🎉 冰河洗剑录 🥳
冰河洗剑录
第一回 八女同来生异事 七年流落剩沉哀 蜗角浮生换,怅年来车尘马迹,天涯望断。青冢寒鸦啼未了,凄绝此情难浣。更还有幽 闺旧伴,死别生离同一恨,梦魂惊,犹似闻低唤。清泪滴,鸳枕畔。 深情负尽长遗怨,此生缘,镜花水月,都成空幻。弹剑狂歌临绝塞,云海苍茫人远,挽 冰河洗涤尘丝乱。往者如斯随逝水,后来人应得如心愿。殷勤祝,嘘寒暖。 ——调寄金缕衣 “红烛未残人已杏,情天难补恨绵绵。”自从经过了那一场情变之后,江湖上就再也没 有人见过金世遗,春去春来,花开花落,到如今已是整整七年了。 他与厉胜男的哀艳故事传遍了武林,识与不识,都在为他叹息,当然各人的感想有所不 同,有的人一直憎恨厉胜男,认为是厉胜男害了金世遗;有的人则在她死后原谅了她,甚至 为她的痴情感动;也有些人是知道金世遗与谷之华曾有过一段恋情的,他们却为谷之华而感 到不值。在他们看来,金世遗和谷之华本来是一对最理想的武林佳偶,都是厉胜男的不好, 拆散了这对美满的姻缘。他们把厉胜男之死也当作是她“工子心计”的表现,他们认为:厉 胜男自知在情场上难与谷之华角逐,所以才用死来赢得她死后的爱情。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议论纷坛。但有一点相同的是:武林人士对金世遗的看法都已变 了,没有人再把他当作:“魔头”,大家都在怀念着他,希望他能够振作起来,做出一番事 业。 在金世遗的朋友之中,除了谷之华之外,想念他想念得最深的人,乃是江南。 这一日是一个天朗气清的初秋佳日,江南一早起来,照着往日的习惯,带他的儿子到花 园练武。他的儿子就是在金、厉情劫那一年生的,如今也已是七岁了。江南自幼给陈天宇的 父亲买作书童,他本来姓什么,已不知道,一直被人唤作“江南”,他也就以“江”为姓, 给他儿子起了个名字,叫做江海天。 杨柳青只有一个女儿,舍不得和女儿分开,因此将江南招赘来家,这个家也就是她的父 亲——当年名震北五省的“铁掌神弹”杨仲英的故居。后花园这个练武场也是杨仲英生前布 置的,一一应练武器械,样样俱全。周围花树围绕,背山面湖,风景幽美。 江南看儿子练了一套猴拳,咧开了嘴乐哈哈道:“好,你这娃娃居然比爸爸还聪明,不 用我教第二遍。”江海天体出一根小指头,在他脸上一刮,江南道:“吓,你为什么羞起你 爸爸来了。” 江海天道:“妈说的……” 江南道:“哦,我知道,你妈老是爱取笑我,说我欢喜吹牛是不是?不过,我今天是夸 赞你,算不得自己吹牛是不是?哈,你知不知道,你爸爸是从来未曾正式投过师,习过艺 的,我的武功呀,都是一点一滴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想当年你陈大伯……”江海天道:“我 知道了。我已听你说过许多遍了。先是跟陈大伯学,后来跟萧公公学,再后来嘛,就该说到 金大侠了。” 江南摇了摇头,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咱们正正经经练功夫。孩子呀,今天我要 教你一样很难练的工夫---翻筋斗!”江海天道:“翻筋斗?”意思似乎是要说:“我天天 都在翻,用得着练吗?” 江南笑道:“你别看轻这翻筋斗的功夫,这跟你们娃娃们乱翻一通可不同呀!这是金大 侠教我的呀,哈,想当年……”孩子“噗嗤”一笑,江南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呀, 不行,不行,这话我还是要说。孩子呀,你固然比我聪明,但你的命也实在比我好得大多 了,你一生出来就有人教,待到你学完了你爸的玩艺,我还要送你到金大侠那里去学!”这 话大约是江南第一次对儿子讲的,孩子登时乐得蹦跳起来,说道:“真的?你又说不知道金 大侠在什么地方?爹,你不是哄我的吧?”江南大笑道:“到底逗得你说话了。” 原来江南做了父亲之后,爱说话的脾气依然未改,他天天对着孩子,孩子又不会讨厌 他,但是,他说话一多,就没有孩子说话的份儿,久而久之,反养成了孩子沉默寡言的性 格,恰恰和他父亲相反。但孩子的天性活泼,碰到了高兴的事情,还是要乐得直嚷出来的。 江南道:“爸爸几时哄过你来,金大侠答应过收你为徒的。你在襁褓之中,他曾经来看 过你,摸过你的骨格,说你是一块上好的练武材料哩。”江海天道:“这个你也说过了,我 要问的是,金大侠,他——” 江南道:“哦,你要问的是金大侠现在何方是不是?你不要担心,金大侠的话像金子一 般,说过了就值价,决不有假。纵然们找不着他,你长大了他也会来找你的。你这个师是拜 定了。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练吧,练吧!我先翻给你看!” 江南一个筋斗翻过去,蓦然间“呀”的一声叫了起来,将儿子吓了一跳! 原来江南一个筋斗翻过去,忽见花树丛中,似有人影移动,定睛看时,竟是一个女子。 江南吃了一惊,叫道:“你是谁?”那少女脸上蒙着一层轻纱,缓缓的从花丛中走出 来,步法十分古怪,轻盈飘忽,竟似脚不沾尘,像个幽灵一般。 江南连问两声,那女子都不回答。江海天叫道:“爹,这边也有人。”江南望过去,不 但他儿子所指的那个方向有人,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出现了同样服装的女子。 江南也是曾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人,惊心动魄的场面也见过不少,而且他的武功,经过 了金世遗的指点,也早已进入一流之列,定了定神,心中想道:“我平生与人无仇,怕她们 作甚?”但话虽如此,这四个女子来得太过诡异,江南对着她们,竟是不自禁的有点儿感到 害怕。 那四个女子踏进了练武场,各自在一方站定,仍然一声不响。江南鼓起勇气问道: “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是来找谁的?海儿,叫你婆婆和母亲出来。”他的岳母杨柳青是 武林前辈,与各大门派,差不多都有点交情,这四个女子江南全不认识,因此想叫岳母出来 看看。 东首那个女子忽他说道:“我们是来找你的,并非要见你的岳母大人。”江南道:“我 不认识你们,你们找我做什么?”那女子道:“你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你。今天到来, 是特地看你练武的。” 江南道:“多谢,多谢,想不到我这几手不像样的三脚猫功夫,也居然有人赏识了。只 是,你们这样来法,却是有点古怪。不过,我素来好客,不管识与不识都一样欢迎。但是主 客之间,总得通个名姓呀。你们先进去喝一口茶,歇一歇,谈一谈,然后咱们再到这个练武 场子如何?” 西首那个女子笑道:“人人都叫你多嘴的江南,果然不错。哪来的这么些废话?”江南 道:“哎呀呀,俗语道:礼多人不怪,我靖你们喝茶,又不是得罪你们,怎的反惹你们讨厌 了?”那女子道:“我们不是讨厌你,只是想快点看你练武。”江南道:“那也得我心甘情 愿呀。与女人打交道是有点有理说不清,呀,我还是叫绛霞来陪你们聊一聊吧。” 东首那个女子淡淡说道:“你的妻子和岳母么,我们早已有人进去拜见了。不用你请她 们出来。”话犹未了,忽听得杨柳青的声音在里面大叫道:“岂有此理!你们是些什么人, 为什么乱闯进我的家来?你们当杨家是好欺负的么?” 东首那个女子笑道,“你的岳母怎的这么凶呀,比你更难说话。”江南叫道:“娘,你 们先别打架,问明白了再说吧!” 只见杨柳青披头散发,执着弹弓,已是追了出来。邹绛霞也仗剑相随。杨柳青出来一 看,见场中还有四个一式打扮的女子围着她的女婿,不觉一怔,问道:“怎么,这些人是什 么人?你认识她们的吗?”江南道:“就是因为我不认识,所以才要问呀。”杨柳青道: “真是糊涂,你不认识,为什么放她们进来?” 江南叫道:“不是我放的呀,她们说、说……”话犹未了,杨柳青已拉动弓弦,僻僻啪 啪,一顿弹子向这群女子打去。骂道:“糊涂,糊涂,你可知道她们在里面干些什么?简直 就是一群强盗!”原来那四个女子是在邹绛霞房内翻箱倒筐,被杨柳青母女发现,赶出来的。 杨家的神弹绝技非同小可,连珠发出,有如冰雹乱落,有个女子闪避稍慢,被弹子擦伤 了额角,这女子怒道:“老虔婆,你当我们是怕你么?”身形一晃,一溜黑烟似的忽地向杨 柳青冲去。杨柳青的第一批弹子已经发尽,来不及换,展开家传的“全弓十八打”武艺,则 的一声,弓弦便向那女子的手腕拉下,这一下若给拉实,那女子的腕脉便要给她割断,成为 残废。 哪知这女子的身法竟是十分怪异,一飘一闪,竟然直欺迸杨柳青的怀中,拢指一拂,只 听得杨柳青“哎哟”一声,那把铁胎弓还在作着下劈之势,身躯却似一座石像一般,动也不 会动了。就在这同一的时间,邹绛霞也已给另一个女子用点穴法制伏。 江南的武功虽然早已到了第一流境界,但他心性和平,本来就不想与这班女子动手。此 刻他待要动手,但是岳母和妻子己然落在敌人手中,他投鼠忌器,一时之间,方寸大乱,不 知如何是好。 他的儿子却不知什么顾忌,大叫大嚷道:“你们为什么欺侮我娘!”向他母亲奔去。江 南正在叫道:“海儿回来!待爹爹和她们说。”他的儿子也已给另一个女子擒着,那女子轻 轻抚他的头发笑道:“好孩子,我们并无恶意,你娘好好的没有损了半根毫毛,你放心。我 给你糖吃。”江海大扭转了脸,叫道:“我不吃你的糖,你放我的母亲和婆婆。” 江南道:“好,你们既然并无恶意,为何不肯解开她们的穴道?”东首那女子道:“你 又不是不知道你岳母的脾气,解开她的穴道,咱们还得安静吗?我们的点穴法对她并无伤 害,你不用为她担心。你将你的看家本领好好的练一练给咱们瞧吧,练得好,我就放她。” 江南虽是心性和平,却也不甘为人所辱,心里想道:“这样迫我练武给你们瞧,这不是 存心将我当作猴儿戏耍吗?”当下踌躇莫决,站在场心,神情甚是尴尬。 西首那黑衣女子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微笑说道:“怎么,一个人不好意思练么?好,我 陪你练,给你喂招。” “喂招”是武林术语,广义来说,是指同一家的招数互相切磋琢磨;狭义来说,根本就 是指师徒或同门兄弟的练习。江南听了,下觉又是一愕,心道:“我且看你怎样给我喂招?” 他心念未已,那女子一束腰带,忽地一个筋斗倒翻过来。虽说会武功的女子比较豪放, 但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所以“滚地堂”“燕青十八翻”之类的功夫,只有男人才敢使用, 以女子而大翻筋斗,休说江南从未见过,连听也未曾听过! 尤其奇怪的是,这女子倒翻筋斗的身法,竟与金世遗授与江南的大同小异、她翻筋斗的 姿势比江南还要好看,在半空中接连两个转身,倏地就翻到了江南的面前,而且连裙子也未 飘起。 江南“咦”了一声,叫起来道:“你怎么也会这样翻筋斗,喂,喂,是谁教给你的?” 那女子喝道:“接招。”根本就不答复他的问话,一个筋斗翻到他的面前,立即双手齐 张,十指如钩,倏地向他抓下。 江南大为惊骇,这一抓正是乔北溟武功秘复中“阴阳抓”的功夫,金世遗前几年到过江 南家中一次,曾将秘籍上的功夫,拣容易学的教过他十多套,这阴阳抓的功夫也是其中之一。 黑衣女子这一抓劲道十足,双掌发出两股刚柔不同的力道,一出手便把江南的身形笼罩 在十指之下,若是给她抓实,便有性命之危!江南惊疑不定,但这时却已无暇多间,急忙使 出金世遗教给他的破解之法,左手五指也向那女子抓去,右手却从时底穿出来,翘起中指, 弹那女子的曲池穴台 那女子喝道:“好!”身形一飘一闪,踏的是“天罗步法”这种步法江南还未练得到 家,一抓抓空,那女子已绕到他的背后,使出“印掌”的功夫,按到江南的背心。 江南反手一掌,将那女子震开,他无意伤害那个女子,只用了五成内力,可是那女子的 招数却极为狠辣,一招紧似一招,江南被她缠得心中烦恼,暗运护体神功,故意卖个破绽, 那女子一掌击中他的背心,登时被他反弹出去,“蓬”的一声,重重地跌了一跤。 南面那个白衣女子道:“好,我也来给你喂招!”江南喘息未定,那女子已经来到,衣 袂飘飘,长袖一拂,用的竟然也是秘籍中的铁袖功夫。江南识得厉害,连忙一个筋斗倒翻开 去,避了她这一拂。 那女子如影随形,跟踪追到,江南在地上一个盘旋,那女子三拂不中,江南暮然跃起, 呼的一声,从她头顶掠过,叫道:“喂,喂,且慢,且慢,你们的功夫究竟是谁教的?” 那女子道:“你管我是谁教的?”江南身形正要落地,她双掌一圈,又已是一招“撑椽 手”攻了上来,江南心中有气,这招“撑椽手”是他曾经学过的,当下也把双掌一圈,将那 女子的双掌当中分开,叫道:“你的功夫是否金大侠教的,若然咱们是同出一源,还比什 么?” 那女子双眉一竖,说道:“什么金大侠?在我们的眼中,他只是个害人的魔头!”天下 没有徒弟骂师父的道理,她这么一骂,当然表明了她们的武功并非金世遗所授的了。 这几年来,武林中正派人士都已把金世遗当作义侠同道,无人再说他是魔头。却不料这 个女子依然这样骂他,江南一听,怒火上冲,喝道:“你胡说,不看你是个女子,我就打你 耳光。” 那女子冷笑道:“我偏要骂,看你如何?你这样护他,只有自己吃亏。”追上前来,向 江南着着抢攻,拆到二十来招,江南暗运小大星掌力,粘着了她的双掌,喝声:“去吧!” 掌力一吐,登时把她震出三丈开外。江南到底是心地善良,虽然气恼她辱骂金世遗,却仍然 手下留情,只是令她受点疼痛,跌了个四脚朝天。 第三个女子跃进场中,她在兵器架上取下了两柄长剑,将一柄抛给江南,说道:“我来 领教你的剑法。”不待江南答话,长剑一晃,便即进招。 江南的剑法却不是金世遗教的,他学过的有萧青峰所教的青城剑法,有陈大字所教的冰 川剑法,不过,都未学全,但他得金世遗指点,已领会了上乘剑法的精义,将这些零零碎碎 的剑招贯串起来,别出心裁,却也居然成了一家剑法。 那女子的剑法甚为奇诡,可是也似乎未曾学全,拆到了三十招左右,被江南用了一个诱 着,一剑削断了她的衣袖,那女子“咦”的一声,便即退下,说道:“剑法不必再试他了。 姐姐,你出去较量他的点穴功夫。”第四个女子应声而出,一出手便是五指连弹,弹指之 间,遍袭江南的十三处大穴。 在当今的点穴名家之中,本领最高的也只能在一招之内连点对方七处穴道,只有乔北溟 的武功秘复才有一招连点十三大穴的不传之秘。这女子若是在什么武林大会之中,显露这手 功夫,当能震世骇俗,可是用来对付江南,那却是等子在孔子贫前卖文章,在鲁班门前弄大 斧了。 江南从金世遗那儿学会了十多种功夫,其他的也还罢了,这点穴功夫他已是尽得了金世 遗的真传,金世遗不但将秘籍上的点穴法教了他,而且还教了他毒龙尊者的独门点穴手法。 除此之外,江南又曾从黄石道人学过颠倒穴道的功夫,对点穴与防御点穴的运用,除了金世 遗之外,可以说他己是武林的第一人。 江南有意将她捉弄,肩头一缩,让那女子的指尖点中他腋窝的“狂笑穴”,江南一个筋 斗翻开,格格笑道:“喂,喂,你别这样!我最怕抓痒!” 这“狂笑穴”是人身死穴之一,一被点中,全身发软,若然不得及时解救,就要狂笑至 气绝而亡。现在江南笑是笑了,但却并非狂笑,而且他还能够接连翻两个筋斗,这女子虽然 还未算得是武学的大行家,见此情形,也知道她的点穴法未曾生效了。 那女子怔了一怔,骂道:“你开什么玩笑?”江南笑道:“你知道我怕痒,你偏要抓我 的腋窝,我不说你也还罢了,你却怎的颠倒说我,这是你和我开玩笑啊!” 那女子乘他不备,摹地用天罗步法欺近他的身前,骈指一戳,戳向他胸前“璇玑穴”。 这璇玑穴也是死穴之一,而且比“狂笑穴”被点中更为危险,“狂笑穴”被点中不至立即气 绝,而“璇玑穴”被点中却要立刻身亡。 那女子本来无意将江南置于死地,她这一招只是试试江南,看他如何应付,哪知江南非 但不躲,反而挺胸迎上,那女子缩手不及,“卜”的一下,正正点中了他的“璇玑穴”,江 南大叫一声,扑通便倒。 那女子正在后悔,江南突然一跃而起,笑道:“你也给我躺下吧!”伸手一点,那女子 果然应声而倒。东首那个女子跑出来扶起同伴,但却无法给她解穴,惊起来道:“说是与你 喂招,你怎的把她杀了?” 江南笑道:“谁说她是死了?你瞧!”他手指一弹,一粒石子飞出,那女子给他弹中, 登时手足活动过来。叫道:“好,你这点穴法果然神妙,夏姐姐,你去试他的绵掌功夫。” 第四个女子又走进场,江南气道:“怎的你们总是纠缠不休?” 那女子斥道:“休说废话,看掌!”身形如箭,倏地便到了江南面前,一掌拍下,看似 轻飘飘的,但一股潜力却似暗流汹涌,突然袭来,正是“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 江南无可奈何,只好振起精神,和她对打。江南的内功造诣比她高深,拆到了三十二 招,江南一掌将她震退,可是江南也已经累得有点儿气喘了。 这群少女不待他有歇息的机会,第五个第六个又接续而来,第五个女子用小擒拿手和他 对打,第六个女子则将几种怪异的武功交替来用,其中有江南学过的,也有未学过的,江南 应付得非常吃力,但终于还是将她们打败了。 江南连败了她们六人,发现她们每人都有一样专长,有些功夫,江南虽然不识,却知道 是出自一个源流,那就是乔北溟武功秘籍。江南猛地心中一动,叫道:“我知道你们的来历 了,你们是,是……” 话犹未了,最先来到的、站在东首的那个黑衣女子又已到来,冷冷说道:“你知道什 么?休得饶舌!”江南道:“你怕我揭你们的底细不是?好吧,我知道了也不说就是。”那 女子冷笑一声:“我怕你什么?来吧,这是最后一场了,且看看你的内功已到了什么境界? 对不住,我们可要两个一齐上啦。” 那女子欺近身前,摹地就是一掌,几乎就在这同一的时刻,江南猛觉劲风飒然,又一个 女子攻了到来,横掌向他击下。这少女来得快极,武功似是同济之冠。 江南双掌一分,左右抵御,只听得“啪啪”两声,四掌相交,竟釉着了。 那两个女子同时进迫,江南但觉她们的手掌其冷如冰,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原来 她们也练成了修罗阴煞功,但以此功力看来,大约最多是第五重的境界。”金世遗因为修罗 阴煞功太过阴毒,虽知其法,却不肯练,江南当然更不会了。但是他曾得到金世遗传他的上 乘内功心法,这七年来用力颇勤,对正邪合一的内功途径,已是初窥藩篱,虽然还未谈得上 登堂入室,却还可以勉强应付这两个女子。 可是,时间一久,寒气侵入他的身体,渐渐扩散。江南但觉血液都似乎炔要凝结起来, 只得尽展所学,默运玄功,与她们对抗。那两个女子也怪,每当察觉他有不支的迹象之时, 便放松一阵,然后加紧施为,如是者数次之多,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江南渐渐气衰力竭,不 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左面那黑衣女子笑道:“让他小病一场,你看这惩罚够了吗?”右面那白衣女子道: “论理来说,这小子侮辱了咱们的教主,只叫他小病一场,惩罚还是太轻。不过,念在他今 天陪咱们练了许多场功夫,又有姐姐你替他说情,那也就算了吧。”两个女子同时撤掌抽 身。江南浑身乏力,双腿一软,不由得坐在地上。 那白衣女子道:“这小子一向饶舌,咱们得要他一件押头。”那黑衣女子道:“不错。 好,你这小子听着:我们走了之后,你可不许将这件事对别人说。你若是到处去胡乱托人, 追查我们的底细,那我们可要对你不客气啦。” 江南叹口气道:“祸从口出,今天我总算知道啦。以后我什么也不说了。”那黑衣女子 道:“你话是如此,我却信你不过。你的儿子,我们暂时将他带去,要是没事,过了几年, 再还给你。” 江南大惊道:“这怎么使得?喂,喂,纵算是我得罪了你们,却关我儿子什么事?”他 挣扎着跳将起来,可是那群女子已经呼啸而去,他的儿子也给带走了,江南要越过墙头去 追,却是力不从心,碰着围墙便跌下来,隐隐还听得他的儿子在叫着爹爹。 杨柳青两母女的穴道尚未解开,江南盘膝坐了一会,精神稍稍恢复,走过去看,幸而那 女子用的不是重手法点穴,而江南叉是点穴的大行家,内力虽未恢复,时间不过稍长一些, 终子也给岳母和妻子解开了穴道。 杨柳青穴道一解,立即便骂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已经是做了 爸爸的人了,却怎的还是这样糊涂?这班妖女不约而来,你就应该先把她们擒下,她们的武 功都不是你的对手,你不待她们合围,便行动手,最少也可以先擒获三两个作为人质,她们 还敢胡来吗?你却一场一场的与她们比试什么功夫,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好啦,如今丢 了我的外孙,我看你如何去我回来?” 江南身上所中的阴煞寒毒,还来不及运功驱除,牙关兀自打颤,被他岳母一骂,更是气 沮神伤,面如白纸。邹绛霞炫然泪下,低声说道:“娘,不要再骂他啦。事已如斯,骂也没 用,咖得想个办法才好。” 杨柳青看她女婿可怜,消了怒气,说道:“这几个女子是什么人?为何她们说你侮辱了 她们的教主?”江南道:“依我看来,她们似乎就是当年厉胜男带上天山的那八名随身侍 女。她们说我侮辱了她们的教主,大约是指我当时曾骂过厉胜男。” 邹绛霞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看她们好生眼熟,原来是厉胜男那八个丫头。原来 厉胜男生前还曾做了什么教主。哼,她生前作恶多端,死后还留下了这群妖女贻祸人间。南 哥,你是受了她们的伤啦?” 江南道:“不打紧,稍稍受了点阴寒之气,明天就没事了。”邹绛霞扶他回房歇息,家 中杂物丢满满地,一片凌乱。 杨柳青气愤未消,说道:“你瞧,咱们的家都几乎给这群妖女毁了。杨家从未曾受过这 等耻辱!江南,你调治好了,拿我的亲笔书信上天山见唐晓澜去!”邹终霞道:“如何应 付,待明天慢慢商量。”她是怕儿子落在她们手中,若然请出武林前辈干预,只怕会对儿子 不利。 江南喃喃说道:“她们因为我曾骂了厉胜男,要作弄我,这也罢了,我却不明白她们为 何要到咱们的家里来捣乱。” 杨柳青因为脾气暴躁,她的武功终生都不能进入一流境界。但她出身武功世家,见多识 广,江湖人物的伎俩都瞒不过她。她想了一想,说道:“这有什么奇怪?江南,你以为她们 与你比武,仅仅是要捉弄你么?” 江南道:“娘,依你之见如何?”杨柳青道:“她们每人都只擅长一样功夫,大约厉胜 男也未曾将乔北溟秘复上的功夫都教给她们,而是每人只教一样。厉胜男死后,她们互相琢 磨,但也仍是一鳞半爪,难窥全豹。她们以为你曾得金世遗的真传,说不定秘瘦也在你这 里,所以才来搜索。后来搜不出什么东西,又见你所会的也是有限,这才罢了。依我看来, 她们与你比武,正是要套取你的功夫,以补充她们的不足。” 杨柳青这番推论,江南也觉得合情合理,心里想道:“这样一来,江湖上岂不是又要掀 起风波?若然她们仗技胡为,我所会的功夫都已给她们骗去,我也有过错了。”他既伤心儿 子的失去,又忧虑此事的后果,好生不乐。邹绛霞劝慰他道:“你身体要紧,先得调养好 了,然后才有办法可想。” 江南的内功己有了很深的造诣,那群女子以为他最少要小病一场的,结果他静坐运功, 只是过了一个晚上,便已完全恢复。 第二天杨柳青母女与他商量,杨柳青是宁折不屈的脾气,主张江南上大山去请唐晓澜出 来追究此事,邹绛霞却怕事情闹大,打草惊蛇,反为不妙。江南道:“我们当然不能受她们 的恐吓,儿子也一定要找回来。不过,在还有办法可想之前,却不必去麻烦唐大侠,令到天 下武林震动。” 杨柳青道:“你有什么办法?”江南道:“我看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请金大侠帮忙。这 几个女子乃是厉胜男的丫头,用的又是乔北溟秘籍上的功夫,也即是与金大侠有些关联。纵 然撇开我与他的交情不谈,这事他也不能不管。” 邹绛霞皱了皱眉,说道:“你话虽说得有理,却怎知你的金大侠现在何方?”江南道: “我想先上氓山访谷之华,再到苏州寻我的义兄陈公子,他们两人或许会知道金大侠的行 踪。而且即算找不到也总胜于不去找呀。” 杨柳青想了一想,说道:“好,也不妨多方设法,金世遗那儿也是一条路子。若是你打 听不到他的下落,你再上天山去吧。我这封亲笔书信先交给你,你随时可以去见唐晓澜。其 实依我看来,请唐晓澜相助,那是踏实可靠得多。”原来杨柳青曾经是唐晓澜的未婚妻子, 后来虽然婚事不成,交情仍在。现在唐晓澜已成为身负天下武林重望的大宗师,在杨柳青的 内心,还是把他作为自己的骄傲,这种情绪,在不知不觉中便会流露出来。计议己定,江南 当日便即离家,经过了五日的旅程,到了氓山东面的一个小镇,地名新安,离氓山尚有一百 多里,正是几年之前,他和陈天宇在这里遇见厉胜男的地方。其时天色已晚,江南存着一份 怀旧的感情,找到了当年他曾住过的那间客店投宿。 客店的生意以乎不怎么好,有几间房子空着,江南问了一问,他以前往过的西首的那间 厢房也还未曾租出,便要了这间房子。店小二奉承他道:“你一定是本店的老客人啦,这是 本店最好的客房之一,不久之前,有一位客人到这里投宿,也是指定要这间房子。”拿了锁 匙,便带江南去斤这间客房。 江南大感兴趣,连忙问道:“是什么人?”店小二道:“是一位很阔气的官太太,坐轿 来的。”江南相识的人虽然不少,但却没有官太太身份的人,一听之后,兴旺索然,心中想 道:“或者这只是偶然的巧合,何足为奇?”原来他还以为可能是金世遗呢?一听说是位官 大太,他记住妻子叮嘱他不可多话,便不再问下去了。 店小二犹在啼啼叨叨,说那官人人如何如何阔气,只打赏便是一锭成色十足的大银。江 南正臼听他说话,忽地有一个人匆匆从过道那边走来,撞了江南一下,哎哟一声,向后退了 几步。江南定睛一看,只见是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青衣小帽,衣裳倒是光鲜,江南正要道 歉,却见东首那间厢房,已出来了一个衣裳华丽的客人,骂他那个小厮。 那少年骂道:“小三子,你怎的老是这样莽撞,走路也不带眼睛,还不快向这位客官赔 罪。”江南本是书童出身,对这小厮颇为同情,连忙说道:“些须小事,何足介意,嗯,小 兄弟,没有碰伤你吧?”那小厮道:“没有,没有。客官呀,你气力好大!” 店小二笑道:“听你这口气,你好像还在埋怨人家呢。”那小厮忙道:“不敢,不敢。 唉,其实都是你的不好。”店小二诧道:“你碰着人家,怎么反推到我的头上来了?” 那小厮道:“公子早就吩咐你们准备晚饭,你到现在还未送来,公子叫我去催,咳,你 想想,若是你早些开饭,我怎会心急去催,我若不心急,又怎会碰了这位客官?”店小二笑 道:“听你说的。倒好像还有一番歪理呢!” 这时,那少年公子早已回到自己的房中,店小二却恭恭敬敬的对着他的房门说道:“禀 公子,公子吩咐的那几样小菜,已叫厨子小心去做了,一时未能弄好,还望公子恕罪,就快 要送来了。” 那少年公子在房内应道:“知道啦。我不过是叫小厮去看看,看你们准备得如何,并非 等着来吃,是他自己心急。”店小二道:“公子,你放心,材料都是选最上乘的。” 那公子道:“既然如此,小三子你也不必到厨房去了。回来吧,别唠唠叨叨的,叫人骂 你是个多嘴的小厮!”江南听了,大不舒服,但转念一想,心道:“普天之下,做公子爷的 人,大约都是这样对待下人的,动不动就骂,说得不好还要打入呢,像我的义兄陈公子,那 是极少数的例外。嚏,他又不知我的出身,他骂他的小厮,我瞎猜疑作什么?” 可是这一个疑心刚刚消散,另一件更大的怀疑随即又涌到心头。江南虽说是胸无城府, 到底也有一些江湖经验,这时不由得心中想道:“这条肖道绝非拥挤,就只有我和店小二两 人,这个小厮就算走路不带眼睛,也不该就碰上了我?再说,我是个练过武艺的人,耳聪目 明,今番怎的糊里糊涂的就给他碰上了,真是奇怪!” 他回想当时的情景,突然发现那小厮撞到跟前,自己正要闪开,却仍然闪不过他这一 撞,那小厮的身法的确有点怪。再一回想,那个少年公子在对他的小厮发话的时候,两只眼 睛却望着自己,而他的双眼也是的的有神,从他眼神看来,这公子似乎也是练过武功的。 店小二开了房门,请江南进去,江南取出了一锭银子,说道;“你随便给我弄一两个酒 菜,多了的给你。”这锭银子足有十两,店小二眉开眼笑,连忙说道:“好,我给你老弄一 样本店最拿手的叫化鸡,你老还有什么吩咐?” 江南道:“我食量不大,有一只叫化鸡尽够了。嗯,我素来欢喜结交朋友,你可知道那 公子是什么人?” 店小二道:“那小厮称他做文公子,名字么却不知道。看样子他家里很有钱,大约是出 来游学的。咱们店子里有两个最好的房间,一间就是你老要的这个房间,另一间就是他们主 仆两人住的那个东厢套房。你猜他是怎么付房金?哈,那才真是叫做阔气呢,是一颗金瓜 子!最少也值十两以上的银子呢!对啦,你们两位都是阔气的少爷,正该结交结交,我给你 们说去!” 这店小二也是个多嘴的人,可是他除了夸赞那文公子阔气之外,别的就不知道了。江南 见打听不到什么东西,连忙说道:“不必你去说,我若是要和他认识,我自己会去拜访。” 店小二道:“是,是。你们是同等身份,你老一来就亲去拜访,那更显得礼仪周全。”店小 二受了他十两银子,喜得眉开眼笑,拍了一顿马屁,才去给他备饭。 江南吃过了晚饭,想去拜访那文公子,迟疑了一阵,心中却又想道:“我自己有事在 身,何必多找些闲事来理,何况这文公子与我气味又不相投。”他独自一人,闷坐无聊,过 了一会,不知不觉的又想起了那文公子主仆二人的可疑之点,终子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心中想道:“我去偷偷张望一下,总不碍事吧?” 主意打定,过了二更时分,江南换了一身黑色的衣裳,偷愉的从窗口出去,他的轻功, 虽然还不算顶儿尖儿的角色,但在江湖上也是少有的了。他从屋顶过去、踏着瓦片,瓦片儿 一点声响也没有,料想不致被人发觉,大着胆儿,到了文公子那问房的屋顶,便用一个“金 钩倒卷帘”的姿势,双足勾着屋檐,偷偷从后窗张望。 忽听得那文公子说道:“小三子,我心惊肉跳,只怕有小贼来偷东西,你拿那个箱子给 我看看,看东西还在不在里面?”那小厮道:“箱子还在枕头底下,公子,你放心。”那文 公子道:“不,我要再看一看,点一点,才能安心睡觉。” 那小厮在枕头底下拿出了一个红漆木箱,丁方不到一尺,提在手中,却似沉甸甸的。那 文公子将箱子缓缓打开,登时宝气珠光,耀眼生颗,把一个在窗外偷看的江南,看得膛目结 舌,眼都花了。 正是: 多金季子谁人识,却向山东道上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二回 神偷妙手知何处 宝气珠光动盗心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二回 神偷妙手知何处 宝气珠光动盗心 只见那公子将珠宝一件件拿出来点数,夜明珠,宝石,翡翠等,更难得的是一柄绿玉如 意,通体晶莹,一看就知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江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这主仆两人虽然懂得一点武功,却未免太没有江湖经验 了!俗语说,钱财不可露眼,何况这等稀世奇珍?”心念一动,便想进去劝告他。 那小厮道:“公子,你可得多加小心。只怕这店子里便有坏人。”文公子道:“你看出 可疑来了?,,那小厮道:“今天碰了我一下的那个客人,鬼头鬼脑的,便像是个小贼。你 瞧,我被他碰了一下,几乎跌倒,岂不可疑?” 文公子道:“谁要你多嘴,我自会小心!你说的那厮虽然像个小贼,但我看他本事有 限,要防备的是另一些人,这小贼嘛,却不必放在心上。” 江南一听,气往上冲,心道:“我一番好意,倒给你们疑是小贼,真是岂有此理!好 呀,你的东西就是给人偷光了,也不管我的事。反正你们有钱,我倒巴不得你给人偷了。” 江南一气之下,立即离开,忽听得有极轻微的悉索之声,江南一听,便知是有轻功极高 明的夜行人埋伏在暗处。 江南虽然决定不管,但听到了这个声音,却又替那文公子担忧,想道:“具有这样轻功 的人,武功也定然非同小可,他若然只是要偷东西,我可以不管;但他说不定会刀伤事主, 这我就不能不管了。不如去看看是什么人,警告他一声,劝他只偷几颗珠子也就算了吧。” 江南想得天真,但他自己却以为这个想法很不错,主意打定,便循声觅迹,去找那在暗 中埋伏的夜行人。 朦胧的月光下,忽见有两条黑影窜了出来,一看却是两个光头,江南怔了一怔,定睛一 瞧,几乎惊得失声呼喊! 那两个和尚见了江南,也是一怔,他们立即摇手示意,叫他不要出声,随即便走过来。 你道江南何以如此吃惊、原来这两个和尚非比寻常,竟是少林寺中的大雄、大悲两位掸 师,这两位禅师名列少林寺十八罗汉之中,武功高强,那是不消说了,他们的戒律精严,言 行不苟,也是出家人所钦佩的。要不然他们怎能号称“罗汉”。江南认出他们,这份惊奇真 是难以形容,心中想道:“难道这两位高僧,竟也会来作贼?” 大雄禅师打了一个手势,江南满腹疑团,却不能张嘴说话,闷得难受。 大悲禅师把手一招,院子里那株梧桐树上,忽地又跳下一个人来,这人的轻功甚是高 明,严如一叶坠地,落地无声。江南一见,更为惊诧。 这人与江南上下年纪,不是别人,正是萧青峰的大弟子崔云亮。萧青峰以前曾在陈家教 书,江南最初学武,就是当萧青峰教陈天宇的时候,他在旁边观看,偷偷学的,故此虽无师 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萧青峰这一年来隐居青城山授徒,江南也曾去探望过他几次,萧青 峰的徒弟,他都相熟,尤其与崔云亮交情更好,彼此一向以兄弟相称。 崔云亮轻轻拍了江南一下,用手一指,江南一看,他手指方向正是自己所住的那间房 间,江南登时会意,和崔云亮再上屋顶,但见远处黑影绰绰的,一时间也分别不出有几个 人,但以江南的武学造诣,却已知道今晚来的尽是武林高手! 江南带崔云亮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了窗户,笑道:“现在可以说话了吧?崔老弟,这是 怎么回事?” 崔云亮在他耳边说道:“小声点儿,你别忙着问我,”我先问你,你窥探了那个姓文的 房间,看见什么来了?” 江南道:“看见他有满箱珠宝,我眼都花了,只是夜明珠,就有几十颗!还有珊瑚树和 玉如意,我虽然不懂珠宝,但依我看来,拿西藏土王的贡品与它相比,土王的贡品只能算是 一堆垃圾!”陈天宇的父亲陈定基曾做过萨迦宣慰使,所属土司和藩王的贡品都由他接送上 京,故此江南也曾见过那些贡品。 崔云亮知道江南喜欢吹牛,但即算拿他的话打个折扣,那箱珠宝亦已价值不菲。脸上现 出笑意,说道:“这么说来,大约我不会虚此一行了?” 江南惊奇之极,连忙问道:“这么说,你和那两位禅师,当真是为了这姓文的珠宝来的 么?也好,若是你们,我可以放心了。就不知另外的那些人听不听你们的话?” 崔云亮听了他这顿没头没脑的说话,愕了一下,问道:“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可不明 白你的话!”江南道,“我想你们最多是要偷他的珠宝,决不会伤人,是么?”崔云亮弯下 腰来,揉着肚子,极力忍着,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江南道:“怎么?我说错了么?你为何如此好笑?”崔云亮站直身子,歇了一会,缓过 气来,这才说道:“罪过,罪过!江大哥,你怀疑小弟作贼,也还罢了,怎的会疑心到少林 寺那两位高僧,也是贪图珠宝的贼人?” 江南道:“是呀,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依你之说,若然他们不是为了珠宝,却到这小店 来作什么,还有那些夜行人呢,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来的?” 崔云亮道:“江大哥,你是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了,即算我们要抢那少年的珠宝,用得 了这许多人吗?更何须惊动少林寺的高僧呢?” 江南赌气道:“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你要干什么勾当?好啦,你既然给我这个 闷葫芦,只有请你为我剖开了。” 崔云亮笑道:“好,你不是外人,我都告诉你吧,等下还要请你帮忙,你可记得盂神通 那个弟子姬晓风?” 江南道:“天下第一神偷姬晓风,哈,这个人我怎会不记得?他的师父孟神通在生之时 人人憎恨,可是这个姬晓风却似还有几分可取。” 崔云亮道:“呸,有什么可取?想不到你对他倒有好感?”江南道:“他偷点东西,无 伤大雅,却给人们增添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不也很有趣么:何况他又没有偷到你的头 上,你这样恨他作甚?” 崔云亮道:“若是偷到我的头上呢?你帮不帮我?”江南笑道:“我当然帮你。可是你 有什么东西值得姬晓风来偷?好啦,闲话别扯得太远啦,姬晓风与你们今晚的行动又有什么 关系呢?” 崔云亮道:“姬晓风曾偷了少林寺的三卷武学秘籍,你可知道?”江南笑道,“我当然 知道,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孟神通与唐大侠千嶂坪之会之后,千嶂坪之会,我也有参加,那时 你还未曾出道呢。” 崔云亮道:“可是这几年来你在家里抱儿子纳福,外面的事情只怕就不大知道了。”江 南听他提起自己的儿子,不由得一阵神伤。但崔云亮正在说到题目,江南不想打断他的话 柄,只好先把自己的事情搁起来。 崔云亮道:“这几年来少林寺到处派人去搜查他的踪迹,各大门派也都留意他的消息, 可是总没法子捉到他。这也还罢了,不料那姬晓风在少林寺得手之后,偷痛大发,你不找 他,他反来找你!最近这两三年,各大门派几乎都曾受到他的光顾!” 江南笑道:“你们青城派也受到光顾了?”崔云亮道:“正是那可恨的姬晓风,他把我 们辛掌门一本新著的剑谱偷去了。” 青城派号称中原四大剑派之一,现任掌门辛隐农更是个杰出的人材,他将本派剑谱重新 整理,加上自己的心得,写成了青城剑法一十八篇,想不到在新著杀青之日,就给姬晓风偷 去,姬晓风还留下“借帖”,公然签上了“借书人姬晓风”六个大字,把辛隐农气得几乎破 了肚皮,因此派出门人,协同少林派到处搜查姬晓风的踪迹。 崔云亮又道:“还有华山派的一本五行拳拳经,峨嵋派的一本练功秘策,倥侗派的一本 奇门点穴诀,都是给姬晓风偷去的,其他一些不大重要的还未计算在内。因此现在各大门派 都联合起来,要捉拿这个胆大妄为的偷书贼。” 江南笑道:“这个姬晓风真有意思,据我所知,皇宫大内的宝物他也偷过了,哈,如今 他竟从皇宫大内偷到了少林寺、青城山等各大门派来,不怕皇帝老子,也不怕各派的武学大 师,真是个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妙手神偷呀!”崔云亮怒道:“姬晓风已惹起了各派的公 愤,偏偏你还赞他!” 江南道:“我不是偏袒他,只是我觉得他这个贼与众不同,偷东西也很有眼光罢了。而 且他的消息也真灵通,比如我吧,我和你们交情这么好,我就不知道你们的辛掌门新著了一 本剑谱。”崔云亮道:“这还不是赞他?听你说,竟是越来越佩服他了!” 杠南笑道:“佩不佩服是另一回事,要是我碰上了姬晓风,我还是要帮你捉拿他的,不 过话说回来,他偷一些拳经剑谱,倒还算得是个识货的风雅贼,并非十恶不赦,与他的师父 孟神通不能同一而论。所以我还是希望你们只要追回原物就算,不可伤他性命。” 崔云亮道:“这个不用你来给我们出主意,我们各派已经商议好了,要是拿到了姬晓 风,就把他囚禁在倥侗山的阴风洞里;一世不放他出来。” 江南伸伸舌头道:“这可比杀了他还惨,不过,这既然是你们公议的,我也就不好再说 什么了。喂,喂,咱们说到哪里去了?对啦,对啦,我要问你的是,姬晓风和你们今夜的行 动有什么关联?难道那个文公子是姬晓风的同党么?” 崔云亮道:“你这么聪明,怎的连这一点也猜想不到。那姓文的虽然穹姬晓风无关,我 们却要从这姓文的身上追查出姬晓风来!” 江南诧道:“这怎么讲,既与姬晓风无关,又怎么从他身上追查?哎呀呀,你可别赞你 这个哥哥聪明,你越说呀,我可就越糊涂了。” 崔云亮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猜想不到?好啦,我就对你明明白白的说了吧。那姓文 的有一箱珠宝,我们就要从这箱珠宝上引出姬晓风来。” 江南一掌拍下,叫道:“我明白了!”崔云亮急忙拉着他的手,掩着他的嘴,道:“你 胡嚷什么,提防姬晓风听见了,上了钩的鱼儿又要游走。” 江南小声笑道:“你们要捉贼却又怕给贼人知道,鬼鬼祟祟的自己倒像个贼了。”崔云 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姬晓风这厮来去无踪,不是布下圈套,焉能令他落网?” 江南道:“那姓文的是你们的人吗?”崔云亮道:“不是,我们哪里来的那些珠宝?不 过,据我们估计,那姓文的身怀重宝,业已露出风声,姬晓风一定会见猎心喜,迟早都要下 手偷它。我们跟定了那姓文的,只待姬晓风出现!” 江南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少林寺的两个高憎,也到这小客店里来打埋伏了。你 们是要借这姓文的珠宝当作钓鱼的饵,引姬晓风这尾大鱼上钩。但是,这姓文的是什么人, 你们可查得清楚?他知不知道你们的计划?再者,他身怀重宝,既然露出风声,黑道上的人 物又会不会闻风而来,搞乱了你们的计划?” 崔云亮道:“这姓文的来龙去脉,我们尚未查得清楚,只知道他是从南方来的。进入山 东境内,才给我们的人发觉他携有价值连城的珠宝。那风声也是我们放出去的。至子黑道上 的人物,我们早就请丐帮的人去打过招呼了,在未引出姬晓风之前,不许他们下手。在捉到 姬晓风之后,他们要劫宝,我们不管。” 江南道:“咦,你们各大门派,这许多人,都查不到这姓文的底细?兵法有云,知己知 彼,方能百战百胜,你们要借重这姓文的,却不知道他是何等样人,这未免是有点冒险 了。”江南自幼失学,靠陈天宇的帮助,始粗通文墨;因此,他在说话时,便特别欢喜引用 一些他所懂得的或半懂不懂的成语,把崔云亮弄得啼笑皆非。 可是他听江南说得郑重,也不觉怔了一怔,连忙问道:“你刚才曾窥探过他的房间,可 曾发现他身怀绝技,武功非比寻常?” 江南道;“这姓文的是否身怀绝技,我倒未曾见到。只是据我所闻,他也好像已经知道 你们在暗中跟踪他了。” 崔云亮愕了一愕,说道:“真的?”你听见什么?”江南道:“我听见他对他那个小厮 说,叫他留意提防埋伏在店子里的其他贼人!”崔云亮诧道:“什么其他贼人?”江南笑 道:“他们怀疑我也是个小贼呢。”当下将自己怎样怀着一片好心,想去劝那文公子不可将 宝藏外露,却听到他们主仆私下谈话,将他也怀疑上了。 崔云亮道:“这么说,倒是我们走眼了。今晚到此之人,均非庸手。他居然能够察觉, 这份本领,已非我们始料所及。这件事情,应该说给那两位禅师知道。”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扑通”一声,似是有什么重物给摔了出来,随即听得有人喊道: “瞎了眼的贼人,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你还有几个党羽?有种的都 站出来!”正是那文公子的声音。 崔云亮大力惊诧,推开窗门,与江南立即飞身上屋,他们借着檐角遮身,俯头望下,这 一望登时呆了。 他们最初以为是姬晓风来了,但又正在怀疑:以姬晓风的本事,断无一个照面,便给人 家摔了出来的道理,哪知这个虽然不是姬晓风,却也是他们的熟人。 只见那一个瘦长的汉子,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那文公子 已然追了出来,几乎就在这同一时间,角落里跳出两个人来,两柄长剑同时刺到,一是中年 道士,另一个则是个粗豪的黑脸少年! 这三个人崔云亮全都认得,给绊倒的那个瘦长汉子名叫胡乾,是武当派掌门雷震子的首 徒,他出道比崔云亮更早,以身手矫捷驰名于江湖,人称“小灵猿胡乾”,那黑脸少年也是 雷震子的弟子,名叫成滔,他气力过人,绰号“大力神”,那个中年道士则是他们的师叔抱 拙道人。 崔云亮认出他们,惊奇之极,心中想道:“难道他们未曾与大悲禅师打过招呼?不知道 我们的安排吗?但即使他们不知,也不该如此擅自行动呀?怎的真的下手去偷这姓文的了?” 崔云亮心念未已,只听得“啪”的上声响,大力神成滔已着了那姓文少年一记清脆的耳 光,成滔大骂道:“妈巴子的,你这权门走狗,老子要骂你。骂你……”成滔是个鲁莽而又 梗直的少年,一怒之下,差点要用家乡粗俗的说话骂了出来,猛地想起有两位前辈高僧可能 在场,连说了几声:“骂你!”舌尖土话吐不出来,一时间却又不能收口,气得涨红了脸, 甚是尴尬。 那姓文的少年笑道:“浑小子,你骂吧。你再骂,我就再赏你一耳光!”抱拙道人喝 道:“成师侄,你退下!”咧的一剑刺出,抱拙道人是武当派的成名人物,一剑刺出,剑尖 颤动,嗡嗡有声,端的是劲道十足,凌厉非常。 那姓文的少年赞道:“好,还是你这牛鼻子有两下子。”身子一飘一闪,瞬息之间,避 开了抱拙道人的连环三剑。待到第四剑刺来,猛的一声大喝道:“撒手!”不知如何,他手 上多了一把折扇,抱拙道人的长剑被他的扇子一搭,登时好像彼千斤重物压住一般,剑身弯 曲,可是,一时之间,却也未曾撒手。 这时,埋伏在屋顶、树上、墙角暗处的各派高手,已有二十余人,见此情形,无不震 骇,不但是因这少年的武功怪异,大出他们意料之外,而且是因为成滔骂他的那句说话,人 人都在心中想:“这姓文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成滔骂他是权门走狗?” 这些人都是在武林中有相当身份的人,而且他们本来的目标乃是姬晓风,因此在未明白 这少年的来历之前,谁都不愿出手。“小灵猿”胡乾本来已退过一边,这时见师叔情形不 妙,大声叫道:“对付这等权门鹰犬,何必与他讲什么武林规矩?”挺匐再上,他的剑术比 师弟大力神成滔要高明得多,刚才他之所以一进房门便给那少年摔了出来,固然是由子那少 年又要比他高明一筹,但另外一半原因,却也是由子他对敌人估计不足的缘故。 成滔见师兄动手,他也大叫谊:“师叔,我宁愿受你责骂,这兔崽子我是非打他不 可!”他因为气力过人,用的剑也与众不同,足有四尺来长。比寻常的青刚剑要厚三倍,竟 似冲锋陷阵用的大刀一般,一剑劈下,呼呼风响。 成滔的剑重力沉,胡乾的剑轻灵翔动,同时使出武当派的连环夺命剑法,相得益彰。那 姓文的少年在一时之间,既未能将抱拙道人的长剑打落,只好放松抱拙道人。他的身法端的 是怪异之极。 眼看成、胡二人的兵刃已将刺到他的身上,倏然问他已在双剑交插的缝中钻了出来,只 听得“吗”的一声,他的折扇一挥,成滔的重铁剑竟给他荡得反劈过去,与胡乾的长剑碰个 正着,胡乾受不起他师弟那股大力,险险栽倒,幸亏他身法轻灵,急退三步,打了两个盘 旋,这才站稳了脚步。 抱拙道人经验老到,所受的压力一松,立即抽出长剑,一招“临江截壁”,拦在成滔的 前面,不让那少年乘机袭击他这个鲁莽的师侄。胡乾也揉身复上,突刺那少年背后的“风府 穴”,两人前后夹攻,好不容易才把那少年的攻势挡住了。 那少年哈哈笑道:“武当派长幼两辈的杰出人才,文某今晚都领教了,果然高明,果然 高明!” 抱拙道人气得双眉倒竖,怒目圆睁,疾攻三剑,猛地叫道:“各位武林同道,并非我们 武当派想恃众行动,这姓文的实在是奸相和砷的门客,替他押运珠宝进京的,他这箱珠宝乃 是江南各省督抚送给和砷的礼物,此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此种不义之人,人人可诛!” 和砷是当朝最得宠的大臣,据说本是乾隆的轿夫,乾隆因他相貌与一个死去的宠妃相 似,遂加以不断升擢升。另一说谓他本有点小聪明,有一日乾隆大驾将出,仓卒间求黄盖不 得,乾隆责问:“是谁之过?”和砷在轿前应声答道:“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乾隆见他仪 度俊雅,声音清亮,赞道:“若辈中安得此解人?”遂派他总管仪仗,旋升侍卫,擢升副都 统,又迁侍郎,一路升上去,直做至“大学士”。 清朝不设宰相,由“大学士”分掌相权,官场中对任大学杜职者亦尊称为相同,关子和 砷出身此说,见薛福成《庸盒笔记》。总之,不论他是借甚机缘得到提升,在有清一代,论 到秉政揽权,得到君皇信任之专,没有一个大学士足以与他比拟。他从乾隆四十二年出任大 学士起,一直做了十几年的太平宰相,直到乾隆死后,他才给嘉庆所杀,那是后话。 乾隆重用和呻,到了晚年,倚界益笃,竟准其父配享太庙,其弟和琳重任边疆,又将公 主嫁给他的儿丰绅殷德,一家富贵,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达官贵人,咸奔走其门,视为升 官发财的捷径。 和砷更是卖官窜爵,招权纳贿,无所不为。时人有诗云:“绣衣成巷接公衙,曲曲弯弯 路不差,莫笑此间街道窄,有门能达相公家。”就是吟咏当时情景的。 乾隆二十五岁即位,这时已经做了五十七年皇帝,已经是八十二岁的老人,健康还很不 错。不过,他在即位的时候便曾许下誓愿,做皇帝最多做六十年,表示不敢越过他的祖父, 他的祖父康熙做了六十一年皇帝。因此准备再过三年,便传位给太子,自己退为“太上皇”。 和砷得任高位,全靠乾隆的宠眷,得知乾隆有退位之意,大为着急,他一面笼络太子, 一面培植自己的势力,同时加紧聚教。他的豪奢,真可说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据说他每日清晨,都要吃几颗珍珠,由专家替他烹调,云是:食珠之后,即心窍灵明, 过目即记,一日之内,虽诸务纷沓,其胸中了然不忘。他所食的珍珠,凡色泽梢差的和已经 穿过的不用,据前人笔记所载,他所食用的珍珠,最重者一粒价值二十万,轻者一方,至轻 者亦值八千!他每日所用的珍珠,有部份便是南方各省督抚所献的。 关于和砷的闲话带过,且说埋伏在这客店的各派高手,听抱拙道人说这姓文的竟是和砷 门客,那箱珠宝,就是替和砷押进京的,登时骚动起来,有几个人已从暗黝之处跳出。 那姓文的既不承认亦不否认,他折扇一挥,将抱拙道人的长剑封出门外,冷冷说道: “怎么,你们武当派长幼两辈,还嫌人手不够,要请在场诸位一齐上么?哈,哈,这真是大 抬举我了。文某得天下英雄,同来赐教,何幸如之。” 在场的十九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虽然他们痛恨和砷,与抱拙道人也或多或少有点交 情,但姓文这少年此言一出,无异端出了一面挡箭牌,登时令得群雄踌躇不前,那几个跳了 出来的人又复退了回去。 那姓文的少年折扇连挥,把抱拙道人迫得步步后退。 激战中只听得“啪”的一声,大力神成滔的额角被扇子狠狠地敲了一记,血流如注,抱 拙道人与胡乾双剑齐出,一个在前面展剑刺他胸口的“璇玑穴”,一个在背后刺他的“风府 穴”。这两人是武当派有数的剑术好手,他们为了解成滔之危,奋不顾身的扑上,运剑如 风,当真是性命相搏,凌厉非常! 好个少年,只见他在背腹受敌,双剑进迫之下,倏地一个盘旋,折扇一合,便向抱拙道 人的腕骨敲击,抱拙道人“涮”的一剑从他胁下穿过,却没有伤着他,反而被他欺身反扑, 连忙晃身疾闪。 哪知姓文少年这一招反扑,看似霸道,实在却是虚招,抱拙道人一时不察,被他吓退, 这少年减少了前面的威胁,陡地反手一抓,喝道:“你也给我躺下来吧!”原来他是避强击 弱,实际的目标却是胡乾。 胡乾本来也以身手矫捷见长,可是三个人比起来,却是他稍逊一筹,他的剑尖堪堪就要 触到那少年的背心,不料那少年的身形一个倾斜滑步,他的长剑已经刺歪,说时迟,那时 快,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那少年已是声到人到,只听得“嗤”的一声,胡乾的衣服 被撕去了一大幅,露出半边光背脊,隐然没有躺下,亦已狼狈非常。 那少年笑道:“好,你的本事要比这大个子高明许多,你要不要歇歇,穿好了衣再来?” 崔云亮与胡乾交情甚深,这时忍不住拔剑跳下,道:“抱拙道长说的对,对付这等鹰 犬,何须与他讲武林规矩,胡大哥,成大哥,请让小弟也来与他一会。” 那少年冷笑道:“好的,武当派不行,再瞧瞧你青城派的,你们要一窝蜂来也好,要车 轮战也好,都听随你们的便。”不但神情傲慢,而且听他随口道来,竟似对备人的来历都知 得清清楚楚。 胡乾被撕毁了衣裳,无颜再战,只好拉了他的师弟退下,抱拙道人虽然亦觉面上无光, 但强敌当前,崔云亮既来相助,自已怎忍让他一人独战?因此只得强振精神,仍然与他向那 少年奋战。但他以武当前辈的身份,不但战这少年不下,反而屡次吃亏,也早已有些气馁了。 那崔云亮却是血气方刚;恨这少年傲慢,青钢剑扬空一闪,立即一招“长虹经天”,脚 踏洪门,向这少年胸口逞刺。 崔云亮已尽得乃师真传,剑术上和内功上的造诣,又要比雷震子那两个徒弟深厚许多, 本来武学的术语有云:“刀走白,剑走黑。”即是说用刀宜于正面交锋,用剑则宜子侧袭, 像崔云亮这样,第一招就踏正洪门,从中路急攻,那是非常少见。那少年赞了一个“好” 字,折扇一带,使了个“卸”字诀,崔云亮这一剑用足了气力,突然被他的扇子搭着剑脊, 顺手一带,不由自己的身向前倾,幸在他已有了相当功力,差不多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 的境界,脚步刚一踉跄,立即便趁势以脚跟作轴,转了半个圆圈,剑招从“长虹经天”一变 而为“随风折柳’,不但掩饰了他失招窘态,而且变化得非常自然,倘非剑术名家,绝对看 不出来。 抱拙道人见崔云亮剑术了得,实在比他那两个师侄加起来还强得多,战意登时复盛,而 且为了崔云亮是青城派的,他更不愿在群雄面前坠了武当派的声威,这一来,他不但是与崔 云亮联手对敌,而且还含有暗中与崔云亮“比赛”的心意,不由得他不把全副本领尽都施展 出来,当真是拼了性命与那姓文的少年恶战。 抱拙道人挟着数十年功力,拼命恶战,比之刚才大大不同,但见他把武当派的七十二手 连环剑法霍霍展开,登时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崔云亮初逢强敌,也是全力施为,两人 都在奋勇争先,希望能比同伴抢快一步,在那少年的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 不料那姓文的少年,本领竟是深不可测,敌人方面加强,他的本领也似乎突然增强起 来,但见他在剑光笼罩之下,依然气定神闲,一柄折扇忽张忽合,张开来时,当作折铁刀 用,合起来时当作判官笔使,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招数奇诡无伦!饶是双剑夭矫,竟然连 他的衣角都未曾沾上。 江南看得暗暗着急,摹然间心中想道:“抱拙道人说他是和砷的门客,这和砷不就是当 年害我义伯的那个和砷吗?我义伯为他吃了十年苦头,这厮是给和砷押运珠宝的。哼哼,我 虽与这少年无冤无仇,但为了给义伯出口怨气,我也不能便宜了和砷这老贼!” 江南所想起的“义伯”,便是他结拜兄弟陈天宇的父亲,也即是他的旧主人陈定基。陈 定基就是固为上章弹劾和砷,因而被乾隆贬到西藏,做萨迪宗的“宣慰使”的,一贬十年, 远戍边疆,几无生还之望,后来好在有保护“金本巴瓶”入藏之功,这才得被召回,官居原 职,不久他也就告老退休了。(事详《冰川天女传》)那时,江南是陈天宇的书童,陈定基 就是因为怀念江南故乡,才给他起这个名字的。 江南想起了这件事情,登时怒气暗生,心道:“俗语说:打狗要看主人面。我这回却 是:为了主人才打狗。姓文的与我无仇,和砷却与我义伯有仇,不管好坏,我也得惩戒惩戒 这个小子。” 江南心念未已,忽听得崔云亮闷哼一声,扑通便倒。原来是给那少年点中了他的穴道。 那少年点倒了崔云亮,望也不望一眼,挥扇便向抱拙道人狂攻,把抱拙道人迫得十分狼狈。 江南大叫一声:“好小子休得猖狂!”双臂一振,便从屋顶跳了下来,扶起了崔云亮向 旁一推,叫道:“崔老弟,你等着瞧,做兄弟的替你出气。” 就在此时,只听得仓啷声响,抱拙道人的长剑又已给那少年打落,抱拙道人是有身份的 成名人物,宝剑落地,无颜再战,一言不发,抬起兵刃,便跳出围墙。 那少年见崔云亮被江南一扶起来,手足便可活动,自行退到墙边,包扎伤口,仍然倚墙 观战,心中也不禁有点惊诧,想道,“有人说这小子曾得过金世遗的传授,如今看来,他竟 然能解开我所点的穴道,只怕是真的了。” 那少年虽然知道江南底细,却也并不畏惧,当下折扇一挥,一笑说道:“我道是谁,原 来是你。我那小厮眼光不错,他早看出你是个小贼。怎么,就凭你一个人便想觊觎我这箱珠 宝么?” 江南道:“随便你叫我什么,我是小贼,你的主人就是大贼,你替大贼搜刮珠宝,你也 是个小贼。”顿了一顿,接着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我江南是个小角色,不 怕他笑我车轮战,也不怕他骂我恃众为强,不过我这小贼倒想先看看他这小贼的本领。列位 要是看我不成了,那时再请来帮忙!喂,喂,小贼,你瞪着眼睛干吗?侠动手吧!” 江南这番话说得妙极,他越是贬低自己的身份,就越显得是轻视对方,而且是单独一人 向这姓文的少年挑战。暗黝处有几个人笑出声来,赞道:“江南这小子倒真有种。” 姓文的少年怒气暗生,折扇一指,骂道:“油嘴滑舌,你再胡说八道,看我打你耳 光。”江甫笑道:“有本领你就来打吧!”话声未了,眼前人影一晃,那少年倏地就扑了过 来,声到人到,当真是快捷无伦,眼看江南就要给他抓住,却不知怎的,就在那间不容发之 际,这少年一掌拍下,竟然拍了个空,江南一闪开,叫道:“哎晴,好厉害!也还没有打 着!”原来他用的是金世遗所教的“天罗步法”,这种步法,善于巧妙避攻,对付强敌最有 用处。 那少年喝道:“未曾交手,便想溜么?”江南笑道:“谁说我溜?我不是站在你的面前 么?小贼,我是好心好意让你一招,你当我是怕你么?” 那少年折扇一张,喝道:“好样的,别跑!”折扇向江南迎面一拨,江南猛觉一股劲风 袭来,正想用大罗步法,绕过敌人的背后,攻他个措手不及,说时迟,那时快,这姓文的少 年在折扇一挥之后,跟着又是一记劈空掌拍出。 两股劲力一柔一刚,登时似卷起一个无形的漩涡,江南不由得脚步一个跪踉,只听得 “扑”的一声,那少年的扇柄,已戳中了江南背心的“大椎穴”,这穴道是人身死穴之一, 躲在暗处观战的各派高手,有好几个人吓得骇叫失声。 就在那一刹那间,紧接着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的长袍已给江南撕去了半边,那 少年不知江南有“颠倒穴道”的功夫,竟给他攻得个措手不及。可是江南被他用“重手法打 穴”击中,穴道虽然未给封闭,却也疼痛难当。 实在说来,还是江南吃的亏较大,不过,那少年的长袍被撕去了半边,表面看来,却是 更为狼狈。那少年怒不可遏,初时他本无意取江南的性命,这时却是折扇狂挥,下手绝不留 情。这时。那少年已知道江南长于点穴,于是避敌之长,攻敌之短,不把折扇当作判官笔 用,却用它使出刀剑的路数,招数干脆之极!江南对各家各派的武术都略有所知,但却不曾 见过这等的这路武功,而且那少年的功力也要比他胜过一筹,因此,江南尽展平生所学,也 仅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激战中只听得“卜”的一声,江南又被那少年的折扇狠狠敲了一记,但江南随即使出 “阴阳抓”的功夫,也把那少年衣衫又撕去了一幅。这时,人人都看得出来,江南的武功, 与那少年只是相差一线,若然有人相助,立即便可反败为胜。但若无人相助,他多挨几下, 必定要受内伤。 各派高手都要顾着自己的身份,有几个人意欲相助,但仍踌躇。忽地有个虬髯大汉从墙 头跳下,朗声说道:“不义之财,人人可取。现在事情已经闹开了,我老张也想插一插手, 请诸位不要见怪!” 这大汉是山东的独脚大盗张铁肩,大悲禅师本己托丐帮的向黑道打过招呼,要他们待姬 晓风出现之后,才可以劫这少年的珠宝,但那时他们尚未知道这少年的身份与珠宝的来历, 现在正派中人,已先后有了抱拙道长、崔云亮诸人与那少年交手,确是如张铁肩所说“事情 已经闹开”,依常情而论,姬晓风当也不会再来上钩了。因此,照江湖规矩,就没有理由再 禁止黑道的人物插手。 少林寺两位禅师默不作声,群雄唯他们马首是瞻,也就无人出声禁止。 张铁肩四方一揖,见无人发话,立即大喝一声,向那少年打去。他的招式甚怪,低下了 头,双手握拳,遮在额前,好似一只牛角,而他的姿势,也就恰似斗牛一般。 那少年笑道:“你这蛮牛也敢来么?”反手一掌,“蓬”的一声,正正击中他的肩头, 这汉子名唤张铁肩,肩膊的确是严如铁板,少年一掌击下,竟给他反震得倒退两步,掌心破 裂,沁出血丝。 张铁肩大叫道:“好贼子,你敢打你老子!”原来他给这少年用“绵掌碎石”的功夫一 击,已有两根肩肿骨断了,但伤在里面,众人却未能看出,还在给他喝彩。 张铁肩叫道:“小哥,你抓他的面门;我再来给他一下!”俯首弯腰,仍依前式,双肩 又向那少年猛撞。杠南依言抓他的面门,那少年要闪开这一撞容易之极,可是江南这一抓恰 恰封春了他的退路,令他不能不予招架。说时迟,那时快,张铁肩已冲了到来,眼看就要撞 个正着,却忽然消失了那少年的影子。 原来张铁肩猛撞过来的时候,双腿孽张,那少年无可躲避,事急智生,忽然一矮身躯, 就从他的胯下钻过。张铁肩一愕,陡觉背心剧痛,臀部也似给铁棍冲撞一般,登时向前跄跄 踉踉的奔出几步,“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原来那少年一钻过去,立即便在他背 心击了一掌,又重重地踢了他一脚。 张铁肩练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不过他的背心却没有双肩练得这么钢硬,吃了这掌, 几乎禁受不起。可是张铁肩是个有名的硬汉,口喷鲜血,却反而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 从我胯下爬过去,就想我饶了你么?这还不成,得再磕三个响头才行。” 被迫从别人胯下爬过,自古以来,都认为是奇耻大辱。汉朝的韩信,在贫贱的时候,就 是因为被无赖少年迫他从胯下爬过,因而发愤的。这姓文的少年没有韩信的度量,受了“胯 下之辱”,虽然立即便予以报复,打了张铁肩一掌,又踢了他一脚,但在众目跌瞪之下,终 觉羞愧难当。大怒喝道:“我先把你这蛮牛的眼睛挖了。” 他手挥折扇敌住江南,另一只手却伸开双指,向张铁肩着着进迫,双指忽伸忽缩,直指 他的面门,当真是要挖他的眼睛。 这时,又有两个汉子窜了出来,叫道:“张大哥,这碗水咱们大家喝啦。我伏虎寨也来 一份。”这两个人是伏虎寨的当家沙家兄弟,在北五省也是叫得响字号的绿林人物。 埋伏在这客店中的,除了各正派高手之儿还有许多江湖大盗,张铁肩一发难,他们已经 跃跃欲试,这时沙家兄弟又已来动手,所有的黑道人物,登时都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纷纷 说道:“对,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肥羊大家同剁!这碗水大家喝啦!” 沙老大叫道:“分一些人进房去搜,不可让那小厮漏网。”他们人数众多,分兵之后, 还有七八个武功高强的大盗,向那少年围攻。 那少年武功再好,也敌不住这许多人的围攻,可是他也狡猾非常,未待群盗合围,他已 退到一处墙角。 他背靠墙壁,减少了后方的威胁,挥扇出掌,力敌群盗,折扇用的是判官笔招数,另一 只手用的却是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功夫。有两个“独脚大盗”迫得太近,一个被他点中胁下 的“愈气穴”,闷哼一声,登时倒地,另一个则被他扭折了手腕,更是痛得杀猪般的大叫。 群盗发一声喊,改用长兵器戳他,斩他,那少年的武功确是精奇奥妙,他手中只有一把 不到二尺长的折扇,但他用这把衍扇这边一敲,那边一拨,竟然使出上乘武功的借力打力之 法,将甲强盗戳过来的长矛拨过去碰乙强盗砍来的大刀,将丙强盗飞过来的流星锤荡开去撞 丁强盗磕来的青铜铜。因此,他虽然是被围得密不通风,群盗在迫切之间,却也奈他不得。 过了一会,入房搜索的强盗出来报道:“房间里都搜遍了,那小厮也缚起来了,那箱珠 宝却未曾发现。”沙老大道:“那一定是在这小贼的身上了。好呀,你若不是乖乖的将珠宝 献出来,咱们只有把你乱刀分尸了。”群盗轰然喝道:“对,这小子不知好坏,咱们一齐上 去,将他乱刀宰了!” 江南心性善良,见那少年受到群盗围攻,反而感到有点不忍,他不住的劝那少年道: “钱财是身外之物,你就拿出来吧!这箱珠宝是和砷老贼的东西,他的珠宝多着呢,你何苦 为他卖命?让江湖上一班苦哈哈的兄弟分了,也算得是你做了一桩好事呀!” 那少年一声不发,根本就不理睬他说些什么,仍然使尽浑身解数,力敌群盗围攻;江南 拿他没法,只有自己把攻势缓了下来,虽然仍是装模作势向那少年攻击,其实却只是虚与委 蛇,为了张铁肩为他受伤:在这共同对敌之际,不好意思退出而已。也只是因此,所以那姓 文的少年,才能够勉强应付群盗的进攻。 沙老大瞧出几分,叫道:“喂,小兄弟,不要泄气呀,加把劲吧!也有你的一份!”江 南道:“珠宝我是不要的。”沙老大道:“珠宝不要,义气你总得讲呀。咱们都是帮你来 的。” 江南道:“是呀,所以我虽然打得累了,也还是和你们一齐打呀。”话虽如此,他总觉 得这样以众凌寡,实在不大光彩,索性使出一套花拳绣腿,表面好看,实则对敌人并无威 胁。可是,江南虽然不肯出力,群盗却是全力围攻。 众寡悬殊,姓文那少年虽是使尽浑身解数,苦苦支撑,兀自感到左支右继,险象环生, 激战中,伏虎寨的沙老二一柄长矛掷出,直插入墙中,要不是他躲闪得快,险些就要给长矛 钉在墙上。 眼看那少年的性命,就要丧在指顾之间,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有人叫道:“查夜的来 啦!”只见一个军官,带领着四个兵丁,已是破门而入。 他们在院子里这一场恶斗,早就惊醒了客店里所有的人,人人都给吓得心惊胆战,个个 关紧了房门、躲在被窝里面,不敢出来。查夜的公人就是因为不见店主开门,这才打烂了大 门,急急忙忙地冲进来的。 围攻姓文这少年的人,都是江湖上著名的大盗,根本就不把几个官兵放在眼内,藏在树 上、墙头、屋顶的各派高手,蚤然不欲闹事,但却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那军官大喝道:“喂,喂,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在这里打架?”那姓文的少年叫 道:“什么打架?这班强盗是要劫财害命!”那军官这时大约是已看清楚了是群盗围攻一 人,大大吃惊,连忙喊道:“劫财害命,这还了得?哼,哼,你们目中还有王法吗?快快住 手,快快住手,听我问话!” 群盗哪里肯听他的吩咐,军官在一旁力竭声嘶的喝停,他们却更加高呼酣斗,有些人还 在笑骂道:“公门的鹰爪孙,你就少管些闲事吧,再在这里胡吹乱叫,小心连你的皮也剥了 去。” 那军官大怒喝道:“岂有此翘!真是一班目无王法的凶徒!把他们都拿到衙门去!” 那四个兵丁发一声喊,冲入盗群之中,群盗虽然不惧,却也有点诧异,心中都在想道: “这几个鹰爪孙胆量倒是不小。”沙老二拔出长矛,正要向那少年再掷,说时迟,那时快, 一个兵丁己窜到他的身边,喝道:“住手!”沙老二怒道:“滚开,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飞起一脚,正要踢那兵了,忽觉手腕有如加了一道紧钳,那兵丁已把他抓了起来,沙老大大 惊,连忙在他背后起脚,不料另一个兵丁又已赶到,一下子就托着他的脚蹑,喝一声: “去!”竟然把他抛出了围墙!就在这时,抓着了沙老二的那个兵丁,也把他摔出了门外! 正是: 救兵忽尔从天降,岂是公门下骡材?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三回 秘籍奉还求曲谅 佛珠空掷愤难平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三回 秘籍奉还求曲谅 佛珠空掷愤难平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登时令得全场震动。在此之前,谁部以为这几个兵士,不过是 仗着官威,虚张声势而已,哪知他们竟然个个部有真才实学,伏虎寨的沙家兄弟在绿林中是 响当当的角色,不过一个照面,就给他们摔倒,这份能为,实在已够得上称为武林中的一流 高手! 张铁肩大吼一声,一低头就向那个欺到他身前的兵丁猛撞,张铁肩的武功是群盗之冠, 受伤之后,这一撞仍是威猛非常,那兵丁双脚一点,凌空飞起,正要抓他,那军官忽地笑 道:“这是一条好汉子,不要将他难为了。”他忽地挺身而上,张铁肩双肩一撞,正好与他 碰个正着,那军官道:“站稳了!”伸手将他扶住,张铁肩撞在他的身上,有如撞着了一堆 棉花,脚步虚浮,不由得身向前倾,幸那军官将他扶住。 张铁肩叫道:“好本事,冲着你这一下,我姓张的自愿不趟这趟浑水了,就便宜了那小 了吧!”那军官道:“好,我领你这个情。”手一松开,张铁肩便跑了出去。 张铁肩一跑,群盗无不大惊失色,江南正要上前,忽听得耳边一个似曾相识的卢音,阴 声细气他说道:“江南,你还够朋友,这件事你也不必管啦,事情过后,我再请你喝酒。” 江南怔了一怔,叫道:“好,好,好,人生何处不相逢,你看得起我,我江南也愿意交 交你这个朋友。不过,这场热闹,我还想看到终场。” 那个声音,只有江南一人听到,因此,在旁人听来,就似江南自言自语一般,大家都觉 得莫名其妙!只见江南退出人丛,但却不张铁肩那样跑出门外,而是跃上瓦面,仍然坐在屋 脊上看热闹。 抱拙道人过来问道:“江南,这一伙人你认识的么?他们真是官兵?”江南摇摇头道: “不认识。不过,我江南走南闯北,略略有点名头,或者他们之中,有人认得我,那也说不 定。”抱拙道人也知道江南素来欢喜吹牛,但却不会说谎,因此,对这几个官兵更是起疑。 其实江南听了那个声音,心中已是想到了一个人,不过,相貌却完全不是一样,因此他也不 敢断定。 在场的各派高手都是武学行家,人人都看出了这个军官非比寻常,好奇之心大起,固此 群盗虽然散了一半,他们却是不肯离场。 用不到半个时辰,这一班纵横江湖的大盗,已走得一个不留。这时,不但旁观的各派高 手起疑,连那少年也觉得古怪,按说以那军官和他手下的本领,若要捉拿群盗,那是手到擒 来,可是他却只是略显身手,或把强盗摔出门外,或者只是令他们受点无关重要的创伤,教 他们自己知难而退。纵无“纵盗”之嫌,最少也是无心办案。 姓文那少年收起折扇,上前向那军官施礼,谢道:“多蒙大人相救,敢问高姓大名?” 那军官向他打了一个眼色,也不见他开口,那少年已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小心,真 正的强盗还在这里呢!这一班人的本领比那班强盗大得多,内中还有来去无踪的妙手神偷, 你的难关未过,还要提防。” 这姓文的少年当然知道还有各派高手窥伺在旁,可是他也知道今晚到来的高手,本事最 高是少林寺两位掸师,另外还有一位峨嵋派的名宿,这三位武学大师,决不会自贬身份,恃 多为众,向他一个晚辈围攻。 可是他听到了军官这个警告,仍是禁不住心头一凛,暗自想道:“当今天下,称得上来 去无踪的妙手神偷,只有姬晓风一人,难道他也来了?听说各大门派都要搜捕他,难道他敢 公然在这里出现?”再则想道:“这军官能够闭口传声,似是传说中有‘天遁传音’之术, 怎的在孟神通死后,还有人懂得这门功夫?” 那军官忽地掏出一纸公文,踏上一步,递与那个少年,少年一看,却是一张委任的文 书。原来这个军官乃是御林军的军官,他掏出来给这少年过目,不问可知,乃是要向少年表 明他的身份。 那少年恍然大悟,心道:“敢情此人乃是奉了命令,暗中照顾我的。想不到御林军中, 竟有如此高手,真是惭愧,惭愧!”这少年本想凭着一身技业,押运了这批珠宝之后,便可 以在京华闯荡成名。如今看来,只这一个军官的本领便高过自己,御林军中还不知有多少人 材?怎不叫他心灰意冷? 那少年心念未已,忽地又听得那军官的声音在耳边说道:“快把你那箱珠宝给我, 快!”那少年怔了一怔,那军官的声音又已在他身边急促地叫道:“你那箱珠宝就藏在那里 是不是?糟糕,糟糕,那位天下第一神偷已经来了,你瞧,他、他、他、他” 饶是这姓文的少年精明能干,听了这话,也不由得陡然心惊,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 方起,那军官已经比他抢快了两步,忽地从一个树窿里掏出了一个箱子来,哈哈笑道:“这 箱珠宝,与其送给和砷,不如送给我吧!” 原来这少年工于心计,院子里有几株老槐树,每株槐树,树根树干,都有虫蚁所至的树 窿,他将珠宝藏在一个树窿之中,群盗哪里料想得到,人人都以为他不是随身携带,便是藏 在房间,他即算失手被擒,珠宝也不会失去。 哪知道“军官”却会用“虚声恫吓”这一绝招,任何精明的人在这样紧张惊惶的时刻, 首先都会注意自己最关心、最贵重的东西。那少年当然也不例外,他被那军官一吓,眼光不 由向那株槐树望去,这军官何等厉害,立即便有如探囊取物一般将那箱珠宝手到拿来! 少年大吃一惊,正在大声叫道:“你是何人?”他的话声尚未出口,只听得已有人抢先 叫道:“姬晓风!”“好呀,你好大的胆子!”少林寺两位禅师同时奔出,大雄禅师一抖手 将一百零八珠都散了开来,以“天女散花”的手法,向那军官打去! 不错,这军官正是姬晓风,他那张委任状,是以前他在大内总管寇方皋家中,从那位前 任的御林军统领司空化身上偷来的。那时司空化为了与寇方皋会商诛锄天下武林人士之事, 要挑选部下,故而随身带有许多空白的“折子”,填上名字,便是委任状。姬晓风偷了一 张,这几年来从未用过,今晚是第一次使用,果然骗过了这精明的文姓少年。至于那四个兵 丁,乃是他的徒弟乔装的。姬晓风是天下第一神偷,易容变貌之术精妙无比,故之,即算是 少林寺那两位高僧,也是直到此刻,看清楚了他的身手,才敢确定是他。 大雄掸师一声叫喊,有如晴天响起了霹雳,各派高手,不约而同的都现出身来!这时, 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到姬晓风身上,不再管那姓文的少年了。 大雄禅师这一手“定珠降魔”神功,乃是出自少林方丈痛禅上人的真传,厉害无比,但 见念珠纷飞,从四面八方袭到,将姬晓风的身形全都罩住! 姬晓风赞道:“佛门大法,果然是非同小可。”忽地一声长啸,吹气成风。说也奇怪, 那一百零八颗念珠,到了他的跟前,忽似受了一股无形的阻力一般,来势顿缓,转眼之间, 奇景出现,那些念珠,竟似投入海中的沙石,受着暗流激荡,载浮载沉,在姬晓风的身边打 着圈圈,却只是打不到他的身上,再过片刻,姬晓风猛地大喝一声,那一百零八颗念珠恍如 流星点点,纷纷坠地。 大雄禅师吃了一惊,心道:“想不到这厮竟参透了太虚真经的上乘心法,练成了防身的 气功!”原来姬晓风从少林寺偷去三卷内家秘典,其中有一卷便是练气的太虚真经,若是练 到最高境界,端的可以刀枪不入,而且暗器一到跟前,便要给无形的罡气震落,那是比沾衣 十八跌的上乘内功还要厉害得多了。现在姬晓风还未练到这个境界,可是大雄禅师所用的 “定珠降魔神功”也还比不上他的师父——少林寺方丈痛禅上人的功力,所以与姬晓风较量 起来,便相形见绌了。 姬晓风笑道:“我用从贵派偷来的功夫,当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承蒙掸师念在同 出一源,手下留情,我这厢有礼了。”他直承这是从少林寺偷来的功夫,大雄禅师听了,更 觉得刺耳钻心,饶他涵养再好,也禁不住骂道:“无耻小贼,谁与你同出一源?看掌!” 姬晓风哈哈笑道:“禅师之言差矣,我姬某若然只是‘小贼”,普天之下,还有谁配称 为大贼?”听他的语气,竟是以他的神偷绝技为荣,对大雄禅师骂他作“小贼”,反而不服 气似的。 说时迟,那时快,他话声未了,大雄禅师那一掌已然打了到来,姬晓风笑道:“大和尚 不必动气,咱们找个地方说话。”他双肩一沉,大雄禅师一掌打下,劲力已被他卸去了七八 分,手掌拍着他的肩膊,但觉滑不留手,转眼之间,便给他溜过去了。 大悲禅师骂道:“好贼子,往哪里走?”拂尘一抖,向姬晓风迎面扫去,姬晓风笑道: “好贼的称呼比小贼好得多,大和尚,多承你青睐有加了!”一口气吹将过去,哪知大悲禅 师乃是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功夫要比大雄掸师又胜一筹,姬晓风一口气终虽然把拂尘吹得 散开,但他的衣裳被拂尘尾拂中,顿然出现了十几道裂缝! 姬晓风笑道:“我正讨厌披着这件老虎皮,多谢禅师所赐此一招,我也好趁此还我本来 面目。”他打了一个盘旋,以敏捷无比的手法,脱下了外面的衣裳,就像变戏法一般,当他 再转过身来,面向着大悲禅师之时,已是完全换了个模样,原来他备有各种人皮面具,化装 成各式人等,维妙维肖,面具一剥下来,便恢复了本来面目。但他的手法大快,众人只见他 的脱衣动作,看不到他剥下面具的动作,因此,突然间见他换了个模样,都不禁愕了一愕。 姬晓风使出天罗步法,趁着众人惊愕之际,倏地就穿过人群,奔出大门,大悲禅师拂尘 再展,姬晓风道:“投桃报李,我送老禅师一件东西。”“呼”的一声,一件黑忽忽的东西 倏然而至,将大悲禅师的拂尘束住,却原来是他那件破衣。 守在门口的两个倥侗派的弟子,一个双掌翻飞,一个运剑如飞,堵住他的去路。姬晓风 道:“你的金环掌学得还未到家。”双掌一圈,将那倥侗派弟子的双掌封出外门,紧接着 “啪”的一声,另二个倥侗派弟子的长剑竟给他夹断! 这正是倥侗派镇山绝技“金环掌”的功夫,功夫练到深处,双掌合成的环形圈内,非但 无懈可击,而且无坚不摧。这两名倥侗派弟子大惊失色,连忙退开。原来在倥侗派中,金环 掌功夫能达到姬晓风这般火候,可以将利剑夹断的,也只有年纪最老的长老乌大朗一人而 已。这两个弟子焉敢招惹。 峨嵋派的名宿青松道人喝道:“偷来的功夫,也敢在人前炫耀!”身形一起,吐气扬 声,掌似奔雷,立向姬晓风打下。 这青松道人是峨嵋派名宿金光大师的大弟子,金光大师与痛禅上人并驾齐名,是中原两 位硕果仅存的前辈宗师,青松道人得乃师真传,“太清气功”已练到师父的五成功力。 姬晓风笑道:“武学之道,本就该博采众长,融会贯通,分什么你的我的、学的偷 的?”轻飘飘的一掌拍出,看似毫不着力,但青松道人和他的掌缘一接,却感到一股十分柔 和却又十分深厚的内力迫来,登时令他不能再向前移动一步。姬晓风哈哈笑道:“偷来的如 何?”笑声一收,撤掌便跑。 青松道人正在以全力与他相抗,姬晓风突然收掌,他冷不及防,直向前奔出三步,才稳 得住身形,不禁又是吃惊,又是羞愧。原来姬晓风用的也正是“太清气功”,功力虽然尚不 及他的师父金光大师,但却已要比他胜过许多了。青松道人吃惊之后,又感到大惑不解,心 道:“这太清气功,最为难练,姬晓风这厮虽然偷去了本门的秘籍,不过仅仅几年,怎的就 练到了这般境界?” 青松道人有所不知,原来姬晓风是孟神通最心爱的弟子,孟神通得了乔北溟的半部武功 秘发之后,只将一部份传给他的师弟阳赤符和姬晓风,而姬晓风所得的传授比他的师叔还要 多了好些。乔北溟的武功秘瘦开辟了正邪合一的练武途径,姬晓风人又聪明,虽然未学得完 全,却已参透了上乘心法。故此他偷来了各派的武学典籍之后,练起来就事半功倍了。他此 次到来,怀着三个目的,其中一个,就是想用偷来的各派功夫。与各派高手较量,看看自己 学得如何,是否能够实用? 姬晓风迫退了青松道人,冲出店门,哈哈笑道:“诸位可还有兴趣陪我跑跑,送我一程 么?”大悲禅师沉声说了一个字:“追!”就在这刹那间,姬晓风的身形已在十数丈外。 大悲禅师不是不知姬晓风的轻功卓绝,但一来若是此次让他逃走,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 才能碰上了;二来他见了姬晓风今晚所显的功夫之后,心中更多了一层隐忧,此时若不除 他,只怕再过几年,他将偷来的各派功夫,融会贯通,练到了登峰造极之时,像他师父那样 恃强作恶,岂非又是武林大患?故此即使追不上他,也要去追, 那姓文的少年失去了珠宝,气沮神伤,心意躇踌莫决,他一脚刚跨出门外,忽听得江南 笑道:“这场热闹,我是非看到散场不可,你呢,我看是瞧不瞧也罢了。”那少年摹然惊 醒,心道:“不错,这班人都是与我作对的,休说我迫不上姬晓风,追上了,也决夺不回 来。”连忙将跨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大家都去追姬晓风了,除了江南,没有人再理会他, 霎眼之间,都走的干干净净,那少年自行回房解救他的那个小厮,按下后表。 且说派高手一窝蜂的去追姬晓风,不过片刻,就追出郊外,那姬晓风也怪,跑了一会, 却忽地伸了个懒腰,放慢了脚步,唉声叹气地叫道:“糟糕,糟糕!你们真的是穷迫不舍? 我可有点累了,累了!” 有几个不知高下的晚辈弟子,见状大为欢喜,叽叽喳喳的议论道:“人人都说姬晓风的 轻功如何了得,却原来是言过其实,耳闻是假,眼见是真!”他们发一声喊,争先恐后的便 拥上去。 大雄禅师眉头一皱,传声喊道:“提防有诈!”其中有一个擅使袖箭的武当门下,抢在 前头,看看就要追上,听得大雄禅师的喊声,心道:“管他有诈没诈,且先赏他两枝袖箭再 说。” 姬晓风脑后竟似长有眼睛;这个武当弟子的袖箭方发,他蓦地便向前疾掠,百忙中还向 后面招手叫道:“你们这是存心要迫我快跑了,只怕我这一跑,你们又得费好大的气力才追 得上了。” 姬晓风这一发力疾跑,当真是快如闪电,但听得飕飕连声,袖箭距离他的身后还有一丈 多远便坠下地来,竟是连射箭也追不上。 抱拙道人变了面色,责备他这个师侄道:“你真是不知天高厚,也不想想,有这许多前 辈在此,用得着你出手吗?”大雄禅师道:“这厮目内无人,实是戏弄我们大众。要是迫不 上他,大家都失面子,道兄,你也不必单责备他一个人了。” 姬晓风忽快忽慢,走了一会又歇一回,把众人都弄得气恼难堪,青松道人道:“好,让 他暂且骄狂吧,我正是想他如此。他轻功虽好,论到内力悠长,持久不疲,未必胜得过两位 禅师。”他这一想法正与两位禅师的心意相符,但他们听了这话,却又不禁暗呼“惭愧”, 原来他们所打的主意,正是要待姬晓风疲累之后,便联合青松道人,以三人之力,料想可以 将他制伏。 此奔彼逐,不知不觉,已是天色大白,姬晓风总是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逃到了旷野, 姬晓风忽地伸了个懒腰,叫道:“哎呀呀,我真是支撑不住啦,请诸位恕我无礼,我可要打 个吨儿了。”倚着一棵大树,呼呼噜噜的,果然打起了瞌睡来。 各派弟子这次不敢再冒昧上前,在大树周围将他围住,大悲禅师走上前去,说道:“姬 居士,你游戏风尘,也不宜大过分了,老袖这厢有礼,还想再向你讨教几手高招。” 姬晓风哈哈一笑,挺身站起,说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老禅师,姬某这厢还 礼了。请老禅师别先怪我了,我的这番做作,实非有意戏弄各位高人,也非想和你们再次交 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有人嘀嘀咕咕他说道:“这样还说不是戏弄?”“难道他还 能存着什么好心?”“老禅师,不要中他的缓兵之计。” 大悲禅师是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众人唯他马首是瞻,大雄禅师与青松道人虽然早有计 划,准备联手对姬晓风围攻,可是他们也得顾住身份,心中想道:“且看他与大悲禅师如何 说法?要是决裂了,大悲禅师先耗他一场也好。”他们估计,以大悲禅师的功力,纵不能 胜,最少也可以将姬晓风累个半死。 大悲禅师不理众人议论,和颜悦色他说道:“居士有何话说,老纳洗耳恭听。” 姬晓风正容说道:“姬某将各位引来,实是因为客店之中闲杂人多,终不是说话之所。 有些东西,也不好在那里拿出来”。 大悲禅师怔了一怔,道:“姬居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姬晓风缓缓说道:“诸位对姬某穷迫不舍,料想是因为姬某曾不告而取,拿去了你们各 派的武功秘典了?是么?” 众人轰然喝道:“你知道就好了!”又有人对大悲禅师叫道:“不必与他多说,把他偷 来的武功废了,免得他拿去害人。”大悲禅师摆了摆手,将众人喧嚷的声音压了下去。 姬晓风缓缓说道:“我偷来的武功没法子还给大家,偷来的书却是原物无损,谨此奉 还。” 谁也没想到姬晓风竟肯这样轻易的便将书送回,顿时间大家都不作声,怔怔地望着姬晓 风。姬晓风又道:“我还有一句话,我师父生前为患武林,多年来我便想为他赎罪。我偷你 们各派秘典,固然是因为我积习已成,贼性难改。另一个原因,也是想借此机会,将各派武 功之秘,公诸同好。在我偷的书上都添上了读后的愚见,书中好些地方,我也不揣冒昧,加 上下注。这些也都是从你们各派的秘典中取长补短,再加上我的所学,贡献一得之愚,好作 投桃之报的。想你们不至于责怪我多事吧?好,现在我就依次奉还大家,请老禅师先收回贵 派的三卷秘典。” 只见姬晓风把手一扬,三本书从他袖中飞出,平平稳稳的向大悲禅师飞来,接着又将武 当派的秘典还给抱拙道人,峨嵋的还给青松道人……不管各人所站的远近,他的书抛出都恰 到好处,就似递到了他们的手上一般。 大悲禅师接过了他的还书。随手揭开一页,这一页正是“太虚真经”中谈及“三象归 元”内功心法的精义之处,只见姬晓风的“眉批”写道:“三象归无,混于无有,气脉精 神,难分先后,天人合一,方成不朽。”大悲掸师看了,不禁翟然一惊。 原来所谓“三象归元”,即是神、气、脉三者之间的关系,修炼内功的人,有的主张 “神与脉合”有的主张“神与气合”,有的主张“舍气从脉”,有的主张“气脉精神,合而 为一”。对这三者的关系,由于轻重先后的不同主张,而分成许多不同的练功流派,这是武 学中最深奥的理论之一,难以细表。姬晓风这几句眉批,提纲挚领,道出了修炼内功的上乘 心法,比“太虚真经”所论,更为精辟,故此大悲禅师看了,心中也暗暗佩服。 其他各人的反应各各不同,有的欢喜,有的恼怒。要知武林中的门户之见甚严,各大门 派都有他们本派的不传之秘,即算渊源极深,交情极好,也决不能借阅别派的武功秘籍。 如今姬晓风在各派的秘复上,一一加上了评注,或借少林派的来补充武当派的,或用青 城派的来评倥侗派的,或揉合备家学说而独抒己见,或将邪派的理论掺杂于正派之中,换言 之也即是等于将各派武功的不传之秘向别派公开了。因此,有些气量狭窄,门户之见特深的 人当然恼怒,有些较小的门派中人,借此机缘,得窥各大门派的上乘心法,心中却是暗暗欢 喜。 姬晓风将偷来的各派秘籍尽都发还之后,拍拍手道:“原物奉还,有多无少,诸位可以 放姬某走了吧?”大雄掸师是少林寺的“执法僧”,嫉恶如仇,对于邪正之别,看得甚为重 要,姬晓风从少林寺偷书,他早已认为大损本派的威严,如今姬晓风还书给他的师兄,他又 不知道姬晓风在书中写的是些什么,因此见姬晓风要走,便勃然怒道:“你将各派秘典,予 取予携,如今拍拍手便想走了么?”武当派的抱拙道人叫道:“对!若不将他武功废掉,给 他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咱们各大门派的颜面何存?” 大雄禅师脱下袈裟,大喝一声,袈裟化成了一朵红云,向姬晓风当头罩下,抱拙道人展 开了连环夺命剑法,也跟踪急刺,峨嵋派的青松道人与大雄禅师早已约好,要合力生擒姬晓 风,这时,他得回了本派秘籍,略略翻阅了一下姬晓风的批注,心中有点踌躇。但大雄禅师 已经发动、他也只好跟在大雄禅师之后,向姬晓风展开攻击! 姬晓风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老禅师你却怎的这样狠法?俗话说捉贼追赃,自首减 罪。现在我不但原物奉还,还加上了利息,即算你们当我是个贼,也该饶了我了!” 说时迟,那时快,大雄禅师那领袈裟己罩了下来,姬晓风看似嬉皮笑脸,其实对这三大 高手却是不敢轻视,他拍出了一掌,那领袈裟呼的一声在他头顶打了一圈,四边垂下,中间 部分突起起,似充满了气体一般,化成了一口钟形,仍然如影随形,紧紧的罩定了姬晓风。 要知道姬晓风的武学造诣虽高,但内功的修炼却难以速成,他虽然偷学了各派的上乘心 法,真实的功夫和少林寺这两僧相比,不过是在伯仲之间。现在大雄禅师以全力施为,姬晓 风的劈空掌就只可以减轻压力,却破不了他那领袈裟。 抱拙道人的长剑亦已攻到,这一剑直取他背后的风府穴,剑势凌厉非常,可是在这三大 高手之中,抱拙道人究竟是最弱的一环。姬晓风就似背后长着眼睛,忽地反手一弹,抱拙道 人拿剑的手腕给他弹中,长剑不由自主的向上刺出,与大雄禅师的袈裟正好碰着,铿锵有 声,竟如刺着了铁板一般,剑尖立时折了。姬晓风转过身来,再接了青松道人的一掌。 抱拙道人大怒,运剑再刺,大悲禅师忽道:“师弟,由他去吧。”大雄禅师怔了一怔, 那领袈裟在半空中停住,青松道人也无意与姬晓风拼命,这样一来,竟变成了抱拙道人与姬 晓风正面对敌。 姬晓风道:“老禅师说得对,得饶人处且饶人!”话是如此,却忽然以天罗步法,闪电 般的欺到抱拙道人身边,劈手就夺了他的长剑。 大雄禅师大惊,袈裟急忙罩下、姬晓风一剑直刺,这次却与空手不同,他力贯剑尖,虽 是钝剑,也把袈裟刺穿了一个小孔。袈裟登时似泄了气的布囊,压力大减,姬晓风倒持剑 柄,就在抱拙道人惊愕之际,将长剑塞到了他的手中,笑道:“原物奉还,求道长高抬贵 手。” 他轻功何等高明,不待大雄禅师再运玄功,鼓起袈裟,他已直奔出去,那么多人,竟自 拦他不住,只见他直奔上山头,边跑边嚷道:“大雄禅师,你不饶我,我只有死给你看 啦!”就在这时,他跑到了一处悬崖旁边,忽然就跃了下去,众人虽然知道他是戏耍,但在 那俄顷之间,也不自禁的愕然惊呼! 江南噗嗤一笑,说道:“这位妙手神偷有趣得紧,若然真个死了,倒是可惜。”抱拙道 人瞪了他一眼,他遭受夺剑之辱,对姬晓风自是恨之入骨,但他以长辈的身份,却也不便向 江南发作。 大雄禅师转过身来,问道:“师兄,好不容易将这厮围住,为何师兄要将他放了。”大 悲禅师道:“我看他并无恶意,而且,要是他想跑的话,咱们早已追他不上了。大家既然得 回失去之物,就算了吧。” 抱拙道人愤愤不平,说道:“老禅师德高望重,我等岂敢不遵?只是这姬晓风乃是孟神 通的弟子,今日轻易将他放过,待他技业大成之后,若然他要给乃师报仇,这如何是好?” 大悲禅师道:“贫僧不愿动手诛他,就是因为他除了偷偷东西之外,尚无什么重大的罪 行,要是他果然恶迹昭彰,少林派决不置身事外。” 抱拙道人冷冷说道:“只怕到了那时,老禅师要想除他,就未必容易了。” 大悲禅师笑道:“咱们现在想要除他,也未必容易,不过,贫僧虽然能力不够,少林寺 还有家师主持,姬晓风若敢恃强作恶,他老人家也决不会坐视。” 大悲禅师的师父就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这时已年过八旬,早不理事,大悲禅师抬 出他的师父,众人都不敢多话,只抱拙道人愤气难消,仍然嘀咕说道:“咱们若要惊动到他 老人家,这可是一桩罪过了。” 大悲禅师眉头一皱,慨然说道:“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贫僧及众同门,定然迫随道长 之后,与姬晓风算帐便是。要是全都败在他一人之手,那就无话可说。要不然也还无须老人 家亲自动手。” 大悲禅师是少林寺十八罗汉之首,近年来痛禅上人只是在寺中讲经,不理事务,挂名 “方丈”,实际已由大悲禅师主持。大悲禅师话说至此,抱拙道人也不敢呶呶不休了。 当下各派弟子分别散去。江南与青城派的崔云亮交情深厚,同走一程,崔云亮问道: “江大哥,你不在家里纳福,到江湖上闯荡作什么?江南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崔云亮奇怪 道:“江大哥,往日咱们哥儿俩相聚,只有你说的,没我说的,怎的今天你却变成了锯嘴葫 芦了?” 正是: 莫道知交情性改,心中有事口难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四回 毒酒甜言求秘籍 神偷妙技戏天魔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四回 毒酒甜言求秘籍 神偷妙技戏天魔 江南离家的时候,岳母和妻子曾再三向他叮嘱,在路上不可多话,尤其不可将寻子访友 之事,向别人透露,以免打草惊蛇,反增波折。故此,江南虽然欢喜说话,但为了儿子的缘 故,也只得忍住。他早已打定主意,这件事情只能对三个人说,一个是金世遗,一个是陈天 宇,一个是谷之华。对其他的人他决计不露出半点风声。 可是江南不惯说谎,在崔云亮追问之下,强笑掩饰道:“我实是因为在家日久,住得闷 了,所以才到外面溜溜。”神情言语,都显得不大自然。 崔云亮皱皱眉头,说道:“我看你一定有什么心事,咱们情如兄弟,你若有为难之处, 我愿与你分忧。” 江南心道:“这件事情,你岂能与我分忧?那八个蒙面女子的武功,休说是你,即算少 林寺那两位高僧也降服不了她们。说出来干事无补,反而有害。”当下转了个话题说道: “我哪有什么心事,崔兄弟不要胡乱猜疑。只是我刚才与那姓文的交手,吃了败仗,有点不 舒服罢了,崔兄弟,我倒想向你打听打听,”我义兄的近况如何?你可知道么?” 陈天宇的武学开蒙业师是萧青峰,和崔云亮谊属同门,故此江南有此一问。崔云亮道: “我正想和你说呢,你义兄碰到了一件怪事。”江南道:“什么怪事?”崔云亮道:“大约 在三月之前,他正家里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两个蒙面女子,到他家里来闹了一场。。” 江南怔了一怔,失声叫道:“怎么,他也碰到了这班蒙面的女子?” 崔云亮道:“听你的语气,敢情你知道那两个蒙面女子的来历?” 江南道:“你先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崔云亮道:“有一晚他们夫妇睡得正酣,忽被异声惊醒,一抬头,只见两个蒙面女子站 在床前,有一个还亮起了火折,俯下似是正在察看他们的面貌,另一个低声说道:‘不是, 不是。’陈师兄大怒,立即将悬在床头的宝剑拔了出来,刚要喝问,那两个女子已熄了火 折,从窗口跳出去了。我师嫂跟踪追出,打了她们三颗冰魄神弹,冰弹在她们头顶爆裂,白 蒙蒙的寒光冷气,己是将她们身形罩住,可是,她们竟然若无其事地跑了!” 江南道:“就这样跑了吗?”崔云亮道:“可不是吗?你是知道的,你的义兄曾服过冰 宫异果,轻功卓绝,纵然比不上姬晓风,大约也相差不远,可是竟然追她们不上。你义嫂的 冰魄神弹,武功差一点的碰上了就要冻得半死,但对她们却是毫无用处,更令人莫名其妙的 是:她们这样突如其来,却又话也不多说一句便跑了,你说怪也不怪?” 江南却并不感到奇怪,心中想道:“这两个蒙面女子,大约找的是我。她们以为我还是 住在义兄家中,寻我不见,后来才知道我已搬了家,和岳母同住了,嗯,如此看来,她们是 早已处心积虑,要想法子来偷学金大侠传给我的武功了。” 崔云亮续道:“我是上月到师兄家中作客,听他们谈起这件事情来的。他们本来想查个 水落石出,可是见家中既无损失,父亲年纪又老,夫妻商量之后,也就不愿生事了。他们知 道我有山东之行,还叫我去找你,说是已有几年未和你见面,希望你能够到他们那里小住些 时候呢,想不到昨晚却在客店和你巧遇。喂,你刚才说的什么‘他也碰到了这班蒙面女 子?’如此说法,莫非你也碰到了?” 江南已泄漏了口风,没有法子,只好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他,跟着千叮万嘱他说道: “崔兄弟,我的儿子尚还在她们的手中,你可不要泄露给别人知道。这事情可不能惊师动众 的呀!” 崔云亮大为惊诧,说道:“竟有这样的事情,怪不得你刚才对我也不肯实说了。你放 心,我多少也有了几年江湖阅历,当然不会打草惊蛇,将你的事情宣扬开去。我暗中为你留 心便是了。” 江南苦笑道:“崔兄弟,多谢你的好意了。暂时我不能去拜访义兄,你见到他时,请代 为致意。”他本来不想说的,终于还是说了。因此心中不无后悔。但想崔云亮人很稳重,他 既答应自己,当会守口如瓶。 两人分手之后,江南独自赶路,前往氓山,他走了一会,想起来又后悔一番。他并非不 信任崔云亮,而是后悔自己没有依从妻子的嘱咐。心里想道:“要是我回到家中,霞妹问起 了我:你在路上,可有对别人讲了?我怎么回答呢?当然不会骗她。唉,那她一定又要责备 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江南正在自怨自艾,忽觉微风飒然,未及回头,已给人拍了一下,耳边听得一个声音笑 道:“傻小子,你自言自语,在想什么心事?” 江南吓了一跳,本能的闪过一边,回头看时,可不正是姬晓风。 姬晓风哈哈笑道:“你怕什么?干我们这行的也讲义气,偷东西决不会偷到好朋友的身 上。” 江南本来闷闷不乐,给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我巴望不得你来偷我呢,可惜我没有 东西值得你偷,只能自怨福薄。” 姬晓风诧道:“你说话好怪,这是甚意思?” 江南笑道:“如果我也有武功秘籍之类,你偷了去,加上利息还给我,我岂不正是得其 所哉!” 姬晓风大笑道:“小兄弟,你真有意思。可惜他们就没有你的见识,对他们本来是有好 处的,他们却非但不领情,反而要把我当作挖了他们祖坟的仇人似的。“ 江南道:“我可从来没有在背后骂过你啊!” 姬晓风道:“你和他们说的活我都听到了,所以我才想和你交朋友。但不知你可嫌弃我 是个小偷么?” 江南笑道:“我的出身也并不比你高强,你是小偷出身,我是小厮出身。要是你有女儿 的话,咱们结成亲家,倒是门当户对。”姬晓风笑道:“可惜我非但没有女儿,连老婆也还 没有,不过咱们虽然难以结成亲家,却可以结成兄弟,你愿意么?” 江南想了一想,说道:“好是好,但你的年纪要比我大得多,辈分也高,我与你结为兄 弟,不是有点簪越么?” 姬晓风道:“你怎的俗气起来了?这可不像你的为人。哥哥比兄弟大上二三十年的有的 是,我们师门与你毫无渊源,也排不上什么辈份。” 江南道:“好,承你看得起我,我就再多认一个义兄吧!”当下撮土为香,交互八拜, 结为异姓兄弟。 姬晓风道:“做哥哥的要送你一份见面礼,你喜欢什么?自己拿吧!”他打开了夺自姓 文那少年的珠宝箱,宝气珠光,耀眼生花。江南却只看了一眼,便把箱子推开,说道:“这 东西,好是好,可是我要来有什么用。” 姬晓风道:“你不要珠宝?嗯,那你要什么东西?你说吧。除了天上的月亮,只要是人 间的东西,我都有法子给你取来!” 江南心中一动,想道:“我只想得回我的儿子。”但他记起了妻子的吩咐,话儿已经在 舌尖上打转,却终于没有吐出来。 要知江南虽然对姬晓风并无恶感,甚至还有点佩服他,但也只仅止于佩服而已,实在还 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他之所以与姬晓风结拜,乃是因为他生性随和,不愿拂逆姬晓风 的好意而已。在他的心上,姬晓风的地位,当然还不能与金世遗、谷之华,陈天宇等人相提 并论。 可是姬晓风就不同了,他是小偷出身,素为正派人士所不齿,因此一旦听得有人在背后 替他辩护,便将这人认为知己了。这就是他为什么不顾年纪和辈份,要和江南结拜的原因。 这时,他见江南沉吟不语,佛然说道:“怎么,你嫌我的东西不干净么?你不愿意受我 的礼物,那就是看不起我了!” 江南想了一想,说道:“哪里的话来?我只是想我不过是个小厮出身,能有今天,也应 该心满意足了,所以不敢妄求非份。大哥,你既然盛意拳拳,那我就求你一件事情吧。”姬 晓风道:“好,你说!” 江南忽地笑道:“你要将珠宝送我,可是任我要么?”姬晓风道:“当然!”江南道: “我全要呢?你舍得么?”姬晓风好生奇怪,心里很不舒服,想道:“怎的他突然贪心起来 了?难道我看错了他的为人?”但他话已出口,断无更改,当下便道:“好,这个箱子,你 拿去吧。” 江南道:“不,我是要你替我用这箱珠宝,照我的意思做。”姬晓风道:“你要怎样用 法?”江南道:“珠宝对我没有用,但对饿肚皮的人却有用,我要你拿来都救济了穷人!” 姬晓风哈哈笑道:“真不愧是我的兄弟,你的想法正和我一样。老实告诉你吧,我偷这 箱珠宝,也不是我自己要用的,最近黄河决堤,灾民无数,我是要拿去变卖,交给可靠的人 去救灾的。我本来想让你挑一两件珠宝做个纪念,难得你一样都不要吗?”江南大喜道: “原来你要拿去救灾,这更是功德无量。”姬晓风道:“这箱珠宝是你的了,有什么功德, 也该记在你的帐上。人生得一知己,死可无憾,来,来,来,为兄的请你喝酒。”前面正有 一问兼卖酒菜的茶亭,姬晓风不由分说,便把江南拉了进去。 姬晓风喝了几杯,意兴更豪,滔滔不绝的谈他生平得意之作,某年某月,曾潜入宫中, 盗去了皇后的香罗汗巾,偷尝了御食美点;几时几时,在氓山会上,又曾偷了少林方丈一颗 念珠,窃走倥侗长老的灵丹妙药……所谈的都是极有趣的妙事,江南陪他喝酒,听他说话, 反而一声不响。 姬晓风放下酒杯,望了江南一眼,说道:“咦,你一定有什心事。”江南强笑说道: “你从何见得?”姬晓风笑道:“我记得你的绰号,别人不是叫你做‘多嘴的江南’吗,做 哥哥的今次请你喝酒,你却为何话也不多说半句?”江南笑道:“我是在听你说呀!你说得 有趣,我若插嘴进去,打断了你的话头,岂不是变成了不识趣了。” 姬晓风点点头道:“你也说得有理,嘿,不对,不对,还是你的神色不对,你当真没有 心事?”江南道:“当真没有!你说我神色不对,大约是因为我不能喝酒的缘故。” 姬晓风忽地叹口气道:“你没有心事,我倒有心事!”江南道:“大哥,你独往独来, 无牵无挂,却有什么心事?” 姬晓风道:“你是知道我的出身来历的,我做小偷,劫富济贫,旁人看我不起,我却并 不觉得耻辱。我最感到难过的,是替师父赎罪。我师父生前作恶多端,但对我却真不错,所 里越发不安,若不替他赎罪,总似觉得欠了一笔债似的。” 江南道:“你已经做了许多好事,也算是替师父赎罪了。”姬晓风道:“不,那还不 够,那还不够!我的师父生前总想在武林中出人头地,在武学上也的确曾用过苦功,可恨他 的路走错了,留下的却是恶名!我要继承他武学的遗志,却反其道而行之,做出一些对武林 有益之事,让后世之人,谈起我师父的时候,也会说道:孟神通虽是个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但也有一样功劳,他教出了一个好弟子!” 江南对姬晓风渐渐发生敬意,说道:“大哥,你的苦心可佩,以你的聪明才智,以你现 有的武学造诣,相信你的志愿,定然可以达到。” 姬晓风将壶中剩酒一口喝尽,说道:“不,我就是因为悟性太差,根基太薄,故此常感 心有余而力不足!我若能完成心愿,除非有一个人肯帮助我。”江南道:“什么人呢?”姬 晓风道:“这个人也是你的好朋友,他就是金大侠——金世遗!普天之下,只有他能助我完 成心愿!” 江南道:“你要金大侠如何助你?” 姬晓风再唤了一壶酒,又喝了两杯,说道:“小兄弟,我的心事都对你说了吧。你是知 道的,我师父毕生致力的,就是要把正邪各派的武功合而为一,他生前虽然作恶多端,这个 想法却是不错。人有邪正之分,武功本身却不应有邪正之分,它可以用来害人,也可以用来 救人,你说是不是?”江南道:“一点不错。” 姬晓风再往下说道:“当初我往少林寺偷书的时候,本是一时兴起,随意而为。后来我 读这类武学秘典,读上了痛,也就偷上了瘾,读了十多本之后,我发觉各派武功,大都有脉 络可通之处,这才兴起了继承师父遗志的念头,可惜我武学的底子太差,悟性也不够,有若 干武学上的难题,至今仍是摸索难通。” 江南道:“我曾听金大侠言道:乔北溟的武功秘籍便是将正邪各派的武功熔于一炉的, 武学上的难题,在那本秘发中差不多都已解决了。” 姬晓风道:“就是呀。我读了十几本各派的秘典之后,觉得都不及乔北溟武功秘笼的精 微奥妙,虽然我对于乔北溟的武学也不过是仅得窥一鳞半爪。” 江南听到这里,禁不住插嘴道:“你说各派的武学都比不上乔北溟的,这也不见得 吧?”姬晓风道:“我是指我读过的而言,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少林派的易筋洗髓二经,那 都是最上乘的武功,我不敢去偷,未曾见过,那也就无从比较了。” 姬晓风顿了一顿,续道:“因此,我想起了金大侠来。当今只有他一人对乔北溟的武功 秘籍得窥全豹,而他又是懂正宗的内功心法的人,所以我非常盼望能见得到他,将武学难题 难向他请教。可惜我走遍四方,却无缘与他一面。你可能找到他吗?以你与他的交情,你可 愿意代我进言,请他受我做个记名弟子吗?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我年纪虽然比他大,却是 甘心情愿拜他为师的。” 江南笑道:“我也正是访寻金大侠的行踪,却还没有办法呢!” 姬晓风道:“你又有什么事情急于要找他?”江南怔了一怔,道:“其实并非什么要 事,不过多年未见,想与他叙叙罢了。”姬晓风盯他一眼,显出似信非信的神情。 江南怕他追问,忙把话题引开,说道:“至于说到你要拜他为师,那是太谦虚了。据我 所知,金大侠虽然兼正邪各派之长,但对于各派的秘典,也还未曾见过。你偷了这许多,若 是和他切磋,只怕对他也有好处。我还知道金大侠他也是想融合正邪各派之长,循着正派武 功的途径,将乔北溟的秘发心法,冶于一炉,另创一门光明正大的武功的。你们正说得上是 志同道合。” 姬晓风道:“说是志同道合尚可,谈到切磋二字,我可不敢。”跟着又叹口气道:“想 是这样想,可是怎么能见得着他?” 江南默然不语,姬晓风喝了一杯,忽他说道:“我昨晚瞧你的身手,敢情你得过金大侠 的指教,也学会了秘籍上的一些武功?” 江南笑道:“我这点功夫,当然难逃大哥的法眼。你也定然看得出来,我所懂得的秘疫 功夫,连一鳞半爪也谈不上。” 姬晓风道:“你也总算是略窥门径了。要是无法见得着金大侠的话,你可愿意花十年功 夫,和我一同琢磨上乘的武功心法么?” 江南踌躇道:“只怕我配不上和大哥切磋。要是大哥不嫌弃的话,三年之后,请到寒舍 如何?” 姬晓风道:“为什么要待三年?”江南支吾说道:“我是想在这三年之中,到各地拜访 旧日的师友。除了金大侠之外,还有萧青峰与我的义兄陈天宇等人。”其实他是想访查自己 孩子的下落。姑且暂以三年为期。但他不惯说谎,所以说来总是不大自然。 姬晓风已有了六七分酒意,闻言笑道:“你倒是很重友情,不枉我与你绪交。”顿了一 顿,往下续道:“你也不必大过自谦,你的武功虽未到上乘境界,但除了金大侠之外,可以 与我切磋乔北溟武功秘复的心法的,也就只有你了。” 江南为了找寻孩子,心上总是有着那八个蒙面女子的形象,这时他也有了三两分酒意, 禁不住突然冲口而出,说道:“不见得罢,除了你我之外,只怕还有人识得那秘籍上的武 功?” 姬晓风一愕,摹地把酒杯放下,说道:“你是说组来山的那九个天魔女吗?嗯,你怎么 也知道她们?”姬晓风此言一出,轮到江南比他更为惊愕了。 江南按捺不住,失声叫道:“怎么,她们原来共是有九个的么?” 姬晓风望着江南,沉声说道:“兄弟,你定然是有事情瞒着哥哥,看来就是与九个天魔 女有关,是你偶然碰着她们,还是她们找你,你实说了吧?” 江南定了定神,经过了这一番长谈,他对姬晓风又多了几分信任,心里想道:“姬大哥 游戏风尘,心肠却是与我一般良善。何况自已与他结拜,实在也不该再瞒着他了。” 江南先向他告了个罪,说道:“非是我信不过大哥,实是那八个女子武功太强,我怕泄 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姬晓风道,“她们武功深浅,我全部知道。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们手上,如此顾忌。 好,你说,天大的事情,大哥替你作主。” 江南将那八个蒙面女子上门比武,以及爱子被夺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姬晓风。姬 晓风将酒杯重重的一顿,说道:“岂有此理,她们骗取了你的武功,还带走了你的儿子,就 算你不是我的兄弟,我也非替你出头不可。” 江道:“多谢大哥。只是大哥说她们共有九个,我却只见到八个。” 姬晓风道:“听你的情形,最厉害的那个尚未露面!” 江南吃了一惊,道:“她们端的是什么人,最厉害的那个厉害到什么程度?”姬晓风 道:“那八个蒙面女子是厉胜男的侍女,你猜中的了。还有一个,连我也不知道她的底细, 只知她极其厉害,还会使毒,我只可以断定她必然大有来头,不是厉胜男的侍女。” 江南道:“你对她的武功怎的知得这样清楚?她比你如何?”姬晓风道:“我和她交过 一次手,我是无法胜她,但她要想胜我,怕也不容易。”这样说法,即是自认逊了一筹,江 南听了,更为惊诧。 当下,姬晓风便将和那群“天魔女”发生纠纷的经过,告诉江南。 姬晓风道:“事情发生在三年前的清明时节,我忽然心血来潮,跑到百花谷看厉胜男的 坟墓,那座坟墓,就是金大侠给她立的,你可知道么?”江南点了点头,说道:“金大侠在 她生前为她所累,在她死后仍为她所迷,这真令我为他感到不值!” 姬晓风道:“我和金大侠相知不深,但他是我唯一敬仰的人,当时我也是这样想。正当 我拂拭墓碑,唏嘘叹息的时候,忽然有两个少女走来,说道:‘姬先生,你还认得我们么? 咱们的师父生前虽有深仇大恨,但现在已是一死百了,何况他们的武功也是一脉相承,想来 你不会因为师父的原故,而把我们当作仇人吧?” “我当然认得她们是厉胜男的侍女,我之所以在清明时节,来看厉胜男的坟墓,其实就 是为了她们。因为当时我正是在武学上仿惶探索,难以自通,很想得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彼 此切磋。金大侠既然不知踪迹,我便自然而然的想起厉胜男当年那群侍女来。但一来男女有 别,二来师门有仇,三来不知道她们的行径如何?四来也不知道她们对秘籍的武功懂得多 少?我猜想她们在清明时节,定会来给她们的主人扫墓,因此,我就正是抱着一种试探的心 情,来和她们碰头的,果然给我碰上了。 “于是我对她们说道:‘你们所说的正就是我想说的话,但不知两位此来,还有何指 教,,她们说道:‘我们还有几个姐妹,想见见姬先生。不知姬先生可肯随我们前往么?’ 我立即便点头答允。 “厉胜男的坟墓离祖沫山不远,我们走了半天,便踏进了组来山。那两个女子忽道: ‘姬先生,委屈你一点,请你缚上眼睛。’这本来是黑道上的规矩,我心里不大高兴,但还 是依从她们,任由她们用厚布缚了眼睛了 “我跟随们,转了许多大弯小弯,走过许多羊肠曲径,凭着我听声辨物和轻功的本领, 还攀登了很多峭壁斜坡。最后当她们解开我眼睛的束缚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宽敞 华丽的大厅里面,除了那两个带路的女子之外,还有六个一式装束的女子,也都已在那里等 候我了。” 江南扬口道:“嗯,那么共是八个呀!”姬晓风道:“不错,我先见到的就是厉胜男那 八个侍女,她们的首领尚未出来。你别心急,听我再说吧。” 姬晓风接着说道:“坐定之后,我便请问她们请我前来的用意,一个年长的黑衣女子说 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想请姬先生来做我们的副教主。’我问道:‘你们是什么教?正教 主又是何人?”她们答道:‘我们创的教名叫天魔教?’我怔了一怔,你知道我象你一样, 平时随便说话是说惯了的,当时不假思索,便随口说道:‘怎么取这样邪恶的教名?’ 那女子哈哈笑道:‘什么叫做邪恶:善恶随人,魔由心起。是魔?非魔?是魔?何必理 人闲话多?何况据我们所知,你也并不是什么正派中人。” 我只好说道:‘不错,我的师父本来就是个大魔头,我是他的弟子,当然应该算是邪派 的人物。, 那女子方始欣然色喜,黑衣女子说道:,姬先生,你这样就说对了。其实,说将起来, 咱们本来就是一家。大家的功夫都从乔祖师那儿一脉相承的。乔祖师是武林中有史以来的大 魔头,可惜他困死荒岛,含恨而终。我们的小姐本来要继承他的遗志,可惜又因情孽牵连, 被那杀千刀的金世遗害了!” 江南插嘴道:“岂有此理,她们竟敢辱骂金大侠:” 姬晓风道:“是呀,我听了也不舒服。可是,我想到她们是厉胜男的侍女,也就不愿过 于怪责她们了。当下我问她们道:‘原来你们要继承乔北滨和你们厉姑娘的遗志,可不知这 志向如何?’ “那黑衣女子道:‘这还用问吗?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厉姑娘的遗志便是要将所有自称 正派的人物压服,唯我独尊!’ “原来如此!她们并非志在发扬武学,而是要称霸武林,为了厉胜男之死,她们对正派 的武林人物,竟是有着很深的怨毒! “我和她们越说越不投机,但我也还不愿开罪她们,我便借辞说道:‘姬某不过是个小 偷出身,实在并无雄心壮吉,何况有我师父的前车之鉴,我也不敢妄自胡为。” “她们再三劝我,又用说话激我,说我胆小、说我背叛师门。等等,等等,我都不为所 动。她们见我执意不从,那黑衣女子立即便换了一副颜色!” 江南道:“她们翻了脸要和你动手了?” 姬晓风笑道:“她们的阴狠手段,你还未曾见识过呢!那黑衣女子非但并不动怒,反而 和颜悦色的对我说道:‘人各有志,姬先生既然不允,我们也不敢勉强了。但姬先生远道而 来,尚未进过一杯水酒,请容许我们稍尽地主之谊。 “我半天未进饮食,确也有点儿饥渴,而且照江湖的规矩,纵然所议不成,也该好聚好 散。于是我便说道:‘多谢主人殷勤招待,我姬某本来是走千家食百户的小偷,就叨扰你们 一顿吧。’ “那黑衣女子笑道:‘姬先生真会说笑话。’片刻之间,便设好筵席,那黑衣女子,礼 仪周全,先向我敬酒。 “哈哈,她们也忒把我看得小了,我姬晓风是何等样人,早就看出她们神色有异。当下 我便说道:‘好,请大家都干了此杯!’我作了一个请干杯的手势,略施手法,暗中就把那 杯酒换了,换给坐我左手边的女子,可笑她们八人十六个眼睛,竟没一个眼睛瞧见!” 江南听了不觉骇然,凭着那八个女子的本领,姬晓风当众换酒,竟能瞒过她们,手法的 迅速利落,真是难以想象!姬晓风续道:“我喝了这杯酒,故意打个阿欠,说道:‘好酒, 人口不烈,却怎的酒力这等厉害!哎呀,我可是有醉了!’ “那黑衣女子忽然哈哈笑道:‘姬先生,你中计了,这是一杯毒酒,你若想要解药,可 得依从我们两件事情!’ “我作出大为惊恐的样子,说道:‘什么?这是毒酒?你们要我依从什么?’ “那黑衣女子道:‘我知道你偷了各大门派的许多武功秘籍,第一件,你要把这些武功 秘度都交出来;第二件,把你所知道的乔祖师秘籍上的武功都写出来,不许有半点隐瞒! 哼,哼,你想隐瞒,我们也有办法试得出来。好,这里给你一颗药丸,可令毒性延缓三天, 让你去取武功秘复。三天不来,毒性一发,就要肠穿肚烂而亡!’ “她的话刚刚说完,只听得一声尖叫,在我左手边的那个女子已是忍不着捧腹呼痛!” 姬晓风大笑道:“就在她们惊愕之中,我哈哈笑道:‘你们中了我的计了!这杯酒我早 已换了!’ “我此言一出,她们又惊又怒,立即向我围攻,我有意看看们的本领如何,同时,我也 是不想让她们从我这里偷师,于是我任凭她们攻击,不还一招,只是用天罗步法,再施展一 点轻巧的轻功,在她们之中穿来插去,我连衣角都不让她们沾着。 “闹了一会,我也闹得够了,于是我便笑说:‘好了,多谢你们的好意,要请我做副教 主,可惜我这个穷骨头不受抬举,我要失陪啦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极其冷峭的声音说道:‘姓姬的,你太小觑我们天魔教,我看 你是来得去不得了!’声到入到,霎忽间,在我的面前,就多了一个女子,凭着我的眼力, 也只是见白影一闪,她就突如其来了!” 江南道:“这个女子,该是她们的正教主了吧?” 姬晓风道:“不错,直到这个时候,正角儿方始登场,她一出场就吓了我一跳!” 正是: 毒酒甜言求秘籍,天魔教主出场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五回 居然意外摧强敌 又见人间现侠踪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五回 居然意外摧强敌 又见人间现侠踪 江南道:“尚还未曾交手,你就怕了她么?” 姬晓风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只凭她那出场的身手,就足以惊世骇俗。不 过,我倒不是惧怕她那来去无踪的本事,而是,而是——” 江南插口道:“论到来去无踪的本领,当今之世,还有谁比得上大哥?是了,我明白 了,一定是她的相貌生得奇丑无比,因此吓坏你了!” 姬晓风道:“不,她的面色虽然苍白之极,说不上是美,但不能说是丑陋。只是她面上 冷冰冰的毫无生气,一眼望去,就有个感觉,好像不是生人,而是从坟墓中走出的女鬼!而 她居然有七八分似厉胜男!” 江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心里发毛。若然真的是厉胜男的话,料想天山唐大侠见 了,也会大吃一惊。” 姬晓风续道:“干我们这行的人,决不信鬼。我定了定神。识穿她的伎俩,她是故意找 一个与厉胜男相似的人皮面具戴了来吓我的。当下我一声冷笑:‘你不让我走,我就抓破你 的脸皮!’我不待她走来,先已用天罗步法迎了上去,迅即去抓她的人皮面具!” 江南道:“她的庐山真貌如何?” 姬晓风道:“你以为天魔教主是这样容易对付么,嗯,我本已看出她身手不凡,却还是 估计不足,我那一抓非但没有抓下她的面具,反而险些吃了大亏。” 江南道:“她用什么功夫破你的阴阳抓?难道她的轻功比你更高?”这阴阳抓的功夫乃 是乔北溟秘震中的绝学,一经使开,便如影随形,除非是对方已练成了金刚不坏的护体神 功,或者是轻功远胜自己,否则决难化解。故此江南有此一问。 姬晓风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这天魔教主好不厉害,她竟然将计就计,让我的手指 沾上了她的面具,若是血肉之躯,我这一指伯不把她的眼睛挖了。可是这是一张人皮面具, 面具敢情是用毒药炼过的,我的手指一沾,突然好似给火炭触着一般,手指登时起泡,火辣 辣作痛。我忙不迭的缩手,就在那刹那间,她已使出乔祖师秘籍中的点穴功夫,一招之内, 连点我十三道大穴。 “我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尾阎的‘风眼穴’还是给她戳了一下。幸而我已闭了穴道,并 无损伤。我转过身来,和她再斗,竭尽平生所学,和她斗了三百多招,堪堪打成平手。” 江南问道:“你手指的伤势如何?” 姬晓风道:“我已用内功将毒血迫聚指尖,暂时不会发作。可是,也正因为我手指中 毒,好些厉害的功夫施展不出来,自知久战下去,必定吃亏,因此过了三百招之后,我便 说:‘教主武功果然高强,你我要分出胜负,只怕得千招开外。姬某可没有这许多闲功夫, 请恕我失陪了!’” 江南笑道:“好在你的轻功高明,打不过便跑,本领比你再高的也奈你不何。” 姬晓风道:“哪有这样容易?厉胜男那八个侍女分布八方,我逃向哪个方向,都有人堵 截,若是羊打独斗,那八个侍女谁部挡不了我长招,可是在当时的情形之下,那天魔教主的 轻功不过比我略逊一筹,别说十招,只要她的手下能挡住我两招,她浪上了。又再缠斗了半 个时辰,我竟然未能脱身!” 江南道:“糟糕,姬大哥,那你怎么办?” 姬晓风笑道:“幸而我人急智生,斗到紧张之际,我突然使燕子钻云的绝顶轻功,从横 梁飞过,横梁那边的一个侍女,大因为我来得大快,不及提防,被我一下子就抓了起来!” 姬晓风续道:“我擒获了这个侍女,她的同伴投鼠忌器,不敢上前攻击。天魔教主补上 那个空位,对我冷冷说道:“姓姬的,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要你的命!”我笑道:‘我本 来就不想害她,却是你想要我的命。好吧,现在咱们可以谈谈了吧?”天魔教主道:‘你有 话便说!’我说道:‘你做你的教主,我做我偷儿,我既不想加入你们的天魔教,也不想来 偷你们的东西,我们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你又何必苦苦相迫?不错,你若不放我走,我今 日是难以脱身,但我若当真拼起命来,只怕你们难免两败俱伤。” “倘非这群侍女相助,那大魔教主也实在并无胜我的把握。她戴着面具,我窥察不到她 的脸色,但见她的眼睛闪了几下,终于说道:‘好,只要你不与我作对,我可以放你出去。 但你还得由一件事情。’我问她何事?她说:‘缚上你的眼睛,就由她们带你出去。’我明 白她的意思,说道:‘你放心,我决不会泄漏你们的行藏,也不愿理会你们的事情。’那天 魔教主冷冷说道:‘这是规矩,难道你害怕我暗算你吗?哼,哼,你也忒小觑我天魔教主 了!’ “我心想:‘我就是缚了眼睛,你也未必便伤害得了我,何况还有俘虏在我手中。’我 撕下了一幅衫袖,自己缚了眼睛,带着那个侍女,让她给我引路。 “我听得背后有轻微的腿步声,知道是那天魔教主跟在后面,我也不理会她。她果然没 有偷施暗算,到了谷口,那天魔教主扬声说道:‘你可以解开眼睛了。’我放走那个侍女, 回头一看,只见那天魔教主在山坡上突然把手一扬,说道:‘今后不许你再踏进谷中半步! 老实告诉你,刚才我不取你性命,实是念在你我同出一源,你别以为我没有本领杀你!” “她话犹未了,只听得‘波,的一声,一团浓烟烈焰,已在我的身边散开;她的影子也 在浓烟中消失! “待烟消火灭之后,我定睛一看,但见方圆数丈之内,被烟喷过的地方,花草尽都枯 萎,烧掉的还不算!” 江南叫起来道:“这是厉胜男生前惯用的暗器,名叫毒雾金针烈焰弹!想不到天魔教主 也得了她这手歹毒的暗器功夫!” 姬晓风喝了满满一杯,笑道:“我倒不领天魔教主这个情。我才不相信她真的是念在同 源呢!” 江南道:“对了,她最初和你动手之时,大约还希望能把你生擒,迫你献出武功秘籍。” 姬晓风道:“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不难猜到,那是因为这种暗器杀伤之面太 广,在群殴之时,她使出这种歹毒的暗器,只怕她的手下先要遭殃。” 江南道:“不过,无论如何,在她答应了放你之后,不用这种暗器偷袭你,总算是她信 守诺言。尤其在你到了谷口,已释放她的侍女之后。” 姬晓风道:“小兄弟,你论人论事,总是先从对方的好处着想,心地忠厚,确是人所难 能。怪不得金大侠赏识你。” 姬晓风讲完了会见天魔女的故事之后,江南想了一想,担忧问道:“既然如此,大哥, 你怎好还再踏进组来山。” 姬晓风道:“不许我踏组来山一步,那是她的自说自话,我可并没有答应她。” 江南道:“这天魔教主武功高强,又会使毒,我怎放心让你再去为我冒险?” 姬晓风笑道:“我再去的时候,当然会加上几分小心,她武功纵然胜我,也未必便能将 我擒了。”顿了一顿,又笑道:“好在我这行的都是在黑暗之中来去自如的,她当时以为缚 了我的眼睛,我就认不得路了,哈哈,哪知道我已记在心中。” 江南仍是不放心,说道:“不瞒大哥,我这次实是想上氓山。求谷女侠求助的,若然从 谷女侠那儿得知金大侠的消息,那就好了。现在已经知道了那群天魔女的所在,不必急在一 时。此处离氓山不过是两天路程,大哥,你就与我同上氓山,再作打算如何?” 姬晓风道:“我不方便前往氓山。” 江南诧道:“这却为何?”忽地想起一事,又问道:“对啦,你偷遍各大门派的武功秘 典,就是没有偷氓山派的,是因为金大侠的缘故吗?” 姬晓风笑道:“这倒不是。哈哈,小兄弟,你倒忘了谷女侠是我的什么人了么?”江南 想了一想,说道:“呀,不错。你是孟神通的弟子,她本来是孟神通的女儿。说来,她还是 你的师妹。不过,就在你的师父生前,她早已不认这个父亲了。” 姬晓风道:“我师父只有她一个女儿,她虽然不认她的父亲,我却不能不认这个师 妹。”他笑了一笑,接着说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干我们这行的,绝不偷自己人,所以 中原的各大门派我都‘光顾’了,就是没有‘光顾’氓山派,也正因为她不认我这个师兄, 所以我也不方便去见她,免得她忆起往事,徒增烦恼。” 江南说道:“但此地离氓山已是不远,我已然来到此间,和谷女侠又是多年未见,我还 是想去拜访她。” 姬晓风道:“你去拜访她是应该的。不过,我不想你向她求救,除非是得知金大侠的消 息,那又当别论。”姬晓风似乎是怕他不明白他的意思,接着解释道:“一来她现在已是氓 山派的掌们,绝不能一声不响的单独离山,而且即使她为了顾念与你的交情,愿意如此做, 那也必将惊动武林,反为不妙;二来,以她的武功,纵或能胜过那九个天魔女,我也不愿她 冒这个险。当然,若是金大侠和咱们同去,那又不同了。” 江南道:“你所说的道理我也早已想到了。我本来就只是想向她探听金大侠的消息,并 非求她相助。” 姬晓风道:“非但她不宜前往组来山,你也不宜与我同去。” 江南怔了一怔,随即便明其理,要知姬晓风此去组来山,并非照着江湖规矩,登门向大 魔教主硬讨硬索,而是要凭着他的神偷妙技,将江南的儿子偷回来。江南的轻功远不如他, 若与他同去,反将成为他的累赘。 姬晓风道:“待我喝完了这壶酒,咱们便即分道扬镳,十天之后,你在祖袜山下的皤龙 小镇听候我的消息。嗯,还有一件事情,你见了谷之华,可以将天魔教的事情告诉她,叫她 多加小心。这群天魔女奉厉胜男为教祖,只怕她们技成之后,会对之华不利。” 江南道:“这我理会得,大哥,你的酒喝多了。”这时姬晓风已喝了五斤汾酒,说话虽 然还有条理,但舌头已似有点转动不灵。江南想到他还要赶路,所以劝他少饮。 姬晓风哈哈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小兄弟,不是你这么一说,我还要喝他两壶。哎 呀,怎的这么巧,又有两个好朋友来了!” 江南随着他的眼光望去,不由得摹地一惊。只见是两个身材高大的番僧,不知什么时 候,业已走进了茶亭。 江南吃了一惊,这两个番僧的相貌好熟!他随即想起,这两个番憎正是当年千障坪之会 的时候,他们曾和姬晓风到少林寺为孟神通下书,后来又与姬晓风到少林寺偷盗秘籍的那两 个番僧——竺法兰和竺法休。当时姬晓风得手之后,便即逃走,而他们两人则失手被擒,后 来还是少林寺的方丈痛掸上人,念在他们是佛门弟子,这才将他们释放的(事详《云海玉弓 缘》)。 姬晓风已自有了几分醉意,一见他们哈哈笑道:“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我只当你们已 回天竺老家去了。当日咱们同去盗书,我跑得快,你们跑得慢,这可不是我有意撇开你们 的。不过你们吃了少林寺和尚的亏,我总也有点罪过的,没说的,我就请你们喝两杯酒,权 当赔罪吧!” 那两个番僧走到了他们桌子前面,竺法兰瞪着眼睛,冷冷道:“你是巴望我们不再来 了,哼,哼,事情哪能这样容易了结,我们已找了你好几年,今日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废话 休再说,把我们应得的东西交出来!” 姬晓风道:“哈哈,你们是想分赃?糟糕,你们来得太不巧了!”竺法休怒道:“姬晓 风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姬晓风道:“当然算数,于我们这行的,讲究的就是信义这两个 字!” 竺法兰露出迷惑的神情,说道:“着呀,那你为什么还推三阻四的,不肯爽爽快快地拿 出来?” 姬晓风笑道:“不错,咱们当年合伙到少林寺去偷东西的时候是曾说过有福同享,有祸 同当,偷来的东西大家共享。可是你们失手遭擒,又直到今天才来找我?我恰巧就在今天把 东西退回原主了!” 竺法兰大怒道:“一派胡言,少林寺那三卷秘籍你想独吞了不成!休怪我们不留情 面!”声出掌发,“乓”的一声,将那张桌子打裂,酒杯酒壶都飞了起来。 茶亭主人看见这两个番僧凶神恶煞的模样,早已吓得慌了,叫道:“喂,喂,你们要打 架到外边去,我宁愿不要酒钱了!” 姬晓风笑道:“哪能叫你老人家吃亏!”他抛下了一锭大银,道:“这老人家说得对, 你们要理论也好,要打架也好,都应到外面找个地方,别把人家的店子砸了!他身形一闪, 立即出亭,那两个番僧慌忙跟上,喝道:“姬晓风你还想逃么?” 姬晓风笑道:“我见了失物的正主儿尚且不逃,何况你们只是给我把风的伙计?”这两 个天竺僧人在本国的身份甚高,他们到中国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取回达摩祖师传给少林寺 的易筋洗髓二经。 要知少林寺的始祖达摩禅师本是天竺(即今印度)高僧,他的武功在本国也有传人,不 过经过了千多年的演变,天竺这一支的武功已远不及中国少林寺这一支,所以他们才不择手 段,反转过来想向少林寺“取经”,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并不认为这是“偷”的。 他们本来就顾忌这个“偷”字,偏偏姬晓风一出口就是偷儿的术语,“分赃”呀“把 风”呀,嚷个不停,如今更自把他们当作“把风”的小伙计,这两个番僧大怒骂道:“油嘴 滑舌的小贼,你要逃也逃不了!” 姬晓风道,“我本来将你们当作朋友,你们再骂,咱们可没有朋友做啦!”正要加快脚 步,将他们戏弄一下,那两个番僧四手齐扬,忽地向前面虚抓一把,江南也正在加快脚步, 只觉一股大力将他吸住,竟似真的给人抓着了一般,举步维艰! 姬晓风虽然不至于难以举步,但速度却也不由自己的缓慢了好多,但因他正在发力奔 跑,两相抵消,还是比原来的加快了一点。那两个番僧“噫”了一声,好生惊诧。 姬晓风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只是为了顾全同伙的义气,才不想逃跑罢了,你们要 是不客气,我就要和你们玩玩捉迷藏的游戏了。” 那两个番僧这时也的确已有点怕他逃跑,不约而同的住了手,说道:“好,咱们就找个 地方理论,看你还有什么花言巧语?” 一行人离开大路,不消多久,已跑到旷野之处,姬晓风倏地止步,笑道:“我问心无 愧,何须巧语花言?老实告诉你们吧,我不但偷了少林寺的三卷真经,中原各大门派的我都 偷了,可是觉得偷人家的东西总是不对,所以我决心改邪归正,就在今天把偷来的东西,都 还回了失主啦!” 这两个番僧哪肯相信,竺法兰骂道:“胡说八道,你骗鬼也骗不了!”竺法休也骂道: “你会改了贼性,除非江水倒流!” 姬晓风大笑道:“你也说得对,不义之财大约我今后还是要取。但武功秘籍之类,我是 再也不用偷了。”竺法兰骂道:“你已经偷得够了,还用偷吗?”怒目圆睁,便要动手! 江南连忙叫道:“喂,喂,慢点动手,听我说话!我可以做证,姬大哥确确实实是把偷 来的各派秘籍,包括少林寺那三卷经书在内,都归还原主啦!你们若是有本领的可到少林寺 去要,苦苦迫我的大哥做什么?” 竺法兰“哼”了一声,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要我信你的话!”江南叫道:“哎呀, 你们竟不信我?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我叫江南,从来不说假话!”竺法休喝道:“谁理你 江北江南的,滚开!”飞起一脚踢他,江南迅即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叫道:”没听过连劝架 的人也要打的,你们真是蛮不讲理!” 姬晓风道:“贤弟,这事不用你管,你还是走了的好!”江南道:“不成,我若走开, 那还算得是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兄弟?” 姬晓风拿他没法,转过头对那两个番僧说道:“你们不肯相信我的话,那也没有办法。 你们要怎么办?” 竺法兰骂道:“你不拿出来,我就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姬晓风本来还想与他们讲讲 交情,这一下可气起来了,怒极气极,哈哈笑道:“好呀,就算我偷来的东西,未曾还给失 主,也不给你!你们有本事的,自己去偷!好没出息,怕了少林寺,却来这里欺侮人!你们 妄想坐享其成,我偏偏不卖你们的帐!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要怎样来抽我的筋,剥我的 皮?” 话犹未了,只听得竺法兰大吼一声,恍如青天起了一个霹雳,江南堵着耳朵,兀自给震 得心惊胆战。原来竺法兰用的是佛门“狮子吼功”,幸亏江南的内功亦已有了相当造诣,这 才不致晕眩。 姬晓风虽然禁受得起,耳鼓亦自嗡嗡作响,心中想道:“怪不得当年少林寺的大悲、大 智两位禅师,也在他们的跟前栽了筋斗,要出到达摩院的长老才能将他们降伏。” 说时迟,那时快,竺法兰一声大吼,立即便扑过来,姬晓风笑道:“你的鬼叫可吓不了 人!你也瞧瞧我的!”身形一飘一闪,竺法兰双手抓空,姬晓风喝一声:“着!”使出阴阳 抓的功夫,一抓就抓着了他的琵琶骨。江南高兴得喝起彩来,姬晓风没想到如此容易就抓住 了他,也觉得大出意外! 琵琶骨是手少阳经脉交应之处,琵琶骨的软筋给人抓住,多好的武功也要全身瘫痪,动 弹不得。所以若要废掉别人的武功。只要挑了他的琵琶骨便成。姬晓风一出手就抓住竺法兰 的琵琶骨,自己也觉得胜来太易。他是个老江湖了,立即便想到敌人有诈。 果然就在他心念方动之际,忽觉所抓之处,柔若无骨,竺法兰的手臂突然拐了个弯, “啪”的一掌,就朝着姬晓风的“太阳穴”拍过来!琵琶骨被抓,居然还能够使劲发掌,姬 晓风虽已料到敌人有诈,也还未想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怪异! 原来这是印度独特的瑜咖功夫,练到高深的境界,肌肉可以随意扭曲变形,随着敌人的 来势卸力化解。姬晓风通晓中国的各派武功,对印度的瑜咖术却是未曾学过。 幸亏他早有提防,一觉不妙,五指一松,立即腾身飞起,竺法兰一掌拍空,姬晓风已自 到了他的背后。 竺法兰听得背后风声,反手便是一拳:用的是达摩祖师所传的“丑行拳”中的“龙 拳”,在各种拳法之中最为刚猛有力!姬晓风识得厉害,赞道:“刚柔互易,变得好快,可 是,也还未来的及,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蓬”的一声,那一拳已击到姬晓风身上,江 南的彩声未已,登时吓得惊叫起来! 姬晓风笑道:“礼尚往来,你也瞧我的!”竺法兰一拳击下,如中棉絮,原来姬晓风运 用上乘的内功,也是在刹那之间,将所受的力道,尽都消去。 姬晓风身手何等敏捷,就在竺法兰一怔之际,双指一伸,闪电般便点中了他的脉门,竺 法兰大叫一声,登时跄跄踉踉的退了几步,摇摇欲坠! 姬晓风见他腕脉被点,居然并未倒下,也是暗暗佩服。但自己抢了先手,占了上风,趁 着竺法兰立足未稳,立即跟上,向他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两人交换了这几招,彼此都已知道对方的斤两。姬晓风的武功与竺法兰的瑜咖功夫,异 曲同工,实是难分上下。可是姬晓风身法轻灵,却大大的占了便宜。 竺法休见他师兄连连吃亏,眉头一皱,忽地将袈裟脱下,便上前助攻。 江南骂道:“喂,喂!你们懂得江湖道上的规矩没有?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竺法休怒道:“不服气你就上来!”姬晓风连忙用天遁传音向他说道:“好兄弟,我领 你的情便是,你千万不可上来!我打他们不过,我还会跑呢,你要是打不过,你可没有我么 快啊!”江南想想也对,便道:“就这么办,我在这里助阵,你不跑我也是不跑的!” 江南不懂天遁传音之术,他这几句话大声说出,登时就泄了底,竺法休哈哈笑道:“好 个狡猾的小贼,就想跑了么?”袈裟一晃,恍如一片红霞,横空卷到,姬晓风一掌拍去, “蓬”的一声,那袈裟展了开来,要不是姬晓风躲闪得快,险些给他罩住! 原来竺法休这件袈裟是夭竺金蚕丝织的,普通刀剑尚且不能戳穿,而且轻软之极,毫不 受力,姬晓风只凭着一双肉掌,饶他武功多好,也是无可奈何。 这两个番僧的功力和姬晓风都差不多,刚才姬晓风与竺法兰单打独斗,所以占得便宜, 乃是因为他的轻功高明之故。如今竺法休上来助阵,将他那件宝贝袈裟挥舞起来,就似撤下 一张天罗地网,姬晓风的身法不论走到哪个方位,都给他的袈裟挡住。竺法兰乘势追击,那 件袈裟对他来说,却似一面盾牌,对他大大有利。这样一来,此消彼长,登时反客为主,占 了上风。 激战中,姬晓风中了一记“印掌”,这一记“印掌”用的纯是阴柔之力,姬晓风用了上 乘内功,也不过化了他七成力道,五脏受到震动,“哇”的一声,将刚才所喝的酒都吐了出 来。 他的酒本来就喝得多了,这一吐真如喷泉飞射,将那件袈裟都喷得湿淋淋的,酒气素 人。竺法休大怒骂道:“臭贼,岂有此理,弄污了佛爷的袈裟!”姬晓风笑道:“你好香 么?你身上那股臭味儿比酒气那是难闻得多了!” 江南乐得捧腹大笑,可是只笑了一会,就再也笑不出来。姬晓风这股“酒浪”虽能暂时 解困,可是越发激怒了竺法休,酒浪喷过,他那件袈裟更是越迫越近,圈子也越收越小,姬 晓风与竺法兰形成了近身肉搏的场面,有好几次为了避开袈裟罩体之灾,险险给竺法兰打 中!江南看这种情形,姬晓风非但已没有取胜的希望,连逃走也不容易了! 江南捡起了几颗石子,使用连珠弹的手法,向竺法兰的背心打去,同时叫道:“大哥, 你快跑吧。” 江南的打穴功夫本来非常厉害,可惜他的功力尚嫌不足,只听得“卜”的一声,竺法兰 的背心大穴给石子打中,却只是晃了两晃,未曾倒下,说时迟,那时快,竺法休的袈裟一 展,把打过来的石子全部卷去! 以竺法兰的本领,本来不应给江南打中,只因他压根儿不把江南放在心上,一时轻敌, 以致吃了点亏,虽是并无大碍,但是中的乃是痕痒穴,一阵麻痒痒的感觉,也是甚为难受, 登时他暴跳如雷,喝道:“小贼,连你也算上了,你既然与这狗贼兄弟相称,有义气的就一 齐上吧!” 姬晓风连忙用天遁传音之术向他说道:“兄弟,不可鲁莽,快走!”高手对敌,哪容有 半点分心。就在此时,竺法休袈裟一展,将刚才所卷的石子都打出来,姬晓风腾身闪避,却 给竺法兰乘机打中,只听得“蓬”的一声,姬晓风的上衣裂开一道口子,背上现出了血痕。 江南叫道:“大哥,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不必劝我,我非上来帮你不可!”身 形一起,登时如箭离弦,姬晓风大为吃惊,却是无法阻拦! 竺法休哈哈笑道:“小贼,果然好够义气!”袈裟疾展,立向江南罩下,江南双手一 撑,抓着了袈裟便撕,哪撕得动,眼见给袈裟裹住,姬晓风大喝一声:“撒手!”双指疾点 竺法休脉门。 他用的是“玄阴指”的功夫。与修罗阴煞功异曲同工,虽然没有修罗阴煞功的威力,但 劲风疾射,只攻敌人的一点,却是容易伤人,姬晓风本来不欲使这等阴毒的功夫,这时为了 江南,不得已才行使用。 竺法休蓦觉寒风刺目,吃了一惊,急将袈裟挡住面门,可是已经红肿,泪珠滚滚地流下 来。江南大喜笑道:“大哥,秃驴已经哭了?咱们就饶了他吧!”姬晓风拖着他的手,正要 走时,竺法休大怒,袈裟旋风一舞,江南被那股强力一震,登时踉跄的倒退几步,姬晓风大 惊,急忙转身拉他,说时迟,那时快,竺法兰的掌风又已劈面打到,竺法休的袈裟当中一 拂,登时把他们两人隔断! 姬晓风顾不及抵挡竺法兰的拳头、反手一掌,先向后方拍出。 竺法休刚要抓着江南,姬晓风一掌拍去,把横在他们中间的那件袈裟震荡起来,竺法休 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脉门上直透上来,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姬晓风的修罗阴煞功亦已练到 了第七重的境界,可以“隔物传功”了。 但是姬晓风为了援救江南,却又中了竺法兰的一拳,他不能一心二用,护身的功力由于 要运用修罗阴煞功的缘故而大大减弱,给这一拳打中,痛得眼中冒出金星,几乎栽倒! 竺法休被天罗阴煞功所袭,心头一凛,那一抓就失了准头,江南打了一个盘旋,迅即用 天罗步法从他的掌底钻过,姬晓风大叫道:“兄弟,你快走吧!”江南道:“临危弃友,岂 大丈夫所为?好,我今天就舍了性命,与这秃驴拼啦!” 竺法休冷笑道:“凭你这个小子,也配与我拼命?”他右手挥动袈裟,助竺法兰战姬晓 风,只以一只左手与江南厮斗。 江南的武功虽然不弱,比起竺法休却还差得很远,斗了还不到十招,就有点手忙脚乱。 姬晓风先后中了两掌,功力大减,他的修罗阴煞功也还未到随心所欲便能发出的境界, 因之形势更为恶劣,当真是自身难保,要顾江南也顾不及了。这也是他的失策,要是他一上 来就运用修罗阴煞功的话,纵不能胜,亦不致落败。到了此际,要想运用,已是不能。 江南接连施用了几次独门点穴手法,都没有触及敌人的身体,竺法休忽地笑道:“你要 卖弄你的点穴功夫么?好,就让你试试!”陡地大喝一声:“着!”欺到江南身前,一把就 将他抓着,江南骈指一戳,如触木石,原来竺法休已运起了护体神功。 竺法休笑道:“你这小子还要拼命么?”江南右手被他抓着,还能活动,明知点他的穴 道也不中用,但一个人到了危险时候总要挣扎,他出于本能的又使出看家的本领来,再一指 向敌人戳去。 哪知这一戳,竟然生出奇迹,只听得竺法休大叫一声,如中了雷电一般,忙不迭的便向 后退。竺法兰叫道:“你怎么啦?”说时迟,那时快,江南被竺法休摔脱,正好滚到竺法兰 的脚下,竺法兰提起脚要踏他,江南一指戳去,又正好戳中他脚心“涌泉穴”! 竺法兰的脚跟好似给利针刺了一般,登时大叫一声,泪如泉涌! 其实竺法兰也早已知道了江南的点穴本领,他举足向江南踏去之时,足部的穴道都已封 闭了的,但他却做梦也想不到江南这般功力,他这一戳竟比重手法点穴还要厉害,非但穴位 没有闭住,连足少阳经脉也受了损伤!还幸亏涌泉穴不是死穴,姬晓风身手何等矫捷,就在 竺法兰举足践踏江南之时,他已一掌拍了过来,这一掌正中竺法兰的背心! “涌泉穴”虽然不是死穴,但被敌人戳中,便要泪如泉涌,全身疲软无力。所以姬晓风 虽是受伤力弱,这一掌仍打得竺法兰哇哇大叫,接连摔了三个筋斗才稳得住身形。 这时竺法兰哪里还敢再战?他的同门兄弟竺法休先已逃了,竺法兰一爬起来,也急急忙 忙逃跑,他还生怕姬晓凤追来,只恨少了一双腿。 江南看他逃得如此狼狈,自己身上的疼痛全都忘了,他拉着姬晓风的手,两个人就哈哈 大笑起来! 姬晓风笑过之后,说道:“兄弟,真的多亏你了。要不是你点中他的涌泉穴,我决不能 将他打败。”姬晓风虽然已经是个大行家,但运气闭穴那是从外面看不出来的,因此,他只 看得出是竺法兰“涌泉穴”被江南点中,尚还未知是竺法兰在封闭了穴道之后,仍然给江南 所伤的。 江南笑道:“这是一时碰巧,也是他太轻敌之故。哈哈,他不知道我的点穴法是金大侠 所传,竟敢毫不放在心上,那是他活该倒霉!”原来连江南自己也不知道竺法兰已经封闭了 穴道。 姬晓风又道:“非但是他,连我也想不到你的功力竟是如此精纯。竺法兰举足踏你,碰 巧被你点中穴道,这也罢了,那竺法休的本领尚在竺法兰之上,他已经将你抓着,如何也给 你伤了呢?” 江南道:“那也是他太轻敌之故,他说要试试我的点穴功夫,他抓着我,既不施展分筋 错骨的手法,又不信手点我的穴道,我当然不和他客气了,哈哈,一点就正中他胸口的璇玑 穴!”江南素来欢喜说自己得意的事,他点中竺法休的璇玑穴那是第二次才成功的,第一次 点中竺法休的时候,他自己的手指给碰得几乎折断之事,他就不提了。 姬晓凤虽觉得,竺法休这样容易的便给江南打跑,未免太过出奇,但江南那番解释,却 也的确合情合理,不由他不相信。他给江南那副滑稽的神态逗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小 兄弟,你真是一员福将,有你在场,便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还担心连累了你呢,哪知却 反而是你救了做哥哥的这条性命,哈,也真想不到,那竺法休竟会如此轻敌,以致败在你的 手下。小兄弟,做大哥的这厢多谢了。” 江南连忙还礼道:“大哥,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若然有酒肉便来,有患难便跑,这样的 兄弟还成什么话,区区小事,也要一谢再谢,那么,你甘愿冒重见天魔教主之险,去救我的 儿子,我又该如何多谢你呢?” 姬晓风哈哈笑道:“小兄弟,你真是个爽快人!可是我却是个好吃好喝的人,要是仗你 的福气,此去组来山,救得我的侄儿来,我还要和你痛饮一场。” 江南一本正经他说道:“这个当然,但你可得让我作东,到时候,也不会再劝你少喝 了!”说罢才哈哈笑起来。 姬晓风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就分手吧,记住,十天之后,在西面蟋龙镇等候我的消 息!” 江南最初与姬晓风结拜之时,还并不是十分诚心的,不过他生性随和,不愿拂逆姬晓风 之意而已。但到了此时,却和姬晓风的神情甚为投合,甚至比起他的义兄陈天宇来,还更有 一种亲切之感。因此他反而有点借别依依之感了。当下,问道:“大哥、你还有什么嘱咐 吗?” 姬晓风想了一想,说道:“小兄弟,你上氓山见到了谷之华,你顺便替我问候她吧。” 他刚刚说完,忽又摇了摇头,不待他答应,便又说道:“嗯,这是不必了!不必再在她的面 前提我的名字了!”言下神色黯然。 江南道:“大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我也明白谷女侠的为人,我一定要将你改邪归正 的事情和你的心愿说给她听。我相信她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师兄,绝不会感到羞耻,而是感到 骄傲!” 姬晓风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好吧,我知道禁止你说话,比不我喝酒还难。”你要说 那也随你吧!” 两人分手之后,江南回想起刚才反败为胜,将那两个番僧打的狼狈而逃的情形,还是十 分得意,就像小孩子回味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一样。自言自语道:“姬大哥,你结识的这个 兄弟虽然本事不济,却也还有点用处。”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地心中一惊,叫道:“不 对!” 你道江南何以会发现不对,原来他虽然欢喜吹牛,却也有细知之明。他在得意忘形之 后,突然想起了姬晓风和他说话时,脸上的疑惑的神情,和姬晓风的那一句话:“真想不到 那竺法休竟会如此轻敌,以致败在你的手下!”他不禁在心里自己暗问自己,“我之所以得 胜,当真是完全由于对方的轻敌么?” 江南在武学上也已有了相当造诣,他一冷静下来,立即便发觉许多疑窦,他想起了自己 给那竺法休抓着之时,半边身子麻软,已是仅能使出五分真力;他想起自己出手点那竺法休 的穴道,第一次点穴的情形和第二次大大不同,第一次如触木石,第二次却似触及一团烂泥。 他又想起了后来点那竺法兰的“涌泉穴”的时候,他明明是感觉到敌人是已经闭了穴道 的,他又不禁自己暗问自己道:“那竺法兰的功力和姬大哥旗鼓相当,怎的他闭了穴道,也 会为我所伤?哎呀,我只知道自己夸耀,刚才却忘记告诉姬大哥了!竺法兰闭了穴道,姬大 哥是第三者,当然不知,但我却是感觉得到的!” 江南发觉了这许多疑窦之后,立即联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那一年他和邹绛霞尚未订 婚,有一次路过她家,恰巧遇着许多厉害的邪派人物,向邹绛霞的母亲杨柳青寻仇,他路见 不平,拔刀相助,结果连胜几场,替杨柳青解了危难。杨柳青本来不大看得起江南,也是经 过了那一次之后,才对江南另眼相看,愿意把女儿许配他的,江南当时也是赢得莫名其妙, 后来才知道是由于金世遗的暗助。(事详《云海玉弓缘》) 江南有时虽然傻里傻气,人可并不糊涂,他想至此处,立即恍然大悟,狂喜叫道。“金 大侠,我江南找得你好苦,原来你就在这里,不要再和我开玩笑了,快快出来吧!” 原野上四顾无人,一片寂静,只有江南的回声。江南连叫了几遍,都不见金世遗现形。 江南大为着急,又再叫道:“喂,喂,不单是我,那神偷姬晓风也在找你呢!你要不要听他 的故事?”仍然不见有人回答。江南心道:“难道暗助我的人不是金大侠?嗯,那绝不可能 不是他,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本领?” 江南知道金世遗的脾气,心里想道:一金大侠他不肯这个时候见我,想必另有原故。我 到了氓山;必然可以见得着他,唉,可惜姬大哥已经走远了!” 江南虽然有点为姬晓凤惋惜,但想到自己不久就可以见着金世遗,心中无限兴奋,当下 便兼程赶路,前往氓山。 第二天中午时分,江南便到了氓山脚下。山脚有一座凉亭,树阴深处,凉亭里有个卖茶 的老人,见江南满头大汗,便招手道:“客官,你走得累了,进来歇歇吧。” 江南正自感到腹肌口渴,走进去问道:“可有酒菜卖么?”那老人笑道:“这里不比路 边的茶亭,哪有什么生意。小老儿也不是做买卖的,只因这几天是山上药王庙的香期,上山 的人多多些,小老儿闲着没事,就在这里烧茶,好给上山的香客解渴,任随客人高兴,施舍 几文。” 江南见那老人和蔼可亲,坐下来便和他东拉西扯的闲聊,问道:“我只知道山上有座玄 女观,却原来还有一座药王庙,倒没听人说过。”那老头儿道:“这药王庙只是一座破破烂 烂的小庙,即是山中的药农和猎户供奉的,近年来才稍稍改以装修,怎比得上玄女观。不 过,这药王庙和玄女观却也有些关系。” 江南问道:“什么关系?”那老头儿道:“现在在庙里住的尼姑本来是玄女观的,玄女 观治伤的药很灵,以前在山里住的野兽咬伤也常到玄女观去求药,但玄女观在氓山山顶,上 去不方便。所以,玄女观派了两个尼姑,就索性住在药王庙里,我们也把她们当成药王庙的 主持了。” 江南笑道:“药王爷爷是个男的,怎好用尼姑主持?”那老人也笑道:“又不是什么庄 严古刹、十方丛林,我们只问药灵不灵,管他是男是女?” 江南喝了一碗茶,正想解开干粮袋,那老头儿忽道:“我有话在先,不要钱的,小哥 儿,你不必客气!” 江南怔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他这样说话的原因,原来江南为了急于赶路,星夜奔驰, 昨晚根本就不是在客店里住的,而是跑得倦了,就随便在地上躺一会,因此他的衣裳头发, 都满是泥碎草屑,而且他是在和那两个番憎大打一场之后,便立即赶路的,身上穿的衣裳也 还未换,男p件衣裳早已被竺法休撕得破破烂烂了。江南心道:“是了,他一定是见我这个 模样,因此以为我是个穷光蛋了。” 那老人改口称江南为“小哥儿”,江南越发觉得亲切,当下也不说明真相,接过他的炒 米饼便大嚼特嚼,笑道:“老公公,你的心地真好,非但不要我施舍茶钱,反而将炒米饼施 舍给我!” 说话之间,忽见一乘小轿,抬到了凉亭前面,那乘小轿虽然只是两人抬的和官府坐的八 人大轿不能相比,但却是一顶簇新的描金刻花小轿,华贵非凡,江南和那老人都甚为惊异, 那顶小轿停了下来之后,只见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走了出来,那凉亭的老人睁大了眼睛,看 得呆了,竟然忘记了招呼! 正是: 罕见荒山来贵妇,珠光宝气惹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六回 情天报恨幽兰怨 妖气弥空贵妇来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六回 情天报恨幽兰怨 妖气弥空贵妇来 看这妇人的身份,当是官家的眷属无疑。在氓山山脚这样荒僻的地方,有一个官太太光 临,这是从所未有之事。那老头心里想道:“难道也是来进香的?但那破庙供奉的药王,只 有山中的药农和猎户才会来上香许愿,怎的会惊动起官太太来了?而且也决没有坐这样的轿 子来上山进香的道理。 要知山路险峻,抬起轿子,更是难行,平常即算有些上山游玩的人,要坐轿子,最多也 是坐用竹子编成的轻便的“过山兜”,像这样华美的轿子,茶亭老人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 是第一次见到,更加上这样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那就无怪他大为惊诧了! 那两个轿夫放下轿子便大声叱喝道:“糟老头儿,你吓傻了么?夫人来到,还不赶快招 呼!”茶亭老人忙道:“是、是、是!”赶紧便去倒茶。 那官太太轻移莲步,走进凉亭,江南好奇心起,当然也免不了注视她,哪知一看之下, 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江南并不是惊奇于她佩戴的珍宝首饰,而是那官太大的眉心之间,有一团隐约可辨的淡 淡黑气! 江南曾听金世遗说过,眉心之间有这样黑气的人,必定是练过一种极厉害的邪派阴毒武 功,功夫练得越深,黑气越淡。练到了最高深的境界,黑气就非普通的肉眼所能看见,而要 武学的大行家才看得出来了。现在从这位官太大那团淡淡的黑气看来,江南虽然看不出她练 的是哪一种阴毒武功,但最少也已有了七八成火候。 江南惊疑不定,心中想道:“难道这个官大太竟是邪派中的一个厉害人物?这实在难以 令人相信!哈,莫非她是患了隐疾,听说患了隐疾的人,有时眉心上也会呈现黑气的。” 江南正自沉吟,忽听得一声喝道:“臭泥腿子,滚开!”原来是那两个轿夫过来赶他, 江南气道:“我在这里喝茶,碍了你们什么了?”那轿夫喝道:“多嘴,打你嘴巴!“声出 掌发,果然便一掌打了过来! 江南怒道:“还未见过你这样横蛮的人!”但他虽然发怒,却不愿意无端端的和轿夫打 架,当下迅即用天罗步法一闪闪开,但听得“呼”的一声,那轿夫一掌击中了江南所坐的右 凳,竟打得石屑纷飞、显然是分牛掌破碑手这类极为刚强的掌力! 江南禁不住心头一凛,他不是惧怕那个轿夫,那轿夫的掌力虽然刚猛,却也还未必胜得 过他。只是这轿夫已然有这样能为,那妇人的本领就更可想而知。轿夫这一掌不啻证实了江 南的推测:这妇人必定不是寻常的官太太,而是邪派中的一个厉害人物! 那轿夫一掌打中石凳,痛得他手腕几乎折断,哇哇大叫,另一个轿夫见同伴失利,挥动 拳头,也打过来。 江南在他们两人夹攻之下,摹地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喝道:“你们再打,我可不和你 们客气了!” 那官太太忽地叫道:“住手!·那两个轿夫怔了一怔,不敢不从,四只眼睛望着那官太 太,似乎颇觉意外。那官太大微笑说道:“出门人是该与人方便。就让他在这里喝茶吧。” 那大刺刺的口气,似乎这茶亭是她的地方一样。 那两个轿夫垂下手来,从江南身边退开,说道:“便宜了你这小子,还不谢过太太的恩 典?”” 江南可不肯领这个情,心里想道:“他们上来打我的时候,你又不喝止他们,分明是有 意试看我的功夫。要不是我还有两下子,又怕你们还没有这样易相与呢!”不过他虽然怒气 未平,却也不招惹这些人,当下索性给他们来个不理不睬。 那官大大道:“你们不必多事了,就由他去吧。”江南“哼”一声,拂一拂身上的灰 尘,心道,“你要我走,我偏不走。”又大马金刀的又坐下来。 茶亭老人本来要给那官太太倒茶的,给他们这样一闹,吓得慌了,这时才颤巍巍的将一 碗热腾腾的茶捧过来。 手腕受伤的那个轿夫似乎要借这老人出气,忽地衣袖一拂,喝道:“谁喝你这个茶?这 茶只配给乡下人喝的!”当啷声响,茶碗落地,碎成八块,热茶溅了那老人满头满面! 江南看不过眼,忍不住又跳起来骂道:“你们仗势欺侮人么?”两个轿夫大怒,齐声喝 道:J你这小子是不是还想讨打?” 官大太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老汉不知道咱们带有茶叶,怪不得他。嗯,老汉, 你只给我们一壶开水便行了。我们自备有洞庭的碧螺春。” 老人忙道:“没烫着,没烫着。”给那官太太送过了开水之后,又赶忙到江南的身边, 向他使了一个眼色,说道,“小哥儿,你不是还要赶上山么?时候可不早了啊!” 江南怔了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这老人的意思,心中想道:“是了,他是怕我吃亏,所以 叫我快走,我虽然不惧,但却也不好累他担惊受吓。”江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虽是性情 随和,却也不甘受辱。为了那两个轿夫要赶他出去,他本来存心气气他们,偏偏不走的。可 是现在是这个一片好心的老人,用求恳的眼光请他离开,他就不忍令这老人难堪了,当下心 里再想道:“反正我是要去见谷女侠的,何苦在这里和他们生无谓的闲气。” 想至此处,江南已是心平气和,便站了起来,笑道:“多谢老丈你提醒我,也多谢你送 我的炒米饼。这点银子不敢当作茶钱,只是聊表谢意而已,望你收下。”他掏出一锭纹银, 塞到老人的手里,那老人大为惊诧,说道:“小哥儿,你只喝了一碗茶,我怎好收你这些银 子。”江南道:“我本来说过不是当作茶钱的,你倘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 江南不待那老人再说,便背起包袱。大步跨出茶亭,他回头一望,只见那两个轿夫瞪着 眼睛望他,一个说道:“刚才咱们还骂他是穷泥腿子,倒是咱们看走眼了。”另一个道: “八成是个下三门的小贼,偷了几个银子,向乡下人摆阔气。” 江南冷笑一声,心里骂道:“狗眼看人低1”他已决定上山,不愿再和轿夫斗嘴,冷笑 一声之后,放开大步便走。 那药王庙在山坡上,江甫经过庙门,见有几个衣衫槛楼的汉子正在庙里围着一个老尼姑 说话,那几个汉子的肩头上都有殷红的血渍,江南不禁又引起了好奇之心,想道:“怎的这 样巧,难道都是给老虎咬伤了肩膊的?” 那老尼姑把一包包的草药分给他们,江南认得这个老尼姑是和过世的曹锦儿同一班辈的 氓山派弟子,那老尼姑专心一志替那些人疗伤,江南的衣裳又比那些人还要破烂,她只当是 个过路的猎户,没有留意他。 江南本想进去看看,但一看日头已经过午,他知道自己的性情,若然踏进庙门,把话拉 开,又不知要耽搁多少时候,心想:“还是先见了谷女侠,然后再行打听吧。” 江南继续登山,再走了半个时辰。山路越来越陡,已经到了没人烟的高处,忽听得背后 有脚步的声音,又有人骂道:“又碰到了这个混帐的小子!”江南回头一看,却原来是官太 太的那乘小轿来了。 山路崎岖,普通的人徒手走路,尚且感到吃力,那两个轿夫抬着轿子,却是健步如飞, 转眼间便到了江南背后。江南忍住气闪过一旁,让那乘轿子走在前头。 那两个轿夫哈哈大笑,一个说道:“这小子想是晓得厉害,识相多了。”另一个道: “这小子我似乎在哪儿见过的?对了,我想起来了,新安镇那晚的事情,似乎也有这小子在 内。” 江南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想道:“敢情他们前晚也曾到过我所住的那家客店,意欲劫 夺那姓文少年的珠宝的?那晚来的人太多,想是他们后来未曾出手,所以他认得我,我却不 认得他。: 江南稍微加快脚步,与那乘轿子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见那乘轿子直向山上抬去,不由 得又暗暗纳罕,他起初也以为这“官太太”是要到药王庙进香的,现在才知道不是。 江南越想越觉得奇怪,第一、那“官太太”已可以肯定是个有本领的人,她为什么要坐 轿上山?若说是有意摆摆阔气,在氓上又摆给谁看?第二、那两个轿夫举止言谈,肆无忌 惮,和那“官太太”的关系,也似乎不是下人和主子的关系,他们的武功虽还不算怎样了不 得,但比起一般的江湖人物,却已是强得多了,何以他们甘心为一个女人抬轿?第三,最重 要的是:他们上氓山来作什么?江南绝不相信他们只是为了上山游览来的。 江南忽地想起在新安镇那间客房里,那店小二和他说过的一件事,说是在他住过的那间 房子,有一个官太大有一次前来投宿,也曾经指定要住那间房子,而那间房子,则是很多年 以前金世遗和厉胜男都住过的。“莫非这个官太太就是那个官太太?”可是江南虽然把这两 件事情联贯起来,却也想不出其中有何道理。 那乘轿子始终与江南同一条路,走在他的前面,走了一会,那乘轿子忽然停了下来,那 两个轿夫回过头来,狠狠地骂道:“混帐小子,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们的太太?” 江南给他们左一个“混帐小子”,右一个“混帐小子”骂得也发起了脾气来,当下便 “回敬”过去道:“岂有此理,我说你们才是混帐!这条路是你们的么?要说是谁跟谁吧? 那也是我先走的,我不说你们,你们反而说我?” 那两个轿夫骂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南怒道:“你们想怎么样?想杀我么?”前面那轿夫发出一声狞笑,阴沉沉他说道: “此地无人,把这小子干了吧!”似是与他的同伴商量,又似是向他的主人禀告。 话犹未了,只听得嗤嗤声响,两枝短箭已是闪电般的射来,江南喝道:“暗箭伤人,算 什么本领?——哼,哼,也未必便伤得了我!”他使出金世遗所教的铁指禅功,伸指疾弹, 将那两枝短箭弹开,正想再骂,忽觉额角一片沁凉,紧接着又是“铮”的一声,江南循声注 目,只见一枚钢钉,就插在自己身后那棵树上,不问可知,自己的额角刚才是给这枚钢钉擦 过了。 江南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分明只看见射来的是两枝短箭,现在却突然多了一枚钢钉,不 知是哪里来的?就在这时,只听得那官太大的声音在轿子里传出来道:“你们不要再给我惹 事了,走吧!” 江南恍然大悟,这枚钢钉,敢情就是这官大太发的?若然如此,她躲在轿内,施放暗 器,暗器到了自己的跟前,自己尚未知道,她的手法也未免大神奇了!心念未已,耳边忽地 也似有个声音说道:“走吧!” 这时,刚好是那官太太说了那句话,“走吧”这两个字犹余音袅袅,江南一时倒糊涂 了,不知自己听到的究竟是她的回音还是另有其人。 江南心道:“的确犯不着再招惹他们了,我这条小命还要留着见谷女侠呢,见了谷女侠 再说。”他打定主意,立即施展轻功,从另一边峭壁上爬上去,背后犹自听得那两个轿夫咕 咕噜噜的骂声。江南又自心中一动:“是那妖妇故意吓吓我呢?还是她真想取我性命,却给 金大侠在暗中将我救了呢?” 江南抄捷径登山,一口气跑到了玄女观前,回头一望,并未见有那乘轿子,他定了定 神,心里又想道:“我穿着这身衣裳,却不好去见谷女侠。” 他本来带有几件随身衣裳,不过为了急于赶路,没有换下罢了。这时他已到了玄女观 前,自然可以松一口气,于是便躲在草丛中换衣。 江南尚未将新换的衣裳穿好,忽听得一个孩子的口音叫道:“姑姑,你你快来看!嘻 嘻,这里有个光屁股的人!”随即听得一个粗豪的声音喝道:“什么人躲在这里,快滚出 来!” 江南连忙将裤子拉好,钻出草丛,只见一条大汉横眉怒目的在他的面前,另外一个女子 则背向着他,还有一个大约六七女孩子,伸出指头也在他的面前羞他。 那大汉见了江南,忽地“啊呀”一声,叫起来道:“你、你、是江南吗?” 江南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个相识的人——谷之华的师兄路英豪。江南面红过耳,连忙说 道:“我是来谒见贵派掌门的,上得山来来,衣裳破了,所以换过一件新衣。真是失礼了!” 路英豪哈哈大笑,说道:“师妹,你过来吧。这不是外人,这是我的好友江南。”那女 子转过身来,向江南“福”了一“福”,心中想道:“这江南果然名不虚传,这么大的人 了,还像个浑小子!去拜访人家,却到了人家的门前,才换衣衫!”她脸上那副强忍着笑的 神气,令得江南甚是尴尬。 路英豪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真是稀客,我陪你进去吧!”那小女孩却道:“我 不和光屁股的男人在一起,我还要和姑姑去摘果子。”路英豪忍俊不禁,又笑起来道:“小 孩子胡乱说话,江兄莫怪!”那小女孩嘟着嘴道:“我才不是乱说呢,我刚才见着他的时 候,他是光着屁股的呀!”江南自己也忍不住笑,心里想道:“还好,刚才只是这小鬼钻进 草丛里来,要是给那个女的瞧见我的光屁股,那可就更失礼了。” 路英豪通报上去,谷之华听说江南到来,十分欢喜,立刻请他在书房相见,江南一见便 叫道:“哎呀,谷女侠你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好不教人高兴!” 原来江南以为谷之华已削发为尼了。如今见她还留着头发,便不由得想起她和金世遗的 事来。江南的心里是希望他们两人能够复合的,谷之华还留着头发,他就多了一分希望。 谷之华却不知道他的心事,因为氓山派的始祖独臂神尼是个尼姑,她又在氓山上建了座 玄女观,所以邮山派的女弟子也有许多是就在观里做了尼姑的。但氓山派又是一支武林的大 宗派,俗家的男女弟子更多,有一部份散居各地,有一部份则在道观附近结庐聚居,给祖师 守墓,同时也避清廷的搜捕。所以出入玄女观的固然多是俗家弟子,即在玄女观居住的也并 非个个都是尼姑。谷之华只是自己不欢喜做尼姑而已,倒并非为了金世遗的缘故。 谷之华听了江南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也禁不住笑道:“江南,你也一点没有变,还是 像从前那个会逗人开心的小伙子。嗯,听说你做了父亲啦,有多大了?怎么不和你的孩子一 同来玩玩?” 江南叹了口气,说道:“正是为了孩子的缘故,我才跑来见你的。”谷之华怔了一怔, 说道:“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江南心急如焚,来不及从头细说,便先问道:“金大侠来过没有?”他前言不接后语, 而且几乎是与谷之华抢着说话,还没有回答谷之华的问话,又问起谷之华来了。 谷之华不觉又是一怔,心头跳了一下,强笑说道:“江南,你中了邪么,怎的老是说没 头没脑的话?” 江南一本正经地道:“倘若金大侠还未到过这里,我就是当真是中邪了!谷女侠,你真 的还没有见过他么?” 谷之华道:“自从那年他给我送来解药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 江南搔了搔脑袋,叫道:“咦,这可奇怪了。难道那个暗中助我的人不是他?若然是 他,他又怎的会不在这里?他可以和我开玩笑,但他对你却是从来不开玩笑的呀!” 谷之华面上一红,说道:“江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从头说起吧。” 江南苦笑道:“说来话长。不过,也只有从头说起,才能令你明白了。我的孩子被人抢 去了,我是为了想请金大侠帮忙,所以才到你这里来,想问一问他的消息的。” 当下他就从那八个蒙面女子在他的家里闹事,劫走了他的儿子说起,直说至途中遇见姬 晓风等等事情。他虽然急于要说到正题,却也未忘记要替姬晓风说几句好话,讲完了姬晓风 劫宝,还书以及和他结拜等几件事之后,便问谷之华道:“姬大哥他不敢到氓山见你,不知 你可愿意认他这个师兄?” 谷之华本来早已把过去当作一场噩梦,不想再提起与她父亲有关的人了。但如今听得姬 晓风改邪归正,心中却也暗暗喜欢,想了一想,说道:“姬晓风并非氓山门下,我何来这个 师兄?不过,他既然是你的结拜义兄,我看在你的份上,见了他也会称一声姬大哥的。” 江南接着讲到那两个番僧与姬晓风争斗,以及自己得人暗中相助,打败了那两个番僧之 事。谷之华也觉得奇怪起来,心中想道:“莫非真是金世遗来了?” 江南接下去正要讲到那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就在这时,忽地有一个女弟子进来报 道:”启禀掌门,有个客人想来见你。” 谷之华道:“什么样的客人?你请白师兄替我先招呼吧。”江南道:“我反正没有这么 快走,你见过了客人,咱们再叙。” 那女弟子道:“这客人有点特别,她是坐着轿子来的,指名要见掌门师姊。” 忽听得“啊呀”一声,江南叫起来道:“是不是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官太太?”那女弟 子大为惊异,说道:“我不知道她的身份,看样子似乎是个官太太,怎么,你认得她的么?” 江南笑道:“除了我的义兄之外,我哪会认得什么官家?这女人我是在路上碰到的,谷 女侠,你去会她,可得当心一些,只怕她的来路不正,有点邪门。” 谷之华道:“你怎么知道?”江南道:“你留心看看,看她的眉心是不是有一团淡淡的 黑气?” 谷之华也觉得事情古怪,心里想道:“清廷向来敌视本派,怎的会有个官家太太到来访 我?”她好奇心起,当下无暇再向江南查问,说道:“好吧,不管她是正派邪派,官家民 家,且先间问她的来意再说。” 谷之华走出外面客厅,只见那乘轿子已停在院中,那两个轿夫叉着腰杆;站在轿旁,神 情甚为不悦。谷之华遣个女弟子接那妇人出来,至于那两个轿夫,则由路英豪与白英杰二人 招待,将他们请到另外一处。那两个轿夫似乎知道路、白二人的身份,他们本来因为谷之华 迟迟不予接见他们的主人,因而感到不悦,如今得到氓山派有头面的弟子,将他们也当作宾 客招待,这才转怒为喜。 谷之华留神细察,果然发觉这个珠光宝气的女人,眉心是有一团淡淡的黑气。谷之华是 正派中人,本来不懂得有这个现象的人便是练有阴毒武功的,好在得江南提醒,心中先有了 防备。 谷之华虽然已知道这女人有点邪门,但仍然以礼相待,坐定之后,便问她道:“不知夫 人高姓大名,莲驾至此,有何见教?” 客厅之中本来还有一位邱山派的女弟子担任招待之职,这时正将一杯茶送到那“官太 太”的面前,那官太太望了她一眼,说道:“谷女侠,我的事情想与你单独谈谈。” 谷之华眉头略皱,心中想道:“难道又是厉胜男故事的重演?”当下挥一挥手,对那女 弟子道:“好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称出去吧,你传话出去,不得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 许进来。”待那女弟子走了出去,并且关好了门之后,谷之华然后说道:“夫人,你有何事 情,现在可以放心说了吧?” 那官太太裣衽一礼,说道:“我娘家姓桂,外子缪南廷,官居河南提督之职。”氓山属 河南省境,提督乃是一省的军事长官,与巡抚平行。谷之华面色微变,还礼说道,“失敬, 失敬,原来是缪军门夫人。我是你治下的小民,有劳夫人风驾亲上荒山,实是不胜惶恐之 至!” 谷之华的话暗含讥刺,同时心里的疑惑又加重了一层,若然这女人的话是真,一个朝廷 二品大员的命妇,竟是个邪派妖人,那岂非不可思议之事!而这个朝廷命妇坐轿到氓山来拜 会于她,而她又是朝廷所敌视的氓山派掌门,这更是荒唐透顶,难以解释了。 那缪夫人似乎猜到了谷之华的心意,微笑说道:“谷掌门不用惊疑,我此来对贵派并无 不利,只是有一件事情,要请掌门成全。” 谷之华道:“夫人说笑了,尊夫手握重兵,官居方面,何求不得?怎的要求到我来?” 缪夫人道:“实不相瞒,我这事情是瞒着丈夫的,谷掌门若然不允成全,我只有抱恨终生 了!” 各之华见她说得如此严重,只得应允她道:“既然如此,夫人请说。只要不违情理,小 女子有可以效劳之处,自当稍尽绵力。” 那缪夫人扭捏一笑,低声说道:“也许此事正是大违情理,不过谷掌门是个通达的人, 而这事对我又极为重要,所以我也不怕谷掌门见笑,只好对你直说了!” 缪夫人呷了口茶,两颊微现红晕,仍然似是耳语一般,对谷之华低声说道:“实不相 瞒,我在未嫁之前,与同村的一个书生有了私情,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乃是一男一女,产下 之后,交给奶妈隐藏起来。不久,我就迫于严父之命,非嫁不可,这两个孩子当然不能带到 夫家,甚至也不能让父母知道。我的奶蚂有个儿子,是在外乡种田的,无可奈何,我只得接 纳了奶妈之计,将这对孩子托他的儿子抚养,转眼至今,已有七年了。骨肉分离,每一念 及,难免心伤!” 谷之华是个未嫁女子,听了此活,不禁面红耳赤,心想:“怪不得她要我把旁人遣开, 原来是有这种私情!但这样隐秘的失德之事,她对父母尚且不便启齿,却为何对我来讲?”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缪夫人问道:“听说谷女侠收养了个孤女,不知有此事么?”谷之 华听了,心头一震,谬夫人这句问话,上触及了她三年来所疑虑的一件事情。 正是: 世事岂真多巧合,师徒命运一般同?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七回 孤雏身世谜难解 魔女恩仇恨未平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七回 孤雏身世谜难解 魔女恩仇恨未平 原来谷之华的确收养有一个孤女,这个孤女的来历十分古怪,直到如今,她的身世还是 个难解之谜!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谷之华的师兄,南丐帮的帮主翼仲牟带了一个年仅四岁 的女孩子上山,央求谷之华收养,并且说出了一段离奇的事情。 冀仲牟有一个不大相熟的朋友,名叫丘岩,此人是河南中牟县的一个小地主,懂得武 功,人还正派,而且少年时候,还曾偷印过吕留良的反清遗作,暗地里分送给人,是故翼仲 牟与他结纳。后来清廷严厉查究吕留良的遗党,他才回到乡下做起绅士来。 翼仲牟浪迹江湖,且又是个叫化于的身份,当然不大方便和他往来,两入已有相近十年 未见面了,丘岩忽然请中牟县的丐帮弟子送封急信给他,请他到家中一叙。 翼仲牟是个重友情的人,接到这封信,虽然有点奇怪,仍依约到了丘家。丘岩请他进入 内房,一开口便央求他道:“我有个养女,他的父亲是我的佃户,因病去世,留此孤女,甚 是可怜,我没有儿女,所以收养了她,作为自己的儿女看待。但我现在也年老多病,只怕活 不了多久了,你可愿意收留这个孤女么? 翼仲牟甚感为难,当下只好直言说道:“丐帮向来不收女弟子,我又是个单身的老叫 化,我纵然想把她当作女儿,带在身边也不方便。说句笑话,难道叫她长大了跟我当女化子 么?吾兄戚友之中,不乏有家有业之人,请一个殷实的人照料她,岂不胜于托我这个老叫化 百倍?况且吾兄精神也还健硕,胡为出此不祥之言?” 丘岩见翼仲牟不肯答允,叹了口气,似有难言之隐,但却也不再请求。他早已在房中, 摆好了酒菜,当下说道:“既然翼帮主有为难之处,这事就暂且搁过一边,咱们多年未见, 先痛饮一场再说。” 酒过三巡,丘岩又道:“翼帮主虽然不愿收留小女,但让她出来拜见,总可以吧?”翼 仲牟哈哈笑道:“老叫化只愁没有见面礼,对不起令千金。” 丘岩得他答允,便把女儿叫了出来,却原来是一个年仅三四岁的小孩子,相貌很清秀, 但穿的衣服却有点古怪,那是一件红缎子小棉袄,最多只合两岁大的孩子穿,这女孩子虽然 生得瘦小,穿在身上,也嫌有点窄了。而且那时方是初秋时分,穿上棉袄,也嫌不合时宜。 翼仲牟正自纳罕,丘岩已倒满了两杯酒,说道:“你我此会之后,只怕难以再见了,请 尽此一杯,我有肺腑之言,要向帮主表白!” 翼仲牟惊疑不定、举杯说道:“你我道义之交,丘兄,你若当真是有为难之事,小弟自 是不能不管!但说无妨!” 丘岩愁眉顿展,哈哈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正是要帮主这句说话!诚如 帮主所言,你我虽非深交,但我深知你是肝胆照人,一诺千金的风尘豪侠!小弟戚友虽然众 多,可堪信赖者只唯兄台一人而已!此女不但身世可怜,只怕来日尚多灾难,我现在己是无 力照顾她了,所以明知是不情之请,还望帮主看在你我的交情份上,抚此孤儿,她若得到贵 帮的庇护 丘岩的声音越来越弱,脸上的一团黑气也越来越浓,翼仲牟吃了一惊,见他摇摇欲坠, 连忙将他扶住道:“丘兄,你怎么了?翼仲牟粗通医理,触及他的身子,只觉他浑身发热, 再看他脸色,分明是已中了剧毒! 翼仲牟叫道:“丘兄,有话好说,何必如此?解药在什么地方,你快说!”丘岩只是指 指那个女孩,再指指自己的心口,表示他的心愿就只是要翼仲牟庇护这个女孩。 翼仲牟将酒壶一掷,但听得“碰”的一声,酒壶碎裂,立时激起一溜火花,壶中所盛的 竟是毒酒!原来丘岩给自己斟的是毒酒,给翼仲牟的则是从另一个酒壶中斟出来的。 丘岩以死托孤,翼仲牟自是难过之极,这时丘岩的脉息已绝,身体也从高热而变为冰 凉,此时纵有解药,也难以救活了。翼仲牟只好在他耳边说道:“丘兄,我一定会好好安置 这个女孩子,你还有什么话,赶快说吧。” 丘岩极力挣扎,断断续续他说道:“她身上的棉袄,是她母亲给她的。她还有一个兄 弟,同时出世的,是陈留县叶君山收养,也有一件同样式样的棉袄,却是青缎面的,你带她 去找她大哥,这两件棉袄,关系重大,你、你、你要……” 翼仲牟大声道:“你要我做什么?”可是丘岩说到此处,已然气绝,不能回答这句问话 了! 翼仲牟一生浪迹江湖,碰到的意外之事不知多少,但却没一件比得上这件事的古怪离奇! 第一件令翼仲牟猜想不透的是丘岩何以而死?若说是为仇人寻仇,为何他见了翼仲牟之 后,却不求援,而且临死也不说明? 第二件猜想不透的是那女孩的身世,据丘岩所说,这女孩子是他的佃户的女儿,但从她 那件棉袄看来,虽然红缎子棉袄也并非很值钱的东西,却不是一个佃户舍得买的。丘岩临死 时又说这件棉袄关系重大,那就更奇怪了。翼仲牟是个老江湖了,当然想到这女孩是另有来 历,说不定便是她给丘岩招惹了仇家。可是,若然如此,丘岩为何要另编一套假话,却将她 的身世隐瞒呢? 丘家只有一个老仆人,翼仲牟盘问他,那仆人道:“我也不知老爷为何要死,前几日家 里闹过一次贼,以后老爷就闷闷不乐。他今早交了一封信给我,叫我待客人走后才拆开来。 我也正在奇怪呢!” 翼仲牟道:“快拆开来看,这定是遗书。”拆开一看,不错,确是遗书,但只是嘱托那 老仆人将他的家产如何分配的,大部份作善事,小部份赠给贫穷的乡亲,还有一小部份则是 留给那仆人养老,并无一语涉及他的死因和那女孩身世之谜,问那仆人,那仆人也说这女孩 是丘岩三年前亲自抱回来的,什么来历,从未对他言及。 翼仲牟再问及闹贼之事,那仆人道:“我听到声响时,那贼人已经走了。”翼仲牟见问 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怀着满腹疑团,将那女孩带走。 可是,奇怪的事情还未终结。翼仲牟依丘岩临死的嘱托,到河南陈留县叶君山家去访寻 那女孩的胞兄,叶君山乃青城名宿杨庄的弟子,也是武林中人,就在翼仲牟来到的前一晚暴 毙而亡,他那抱养的男孩子不知去向。 翼仲牟是丐帮帮主,他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在叫化群中厮混。总是不妥,因此便将她带上 氓山,请师妹谷之华收留她。 谷之华十分欢喜这个女孩,同时因这女孩而又想到自己的身世,她自己也是被人收养的 孤儿,因己及人,当然就更愿意收留这孩子了。 她问这女孩子的名字,这女孩的答话也很奇怪,她说:“我没名字,丘爷爷唤我作莲 儿。丘爷爷说我只是暂时寄养他家,不愿意我改名换姓,所以我也不姓丘。”谷之华道: “没有姓不好呼唤。你跟我姓了吧,做我的女儿好么?” 那女孩子与谷之华也极投缘,立即便跪下去磕头认她做妈妈,谷之华给她取个名字叫做 谷中莲,那是因为金世遗当年曾将莲与她作比,勉励她“出污泥而不染”的,她觉得这女孩 子的身世与她相似,因而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但她却私心祷告,这女孩子的不知名的生身父 母,乃是清白人家,但愿这女孩子不要和她有相同的命运。 谷之华另外还有一个心愿,她受义父两湖大侠谷正朋抚养,无以为报,谷正朋没有留下 后嗣,而她又是今生今世决不结婚的了,因此她才想到收养一个女儿,待她长大成人,招赘 一门佳婿,也好继承谷家的香烟。 这几年来她一直为着女儿的神秘身世而担忧,想不到要来的终于来了! 如今她面对着这个珠光宝气的提督大太,而这个缪夫人在道出了她的私情之后,立即便 向她问及所收养的孤女了。 谷之华不由得心头一震,只得答道:“不错,我是收养了一孤女,不知夫人从何得知?” 缪夫人喜形于色,低声说道:“我为了牵挂这对孩子,日前派出心腹之人,到中牟县 去,想接回这对孩子,另作安置,免得他们在贫家受苦。想不到我那奶妈的儿子已经死了, 给我办理的人,费尽心力查访,才查出这个该死的奶妈的儿子,已将这对孩子送了给人,儿 子送给谁家?迄今尚未查得出来,只知女儿却是送给他的田主,中牟县的丘岩。而这丘岩又 在三年前死了。 据丘岩的老仆人说,在他临死之时,又把我的女儿交给一个老叫化带走了。这个老叫化 是南丐帮的帮主翼仲牟。我丈夫是个武官,丐帮是与朝廷作对的江湖上一大帮派,夫妇之 间,有时也会谈起丐帮的事情,因此我也多少知道一点丐帮的规矩,丐帮是从来不收女弟子 的,翼帮主是个单身的老叫化,带着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翼帮主是你谷掌门的师兄,因此 我才会想到我这个女儿,翼帮主可能是已托你收养了。请你放心,我不管你们是否反对朝 廷,我只求得回自己的孩子。如今,谷掌门既然承认了有此一事,这个孤女,一定是我的亲 身骨肉了!我要重重的报答谷掌门收养我女之恩,现在就请谷掌门将我的女儿交回给我吧!” 缪夫人所说的事实,与翼仲牟从丘岩那儿听来的一一符合,谷之华听得寒气直透心头, 暗自想道:“这缪夫人讲她自己的事,虽然未必确实,但对这孩子的事,她讲的却是无可置 疑,唉,难道这孩子当真也是命中注定,与我一般?”她再望了那缪夫人一眼,她眉心上那 团淡淡的黑气,越发看得清楚了,谷之华望多两眼,心中不由自己的起了憎恶之感,禁不住 又想道:“这女人妖声妖气,绝不会是个好人,我怎能让莲儿跟她?” 那缪夫人似是猜到了谷之华的心意,微笑说道:“谷掌门敢情是舍不得这个孩子么?若 蒙赐惠,骨肉团圆,我们母女都会永感大恩,决不至于忘记你的。孩子长大了,我也会叫她 常常来探望你的。” 谷之华听她这几句话说得甚为诚恳,不觉被她感动,心里想道:“她纵然是邪派中人, 行为不端,但她究竟是莲儿的母亲,我岂能阻止她们母女相认?”当下说道:“这孩子聪明 伶俐,我的确是有点舍不得她。但她得见生身之母,我仍然是替她欢喜的。夫人,你请稍 候。” 缪夫人道:“如此,就请你带这孩子出来。”眼角眉梢都充满了笑意,但那喜悦之情, 却显得有些异样,不知怎的,她的笑容,给谷之华这样的感觉:不像是发自内心的、悲喜交 集的的神态。 谷之华心中一动,忽地问道:“夫人,你这孩子可有什么记认吗?”夫人怔了一怔, 道:“什么记认?我生下了这对孩子之后,就交给奶妈了。他们身上,到底有何特点,我实 在未曾详察。”谷之华道:“那么,你总该留下什么信物,给那两个孩子,以待将来相识作 为凭证吧?” 缪夫人笑道:“谷掌门,你真是细心,怕我冒认孩子么?也好,提醒我,我想起来了, 我给这对孩子亲手缝了两件棉袄,是苏绣缎面的,我曾郑重嘱托奶妈,叫她千万给孩子留 着,不知你收养这孩子的时候,那件棉袄可还在么?” 谷之华心头一沉,想道:“如此说来,真是她的孩子了?”当下说道:“如此夫人想还 记得这两件棉袄是什么颜色的吧?”缪夫人想了一会,说道:“男孩子似乎是红缎面的,女 孩子的是青缎面的,只是年深月久,记得不大清楚,只怕说错也不一定。”缪夫人所说,恰 恰要掉转过来才对。谷之华登时起了怀疑,心道:“她刚才说得那等郑重,要凭这两件棉袄 作为信物,怎有不清楚之理?” 谷之华紧跟着追间道:“颜色记不清楚这是小事,但那件棉袄还有些特别之处,不知夫 人可还记得?” 缪夫人不觉的露出惶惑的神情,说道:“棉袄就是棉袄,不用得好些罢了,有什么特 别?” 谷之华淡淡说道:“棉袄既是夫人亲手裁制的,夫人总该想起,比如说它的式样如何, 有几颗钮扣,钮扣的质料怎样等,夫人仔细想想,或者总有一点和普通的棉袄不同吧?” 缪夫人面色白里泛红,温道:“这些琐屑的物事,我哪能记得这许多?连钮扣有几颗都 要问到,谷掌门,你不是存心拿我消遣么?” 谷之华微微一笑,冷冷说道:“那几颗钮扣,是无价之珍,据识货的人说,皇宫大内, 只怕也未必会有!” 原来那件棉袄有七颗钮扣,乍眼看去,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似是普通的铜质钮扣,有 一天,谷之华怕棉袄在箱底发霉,拿出来晒,阳光底下,忽地发现钮扣反射出异样的光辉, 细心鉴别,非铜非铁,竟不知是什么金属,而且还有一样特别之处,金属的东西,在阳光下 晒得久了,总会有点发热,而那几颗钮扣,却是触手冰凉,比起未晒之前,还更令人有寒冷 的感觉,谷之华这才奇怪起来。 也正是因此,谷之华对这孩子的身世更增加了神秘之感,她曾暗中拿这件棉袄给几位见 多识广的前辈鉴赏,后来碰到了江南医隐叶野逸才识得这东西的来历。 原来这几颗钮扣并非金属,而是昆仑山绝顶星宿海所特有的“天心石”,这种奇怪的石 于极为稀罕,且又混在无数沙石之中,即算在垦宿海边住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到一颗。 据叶野逸所藏的古代医学秘本上说,天心石若是研成粉未。用烈酒冲服,功能胜过任何 补药,能长精神、旺气血,会服食之人,得到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可是天心石又是天下最 燥热的药物,服下少许,就可以令人全身滚热而发狂! 因此它既是功能极大的补药又是厉害非常的毒药,寻常的人切不可服。只有内功已有了 深厚的基础之后,才可以利用这种药物来练超凡入圣的武功,或者内功的根底虽然未够,但 能找到另一种药物可以消除天心石的热毒的,与它同服,最少也可以增进二十年功力,服下 七颗,便成金刚不坏之身。 因此,谷之华说这几颗钮扣是无价之珍,确是丝毫也没夸大,不过,这种价值,都是对 武林中人才有特殊意义,这点谷幽然不会对她明言。 谷之华此言一出,只见那缪夫人登时一震,面色大变,缪夫人愤然说道:“谷掌门,你 也忒把我看得小了。你当我了觊觎珠宝才来冒认孩子的么?哼,哼,你若是有这个疑团,那 就请把钮扣除下,然后再把孩子给我领回。” 谷之华冷笑道:“夫人之言差矣!夫人,你是大富大贵的官太太,我岂敢看小夫人,说 你贪图珠宝?再者那孩子若是你的,她棉袄上的钮扣当是你家之物,我又怎能将它除下?这 不是看小夫人,而是夫人看小我了!” 那缪夫人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便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劝掌门将那几颗钮扣除下, 只不过是想酬谢谷掌门抚养孩子罢了。说老实话,我当时随手把先父赐给我的几颗宝石叫匠 人镶嵌在钮扣上,我也还不知道那些宝石竟是这么名贵?”缪夫人听谷之华说的是“稀世之 珍”这四个字,她哪里想是昆仑山星宿海的“天心石”,只当不是珍珠,便是宝石,珠是不 能镶作钮扣的,所以便以为定是宝石无疑。 谷之华笑了一笑,淡淡说道:“我之所以提出棉袄上的钮扣,为了慎重起见,免得夫人 错领了别家的孩子。现在只怕要让夫人失望了,这个孩子,我已经可以断定绝不是你的孩子 了!” 缪夫人双眼圆睁,大声说道:“你凭什么断定?” 谷之华道:“就凭那几颗钮扣。那几颗钮扣并非装饰用的宝也并非镶嵌上去的,而是一 种甚为古怪的石头,要识货的人才懂得它的用处,才知道它是稀世之珍!” 缪夫人登时瞠目结舌,心里想道:“我只道秘密是在棉袄内,却是在钮扣上!”正在苦 思,想用巧言搪塞,谷之华又接着说道:“夫人莫非还有怀疑么?那就请你试说一说看,你 纵使不知道那种石头的用处,最少也该知道它的色泽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缪夫人只怕越说越错,不敢再胡乱说了,当下强行辩道:“她是河南中牟县丘岩的佃户 送给丘岩的不是?这个我已经说得对了,当然就是我的孩子!至于那几颗钮扣,或者是丘岩 后来换了的,我怎么知道?” 谷之华道:“丘岩不止一个佃户,你又焉知不是第二个佃户的孩子?总之,证物不对, 我怎可以将孩子给你。你也不必要别家的孩子!” 缪夫人老羞成怒,“乒”的一声,忽地拍案骂道:“谷掌门,你可是有意要将我难为 么?” 谷之华面色一沉,正容说道:“夫人,这里不是你的衙门,你要发脾气,回到你的衙门 再发吧!”说罢,立即端起茶杯,这是表示送客的意思。 缪夫人气得连脖子也通红了,眉心的黑气也越来越浓,大声说道:“谷掌门,你是要赶 我走么?” 谷之华说道:“不敢,但事情已经弄得明明白白,夫人,你的孩子不在此间,我这里荒 山小寺,自是不敢多留贵客!” 缪夫人怒道:“谁说事情已经明白?哼,哼,我虽是孤身到此,你要赶我,只怕也还不 那么容易?” 谷之华道:“证物不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一定要在我这玄女观闹下去,这就不是 我难为你,而是你难为我了!” 缪夫人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玄女观又怎么样?” 谷之华涵养再好,也不禁露出了怒容,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玄女观当然比不 上你的提督军门,可是你若要不讲理么,玄女观也还不惧!” 缪夫人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似乎就要发作,却又忽然低下头去,换了一副声调说道: “谷掌门,我对你是推心置腹,将隐私也和你讲了。你当然知道,我即使可以调动丈夫的兵 将,也可以你公然要人。所以请你不要误会我是仗势欺人。正如你所说,凡事抬不过一个理 字,我只是要和你讲个道理。” 谷之华道:“夫人要讲的是什么道理,小女子洗耳恭听!” 缪夫人道:“咱们争执的是这个孩子。那么你总该让我见一见。我听得奶妈说,她长得 很似我。要是我见了你收养的孩子,她不似我的话,那我就释然于怀了。” 此言一出,谷之华心中一动,觉得事情更为明朗,更可以认定自己所收养的莲儿,不是 这妇人的骨肉了。心想:“我的莲儿眉目清秀,骨骼端庄,哪有半点和你相似?” 缪夫人最初说要认回孩子的时候,谷之华已经怀疑面貌不同这点了;只因父母子女的面 貌虽然多数相似,也有不同的,所以谷之华未曾据此反驳,如今由她亲口提出来,正合谷之 华的心意。当下便答应她道:“你要见这个孩子,我可以达到你的心愿。不过,你可要看得 仔细一点,切不要一见面就自称是她的妈妈。” 缪夫人道:“这个何劳嘱咐,我也决不会冒认别家的孩子。我还有一事,要向掌门请 求。” 谷之华见她态度已转为谦恭有礼,便也好言答道:“夫人请说,如能办到,自当应命。” 缪夫人道:“孩子那件棉袄,是我亲手裁制的,但据谷掌门说,钮扣却有所不同,不知 可否赐我一观?” 谷之华佛然不悦,说道:“那件棉袄我当然也要拿出来让夫人过目,否则夫人难免以为 我是信口开河,抹杀证据了。” 缪夫人道:“谷掌门言重了,我只是但求对证一下而已。”她的笑容,一看就知是笑得 非常勉强。谷之华越看越觉得她似是有所图而来,但随即想道:“在我面前,谅她也不能就 把东西抢去。” 当下谷之华将一个侍女唤来,吩咐她道:“你请我的二师嫂将莲儿带出来,还有那件棉 袄也一起拿来吧。棉袄在我房中最底的那个箱子。” 谷之华的二师嫂即是前任丐帮帮主铁拐仙的妻子谢云真,她自从丈夫去世之后,即一直 在玄女观居住。 过了一会,便听得一个孩子的声音叫道:“娘,我刚才瞧见一个光着屁股的人,这个人 是来看你的,你见了他没有?”原来这个女孩便是江南所碰见的那个女孩,她还未踏进门 口,便急不可待的要将这件“好玩”的事情告诉谷之华了。 谷之华道:“别胡说八道,快来见过客人。” 谷中莲叫道:“这是真的呢,不信你问路师叔,他也瞧见了。”这时她方始踏进门来, 正好与那缪夫人的眼光相对,她那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突然停止了转动,似乎给吓得呆住了。 谢云真拉着她的小手,感到她的小手微微发抖,心知有异,说道:“莲儿,你怎么啦, 快上去唤声姑姑。” 就在此时,那缪夫人已上前几步,面对着谷中莲,柔声说道:“孩子,孩子,你知道我 是谁吗?” 谷中莲突然大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晚的那个女贼!” 原来丘岩在自杀之前的几天,家中曾闹过一次贼,那晚丘岩睡到半夜,突然给异声惊 醒,那时谷中莲还只三岁有多,丘岩甚疼爱她,将她所睡的小床安放在自己的房中,以便照 顾,他一给异声惊醒,便见一条黑影正站在孩子的床前,刚刚伸出手臂,似是要向孩子抓下。 丘岩练有混元霹雳掌的功夫,这是外家拳中一种最刚猛的掌力,虽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 掌,但也有开碑裂石之能,他猛然惊醒,见此情形,不假思索,立即便跳下床来,向那贼人 的后心一掌击下。 这一掌击个正着,但听得那贼人“哼”的一声,立即破窗而出,丘岩跟着追出,影子都 不见了,只觉得贼人“哼”那一声,不像是个男人。第二天丘岩就感到五脏六腑都隐隐作 痛,这才知道是受了内伤。 丘家闹贼的事情,翼仲牟曾听丘岩的老仆人说过,所以谷之华知道这件事情。但都是知 而不详,而这件事情也正是疑点之一,因为丘岩宁可自尽,却始终未曾将此事向翼仲牟透 露。如今,这女孩突然一口道破,说出了这缪夫人就是当年偷入她家的女贼! 谷之华大吃一惊,刚刚联想到丘家闹贼的这件事情,就在这时,只听得那缪夫人阴声怪 气地叫道:“好孩子,你既认出我,就随我走吧!”声到人到,一手就向那孩子当头抓下! 谷之华的师嫂谢云真,外号“辣手仙娘”,何等厉害,但见身形一闪,缪夫人那一抓还 未曾抓实,她已是拔剑,出鞘,发招,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这一剑直指缪夫人的心房,缪夫人乃是狂奔而来,眼看就要长剑洞穿心胸,却忽听得一 声尖叫,连谷之华也还未曾看楚,辣手仙娘谢云真竟然先遭了她的辣手,扑通便倒! 谷之华要她师嫂带这孩子出来,本来就是为了防备意外,要一个人来保护孩子的,哪料 得到谢云真竟是一个照面便倒地不起!谷之华急怒交加,身形疾起,立即向那缪夫人扑去, 那缪夫人击倒了谢云真之后,不知怎的,脚步突然停下,那件棉袄本是在谷中莲身上的,这 时也已跌落地上,缪夫人眼光一瞥那件棉袄,心念方动,正要伸手去捡,谷之华的霜华宝剑 已经吐出了碧莹莹的寒光,指到了她的眉心。 谷之华这几年来苦练玄女剑法,比起谢云真又更厉害得多,宝剑轻灵翔动,势捷力强, 极难躲避,那缪夫人好生了得,霍地一个“凤点头”,身子竟然未曾挪后半步,立即使一指 反弹过来,“当”的一声;正弹中了谷之华的剑脊! 谷之华但觉一股劲力传来,虎口竟然微微发热,不由得心中一凛:“这妖妇练的是什么 邪门功夫?”说时迟,那时快,那缪夫人一指弹开了谷之华的宝剑,迅即便反手抓来,瞬息 之间,接连攻了三招! 缪夫人的招数怪异那是无须说了,更令人怵目惊心的是:她那双掌本来柔软红润的,这 时却好像涂上了浓墨一般,变作了漆黑一团,而且发出的掌风,隐隐带着血腥的气味!幸而 谷之华练的是正宗的玄门内功,亦早已到了上乘境界,运气三转,把胸中的烦闷之感,尽都 消除,亦是在瞬息之间,接连还了三招,令那缪夫人不敢欺身进迫。 谷中莲给吓得呆了,这时方始“哇”的一声哭得出来,叫道:“娘,这女贼要抓死我, 你快快把她赶跑,我、我怕死啦!” 缪夫人道:“孩子,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用害怕!”一个转身,又要向那孩子抓 去,谷之华哪能让她得逞,剑光一展,不容她走近孩子的身边,早已把她的身形罩住! 谷中莲又哭又骂道:“胡说八道,我的亲生母亲早已死啦,你是要害我的女贼,不是我 的母亲!” 谷之华心中一动,惊诧之中又感到了快慰,这是那孩子第一次说出她的亲生母亲已经死 了,同时,由于那孩子的说话,也提醒了谷之华,令她想到了这一点:照那缪夫人刚才向那 孩子抓下去的凶恶神态,一个母亲,决不会对自己亲生的孩子,这样动手的,当下谷之华一 声冷笑,斥道:“好个狼心狗肺的无耻妖妇,现在还敢冒认是孩子的母亲吗?” 那缪夫人大怒道:“谷之华,我此来本来是好言好语的来求你,你却胡言秽语的来骂 我,你既无礼,也休怪我不客气了!哼,哼,你惹上了我,只有你自己倒霉!” 谷之华也怒道:“即算你是一品夫人,此刻也要你滚下山去!”话犹未了,那缪夫人突 然一声怪叫,阴恻恻地叫道:“谷之华呀谷之华!好言好语你不听,我要代十殿阎王发请帖 啦!”声音凄厉异常,严如恶毒的巫妇在呼魂唤魄,饶是谷之华定力非常,听到她的呼唤, 心头也不禁微微发抖。 那缪夫人怪啸之后,便双掌齐发,十指连弹,带着腥味的指风,似一枝枝冷箭一般,向 谷之华射来,谷之华默运玄功,展开玄女剑法,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光幢,将身躯护住, 也挡了那冷箭的劲风。 这几招快似电光石火,双方都使出了平生所学,力争先手,谷之华胜在内功深厚,剑术 精奇;但那缪夫人所练的邪门功夫非常怪异,双方都有所顾忌,急切之间,尚是胜负难分。 谷之华正在全神贯注,应付那缪夫人的攻击,忽听得侍女叫道:“禀掌门,虎、林、 孙,程儿位师叔等候传见。”原来刚才谷之华因为应缪夫人之请,曾发出禁令,任何人不许 进入,因此在外面打探动静的几位大弟子,虽然听得里面已发生打斗的声音,仍然未敢擅自 进来。 谷之华应声答道:“禁令解除,让他们进来!”她说话分神,剑招稍缓,缪夫人趁此时 机,摹地一声怪啸,一道绿色的火焰,从她袖中飞出,透过了剑光,直射到谷之华的面门! 谷之华一口真气吹出,那一溜火光登时向四方疏散,那缪夫人似乎未料到她已练成了内 家罡气,微唁一声,退了两步;但那火花带着一种极难闻的腐臭腥味,显然是什么邪恶的药 物,谷之华在张口吹气的当儿,也难免吸进了少许,但觉头晕目眩,就要作呕。 这时禁令已解,氓山派的几个大弟子走了进来,他们虽非首当其冲,闻得那股气味,也 是好生难受,其中卢道磷的性子最为刚暴,大怒骂道:“哪里来的妖妇,胆敢在这儿放 毒!”他是当年江南七侠中曹仁父的嫡传弟子,使的是一把铁琵琶,琵琶腹部中空,藏有专 打敌人穴道的透骨钉,他一按琵琶,三枚透骨钉电射而出。 那缪夫人冷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她在谷之华剑光笼罩之下,头也不回, 但听得叮叮叮三声清脆的音响,三枚透骨钉都打在她的身体,但却好像碰着了金属一般,一 触及她的身子便都跌落! 缪夫人冷笑道:“谷之华,你不如传令下去,鸣钟击鼓,将你们氓山派的上下人等,都 召集来罢,也省得我一个个的来对付。” 谷之华怒道:“我氓山派不比你的提督衙门,决不仗势欺人,但你伤了我氓山派的人, 我身任掌门,也决不能轻易饶你!”随即便传下命令道:“卢、林两位师兄,你们先救治谢 师嫂,看她是受了什么伤?孙师姐,你把莲儿赶快抱出去。”说话的意思即是要单独对付缪 夫人。她话声未了,那缪夫人摹地又是一抓抓来,阴恻恻他说道:“你不饶我,又待如何?” 谷之华宝剑一指,厉声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一品夫人、二品夫人,你伤害了氓山派 的弟子,就得给我磕头认错,以后不许再踏上氓山半步!” 那缪夫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哼,哼,你夺了我的女儿,还竟敢这样横蛮?好呀, 你是氓山派的掌门,我就按照武林规矩,与你较量较量吧!我不怕你有宝剑,你胜得了我, 我就不要女儿,立刻下山,要是我赢了呢,你可得把女儿交还给我!” 谷之华对这妇人实在是讨厌到了极点,恨不得把她早早赶跑,立即答道:“依你就 是!”话犹未了,那缪夫人身形一晃,趁着谷之华的剑势尚未合成圆圈,双手齐扬,左手飞 出了三枚指环,分打谷之华的穴道,右手飞出三枝带着青光的毒箭。谷之华大怒,长剑一 圈,同时一掌拍出,她这一掌,运的是吕四娘衣钵真传的少阳玄功,三枝毒箭,给她的掌力 一压,登时响出一片爆裂之声,碎成了无数小片,剑光扫过,那三枚指环,登时变成了六片 破铜,缪夫人叫声“好厉害!但要伤我,只怕还未能!”身形疾退,谷之华刚刚两剑,都没 有刺中。 她那毒箭虽然粉碎,青光却四处流散,邱山派六大弟子之叁林竺,不小心给青光沾着了 衣裳,立即便燃烧起来,林竺急忙用力将衣裳挣破,脱出身来,但已给烧焦了一片皮肉。脚 步踉跄,几乎立足不稳,原来那青光是有毒的磷火,所以这样厉害。 谷之华见她的有毒暗箭层出不穷,也自有点顾忌,急忙说:“众师兄都请出去吧,小心 戒备,严防她还有党羽到来。”心中想道:“要不是我这几年苦练少阳玄功,只怕也要遭她 毒手。” 卢道磷和程浩将谢云真扶出庭院,只见她面色青中泛黑,手心是僵冷如冰,幸喜鼻端还 有气息,卢道磷大叫道:“掌门小心,切不可给这妖妇的毒掌击中!”程浩也叫道:“掌 门,快将妖妇制伏,迫她拿出解药。”那躲人哈哈笑道:“你们要我拿药救人吗?那就快快 认输了吧,免得耽搁时候!” 谷之华扬声问道:“脉息如何?”卢道磷道:“脉息微弱,尚未气绝!”谷之华一听, 略略宽心,说道:“我房间里那玉匣之中,还有三粒碧灵丹,你叫侍女找出来,先给师嫂服 下。”那缪夫人听了,又是哈哈大笑。谷之华一剑刺去,斥道:“妖妇,你很得意么?” 那缪夫人挥袖一拂,卸开了谷之华的剑势,说道:“谷之华,我笑你结了疮疤忘了痛, 厉胜男给你吃的苦头,你可还记得么?”谷之华怔了一怔,只听得那缪夫人又格格笑道: “实不相瞒,我手掌上涂的毒药,就正是厉胜男当年令你吃亏的那种奇药,你应该知道,这 种毒药是否天山雪莲所能解救?” 谷之华听了这话,自是吃了一惊,但也不至于像缪夫人所料的那般惊惶失措,要知这种 毒药虽然厉害非常,但当年谷之华中毒之后,仗着李沁梅所赠的天山雪莲,也挨过了三年。 如今谷之华师嫂谢云真的功力,决不至弱于七年前的谷之华,所以谷之华在一惊之后,反而 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想道:“倘若真是这种毒药的话,有天山雪莲所泡制的碧灵丹,短期之 内,我师嫂的性命,定可无忧。” 但令得谷之华吃惊的不单是这种毒药,而是对方怎懂得这种毒药?又怎知道厉胜男当年 使用的是这种毒药?据谷之华所知,当年厉胜男在临死之前,曾把乔北滇的武功秘复送给了 金世遗,但那部取自七阴教的百毒真经,在厉胜男死后,却是不知下落。 如今,谷之华听得这缪夫人提起了厉胜男,自不免心中想道:“难道这妖妇和厉胜男竟 有什么关联?又难道那本百毒真经,竟是落到了她的手上?” 谷之华一生吃尽了厉胜男的苦头,一想到缪夫人可能与厉胜男有甚渊源,禁不住更是怒 气勃发,登时全力施为,把玄女剑法与少阳玄功都尽量施展出来,一剑紧似一剑,把缪夫人 紧紧迫着。 这缪夫人武功虽然了得,但比起当年的厉胜男,却还差得颇远,谷之华与她斗了三十来 招,已是略略占了上风。心中想道:“只要不给她的喂毒暗器与毒掌打中,我总可以迫得她 交出解药。” 氓山派的弟子退了出去,江南却一直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向里面张望,他见了缪夫人 的本领,心中暗暗吃惊,想道:“好险,好险,刚才在那山路上,我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 定然难逃她的毒手了。可是,这暗中相助于我的,倘非金大侠,却又是谁呢?”他一面吃 惊,待看到谷之华占了上风,又不禁眉飞色舞,大声叫道:“果然不出我江南所料,这妖妇 是邪派坏人。谷女侠,你一定要给她吃点苦头,切不可轻易将她饶了。”他自言自语地嚷了 一会,忽地联想到一个神秘的人物,禁不住心头一颤! 你道江南想起了谁?原来是想起他那不知名的神秘莫测的天魔教主。他见这缪夫人所用 的邪派武功层出不穷,而且有各式各样的毒药暗器,其中有一种能发火焰的毒箭,与姬晓风 所说的天魔教主向他示威所发的那种毒箭又正相同,江南不住心中想道:“莫非这缪夫人就 是天魔教主?”但随即想到:“不对,不对!据姬大哥所说,那天魔教主虽然蒙住面,但却 是身材炯娜,凭他的经验看来,最多是二十来岁的少女,而这个浑身珠光宝气的缪夫人,尽 管她极力修饰,却已是微微发胖,眼角也可以看出有皱纹了。” 江南是相信姬晓风的观察能力的,不过,姬晓风对那天魔教主的判断,也只是推测之 言,他到底还没有见过天魔教主的庐山真面。而眼前这个中年发胖的缪夫人,却有几个特点 与姬晓风所说的那个天魔教主相同,因此江南虽觉得有点“不对”,仍然难免怀疑。 正在江南惊疑不定、暗地里自言自语之际,忽见有两个人急奔而来,江南刚认出跑在前 面的那个是路英豪,便听得他粗着嗓子嚷道:“禀掌门,这妖妇的来历我们已经查出啦!” 谷之华解开了缪夫人的一招攻击,沉声说道:“这妖妇究是何人?”在路英豪后面的白 英杰答道:“她是天魔教的一个重要人物,九成就是天魔教主!” 原来在氓山派众弟子中,白英杰最为精明能干,故此刚才谷之华派他和路英豪去招待那 两个轿夫,白英杰与路英豪商计一下,请那两个轿夫喝酒,故意挑逗他们谈论武功,又故意 拿高帽子给他们戴,称赞他们的武功了得。 白、路二人名列氓山六大弟子之中,地位仅在谷之华、翼仲牟与程浩三人之下,他们在 氓山派的地位,那两个轿夫乃是知道的,所以他们得到自、路二人亲自招待,便不由得深感 荣幸,大出意外,再加上几顶高帽子二戴,更是陶陶然了。 喝了几杯,白英杰向他们请教姓名,那两个轿夫踌躇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原来这两个 轿夫竟是江南两个小帮会的舵主。 白、路二人都是海量,不停的劝那两个轿夫喝酒,看他们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之时,白英 杰忽地将酒杯重重一顿,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但若不说,却又好不闷煞人 也!” 那两个轿夫已饮至酒酣耳热,听了这话,叫起来道:“白大侠,咱们虽然今日初交,但 却是一见如故,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若然不说,那反而是见外了。” 白英杰故意作了个为难的神气,然后说道:“二兄都是爽快之人,我姓白的也是个爽直 的脾气,心有所疑,便如骨鳗在喉,不吐不快!好,,若是我说错了,请两位兄台海量包 涵!” 那两个轿夫听他左一个“兄台”、右一个“兄台”相称,早已飘飘然了,但酒醉还有三 分醒,不约而同他说道:“白大侠所疑何事?若是我们知道的,定当奉告。”他们也想到了 白英杰可能要问关于缪夫人的秘密,所以先设下遁辞,若是不可以说的,就推作不知。 哪知白英杰却并不先问缪夫人,而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光紧紧的注视着他们间道: “我有一事不明,以两位兄台的本领和地位,在江猢上也尽可叱咤风云了,何以甘以舵主之 尊,为人厮役?难道就因为贵主人是个提督夫人,你们就愿意屈膝官府吗?听两位兄台的豪 迈谈吐,却又不像是这等趋炎附势的人吗?” 那两个轿夫本来就不大甘心给缪夫人抬轿的,如今再给白英杰用尖刻的说话一激,禁不 住面红过耳,期期艾艾他说道:“我们虽比不上白大侠名震江湖,但也非无名之辈,莫说一 个提督,再大的官儿,我们也掌不会听他差迫,只是,只是----”白英杰道:“若有苦衷, 不说也罢!当然,我是知道两位的,别人嘛,那就不敢说了。” 那两个轿夫再也忍耐不住,终于嚷出来道:“我们甘心给她抬轿子,并非因为她是提督 夫人,而是因为她用天魔教的金牌差使,我们都是新近入了天魔教,对本教金牌,势难违 抗。” 白英杰见闻极广,天魔教虽然隐秘,但最近一年,在江猢上多有活动,白英杰也略有所 知,当下便作出惶恐的神情说道:“原来如此,请恕白某无知。但听说天魔教都是女的,现 在收男教徒吗?” 那两个轿夫道:“天魔教主是个女的,去年听说多了一个男副帮主,所以也有许多江湖 人物进了天魔教了。我们因为是小帮会,以为进了天魔教,大树之下好遮荫,哪知兀是被人 欺辱!” 白英杰让他们发了一通牢骚,再问道:“这缪夫人是贵教的吗?”那两个轿夫道:“我 们在天魔教中,只是被人差唤的小卒,直到如今,还未蒙正副教主召见过。此次我们奉了教 主之命,去服侍这缪夫人,她也未曾向我们表露身份。不知到底是教主还是真的提督夫人?” 白英杰套不出更多的说话,想道:“这两人不过是天魔教的小脚色,看来,他们所知道 的也只是这么多了。”于是赶快的将两个轿夫灌醉,便急急忙忙赶来向谷之华报告。 谷之华听说这缪夫人很可能便是天魔教主,吃了一惊,随即想道:“我与你们这种邪教 风马牛素不相涉,你为何到我的氓山无理取闹。” 那缪夫人哈哈大笑,对白英杰指她是天魔教主之言,既不承认,亦不否认,她怪笑了一 阵,突然又向谷之华展开了狂风般的攻击,同时骂道:“你竟敢说我们天魔教是邪教,就凭 这一点,我与你们氓山派的仇便结定了,何况你还强占我的女儿?” 白英杰功力较深,听了缪夫人的怪笑,还不觉得怎样,路英豪听了,却好像给人用一根 利针从耳鼓里刺进去一般,十分难受,他性情暴躁,登时拔出腰刀,便要上前助战。 谷之华的侍女忙叫道:“路师叔,请退下!”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唰”的一声, 那缪夫人以敏捷无伦的手法取出了一条软鞭,涮的一声,正正抽中了路英豪的手背,路英豪 痛得失声大叫,原来她那条软鞭是蘸满了蝎子粉的毒鞭,鞭梢又有钢刺倒须,路英豪给她一 鞭抽中,如着火烧,手背上的皮肉也被撕去了一大片。但是由于谷之华的命令,不许别人相 助,他只得忍着愤怒,退出门外。 缪夫人冷笑道:“你们氓山派既要恃多为胜,请恕我只好取出兵器奉陪了。”其实路英 豪根本未曾出招,便即受伤退下,说不上是氓山派“恃多为胜”,缪夫人不过是因为已处在 下风,所以找个借口而已。 她毒鞭在手,如虎添翼,一轮狂攻猛扫,果然把劣势扳转过来。 且说江南正在思疑不定,忽听得路、白二人指证这缪夫人便是天魔教主,不由得心头一 震,他是个性情率直,不计利害的人,明知缪夫人的本领高出他不知几倍,也要奋不顾身的 上前与她对敌了。 谷之华见江南突然扑进门来,急忙叫道:“江南,我无须你帮助,赶快退开!” 江南叫道:“她抢了我的儿子,我非得和她拼命不可!我不是你氓山派的门下,我可以 不听你的命令!” 缪夫人怔了一怔,随即骂道:“浑小子,你胡说八道,谁希罕你的儿子?好吧,你要拼 命,我也就顺便送你一张阎王帖子!” 正是: 氓山惊见魔氛罩,来历如何尚未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八回 索女登门较身手 飞杯裂案炫神功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八回 索女登门较身手 飞杯裂案炫神功 缪夫人那条软鞭,有如毒蛇吐信,伸缩自如,舒展开来,可达一丈开外,江南还未扑到 她的跟前,只听得“呼”的一声,她的毒鞭已先卷到! 谷之华连忙一剑刺去,剑光鞭影之中,只见江南双手抱着头颅,身躯弯曲,头下脚上, 蓦地一个筋斗便翻过去! 这是金世遗所授的奇袭功夫,饶是这缪夫人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如此古怪的身法,她 那条毒鞭,“呼”的一声,几乎是贴着江南的背脊扫过,却未曾伤着江南。 只听得江南大喝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双指已戳到了缪夫人乳下的“玉泉穴”,她那 条软鞭正要招架谷之华的宝剑,百忙中无暇撤回,江南的点穴身手是第一流功夫,就在她闪 身之际,双指一勾,“嘶”的一声,便勾烂了她胸前的一片衣裳。紧接着“扑通”一声,江 南也滚出了一丈开外。原来就在他勾烂缪夫人衣裳的同时,他也给缪夫人一个肘锤,撞中了 他胁下的愈气穴。 缪夫人虽没有给点正穴道,但衣裳破碎,已是羞愧不堪,她愤火中烧,“涮”的一鞭, 又向已经跌倒了的江南扫去,骂道:“无礼小子,再吃一鞭,到阎王殿上逞能去吧!” 这“愈气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缪夫人用时锤撞中了他的“愈气穴”,料想他纵然未 立刻毙命,也必定不能动弹,哪知江南却有“颠倒穴道”的本领,这一回未待她的毒鞭打 到,已自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大声骂道:“你抢了我的儿子,还要我和你讲礼貌 吗?哼,哼,我要和你拼命!” 江南的武功虽比不上缪夫人,但身手也甚为敏捷,一跳起来,长剑便已出鞘,一招“春 风解冻”,便向敌人刺去。(江南这一招剑式,乃是“冰川剑法”的一招精妙招数)尽管他 学得不全,但究竟是上乘剑法,一鳞半爪,也足以震慑对手。 缪夫人见江南给撞中了愈气穴,居然若无其事,而且还能立即使出如此神妙的剑招,不 由得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是我看走眼了?这小子也学成了金刚不坏的神功?”当下哪里 还敢轻敌,竟把江南与谷之华同等对待,分出了一半力量去应付江南,江南的真实功夫,究 竟与缪夫人距离尚远,如此一来,不出二十招,江南便又显得手忙脚乱了! 幸而江南已学会了天罗步法,谷之华的玄女剑法又精妙非常,令得那缪夫人不敢放手向 江南攻击,因此江南才能够接连数次,在极为危险的情形下,侥幸逃过了缪夫人的毒手。 谷之华虽然因为要照顾江南,多少有点陷于被动,但从另一方面说来,江南此时的武功 也已不算平庸之辈,更加上他那奋不顾身的打法,令得缪夫人也要顾忌几分,多少也对谷之 华有些帮助,所以,总的说来,利害相消,还是利多害少。谷之华的真实本领本来就要比那 缪夫人稍胜一筹,有了江南相助,剑气如虹,攻势更盛,若非因为要照顾江南,她早就可以 将敌人伤了。 那缪夫人也看出了江南的弱点,激战中她忽地使出“回风拂柳”的鞭法,唰唰唰接连三 鞭,作势向谷之华猛攻,江南见有机可乘,挥剑便上,缪夫人卖个破绽,让他欺近身前,蓦 地一口冷气吹去,江南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说时迟,那时快,缪夫人莲翘一摆,一脚踢 中了江南! 谷之华大吃一惊,连忙一剑刺去,就在这时,只听得江南大叫一声,一个筋斗翻到了墙 边,紧接着却是缪夫人也发出了一声尖叫,脚步突然跄踉,谷之华的宝剑刺到,她竟然招架 不开,左臂上方,给谷之华一剑削去了一大片皮肉。原来江南悍不畏死;他在给缪夫人踢中 的时候,竟还张开大口,在她的脚踝上狠狠地咬了一日。因此谷之华跟着补上的这一剑,才 能够重重的伤了敌人。 那缪夫人先后受了咬伤、剑伤,再也抵挡不住,尖叫一声,夺门便跑。谷之华无暇追 敌,先行问道:“江南,你怎么啦?”江南道:“没什么,你快去追那妖妇吧。”可是他要 扶着墙壁,才能站立起来,显见这一跤也实在摔得不轻。 那缪夫人的本领端的非凡,重伤之后,一足微瘸,仍然逃得非常迅速,外面本来有许多 氓山派的弟子,她一逃出来,一扬手便是一团浓烟烈火,烟火之中还杂着嗤嗤声响,白英杰 认得这是厉胜男当年用过的“毒雾金针烈焰弹”,慌忙与程浩同时发掌,这两人是郎山派六 大弟子之首,劈空掌的功力甚高,双掌齐发,掌风将毒焰吹上上空,可是仍然有几个弟子受 了毒针之伤。 氓山派弟子都动了怒,大声呼喝,暗器纷纷出手,雨点般的向缪夫人后心打去。 那缪夫人在冷笑之中使开了她那条软鞭,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毒龙盘空飞舞,但见满天 暗器,飞去飞回,稍为沉重一些的暗器,如柳叶刀、蛾眉刺、三棱镖、流星锤之类,都给她 的毒鞭荡向四方,其他如梅花针、透骨钉、铁莲子之类的细小瞒器,她理都不理,只是护着 面门,任凭那些暗器打来,但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些细小的暗器纵使不被她的鞭风 扫开,沾衣即落。 晃眼之间,她已逃出第二道山门,守在第三道门的是六大弟子中的甘人龙与林笙二人, 甘人龙是当年江南大侠甘凤池的弟子,得了甘凤池亲授的神拳功夫,见她闯来,立即一拳打 去,后面追来的白英杰慌忙叫道:“不可给她的毒掌碰上!”话犹未了,只听得“蓬”的一 声,缪夫人一掌拍出;已是和甘人龙的拳头碰个正着! 甘人龙的神拳有洞穿牛腹之能,缪夫人硬接了他的一掌,也有点摇摇晃晃,她冷笑一 声,第二掌跟着又拍到了他的头顶,林笙使的是一枝玉笛,大喝一声:“妖妇休得放肆!” 手挥玉笛,一点就点到了她的脉门! 林笙的玉笛点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绝,玉笛是短兵器,这时近身肉搏,缪夫人的毒鞭来不 及卷回,心头一凛,只得快步闪开,就在这时,只听得甘人龙大叫一声,扑通便倒,林笙和 白英杰只得任凭缪夫人从容走出山门,赶忙去先把甘人龙扶起。 只见甘人龙面色瘀黑,已是昏迷过去了。他所中毒的情状,正与谢云真相同。 谷之华看真了江南未曾受伤,方始放心追出,但已是慢了一步,这时缪夫人已闯过了三 道山门,到了外间的院子了。 那两个喝醉了的轿夫,听得人声喧闹,猛然惊醒,慌忙跑出来,一抬头,只见迎面跑来 的正是他们奉命服侍的缪夫人! 这两个轿夫还不知已是闹出了大事,醉醇醇地问道:“夫人,你要下山了么?待我们去 抬轿子。”缪夫人忽地一声冷笑,斥道:”都是你们这两个蠢材泄了我的底,我还会要你们 抬轿吗?给我滚回老家去吧!” 这两个醉得糊涂了的轿夫,还当是缪夫人免了他们的贱役,怔了一怔,还未曾道谢,只 听得嗖授两声,缪夫人已发出了两枝袖箭,两枝袖箭都是穿喉而过,这两个轿夫不明不白就 做了枉死鬼! 缪夫人的动作快极,她左手发箭,射死了两名轿夫,看也不看,右手的软鞭,“啪哒” 一声,已搭着了墙头,身形疾起,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便翻过了墙头,姿势美妙之极,而 且在她翻过墙头之时,还发出了一枚毒雾金针烈焰弹来阻挡追兵。 谷之华发出劈空掌将烟雾荡开,白英杰跃上墙头一看,缪夫人已走得无影无踪。谷之华 道:“她给江南咬了一口,又中了我的一剑,刚才翻过墙头,已要借助软鞭之力,看来也是 伤得不轻的了。就让她去吧!” 这一役氓山的弟子伤的不少,除了谢云真、甘人龙重伤之外,还有五六个弟子中了毒 针,就是没有谷之华的命令,大家也得先忙着料理伤者,无暇去追那缪夫人了。 谷之华闷闷不乐,和江南一起,先去探望谢云真,她服了碧灵丹之后,呼吸已均匀了许 多,但还在昏迷的状态中。谷之华稍稍放心,接着便与江南去看她的养女。 谷中莲一见江南便嚷道:“叔叔,你下一次就是再光着屁股,我也不会取笑你了。你是 好人。” 江南尴尬一笑,说道:“小鬼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 谷中莲道:“他们告诉我,是你帮我娘将那个女贼打跑了。刚才我真害怕,要是给她抓 去,真不知如何是好?” 江南叹口气道:“我的儿子已给她抓去了。”谷中莲道:“这女贼真可恶,叔叔,你不 要担心,你这次帮忙了我娘,我也要娘帮忙你,将你的儿子要回来。他有多大了,我今年是 七岁,我想知道,我应该叫他做哥哥还是叫他做弟弟。” 江南道:“和你一样,今年也正巧是七岁。” 谷中莲拍拍小手道:“好呀,娘,你快帮忙叔叔把他找回来吧,也好与我作伴。叔叔, 你也留下来好不好?” 谷之华本来心中烦闷,见孩子这样可爱,也不禁微笑起来,道:“好呀,要是江叔叔愿 意要你,江家哥哥找了回来,我就送你给他做小媳妇儿。” 谷中莲却不懂得什么叫“小媳妇儿”,嘟着嘴道:“我只是想要他做个伴儿,我可不愿 离开你,娘,我这件棉袄也给那女贼抓坏了,你瞧,你给我缝缝好不好?” 谷之华接过了这件棉袄,不觉心中一动。 她想起刚才的一幕情事:那缪夫人在要求和孩子见面之时,曾提出一个附带的要求,要 孩子披着这件棉袄出来。待到孩子出来,她就立即向她抓去!谷之华当时曾非常留心的注 视,瞧她出手时的凶恶神情,根本就不理会是否可能伤及孩子,可以断定:不但这孩子不是 她的亲生女儿,而且她也不是志在要这孩子,而是要这棉袄。 棉袄上的钮扣,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稀世奇珍,这是谷之早已知道了的,但那缪夫人 却未知道。可见她要取这棉袄,并是由于已经知道了钮扣的秘密,那么,除了这个秘密,棉 袄中莫非还有另一个更大的秘密? 谷之华疑惑不定,接过了棉袄,不免仔细检视一番,那棉袄已给缪夫人抓开了一条裂 缝,谷之华将棉袄拆开少许,忽见里面似有一片东西,拉出一看,却原来是一张精工巧制的 羊皮纸,普通的羊皮纸都是比一般的纸张厚的,但这张羊皮纸却薄如蝉翼,摸到手中,才知 道它是羊皮。 纸质的奇怪也还罢了,纸片上还写满了文字,弯弯曲曲,有如蚯蚓!谷之华一个字都不 认识。 江南在旁边也睁大了眼睛,谷之华忽道:“江南,你在西藏呆了十年,可认得藏文么?” 江南道:“稍微认识几个。”但他接过了纸片,看了一看,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不 是藏文。”他又道:“我以前在萨迦宣慰使衙门的时候,有时也替他们送送公文,这纸上的 文字不是藏文,但我却又似曾见过这种字体,只是说不上来。我的义兄陈天宇懂得西域的几 种文字,将来我把他请到你这儿来,你可以给他一看。” 既然江南不能辨认,谷之华也只好听从他这个主意,当下她将这片羊皮纸再纳入棉袄之 中,用针线重新缝好,谷中莲也在用好奇的目光看她缝补。 谷之华柔声问道:“莲儿,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谷中莲那对圆溜溜的小眼珠转来转去,似乎有点为难的神气,谷之华道:“莲儿,你不 愿意说就不用说了,我也不想知道了。” 谷中莲道:“是丘爷爷吩咐过我,叫我不可将小时的事情对人说的。但你是我的母亲, 我告诉给你,想来丘爷爷不会见怪。只是我也几乎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谷之华将她轻轻的揽入怀中,说道:“你记得什么就说什么。”谷中莲侧着头儿想了一 会,说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是住在帐幕里,很大很大的帐幕,里面有许许多多房子的,帐 幕外有很大很大的草地,有许许多多牛羊。” 谷之华听得出了神,心想:“她住在这样的帐幕,难道是蒙古的王公贵族,或者是回疆 什么酋长的女儿?” 谷中莲接着说道:“我有许许多多仆人,我记得常常抱我的人是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妈 妈,有一次我在草场上玩,听得有一个孩子叫他的爹娘,我才知道一个人是应该有爹有娘 的,我回来问那老妈妈,问她是不是我的娘?她说:‘我哪有这样的福气?我只是一个照料 你的老奴婢。’她告诉我,帐幕里的人都是我的仆人。但却没有告诉我,我的爹娘在什么地 方。那时我也不懂得多问,我以为或者我是例外,没有爹娘的。不久,不久之后,我就知道 我是有一个母亲的。” 谷之华道:“你怎么知道?” 谷中莲道:“有一天晚上,有个女人到帐幕来看我,她说些什么,我现在全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她走了之后,那老妈妈才告诉我那女人就是我的母亲。” 谷之华道:“啊,原来你的亲娘还在世上?” 谷中莲道:“不,她已经死了。这是后来丘爷爷告诉我的。有一天,草原上不知发生了 什么事情,人们到处乱跑乱冲,丘爷爷将我抱着,骑着马跑了几天几夜,后来我就和丘爷爷 住在一起。不,最初还不是和他同住,是住在一间泥屋里,大约过了几个月,丘爷爷才接我 到他的大屋里的。” 谷之华道:“那泥屋里有什么人?” 谷中莲道:“有一个姓申的叔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给我丘爷爷种田的。这位申叔叔教 我和他的孩子们说一样的话。” 谷之华道:“那你以前是说什么话的?” 谷中莲皱着眉头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一句都不会说了。” 要知谷中莲到丘家的时候,只有三岁,三岁的孩子记得这许多事情,已经是十分难得 了。可是谷之华听了这些事情,虽然已有点线索可寻,但这孩子的身世之谜,还是没有揭 晓,而似乎更显得神秘了。 在她谜一样的身世之中,还有两点特别难以索解之处,第一,她的父母为什么不和她同 住?而她的母亲要在晚上偷偷去看她,谷之华起初猜想,她或者是蒙古的什么王公贵族,或 回疆酋长的女儿,也想到了缪夫人所编的那个故事,即是说她是私生女的身份,但若然真是 这样的话,那就更难以解释了。 要知西北的游牧民族和在中原定居的汉族大大不同,他们以一个个的部落作为单位,逐 水草而居,人数也不会大多,经年累月,族人都是聚在一起的,彼此互相熟悉,有什么私 事,很难隐瞒。此其一。再者,若说这孩子是男方的私生女的话,回疆的酋长或蒙古的王 公,都有很大的权力,他无须避忌,若说是女方的私生女的话,她又怎敢将孩子安置在那样 宏大气派的帐幕里?叫那许多仆人去照料她?而且这帐幕又是固定在一个地方,并不移动 的?在一个生活比较简单,人数并不大多的游牧民族里,她不怕给她有权力的丈夫发现吗? 第二,丘岩是河南中牟县一个小绅士,交游也不算很广,他怎的会到西北一个辽远地方的草 原上,将这个女孩子抱回来,而且甘心舍弃了性命,也要为她保守着秘密? 谷之华正自苦苦思索,她的侍女进来报告,说是白英杰要来见她。 江南喜道:“白大哥足智多谋,不妨和他商讨。” 谷之华想了一想,说道:“丘岩至死不肯泄漏秘密,又曾吩咐过她,不许她对人乱说, 想来这个秘密甚为重要。白大哥虽然可靠,但我想还是少一些人知道的更好。我这次是为了 那妖妇硬要冒领她的缘故,要不然我也不会问她的。”说罢,还对江南望了一眼,似乎还有 什么活语不方便说出来。 江南还不算太糊涂,听了这话,随即会意,连忙说道:“谷女侠放心,我这次是适逢其 会,听到了这许多事情,我决不会随便拿去和人谈论。我可以发誓,要是我泄漏出去,我舌 头上就长个大疔疮!” 谷之华不由得“噗嗤”一笑,道:“江南,我相信你,你不必乱发毒誓了。”随即叫那 侍女去请白英杰进来。 白英杰进来报道:“那几位中了毒针的同门,毒针已用吸铁石吸出来了,他们中的毒幸 而还不算厉害,服了本门的解毒丹大致都可以无事了。只有甘师弟硬接了那妖妇的毒掌,情 形却是有点不妙!” 谷之华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不妙?”白英杰道:“甘师弟服下了碧灵丹,仍然昏迷 未醒,刚才还吐了几口瘀血。” 谷之华道:“这是因为他的功力比不上谢师嫂,所以病状也显得严重一些。不过,吐出 瘀血,那倒无足为虑,吐了出来,毒性反而会减轻一些。”谷之华曾身受此毒,故此深明利 害,但碧灵丹只能治标,不能治本,谷之华想到解药难求,亦是心中烦闷。 白英杰又道:“那妖妇还有一样特别之处,不知掌门可曾注意?”谷之华道:“不知是 哪一样?”白英杰道:“她的头发之中有多根金发,看来不像是纯种汉人。”江南嚷道: “不错,我注意到了,还有她的眼睛也是碧色,八成是胡汉相杂的混血儿。”谷中莲不懂什 么叫“纯种”“杂种”,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混血儿”,但听了这话,却忽然嚷起来道: “妈妈,我的头发里有几根金黄色的头发,你瞧!” 谷之华每日给她梳头,早已注意到了,这时再仔细注意她的眼珠,发现她眼珠的色泽也 有些异样,虽然不似缪夫人的深碧,却也微带棕色,谷之华更增疑虑,但随即想道:“她们 虽有点相似,但就凭着莲儿所说的这些,那妖妇也决不可能是她的母亲。不过,可以断定, 莲儿大约也是个混血儿了。”当下说道:“每个人的相貌都不相同,头发也不会完全相同 的。莲儿,有几根金色的头发,还更好看呢。你今天也累了,进去睡个觉吧。我等下再来陪 你。” 待侍女领了孩子进去,白英杰也走了之后,谷之华再问江南:“江南,在那妖妇未来之 前,你不是说到和那两个番僧恶斗,有人暗助之事吗?后来怎么样?” 江南道:“后来,后来就是碰见这妖妇了。先是她那两个轿夫和我动手,后来她也出手 害我,哈哈,幸而我江南乃是吉人天相,处处有能人暗中相助。” 江南将经过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谷之华听得甚为纳罕,心里想道:“这么说,世遗他 是已经在暗中缀上了这妖妇了,既然如此,适才这妖妇在此闹事,他却又为何不现出身来? 难道他还是不想见我吗?”忆起往事,不禁惘然。 晚饭过后,谷之华督促谷中莲做功课,江南在旁陪她闲谈,江南看着谷中莲;正自想起 自己的孩子,忽听得钟声哨哨,谷之华遽然惊起,就在这时,只听得一阵响亮的笑声传了进 来! 这一阵笑声,初听之时,似在山门之外,倏忽之间,便似在耳边响起上般,震得江南的 耳鼓都嗡嗡作响,江南跳起来道:“岂有此理,这妖妇又回来了!” 谷之华也不禁大吃一惊,心中想道:“这妖妇受伤不轻,日间逃跑之时,还要借助软鞭 之力,方能翻过墙头,怎会好得这么快,而且来得如此迅疾?” 就在这时,只听得笑声一收,来人已在门外朗声说道:“天魔教主,请见氓山派掌门!” 谷之华站立起来,只见门内已站着三个蒙面的女子,为首的那个女子,且已向她裣衽施 礼。 谷之华和江南都怔了一怔,源来这天魔教主的笑声酷似那缪夫人,身材的高矮也差不 多,仔细看时,才发觉她是柳腰袅娜,茗步轻盈,和那缪夫人大大不同。 谷之华还了一礼,未及问她,但听得脚步声呼喝声闹得乱哄哄的,卢道磷、白英杰、程 浩这一班人都已赶来。程浩叫道:“禀掌门,这妖妇上门闹事,已伤了许多弟子!” 谷之华凤眼含嗔,但仍按着武林的规矩,还了一礼,然后问道:“原来是天魔教主来 了,失迎,失迎!我与贵教素不相涉,不知教主前来,所为何事?一上门便出手伤人,又是 何缘故?” 那天魔教主用轻纱蒙面,眼睛露在外头,只见她的眼珠滴溜溜一转,神色自如,微笑说 道:“程先生,你这话未免是夸大了,我哪有伤及贵派弟子,只因他们不许我进来,我又不 耐烦他们一重重的通报,所以迫不得已,才点了他们穴道,过了一个时辰,他们的穴道自 解,决无伤损。你们可以安心。哈贵派高手如云,难道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吗?” 程、白等人都是面红过耳,原来被这天魔教主点倒的弟子有十几名之多,点倒之后,都 是全身僵硬,气息全无,俨如死人。任何一派的点穴,受害之人都不会有这样迹象,最少也 有气息,所以程白等人都以为这些弟于是中了剧毒的,根本就未想到是受了点穴!如今听 了,也还是半信半疑。 氓山派是武林中的名门大派,如今竟给这个天魔教主闯进来,而且是伤了许多人之后, 方才发觉,鸣钟报警。各大弟子深感面上无光,又羞又恼。但现在她已和掌门见面,要是一 拥而上,那就更失面子。因此在程浩受了抢白之后这一片嘈杂声音反而静了下来,大家都等 待谷之华的发落。 谷之华冷冷说道:“我派弟子,若然礼仪不周,我自会惩罚他们,不劳贵教主代为管 教。” 天魔教主哈哈笑道:“原来谷掌门也肯和人家讲道理么?好,我点倒贵派的弟子,这件 事我自认理亏,不过,好在他们都未受伤,谷掌门也无须动怒。还有另一件事,我倒要和谷 掌门评评理了。” 谷之华道:“何事?请说!”天魔教主跨上一步,目光注视谷中莲,说道:“这件事 么,我的姐姐已经和谷掌门说过了,就是。。。” 谷之华心中一凛,截着她的话道:“原来那位缪夫人就是令姐?”一面说话,一面转身 子遮在谷中莲的面前,并挥手示意,叫侍女带谷中莲进去。 天魔教主冷笑道:“我虽然是为了甥儿之事而来,但也决不会用强抢夺,谷掌门,你可 以放心。” 谷之华早已看出,这天魔教主虽说是那缪夫人的妹妹,但她的武功,却实是远在那缪夫 人之上,谷之华的确是有点不放心。她当然也听得懂天魔教主这几句话乃是讥讽她强占这孩 子的,但这时却无暇争辩,她紧接着天魔教主的话便道:“既然教主愿意讲理,那是最好不 过。莲儿,你自己去做功课吧,娘有客人。” 天魔教主刚刚坐定,谷之华正要和她说话,江南忽地大叫起来道:“你愿意讲理么, 好,我就先和你讲理!你说你不会强夺人家的孩子,那么,你为什么又抢了我的孩儿?”他 讲得激动起来,指手划脚的径向天魔教主奔去! 天魔教主哼了一声,道:“浑小子,你好无礼!”话犹未了,只听得衣襟带风之声,天 魔教主那两个侍女已拦住了江南的去路。 江南认得她们就是当日在他家中闹事的蒙面女郎,而且其中一个黑衣女子还正是掳走他 儿子的人,江南不禁怒从心起,一手就向她抓去,喝道:“还我儿来!” 那黑衣女子柳腰一弯,中指一伸,就点到了江南小腹,愈气穴”,另一个黄衫女子右掌 虚晃,将江南一带,左掌一翻便扣着了江南的脉门,程浩和白英杰大惊,双双抢上。 江南使了个“金蝉脱壳”的解数,沉肩缩时,挣脱出来,但觉丹田和脉门,都是火辣辣 的隐隐作痛,就在这时,那天魔教主已在喝令那两个侍女住手,程浩和白英杰见她们已经住 手,也便停下脚步。 幸而江南有颠倒穴道的功夫,虽是吃亏,却无大碍,但已令他吃惊非小,原来这两个蒙 面女子所用的功夫,就正是从江南这儿偷师的。那一次她们轮流与江南较量身手,骗取了金 世遗所传的功夫,如今竟已是青出于蓝了。 天魔教主喝令停手之后,便把目光转向江南,冷笑说道:“浑小子,你要动手,只有自 己吃亏;你要讲理嘛,我倒可以还你一个道理。” 江南怒道:“你居然还有道理可说么?我倒要洗耳恭听了。” 天魔教主道:“我的侍女不是向你交代过么?叫你不许胡乱托人追查我们的底细,你却 先向那姬晓风说了,现在又到氓山上来搬救兵,你既违背诺言,我就只好暂且扣留你的孩子 了。” 江南又惊又怒,惊者是自己与姬晓风的谈话,这天魔教主竟已知道,怒者是她声言要扣 留自己的孩子。当下便大声抗议道:“那是你的侍女自说自话,我何曾应允过什么诺言?” 天魔教主笑道:“你不听我侍女的吩咐,你就是亏理了。嘿嘿,你要是不服我这道理, 尽可邀请你那些鸡鸣狗盗的朋友,到组来山来,按武林规矩与我见个高低!我的道理就是如 此,现在我有正经事要与谷掌门商谈,不耐烦和你再说了。” 谷之华道:“江南,你放心,我决不让你给人欺负。就让她先谈今日上山闹事之 ‘理’,要是还不出道理来,咱们两件事情一同了结!” 天魔教主冷笑道:“我倒要听听你的道理,你凭什么道理强夺我的甥儿?” 谷之华道:“莲儿根本就不是你姐姐所生,我早已对她讲得清清楚楚了,难道你还未 知,要我再说一遍么?” 天魔教主道:“我只信我姐姐的说话,她说得有凭有据,决不会假!”谷之华冷笑道: “你偏听一面之辞,这就没有道理可说了。” 天魔教主道:“好吧,那我就再给你一个证据,你说我姐姐不知棉袄上钮扣的秘密,是 的,这秘密她是不知,但其中却有一个缘故。那一排钮扣是我给她钉上的,那钮扣是星宿海 的天心石!” 谷之华吃了一惊,随即便反驳道:“你这理由也还是欠通,你是她的妹妹,你钉上的钮 扣是什么东西,怎的她不知道?即算事先不知,事后你也该告诉她;” 天魔教主道:“告不告诉她,这就是我的事了。这个理由与本题无关,我无须告诉你! 我能够说得出这个秘密,这便是有力的证据!” 谷之华道:“好,就算这个你说得对了,棉袄内还有什么其他的秘密?” 天魔教主道:“还有什么秘密,你说说看。我是说没有了的,你若说有,就拿出来让我 瞧瞧,我一定认输。” 谷之华心头一凛,暗自想道:“她这是诚心诓骗我的泌密,那张纸片,定然极关重要, 岂可让给她瞧。”当下说道:“你既然不知另有秘密,那就足证不是你的甥儿!”天魔教主 冷笑道:“你也拿不出来,焉知不是你捏造之辞!” 这样争论,当然毫无结果。天魔教主突然冷冷一笑,将手上的茶杯在桌上一顿,说道: “既然各执一辞,难以解决,那就只有按江湖规矩来办事了,我不自量力,久闻谷掌门的内 功剑法两皆精妙,我要先向谷掌门领教内功,然后再向你学几招剑法!” 那一杯茶是谷之华的侍女刚才倒给她的,她还没有喝过半点,那个茶杯是江西有名的精 美瓷器,给她在桌子上一拍,茶杯竟然陷入桌内,几乎与桌面相平,杯内的热茶,竟然也没 有溅出半点! 这一手功夫,登时令得在场的氓山弟子都膛目结舌,谷之华也暗暗惊心。她这桌子是坚 实的紫檀香木所造,即算有铁砂掌的功夫,也不容易将它拍裂,何况这天魔教主所用的仅是 一个脆薄易碎的茶杯!这手功夫,简直与最上乘的“摘叶飞花、伤人立死”的功夫异曲同 工,谷之华现在的内功造诣,虽然亦已到了一流境界,但自问还没有这样的功力。 谷之华正在为难,忽地屋角有一个声音说道:“我们的掌门岂是轻易与人比试的。你要 较量内功,较量剑法,我来奉陪,你胜得了我,然后再说。”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朝着这人看去,调见是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脸上毫无表 情,一眼看去,竟不似是生人的脸孔,令人有鬼气阴沉的感觉。 这个人谁都不认得,天魔教主冷冷说道:“你是何人?”这人的答话,更令氓山派众弟 子大大惊疑。你道他说什么?他说:“我么?我只不过是氓山派的一个未学弟子!” 正是: 救兵忽地从天降,又见人间现侠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九回 云开月现分真假 匕露图穷辩友仇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九回 云开月现分真假 匕露图穷辩友仇 这人自称是氓山派的弟子,氓山派的弟子个个惊疑,都在面面相觑,心中想道:“这个 ‘同门’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刺耳非常,似乎是故意捏着嗓子说话!谷 之华起初也非常纳罕,旋即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人,芳心忐忑,又喜又惊,她极力抑止了 激动的情绪,淡淡说道:“也好,你未曾出过道,就让你借这个机会磨练磨练吧,小心去向 教主讨教几招!” 天魔教主冷笑道:“谷掌门,你也忒小觑我了,我只配向贵派一个未出过道的弟子叨教 么?” 那汉子不待谷之华答话,立即也冷笑一声,紧接着天魔教主的话语说道:“教主,你是 为了替令姐出头,我是为掌门效劳,有哪点不合武林规矩?我固然未曾出过道,教主你也不 见得江湖上有什么名头,怎见得是辱没你了。” 天魔教主身负绝技,但她在江湖上从未露面,知道她的的确也还不多。这个人的话意即 是说:“你也不过是个初出道的人。”天魔教主听了,勃然大怒,冷冷说道:“好吧,你要 替贵派掌门下场,我已献拙过了,你也得先露出一手瞧瞧!” 这等于出了一道难题,除了谷之华之外,氓山派的人都在为这汉子发愁,心里想道: “天魔教主掷杯裂案,还有什么功夫可以将她比压下去呢?” 那汉子却是神色自如,不慌不忙他说道:“我这未学后进,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功夫?我 先伺侯你喝一杯茶吧!你远来是客,茶也不喝一杯,这未免太不给我们面子了。” 天魔教主冷笑道:“可惜这一杯已取不出来了,你再倒一杯吧!”她说这话,一来是挖 苦氓山派无人有此能力,二来是想羞辱这个汉子,并想在他端茶的时候,再炫神功。 不料那汉子笑了一笑,紧接着又道:“一茶一饭,都当思来不易,岂可暴殄天物。我还 是想借这杯茶奉敬贵客!”” 话犹未了,只见他手臂一抬,向那张桌子遥发一掌,但听“轰”的一声,那张紫檀木桌 子,登时裂开,那杯犹自热气腾腾的茶杯飞了起来,那汉子以敏捷无伦的手法,在茶杯边缘 一推.那个茶杯平平稳稳的向天魔教主飞去! 所有在场的人都吓得呆了,用劈空掌击裂桌子,这已经是惊世骇俗的功夫,桌裂而杯不 碎,茶也未曾溅出一点,这更是难以思议了!这手功夫比之那天魔教主的掷杯裂案,不知高 明几倍! 氓山派的弟子之中,如白英杰、程浩等人都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当年千障坪之会, 天山掌门唐晓澜恶斗孟神通,他们也曾在场,如今见了此人的绝顶神功,更是惊疑交集。心 中想道:“以此能为,只怕唐大侠也未必能够!他却为何是冒认本弟子?” 就在众人惊疑震撼之中,只见那个茶杯已飞到了天魔教主面前,天魔教主把手一招,茶 杯的来势缓了一些,她双手平伸,把杯接了下来,道声:“多谢赐茶!”一口喝尽。但她虽 然接得茶杯,却已跄跄踉踉的倒退了几步!气焰登时大减! 天魔教主将茶杯一摔,江南一跃上前,将茶杯接到手中,轻轻放下。笑道:“你比不过 人家,也不必动怒呀!”幸而天魔教主见那人的内功远胜自己,不敢再行卖弄,消耗内力, 这一摔只是因为忍不着气愤,随手摔出的,那人也早已看出,她摔杯用的不是重手法,所以 放心由江南去接,让江南乘机挖苦了她几句。 天魔教主当然不会再理睬江南、她茶杯一摔,嗖的一声,佩剑立即出鞘,指着那汉子 道:“阁下的内功造诣果是不凡,不必再比了。不知阁下可还愿意替代贵派掌门,让我再叨 教你们氓山派的几招剑法么?” 那汉子仍是木然毫无表情,淡淡说道:“教主不嫌我这个无名小卒不配,让我得以领教 高招,在我是求之不得。主不压客,便请赐招吧!” 可是那汉于双手空空,随身也没有佩带刀剑。白英杰选了一柄长剑,走过来道,“师 弟,接剑!”白英杰这时亦已隐约猜到此人是谁,他这一声“师弟”,实是为了免那天魔教 主起疑的。 那汉子摆了摆手,说道:“我气力不够,用不了这样沉重的长剑。我自己会选合手的 用,白师兄不必为我操心。” 氓山派弟子中,路英豪是个有心眼儿的人,一听他如此说法,立即嚷道:“快把兵器架 推过来,让这位师兄选择。” 话音未了,只听得那汉子一笑说道:“无须多事了,我已找到合手的兵器了!教主,请 恕冒昧,我要向你借一样东西!” 天魔教主心头一凛,反剑一削,但听得微风飒然,人影一闪,那汉于已掠过了天魔教主 的身边,路英豪定睛瞧时,只见那人的手上已多了一件亮晶晶的东西,就在这时,那天魔教 主己是一声怒喝:“小子无礼,欺我太甚!”登时剑光如练,向那汉子疾下杀手! 这时众人方始看得分明,那汉子双指之间挟着的,乃是一支五寸来长的碧玉簪。他将玉 簪一指,微笑说道:“放心,我不会损坏你的,暂借一用,又有何妨?”原来这支玉簪,正 是他从天魔教主的头上取下来的。 天魔教主的剑法有如暴风骤雨,就在那汉子说话之间,她已接连攻出了六招,每一招都 是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可是,奇怪得很,也不见他怎样躲闪,在旁人看来,天魔教主这连 环七剑,每一剑都似乎已刺中了他的身体,而他却是发毫无伤!只有功力最高的几个大弟子 才看得出,每当剑锋就要戳中他的身体之时,他便向旁边滑出少许,但也要极为细心才看得 出,若冷眼看去,便只见剑光交叉穿插,就如同在他的身上戳过一般。那汉子忽地“噫”了 一声,声音中似乎充满无限诧意!就在这时,那天魔教主也“哼”了一声,似乎己识得那人 的来历,道:“好呀,你……”尖峭的声音在“你”字上打了一个盘旋,忽地话语一收,剑 法突变,剑光起处,就似荡起一圈长虹,将那汉子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 白英杰看得惊奇不已,原来在唐晓澜的弟子钟展和他的甥女李沁梅结婚的时候,白英杰 是代表氓山派前往观礼的人,在那次婚礼之中,厉胜男曾闯来捣乱,与天山掌门唐晓澜比试 剑法,白英杰虽然不是剑学名家,但对厉胜男那手剑法还有些印象,如今他看了这天魔教主 的连环七剑不觉心中一动,似曾相识,再看了她这一招“神光离合”,更是可以确然肯定: 那就是厉胜男所用过的那套剑法!他还记得,当时在厉胜男用到这招剑法的时候,唐晓澜也 曾赞过一个“好”! 这汉子未曾赞好,但却又微微的“噫”了一声,似乎突然呆了一呆,天魔教主这一招 “神光离合”何等厉害,就在这瞬息之间,那道光环己向他头顶罩下。 好些氓山弟子禁不住失声惊呼,可是,就在他们惊叫声中,只见那汉子将玉簪一指,一 线碧莹莹的光华,突然从千重剑气中透出,刺向天魔教主的面上双睛! 喧哗呼叫之声顿然停息,这时不只是白英杰,氓山派的其他弟子也都惊得呆了,不但因 为那汉子用玉簪使出剑法,奥妙神奇,而且因为他所用的这一招,正是氓山派祖师独臂神尼 所创的——“玄女剑法”中的一招“玉女穿针”。 玄女剑法乃是独臂神尼采自古谱,再别出心裁,所创造的一套适宜于女子所学的剑法, 因为女子气力较弱,所以玄女剑法不以刚猛见长,但却极得轻灵翔动之妙,氓山派中学这套 剑法的十九都是女弟子,而以谷之华的造诣最深。 如今这汉子用玉簪使出玄女剑法,正合乎这套剑法的路数,姿势美妙之极,当真就有如 女子绣花,穿针引线一般,精妙之处,难以言宣,莫说氓山派的男弟子瞠目结舌,所有的女 弟子也都自愧不如,心中想道:“即使是由谷掌门使出此招,最多也不过如此!” 谷之华心弦颤抖,暗自想道:“这一定是他,一定是他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嗤”的一声,天魔教主蒙面的那幅轻纱,已给玉簪挑下! 顿然间,众人的眼睛一亮,但见这天魔教主玉貌花容,肤光如雪!面部的轮廊虽有几分 似那缪夫人,但却不知要比那缪夫人美数十百倍! 就在此时,天魔教主一声叫道:“好呀,金世遗,你替你心上人撑腰,干脆把我杀了 吧!” 那汉子呆了一呆,叫道:“你,你是厉姑娘的什么人?” 天魔教主怒道:“什么厉姑娘?你连妻子也不认了么?厉祖师,你死得好冤枉呀!” 那汉子叫道:“喂,喂,我有话和你说!”天魔教主掩面而泣,已自飞身抢出大门,郊 山派弟子知道是金世遗,每一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金世遗身上,谁都没有拦阻她。眨眼之 间,已听得天魔教主的声音在外面说道:“要吗,你就杀我,我不和你这负心汉子说话!” 那汉子踌躇片刻,他看了谷之华一眼,似乎在感到取舍两难,却忽地大叫一声,径向门 外追去,并且喊道:“喂、喂!你认错了人啦!你的碧玉簪我还给你!你听我说呀!” 谷之华芳心大疼,金世遗竟然不顾她而去,看来他把死去的厉胜男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只因为这天魔教主奉厉胜男为祖师,他就要向她求饶赔罪! 氓山派弟子都愤愤不平,谁都不去追他,只有江南大叫道:“金大侠,金大侠!回来 呀!”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个爽朗的声音笑道:“江南,我不是已在这里了吗?”随即听得 “蓬”的一声,那汉子给震得直退回来,有一个人如影随形的跟在他的背后! 江南睁大眼睛,呆若木鸡,他见到了金世遗,反而叫不出来了。原来跟着那汉子进来的 人才是金世遗! 这真是大大出乎众人意外的事情,在此之前,谁都以为那汉子就是金世遗,哪知竟然不 是。 那汉子笑道:“金世遗,你来了那就该让我走了!” 金世遗却拦住了他,质问他道:“岂有此理,别的也还罢了,你为什么假冒我的名头, 偷上氓山?” 那汉子怒道:“笑话,你金世遗有什么了不起,我姓文的要冒你的名头?你问问他们 看,我冒了你的名头没有?我帮了你的朋友的大忙,你不道谢也还罢了,居然还出口伤人?” 江南说道:“金大侠,他说的话倒是真的,要不是他,咱们可都打不过那个天魔教主。 他也没有说过他是谁。” 金世遗摆了摆手,说道:“江南,你哪里知道他的阴狠厉害!哼,你当我不知道你的用 意吗?看剑!”后面这两句是冲着那汉子说的,话声未了,但见剑光耀眼,已刺到了那汉子 的面门! 那汉子哈哈大笑道:“金世遗,你打不过我,要借助宝剑之力么?好吧,你不怕天下英 雄耻笑,尽管刺吧!” 那汉子双手空空,金世遗用的却是厉胜男遗留给他的那把裁云宝剑,金世遗这一拔剑, 连程浩、白英杰等人都觉得有些过份,心里俱是想道:“以金世遗的武功,当今之世,还有 谁是他的敌手?为何却还要不顾身份,用宝剑来对付赤掌空拳!” 众人心念未已,只听得仓然声响,如裂厚革,金世遗已把那裁云剑掷出,哈哈笑道: “你的面皮大厚,我是要划破你的面皮,让大家瞧瞧,也好让他们认识你,以后也有个提 防!” 却原来金世遗这一剑并没有伤及那汉子分毫,只不过划破了他的面具。 江南猛地一怔,这汉子的相貌很像他认识的一个人,再一想便想起来了,是像那个替和 砷押运珠宝,中途遇盗的那文公子。不过这汉子年纪较大,颊下比那文公子多了几根须子。 这汉子素来知道金世遗是个自负的人,所以才敢但然无惧的以赤手空拳面对他的宝剑。 他是料准了金世遗不会用宝剑刺来的,却想不到金世遗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并未 伤他,却划破了他的面具。他刚才用玉簪挑开天魔教主的蒙面轻纱,如今却给金世遗以其人 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揭开了他的庐山真面,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汉子面如冠玉,举止温文,看来倒似个儒雅的书生,所以当他现出了庐山真面之后, 连江南也对他有几分好感,心里想道:“这人没带半分邪气,怎的金大侠却把他当作坏人?” 江南正自心里嘀咕,忽见他双眼一睁,怒气勃发,刹时间,他那俊雅的仪容也都变了, 脸上罩着一层青气,两道眼光有说不出的狠毒,他正面对着金世遗,但在他四周的人们,也 都感到他眼光的威胁,江南更是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战。 只听得那汉子阴恻恻地笑道:“金世遗,往昔你来到我的未名岛,我总算将你当作客人 招待了;如今我来到氓山,你也算得是半个主人,岂可如此无礼!” 金世遗剑眉倒竖,也冷笑道:“文岛主,我正要报答你那番隆情,动手吧!” 众人听他们的对答,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心中均是想道:“既然那汉子与金世遗有过 主客之情,何以金世遗又突然与他动手?” 那汉子道:“既承邀请,敢不奉陪?我正要看你三年来进境如何?”话声一收,倏地便 向金世遗扑去! 众人但觉眼睛一花,陡然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那人的影子,象会魔法似的,幻出无数化 身,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向金世遗展开攻击! 轻功绝顶的高明之士,在展开了最迅捷的身法时,可能会以这种化身幻影的现象,但这 种速度是要连续的动作中才会做到的,如今这汉子却是身形一晃,一出手便幻出无数化身, 那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眼花缭乱中,只听得金世遗一声长啸,说道:“你的八卦奇门步法,果是高明,但我还 要看看你的真才实学!”但见他在无数影子的攻击下双掌一推,倏然间那些如真似幻的影子 全部消失,那汉子“哼”的一声,已自离开了金世遗一丈有多,如同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金世遗也定了眼睛,全神贯注的盯着他。 那汉子的背心有个掌印,金世遗的衣衫也给他撕烂了几条。过了半晌,那汉子道:“你 有金刚不坏神功,我也有三象归元神功,咱们再比一掌!”说罢,缓缓地抬起手来,若不经 意的向金世遗轻轻发出一掌。 氓山派弟子大都听不懂这汉子的说话,谷之华听了,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三象归元”乃是武学中的上乘境界,指精、气、神几部可以练得合而为一,据谷 之华所知,她的师父吕四娘生前曾练到这个境界,至于当今之世,则只怕只有唐晓澜一人了。 就在这汉子说话的时间,他背上的那个掌印已然消失。谷之华更是吃惊,要知金世遗刚 才击那汉子一掌,旁人看不出来,谷之华却是识得的,金世遗用的是金刚掌重手法,谷之华 也看出那汉子稍稍受了内伤,但如今看这情形,他所受的内伤已是迅速给他运气治愈。能硬 接金世遗这一掌,已是非常难能之事,而他还能迅速疗伤,显见功力之高,与金世遗实是不 相上下! 这时他缓缓地抬起掌来,看来似是漫不经意的轻轻拍出,丝毫没有掌风,可是就在这 时,四周围的人却突然感到一股潜力向他们压来,人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向后直退,有几个功 力较弱的氓山派弟子还跌倒地上,转眼间,在金世遗与那汉子的方圆三丈之内,已经无一人 立得住足! 他的掌力是向着金世遗正面攻击的,四周围的旁观者已感受到如此压力,正面的金世遗 可想而知,但金世遗仍是兀立如山,纹丝不动。谷之华和江南这才放下了心。 金世遗待对方的掌力发尽,方始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且待我也试试你的三象归 元,达到何何境界?”他小臂划了一个圈弧,也是轻轻的一掌推出。 那汉子也是纹丝不动,可是他的衣裳却像被春风吹皱了的湖水一般,荡起了一圈圈的波 纹,众人虽然不懂其中奥妙,见此情形,也知道是金世遗的内功稍胜一筹。 那汉子面色一变,忽地身形疾起,箭一般地飞射出去,嚷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文某三寸气在,总还要向阁下领教!”说到“领教”这两个字,声音已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 来。 金世遗道:“你什么时候来,我便什么时候奉陪!”他说完之后,整了整衣衫,这才与 谷之华施礼相见。歉然说道:“都是我来迟了一步,累你们吃亏了。” 江南问道:“这姓文的是什么人,如此厉害?” 金世遗道:“你大约已见过他的侄儿了,他就是替和坤护宝那少年的叔父,南海未名岛 的岛主,三年之前,我也曾吃过他的大亏。” 江南诧道:“金大侠,凭你这超凡绝世的武功,怎的还会吃人家的亏?” 金世遗道:“人心险恶,单凭着武功,那还是应付不了的。小兄弟,你宅心良善,比我 更容易上当。我现在就将我的遭遇说给你听,让你也好得个教训,以后临事不能大意,对人 须要提防。” 原来金世遗自经过那场情场惨变之后,即心灰意冷,纵情山水,漫游各地。三年之前, 他动了海外游兴,独自驾舟出海,浏览各岛风光。有一天,经过南海的一个小岛,忽见岛上 有炊烟升起,知有人家,便舍舟登陆,拜访岛主。 岛主姓文,对金世遗殷勤招待,执礼甚恭,自言先代乃是前宋的官宦人家,明亡之后, 他们不愿做满清顺民,因而与若干亲友,逃至此岛。金世遗敬他忠义,且见他谈吐不俗,当 真一见如故。 金世遗是个武学大行家,看出了这文岛主武功极有造诣,不久和他谈论起武功上的事 情,文岛主说,他的武功乃是出自家传:据先祖所言,大半是从易经中参悟的,逃至此岛之 后,又与岛民钻研,颇有增添,但因僻处荒岛,孤陋寡闻,不知是否与哪位的武学相合? 金世遗对正邪各派的武学,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无所不窥,但从易经而能参透武学,这却 是他闻所未闻,谈论之下,果然发觉这一家的武学,甚为奇奥,尤其在内功的修习上,更是 别出心裁,另开途径,以金世遗的见识,也不能判别他是正是邪? 这文岛主也已看出了金世遗乃是异人,当晚盛筵招待,酒酣耳热之际,就邀他印证武 功。金世遗沉迷武学,嗜好如狂,生平最欢喜与人比试武功,少年时候,也曾遍访武林名 家,不知有多少高手,曾受过他的折辱。如今到了中年,虽然狂性已敛,但对上乘武学,还 是不断追求,难得这文岛主自动相邀,他立即欣然答允。 一试之下,果然大是不凡,直斗了三个时辰,金世遗才胜得一招。这次比试过后,两人 的交情更加好了。文岛主殷殷留住,金世遗也舍不得离开他,便在他家中作客。 如是者一连谈论了几日的武功,文岛主对中土的各派武学,有甚能人等等,都问得甚为 详细,无意中也露出一些消息,听来他对中士的武林情形,也并非十分隔膜,金世遗这才稍 稍起疑。 文岛主大约也猜到金世遗已起了疑心,不待他提问,便告诉他,原来岛主每隔两三年便 要派人到沿海的城市去,采购必须的物品,所以与外间并非完全断绝消息。 过了几天,果然有一艘船只回来,这次出海回来的是文岛主的侄儿,名唤文道庄,岛上 当晚就摆酒给他接风,金世遗当然是席上贵宾。到了酒酣耳热,文道庄忽然提起一桩事情, 说是当朝的首相和砷,正要礼聘武功高强之土,他有意到北京去一趟,会会高人,开开眼 界,问叔父意见如何? 金世遗听了,连忙告诉他,和砷乃是个“国人皆曰可杀”的奸相,若只是抱着游戏人间 的心情,去开开眼界,那还可以,但切勿受和砷的笼络。 文道庄听了他的谈论,似乎有点诧异,但随即便哈哈大笑道:“我家是为了逃避清兵, 才来至此岛的,我岂会做清朝的官儿?当然只是为了借个机会,到中土去印证印证武功而 已。” 金世遗听他说得爽快,当下还答应他,愿意携他同回中土,介绍他认识各派的武学宗 师,并且笑道:“至于和砷那儿,谅他不会网罗到什么高人,你去不去也罢。” 金世遗因为自己的名头大响,对陌生人是从不表露自己的身份的,这次他来到此岛,虽 然与文岛主谈得甚过欢洽,也还没有透露自己的实姓真名。但这晚也多喝了两杯,不知不觉 之间,让人家知道了他的交游极广,大不寻常。 文道庄接着谈起了他这次的见闻,话题竟说到了金世遗的身上,原来他也知道了金世 遗、厉胜男、唐晓澜、孟神通等人的那些事迹,他讲了他听来的厉胜男与唐晓澜比武的故事 之后,道:“如今厉胜男与孟神通都己死了,他们的武功秘籍都已到了金世遗之手,只怕唐 晓澜也要逊他一筹。当今之世,论到武功,那是要推金世遗坐第一把交椅了。” 金世遗当然不会插话,但他听得别人提起自己的故事,尤其是提到厉胜男那段事情,却 难免有所感伤,连连喝酒。那文岛主有意无意之间瞧了他好几眼。 文道庄又道:“不过,现在听说厉胜男也有了传人了,有人立她为祖师,成立了一个天 魔教,专网罗邪派高手,据说人才胚不少哩!”这个消息,连金世遗也还是第一次听到,连 忙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文道庄笑道:“这可不是听来的了,我见过天魔教主本 人!” 金世遗问道:“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文道庄道:“她戴着面纱,我看不清楚,像是个 年轻的女子。那天我在泉州卖出珍珠百货,钱财露眼,有几个小贼便来打我的主意,待我出 城,便拦途截劫,我和他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将他们郡点了笑腰穴,让他们都笑得在地上 打滚,爬不起来。要过一个时辰方能自解。事情过后,我也不放在心上,哪知钱财不可露 眼,武功也不可露眼,我这么一露,就惊动了天魔教主。那天晚上,我在一座寺观借宿,午 夜时分,忽听得有人在外面的窗子弹了几下,叫我出来。 “我出来一看,见是一个蒙面女子,我正在惊诧,她已问我道:‘今日点了青阳帮帮众 笑穴的,可是你么?’我以为她是青阳帮的女首领,抱着息事宁人的打算,便向她赔罪,并 向她申辩,说我并不知道那些人的来历。 “哪知她不待我把话说完,便冷笑道:‘我才没有工夫去理青阳帮的事情呢,我是见你 武功不错,意欲将你收为本教的护法弟子的。” “我好奇心起,问她是什么教,教宗是谁?是做些什么?这才知道她们的教名叫天魔 教,这蒙面女子本人便是教主,她们所奉的祖师便是去世未久、鼎鼎大名的女魔头厉胜男。 她们成立此教,意欲与自称正派的武林中人一决雌雄,据说不久便要前往氓山,先与氓山派 的掌门一斗。 “我想所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于是我便对她说:‘多谢盛情,但我另有安身立命之所, 可并不想加入贵教。“那蒙面女子听了,冷冷说道:”你不想加入也行,可是依照本教规 矩,知道了本教秘密的外人就得交出性命。”“我听了当然火起,说道:‘只要你有本领, 我这条不值钱的性命,你只管取去。’话已说僵,便即动手。“哪知这天魔教主果然厉害非 常,我动手不过十招,便受了重伤,幸而我懂得闭气断息的内功,躺在地上诈死,骗过了 她。也幸而她随身并无携带利器,她踢了我几下,见我身体已经僵硬,冷笑一声,便径自走 了。“我这次受伤,直医了两个多月,才得复原。叔叔,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迟了归期的缘 故。” 金世遗听了他的故事,内心暗惊,但同时也觉得有点疑窦。 吃惊的是,天魔教主在十招之内,便能令文道庄几乎丧命,当然,文道庄那点本领,在 金世遗眼中还不算得什么,天魔教武功再强也不能强过当年的厉胜男,金世遗并非本人惧怕 于她们,而是因为天魔教主扬言要向谷之华寻仇,他是怕谷之华对付不了。 怀疑的是,那天魔教主为何要将拟向谷之华寻仇之事,说给文道庄知道,文道庄又未曾 答应入她的教,最多她将本教的来历说个清楚也就是了,却无需将本教的计划告诉外人。 但由于金世遗对文岛主叔侄颇有好感,这一点点怀疑在心上一掠即过,他想人的性情, 各个不同,或许那天魔教主是像江南一样多话的呢?却想不到这一段话正是文道庄捏造出 来,试探他的。不过他的捏造也并非全无根据,他是知道了天魔教主的来历,猜测她将来要 如此的,所以后来他捏造的话也竟成了事实。 金世遗既担心谷之华会有危险,同时又想知道这天魔教主和厉胜男有何关系,因此听完 了文道庄的叙述之后,便不禁心事重重,恨不得早日归去,当下便向文岛主辞行,说是明天 一早,便要回家,倘若文道庄有意结识中上的武林人物,可以与他同行。 文岛主还故作惊诧,问他何以突然动了归家之念?金世遗只好推说是见文道庄从中土回 来,而自己已出海多年,因而有了乡思。 文岛主挽留不住,说道:“相聚正欢,便要分手,情何以堪?但是仁兄归意已决,我也 难以强留。仁兄愿携同舍侄往中土历练,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哈哈,我此刻端的是应了 ‘悲喜交集’,这句话了,为仁兄的别离而伤;为舍侄有所倚靠而高兴!来,我换过一个大 杯向你敬酒,给你饯行,谢你对舍侄的照顾。” 金世遗也有点依依惜别之感,毫不推辞的便与他干了一杯,哪知酒一下肚之后,便感到 有些异样,金世遗刚刚察觉,那药酒已经发作,一阵地转天旋,糊里糊涂的便醉倒了。 朦胧中,金世遗听得有人大声叫他的名字,金世遗应了一声,跳了起来,只觉周围漆 黑,用手一摸,四面都是石壁,金世遗方在奇怪,便听得文岛主的声音哈哈笑道:“金世 遗,你想要不承认你是金世遗也不行了,哈哈,我拿你当好朋友看待,你却对我隐瞒身份, 你自己说说,这该怎么处罚!” 正是: 绝世神功遭暗算,人心险恶最难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回 深宵乍听金猴吼 初会惊逢玉尺寒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回 深宵乍听金猴吼 初会惊逢玉尺寒 金世遗叫道:“我纵有不是,文岛主,你这个玩笑也未免开得大大了!”他还以为文岛 主是故意捉弄他,未想到文岛主已是心怀叵测,要与他为难。 这时文岛主己打开石窟的铁门,金世遗睁眼一瞧,只见他满面杀气,与往日的温文儒 雅,大不相同。金世遗不由得吃了一惊,只听得他厉声说道:“谁与你开玩笑?我最恨对友 无义之人,非惩罚你不可!” 金世遗怒气上冲,说道:“你简直是小题大做,我未告诉你我的真名,这也说不上什么 有义无义,你如此作为,才真正是不仁不义!我是瞎了眼睛,识错了你了!” 文岛主哈哈大笑,说道:“说得不错,你现在已是我的囚徒了!你若不依从我的主意, 今生今世,可休想生还中土了!” 金世遗忍着了气,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文岛主道:“乔北溟的武功秘籍落在你 的手上,你给我交出来!” 这回轮到了金世遗哈哈大笑,说道:“你不是己搜过了我的身子和行囊么?哪有什么武 功秘籍?老实告诉你,这秘籍的确是落在我的手上,但我早已把它烧了。哈哈,幸而我有先 见之明,免得留下来让你们这些邪魔妖孽你争我夺!” 文岛主面色一沉,说道:“我看得出你已练上了秘籍上的武功,烧了你也要重写出来!” 金世遗大笑道:“你凭什么要吩咐我?” 文岛主冷冷说道:“你又自忖什么?你以为你的武功果然比我高明吗?前日我不过让你 罢了。不信,你就再来试试,我就要凭我的武功来折服你!” 金世遗醒来之后,已试过自行运功,真气通行无阻,知道未曾中毒,当下有恃无恐,便 在石窟中与那文岛主再斗一场。 这一番比拼,在金世遗说来,已不是与他印证武功,而是要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但那文 岛主反而气定神闲,仍然似是与好朋友过招琢磨一样,满不当作一回事。说也奇怪,金世遗 明明看出对方的武功稍逊于他,但到了紧要关头,拿世遗却每每力不从心,纵有许多奥妙的 武功,只因劲力稍差那么一点,就给对方从容化解了。 最初几十招金世遗还未觉察,越到后来,就越感到自己的功力不如从前。却原来金世遗 自己以为未曾中毒,其实已是中了毒。文岛主给他那杯药酒落有他所秘制的酥筋化骨散,要 不是金世遗那时已将近练成金刚不坏之身,喝了这杯药酒,便不能再运用内功了。 那酥筋化骨散的药力是慢慢发作的,金世遗由于功力深厚,所受的影响亦微,因此一时 间未能觉察。但文岛主与他的功力本来相差有限,此消彼长,结果当然便是越斗下去,金世 遗越显得力不从心。 斗到了一百七十六招,金世遗给文岛主一掌击倒,文岛主哈哈大笑道:“你服了我 么?”金世遗输得莫名其妙,大怒说道:“你要杀我可以,要我服你,那是决计不能的。你 的武功,哼哼,哼哼……” 文岛主道:“我的武功怎么?”金世遗本想指出他的武功有些地方也还不见得怎样高 明,继而一想,自己已然输了,虽然极不服气,也无谓多言了。 文岛主鉴貌辨色,笑道:“我杀你做什么?我还要留你消磨工夫!看来,你敢情还是有 点儿不服,也好,过两天咱们再比!”他走出石窟,随手关上了铁门。 文岛主走后,金世遗再静坐运功,这才发觉真气在通过丹田有稍稍阻滞的现象,这才知 道是着了文岛主的道儿。过了一天,文岛主再来,金世遗破口大骂,结果再恶斗一场,当然 还是金世遗输了。” 江南听金世遗说到这里,插口说道:“不妙呀不妙,金大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着了 那姓文的道儿了。他是见你不肯将武功秘籍默写给他,所以才想出这个法子来骗你的武 功。”金世遗笑道:“小兄弟,我以为你全无机心,却原来你也还有小聪明。哼,哼,我何 尝看不出他的用意。”他却不知,江南因为上过天魔教主侍女的当,同样以琢磨武功为名, 偷了他一些本领,因此才猜到文岛主的用意的。 金世遗接着说道:“但我当时正在火气上头,也就顾不了这些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固 然从我这儿偷学了一些本领,我也看出了他这门武功的一些秘奥。” 江南道:“但总是你吃亏较大。” 金世遗道:“不错,照当时的情形来说,一来我已被他囚禁,我的功力又未曾恢复,虽 然彼此都从对方得到益处。而我却大大吃亏了。但那只是根据当时的情形而言,现在来说, 却是因祸得福了。” 江南道:“这是怎么说呢?”金世遗道:“我和他比试了几次,他的秘奥已懂得了十之 六七,而他呢,据我看来,最多得了我两三成功夫。” 江南又道:“但他是个坏人,你给他偷学了两三成功夫,也增加他作恶的本钱了。” 金世遗笑道:“我说的因祸得福,还不仅止是从他那儿得到的好处。” 金世遗续道:“你想到的我当然也想到了,那石窟的铁门是里外两面都可以关锁的,我 和他较量几次吃亏之后,就索性从里面关上了门,拼着饿死,也任凭他百般辱骂,都不开门。 “那文岛主大约还想从我这儿偷一些功夫,不肯让我饿死。他在石窟上方开了一个小 洞,每天用小篮子将食物吊下来。” 江南嚷道,“你有裁云宝剑,岂不是可以把洞口弄宽了就逃出来?” 金世遗笑道:“那文岛主比你更聪明,他岂肯让我留下宝剑?早在我中酒昏迷的时候, 我的宝剑和护身玉甲都已给他取去了。” 江南问道:“那么后来是谁将你救出石窟?” 金世遗道:“在这孤悬海外的小岛上哪有人来救我?是我自己想法子逃出来的。” 原来金世遗自得了乔北溟的武功秘籍之后,就立志要融会各家,创立一门正大光明精深 广博的武功,经过了几年的钻研,已渐渐有些眉目,但还有几个武学上的难题,尚未能想得 通透。 于是他就利用这段时间,在石窟里潜思默索,日日用功,再加上他从文岛主的武学中也 参悟了一些道理,可以与他以前所学的脉索相通,如是者过了三个月,在某一个晚上,他突 然豁然贯通,以前还未想得通透的难题都一一迎刃而解!他创立了自己的武学,那是以天山 派正宗内功为基石,以乔北溟的武劝秘籍为梁柱,更加上其他正邪各派的武功为屋瓦而建立 起来的。但已不同于任何一家,而是真真正正属于金世遗自己的武学了。 大功告成之后,他也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所中的毒,也很轻易的便给他用本身的真火 炼化了。功力不但恢复,而且大胜从前! 就在这个晚上,他施展神功,抓裂岩石,打通了一丈多深的石壁,逃出生天! 江南听到这里,大喜叫道:“那你该给那文岛主苦头吃吃了,为什么你不废去他的武 功?” 金世遗笑道:“我不是说我是因祸得福吗?要不是他将我关在石窟里,我还没有这么快 练成呢!而且他那时只是在海岛称雄,并未到中原作恶,我又何必过份与他为难! “我出来之后,再与他比斗,那厮见我能够脱身而出,早已吓得怕了。他的武功也真不 弱,居然还能与我周旋了四五十招,但终于给我把他打得大败。 “我索回了宝剑玉甲,又要了他一只装满粮食的大船,便即扬帆归国。” 江南嚷道:“可惜,可惜,你对他的责罚真是太轻了!” 金世遗道:“那时我还不知道他们叔侄后来竟会走奸相和坤的门路,来与中原的武林人 物争雄。” 他接着说道:“我在回来的海程上遇到风暴,去年春初才回到中土。那文道庄已先到了 北京,他替和砷押运珠宝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不久,我又探听得他的叔叔也来到了中土, 我一直在注意他们二人的行踪。” 江南道:“那么姬晓风急于找你,你可知道吗?就是因为姬晓风偷走文道庄押运的珠 宝,前几天在新安镇上闹了一场大大的风波,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和姬晓风再次见面,后 来还做了拜把兄弟呢。” 金世遗笑道:“你不必说,我全都知道了。只因那时我已知道天魔教主姊妹和那文岛主 都准备到氓山来,我没有工夫和姬晓风见面详谈,待他从组来山回来之后,我自会前去见 他,帮他完成心愿。” 江南因为孩子落在天魔教主之手,急于知道有关天魔教主之事,便撇下了那文岛主叔 侄,先问金世遗道:“你既知道了天魔教主要与谷女侠为难,那么你回来之后,想必曾到过 组来山她的巢穴访过了?这天魔教主端的是什么来历?那缪夫人又是什么人?” 金世遗道:“我还未十分清楚,但亦已略知一二,说起来,那天魔教主的本领非但不是 厉胜男所授,她们二人的上代还是世仇。” 江南诧道:“那么她为什么口口声声,奉厉胜男作她们大魔教的祖师?” 金世遗道:“与乔北溟、霍天都同一个时代的,还有一个很厉害的女魔头,其实说是女 魔头也不大适合,她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也曾创立了一个教,名叫七阴教主。这七 阴教主有个女儿,名叫阴秀兰,乔北溟当年曾为他的儿子求婚,受到阴秀兰的拒绝,乔北溟 的儿子把她硬抢了去,后来得霍天都夫妇救回。那时厉胜男的先祖厉抗天乃是乔北溟的忠仆 (抢阴秀兰,他也有份,因此厉家阴家实是世仇。) “阴秀兰后来另外嫁了一个姓周的少年英侠,姓周的父亲是当时的绿林领袖,被官军追 捕,阴秀兰夫妇逃至塞外西城一个小国定居,这天魔教主乃是阴秀兰的后裔,他们这一家因 为世居西域,免不了和胡人通婚,故此血统很杂。 “事情拉回十年之前,那时厉胜男因为和我闹翻,曾有一个时期独游塞外,大约就是那 个时候,厉胜男和这位后来的天魔教主的家人见了面,厉胜男恩怨分明,可能是因为替祖宗 赎罪,故而将原来属于阴家的一本百毒真经还给她家。” 江南道:“怪不得她们的毒药暗器层出不穷,原来那本百毒真经已是落在她们手上。 嗯,你说了这半天,还未说到她们叫甚么名字。” 金世遗道:“她们世居西域,属于马萨儿人部落,生活习惯差不多与胡人同化了。她们 的名字,我是从她们族人那儿打听到的。姐姐叫卡兰妮,妹妹叫伊壁珠玛。她们还有汉名, 但族人说不上来。” 江南道:“这么说,她们真是姐妹了。那卡兰妮真的是什么提督夫人?” 金世遗道:“这个她倒没有说谎,她的丈夫名叫缪南廷,以前做过伊犁将军,现在确确 实实是河南提督。她结婚那年,正是厉胜男在回疆与她们见面的那一年。” 金世遗续道:“厉胜男与她们的交情如何,我不知道,但她将百毒真经还给她们,想必 早已化敌为友。乔北溟秘籍上的功夫,厉胜男是不会传给她们的,但这件事情,她们却可能 知道。因此后来伊壁珠玛就假借厉胜男的名义,创立了天魔教,将厉胜男以前的侍女全都网 罗教中。她们有家传的武功,收服厉胜男那班侍女之后,又学到了一些秘籍上的本领,当然 就更加厉害了。不过她们姐妹同出一源,妹妹的武功却比姐姐高十倍,什么缘故?这我却现 在尚未明白。” 谷之华心中一动,问道:“我翼师兄有个朋友,是中牟县的一个小地主,名叫丘岩,你 可知道这个人?” 金世遗道:“会过一面,武功不算得好,也还过得去。你为什么提起这个人?” 谷之华道:“我想知道丘岩曾否到过回疆,与这对姐妹是否曾经相识?” 金世遗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了,有什么事吗?” 谷之华道:“正是有件事情与丘岩相关的,慢慢再说吧。我问你,厉胜男当年给你的那 瓶解药,可还在你身上?我的谢师嫂和甘师兄都中了那魔女的毒,中毒的迹象,与我当年所 受的毒相同。” 江南埋怨道:“要是你早来一步,我们就不至于吃那魔女的苦头了。我不明白,在山路 上暗中助我,吓退了那缪夫人的是不是你?若然是你,为何你又不跟她进来?” 金世遗怔了一怔,道:“有这样的事吗?助你击败那两个番僧的是我,你在山中遇险, 我却不知!我只有一个人,难以分身,我知道她们姊妹的厉害,但料想以之华的本领,大约 还不至于怎样吃亏,最厉害的是文岛主,所以自上氓山之后,我就一直在暗中缀着他。我和 他都是在天魔教主炫露掷杯裂案的功夫之时进门的。你们没有发现那文岛主,那文岛主也没 有发现我。” 江南叫道:“咦,这就真奇怪了!依你这么说,这个暗助我的人,既不是你,也不是那 姓文的了。” 金世遗道:“他是如何助你?”江南将经过再说一遍,金世遗也大为惊诧,心中想道: “这人有飞花摘叶之能,又懂天遁传音之术,这可真是奇怪了。难道又是文岛主这般人物?” 江南问道:“金大侠你心目中以为是谁?”金世遗道:“我也猜想不到。看来这位朋友 大约是要来会我的,终须有个水落石出之日,暂时且不必理他。之华,你先把这几颗解药拿 去给你的师嫂和甘师兄吧。幸喜我带在身上,唉,也想不到今日还要用它。” 谷之华接过那半瓶解药,命白英杰送去,她与金世遗都因为这瓶解药而想起了厉胜男的 往事,两人想法不同,却都是黯然无语。 江南问道:“金大侠,你刚才说到天魔教主,你可曾搜过她在组来山的巢穴么?” 金世遗道:“你的儿子给她掳去,这事情我已知道了,我进过组来山,不过,那是在半 年之前。没有见到你的儿子。” 江南好生失望,说道:“我的儿子是在一个月前给她的侍女掳去的。姬大哥已给我去找 了,只是他虽有神偷妙技,却不是天魔教主的对手。” 金世遗道:“姬晓风是神行太保,他到组来山的时候,天魔教主空只怕还未能赶回,正 好乘虚而入。不过,江南,你却尽可放心,我已答应收你的儿子做徒弟,我就决不能让那天 魔教主将我的徒儿掳去,纵使姬晓风要不回来,也包在我身上。” 江南得了金世遗的允诺,心上愁云尽都消散。笑道:“有你的一句话,比天魔教主更厉 害十倍的敌人,我也不会害怕了!” 谷之华道:“还有一事未明,那文岛主既然是个好险狠毒之徒,他又为何助我斗那天魔 教主?” 金世遗道:“他的用意,我也不敢说完全明白。不过,据我看来,他可能有两个目的, 一方面是试试那天魔教主,看她懂得多少秘籍上的功夫?另一方面是向你示惠,企图骗取你 的少阳玄功。因为在那海岛上时,他曾听我说过,知道天山派的内功心法和你师父所留下的 少阳玄功三篇,乃是最深奥的正宗内功,要不是我喝破他,他可能真会假冒我的。” 谷之华笑道:“那时,我当真以为他就是你。不过,他若是想骗我,为何在那天魔教主 逃走之时,他又匆匆忙忙的追出去呢,那时我还以为是你不想理睬我呢!” 金世遗听她说得柔情脉脉,不觉心中一动,“嗯,这么多年来,她对我还未忘怀。”眼 光一瞥,只见江南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金世遗定了定神,才接下来说道:“也许他那时已发 现了我,或者他感到骗你不易,倒不如先去打天魔教主的主意。” 说到此处,白英杰已经回来,向谷之华道:“这解药果然灵验己比,谢师嫂和甘师弟都 已醒过来了,甘师弟还嚷着肚子饿要东西呢。看光景明天便可以复原了,他们托我向金大侠 致谢。”江南忽地站起来道:“白师兄,你带我去看看他们,甘师兄替我挡了一招,等于是 替我受了伤,我实在过意不去。” 金世遗也想说去,江南已先说道:“探病的人不宜大多,金大侠你坐会儿,恕我失陪 了。”金世遗知他心意,笑了一笑,也不再说什么,便留下来了。 江南等人托辞走开,房间里便只剩下金世遗与谷之华单独相对,两人都感到万语千言, 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半晌,谷之华方咳了一声,轻轻问道:“世遗,这几年来你可好?”金世遗道: “好,这几年来我四海为家,倒也惯了。你看我有什么改变没有?” 谷之华笑道:“看来你是比以前老成多了。大约现在不像从前那般喜欢恶作剧了吧?” 金世遗笑道:“有时也还喜欢捉弄别人的,不过愤世嫉俗的心情却是没有了。你呢,这 几年来你也好么?” 谷之华道:“最初做掌门的时候感到不惯,现在也不怎么了。你也看,我有什么改变没 有?” 金世遗道:“你也比以前更沉着了,好像事事都很有主意,叫人感到可以信赖。” 谷之华道:“以前我对个人的事情想得较多,在遇到命运磨折的时候,就难免消沉。现 在我以我的师父作为典范,一心一意是想光大本门,培植后辈,好与胡虏周旋,功成不必在 我,总有一天,可以恢复汉家旧业。我的心情有了寄托,也即是已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所了。” 这几句话隐隐的道出了她的心事,那即是她愿作氓山派的掌门以终老,过往的情孽,那 已是视如过眼云烟,东流逝水了。 金世遗在她面前,本来感到有点儿内疚,听了这几句话,心情豁然开朗,不知不觉的紧 紧抓住了她的手。 这是净化了的感情,升华了的感情,两人紧紧握着手儿,胸中毫无杂念,只是沉浸在幸 福的感觉中,那是“得一知己,一生无憾”的幸福。 金世遗道:“之华,多谢你。”谷之华道:“多谢我什么?”金世遗道:“我在海外飘 流,孤单单一人,有时也会突然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生活在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意 思,每到这种时刻,我就会想起你来,你比我坚强得多,想起你来,我就会坚强了。我给文 岛主关在石窟的时候,与其说是他迫我练成武功,不如说是因为由于你的鼓励,我是想起了 你对我的期望,才决心练成武功,打破牢笼,还要活在这世界上做一番事业的。所以,之 华,这些年来,我在海外飘流,离开你似乎快很远很远,但实际来又是很近很近。” 谷之华道:“我也是每天惦记你的,我担心以你那样的感情,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碰到 重大的变故,会突然像火山般爆发起来,烧毁了自己。现在我可放心了,你已经像孩子长大 成人,感情也沉稳坚厚了,看得出你不会再任性而为,胡闯一通。世遗,我恭贺你练成了绝 世武功,果然不负我先师的期许。” 两人经过一番倾吐,但觉彼此心意相通,感情到了更高的境界。那是江南所想象不到的 境界,江南是希望他们破镜重圆,成为爱侣的,而现在他们的感情已是净化升华,远远超乎 普通爱情之上。这种结果,江南知道了或许会失望,但要是他能够理解的话,他也会为他们 感到幸福的。 谷之华心里轻轻念着两句诗:“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金世遗已踏进中 年,而她也将近中年了,她深深的感觉到,金世遗对她的感情比以前更为深厚,像酒一样的 浓,也像酒一样的醇!如果说金世遗以前的感情令她激动、令她颤抖,如今则是令她感到醇 酒的芳香了。而她自己呢,也离开了少女的时代了,缺乏少女那“诗”般的幻想,谜样的情 怀,但现在却是把握得住的感情,那是另一种“美妙”,并不逊于令人心弦颤动的诗篇! 两人默默无言,相对了好一会儿,金世遗这才想了起来,问道,“之华,你刚才问起中 牟县的丘岩,说是有一件奇怪的事情要告诉我,那是什么事情?” 谷之华正想答他,忽听得谷中莲在内房叫道:“妈妈,妈妈。”原来她已经醒了。 谷之华笑道:“世遗,你先见见我的女儿吧!”金世遗诧道:“你哪里来的女儿?” 谷之华道:“这是我翼师兄从丘岩家中带出来的一位孤女。”金世遗道:“哦,原来是 你的养女。” 说话之间,那女孩子已走了出来,谷之华道:“莲儿,快来见过金伯伯。”那女孩子睁 大了眼睛,说道:“你就是金世遗伯伯吗?妈妈和姑姑们常常提起你,你是天下最有本领的 人,是吗?” 金世遗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任凭哪一种本领,都没有谁敢说天下第一的。” 他边笑边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那女孩子,眼光中忽然露出诧异的神色,谷之华不由得感到 有些奇怪。 谷之华道:“莲儿,你练一套玄女掌给金伯伯瞧瞧。”金世遗看了,说道:“这女孩于 是天生的练武资质,我送她一样见面礼吧。”说罢,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谷之华道:“这是什么?”金世遗道:“我所参悟的武学,尚未曾整理就绪,也未有工 夫都写出来。不过,打好基础的入门功夫我已写好两章了。这是融会了乔北溟秘籍的奥义和 天山派的内功心法的,你师父的少阳玄功是最上乘的正宗内功,只是对于初学之人,非有十 年八年的功夫,不能登堂人室。我所参悟的武学与你师父的异途同归,对于初学之人,也许 更易入手,修习的时间也会快些,之华,说起来这也本应是你家的东西,如今我借花献佛, 拿来给你,也就作为给你女儿的见面礼吧。” 金世遗说“这本应是你家的东西”,这句话有个缘故,因为乔北溟的武功秘籍,当初有 半部落在谷之华的父亲孟神通的手上,后来由孟神通给了女儿,谷之华再给了金世遗,而金 世遗的武学就有一大部份是从乔北溟的武功秘籍再发展出来的。 谷之华听了此言,不无感触,但这是给女儿的见面礼,因此也就接下了。 谷中莲道:“金伯伯,你真是好人。我听白师伯说,你是无家可归、到处浪荡的。不如 你也和我们在这观中住下来好不好?” 金世遗笑道:“我和你的妈妈是好朋友,就是不住下来,我以后也会常常来看你们的。” 江南已去了大半个时辰,还未回来。谷之华道:“莲儿,你去甘师叔那儿叫江叔叔回 来,差不多是吃饭的时候了。” 谷中莲走后,谷之华道:“世遗,你刚才目不转睛的瞧着莲儿,可是觉得有什么异样?” 金世遗道:“她不是丘岩的亲生女儿吧?看来不大像是汉人的孩子。” 谷之华道:“你眼力不错,瞧出来了。她是丘岩从塞外带回来的一个不知来历的孤 女。”金世遗“哦”了一声,沉吟不语,似乎诧意更浓。 谷之华也不禁诧异起来,她的诧异却正是由于金世遗的诧异而引起的。要知谷中莲头有 金发,眼珠微碧,只要留心观察,看出她并非汉人的孩子,这并不困难;那么,从金世遗深 感诧异的神情看来,他所诧异的当不只是这孩子的本身,而是另有其他原因了。那又是什么 呢?” 金世遗道:“你先把这孩子是怎样得来的经过告诉我吧。”言下之意,似乎他也有一些 事情要告诉谷之华。 当下谷之华便将翼仲牟怎样赴丘岩之约,丘岩怎样自尽托孤,以及翼仲牟因为不便抚 养,故而将这孩子送给自己做女儿等等事情说了,她因为急于要听金世遗的,所以说的只是 一个大概经过细节,遗漏颇多。 金世遗忽地问道:“这孩子是不是还有一个同胞兄弟?” 谷之华大感惊奇,连忙说道:“不错,我忘了告诉你了。她是有一个孪生兄弟,由陈留 县的叶君山收养。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金世遗道:“那叶君山呢?”谷之华道:“叶君山已给人害死了,他的死还在丘岩之前 几天,凶手是谁,无人知晓,孩子下落,也不知道。怎么,你有所知闻么?” 金世遗摇摇头道:“对丘岩、叶君山以及这两个孩子的事情,我一点也不知道。但听了 你的叙述,却令我忆起一件旧闻。” 金世遗接着说道:“那年我因为访查天魔教主的来历,曾在阿尔泰山下的一个小国家耽 搁过一些时候,那是与天魔教主同一部族的马萨儿人所建立的一个国家。听得国中人说,他 们的国王正在追查前王一对儿女的下落,原来他们的国王乃是前王平章(官名,相等于宰 相),四年前杀了国王王后,篡位自立的,为了斩草除根,是以追查前王的儿女。我又听过 他们一些父老的私下谈话,前王似乎比现在的国王,远得百姓爱戴。” 谷之华道:“这么说来,难道莲儿竟是马萨儿国的公主?但根据她的记忆,她小时并不 是在皇宫住的,父母也不和她同在一起,她的母亲只来看过她一次,还是晚上偷偷到她所住 的帐幕来,而且还不敢表露身份,这又是什么缘故?那时她的父亲还是国王,奸臣还未曾篡 位呀?” 金世遗道:“当然还不能断定这孩子就是马萨儿国前王的女儿,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 他有一对孪生子女,你的女儿也有个孪生的哥哥。” 谷之华问道:“你刚才说那国王是在四年前被杀害的么?”金世遗道:“不错。”谷之 华沉吟片刻,说道:“这又是一个巧合了,根据莲儿的忆述,也是在四年之前,那草原上似 乎曾发生过一场么灾难,她就是在那一年被丘岩从草原上带走的。” 金世遗道:“在西域诸种人中,马萨儿人较似汉人,他们的孩子大都长得很秀气,你的 莲儿是有点像马萨儿人的孩子。” 谷之华笑道:“听你这么说,竟是越说越似了。要是莲儿当真是什么公主,我可不敢要 她做女儿了。嗯,关于马萨儿国那前王,你可还知道些什么?他懂不懂武功?” 金世遗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草原上的居民都善骑射,酋长甚至国王,在进行围 猎时也是众人的领袖,不像中国的皇帝深居九重的,所以他的弓马功夫,大约也不会差。” 谷之华道:“我所说的不是这种弓马功夫,是咱们武林人物练的这种武功。”金世遗问 道:“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一点?” 谷之华告诉他,那件棉袄上的钮扣,乃是对修习内功最有效的“天心石”,金世遗立刻 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不错,倘若在武学上有深湛的造诣,而且还要是见闻广博的人,决 不会不知道这天心石乃是异宝,也决不懂得怎样用它。依我想来,那马萨儿国的前王,总不 会是位武学大师吧?” 虽然有几个疑点,但“巧合”之处也多!谷中莲是否马萨儿国国王的女儿,实在难以断 定!谷之华苦笑道:“她若是公主,身份虽然高贵,麻烦可就多了。但愿她的命运不似我的 坎坷。” 金世遗道:“可惜我只略懂西域诸国的语言,不通他们的文字。若要确定你的莲儿的身 份,恐怕只有等待陈天宇来,让他看一看那一纸羊皮书了。” 金世遗又道:“我准备先去替江南要回孩子,然后再与他同去找陈天宇。”说起江南, 谷之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道:“傻小子怎的现在还不回来?”金世遗也笑道:“你别怪 他,他是一片好心,他大约以为我有一大车子的私房话要和你说。” 刚说到此处,江南的声音已从外面传来:“金大侠,又有一件稀奇的事情了!”接着是 谷中莲的声音道:“妈,静缘姑姑来看你。” 金世遗笑道:“江南,你总是大惊小怪的,又有什么事情?”说话之间,谷中莲已蹦蹦 跳跳地走进屋子,后面是一个老尼姑,金世遗认得她是谷之华的师姐静缘。 静缘在半山的药王庙当主持,谷之华见她到来,颇觉意外,笑道:“今天不是药王诞 吗?你一定忙了一整天了,却怎的这么晚了,还上玄女观来:哈,江南,你说得不错,这倒 是件新鲜事儿。” 静缘道:“我来了有半个时辰了,先去看了谢师嫂和甘师弟的病,唉,想不到你们这里 也发生了意外的事情!” 谷之华吃了一惊,问道:“药王庙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时江南和白英杰亦已进了屋 子,江南道:“金大侠,这可不是我大惊小怪了吧?” 静缘道:“药王庙倒没有什么意外,而是猎户们碰到了意外,有好几个猎户被大猩猩抓 伤了。” 谷之华“咦”了一声,道:“这倒奇了,氓山哪里来的大猩猩?” 静缘道:“不错,氓山是从未发现过猩猩的,这两头大猩猩是外人带来的。”当下,果 真说出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 原来在药王庙周围住有几十家猎户,昨天晚上,忽然听得老虎的吼声,邮山原有老虎, 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满山都是老虎的吼声,听来总有百数十头!老虎的习性是不喜欢成群结 队的,而且由于这几年来老虎越打越少,猎户们要寻觅老虎的踪迹已很困难,而现在却一来 就是一大群! 这些猎户都是世代相传的猎虎好手,登时聚集起四五十个精壮男子,准备了见血封喉的 毒箭,锋利的刺虎叉,就上山猎虎。 静缘说道:“奇怪的事情来了,那些猎户进了树林,只见老虎三五成群,满山乱窜,猎 户们大着胆子,截住落单的几只老虎,钢叉毒箭,便飞过去,射伤了几只老虎。猎户们正要 去拖柯来,忽听得一声兽吼,有如青夭起了个霹雳,震耳欲聋,动愧惊心,比老虎的吼声更 为可怕! “就在这一瞬间,旋风般的来了两只怪兽。后蹄直立,其状如人,满身金毛,它吼的声 一起,未受伤的老虎尽都匍伏。 “猎户大惊,见血封喉毒箭纷纷射去,哪知这两个怪兽竟是身坚如铁,刀箭不入,毒箭 射中它们的身子,全都反射回来!” 金世遗道:“这怪兽不是猩猩,它叫做金毛梭。”静缘道:“金大侠见过这种怪兽?” 金世遗道:“大约是十年之前,我在一个岛上见过两只金毛唆。它专长食狮虎的脑子,所以 老虎见了它,就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嗯,氓山竟有金毛浚出现,这真算得上是奇怪的事了。” 静缘继续说道:“还有更奇怪的在后头呢,猎户们见那两只怪兽如此厉害,连毒箭也奈 何它们不得,还给反射回来,尽都慌了,幸亏反射回来的毒箭欠缺准头,否则更不堪设想。 “猎户们发一声喊,四散逃去,他们的身手比常人矫捷得多,但却怎避得开那两只行动 如风的怪兽?那两只怪兽似是为他们毒箭所激怒,发个怒吼,见人就抓!” 谷之华心性仁慈,连忙问道:“可有猎户送了命么?” 静缘道:“还好,就在那两只怪兽肆虐之时,忽听得一声长啸,有人喝道:‘只准伤 虎,不准伤人!’说也奇怪,那两只怪兽便似那人养熟了的家畜一般,懂得主人的言语,听 得喝声,便立即停住了手。 金世遗问道:“那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静缘道:“众猎户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而且在那时候,谁都忙着逃命,哪还有工夫找 人。幸而那人出声阻止,来得及时,无人丧命,不过,也已有十多个人,伤在它们的爪下!” 谷之华问道:“那两只怪兽呢?” 静缘道:“那两只怪兽舍了猎人,再去追逐猛虎,将那些三五成群、满山乱窜的猛虎都 赶到一处,就像押着俘虏一样,翻山越岭跑了!” 众人听了,无不惊骇,白英杰道:“那人虽不知是好是坏,但给那两只怪兽藏在本山, 总是不妥。掌门,你看该如何对付?” 谷之华道:“先救了那些猎户,然后再去搜查那一人二兽的行踪,问明他的来意,再作 定夺。静缘师姐,猎户们可伤得重么?” 静缘道:“他们的伤势个个相同,都是肩上的琵琶骨给抓碎了。我已给他们敷上了金创 药,性命大约无妨,只是我那里欠缺续筋驳骨的药,因此顾不得天色已晚,也要赶来索药。 并请掌门多派几位师弟师妹,帮忙施术。” 琵琶骨抓断,若过了一天一夜,便不能驳续,谷之华道:“救人如救火,白师兄,你立 即带几位懂得续筋驳骨手术的师弟,拿了药随静缘师姐走吧。猎户全靠气力谋生,可不能让 他们残废了。” 江南嘀嘀咕咕他说道:“我江南见过的怪事也还不少,却从未听过畜生也会抓人的琵琶 骨的!当真如此,这两只畜生简直就是武林高手了!糟糕呀糟糕!它们刀枪不入,又会武 功,我们都是血肉之躯,却如何抵敌得住?” 江南嘀嘀咕咕,本是想引金世遗说话,却见金世遗望出窗外,一派茫然的神态,对他的 说话,竟似是听而不闻。 原来金世遗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那一年他和厉胜男出海找寻乔北溟所藏的秘籍,就在 乔北溟所住过的那个火山岛上,见着厉胜男的叔叔厉盼归,也第一次见到了金毛猿这种怪 兽。那两只金毛梭就是厉盼归养的,厉害非常,与金世遗同时来到那岛的藏边四大魔头之一 的桑青娘,就是死在那雄金毛骏的爪下的。 金世遗不由得心中想道:“金毛浚是极罕见的异兽,只生长在热带多雨的丛林中,在这 中原地方那是决计不会有的。金毛梭已然罕见,会武功的金毛浚想来更是世上难寻,莫非这 两只金毛唆就是厉胜男的叔叔养的那两只金毛浚?但却又是谁有如此能为,竟能把它们降 伏?” 江南见金世遗不接话头,索性放开了喉咙嚷道:“金大侠,敢情你也怕了那两只畜生?” 金世遗有如在梦中给人喝醒,笑道:“江南,你大叫大嚷做甚么?”江南道:“我是在 说那两只畜生呀,你可得想个办法对付它们。氓山乃是武林胜地,要是你也怕了那两只畜 生,咱们就只好任凭它们在氓山撒野了!” 金世遗道:“我怎会害怕它们,说不定它们还是我相识的朋友呢?” 谷之华也早已觉察到了金世遗神态有异,听了这话,便禁不住问道:“世遗,你可是知 道那一人二兽的来历?” 金世遗不想在谷之华面前多提厉胜男的往事,笑了一笑,说道:“金毛浚是极为罕见的 异兽,我以前在海外见过两只,刚才忽发异想,但愿这两只就是我以前所曾见过的那两只。” 谷之华笑道:“世上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情。”金世遗道:“之华,你放心。不管这两只 金毛浚是否我所见过的,我总要找着它们,决不会让它们在你的氓山上撒野。” 氓山派弟子听得有怪兽藏匿本山,大家都在小心戒备。谷之华份属掌门,免不了要给他 们安排警戒的任务,晚饭过后,她就无暇与金世遗再叙了。 是夜江南与金世遗同住在一房,江南经过日间的两场打斗,精神已是疲倦不堪,起初还 强自支持,唠唠叨叨的与金世遗说个不休,后来就频频的打起呵欠来,不消多久,便呼呼噜 噜的熟睡如泥了。 金世遗却是心事如潮,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从金毛梭想到厉胜男,想到了火山岛上 那段情缘,想到了其后的悲欢离合,这一些情事,本来已随着岁月的消逝而渐渐淡忘,如今 被这两只金毛浚挑起了尘封的记忆,摹然问都上心头。 夜已三更。月光如水,透过纱窗,金世遗神思昏昏,叹了口气,索性披衣而起,在小庭 里独自徘徊。 月光在梧桐树下“画”出了金世遗的影子,那影子又幻化成了厉胜男的影子,金世遗望 着自己的影子发呆,在这刹那间,不知怎的,他感到厉胜男又回来了。她虽然死了,但她的 影子还在追随着他。 也就在这时,忽听得远处一声怪啸,那正是金世遗熟悉的金毛浚的叫声! 金世遗翟然一惊,登时“醒”了过来,立即展开绝顶轻功,出了玄女观,奔人林中,向 那声音的来处寻找。忽又听得一声啸声,似是野兽的吼叫,但与那金毛梭的吼声却又并不一 样。 金世遗也不由得心中一凛,他是武学的大行家,这时已听出了那是“传音入密”的上乘 内功,本来能够“传音入密”之人,内功的修养必然接近炉火纯青的境界,所发出的声音也 必是柔和的,但这啸声却是如此凄厉可怖,显出发啸之人,决非正派中人,而是练有极厉害 的邪派内功的。金世遗已是融通了正邪各派,但从这啸声,也听不出那人练的是哪一派邪派 的内功。 啸声未止,便见金光闪闪,平地里卷起一阵旋风,却原来是那两只金毛浚来了。 金世遗猛然省悟,原来那人的啸声正是指挥那两只金毛俊来扑击他的,说时迟,那时 快,旋风倏地卷到了他的跟前,那两只金毛浚已伸出毛茸茸的长臂向他疾抓! 金世遗焉能给它们抓中,另。两只金毛浚闪电般向他连续。抓来,金世遗使出了天罗步 法,也是闪电般的连续三次避开,在这短促的时间中,金世遗已认出了就是厉胜男的叔叔所 养的那两只金毛浚。 金世遗连忙道:“你们不认得老朋友了吗?”那两只金毛梭第四次正要抓下,忽地长臂 下垂,摆尾摇头,发出呜呜的叫声。它们一时间认不出金世遗,如今听出了是老朋友的声 音,嗅到了热悉的气味,登时凶性尽敛,与金世遗亲热起来。尤其那只雌的,因为它当年曾 受过孟神通所伤,而这伤是金世遗给它治好的,所以对金世遗更是特别亲热,下伏在金世遗 的脚下与他厮磨。 忽地声又起,那只雌金毛梭似是吃了一惊,一跃而起,那只雄的绕着金世遗跳了一圈, 呜呜地叫个不休,金世遗明白那啸声乃是指挥这两只金毛梭上前扑击的,但它们已把金世遗 当作朋友,哪肯向前? 金世遗笑道:“朋友,你不必费神了,我和它们相识,也许还在你之前呢。” 话声甫毕,只见一条黑影倏地从林子里冲出来,金世遗猛的心头一震,禁不住浑身颤 抖,这一瞬间,他吓得几乎呆了!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厉胜男的鬼魂出现,那人穿着一 身黑色的衣裳,长发披肩,远远看去,活脱就像厉胜男当年的模样! 转眼间那个人已到了近处,金世遗定了定神,这才看出并不是女子,但他的相貌确是有 几分像厉胜男,且又留着长长的头发,打扮得不男不女,要不是金世遗听到了他的声音,当 真会以为是厉胜男穿上了男子的服装呢。 那人走到了金世遗面前,把手一挥,那两只金毛唆如奉大赦,连忙退下,远远走开。那 人冷冷说道:“你就是金世遗吗?” 这人的声音把金世遗又吓了一跳。他的声音镶挫刺耳,有如两片金属磨擦一般。金世遗 怎也料想不到,此人眉清目秀,貌如女子,却会发出这样刺耳的声音! 金世遗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中疑云大起,强镇心神,答道:“不错,我就是金世遗。 你是谁?” 金世遗越看越觉得这人似厉胜男,不过,越看也就越发可以肯定是个男子。除了声音、 服装之外,这人有粗大的喉核,还有稀疏的几根短须,这都是男子的特征,还有他那双大 脚,也决非厉胜男那三寸金莲可比。看来这个男子大约在二十四五岁之间。 这人也是在目不转睛地望着金世遗,迟迟未曾回答。金世遗蓦地心头一动,想道:“难 道是胜男的兄弟?可是这是决不可能之事,厉胜男的全家,除了她自己一人之外,早已被孟 神通杀得鸡犬不留了,这世界上哪里还会有厉胜男的家人。 正是: 旧梦尘封休再启,厉家孤子又重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一回 无多掩幔留香住 依旧窥人有燕来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一回 无多掩幔留香住 依旧窥人有燕来 过了半晌,这黑衣男子一声怪笑,冷冷说道:“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么?我就是这两只金 毛猿的主人。” 金世遗笑道:“不见得吧,据我看来,你这句话有点毛病,至少也漏了一个字。”黑衣 男子侧目斜脱,怪声间道:“漏了什么字?” 金世遗道:“漏了一个‘新’字,充其量你只能说是这两只金毛浚的新主人。真人面前 不打假话,阁下高姓大名,仙乡何处,几时到了那火山岛收服了这两只金毛梭的?还望见 告。” 那黑衣男子冷笑道:“金世遗,你现在就要盘查我的来历,未免早了一点,你懂得江湖 上的规矩么?” 金世遗道:“对,你是客,我是主,我应该先问你的来意。请问阁下,为何一见面你就 唆使金毛浚抓我?幸亏它们不听你的话,哈哈,也幸亏我还能降伏它们,要是给它们抓破了 脑袋,我也就不能和你再讲什么江湖规矩啦。” 那黑衣男子怪笑道:“要不是我叫这两只金毛梭先试一试,我怎知道你就是金世遗?” 金世遗道:“你现在己知道我就是金世遗,又待如何?” 那黑衣男子笑声一收,正容说道:“金世遗,咱们废话少说,若问我的来意,我就划下 两条道儿,随你走吧!” 金世遗笑道:“我闯荡江湖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得别人用这样的口气向我说话。好 吧,你就说吧,是怎么样的两条道儿?请道其详!” 那黑衣男子缓缓说道:“第一条,你随我到组来山去,我收你做天魔教的弟子,亲自给 你在坛前受戒,让你作本教的护法香主。” 金世遗忍不住哈哈大笑,那黑衣男子道:“你笑什么?”金世遗道:“我先问你,你是 天魔教的什么人?听你的口气,你倒像是天魔教教主的模样!” 那黑衣男子板着脸孔道:“你管我是什么人。你进了天魔教我自然会告诉你。” 金世遗道:“好吧,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何人,你却是知道我的了。你既然是天魔教中的 首脑人物,那么你也当然应该知道你们本教的祖师是谁了?” 那黑衣男子道:“我当然知道,你问这个干吗?” 金世遗大笑道:“你们天魔教既把厉姑娘硬抬出来,奉她作你们祖师,难道你竟会不知 道你们的祖师是我金世遗的什么人吗,如何你还要收我做一个弟子,哈哈。这岂不是荒谬绝 伦?” 那黑衣男子“哼”了一声,忽地怒道:“金世遗,你这么说法,才真是荒谬绝伦!” 金世遗怔了一怔,道:“咦,这倒奇了,怎么反而是我荒谬绝伦?” 那黑衣男子道:“我也要先问你,你把厉姑娘当作你的什么人?” 金世遗道:“什么‘当作’不‘当作’的?厉姑娘是我的妻子!” 那黑衣男子冷笑道:“你们的事情天下知闻,谁不知道厉姑娘对你情深义重?而你对她 则是假意虚情!你是为了要救你的心上人才向她骗婚的,哼,哼,你害死了她,亏你还有脸 皮认L作妻子!” 这些说话,一句句似尖刀般地刺在金世遗心上。要知自从那场情场惨变发生之后,虽然 金世遗的朋友差不多都是谅解他,并不同情厉胜男的,可是,金世遗自己的心情,却总是感 到内疚,感觉对厉胜男不住。如今,这个黑衣少年完全站在厉胜男这边,数说他的不是,而 这些话又正触及了他的痛处,焉能不令他激动如狂? 那黑衣少年的眼光,如利剪、如寒冰,冷冷地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子,金世遗才渐渐冷 静下来,嘶声说道:“我与厉姑娘之间的事情不是外人所能明白的,我对她的一片心情更不 是外人所能懂得的!总之,她生前是我的妻子,死后也仍然是我的妻子!” 那黑衣少年又冷笑道:“我姑且相信你的说话,好吧,你既将她认作妻子,我们秉承她 的遗志所创的天魔教,你却为何颇有不屑之意?作天魔教的弟子,难道是委屈你了吗?哼, 哼,我们让你进来,正是给你一个赎罪的。忏悔的机会,你今后只有为本教立功,才能对得 住给你害死的厉祖师!如今,我亲自来点化你,你反而当作笑话,这岂不是荒谬绝伦!” 要是在金世遗的少年时代,这番说话真可能就打动了他,但现在的金世遗却是比较能够 控制自己的感情了,经过了这黑衣少年的一场大骂,他反而清醒过来,蓦然亢声说道:“你 们谁也没有我这样与厉姑娘相知之深,她若还在生,决不会创立什么天魔教!你们奉她作祖 师,那是你们的事,要我为你们作马前走卒,那是万万不能。” 那黑衣少年变了面色,冷冷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一条路给你走了。”金世遗 道:“划出道来吧!”黑衣少年阴阳怪气地笑道:“你还要问吗?这就是死路一条!” 金世遗气往上涌,淡淡说道:“死路我也要闯它一闯!”话犹未了,只见两道碧莹莹的 寒光,已是闪电般的向他扫来,那少年亮出了一双玉尺,一出手便点向金世遗的要害穴道。 金世遗使了个“风刮落花”的身法,闪过一边,哪知道黑衣少年出手快捷之极,一击不 中,第二招、第三招又接连而来,当真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金世遗接连使了几种身法,虽没给他打中,却也摆脱不开他的纠缠,奇怪的是,连“天 罗步”那种奥妙的身法步法,对方竟然也似会家,他的脚下也按着八卦方位,与金世遗抢占 要位,那两根玉尺,自始至终,都几乎紧贴着金世遗的背心。 金世遗本来无心与他对敌,但给他迫得太紧,也不禁有点儿动怒,当下一声长啸,朗声 说道:“我已让够了你十招了,你既不知进退,我就试试你的功夫吧!”暮地反手一弹,使 出了佛门的上乘武功———指禅功。 这一指禅功用的是刚柔互济的内家真力,即算是铁石,在他一弹之下,也要粉碎,只因 金世遗无意伤害那少年的性命,只用了三成功力。 在金世遗想来,那两根玉尺份量不重,这一弹最少也可以令他的兵器脱手飞去,哪知指 头与那玉尺相接,蓦然间只觉一股极沉重的力道压下来,但听得“铮”的一声,那少年倒退 三步,金世遗的虎口竟也感到一阵阵酸麻! 金世遗一惊之下,猛然省悟,“原来这是海底寒玉!”乔北溟所遗留的三宝之中,有一 把玉弓,就是海底寒玉造的,这种寒玉,沉重非常,比同样体积的物质要重过百倍不止,金 世遗当年未练秘籍上的武功之前,背那把玉弓走上几里路也要累得气喘。如今,金世遗虽然 已练成了绝世武功,但由于未曾发挥全力,也稍稍吃了点亏。 那少年“咦”了一声,似乎已识得金世遗的厉害,但仍然凶悍至极,旋风般的又扑过 来,扬起玉尺,向金世遗搂头再打。 金世遗心里好生疑惑,想道:“这少年是从火山岛上来的,“那是无疑的了。只不知与 厉家有何渊源?”原来这少年除了那一双玉尺之外,他的武功,也颇有几招似是厉盼归的路 数。 金世遗已不敢轻敌,却也不想令对方受伤,他已试出了那少年的内功虽是造诣不凡,却 尚不如自己,当下再用一指禅功,使出了七分真力。 这一弹发出了震耳欲聋的金石声,那少年晃了两晃,双尺一分,突然也以天罗步法,欺 近身前,双尺光华闪闪,连点金世遗的任脉督脉十三道大穴! 金世遗精通正邪各派的上乘武功,尤其以点穴这一门功夫,更已是登峰造极,天下无人 可与抗争,但这时见这少年用双尺使出“飞管惊神”的点穴手法,也不禁心头为之微凛。 这是邪派点穴手法中最怪异的一种,当年金世遗在大内总管寇方皋的宴会上,曾碰过当 时的天下第一点穴名家连家兄弟,这双兄弟以“四笔点八脉”的功夫,曾与金世遗斗到百招 开外,金世遗好不容易才赢了他们,自己也受了几处伤。 而今这黑衣少年的点穴手法,正是与那连家兄弟的点穴手法异曲同工,虽然他只有一双 手,不能像连家兄弟那般同时以四笔连点奇经八脉,但他的内功却胜过连家兄弟的联手,一 双玉尺也能同时连点任督二脉的十三道大穴,两相比较,实在是比那连家兄弟更胜一筹。 金世遗心中狐疑更甚,暗自想道:“这人年纪轻轻,怎的所会的武功竟也如此驳杂,甚 至连家绝不外传的点穴之秘,他也似乎深悉其中奥妙,而且还能生出新的变化来?难道他也 得了上乘的武功心法,可以一理通而百理融?” 这少年冒险进招,欺身相迫,眼看金世遗的十二道大穴已在他的双尺笼罩之下,最少也 会有一两处穴道给他点中,哪知就在这俄顷之间,忽见金世遗身形一晃,登时四面八方都是 金世遗的影子,从各个不同的方位向他发掌攻来! 黑衣少年早已知道金世遗的厉害,但动手之初,也还不怎样害怕,这时才当真是大吃一 惊,眼前掌影千重,不知要向何方招架! 以金世遗现在的功夫,胜过当年何止十倍?要破那少年的点穴手法已非难事,但不知怎 的,见了这少年之后,他总是有点心神不定,怀疑这少年或者与厉胜男有甚渊源,因此便不 自觉的总是手下留情,十成功夫最多用到七成。 但听得一片挣挣之声,有如繁弦急奏,那少年飞身跃起,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身形 未曾落地,竟然又向金世遗扑下来,他双尺一个盘旋,合成了一个圆弧,用的却是截然不同 的招式,左手的玉尺使的竟一变而为剑法,向金世遗的琵琶骨挑来,右手的玉尺则仍然是当 作判官笔用,袭击金世遗阴维、阳维两脉的中陵、地阀、天旋、龟藏、伏兔、环跳、玉衡等 七处大穴,由于他是凌空点下,来势更是劲疾非常! 金世遗已用到了七成功力,以一指禅功,接连弹中了那黑衣少年的玉尺,见那少年居然 禁受得起,只是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便又扑击下来,也不禁好生惊诧,心里想道:“他 年纪轻轻,内功怎的便有这般造诣?看来与那文岛主竟似在伯仲之间。” 就在这时,忽听得江南的声音在远处大叫道:“金大侠,你在哪儿?可碰见了那两只畜 牲么?”原来玄女观诸人,都给那金毛浚的吼声惊醒,与江南一道追出来了。 那黑衣少年双尺齐下,左手的玉尺先到,把玉尺当作长剑来用,使出了一招极凌厉的剑 法,挑金世遗的琵琶骨,这琵琶骨一挑,多好的武功也要落个残废,他见金世遗不躲不闪, 也不还击,不觉一怔,但也只略一迟疑,立即便喝了一声:“着!”仍然疾下杀手! 哪知金世遗是有意让他戳中身子的,金世遗已练成了“金刚不坏神功”,莫说是这黑衣 少年,即算厉胜男复生,也未必能令他伤损。 就在这俄顷之间,只听得“卜”的一声,那黑衣少年的玉尺已在他的肩头重重的戳了一 下,可是金世遗也感觉得到,那少年也未曾用尽全力。 那少年一击得中,有手当作判官笔使的那根玉尺来势便缓了下来,金世遗想道:“原来 他也并不想把我置之死地,只是说话说得凶狠而已。” 那少年给金世遗的反弹之力一震,这才感到不妙,蓦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金世遗 忽地喝了一声:“撒手!”闪电般的便把那少年的两根玉尺都夺了过来。 那少年呆了一呆,转身便跑,刚刚跑出几步,金世遗又已如影随形,追了到来,在他的 肩头轻轻一拍,那少年怒道:“好,,金世遗,我把这条性命交给你啦!”反手一掌,势若 奔雷!他以为金世遗不肯放过他,故此豁出了性命,要与金世遗一拼。 哪知这一掌打出,忽地感到手心一片沁凉,却原来是金世遗将那两根玉尺掷到了他的手 中,还给他。那少年不觉又是一呆,只听得金世遗低声说道:“你走吧!以后不许再到氓山 闹事!再次相逢,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那少年向金世遗瞪了一眼,摹地一声长啸,那两只金毛梭跑了出来,那少年挥一挥手, 跨上了一只金毛狡的背脊,将它当马来骑,霎时间,一人两兽,已跑得无影无踪。 金世遗正自心头怅惆,忽听得耳边厢有个声音说道:“金世遗,你寡情薄义,居然还敢 充作好人,真是恬不知耻。从今之后,咱们的冤仇是结定的了。”正是那少年的声音,原来 他也会天遁传音之术。 听这话语,这少年之所以痛恨金世遗,乃是为厉胜男打抱不平,因此金世遗虽是对他手 下留情,他也要把金世遗当作仇人。金世遗听了,更是黯然神伤,心里想道:“为了胜男, 我终身不娶,却不料在别人眼中,我仍然还是个薄幸之人!”又想道:“这黑衣少年竟然为 了胜男而恨我,难道他当真是和胜男大有渊源?”但厉胜男的全家,连同海外那一支亲人都 已死尽死绝了,这却又如何解释? 江南的呼喊声又传了过来,金世遗这才有工夫应他,不多一会,江南、谷之华、路英 豪、白英杰这一班人都赶了到来。 金世遗见了谷之华,脑海之中忽地又浮现出厉胜男的影子,厉胜男的幻影在向他冷笑; 不知怎的,金世遗忽地感到心中有愧,似乎自己当真是有点儿对不起厉胜男。 白英杰问道:“金大侠发现了那两只怪兽么?我们似乎听得这边有打斗的声音。” 金世遗定了定神,说道:“这两只金毛猿果然是我相识的,我还见着了它们的主人。” 谷之华连忙问道:“这人是谁?”金世遗摇了摇头,现出一派茫然的神气,说道:“这 人是天魔教的人,他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他已经给我打跑了,以后也不会再到氓山了。” 白英杰等人都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只有谷之华却感到了金世遗的神情有异,暗暗忧虑。 金世遗道:“明天我想与江南便到组来山去。”谷之华道:“这么快便要走么?我还想 多留你们两天呢。”接着又笑道:“不过,江南失了孩子,一定心急得很,我也不敢强留你 们了,等你们将孩子救了回来,咱们再叙吧。” 白英杰道:“程师兄率领同门在药王庙周围的山头搜索,刚才已经回来。发现了许多老 虎的尸体,只剩一个空壳,心肝脑髓都无半点残留,我们猜想那两只金毛梭也吃不了这许 多,还有,本山猎户所培植的一种猎兽的毒草,那只是本山才能生长侦,也已给人采得干干 净净。我们猜想这人定是要拿老虎的心肝脑髓和这种毒草去制炼什么毒药,如今金大侠已经 知道了这人是天魔教中的人物,这就更可虑了。” 路英豪道:“天魔教擅用毒药害人,金大侠,你此去组来山,趁它羽毛未丰,将它剪掉 了吧!” 金世遗沉吟半晌,说道:“待我到了祖袜山,看看他们的行止,再作定夺吧。”路英豪 嫉恶如仇,听了金世遗模棱两可的说话,大为不满。谷之华已先说道:“不错,天魔教虽然 迹近妖邪,倒底还未曾作出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未可即行斩尽杀绝,还是再看看他们以后的 行事再说。”路英豪听得掌门已经同意金世遗的意见,也就不便多说了。 金世遗暗暗惭愧,心中想道:“之华对人处事,磊落光明,实是非我可及。”原来他对 天魔教虽无好感,却也并无特别恶感,内里原因,至少有一半是为了厉胜男的缘故。——虽 然他不相信创立天魔教是厉胜男的遗志,但他却不能不疑惑天魔教的人物与厉胜男大有渊源。 第二日,金世遗、江南便与众人辞别,谷之华独自送了他一程,金世遗道:“我此行若 然顺利,索回江南的孩子,我会请当地的丐帮弟子给你捎个信儿,我们再往苏州访陈天宇, 然后和他一同回来,给你解那莲儿的身世之谜。只是如此一来,怕要在半年之后,才能再见 到你了。” 谷之华笑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王勃的诗说得好: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往 日你在海外漂流,我每当想起你时,就常常念这两句诗的。如今小别半年,又何足烦恼?世 遗,你这次回来,样样都显得老成多了。我很放心。只是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说。”金世 遗笑道:“我正是想要你临别赠言。” 谷之华忽道:“世遗,你现在想些什么?”金世遗怔了一怔,说道:“想的当然是怎样 去救江南的孩子。” 谷之华一笑说道:“很好,我但愿你少想过去的事情,多想未来的计划!”金世遗面上 一红,这才知道了谷之华话中的真意。他昨晚一夜无眠,想的尽是与厉胜男过去的种种事 情,谷之华的话语,就似察破了他心中的隐秘似的。 谷之华抬起头来,又道:“你看天上的那片浮云,刚才浮云掩日,天色阴沉沉的;现在 浮云过去了,又豁然开朗了。‘纵有浮云能掩日,阴霆亦仅是须臾’。浮云掩日总是暂时 的,但愿你的心境也是如此。” 江南笑道:“你们说话,怎么总是绕着弯子,像是打着哑谜似的,我听也听不懂!” 金世遗憬然如有所悟,一揖说道:“多谢你的金玉良言。”但他心头上的阴影是否像蔽 日的浮云一样,迅速移开,那却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了。 金世遗怅怅惆惆,下了氓山,三天之后,便与江南赶到了组来山西面的幡龙镇。这是姬 晓风与江南相约会面的地方。 江南屈指一算,笑道:“金大侠,咱们来早了一天了。姬大哥与我分手之时,是约我十 日之后在此见面的,现在才是第九天。早知如此,咱们还可以在氓山多留一天的,这都是为 了我的缘故,累得你才与谷女侠见面,便又分手了。” 金世遗道:“来早总比来迟的好。也许他已经从组来山回来了呢?” 皤龙镇地方不大,两人在镇上走了一圈,天色已近黄昏,金世遗道:“要是姬晓风在这 镇上,他自会来找咱们。看来他是还未回来,咱们就暂且在此住宿一晚吧,要是明天还不见 他,我就和你进组来山去。” 两人便投进镇上唯一的客店住宿,江南连日奔波,饱餐了一顿,倒头便睡。金世遗却是 心事如麻,独倚窗前看月。到得三更时分,忽听得卜卜卜的敲门声,江南跳起来道:“是姬 大哥的声音。”金世遗心里暗暗奇怪:“怎的来的似乎不止一人。”江南亮起油灯,打开房 门,只见两个人扶着姬晓风进来,江南吓了一跳,姬晓风已嘶声叫道:“金大侠,果然是 你!你来了,我就安心了!有金大侠在这儿!你们可以走了!”后面这两句话是对那两个扶 着他的人说的。 姬晓风身上没有血渍,头面手足也没伤痕,但听那嘶哑低沉的声音,却显然是中气不 足、受了重伤。江南再仔细看时,刚才那两个人是姬晓风的徒弟,也就是在新安镇上,乔扮 清兵,随同姬晓风来劫“文公子”珠宝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已匆匆忙忙地走了。 到了此时,金世遗也自有点惊疑,心中想道:“他究竟是碰到了什么厉害的人物?”要 知姬晓风将他的两个徒弟匆忙遣走,那分明是害怕敌人寻来,金世遗难以照顾这么多人。金 世遗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识得姬晓风这层用意。 姬晓风晃了两晃,“小兄弟”方才叫得出去,便已站立不稳,要倒下去,金世遗连忙将 他扶住,说道:“姬大哥,你别忙着说话!” 金世遗将他放在床上,把了一把他的脉息,面色越发沉重,江南忧心仲忡,问道:“他 到底是伤在哪儿?”金世遗将姬晓风转过来,蓦地撕毁了他的衣裳,只见在他的背心正中 央,有一个鲜明的掌印! 江南大吃一惊,只听得金世遗怒道:“原来又是那厮干的好事情!”江南道:“是 谁?”金世遗道:“还有谁人能令姬大哥受到这样伤害,就是那个文岛主!姬大哥中了他的 独门血手印!” 当下金世遗用双掌紧贴姬晓风的背心,用本身的功力助他疗伤,金世遗此时的内功造诣 已与唐晓澜不相上下,姬晓风似有一股热流流贯全身,不消多时瘀血便已化开,虽然浑身疼 痛、但已是舒服多了。 姬晓风囊中有少林寺秘制的小还丹,那是他以前在少林寺盗书之时,顺手牵羊,偷了一 瓶的,他精神稍稍恢复之后,便叫江南将他的背囊解下来,捡出了那小还丹,吞下了三粒。 这小还丹是固本培源的圣药,姬晓风得金世遗以绝顶内功相助,药力见效更快,不到一个时 辰,便已恢复如初,说出了他在组来山的一段遭遇。 姬晓风道:“我是前天晚上进入组来山的,我以前曾应天魔教主之邀,进过一次组来 山,但那次进山出山都是缚着眼睛,好在于我这行的都是在黑暗之中来去自如的,进出的道 路我已默记心中,不过到底不如开眼认路的易记,也还颇费了一些气力,才摸到了她的巢 穴,那时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了。 “天魔教的规模不算很大,但也有百数十间房子,我到各处走了一遍,已是天亮。既未 发现我的侄儿,也未发现天魔教主。不过,做偷儿的惯例先要熟悉主人家的门户,所以我这 一晚的功夫也没白费,虽然一无所得,却也已摸到底了。 “我在山中匿了一日,晚上又再出来,这一晚可见着了。” 江南迫不及待,连忙问道:“见着了谁?”姬晓风道:“见着了天魔教主。她似乎刚从 外地回来,我藏在她窗前的一棵树上,听得她间一个侍女道:‘我去了这许多天,那孩子可 安份吗?’那侍女道:‘这孩子倒还算乖乖,这么多天,他都不吵不闹,在练你教给他的功 夫呢。’ “天魔教主笑道:‘这孩子是很可爱,和他的父亲大不相同,“他父亲见了人就哗啦啦 的说个不休,这孩子见了人却是不声不响的。初来的时候,还嚷着要爹要娘,渐渐就住得惯 了,也不吵也不闹了。可惜我想留他也留不住,迟早都要还给他爹。’嘿嘿,小兄弟,看来 这女魔头倒很欢喜你的孩子呢!” 江南笑道:“不是我夸赞自己的孩子,这孩子本来就是聪明得很,人见人爱的,他的心 眼儿可伶俐呢,知道吵也没用的时候,他也一声不响的了。嗯,后来怎么样?那女魔头当真 就愿6交还给我吗?这我可有点不敢相信了。” 姬晓风道:“我当时也不敢相信,只听得那侍女问她道:‘教主既然欢喜这个孩子,为 何不将他留下来,难道还害怕江南那浑小子么?’天魔教主道:‘你有所不知,江南背后有 座靠山,那…’那侍女道:‘哦,我知道,你说的是金世遗么?他不是早不知踪迹了吗?有 人说他已经死在海外了。’天魔教主道:‘不,他没有死,他又回来了。我这次前往氓山, 便是败在他的手里的!’那侍女道:‘厉副教主前日回来,听说你已往氓山,他立即就又匆 匆走了。想来也是前往氓山。’ 天魔教主道:‘我还没有见着他,不过依我看来,厉副教主加上他那两只金毛浚,也还 未必是金世遗的对手。是以我意欲息事宁人,我估计金世遗必会与那江南前来,到时我就将 孩子交回给他们,但要金世遗向我发誓,他纵使不助咱们,也决不能伸手管咱们天魔教的事 情。’ 那侍女道:‘你怎知道金世遗准会答应?’天魔教主道:‘他与江南情逾手足,那孩子 又是他的记名弟子,他投鼠忌器,决不敢再对咱们难为。何况还有厉祖师这重关系。’ 金世遗听到这里,不觉心头一震,暗自想道:“那黑衣少年果然姓厉,原来还是天魔教 的副教主。咦,奇怪,厉家早已死尽死绝,这个人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江南则喜孜孜他说道:“原来如此,她是怕了金大侠,所以宁愿交还了。这很好呀,我 与她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管她天魔地魔,只要得回孩子,我也甘愿罢休了。” 姬晓风道:“贤弟且慢高兴,事情只怕又有变卦了。”江南渲:“又有什么变卦?”姬 晓风接着说道:“天魔教主讲了她在氓山的一段遭遇之后,便吩咐她那侍女道:‘你去看看 那孩子睡了没有?若是已睡熟了,你就不要惊醒他,将他轻轻地抱出来吧。’又说道:‘我 当日要你们去抢这个孩子,就是为了预料到有今日之事,先布下一着棋。’ “我正想跟踪那个侍女,抢在她的前头,将我的侄儿偷走。就在这时,忽听得天魔教主 一声叫道:‘金世遗,你来了么?好,我正在等你到来!” 江南奇道:“她说什么?她见鬼了么?” 姬晓风道:“是呀,那时我也惊奇之极!以为当真是金大侠来了,幸而我还没有扑出, 只见天魔教主叫他作‘金世遗’的那个人,已经从窗口跳进来,那人戴着人皮面具,但我一 看就知道并不是金大侠!” 江南恍然大悟,叫起来道:“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准是那文岛主!当时他在郊山上突 然出现,与那天魔教主交手之时,连我都以为他是金大侠。” 姬晓风接续说道:“那人听得天魔教主称他作金大侠,既不答应,却也不否认。只是微 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在等我,所以我就赶快来了。’大魔教主道:‘你来意如何?, 那人又笑了一笑,反问道:‘你以为我来意如何?’ “天魔教主意殊不悦,站起来说道:‘咱们推开窗子说亮话,别拖泥带水。你若是愿意 和解的话,我把江南的孩子交回给你,从此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各不相犯;要是你决心与 我为敌,我舍命奉陪!但那孩子也休想活了!’ “那人哈哈笑道:‘教主,你这是无的放矢,我才不理江南的孩子是死是活呢!他关我 什么事?’ “天魔教主怔了一怔,道:‘咦,你不是为了江南的孩子,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眯着眼睛笑道:‘为的只是想结识你!’ “天魔教主不觉愕然,那人笑道:‘你是我平生所见的最美貌的女子,又是巾帼英雄, 我实在后悔那日冒犯了你,所以特来向你赔罪的。’ “大抵一个人总是喜欢别人家称赞他的,天魔教主听了,虽然大出意外,神情却是和悦 了许多。那人又道:‘我不只是来向你赔罪,还要求你收录我作弟子。 “天魔教主惊愕得难以形容,她忽地摇了摇头,说道:‘金世遗,你是有意来戏弄我 吗?怎的和我说这些话?你知道我教所奉的祖师是谁?’ 那人到了这个时候,才表露出他的身份。他正正经经地问道:‘你以为我是谁?’天魔 教主一片茫然,跟着问道:‘你是谁?’那人倏地拉下了他那人皮面具,说道:‘你大约未 曾见过金世遗,但想必也曾听人说过他的相貌。’天魔教主道:‘咦,你不是金世遗,你、 你、你究竟是谁?’ 那人笑道:‘我姓文,名叫文廷壁,是南海未名岛的岛主。金世遗与我有仇,你相信了 吧。’ 天魔教主道:‘凭你这一身武功,你为什么愿意作我教的弟子?我还是不相信!’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唉,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来意,我是为了倾慕于你才来的呀。即 是屈身为奴,我也愿意!好,你若然还不相信,我就先送给你一个见面礼吧。’ “我伏在树上,也正自听得惊异。就在这时,那人忽地就向窗外发了一掌!” 江南叫道:“哎呀,你怎的不加防备?”听到这里,他已经知道文岛主要对付姬晓风了。 姬晓风继续说道:“他一进来就发现了我的踪迹,也想不到他的劈空掌竞有这么大的威 力… 姬晓风喝了一口热茶,又说道:“他一掌发出,竟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登时树叶纷飞, 连那棵大树也摇动起来。天魔教主这时才发现我,冷笑说道:‘姬晓风,你圩大胆!居然忘 了我的告诫,又来送死!, “那文岛主笑道:‘这个小贼,不值得你亲劳玉手,瞧我的吧!’ “哼,哼,那厮也忒看轻我了,我虽不是他的对手,也还不至于便落在他的手中。那厮 连发了三记劈空掌,这才把我震落地下,他的掌力,一掌比一掌威猛,但我也还沉得住气, 待到他发第三掌的时候,我就借着他的掌力,提一口气,施展弯箭穿云的身法,一下于就飞 出了围墙之外!” 江南听得眉飞色舞,赞道:“姬大哥,真难为你。接了他三记劈空掌,居然还能够施展 绝顶轻功!” 姬晓风道:“我这是死里求生,不得不尔。其实那时我已是元气大伤了。那厮好不厉 害,大约也瞧出我已受伤,如影随形的便追出来。要是我只顾逃跑的话,定然被他追上,没 法子,我再一次死中求活,待他迫近,突然与他拼了一掌,我中了他的血手印,但他也被我 以修罗阴煞功击了一掌!” 金世遗笑道:“你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这一下虽未必伤得了他,也够他受 了。想来他受了你的了掌,必然要运功调息,顾不得追你了。” 姬晓风笑道:“正是如你所料,要是那厮拼着受点内伤,继续追我,我就糟了。想来他 是不愿减损功力,所以只好眼光光的看我走了。我的运气也真好,我预先留下两个徒弟在镇 上接应我,而且今晚便见到了你们,要是你们迟来一天,我虽有小还丹,只怕也不能挨到现 在了。”江南伸伸舌头,笑道:“也幸亏我未曾多事,我本来想叫金大侠在氓山多留一天 的。” 金世遗沉吟片刻,说道:“文廷壁不惜卑躬屈节,巴结天魔教主,其中定有奸谋。明天 晚上,咱们再到祖徐山去一次吧。姬大哥,你也该歇歇了。” 姬晓风服了小还丹,自去运功调治,休养了一日一夜,到了第二天晚上,功力已完全恢 复。于是由他带路,一行三人在二更出发,三更时分,便到了组来山天魔教的中枢重地。金 世遗叫姬晓风照顾江南,觅一个隐秘地方藏身,若有危险,立即发声呼救。他单独一人,摸 到了天魔教主的后窗。 这晚只有半钩新月,几点稀星,但金世遗的目力极佳,他伏在窗后边的一块大湖石下, 从纱窗上淡淡的两个影子,已认出了是文岛主和天魔教主。 只听得天魔教主柔声问道:“廷壁,你的伤已经好了吗?”文岛主笑道:“那偷儿的修 罗阴煞功如何伤得了我,早已没事了。莫说是他,即算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来,也不放在我 的心上。只是要想个办法对付金世遗,只要能把他制伏,咱们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天魔教主道:“你不是说金世遗也怕你三分吗?”文岛主道:“不错,我和他是半斤八 两,彼此都有顾忌。”天魔教主笑道:“这么说,你也是怕他三分了。” 文岛主当然听得出这是挖苦的说话,但他却一本正经他说道:“是呀,我虽然不至于输 给他,却也不能置他死命。所以咱们才要同心合力呀,嗯,他为什么不肯与我琢磨武功?” 后面这个“他”,显然不是指金世遗,金世遗听到这里,怔了一怔,正在想道:“这个 ‘他’又是谁呢?” 只听得天魔教主说道:“他的脾气怪得很,他样样听我的话,就是这件事情,他不肯答 应。” 文岛主意殊不悦,说道:“咱们同仇敌忾,不应彼此异心。再说,我也有家传的绝技与 他琢磨,并不是单占他的便宜。” 天魔教主道:“我也曾这样劝过他,他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 文岛主忽地冷笑道:“哎,我知道了。他是妒忌我亲近你,他呀,哈哈,他对你……” 天魔教主立即截断他的话道:“胡说八道,我当他是小弟弟。” 文岛主笑道:“你当他是小弟弟,我看他可不愿意只把你当作姐姐呢!” 金世遗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个‘他’就是那黑衣少年。”心里又暗自 笑道:“女孩子总是喜欢作别人的姐姐,之华和我就是这样。以我看来,这天魔教主的年 纪,其实也不见得大过那黑衣少年。” 大约是那文岛主见天魔教主已经含嗔蕴怒,笑了一笑,便转过话题说道:“他不愿意, 你总该愿意吧?我只要知道秘籍上的心法,再和你同练百毒真经,练成了毒血掌,我就可以 与金世遗一拼了。” 天魔教主道:“论起武功,我本该拜你为师,可是这百毒真经乃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回来 的传家之宝,照规矩是不能给外人的。” 文岛主忽地笑道:“给外人不可以,给自己人总可以吧?” 天魔教主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文岛主道:“珠玛,你是个聪明人,我的心意,你还有不明白的吗?”他突然改了称 呼,唤天魔教主的小名,语气间亲热了许多。 天魔教主格格笑道:“你说说看,我笨得很呢!” 文岛主柔声说道:“珠玛,实不相瞒,我是慕你色艺双全,这才来的。难得咱们又都与 金世遗有仇,利害相同,正该合为一体。珠玛,你若许我长侍妆台,我甘愿作你裙下不贰之 臣,任你差遣!” 天魔教主又格格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在向我求婚了。可是,我还未能相信你呢!” 文岛主道:“你要怎么样才相信?”天魔教主道:“俗语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 人心。你才来了不过两天,我怎么能够相信你呢?何况这是终身大事,总得让我多些时间想 想啊!… 文岛主道:“那你要想多久:给我一个期限吧。” 天魔教主笑道:“这怎么说得定?我要考察你这个人。要是你样样听我的话,也许不用 多久,我就会答应你;要是你口不对心嘛,那就再过一百年也不成。” 金世遗是在情场打过滚来的,听到这里,不觉暗自笑道:“这厮可遇到了对手了。他想 人财两得,骗色骗艺;天魔教主却给他来个缓兵之计,真个是尔虞我诈,将来也不知是谁骗 了谁。” 忽听得脚步声响,只见那黑衣少年怒气冲冲地跑今,并不敲门,便冲进去;金世遗又暗 自笑道:“这可有一场好戏看了!” 心念方动,果然便听得里面大吵大嚷起来。先是黑衣少年的声音叫道:“三更半夜,你 到我姐姐的房间作什么?”文岛主冷笑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黑衣少年怒道:“你 起什么东西,岂可与我相比?” 天魔教主忙道:“复生,不可无礼,文先生是来和我谈正经事的。”黑衣少年道:“他 有正经事可谈?”文岛主淡淡地道:“珠玛,告诉了他也好。”他以为天魔教主是想说他来 求婚之事,哪知天魔教主却道:“文先生是在和我商谈对付金世遗的办法的。” 黑衣少年冷笑道:“他想骗我的武功不成,又想骗她么?”文岛主比较阴沉,这时也不 禁怒起来道:“你这小子真是之愚蠢又狂妄,我与你切磋,还是便宜了你呢,难道你以为我 的武功当真不如你吗?”黑衣少年蓦然喝道:“就试试看!”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的一 声,想是黑衣少年已一拳打了过去。 金世遗想一想,对方三个最有本领的人,都已聚在这儿,其中两人又自行火拼,这正是 绝好的时机,使用“天遁传音”之术,向姬晓风送话道:“姬大哥,机不可失,你快去救人 吧!” 那黑衣少年也懂“天遁传音”之术,他听到了金世遗的声音,大吃一惊,蓦地一声长 啸,叫道:“金世遗来了!” 姬晓风与江南刚从隐蔽之所跑出,那两头金毛唆听得主人的啸声,已是如飞赶来,可是 它们闻到了金世遗的气味,敌意全消,摇摇尾巴,却向金世遗这边走来。 金世遗道:“他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不可咬他!”那两只金毛梭果然听话,任从姬晓风 拉着江南,从它们的身边经过。 金世遗哈哈大笑道:“不错,是我来了。你们两人再比下去,让我来给你们评判,我最 公道,决不会偏袒一方。” 文岛主给那黑衣少年打了一拳,迅即还了一掌,他用的是“血手印”的功夫,黑衣少年 使个盘龙绕步的身法避开,但肩头仍是给他的指锋沾了一下,火辣辣作痛,黑衣少年大怒 道:“岂有此理,你想要我的命!”呼的又还了一拳。 天魔教主喝道:“你们不怕外人笑掉了牙齿吗?赶快罢手,同心合力,应付外敌。”黑 衣少年道:“好,擒了金世遗,我再跟你算帐!” 金世遗笑道:“糟糕,你们要打起裁判来了。”话犹未了,文厉二人已是双双扑到。金 世遗的口中与他们开玩笑,心里却还真不敢轻敌,文岛主一个“血手印”拍来,金世遗竖起 中指,向他的虎口一弹,那黑衣少年已亮出了他那一对玉尺,疾点金世遗寸关尺三焦经脉的 七处重穴,尽管他与文岛主有仇,但在这关口,他却是认真助他、为他解开了铁指截脉之危。 天魔教主估量他们二人可以对付得了金世遗,抽出身来,便待去追姬晓风,金世遗忽地 一个“移宫换位”,以迅捷无伦的身法阻止了她,他长袖一挥,登时把天魔教主迫了转来。 黑衣少年奋不顾身,一声喝道:“休得伤我姐姐!”双尺盘旋,欺身直进。金世遗道: “对不住,我可要用剑啦!”裁云宝剑,倏地出鞘,剑尺相交,发出了金石之声,恍如龙吟 虎啸!这两件兵器都是人间异宝,但见火花蓬飞,却是各无伤损。 正是: 旧恨未随云水沓,伤心今又动干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二回 人海茫茫何处觅 鸿飞渺渺有谁知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二回 人海茫茫何处觅 鸿飞渺渺有谁知 文岛主见黑衣少年的玉尺可以挡得住金世遗的宝剑,登时精神大振,叫道:“好,咱们 远近夹攻,你放大了胆子缠着他,待我来施展杀手,只要把金世遗打倒,咱们就可以天下无 敌了!” 金世遗冷笑道:“你倒打得个好如意算盘,你就试试吧!”忽地使出了个天罗步法,闪 开了那黑衣少年,唰的一剑向文岛主刺去! 那黑衣少年的身手也敏捷之极,可是他的步法却不及金世遗的“天罗步”的迅速多变, 仍然慢了半步,但听得“嗤”的一声,文岛主的衣袖已给削去了一段。 文岛主的武功也确是了得,在剑光绕体之时,居然还能提气纵身,一个“云里倒翻”, 舍了半条衣袖,居然在金世遗的剑底逃脱,掠出了三丈开外。不过,也幸亏那黑衣少年及时 赶到,一双玉尺架住了金世遗的宝剑,金世遗才不能够跟踪再刺。 文岛主一稳身形,呼的一声,就亮出了一条软鞭,这条软鞭只有筷子般粗细,鞭的一头 装满倒须,平时是围在腰间当作腰带的,解了下来,却成为一件极厉害的兵器。原来那些倒 须都是浸过了毒液的,只要给它撕破一点皮肉,立刻见血封喉。 金世遗识得文岛主这条毒龙鞭的厉害,他虽然已练成了“金刚不坏神功”,任何剧毒, 都不能取他性命,可是若然中毒,到底也要损伤元气,所以还是必须加意提防。 这条软鞭长达一丈有多,文岛主保持着三丈左右的距离,挥动长鞭,只要往前一跳,长 鞭就可打到金世遗的身上,金世遗宝剑虽利,长只三尺,却刺不及他。 金世遗心想:“这厮倒真狡猾,原来是这么样的远近夹攻!自己先立于不败之地,却教 这少年给他作挡箭牌。我非要令他吃点苦头不可!” 但在天魔教主指挥之下,这黑衣少年竟是全力以赴,不顾凶险,甘愿作了文岛主的挡箭 牌。而金世遗又对他心存爱惜,不愿取他性命,这么一来,金世遗就无法摆脱他的缠斗,而 去追那文岛主了。 文岛主和这姓厉的少年,都各有独特的武功,在武林中都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要是 他们单打独斗的话,谁都挡不不了金世遗的五十招,但联起手来,金世遗即使也是出尽全 力,亦占不了多大便宜,何况他现在又有所顾忌,此消彼长,竟然处处下风!那文岛主狡猾 之极,长鞭挥舞,夭矫如龙,一击不中,立即收回,伺机再发,总不让金世遗的宝剑碰着。 金世遗冷笑道:“文廷壁,你好不要脸!”文岛主哈哈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 夫!金世遗,在你在江湖上混了这许多年,难道连这两句俗话也不晓得?”他一面出言讥 讽,手底仍是不放松,毒龙鞭向金世遗下三路卷来,又加上了一记劈空掌! 金世遗大怒,还了一掌,他的功力比文岛主胜过不止一筹,一记劈空掌,把文岛主震得 摇摇晃晃,可惜距离还是远了一点,未能将他击倒,但文岛主虽不及他,却也是个强手,金 世遗分出心神去应付他这记劈空掌,肩头已给那黑衣少年的玉尺扫了一下,饶是金世遗已练 成了金刚不坏神功,也感到有几分疼痛。 文岛主笑道:“金世遗,你多留一点气力吧,莫要就把它用了。还有厉害的在后头呢, 珠玛,送几颗有毒的暗器给他尝尝。” 天魔教主道:“先别忙,待我先去把那姬晓风打发了再来。”哪知刚刚起步,忽觉有一 股极大的潜力将她抓了回来,原来是金世遗以绝顶玄功,施展出了“擎云手”,凌空一抓, 便如近身擒拿一般。 天魔教主怒道:“金世遗,你莫非是想赶着去见阎王么?”回身加入战团,玉手一扬, 一股毒烟,向金世遗迎面射去。金世遗张口一吹,将毒烟吹到了文岛主身旁。文岛主口中早 就含了解药,自是无妨。金世遗却吸进了少许,有点昏闷,不过经他一运玄功,真气流转全 身,这一点点昏闷之感,也就在片刻之间消散了。 天魔教主深知金世遗内功深湛,所以她本来是想待金世遗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来助战 的,但一来是文岛主急于见功,二来她要走也走不开,因此她也只好改了主意,施展了看家 本领的使毒功夫,向金世遗猛袭! 天魔教主的毒烟、毒雾、毒针、毒箭之类的暗器、毒药层出不穷;金世遗仗着护体神 功,再以劈空掌来对付,虽然也还对付得了,不至受伤,可是在他们三人联手围攻之下,也 已经感到有点应付为难了。 金世遗忽地喝道:“小心,接招!”蓦然间剑法一变,剑光暴长,结成了一个个的光 环,向外扩张,那黑衣少年吃了一惊,若非金世遗先出声警告,险些就要给光环套上。原来 这是金世遗自创的、攻守兼备的“大周天”剑法,与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异曲同 工,一施展开来,周身在剑光保护之下,泼水难进!敌人在一丈方圆之内,也立不住足! 文廷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想道:“这厮初到我的未名岛上之时,武功虽然极为了 得,却也还没有如此神奇,怎的只不过短短三年,他竟似比当初强了一倍?”他哪知道金世 遗就是在被囚的那段时间已练成了绝世武功,而后来与他几次交手,也都未曾出尽全力。 这时金世遗已把本领施展到了九分,文、厉二人与那天魔教主都只能在一丈之外与他游 斗,再也不敢近身,饶是如此,仍是感到森森剑气,遍体生寒,尽管剑锋未曾及身,已似给 他的无形剑气笼罩了一般。 但对方三人也都是顶儿尖儿的角色,其中天魔教主虽然较弱,却有使毒的功夫补其不 足,所以形势虽然扭转,金世遗也还未能轻易取胜,大体说来,还是个相持的局面。 正斗到吃紧之处,忽听得一声长啸,姬晓风背着一个孩子跑了出来,紧跟着江南也现出 了身形,喜洋洋地叫道:“金大侠,你的徒儿已救出来啦,咱们现在是回去呢,还是再打下 去?” 金世遗笑道:“不必令孩子再受惊了,回去吧!”一声:“失陪!”暮然间剑光暴长, 将那黑衣少年迫退了几步,文廷壁一鞭扫来,金世遗冷笑道:“我正要你吃点苦头!”声到 人到,倏然间就到了他的面前,中指一弹,一缕冷风,锐如利箭,文岛主的双眼几乎张不开 来,毒龙鞭打出已是不能分辨方向,金世遗一剑削去,但听得喀嚓一声,那条毒龙鞭已被当 中削断! 金世遗反手一掌,便掴他的面门,黑衣少年脚尖一点,一掠数丈,玉尺点打金世遗背心 的“风府穴”,金世遗笑道:“他欺侮你,你却还舍命护他?”宝剑斜飞,荡开了黑衣少年 的一双玉尺,那记耳光,仍然掴下,文廷壁的武功也真了得,趁金世遗要分神应付黑衣少年 的时候,霍的一个“凤点头”恰恰避开,避开此辱。 那黑衣少年冷笑道:“我不是为了这厮,我是为了我的珠玛姐姐,你当我也像你一样寡 情薄义么?”这番话与其说是讲给金世遗听的,毋宁说是讲给天魔教主听的,金世遗有几分 难过,又是几分好笑,心里想道:“这个不懂人事的浑小子,对这天魔教主倒是一片痴情!” 那孩子伏在姬晓风的肩头叫道:“师父,好本事,我看得高兴极了,一点也不害怕!” 江南笑道:“你比我还要胆大,竟然把打架当作戏要么?”他顾着说话,却不料天魔教主的 几个侍女已窜到了他的身旁。 江南叫道:“海儿,你也瞧瞧你爹爹的!”说时迟,那时快,已有两个侍女出手抓来, 江南突然双手抱头,团团乱转,大叫大嚷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我,你别碰我!”但 听得“嗤”的一声,左边这个侍女给右边那个侍女撕去了半截袖子,紧接着“哎哟”一声, 右边这个侍女又给左边那个侍女扯去了一缕青丝。原来只论武功,江南未必胜得过那两个侍 女,但他新近学会了金世遗所授的“天罗步法”,以至弄得那几个侍女跟着他团团乱转,自 己人打上自己人了。 江海天乐得哈哈大笑,金世遗笑道:“江南,别戏耍了!”一把揪住江南,纵身便掠过 了墙头。天魔教诸人见金世遗已与二人会合,哪里还敢再追? 出到组来山口。天已大明,一行人等,便在林中稍歇,江南道:“海儿,你在家里天天 缠着我要找师父,现在师父来了,你还不磕头?” 江海天也真乖巧,便跪下去道:“多谢师父救我出来,我给你老人家多加三个响头。” 他已知道拜师是要三跪九叩的,他直磕足了十二个响头。磕得额角都坟起来了。 金世遗笑道:“这是你一片诚心,我不拦阻你,只怕你爹爹心疼了。”江南乐得嘴也合 不拢来,说道:“这小子的造化比我强过百倍,我若拜得如此名师,甘愿叩一百个响头。” 金世遗好生爱惜,将孩子拉了起来,忽地怔了一怔,似是在孩子身上发现了什么,问 道:“那天魔教主可曾教了你什么功夫?”江海天道:“她每天晚上都要我盘膝静坐,教我 挺着腰慢般呼吸。不知这是不是功夫?”金世遗道:“你觉得怎样?”江海天道:“每次静 坐之后,我都觉得肚子里似有一团火似的,浑身大汗。不过出过了汗后,就很舒服了。这个 月来,我觉得我的气力也大了许多,以前搬不动的大石头现在也拿得起来了。” 江南这时也已注意到了,在他孩子的眉心之间,有一丝淡淡的青气,吃了一惊,连忙问 道:“那女魔头教了他邪派的入门武功,可有妨害么?”金世遗道:“也没有什么妨害,只 是我的教法却要变更了。我本来准备要他用十年功夫打好内功基础的,现在大约只要七年便 行了。” 江南奇道:“那岂不是因祸得福了么?”金世遗含糊答道:“也可以这么说。那天魔教 主倒是很疼他的。”江南不懂其中奥妙,听得金世遗这么答复,便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殊不 知金世遗却正有一点惋惜。 原来金世遗本是想从正宗的内功心法入手,待徒弟根基深厚之后,再传授他博大精深的 武功;现在江海天一开头就学了邪派的内功,若要他重新开始,就得给他易筋洗髓,废掉他 原有的功夫,但因他年纪大小,身体的抵抗力不如大人,易筋洗髓施之于大人则可,施之于 童子则决不可行,所以金世遗也只有听其自然了。 从邪派内功入手,学武可以速成,但练到最高的境界时,却可能有“走火入魔”的祸 患,像金世遗自己从前所受过的一般。还幸金世遗现在已是融会了正邪各派之长,对“走火 入魔”的灾难,也可以有办法防御了,不过,到了其时,还需要遭难的当事人有虔心定力, 才可以导气归元,法除“心魔”始成“正果”。这些武学上的玄妙理论,不必细谈。江海天 因为人门的途径走错,后来颇经过一些波折,经过一些奇迹,才因祸得福,成为一代宗师, 那也是后话。 且说金世遗等一行四人,出了组来山后,就按原定的计划,到江苏去访陈天宇。一路上 江南是笑口常开,乐不可支;金世遗却是神情郁闷,颇似有什么心事似的。走了一程,江南 正想问他。金世遗忽他说道:“此地离百花谷很近,我想去祭扫胜男的坟墓。你们先走一 程,我随后赶上。” 江南说道:“反正用不了多少时间,要去咱们就一同去吧。”厉胜男生前,江南对她不 满,但为了金世遗的原故,他也愿到她坟前一拜。 金世遗缓缓说道:“也好。人已死了,过去的是非恩怨也可以抛开了。多几个朋友去看 她,她也会高兴的。”说话的神气,就似厉胜男虽死,也还有知觉似的。江南想起了厉胜男 生前的厉害,不觉打了一个寒战。 将近黄昏时分,一行人走进了百花谷,时序已是春老花残,昏鸦噪耳,遍地残红,谷中 景致,在“别有伤心怀抱”的金世遗看来,更是触目凄凉。 姬晓风一眼望去,忽地吓了一跳,金世遗大叫道:“这是谁干的好事?”飞步跑到墓 旁,只见他所立的那块墓碑已倒了下来,墓碑上写的本是:“爱妻厉胜男之墓。金世遗 立。”这两行大字。现在“金世遗立”这一行四字已全被剥掉,正中那行的“爱妻”二字也 不见了。 那馒头形的坟墓裂开了一道大缝,但见里面的棺盖已经揭开,只剩下一副空棺。姬、江 二人不敢说话,金世遗的面色沉暗得骇人,他呆了好一会,忽地放声哭道:“胜男,我对你 的心事,只有你在死前一刻方始深知,可惜你现在又已不能替我说话!叫我如何分辩?” 江南手足无措,想拉金世遗离开墓穴,却又怕他更伤心,只好让他哭个痛快,过了好一 会子,待到金世遗哭声渐止,江南方始想出几句话来,安慰他道:“金大侠,你和厉姑娘的 事情,朋友们都知道,绝没有人敢说你负心。” 金世遗凄然说道:“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我要和他同去。”江南吓了一跳,心 中想道:“难道金大侠竟是神智昏迷了么?”原来江南以为金世遗说的“他”乃是指厉胜 男,那就是要自寻短见了。 江南连忙拉着金世遗的衣袖,叫道:“金大侠,不可,不可!”金世遗道:“为什么不 可?我一定要和他说个明白,才得心安。你们先走一程,我再进组来山一次,早则明天,迟 则后天,一定会赶上你们。”衣袖轻轻一拂,将江南摔了一个筋斗,绝尘而去。 江南这才知道这个“他”不是厉胜男,而是指组来山中的那个黑衣少年。爬了起来,顿 足说道:“金大侠,你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姬晓风叹息道:“江南,你从未有过伤心之事,你不明白一个人的悔恨心情的。那黑衣 少年姓厉,面貌又有几分似厉姑娘,金大侠定然疑心他是厉姑娘的家人。”江南道:“即算 是她的家人,又怎么样?” 姬晓风道:“你还未看出来吗?据我看来,这墓碑上的字定是那姓厉的少年划去的,厉 姑娘的骸骨也定是他搬去迁葬了,虽然咱们都认为金大侠对厉姑娘已是情至义尽,但金大侠 本人却自觉有负于她,更加上这个姓厉的少年又不原谅他,他怎能不伤心?怎能不急于想去 分辩?” 江海天莫名其妙,抬起迷惆的眼睛问道:“师父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要哭?”江南给 他逗得笑了起来,说道:“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的。” 江海天的脾气与父亲大不相同,平时很少说话,但却执拗得很,心有所疑,就非得问个 明白不可,江南给他缠得没法,只得这样说道:“你师父是为了一个女人的缘故,那女人害 了他,但也令他伤心。” 江海天似懂非懂的说:“原来女人是这样可怕的,爹,以后我长大了也不敢亲近女人 了。”江南大笑道:“也不能一概而论,我和你妈不就很好吗?”姬晓风也笑道:“江南, 这是你的福气。天气不早,咱们还是走吧。在这个破墓旁边,我总觉得有点害怕?” 江南笑道:“我以为只是我害怕呢,原来你也害怕厉姑娘的鬼魂。”说罢,就抱起孩 子,急急忙忙的离开百花谷。 江南与姬晓风为了金世遗便于追踪,一路上做下标记,并放慢脚程,一天不过走几十里 路,走了三天仍未见金世遗赶来。 到了第四天,江南忧心忡忡,一路走一路回头,姬晓风道:“江南,你不必心焦,金大 侠或者是被旁的事情耽搁了。他绝不会抛开咱们的。”江南道:“我就是怕他出了事!他说 过最多两天就会赶来的,现在已经是第四天。前面已是郊城,过了郊城,就踏进江苏境了。 他不会是受伤了吧?” 姬晓风道:“那绝不会。文厉二人加上那天魔教主,最多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我倒不 担心他身体受伤,而是担心他心里受伤。但愿他能见到那姓厉的少年,消除了那人对他的恶 感。” 正说到此处,江南忽地跳起来道:“好了,金大侠来了。喂,你可见着了那人没有?” 转眼之间,金世遗已然来到,但见他面色沉重,如有隐忧。姬晓风道:“可是天魔教的人都 已走了?” 姬晓风是老江湖,果然一猜便中。金世遗道:“不错,连那十几间房子也烧掉了。呀, 他们竟似料到了我会再来,不肯见我。”姬晓风道:“不是他们不肯见你,而是他们怕了 你,要避开你。”金世遗道:“我这次回去,可并没有恶意的啊!”姬晓风道:“但是你的 心意,他们怎能知道?你日前大闹了组来山,将那文岛主也打伤了。他们已知道了得罪了 你,不怕你再去捣毁他们的巢穴吗?” 金世遗也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心中仍然闷闷不乐。江南忽 道:“可惜谷女侠不在这儿,我又不大懂得如何劝解。咦,真奇怪,谷女侠送咱们下氓山的 时天上有片浮云遮住了日头,现在又有这么一片浮云。好了,好了,现在浮云过去了。呀, 我记得谷女侠曾用浮云掩日打过比方,还念了两句诗,诗句我不记得了,意思我又不懂,只 隐隐知道她是劝你要把心情放宽的。我不懂说话,只好借谷女侠的话来劝你了!” 经过了江南这么一说,金世遗想起了谷之华那日送他的情意,想起了谷之华那番语重心 长的说话。他耳边似响起了谷之华的声音:“纵有浮云能掩日,阴霾亦仅是须臾,浮云蔽日 总是有时的,但愿你的心境也是如此!” 金世遗想至此处,失神的眼睛重泛出了光辉,他点点头道:“不错,幸亏你提醒了我。 人生得一知己,已可无憾,我不必再理会旁人说甚短长了。” 从此之后,金世遗便绝口不提厉胜男的事情,甚至连组来山与天魔教主等等有关人物, 也避开不谈。但正因如此,连江南也可以觉察得到:他的心境虽然比前略见开朗,但他心头 上的结却还未解开。 他们会合之后,便即兼程赶路,这一日到了陈天宇的家乡,那是在苏州东面约四五十里 的一处名叫“木楔”的乡下,面临两湖,风景极美。江南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年,旧地重来, 风光如昨,禁不住心花怒放,一路上跳跳蹦蹦,口讲指划他说给他儿子听:在这片草地上, 他曾打过滚,在那个小山边他曾捉过五色的蝴蝶,又在那一处湖边他曾钓过鱼…… 姬晓风笑道:“你简直不像一个父亲,却像与你儿子同样年岁的小顽童!”江南也笑 道:“实不相瞒,我小时候的确是比他淘气得多。村子里的人没有不知道我的。” 可是江南的欢悦未能保留多久,一到了陈天宇的门前,便吃了一惊,满天欢喜,登时消 失,心上压上了疑云。 但见大门紧锁,门上还有几个裂缝,帘头结有蛛网,江南敲了敲门,手掌都沾满了灰 尘,里面也当然是毫无声息!看样子,这家门已不知有多少时候未曾有人进出了。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均在惊诧:“这是怎么回事?”忽听得有人叫道:“这位可是江南 小哥吗?”江南一看,认得是村中的保上王老头,连忙应道:“不错,我是江南,我回来 了。”王老头道:“可是陈公子叫你回来的么?这就好了!你再不回来,砖头瓦片也要给人 搬走了!” 江南惊疑之极,问道:“我的义兄呢?他不在家?”那王老头也吃了一惊,间道:“你 不是陈公子叫你回来的么?这两位是——”江南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这是我的孩 子。”那王老头道:“哦,你的孩子,呀,光阴真是过得快,你的孩子也这么大了,你搬回 来住吧,这个家现在已是没人管了呢!” 那老头子年纪太大,说话罗嗦,说来说去没有说到正题,若在平时,江南正乐得和他聊 天,但在此际,他哪里还有闲情。他想了一想,说道:“好,咱们进去说话,我也要看看里 面变成什么样子了?”立即扭断了锁,打开大门,但觉一股霉烂的气味扑鼻而来,屋子里破 破烂烂的情形,比他所能想象的更甚得多。但见庭院之中长满野草,厅堂的古玩摆设字画等 等尽都不见,内房的衣柜亦已打烂,东西差不多都已被搬运一空,只剩下几件破烂的家私和 一大堆垃圾。 王老头一脸尴尬的神色,咳了一声,说道:“江小哥,你是知道的,村子里有好人也有 坏人,陈家是著名的大户人家,没人看守,难免有些贪心的人爬过墙来偷东西,也许还有闻 风而来的,不是本村的人呢。我虽是保正,但年纪老迈,也没有精神白天黑夜都在这里给你 们看守。” 江南道:“我不会怪你,东西事小,不见了人事大。我的义兄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他对亲朋戚友也没有说一声吗?还有两位老家人呢?他们又到哪里去了?” 王老头道:“陈公子什么时候离家,确切的日子谁也不知道。那是去年九月的事情,接 连有好几天,陈家的大门都不打开,先有人注意到了,喧闹起来。但陈家是官家,谁也不敢 破门而入。后来,他有个在县城里当典史的亲戚也知道了,便启禀官府,由县官大老爷亲 来,这才敢打开角门,进内查勘。”” 江南连忙问道:“当时见到什么情景?”王老头道:“有一个老仆僵卧床上,尸体已差 不多发臭,经过官医验尸,也查不出死因,除了这个已死掉的老仆之外,别无一人。县官只 好命我将那仆人埋葬,再亲手锁上了大门,吩咐今后任何人等不得私自入内,只有陈家的人 回来才可以打开。”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望着江南笑道:“我知道陈老爹在生前已把你 收为义子,你算得是陈家的人,要不然我还不敢跟你进来呢!” 王老头接着说道:“当时本来在大门上还贴有知县的封条,但经过了这许多时日,雨淋 日晒,早已损毁无遗,连痕迹也不见了。”要知陈天宇的父亲陈定基曾做过大官,所以知县 才这样慎重;若是换了普通人家,官府早已乘机敲诈,给你判一个“殴毙家人,畏罪潜 逃”,将家资籍没入官司了。 江南问道:“你刚才说死掉的只是一位仆人,那么还有一位仆人呢?”王老头道:“杨 老三还在。”江南连忙问道:“在哪里?”王老头道:“他在陈家看守墓园。呀,只是他的 境遇也惨得很,你们纵然见着了他,只怕也没有什么用。嗯,江小哥,你知道他的情形吗?” 江南的心情已是焦急之极,怕那王老头罗嗦,当下说道:“老伯,多谢你了。杨老三的 情形,我见了他,我自会问他,恕我们失陪了。”说罢,便迫不及待的抱起孩子,跑出陈 家,头前带路,带领金姬二人同往墓园。背后还隐隐听得那王老头在唉声叹气。 江南匆匆忙忙赶路。一路上碰到许多熟人与他招呼,那些人都用惊奇的眼光看他,江南 无暇与他们叙话,招呼的时候也没有停下脚步。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到达了陈家的墓园。陈天宇的父亲陈定基前年已经去世,陈天宇将 父母合葬,除了这座新坟之外,还有一座旧坟,那是萨迦宗土司女儿桑壁伊的坟墓,当年陈 天宇的父亲当西藏萨迦宗宣慰使的时候,土司曾迫陈天宇娶他的女儿,陈天宇且曾因此逃 婚。后来桑壁伊追到木犊陈家,伤了陈天宇现在的妻子幽萍之后,便自己用毒箭自杀。(事 详《云海玉弓缘》故此陈天宇以妻子之礼葬她。 金世遗一踏进墓园,便露出诧异的神情,说道:“咦,这里有远方的客人来过!”江南 问道:“你怎么知道?”金世遗用手一指,说道:“你瞧,这不是西藏和回疆的高原地带才 有的金达莱花吗?”金达莱花盛开的时候其大如碗,颜色金黄,大约是因为移植平原,便只 有酒杯般大小,颜色也淡得多,不过从这种花特有的香气还可以辨认得出。 江南道:“对了,我记得桑壁伊是最喜欢金达莱花的。难道陈家所发生的事,是萨迦宗 的土司派人来给女儿报仇么?” 金世遗道:“陈天宇夫妻的武功非同小可,谅萨迦宗一个小小的土司也请不到什么能 人。咦,这事情有点奇怪!” 江南道:“好在杨老三便在这儿,一问他便知道了。”桑壁伊的墓后有间茅屋,说话之 间,已有一个老人从屋内出来,正是那杨老三。 江南大喜叫道:“老杨,我来了!咦,你怎么啦?我是江南。你不认得了吗?”只见杨 老三翻起一双白渗渗的眼珠,定睛望他,那神情简直就像白痴一般,过了好一会,他似乎记 得江南似曾相识,伊伊哑哑的嘶叫起来,可是谁也听不出他是说些什么。 就在此时,又有一个十多岁的孩子跟着出来,叫道:“江拿哥哥,你来了呀!你可知道 了陈家的事情么?”江南认得他是杨老三的疏房侄儿,忙道:“小杨子,陈家的事情我已听 说了。正来问你的大伯,你的大伯却怎的变成了这个样子啦?” 那孩子道:“我大伯从去年起被派在这里看守墓园,就在陈家出事之后,他也就变成这 个样子了。正是因此,所以我才来陪他住。” 正是: 鸿飞宵音知何处?疑案难明又一宗。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三回 旧地重来增怅惘 故人何往惹相思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三回 旧地重来增怅惘 故人何往惹相思 小杨子又道:“他做惯的日常工作一样会做,只是神智不清,又聋又哑,我也曾请医生 给他看过,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金世遗忽地伸出中指,在他耳后的“窍阴穴”一弹,那老头“啊呀”一声叫将起来,忽 然抱着江南,干号几声,那声音就似受伤的野兽吼叫一般,叫人听了,十分难受,感到恐 怖,又感到凄惨。 江南流下泪来,问道:“老杨,你是给何人所害,说给我听,我为你报仇,我是江南, 你想起来了?你不会说话,就写给我看。”他记得杨老三是认得几个字的,便把着他的手, 想叫他在泥土上书写。 杨老三似乎稍稍恢复了知觉,但只不过片刻,他的眼睛又黯淡无神,漠然的推开江南, 哑哑的胡叫一通,回复了先前的状态。 金世遗叹口气道:“他是被人用阴毒的手法点了脑海穴,时日太久,若要给他解穴,非 用重手法不行。可是他毫无内功根底,又受不了重手法解穴。这已经是无法可想了!” 江南叫声:“苦也!”说道:“杨老三是唯一的线索,如今却成了废人,我义兄的遭 遇,还有谁能知道?” 金世遗道:“事已如此,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了。不如先回氓山去吧。” 江南自小得杨老三照料,难免伤感,当下只好留下几十两银子给他的侄儿,略表心意, 然后又携同他的儿子到陈定基的的坟墓前拜祭一番,这才离去。 这回轮到了江南郁郁不欢,一路上都已无心说笑了。姬晓风忽地问道:“金大侠,你看 这是不是天魔教主干的?”金世遗反问道:“你是根据什么推测?”姬晓风道:“点脑海穴 令人痴呆的手法,似乎只是在乔北溟的武功秘籍中载有,当世懂得这种点穴手法的没有几 人。” 金世遗道:“我最初也曾这样推想,但再想一想,却未必定是天魔教主。”姬晓风道: “或者是那黑衣少年?”金世遗道:“那更不会!”江南连忙问道:“那么在你心目中以为 是谁?”金世遗道:“目前我只是一种推测,对未曾证实的事情我不愿乱说。总之,对陈天 宇夫妻的遭遇,我决不会置之不理就是了。”江南道:“我知道。”江南一向对金世遗极为 信服,虽然金世遗不肯仔细剖析,他已稍稍宽心,但也还有一点怀疑。 江南心里怀疑的是,陈天宇夫妻倘真是碰到强敌,为何不就近向少林派或氓山派求援, 却要远走避难?而且即算他走得匆忙,至今已有八九个月,也该托人给自己报个信息呀。 但这两点怀疑,除了陈天宇本人之外,是没人能够给人解释的。江南只好存着疑团,和 金、姬二人同回氓山。 回到氓山之后,谷之华听了金世遗说这件事情,也很诧异,说道:“这真是一桩无头公 案,咱们的朋友之中,只有陈天宇或识得那羊皮纸上的文字,他失了踪,莲儿的身世之谜也 没人为我揭破了。” 金世遗道:“我迟早会把陈天宇再找回来。好在天魔教亦已消声匿迹,谅他们经这一役 之后,也不敢再到这儿骚扰你了,你可以安心传授莲儿武功,她是天生的练武资质,将来定 可光大你的门户。” 金世遗便在氓山上暂住下来,他已与姬晓风说好,他们两人都是学兼正邪各派之长,不 过程度深浅不同而已,正好彼此切磋。姬晓风本来要拜金世遗为师的,金世遗坚决不允。 姬晓风偷来的各派秘典,也的确有一些是金世遗未曾见过的,金世遗本来已经融会各 家,创建了他自己的武功,如今再博览典籍,冶于一炉,他所创的这门武功,便更形完整, 更加成熟。当然姬晓风受惠更多,不过他年纪已大,有好些上乘的武功,是要在少年时候打 好基础的,他便无法练了。所以他继承孟神通遗志——“正邪合一”——的心愿虽然完成, 但终其一生,却也未能达到金世遗的境界。 过了三个月,金、姬二人已彼此交换了平生所学,江南也急于回家,邀金世遗到他家中 教他的儿子,金世遗应他之请,与谷之华。姬晓风再度分手,分手之时,自有一番依依不舍 之情,不必细表。 从此,金世遗就在江南家中专心授徒,因为江海天已先学了邪派的内功,他便因材施 教,采撷正邪两派的内功精华,另辟踢径,传授了江海天一套易于见效、非正非邪的上乘内 功,待他略有基础,再传授他拳经剑诀,于是只不过两年,江海天已经可以和他父亲打个平 手。 到了第三年,有一天晚上,金世遗突然和江南说道:“现在是我该走的时候了,海天的 基础已经打好,这两年来,我也已经把准备教他的东西都写下来了,共是一十三篇,他可以 按部就班,自己练了。我又己拜托了姬大哥,请他每年至少到你家一次,海天若有不懂的地 方,可以向他请教。” 江南道:“你可是去寻访天宇夫妻的下落么?”金世遗道:“这是我离开的原因之一, 另外也还有几件事情要办。我在这里两年,外间又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变化了?”说罢,深深 的叹了口气。 江南不大懂得金世遗的感触何来,但听说他要去寻访陈天宇夫妻,心中却是甚为欢喜, 当下说道:“早就该去找他们了。为了我的孩子,已经耽搁你两年了。但愿你能够早日和他 们一同回来。” 金世遗道:“你不可把事情看得太易,我这一去,还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江 南笑道:“今年等不到明年再等,前几天绛霞才酿了一瓮桂花酒,正好等待你回来同喝。” 他对金世遗信心十足,所以估计最多也要不了两年。金世遗见他如此,不忍再说扫兴的话, 心里却又暗暗叹了口气。 江南问道:“你是现在就要走了么?为何不等到天亮,也好叫海天给你送行。”金世遗 笑道:“我就是不想给他知道,怕他不肯放我走呢。”原来这孩子对师父甚为依恋,这两年 来,几乎是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金世遗。 金世遗道:“除了我手写的这十三篇练功口诀外,还有两样东西要留给海天。”说罢, 便解下他所佩的那把裁云宝剑,跟着再取出了白玉甲都交给江南。 江南吃了一惊,说道:“他一个孩子,怎敢受这两件稀世之宝?”金世遗笑道:“这是 乔北溟留下的三宝之二,当初我本来就不想要他的东西,只因机缘凑合落在我的手中罢了。 而且现在我亦已无须再用宝剑,我不给徒弟还给谁?不过,也并不是全给他,这件玉甲,却 是要请他送给另一个人的。” 江南道:“他得一件已是非份了。”跟着问道:“那么玉甲还要送给谁人?”金世遗 道:“待他长大成人之后,你叫他送到氓山去,给谷之华的徒弟谷中莲,要亲手交给她。” 江南诧道:“你既有心送给她,为何当初你在氓山的时候,不拿出来作见面礼?” 金世遗笑道:“这礼物由你的儿子亲手送出,这才更宝贵呀。而且不能太早送去,要待 他成年之后再送,你懂了么?”江南一想,恍然大悟,大笑道:“原来你这个师父还想兼做 媒人,只不知我的孩子有没有这个造化了。” 金世遗一一交代清楚,便即飘然离去。第二天海天知道了,果然大哭一场。 江南以为金世遗很快就会回来,哪知一直等了三年,还未见金世遗的踪影,连信息也丝 毫没有。 这三年中,江海天虽然离开了师父,练功却是毫不懈怠,姬晓风也常常到他家来,江海 天遇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他请教。金世遗留下的那十三篇练功秘诀,是专为江海天写的, 由于江海天所练的内功特异,以后按部就班所练的功夫,也都是适应他原有的基础的。姬晓 风懂得其中道理,可以给江海天指导,那些功夫,即算是他,也练不来。金世遗走后的第三 年,他的父亲也不是他的对手了。 江南见儿子的武功日迸,心里当然欢喜,可是,一直不见金世遗回来,这欢喜却遮盖不 了他的忧虑。到了一天,他看儿子练了一套剑术之后,便对妻子邹绛霞说道:“陈家对我恩 深义厚,金大侠至今尚未找回我的义兄,我想亲自去寻访他了。好在海儿现在已经比我还 强,也可以支撑门户了。要是再有什么天魔教之类的人物来闹事,有他帮助你们母女,想来 亦可以对付得了。”邹绛霞见丈夫心意已决,武林之中,最重道义,自己不便阻拦。 哪知江南一去,又是音无音讯,匆匆又过了三年,江海天已经十六岁,他因为自小便日 夕练武,体魄壮健,身材高大,看上去竟似大人一般。他自从拜金世遗为师之后,亦已练满 了八年,那十三篇奇门武功,早已练得滚瓜烂熟,尤其在内功方面。由于金世遗是用速成的 方法教他,他八年的时间,抵得别人三十年的功力,连姬晓风与他比试,也往往感到应付艰 难。 江海天学成之后,起了出门寻师、觅父之念,和外婆与母亲从旁商议,邹绛霞道:“你 父亲久无音讯,我也挂念得很。以你的武功而论,走南闯北,我都可以放心了。就只怕你毫 无江湖经验,难免吃亏,你可得每事小心才好。” 杨柳青倒比女儿豪迈得多,笑道:“江湖经验是历练出来的,少年人吃点亏也算不了什 么。你外公当年领袖武林,威名远播。你的儿子也算是杨家一脉,正宜叫他去扬名立万,重 振家风!” 江海天道:“我不想成名,只想找得着爹爹和师父,再练一点功夫。只是人海茫茫,却 不知要向何方寻觅。请外婆指点。” 杨柳青想了一想,说道:“陈天宇与唐经天相交甚厚,你父亲一定到过他那儿打听。你 此行可以先往念青唐古拉山,向唐经天问问消息。要是仍无讯息,你可以再到天山去谒见唐 经天的父亲,当今武林中坐第一把交椅的唐晓澜,他知道你是我的外孙,一定会对你另眼相 看,帮忙你的。” 计议已定,江海天带了宝剑宝甲,便即动身。 正是暮春三月的时节,氓山上来了一个少年。氓山春日,风物绝佳、山花遍地,红里掺 白的茶花像是大红玛瑙;缨络披垂的杜鹃花像是吐出金丝花蕊;还有青丝花蕊镶着乳白花瓣 的报春花,百态千姿,争妍斗丽,密密丛丛,满眼都是。但这少年却似无暇观赏山花,他行 色匆匆,不时拨开遮路的野花,露出春花般的微笑,原来他并非不爱春花,而是他正在遐 思,在满眼的繁花之中,幻出了一位如花少女。 这少年正是江南的儿子江海天,他所想念的那位少女便是谷之华的养女谷中莲。他是给 谷中莲送宝甲来的。 江海天曾在氓山上住过三个月,那时他只有八岁,现在过了八年,他已经是十六岁的少 年了。在那三个月中,他几乎每天都与谷中莲一起玩耍,“现在她也长大了吧?可不知还像 不像以前那样爱闹?我倒想约她再较量一番,看她还能不能把我再摔一个老远的筋斗?” 原来江海天随父亲在氓山作客之时,也正是他刚被姬晓风从组来山救出来之后,那时他 正开始跟金世遗修习内功,武艺远不如谷中莲,常常给她欺负的,他又想起父亲光着屁股给 谷中莲取笑的事,那是江南当作笑话给他讲的。他想起了这些有趣的事情,越想越觉好笑, 恨不得早些和她见面,与她交谈往事。他自练武,这八年来更是足迹不出大门,童年的朋友 只有一个谷中莲,所以一到氓山,便满怀欢悦。 他三步并作两步,不知不觉已到了玄女观前。忽听得一阵阵噪耳的吵声,抬头一看。只 见玄女观前。有一个装束怪异的汉子,披着反底的老羊皮袄,戴着遮过耳朵的风帽,已经是 暖和的暮春天气了,他还穿着塞外猎人的冬装!两边耳朵还吊着一串耳环,一看这个装束, 就知他不是汉人。这个人正在指手划脚的叫嚷。在他的对面有一大堆人堵着观门,看样子似 是不许他进去。在这堆人中,他认得程浩、白英杰、路英豪、甘人龙这几位氓山派的大弟子。 江海天走近几步,听得那人嚷道:“我远道而来,你们的谷掌门为何避不见我?”程浩 道:“我不是早与尊驾说了吗?我们的谷掌门出远门去了。”那人道:“我不相信,哪有这 样巧的事?…程浩道:“‘我们何必骗你,你有什么事情。可以交代下来吗?待掌门回来, 我给你禀报。”那人障着眼睛道:“你是谁?这件事只怕你接不下来!” 程浩忍着气答道:“掌门不在,由我暂代。”氓山派的事情,大小都由我作主。”那人 淡淡说道:“哦,原来你是氓山派的代掌门。但我这件事情,虽不能说与你氓山派全无关 系,却并不是冲着你来的,我所要见的只是谷之华一人。”程浩道:“既与本派有关,敢请 细道其详。谷掌门实是不在,怎能见你?” 那汉子冷笑说道:“好,你既然要接,那便接吧。我家主人约谷之华师徒,在今年你们 汉人的中秋节日,到阿尔泰山脚下,马萨儿盟的金鹰宫赴宴,定要准时赴宴,否则必有灾 殃!” 此语一出,氓山派弟子均是惊异不已。要知阿尔泰山远在边陲国境,与氓山相去何止千 里,虽说距离中秋节还有五个多月的时间,但怎敢担保路上没有耽搁,定能赶到?再者“马 萨儿盟”这个地名他们根本不知,什么“金鹰宫”的主人他们也从来没听谷之华说过,怎敢 贸然替她答应?还有,最令氓山派弟好着恼的,是那人的口气狂妄之极,简直不把氓山派放 在眼下。 立即便有几个脾气粗暴的弟子喝骂起来:“岂有此理,请客是这样的吗?”“氓山派岂 是受人恐吓的?哼,哼,这人不懂礼貌,咱们又何必与他客气?”那人双目环扫,冷笑说 道:“怎么,我只是替主人传话,你们却要和我动手么?” 程浩在氓山派中位列第三,曹锦儿已死,翼仲牟不在,他便是众人的大师兄,所以谷之 华出门,便由他代理掌门。他为人老成持重,连忙将众师弟止住,说道:“且别动怒,待我 问他。” 当下,便向那人问道:“请客也得知道主人是谁?请问你家主人高姓大名,何事请客, 若然不到,又有什么灾殃?” 那人翻起了一双白眼,说道:“只要谷之华到了马萨儿盟来,提起金鹰宫的主人,三岁 的孩童也会知道。无须现在就问。至于有何灾殃,那也只有我的主人才能定夺。说不定只是 谷之华一人承担,也说不定要连累你们氓山派。你若然代接你当然也逃不了关系。话尽于 此,请帖就在这儿,你接还是不接!” 程浩脾气再好,这时也禁不住动了怒火,大声说道:“谷掌门不在家,在家也不会稀罕 你这张请帖,你带回去,有何灾殃,俄们氓山派等它降临!” 那人面色陡变,嘿、嘿、嘿的冷笑了几声,程浩以为他就要发作,哪知他笑声一收,却 又慢条斯理他说道:“我谅你也不敢接,不过,也还有商量的余地。谷之华不在,你们这 里,也还有一个人可以接这请帖的。” 程浩怔了一怔,愠道:“你这请帖不是要给我们谷掌门的吗?我说不接,就是不接!你 还要私自交给谁?你懂不懂武林规矩?”要知武林中任何宗派,都是以掌门人作为代表,程 浩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乃是氓山派的代理掌门,而这人却要将他撇开,另外找人来接请 帖,程浩当然认为这是一种藐视。 哪知这人却翻起一双白眼,冷笑说道:“我说你才是不懂规矩,我家主人请的是谷之 华,不是请氓山派的谷掌门!你们氓山派要将掌门人的私事包揽过来,那是你们自讨苦吃, 我也由得你们。不过,我这请帖还是得交给该接的人。谷之华不在,你唤她的徒弟出来吧。 我要见她!” 这人的口气虽然横蛮,却也有点道理,程浩吃他抢白了一顿,忽地心头一动,想道: “谷中莲的身世甚为古怪,至今未明。莫非此人来此,原是与她有关?”当下忍住了气,再 问那人道:“不错,我们的谷掌门是有一位女弟子,你是认得她的吗?”那人道:“不认 得。”程浩再问道:“然则你和她是沾亲带故么?”那人道:“也不是!” 程浩怒道:“既然非亲非故,你要见她做什么?”那人道:“这请帖也有她一份!”程 浩道:“你这活就不近情理了。你知不知道:她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纵算你主人和 她沾亲带故,发帖请她,她也只能和师父同去,难道你要她一个未成年的女孩子,跋涉万水 千山,孤单单一人,去赴你家主人的宴会么?” 那人哈哈笑道:“你真是糊涂,我来请她,难道还会丢开她不管吗?当然是由我陪着她 同去!有我陪她,你还怕老虎吃掉她不成!”程浩道:“吓!这么说,你是要将她带走?” 那人道:“正是。谷之华若在此地,就由谷之华携她同去。谷之华不在,就由我带她走,就 是这样。” 程浩谈淡说道:“你真会请客,怪不得你主人差遣你来。可惜敝师侄也不在家了。”那 人大声问道:“她在哪儿?”程浩道:“和她的师父和她一同出门去了。上哪儿去,我们不 知道。” 那人冷笑说道:“我不相信有这样凑巧的事,我一来她们就们出了门?你说不在,我却 要亲自进去看看!” 程浩大怒道:“你好生无礼,氓山派的玄女观是容你乱闯的吗?”活犹未了,那人已向 前迈进几步!氓山派众弟子正要上前挡他,一瞧地下,不觉都吃了一惊! 玄女观外这条路是用青石铺的,只见这人每移一步,石上就出了一个深深的足印,众弟 子均是心头一凛:“要是挨上了他一脚,怕不骨碎身亡。” 程浩、白英杰、路英豪、甘人龙这四大弟子是见过大场面的,比较还能保持镇定,但也 不免暗暗嘀咕,程浩心想:“这厮的铁脚神功足可以与少林寺的金刚神掌相比,只怕大悲禅 师也没有这般功力。偏偏谷师妹又不在这儿。合我们四人之力,或可以挡得住他。但他只是 一个下人身份,氓山四大弟子合力对付一个下人,岂不教人笑话?”白英杰等人也是同样心 思,片刻间那人已迈进了六七步,看看就要踏进观门。 江海天见那人硬闯观门,还扬言要把谷中莲带走,怒气陡生,禁不住便跑上前去,大声 喝道:“呔!哪里来的恶客,胆敢如此横蛮,赶快给我止步!” 那人给江海天一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回头一望,也不得大吃一惊。原来江海天走路 的姿势很怪,脚板提起,一摆摆的就像扫把在地上扫过一般,那人的足印都给他扫平了。 那人见江海天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虽觉惊奇,还未怎样着慌,当下便转过身来问 道:“你是谁,我家主人的事情,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管得了的?” 江海天离家之前,跟外婆杨柳青学过一些江湖口语,这时便搬出来用道:“天下人管得 天下事,有理不在年高,三岁孩儿管大公。请客是两相情愿的,何况人家又不在家,你怎可 以不问主人,硬闯进去,乱派请帖,哼,哼,你家主人是天皇老子也罢,我是管定的了!你 快快滚开,否则休怪我也无礼!” 那人冷笑道:“好,你要管也行,你来接这请帖吧。”江海天倒是一怔,说道:“你家 主人的酒席怕没人去吃吗?”那人道:“大不压小,我不想与你动手,你接了请帖,我也好 回去交差呀。到时谷之华若不能来,你就替你的掌门来赴宴吧。” 江海天心想:“莫非他的主人真是这样吩咐他的,一定要请得一个人来。若然如此,我 倒不可令他难为了。”当下说道:“我不是氓山派的人,但你要请的那位姑娘却是我的朋 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何况一张请帖,你就交给我吧!” 那人打量了江海天一会,说道:“你是那位姑娘的朋友么、这更好了,接吧!”说罢便 将一个红木匣子向江海天胸前推去,江海天伸手一接,只觉一股极大的潜力似巨浪般倏地冲 来。 氓山四大弟子又惊又怒,白英杰最快,已先扑来,大声喝道:“恶贼住手,休施暗算, 你要动手,就冲着氓山派来吧!”要知此事乃是因氓山派而起,江海天不过是打抱不平者的 身份,白英杰等人虽然明知不敌,但要是在氓山之上,让这人伤害了江海天,氓山派可就要 失尽面子了。 可是白英杰尚未曾扑到,江海天手臂一伸,已把那红木匣子接了过来,只听得“蓬”的 一声,那人已是摔了一个筋斗,从山坡上骨碌碌地滚下去了。原来江海天早已练成了护体神 功,虽然未加防备,但一触及外力,便自然生出反应,那人所发的力道越猛,所受的反击之 力也越大,他的本领虽然不弱,却怎禁得住金世遗所传的绝世神功? 转眼间那人已滚下山坡,远远的听得他大叫道:“好小子,有胆的就到金鹰宫来!哼, 哼,要是不来,你们氓山派,自谷之华以下,连你这小子在内,都有大祸难逃!” 江海天大怒,也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喝道:“你也回去叫你家主人等着吧,就是没有请 帖,我也要去瞧瞧你们是些什么东西,如此横行霸道?”这几句话说完,那人也已跑得连影 子都不见了。他受了江海天护体神功的反击,居然还能施展轻功逃跑,足见造诣亦自不凡。 氓山派众弟子都围了上来,程浩以代理掌门人的身份,向江海天谢道:“多谢英雄援 手,敢问尊姓大名?”江海天笑道:“程伯伯,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江海天呀。伯伯,你 休多礼,这可折煞我了。” 白英杰眼利,先认了出来,“啊呀”的一声叫道:“原来你是江贤侄,哈哈,江南兄弟 有你这样一位英雄儿子,想必要乐煞他了,江贤侄,你爹爹呢,听说他有西北之行,可回来 没有?” 江海天道:“我爹离家已有三年,尚未回来。我正是要去寻访他的。远行之前,先来拜 谒谷女侠,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谷中莲的。她们可真是都不在家么?” 程浩道:“她们真的是出远门去了。这倒并非故意骗那恶贼的。”江海天大失所望,问 道:“她们是什么时候出门了的?”程浩道:“差不多有两个且了。是为了一件意外之事走 的,江贤侄,难得你来,咱们进去再说吧。” 江海天随在后面,进入道观,他曾在这里度过童年时候最快乐的一段时光,花鸟草木, 几乎尽是旧时相识,一别八年,旧地重来,观中的景物倒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不见了谷中 莲,不禁心头惆怅,一片惆然。 坐定之后,程浩便将谷之华师徒出门的经过告诉他。 那是元宵过后的第二天,邮山上来了一个客人,是陈留县叶君山的弟子,名叫杨磷。 程浩说道:“叶君山是青城派的俗家弟子,生前在武林中也颇有名气,但他中年隐居, 与氓山派却没有什么往来。他过世已有个多年了,闻说死得很是奇特,死的那天,白天里还 好好的,晚上便突然暴毙了,谁也不知道他的死因。还有一桩奇怪的事是:他只有一个孩 子,在他死的时候,那孩子大约也只有四五岁,父亲一死,那孩子也失踪了。”其实这个孩 子并非叶君山的亲生,氓山派中只有翼仲牟与谷之华稍稍知道他家的一些秘密,程浩对他的 家事,却是知而不详。 程浩接着说道:“叶君山死的时候,杨磷早已出师,不在身边。他听得师父暴毙,师弟 失踪,也曾赶回陈留,查究原因,经过多年,并无结桌。他知道师父并无仇家,又问过当时 给他师父收殓的邻人,也说看不出有何死于非命的迹象,成为了一件疑案。 “杨磷受师恩深重,对师弟的下落,当然是多方设法打听,一晃过了十年有多,到了去 年,得到一个消息。 白英杰接下去说道:“叶君山有两位乡亲,武功也还不错,是在北京开镖局的。去年他 们保了一支镖到青海去,镖主可不是个普通人,是青海鄂尔沁旗的土王,他们那里最缺乏药 材,所以在北京搜购了一大批,托镖局代运。 “绿林中人最喜欢劫的是金银珠宝,体积小而又值钱的东西,至于药材,纵然也有些贵 重如犀牛角、庸香之类杂在其中,但一来强盗打劫,讲究的是干净俐落,哪有闲功夫去辨认 挑拣;二来,黑道上也有忌讳,药材是拿去救人的,他们认为劫药材是缺阴德的事情;三来 即算得手,也难于脱手求售。故此保这种镖,最是稳妥不过。何况那土王还答应到了青海境 内,便派人接应。 “但由于这支镖要走长途,镖主不是普通人,所以这间镖局还是派出了两个最得力的镖 师。” 白英杰接续说道:“想不到这宗镖局认为稳妥不过的生意,刚来到鄂尔沁旗的境内,便 出了事。 “那一天,距离鄂尔沁旗只有半日路程,土王且已派有一队士兵接应,连同镖局的人, 有百余人之多,大队人马,在草原上浩浩荡荡的行进,突然在草原上碰上了一股强盗,强盗 的人马不多,大约只有三四十人,可是人人都是骁勇非常,一阵厮杀,把土王的兵士和镖局 的人员杀得片甲不留,死伤遍地。那个镖师,也即是叶君山那两个乡亲,被一个中年的女匪 首用匹红绸,将他们的兵器卷去,做了俘虏。其他受了轻伤的与没受伤的也尽都被擒。 “强盗们就要俘虏给他们搬运药材,一路上用皮鞭催促他们,经过的都是穷山恶水、荒 凉不毛之地,走了几天,方始到一个城堡,药材卸了下来,俘虏们则被关在一间大屋内。在 草原那一仗之后,活着的己不到一半,在路上被打死的也不少,到了城堡,剩下的俘虏仅有 三四十人了。 两个镖师被关在一起,正在担心,不知强盗们要将他们如何处置,忽见一个披着狐裘的 少年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匪首和七八个喽罗。那少年似是个贵公子模样,强盗们对他的 态度都很恭敬。 那少年叫人将那两个镖师提出来,问道:‘听你们的口音,似是河南陈留县人氏,可是 不是?’奇怪得很,那少年也是一口陈留县的乡音。 那两个镖师连忙认是,那少年又问道:“你认识叶君山叶老爷子么?”那两个镖师疑惑 不定,可又不敢问他是叶君山的什么人,当下只好自报姓名,依实回答:“不但认识,我们 和叶老爷子还沾着一点亲戚关系,他是我们的长辈。可惜他在十多年前已经死了。” 那两个缥师留心着这少年的神色,只见他面色一度沉暗,后向那女匪首说道:‘这两个 人我要向你讨情,请你将他们释放。”那女匪首道:“公子有命,岂敢不依。”当下,就给 那两个镖师松缚,那两个镖师向少年拜谢,正想请问他的姓名,那少年却似不想和他们多 说,只吩咐他们道:‘你们得了性命,还不快走?以后可不要再到这条路上保镖了。” 那两个镖师刚走出屋外,便听得那女匪首厉声喝道:“一个不留!”随即便听得刀斧的 劈斫声,俘虏们的尖叫声,吓得那两个镖师魂飞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哪里还敢回 头再望?” 江海天宅心仁厚,听得毛骨悚然,说道:“怎的如此残暴,把人当成虫蚁一般!只不知 那少年是否强盗一党?” 白英杰道:“贤侄,你从未涉足江湖,不知黑道上的禁忌。强盗中也有好有坏,好的劫 富济贫,坏的也尽多杀人不眨眼的呢。这股强盗,胆敢劫青海一个土王的东西,想来不是寻 常强盗,他们也必定怕土王报复,黑道上的惯例,若然做了一件案子,预料会有祸患的话, 要嘛就是把捉到的人待如上宾,然后请有头面的人出来转圜,彼此各让一步,得些好处,便 即收场;要嘛就是斩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免得宣扬出去,至于那个少年,身份确是令人 难解,看来不似盗党,所以他才以客人的口吻向女匪首求情;但那股强盗竟会买他面子,违 反禁忌,留下两个活口,看来他又一定与盗党有深厚的渊源,而且有很大的来头,绝不是普 通的客人。” 白英杰歇下来喝茶,程浩接下去说道:“那少年是何等身份,现在未明,但可以断定的 是,他定然是叶君山那个失踪了十多年的儿子。 “那个镖局失了这枝镶,信誉大减,而且这一役他们又损折了十几个伙计,生意做不 开,人力又不够,这间镖局也就难于维持了。镖局的主人铁鸳鸯韩三爷痛心疾首,誓报此 仇,也曾托人查访这股强盗的来历,却是毫无结果。只知那鄂尔沁旗,因为发生瘟疫,缺乏 药材,士兵们也都因患病不能打仗,给邻境的几个酋长将他的土地瓜分了。” “韩三爷查不出结果,一气之下,关了镖局,夫妇俩就此离开北京,有人说他们是要亲 自到青海去报仇雪恨,是与不是,无人确知。 “只说镖局关门之后,那两个侥幸逃得性命的镖师,回到故乡陈留,便去见叶君山的徒 弟杨磷,将亲身经历的事情,向他一一诉说。 “杨磷得知经过,也认为这个少年必然是他的师弟。既担心师弟误入歧途,又想去查究 师父的死因。但他一人不敢冒险,那两个镖师也不敢带路。于是只有遍请武林同道,给他帮 忙。这就是杨磷前来邙山,拜访我们掌门师妹的原因。 “邙山派和叶君山生前无甚交情,像这样的事情本来可理可不理,要理嘛,派几个门下 弟子也就够了。但出乎我们意外的是,谷掌门听了杨磷的诉说,竟然毫不迟疑,一口便答应 下来。” 江海天问道:“那么,中莲是随她师父到青海去了?”白英杰道:“正是。掌门师妹这 次就只携她同行。”江海天道:“为什么只带她一人?”白英杰道:“我们也不懂掌门的用 意,或者是借此机会,让她到江湖上历练历练吧。”这理由其实并不充分,要知掌门亲自出 马,而且是到遥远的地方去冒不可知的危险,这乃是一件大事,理该带得力的同门随行。 一个从未出过道的雏儿,即算要她历练,也不宜就让她参与此等大事的。江海天虽然年 轻识浅,也想到了这一点,不过,这是氓山派内部的事情,他的脾气与他父亲不同。不喜多 言,也就不再问下去了,只是感到心头惆怅。 程浩说道:“中莲的身世是有些古怪,以前曾有过什么缪夫人冒认她作女儿,如今又有 什么金鹰宫的主人给她送来请帖,接二连三,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出在她的身上。”说 到此处,顿了一顿,接着问江海天道:“说到请帖,贤侄,你接了那厮的请帖,可是当真想 往金鹰宫去赴宴么?” 江海天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那厮虽不是好人,但我既答应了他,自该前往。” 当下江海天就想把那个红漆木匣打开,取出请帖来看,白英杰忽道:“贤侄且慢!”叫 江海天将匣子放在桌上,众人都离开了十多步,白英杰一扬手,嗖的一口飞刀平射出去,从 那木匣上划过,刚好把那匣子当中剖开,原来自英杰乃是个老江湖,他怕匣子里藏有机关暗 器,故此不敢让江海天用手来打开它。 匣子里倒没有什么古怪,那请帖却是颇为特别,江海天拿起来看,只见请帖上画有一只 金色大鹰,神态凶猛,正张开爪抓地下的一条墨龙。帖上有两行文字,一行是汉文,写的 是:凭此请帖,八月十五,入宫赴宴。另一行却不知是什么文字,弯弯曲曲的似蚯蚓一般, 谁都不认得。不过,想来当是与那行汉文同一意思。 谷之华的师嫂辣手仙娘谢云真恰也在场,当年那缪夫人上山索女,坚持要见谷中莲,就 是谢云真将谷中莲抱出来见她的。后来缪夫人抓裂谷中莲那件棉袄,露出了内藏的羊皮书, 谢云真虽未详观,也曾过目,这时忽然叫了起来,原来羊皮书上的文字,与请帖上这行怪 字,字体十分相似。 正是: 触目惊心思往事,孤雏身世现端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扬剑轩居士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四回 惊心怪客传书柬 孰料娇娃是贼徒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四回 惊心怪客传书柬 孰料娇娃是贼徒 白英杰连忙问道:“师嫂,你可是在这请柬上看出了什么?”谢云真道:“这些怪字我 一个也不认得,但我可断定,这和莲儿棉袄中所藏的羊皮书,必是同属一种文字。”程浩诧 道:“什么羊皮书,我怎么从未听掌门师妹说过?” 谢云真这才想起,谷之华曾嘱咐过她,叫她不要将谷中莲那件古怪的棉袄的秘密向别人 泄露,但现在已不慎说了出来,再想反正都是同门的师兄弟,说一些不说一些那更不好,便 索性把自己所知,全部说了出来。 白英杰道:“怪不得掌门师妹只带莲儿随行、想来是趁此次塞外之行,顺便访查莲儿的 身世。可惜这张请柬来得太迟,要不然倒可供她一个线索。依我看来,莲儿的身世也很可能 就与那个什么金鹰宫的主人有关。” 程浩作事素来慎重,想了一会,说道:“前来送帖的这人不过是个仆人,本事已然这么 了得,那金鹰宫的主人自是更不可小觑。江贤侄,你的武功虽强,但一剑单身,深人虎穴, 究属危险,我想把我的翼师兄请来,陪你同往,你意下如何?”程浩的“翼师兄”即是南丐 帮的帮主翼仲牟,曹锦儿死后。邙山派以他的辈份最尊,谷之华也要时常向他请教的。而且 他交游遍天下,各地又都有丐帮弟子,可通消息,若有翼仲牟陪同前往,事事方便,处处有 人,那当然是稳妥多了。 可是江海天一来急于寻父,二来他也想早日揭破谷中莲身世之谜,当下说道:“请帖上 的日期是今年中秋节,虽然距今还有五个多月,但路途遥远,难保路上没有一些耽搁,侄儿 第一次出道,下想失信于人,程伯伯的好意我心领了。而且我这次的路程是准备先到念青唐 古拉山拜谒唐经天伯怕,然后到灭山拜谒他的父亲唐晓澜唐老前辈,听说阿尔泰山是在新疆 北边与蒙古接境之处,既然金鹰宫就在阿尔泰山脚卜的马萨儿盟,我到了天山之后,正好顺 道前往。” 白英杰道:“对了,唐老前辈对新疆、西藏、蒙古各地的山川人物都极熟悉,你问问 他,或者他会知道金鹰宫主人的来历。若得唐大侠助你,那又胜过咱们的翼师兄了。” 程浩说道:“既然你要如期赶到,我也不便留你在此等候翼师兄了。说来惭愧,阿尔泰 山绵亘数千里,马萨儿盟在阿尔泰山脚卜的哪一个角落,我们也根本不知呢。你确是非得熟 人指引不行。若是唐大侠不便劳烦,你请唐经天夫妇同往,想来也足以对付那金鹰宫主人 了。” 江海天在玄女观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即动身,临行的时候,程浩又对他说道:“贤侄, 多谢你这次帮了我们的大忙,但这是我们邙山派的事情,我们也决不能置之不理。你先走一 步,我们随后就会有人来的。” 原来程浩昨晚已派出得力弟子,连夜下山,驰书禀报翼忡牟,请他主持大计,并请他用 飞鸽传书,通知沿途的丐帮弟子,暗中照料江海天。不过程浩知道少年人的脾气,少年人未 经世故,却又大都怕别人目为幼稚,不欢喜别人说要特另棚顾他的,所以程浩的安排,也未 曾对江海天明说。 江海天怀着几分惆怅的心情,几分对未来的幻想,离开了邙山,奔向那神秘的遥远的约 会地方。这一去能够再见到谷中莲吗?能够揭开她身世的秘密吗?他一路心事如麻,既抱着 期望,又充满兴奋。 他下了邱山,在新安镇上买了一匹马。便马不停蹄的直向两行,不到一个月,便已从山 东穿过河北,到了山西境内。 这一们,他为了赶路,错过宿头,已是暮霭苍茫的时候,还找不到人家,正在荒野上驰 驱,忽听得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了荒野的寂静。 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从前面慌慌张张地跑来,衣服华丽,似是一个富 家女子,但上下衣裳,已被勾碴了许多处,显见那是因为仓皇逃命,顾不得给荆棘勾破了。 那少女一见有人,便尖声叫道:“救命呀,救命!”江海天吃了一惊,跳下马来,问 道:“什么事情,姑娘,有什么人要害你吗?” 话犹未了,只听得急促的马路声,有如雨打芭蕉,已是自远而近。那少女叫道:“强 盗,强盗抢人!救命呀,救命!” 转眼间,但见三骑健马,已是冲过土岗,一个喝道:“看你跑得上天?”一个嘻皮笑脸 地叫道,“小乖乖,还是跟我回去享福吧!”又一个道:“哼,小骚货,跑到这里会情郎 吗?”这三乘骑客,都是粗眉大眼,脸肉横生,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江海天不由得勃然大怒,朗声喝道,“狗强盗,白日青天。竟敢抢人!”随手拾起三块 石头,用连珠手法打出,相距还有十多丈远,但他运足了内劲,三块石头都打中了敌人,只 见前面那两个汉子跌下马来,后面那个汉子,因为距离校远,似乎还挨得起,拨转马头便跑! 江海天正要跑土前去,将那两人活捉,忽听得又是一声尖叫,入耳钻心,就似给人刺了 一刀那般的惨叫,江海大回头望时,只见那少女摔倒地卜,衣袖一片殷红。 江海天吓了一跳,心想救人要紧。只好让那两个强盗逃跑。转过身来扶那少女,问道: “姑娘,你怎么啦?”那少女挣扎了好一会子,才翻转身来,让江海天轻轻将她扶起,又过 了好一会子,才娇声细细他说道:“我给石子绊住了,跌了一跤,多谢你啦!” 江海天第一次和女子接触,不免有点害羞,这时方始正面看她,只见她柳叶双眉,樱桃 小嘴,瓜子脸儿,长得倒颇为秀气,脸上身上都没有伤痕,只是手腕上有一条淡谈的血痕, 想是刚才给锋利的石子划破的。江海天本以为她已是受了重伤的,哪知仅仅是摔了一跤,受 了一点点皮肉损破的轻伤,他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但同时亦觉得有几分遗憾:那几个强盗早 已跑得无踪无影了。 那少女还在娇喘吁吁,雪雪呼痛,江海天暗暗皱眉,心道:“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 无可奈例,只好掏出金刨药来,说道:“姑娘不用害怕,这点伤不要急的,我给你敷上了 药,就会好了。”那少女紧靠着他,江海天听得她的心“卜卜”的跳,江海天身于挪开了 些,心里想道:“这也怪不得她,她被强盗追逐,虽未受伤,也吓死了。” 江海天给她裹好了伤,那少女检衽一礼,说道:“多谢你啦,辛亏碰见了你。想不到你 有这般本事,将强盗都打跑了。”江海天问道,“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怎的独自一 人,在这荒野上被强盗追逐?” 那少女道:“小女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婉字。家父是太原知府,去年才上任的,我原 籍河北保定,上月家父派人接我母女往他任所,想不到中途遇盗,家丁被杀,母女遭擒,昨 天被关在那边山上的一个木棚子里,听得那些强盗商议,说要把我献给他的大王做什么,做 什么……哎呀,做什么压寨夫人。明天便要押解我们到大寨去。我不甘受辱,强盗们动得财 货,置酒庆贺,我趁着他们喝得酪酊大醉之时,悄悄逃走,我母亲慢了一步,给他们捉回, 我冒险从山坡上滚下,匿伏草间,以为可以逃过,可恨这些天杀的强盗仍然侦骑四出,穷追 不舍,侥幸在这里碰上了你救命恩人!”这少女的说话,本来有许多破绽,但江海天毫无江 湖经验,听来却觉得合情合理,丝毫没有起疑。 江海天心里想道:“她是一个弱质娇娃,为了不甘受辱,竟有这般胆量冒险从虎穴中逃 出来,倒是可敬可佩。但如何安置她,这却教我为难了。” 这时已是夕阳落山,天将入黑的时分,江海天四顾苍茫,大是踌躇,那少女忽然跪了下 来,叫了两声“恩公”,泪水汪汪地望着江海天。江每天连忙将她扶起道:“有话好说,何 必如此?” 欧阳婉道:“我怕,我怕……”江海天道:“贼人都已打跑了,还怕什么?”欧阳婉 道:“贼党众多,难保不会再来。我得恩公救了性命,本不敢再累恩公,只是我孤单一人, 怎能到得太原?” 江海天心乱如麻,只得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我送你到太原去么?”欧阳婉道,“我若 得父女团圆,决不会忘了恩公的好处。”江海天道:“此处离人原多远?”欧阳婉道:“我 也不知,但我昨日遇盗之处,高大原是三天路程。我逃出来不辨方向,要是方向对的,后天 就能到了。太原是在西边。” 新月从山间升起,江海天面向月亮,说道,“方向倒是对了。但我不能送你到你父亲的 衙门,今吻咱们暂且找一处人家权住一晚,明天我给你雇一辆骡车,送你到太原城边,我便 要走了。” 欧阳婉喜道:“但得如此,如愿已足。只是未能报答大恩,心实不安。”江海天道: “这是我理所当为的事情,你不用道谢,我也决不望你报答。还有,请你不要日日声声叫我 恩公,我姓江。请上马吧!” 欧阳婉道:“嗯……,江,江相公,我,我不会骑马。”江海天大是为难,心里正道: “这怎么办?”只听得欧阳婉道:“我、我也走不动了。” 江海天心想:“救人要紧。只好不避嫌疑了。”慨然便道:“你坐在后面,扶着我 吧。”将欧阳婉扶上马背,欧阳婉唯恐跌下来似的,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气喘吁吁,吹 气如兰,江海大第一次这样亲近的嗅到少女的气味,但觉又是难受,又是舒服。说不出是个 什么味儿。 那匹马连日奔驰,多了一个人,不免吃力,黑夜中道路崎岖,高一步低一步的令得那少 女颠簸不休,忽然觉得那少女站了起来,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十只指头,用力的在江 海天腰眼一抓。左手抓的正是愈气穴的方位、右手抓的则是狂笑穴的方位,愈气穴是人身死 穴之一,而狂笑穴则是麻穴之一,幸而江海天早已练成护体神功,倘若换了他人,即算不 死,武功也要立即消失! 江海天自小得他父亲江南传授,本来早就学会了颠倒穴道的功夫,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这 少女会对他暗算,所以丝毫未加防备,只靠着护体神功自发的反应,虽然未受到伤害,但因 “狂笑穴”被抓,也禁不住笑出声来。 与江海天发笑的同时,那少女也是“哎哟”一声,叫将起来,半边身于倾斜,离开了马 背,她是因为受了江海天护体神功的震荡,幸而江拇天不是有心反对她,否则她早已给摔得 发昏了。 要是换了个稍有江湖经验的人,都会识破这少女的暗算的行径,偏偏这少女碰上的却是 个忠厚老实,全不懂得人心险恶的江海天,他听得少女的叫喊,还好生过意不去,急忙反手 将她抓牢,说道:“坐稳了,不要害怕,已经到了平地了。你的手臂可感到麻疼吗?” 欧阳婉伏作一团,靠着江海天粗阔的肩膊,长发散开,刺得江海天的脸上痒痒的,她娇 声说道:“吓死我了,我几乎就要摔下去了,怎么,你却还在好笑呢!” 江海天只觉得欧阳婉的身子软绵绵的,好像没有半点气力,更下会怀疑她有点穴的功 夫,只道是偶然的巧合,同时他也给这紧靠着他的、软绵绵的少女的身躯,弄得有点神迷意 乱,急忙将欧阳婉的身子扶直,自己也挪开了一些,然后说道,“我不是笑你,只是因为你 恰巧抓着我的痒处。现在已经到了平地,你可以不必再抓得那么紧了。你手臂麻疼吗?我这 里有散瘀清血的药膏。” 欧阳婉故作歉然,说道:“我从未骑过马,给这畜生一吓,料不到竟抓着了你的痒处, 真是对不住你。还好,我的手臂刚才有点麻疼,现在已不紧要了。我只怕抓坏了你。”这以 后,她果然不敢再用力紧抓了。这不是因为江海天的吩咐,而是因为她已识得了江海天的厉 害。 走了一会,欧阳婉忽道:“你看。那边是不是有间屋子?”江海天定睛一看,说道: “不错,哈,你的目力比我还强,看来是个农家,咱们正好前往投宿。”欧阳婉忽地又在他 的耳边低声说道:“江相公,我求你认我作妹妹。?江海天怔了一怔,随即说道:“啊,敢 情你是怕别人猜疑么?也好,咱们就暂以兄妹相称。”说话之间,已经到了那家人家的门 前,江每天将欧阳婉扶下马背,便去初门。 这家农家孤零零的坐落山边,前后左右都没人家,江海天觉得有点特别,但这时也无暇 推究,只是使劲地敲门。 过了半晌,那两扇板门“呀”的一声打开,一个老汉探头出来,大声问道:“什么 人?”这老汉鬓眉皆白,但双目却炯炯有神,江海天给他双目一瞪,大声一喝,也禁不住吓 了一跳。 欧阳婉答道:“我们是兄妹二人,不幸中途遇盗,财物尽失,还望老爷子见怜,收容我 们住宿一宵。” 江海天觉得不好随便打扰人家,忙道:“妹妹,我还有几两银子藏在身上,未曾给强盗 搜出来。老爷了,你若肯收留我们,这几两银子,我愿意与你权作饭钱房钱。” 那老汉的目光突然变褐一片慈和,随即就打个哈哈说道:“笑活,笑话,你们已不幸遭 劫,我怎好还要你们的钱。一个人行害最乐,老汉无力行善,但一顿家常便饭,还是有的, 赶快进来吧,我就叫老伙伴给你生人造饭。”歇了一歇,又说道。“我起初听你敲门敲得这 样急,还当是强盗呢,后来一想,我也没什么给强盗劫的,这才敢开门。想不到你们才是给 强盗劫的。” 说话之间,江海天已随那老汉走进屋内,只见四面墙壁都桂着兽皮,还有血淋淋的半边 兽肉,江海天心道:“原来不是农家,乃是猎户。怪不得这么壮健,不似普通的老人。” 那老汉唤起妻子与他们相见。那老婆婆更是慈祥,听说他们被劫,连声说道:“可怜, 可怜!这小娘子的衣服都已破碎,又满是污泥血渍了。”那老汉道,“他们乃是兄妹。”老 婆婆道。“罪过,罪过。我见你们相貌不同,只当是对夫妻呢。想来你们不是一母所生 的。”江海天含糊应是。 那老婆婆又说道:“我昨天刚好做了一件新衣,是准备给我那出嫁的女儿的。小姐。你 不嫌弃的话,就拿去换一换吧。换下来的,我给你洗净补好,这里山风很大,到了明天,想 必也会吹干了。”那老汉笑道,“你还是早一些给人家弄饭吧,换衣服慢点也不迟。” 过不多久,那老婆婆把饭端了出来,还有一大盘热腾腾的兽肉,说道,“委屈你们吃点 剩饭,幸好我这老伴昨天打了一只獐子,饭若不够,你们就多吃一点樟肉吧。”那老汉道: “咱们还有几斤老酒,你也暖它一壶拿出来吧。” 江海天好生过意下去,说道:“遇难之人,但求果腹,于愿已足,怎敢厚扰?”那老汉 道,“相公不必客气,晚上山风很大,吃一点酒可以御寒。” 江海天本来不会喝酒,但在主人盛情邀饮之下,也只好干了几杯。那老汉陪他喝酒,一 面问他遇盗的情形,江海天不善说谎,幸得欧阳婉替他编了一套说词,搪塞过去。江海天心 里想道:“饱读诗书的官家女子,果然编起谎活来也要比常人高明得多。”但他却一点也没 想到,欧阳婉日间对他说的遇盗故事,也是一套早就编好了的谎话。 吃饱之后,欧阳婉随那老妇人进去,过了一会,换了一套新衣服出来,倒也很合身材, 越发显得容光艳丽。那老妇人一手拿着一个茶壶,一手拿着一盏油灯,说道:“相公不要见 怪,我们穷人家没有多余的地方,只好委屈你们在柴房里暂住一晚,好在你们是兄妹,不必 避嫌。”江海天甚感尴尬,但也只得连声道谢。 那老妇人将柴房打扫干净,又搬来了一张席子,一床棉被,说道:“惭愧得很,我们穷 家只挪得出一床被盖,姑娘,你将就用吧。相公,你要是觉得寒冷的话,可以生火取暖。这 一壶茶留在这里给你们喝。” 老妇人走后,江海天与欧阳婉两人相对,甚觉不好意思。好在欧阳婉倒是神色坦然,渐 渐江海天也没有那么窘了。 欧阳婉忽地微笑问道:“江、江大哥,多承相救,我还未知道你的家世呢,你,你家里 有些什么人?做的什么营生?”江海天道:“我家里只有爸爸妈妈,还有外婆和我们同住, 一共是四个人。我外婆有点产业,我们住她的屋子。” 欧阳婉笑道:“没有旁人了吗?嗯,这样说,你是尚未娶亲的了?”江海天面红过耳, 说道,“我今年才满十六岁,早着呢。”欧阳婉又笑道,“照我们乡下的习惯,满十六岁就 算是大人了。真巧,我也是十六岁,比你家人口更少,只有爸爸妈妈,别无他人。” 江海天更不好意思,忽觉舌尖苦涩,心头烦躁,皱了皱眉,欧阳婉说道:“江大哥, 你,你不舒服吗?”江海天道:“我不会喝酒,想是酒喝得多了。”欧阳婉拿起碗来,就给 他倒了一碗茶,嗅了一嗅,说道:“这茶好香,想是雨前茶,你喝下去,可以解酒。” 欧阳婉捧着茶笑盈盈地站在他的面前,茶碗几乎要碰到他的唇边,软语绵绵,真是说不 尽的温柔体贴。江海天心头一荡,手足无措,连忙亡退后两步,接过一碗,咕噜噜的就仰着 脖子喝了个尽,果然觉得一股甘香,沁入肺腑,有说不出的舒服。 欧阳婉打了个呵欠,低声说道:“江大哥,我可想睡了,你呢?你睡在哪儿?”江海天 道:“我不睡,我给你守夜。”背转了身,面对着门,盘膝而坐。只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 欧阳婉自言自语道:“穷人家难得做一件衣裳,这新衣可不要把它弄脏皱了。”不同可知, 那是欧阳婉正在把新衣脱下。 江海天弄得呼吸紧张,面红耳热,目观鼻,鼻观心,连忙做起吐纳功大,说也奇怪,他 静坐一会,反而觉得心头愈来愈烦躁,想要导气归元,真气竟不能入丹出,渐渐,血液也像 向头部涌上。 再过一会,情形越发不妙,小腹隐隐作痛,视力渐渐模糊不清,江海天大力吃惊,猛地 “啊呀”一声,便跳起来,拔出宝剑。 一回头,只见欧阳婉也跳了起来,叫道:“江大哥,你干什么?”江海天要是稍微留神 的话,当可瞧出欧阳婉这一跃而起,实在是矫捷之极,而且目光中也充满杀气!但江海天这 时正是心烦意乱,为了这意料不到的变故而愤怒不堪。 欧阳婉见他宝剑出鞘,心中也着了慌,暗自想道:“可要糟了,他的内功竟比我预料的 还强。”正在不知所措,只听得江海天怒卢叫道:“这对老夫妇不是好人,我着了他们的道 儿了!那酒中有毒,我要抓着他们,迫他们交出解药来!”江海天只料是酒中有毒,哪知欧 阳婉给他斟的那碗茶,毒性更为厉害! 江海天目光一瞥,见欧阳婉只穿着一身薄薄的粉红色的衬衣,愤怒之中他也还知道羞 愧,连忙回过了头,说道:“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此,他们决不能害你!”/说罢就像一阵 风地冲出柴房。 欧阳婉忐忑不安,想要逃跑,又怕功败垂成,若不逃跑,又怕江海天瞧出破绽,她犹疑 了一会,心中想道:“这傻子还未有丝毫疑心到我,我不如再待一会,反正毒已发作,料他 也不能支持得多久。” 过了一会,只见江海天气冲冲的又跑回来,宝剑一挥,把一块木柴斩为两段,恨恨说 道,“这对夫妻果然不是好人,他们已经跑了!哼,哼!要不是做贼心虚,他们怎会逃 跑?”欧阳婉打了个颤,心道:“幸亏我没有逃跑。” 灯光虽然不很明亮,也照见了欧阳婉那满脸惊惶的神情,江海天连忙将宝剑还鞘,赔笑 道:“对不住,我的样子很凶吧?吓了你了。我只是恼恨这家主人,与咱们素不相识,无冤 无仇,不知为何要下毒手,真是岂有此理!” 欧阳婉轻轻吁了口气:一块大石从心上放下,但她脸上仍是一副忧虑的神情,说道: “你对我这样好,样子再凶,我也不会惊恐的。我只是为你担心,哎呀,这毒药很厉害吧? 你觉碍怎么样了:没有解药,如例是好?你、你的脸上都已现出黑气来了!” 江海天反而安慰她说,“你不必为我害怕,毒药虽然厉害,还不至于就要得了我的命!” 欧阳婉留心看他神色,只见他盘膝而坐,将中指一挺,指尖忽地裂开,一股银针似的水 线突然射了出来,登时酒气薰人,欧阳婉好生惊异,心道:“我的师父也没有这样深湛功 力,幸亏我没有鲁莽从事。”原来江海天默运玄功,将毒酒迫得聚在一处,从指头上射出来。 正在欧阳婉内心战俐的时候,江海天却忽然现出惭愧的神情,站了起来,对欧阳婉道, “我的性命大约可以保持在了,只是却不能不向你深深抱歉!”欧阳婉吃了一惊,道:“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海天道:“我的功力不够,只能把毒酒迫了出来,五脏六腑所沾的毒,却没法子将它 排出,要清除余毒,我还得再静坐两天。我本来答应送你到太原的,现在我已经没有能力保 护你了。这余毒若不赶快清除,我会终生残废。而巨我现在内力消耗大多,一两天之内绝难 恢复。在未曾恢复之前,我也不过像常人一般,对你恐怕没有什么用处了。欧阳姑娘,我对 你失信,纯是为了意外,但求你不要怪我!” 欧阳婉惊疑不定,心中想道:“他是老实人,大约不会装假。”只见江海天又把几锭银 子掏了出来,欧阳婉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江海天道:“你遭强盗所劫,身上想必没有余钱了。这点银子你拿去作路上使用吧。好 在你已换上这身乡间妇女的衣裳,就雇一辆骡车,说是到太原城去探亲,大约也可以遮俺得 过去。” 欧阳婉不由得感情激荡,暗自想道:“我在算计他,他却是这样的关心我,”江海天见 她不接银子,还道她不好意思,又说道:“你逃难要紧,拘论这些小节做什么?我还有一样 东西给你,这是借给你的。”一面说,一面就解下了所佩的宝剑,摔到了欧阳婉的面前。欧 阳婉又吓了一跳,江海夫道:“我听师父说,这是天下最锋利的宝剑,你带在身边防身吧。 这柄宝剑很轻,你可以使得动的。” 攸阳婉早已知道这把裁云宝剑乃是世上无双、价值连城的宝剑,她这次布下陷阱想暗害 江海天,虽然尚有其他原因,但要想取得这把宝剑,也是原因之一,她做梦也想不到,江海 天竟会把这把世上无双的宝剑双手奉上,竟会对一个陌路相逢的女子如此信任,毫无戒心! 这时只要他接过宝剑,信手一挥,便可把江海天斩为两段,但不知怎的,她的手足都似 有千斤之重,怎洋也举不起来!江海天那诚恳的目光,像是春风,又像利箭,既令她感到温 暖,又令她心头刺痛,羞愧难容! 江海天怎知道她的心情,见她似是突然呆了,自己也不禁一怔,他想了一想,又再说 道:“欧阳姑娘,我知道你是闺阁千金,不会武艺,也许从来没有沾过刀剑:但你敢从贼窟 中逃出来,也是个有胆量的女子,路途上若碰到强人,你只要这样想。我若不伤他们,就要 受他们所辱,这样你就应该敢动用这把宝剑了。你虽不懂武艺,好在这剑锋利异常,只须你 紧紧握住剑柄,随便挥舞一通,像口问所遇的那些强盗,十个八个,谅还近不厂你的身。但 愿你一路平安,无须动用。大约迟则五天,少则三天,我就会到太原府衙向你要回这把剑 了。” 江海天把她当作不敢拿刀弄剑的千金小姐,正自唠唠叨叨的和她说话,暮然间,忽见两 颗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了下来,江海天莫名所以,又是一怔,问道:“欧阳姑娘,你, 你怎么哭了?” 欧阳婉忽地问道:“你若清除了脏腑中的余毒,可以马上恢复功力么?”江海天不解她 何以这样发问,但还是据实回答道:“我还未练到金刚不坏身的造诣,即算服了解药,大约 也还得一时三刻的工夫,方能运用内力。但这对老夫妇都已逃了,哪里去找解药?你不必管 我了,你赶快收了银子,拿了这把剑去逃生吧!让我独自在这儿运气疗伤。” 江海天心里正想:“真是个不懂事的女孩子,明知没有解药,这些话不是白说么?哎 呀,想是她舍不得离开我,所以胡思乱想?” 心念未已,忽听得“卜”的一声,欧阳婉抛下一小包东西,急声说道,“这是解药,你 赶快服卜,如迟就来不及了!” 江海天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婉已是一阵风似的,推开柴门飞跑!看那燕子 掠波式的轻灵身法,分明是具有一身上乘的轻功!正是: 少年不识江湖险,惜把强人当美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五回 十分险恶罗奇祸 一片真诚感玉人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五回 十分险恶罗奇祸 一片真诚感玉人 江海天怔了一怔,追出屋外,叫道:“欧阳姑娘,这,这是怎么回事?”欧阳婉的声音 远远传来:“江大哥,你别追来,我无颜再见你了。你、你快服解药,快服解药!”他心神 一乱,毒血上冲脑海,突然眼睛发黑,昏眩起来,险险栽倒。待他站稳脚步,欧阳婉的影子 早已不见了。 江海天一阵迷茫:“这是怎么回事?她,她为什么骗我?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是想害 我吗?为什么她又给我解药?” 毒性渐渐发作,江海天脑痛欲裂,已没法再用思想,只好再问柴房,拾起那个纸包。打 开一看,里面有三颗粉红色的丸药,江海天心道,“这大约不会是再骗我的了吧?好,即算 它是毒药,我也不在乎多食几颗,我倒要试试她是假是真?”药丸发散出一股臭味,江海天 捏着鼻子,一口气把三颗药丸都吞了下去。 药丸服下,只觉得命身血脉澎张,五脏六腑都好似翻转过来,江海天大惊,连忙静坐运 气,说也奇怪,刚才运气感到阻塞的地方,现在都已畅通,痛楚不过一会,血脉一调和之 后,立即便感到舒服无比,原来这解药乃是几种非常厉害的热性药物合成,常人服下,会高 烧发狂,但江海天中的毒乃是阴性寒毒,正要这种解药来以毒攻毒,所以服药之初,虽然难 受,却是唯一对症的良药。江海天舒了口气,心道:“她果然没有骗我。” 江海天继续静坐运功,正到紧要关头,忽听得外间有轻微的“喳喳”之声,来得甚为迅 速,落在江海天耳中,一听便知是有轻功高明的夜行人来了。江海天大为奇怪,心想:“她 怎的去而复来?咦,听这脚步声还似乎不只一人。” 过了片刻,忽见有两个人探头进来,正是那对老夫妇,江海天大怒,但他运气正运到紧 要关头,情绪一怒,几乎走入岔路,江海天连忙收束真气,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们,继续 运功。 只听得那“老猎户”咦的一声,紧接着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 婉师妹呢?”江侮天听得她是欧阳婉的师姐,不禁又睁眼来瞧,只见那些人都已进了柴房, 除了屋主夫妇之外,还有一个麻衣道人,和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女。这四个人都在面面相 觑,现出非常诧异的神情。 那麻衣道士冷笑道:“马老大,你不是自夸你的秘制毒酒是阎王帖么?这小子却为什么 好端端的?”那老汉喃喃说道:“这个我也不明白了,当真是活见鬼,活见鬼!什么道理, 怎能挺到现在,还不昏迷?” 那少女双眉一挑,说道:“敢情是婉丫头窝里反了?”那老婆婆揭开了茶壶盖子一看, 说道:“清姑娘,你不可惜怪你的师妹,这壶茶是用修罗花泡的,也已给这小子喝了半壶 了。” 修罗花是藏边大雪山上特产的奇花,常人只要嗅到香气,便会筋酥骨软,何况用未泡 茶,实是比那毒洒更为厉害。因此,众人听了这话,更是大大吃惊。 这时江海天以全力运功,正自到了最紧要的关头,顶门上热气腾腾,聚成浓雾,就似蒸 笼一般。这四个人不知他已服了解药,心里均是想道:“这小子喝了毒酒,又喝了毒茶,居 然还能运用这样深厚的内功,咱们如何能是他的对手?”他们哪里知道江海天正在凝聚真 气,力求打通十二重关。奇经八脉,功力实在还未能用来对敌,这时即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 的人;也可以将他杀死。 那麻衣道土在四人之中,武学造诣最深,见识也最高,这时也已想到了这一点,但他是 个老谋深算之人,随即又想道:“倘若他功力未曾恢复,我们自是可以一击成功。但倘若他 还有余力应付,我去惹他,岂非先自遭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地对那老汉道: “马老大,这是在你家中,你编的箩筐不圆,该当你自己去修。你还不去剔剔油灯,看它是 亮不亮?”这几句话是江湖隐语,意思是说:“马老大,你的事情办得不好,只好请你去试 这小子的武功,看他还有多强了。” 江海天却不懂得他话里的意思,心里奇怪:“这个时候,他们怎的有闲心情去修箩筐、 剔油灯啊?哎,他们胡言乱语,我可不能给他们扰乱了心神。”索性再团上眼睛,凝神运 功,对外同一切,不闻不问。 那老汉见江海天如此镇定从容,心里更着了慌,他犹疑了好一会,在那道士凌厉的眼光 威胁之下,终于不得不横起心肠。硬着头皮,勉强一试,他在屋角抄起了一条扁担,身子微 微发抖,走一步、停一下,走到了江海天的跟前,见江海天仍是闭目端坐,身了动也不动。 他咬了咬呀,蓦地一声大喝,横起扁担,朝着江海天的脑门便用力一扑。 猛听得“喀嚓”一声,剑光耀眼,只见那老汉已向后跌了个仰八叉,那根扁担也被削成 了两段。江海天仍然盘膝而坐,双眼都未曾张开。 那老婆婆大惊,连忙将她丈夫扶起,叫道:“羊牯不驯,桃儿难吞,不如扯呼,再觅屠 夫!”那意思是说:“敌人厉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找到了帮手再来。” 麻衣道人忽地叫道:“马大嫂,你走了眼啦,你问问马大哥,是不是他自己跌倒的?” 那老汉不待他妻子来扶已自跳了起来,叫道,“不错,这小子功力未复,并肩子上呀!” 原来江海天之所以能够削断他的扁担,完全是仗着宝剑的锋利,和善于“借力使力”的 法门,他的宝剑有断金削铁之能,只是丝毫皮不出气力,那马老大若是用力不大,他的扁担 还不至于削断,正因他用力大大,所以不啻是帮忙了江海天,自己用豆腐碰在刀口上了。那 麻衣道人是个武学行家,一眼就看出了那马老大是给自己的反力摔倒的,而不是给江海天的 内力震倒的。 那麻衣道人看出了江海天未能运用内力之后,登时心雄胆壮,人声叫道:“只留心不要 碰着这小子的宝剑就行了。咱们捉个活的!”他一马当先,长剑一挺,就刺江海天胁下的软 麻穴。 他以为江海天已丝毫没有抵抗的能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正巧就在这个时候,江 海天已经打通了十二重关,奇筋八脉,真气流转全身,功力尽部恢复! 眼看那柄长剑堪堪刺到,江海天忽地大喝一声,双指疾弹,这一弹正中剑脊,那麻衣道 人虽然功力不凡,却怎及得上江海天这正邪合一的独门玄功,但听得“当”的一声,那柄长 剑就有如给人用铁棒敲击一般,立即荡开,几乎脱手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欧阳婉的师姐亦已掠到,她使的是根软鞭,软鞭一抖,使出了个 “枯藤缠树”的招数,向江海天的手腕缠来。原来她是畏惧江海天的宝剑,意欲先把他的宝 剑夺出手去。 江海天心道:“看你是她姐姐的份上,我不杀你!”忽地把宝剑一掷,朗声说道:“你 们这一班人还不值得我动用宝剑。” 那少女的鞭法确是了得,江海天掷剑回身,用的乃是天罗步法,方位在瞬息之间已经三 变,但听得“呼”的一声,仍然给那少女的软鞭缠上了手腕,那少女迈前两步,软鞭收紧, 在江海天脉门上围了三匝,有如给他戴上了一副手拷! 麻衣道人大喜,一声喝道,“小子,看你还敢逞能?”唰的一剑又刺过来,这一剑来得 更为厉害,直指江海天喉下三寸的魂门穴。 忽听得一片“格勒”“格勒”的响声,就似热锅子里爆裂的炒豆声音一样,只见那条软 鞭寸寸碎裂,纷纷落下,原来是给江海天的护体神功震得寸寸断了! 麻衣道人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已是一个虎跳,迎着他的剑锋喝道:“牛 鼻子,我也要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再度展出一指神功,“铮”的一声,又在他的长剑上弹 了一下。 这一弹江海天用上了八成功力,而且使上了“隔物传功”的上乘内功,那麻衣道人的虎 口便如给人用利锥刺了一下似的,登时虎口裂开,血流如注,他的功力也确是不凡,居然未 给震倒,呼的一声,长剑脱手掷出,直向江海天的咽喉飞来。 江海天焉能给他刺中,一个盘龙绕步,便即闪开,但那麻衣道人亦已趁此时机,逃出柴 房去了。 江海天叫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何以要暗算我,须得讲出个道理来!”飞步上 前,那少女刚跑到门口。江海天的五指已搭上她的肩头。 那少女斥道:“你好无礼!”肩头一沉,倏地回身,朝着江海天的胸口便是一掌。江海 天这一抓若然抓下,本来可以将那少女抓牢,但他给这少女一斥,不由得心头突然一跳,想 道。“不错,她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子,我岂可抓她的酥胸?”那少女的武功不在麻衣道人之 下,江海天稍一犹疑,已给她一掌打中,那少女“哎哟”一声,被他护体神功所震,摔出门 外,连忙爬起身来飞逃。 江海天给她重重打了一掌,虽未受伤,也给打得眼冒金星,跄跄踉踉的退了几步。 那对老夫妇轻功较差,还未曾跑远,江海天站稳脚步,定了定神,扬声叫道:“喂,你 为什么用毒酒害我?不说明白,可休想逃?”他脚尖一点,登时如箭高弦,只一抓就把那 “马老大”抓住! 那老头杀猪般的大叫一声,一对白渗渗的眼珠似金鱼般的凸出来。江海天虽然不像他父 亲多嘴,但忠厚的性格,却是和父亲。一样,见那老头痛楚的神情,想起他是个上了年纪的 老人,不由得心中不忍,同时也有点害怕,不知不觉的便放松了手指。那老头暮地挣脱,五 指用力的在江海天的胸口一插。这一插正是死穴“漩玑穴”的部位! 江海天有巅倒穴道的功夫,当然不会毙命,但听得“哆”的一声,那马老大却给他的护 体神功震翻,跌出了三丈开外。 可是,由于江海天没有防备,而敌人用的又是重手法点穴,因此江海天虽没受伤,但也 感到浑身麻软,挣扎了好一会子,才爬得起来。那老婆婆见丈大被江海天震得发昏,救大紧 要,哪里还敢再去惹他?待到江海天能够举步之时,那老婆婆早已背了大夫,跑得远了。 江海天调匀了气息,回转柴房,取回宝剑,背起行囊,这时已是天色微明,东方发白的 时分。他那匹坐骑早已不见,大约是那马老大夜间骑去报讯,就没有再骑回来,江海天只好 徒步登程。 旷野无人,只草地上留下许多凌乱的足印,江海天踏着那些人的足印,想起昨晚的种种 怪事,恍如做了一场恶梦。自己和那些人莫名其妙的大打一场,到底那些人为甚么要暗算 他,兀自还是一个谜。 江海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到底还是外婆的说话对了,外婆说人心险 恶,果然不错!”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爹爹的话也不错。他说人之初,性本善,人人本 来都是好的。只要你拿出良心对人,别人也会拿出良心对你。那欧阳姑娘起初不是想害我的 吗?到头来却还是她拿出解药,救了我的性命。” 江海夭初出江湖,第一次就碰上了这种怪事,几乎糊里糊涂的送了性命,究竟爹爹的话 对?还是外婆的话对?或者是他们二人的话都有点对也有点不对?江海天越想越是迷茫,只 觉得世问上最难测的就是人心了。 江海天不会饮酒,昨晚强饮了半壶毒酒,余毒虽已消除,酒惫还有几分,他想起了欧阳 婉这样可爱的姑娘,却误入歧途,不禁为她可怜,也为她可惜。十六七岁的少年,本来易生 感慨,江海天的性格,从他父亲那儿接受了善良和诚朴,也从师父金世遗那儿,接受了几分 豪放疏狂,这时心有所触,浮想连翩,禁不住仰天长啸,朗声吟道:“任他浊浪高千丈,我 自青莲不染泥!” 朗吟未已,忽有一骑快马奔来,骑者似是一个书生,听得吟声,蓦然将马勒住,拱手问 道:“你可是江海天么?” 江海夭怔了一怔,心道:“敢情又是一个要暗算我的人来了?”立即戒备起来,朗声问 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少年神色倨傲,井未离鞍,就在马背上冷冷说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 可是个有肩膊,能担当的男子汉?” 江海天莫名其妙,皱盾说道:“我不懂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我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事 情,不敢担当?” 那少年冷笑道:“哦,你还不知道么!有一个人快要给你害死了,你还这样悠游自在?” 江海天跳起未道:“胡说八道,我害死了什么人?”心想。“我才是几乎给人害死呢。” 那少年似是连他这句未曾说出的话也已知晓,立即说道。“你忘记了昨晚和你在一起的 那位姑娘么?你几乎给人毒死是不是?后来是她给解药救了你不是?你得了救,她可要给你 害死了!她的师父知道了这件事情,现在正要把她处死呢,只待捉到了你就一并行刑。” 江海天大怒道,“好,不待她来捉我,我先去见她!她在哪里?” 那少年用马鞭一指说道:“她们就在前面山谷之中一座圆屋顶的堡垒里。你要友就得快 去,免得欧阳姑娘多受皮肉之苦!” 江海天气往上冲,叫道:“好,我现在就去!”但他刚跑得两步,那少年又叫住他道: “喂,还有一样,你若果真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可千万别泄漏了是谁指点你来的。”江海 天道:“好啦,你这人好罗嗦,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连累你?哼,哼,你怕这些人, 我可不怕!”这几句话未曾说完,那少年早已挥起马鞭,催赶马儿疾驰而去。 晓风抑面,把江海天有点热昏的脑袋吹得冷了下来,他蓦地想道:“奇怪,这人怎的知 道得如此清楚?莫非又是一个陷阱?”江海天经一事长一智,这回可说是猜对了一半,这少 年与昨晚那些人确是一伙,但也有一半未曾猜对,这少年激他前往,还有另外原因。 江海天虽然已起了疑心,但依然这样想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多我再受次 骗,但倘若欧阳姑娘当真是为了救我而给她师父处死,我的良心怎得安宁?” 这么一想,江海天立即发力飞奔,进了那个山谷,果然见有一个式样非常古怪的大屋, 椭圆形的屋顶罩下来,似个坟墓。山谷已经阴冷,再加上这个占怪的建筑物,更令人感到诡 秘莫测! 在这种怪异的环境之中,江海天也自有点心怯,诅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心下想道: “既来之,则安之,管他是龙潭虎穴,我也得闯他一闯!”鼓起勇气,仍然向前行去。 距离那怪屋大约还有百步左右,忽听得有人说道,“咦,是哪位师兄回来了?”是一个 女子的声音。随即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叫道:“不对,这是一个陌生人!”江海天定睛一 瞧,发现那两个人原来是藏在一块大石背后,这时正自伸出头来探望。 江海天心想:“那少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且问他们一问。”便用“传音入密”的功夫 将话声远远送过去道:“喂,你们这里可有一位欧阳婉姑娘么:我名叫江海天,我是来访欧 阳姑娘的!”他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不单是想说给那两个人听,估量欧阳婉如果在屋 子里面,也该可以听得见了。 此言一出,便听得那男的一声骂道:“好大胆的浑小子!”霎然间“铮铮”两声,便是 两枚鹅卵般大的铁胆飞来,江海天心中有气,说道:“你好生无礼,怎的一见面便拿暗器打 人。”话声未了,已把那两枚铁胆接到手中。 江海天暗运神功,一手执一铁胆,猛地向天一抛,那两枚铁胆在半空一撞,登时发出震 耳欲聋的爆炸声,裂成无数碎片,射出了无数火星。就在此时,那少女所发的两口飞刀亦已 来到,听那飞刀破空之声,功力似乎还在那男子之上。 江海天有意逞能,吓吓他们,他身上穿有乔北溟三宝之一的白玉甲,刀剑难入,索性就 让那两口飞刀砍中他的身体,但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那两口飞刀.被他护体神功听震, 也断为四段。 江海天笑道,“有话还是好好的说吧,伺必见面就要打架?”活语无人回答,仔细看 时,那两个人已不见了。江海天暗暗纳罕:“这两人武功平常,身法怎会如此快捷,什么时 候溜走的,连我也没瞧见!”他哪知道,石头是中空的,里面藏有机关,那两个人见他厉 害,早就从地道中溜回去报讯了。 江海天记起外婆给他所讲的江湖规矩。心想,“我还是正正当当的依着礼数以晚辈之礼 求见吧。”走到那怪屋前面,意欲叩门,竟役发现门户.用手一摸,墙壁是坚厚的花岗石, 只怕动用宝剑,要破壁而入,也得半个时辰。江海天踌躇了一会,便敲了敲墙壁,通名禀 道:“晚辈江海天求见层中主人,请开门!” 忽听得屋子里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你自己不会进来吗,难道还要我去接你不 成?”声音刺耳之极,宛如金属敲击。震得江海天的耳鼓嗡嗡作响,而已突然心头一震, “灵魂”好像就要出窍一般! 江海天听师父说过,邪派中有一种“呼魂唤魂大法”,能以怪声扰人心神,令人昏迷, 心里想道,“原来这里的主人果然是一个邪派高手,只不知是不是欧阳婉的师父?”他所练 的奇门玄功已将到正邪合一境界,真气一聚,护着心头,立即精神复振。 但见一幅墙壁忽地左右移开,现出了一道门户,原来是一道可以活动的石门。江海天大 踏步便跨进去。有个声音轻轻说道:“这小子倒好胆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里面是条雨道,幽冷阴暗,四面无人,江海天行到尽头,又是一道铁门,里面的人似有 神眼,对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他刚走到门前,正要扣门,那门又自己开了。如此这般, 经过了三道门户,走进了最后一道铁门的时候,江海天突然眼睛一亮! 只见那是一间像是神殿般的屋子,四角四张香案,每张香案上点着四根粗如几臂的巨 烛,耀眼生辉。但那烛光却是非常奇怪,绿幽幽的如同鬼火一般,令人感到寒意。 屋子的正中坐着一个白发垂肩的老妇,鹰鼻阔目,额义凸出,相貌甚是丑陋。左手边立 着两个少年,右手边立着两个少女。江海天认得其中一个少女就是昨晚曾与他交过手的那个 欧阳婉的师姐。 江海天心想,“这老妇想必是欧阳婉的师父了。那少年说她要杀我,但亦未可就信以为 真,我还是以礼相见,先问她一问。” 当下,江海天就跨上两步,屈了半膝,向她请了个安,说道:“晚辈江海天参见前辈。” 那老妇人冷冷说道:“你是金世遗的徒弟,这礼我受不起!”江海天忽觉膝盖似被人一 拍,不许他弯下,但江海天早已有运功防备暗算,当下立即用上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仍然行 了后辈参见前辈的请安礼。 那老妇人双目一张,脸上现出几分诧异的神情,随即便阴恻恻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见 欧阳婉?”江海天道:“欧阳姑娘于我有恩,我是来找她道谢的。” 那老婆婆龇牙咧齿笑道:“你这小子倒很有良心,好,就让你见她一见。” 只听得当啷啷一片声响,那是铁链拖地的声音,欧阳婉戴着手镣走出来了。江海天个由 得心头一震,仅仅一口之隔,那明艳动人的欧阳婉,现在已是憔悴得像枯萎的花朵一般,脸 上苍白无神,一对惊惶失色的眼睛,偷偷地望着江海天,却又害怕和他的眼光接触,似是做 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似的,眼光里含有羞惭,含有惊恐,但也含有令人心醉的关切情怀。 江海夭不禁起了怜惜之念,心想:“我只道天下的师父,都是像父母一样爱惜徒弟的。 怎的她的师父却这般恶毒?” 那老婆婆冷笑一声,盯着欧阳婉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还敢骗我说未曾把解药给 这小子吗?”这声音冷酷得难以形容,只听得“卜通”一声,欧阳婉跌倒地上,浑身颤战。 江海天忍不住大声道:“欧阳姑娘犯的什么罪?就是为了把解药给我吗?救人性命,这 是应当嘉奖的事情,怎可以反而将她处罚?这岂非颠倒黑白,没了是非了!” 那老婆婆哈哈大笑道,“你们听,这小子倒教训起我来了。好像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 还不懂得为师之道似的。欧阳婉,我问你,本门的第一条戒律是什么?” 欧阳婉颤声说道:“欺师灭祖者死!”那老婆婆冷冷说道:“你既然记得,为何明知故 犯?我叫你用毒酒将这小子捉来,你却反而给他解药!” 江海天这才知道,暗算他的那些人连欧阳婉在内;都是这老婆婆指使的,不由得又惊又 怒,急声间道:“老前辈,我从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害我?请你给晚辈讲出一个道理来!” 那老婆婆嘿嘿笑道:“个把人命算得了什么,这也要讲道理么?哈哈,我活了这么大岁 数,还从未曾碰过要和我讲道理的人!” 江海天怒气上冲,大声说道,“好,现在不必你再费心机,我自己上门来了,你待将我 怎么样,要杀呢,还是要剐!” 那老婆婆淡淡说道:“你急什么,还未轮到你呢?婉儿,你过来?” 欧阳婉直打哆嗦,但却不敢不爬起来,走到她师父面前。那老婆婆又冷笑一声,说道: “婉儿。你很喜欢这小子么?” 欧阳婉苍白的粉脸现出一片红晕,忽地抬起头来说道:“弟子有违师命,甘死无辞。但 依照本门规矩,弟子也可请求师父一件事情,对么?”她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身躯仍在颤 抖,但声音则坚定非常。显是已下了极大的决心。 原来她这一门有条古怪的规例,师父有权处死弟子,但被处死的弟子,也有权要求师父 答应他一件事情,不管这件事情多难,做师父的都要给他代办。 那老婆婆似乎怔了一怔,随即淡淡说道:“你要我给你做什么事情?说吧!”欧阳婉眼 波向江海天一溜,低声说道:“请你将他放了!”声音低碍如同蚊叫,可是江海天却已听得 清清楚楚。欧阳婉这个请求,等于是间接答复了她师父刚才那句问话,表明了她是“喜欢” 江海天。 那老婆婆面色一沉,冷笑说道:“女生外向,果然不错。有了情郎,就连师父也可以不 要了!”江海天又羞又怒,口不择言的便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与欧阳姑娘萍水相 逢,你怎可诬蔑我们?哼,哼,天底下竟有这样子做师父的。当真是为老不尊!” 那老婆婆冷冷说道:“你别忙,你要教训我么?现在还不是时候。” 只见她缓缓走到欧阳婉的面前,冷笑说道:“我赏罚索来公平,罪该死的我绝不宽容, 不该死的你要求死也死不了。念在你这次只是‘欺师’,未曾‘灭祖’,你的性命可以保 全,刑罚则不可免,我罚你在床上躺上三年,让你天天可以做梦,梦见情郎!”她缓缓地举 起掌来,掌心的肉色忽地变得有如一团浓墨! 欧阳婉这一惊真是吓得面无人色,只听得她尖声叫道:“师父,你开开恩杀了我吧,我 宁愿死!不愿受这神蛇掌的毒刑!”原来这“神蛇掌”是一种极邪门的毒掌,倘受一掌,不 但武功全废,而且最少有三年不能动弹,这还不算,而巨每日十二个时辰,无时无刻,体内 都似有千百条毒蛇乱啮,当真是世上最厉害的毒刑。 江海天虽然未识神蛇掌的邪毒,但见欧阳婉这样恐惧,当然也想得到这是一种极厉害的 毒刑,他本就蓄势待发,这时便如洪波溃堤,倏然冲出,拔剑、飞身、挥掌、抢人,几个动 作,闪电般的一气呵成! 他人还未到,掌力先至,这一记劈空掌他运足了十成功力,隐隐带着风雷之声,饶是那 老婆婆武功厉害,也禁不着心头一凛,赶忙将双掌并伸,也还了一记劈掌。 但听得“登登”声响,那老婆婆上身一晃,往后退了三步,说时迟,那时快,江海天已 一手执着铁链,只见剑光一闪,那条拇指般粗细的铁链登时断了。江海大叫道:“欧阳姑 娘,你快走吧!这样的师父。要不要也罢啦!” 江海天固然动作快极,那老婆婆也旗鼓相当,就在这刹那之间,他话犹未了,那老婆婆 已身形步换,倏地一个“游空探爪”,十指长甲,向江海夭抓到! 她的指甲长得怕人,连最短的小指指甲也有五寸来长,最长的中指指甲几乎长达一尺, 不用之时,卷作一团,一用时陡然伸开,铮铮作声,竟似十支匕首!原来她的“指甲”乃是 一种特别的合金做的,这种假指甲套在手指上面,习惯之后,可以运用自如,当作奇门兵器。 江海天剑诀一领,一招“白虹贯日”,斜刺出去,两人动作都是快如闪电,眼看就要碰 上,江海天忽心念上动:“她虽然可恶,我还是不该将她刺死尸当即剑随心转,本来这一剑 是刺向对方胸口的“璇玑穴”的,现在却改换作横刺她的手腕。 高手比拼,哪容得稍有迟疑,以那老婆婆的武功,江海天即算施展出最厉害的剑招,也 未必便能在一招之内。制她死命,现在稍一迟疑,又中途换招,这便给了敌人以可乘之机, 但听得“挣”的一声,那老婆婆中指一弹,指甲已先戳中他的虎口,登时把他的宝剑弹脱了 手。 那老婆婆双掌斜分,左抓江海天:右抓欧阳婉。江海天在危难之中,仍忘不了结欧阳婉 防护,他一个盘龙绕步,横掌如刀,削那老婆婆的膝盖;另一掌轻轻一推,使了一个巧劲; 将欧阳婉推到了屋角。 江海天那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这老婆子再凶,也不得不闪开一步,可是江海天一心二 用,在用巧劲推开欧阳婉之际,脚步也稍稍有点轻浮,那老婆子眼光何等厉害,一瞧出破 绽,趁势一个滑步,手掌劈来,已把江海天的身形全部笼罩在她的掌势之下。江海天猛地闻 得一股腥味,那是老婆婆毒掌发出的腥风,中人欲呕!江海天大惊,不敢正面接掌,仗着护 体神功,转过身来,只听得“蓬”得一声,江海天用背心接了她这一掌! 那老婆婆给他的护体神功一震,斜走三步,方稳得住身形。但江海天接了她这一掌。也 感到背心有一阵麻痒痒的感觉,甚不舒服。原来那老婆婆的假指甲也是淬过毒药的,江海天 的皮肉给她的“指甲”划破了少许,毒已侵入肌肤,幸而她“指甲”上的毒不如毒酒,江海 天立即封闭了背心的“志堂穴”阻止了毒的蔓延,一时之间,尚无大碍。 江海大一念仁慈,吃了大亏,不由得怒道:“岂有此理,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定要将我 置于死地,那我也就只有不客气了!” 那老婆婆冷笑逍:“小伙子,谁要你客气呀!”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旋身,又已反 手一掌拍来,腥风扑鼻。比前更甚。 江海天已识得她的神蛇掌的厉害,不敢再让她击中。当下展开天罗步法,先发制人,以 一指禅功,戳那老婆婆的腕脉。 那老婆婆五指疾弹,倏然间似伸出了五支匕首,她的假指甲长,江海天的手指短,一指 禅功虽然奥妙,却近不了她的身,江梅天只好再用天罗步法闪开,缩掌回身,与她绕身游斗。 江海天若有宝剑在手,纵不能胜,最少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现在双方都以肉掌相搏, 那老婆婆练有歹毒的神蛇掌,又有可以当作兵器用的假指甲,江海天不敢欺身进搏,就难免 大大吃亏! 两人越斗越烈,那老婆婆在瞬息之间,连攻七掌,江海天险险给她打中。忽听得一声惊 呼,江海天眼光瞥处,只见欧阳婉摇摇欲坠,原来是她看到紧张之处,以为江海天已遭了她 师父的毒手,因此不自觉地叫出声来。 她的师姐正在旁边监视着她,见她摇摇欲坠,非但不扶助她,反而啪的一巴掌就掴过 去,骂道:“不要脸的贱婢,就只知道关心外人吗?”她的师姐一向妒忌她得到师父宠爱, 这时乘机泄愤,掴了她两巴掌,然后又换过一副手镣,将她锁了。 江海天禁不住心神稍乱,忽觉眼睛发黑,头晕目眩,原来他虽有护体神功,但因为要以 八成以上的功力对付那个老婆婆,防护本身的力量自然因之减弱,穴道封闭不严,所中的毒 又渐渐蔓延开去了。 江海天暗暗叫声“不妙”,那老婆婆何等厉害,一瞧出破绽,立即左掌一牵,将江海天 攻来的掌力卸去,江海天被她的内力牵引,身向前倾。那老婆婆大喝一声:“着!”右掌倏 然间便按到了江海天的胸口。 江海天心道:“你如此狠毒,我也顾不得你的死活,只好与你拼了!”运足了十成功 力,一掌拍出! 江海天的内力本来已练到可以收发自如的境界,哪知这一次竟然力不从心。一掌拍出, 内力刚吐,却突然间在臂弯的三星穴方位,感到似有一根利针刺入,登财半条臂膊酸麻,关 节也突然僵硬,发出的力遭竟然反震回来,她的护体神功自然生出反应,与这股叵震回来的 本身力道相抵相消,登时气力全消,动弹不得,发出的掌也收不回来。但见他横眉怒目,抬 掌踢腿,却僵立在原地上。有如一尊塑像。 原来他是被那老婆婆制了机先,甩重手法先点了他的穴道。这老婆婆的点穴另有一功, 她是以长“指甲”掐破对方的皮肤,内劲深入,刺进对方的穴道的。这种“掐穴”神功,比 重手法点穴更为厉害。 他们二人各以本身绝学相搏,时间先后,相差不过毫厘,那老婆婆虽然先告得手,但江 海天的内力也吐了一半,那老婆婆被他这股力道一震,枯瘦的身躯也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接 连翻了三个筋斗。 那老婆婆脚踏实地,稳住了身形之后,一瞧江海天已似泥塑木雕般的不能动弹,便哈哈 大笑道,“饶你再凶,也终于逃不脱我的掌心!”江海天气得七窍生烟,暗叹不值。若论真 实的本领,他本来不至于输者这老婆婆的,但现在毕竟是输了。 那老婆婆眼光一转,又转到了欧阳婉这边,冷冷说道:“你心向外人,我本来容不得。 但看在你母亲的份上,再给你一条生路。”她顿了一顿,蓦地似笑非笑他说道:“你愿意嫁 给这小子么?”欧阳婉又羞又急,涨红了脸,说不出话。 那老婆婆道:“你嫁了他,我将他也收为弟子。这不很好么?但你是知道本门规矩的, 我收别人的徒弟,可先得要他吞下这两颗丸药,我才放心。婉儿,这两颗九药现在交给你 了,他是死是生,是祸是福,也全操在你的手中了!” 欧阳婉急得眼泪直流,尖声叫道,“师父,我、我不能害他!”她似是害怕蛇咬一般, 本能的将手一缩,那老婆婆交给她的那两颗丸药,也就跌落地上。原来这两颗丸药可以令人 迷失心智,眼药之后便成痴呆,只识服从主人的命令。 那老婆婆面色六沉,冷笑道:“好,指条好路给你你不愿走,那我就只好按照家法处置 你了:我先废了这小子的武功,寄了他的琵琶骨,然后再让你受神蛇掌的毒刑!”她一面 说,一面缓缓的向江海天走去!正是: 身陷网罗遭毒手,更伤无计救佳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六回 古堡劫人来异兽 穷途引路有神鹰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六回 古堡劫人来异兽 穷途引路有神鹰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报道:“天魔教厉副教主求见。”那老婆婆怔了一怔,说道: “我与他们早已分家,这厉复生还到这里来作什么?”那进来禀报的女弟子问道:“那么师 父见不见他?”那老婆婆沉吟半晌,说道:“若不见他,嫌隙更大,还是请他进来吧。” 只见一个形貌古怪的黑衣少年走了进来,这少年长发披肩,貌如女子,背后跟着两只金 毛怪兽,江海天听他师父说过这黑衣少年的事,心道:“原来他就是那年上邙山闹过一场的 厉复生,现在当上了天魔教的副教主了。” 给他开门的那个女弟子,见主毛骏神态狰狞,颇有怯意,厉复生笑道:“不必害怕,它 们没有我的命令,决不会胡乱伤人的。”他轻轻一啸,那两只金毛狡果然服服帖帖的蹲在门 边,动也不动。 厉复牛对江海天望了一眼,便向那老婆婆施礼道:“阴姑婆,小侄今日特来向你贺 喜。”那老婆婆欠身道,“厉副教立不必多礼。请问我喜从何来?” 厉复生向江海天一指,说道:“有好几帮人都在打这小子的主意,现在却落在你老人家 手中,岂非一桩喜事。” 那老婆婆淡淡说道:“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啊!” 厉复生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奉了教主之命,一路追踪他的。好在他没落在别人手 里,而是落在姑婆手中。请你老人家给我一个面子,让我将他带回去,也好向教主交差。” 那老婆婆道:“你交了差,我却拿什么向金鹰宫的主人交差?” 江海天心中一动,想道:“原来这个姓阴的老婆婆,乃是与金鹰宫有关的。但却为什么 有几帮人物都欲得我而甘心呢?” 厉复生道:“教主事先亦有交代,她也知道金鹰官的主人要这小了,她会亲自到金鹰宫 去解释的。” 那老婆婆咳了一声,坐回原位,不置可否。厉复生又道:“这小子还有两件宝物,乃是 我们乔祖师留下来的,也请你老人家一并发还。”他说着活,眼光却向侍立在那老婆婆身后 的那个少女射去,原来江海天那柄裁云宝剑早已被欧阳婉的师姐捡起,这时她正捧着宝剑, 恃立一旁。 那老婆婆皮笑肉不笑他说道,“又要人又要东西,你们倒想得很美啊!” 厉复生道,“若承发还,敝教教主也有薄札相赠。” 厉复生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红绫包袱,将红绫一层层解开,原来里面包着的乃是一本 书,厉复生道:“这是百毒真经的抄本,以物易物,你老人家也不吃亏啊!” 那老婆婆双眼一张,发出碧绿的光芒,一手就将那本书抓了过去。厉复生喜道:“你老 人家应允了,请将这柄宝剑给我,还有那件玉甲,也请一并发还,时候不早,我可要把人带 走了。” 那老婆婆忽地淡淡说道,“你回去告诉珠玛,就说这本百毒真经我留下了。她既然另立 门户,七阴教的传家宝典也理应归还给我了。要是她还有说话,请她在今年的中秋,到金鹰 宫来,我再与她面谈。”跟着向侍立身旁的侍女一挥手道:“你把这小子带下去,搜一搜他 身上有没有宝甲?” 厉复生怒道:“你要了我们的东西,却不肯交人还宝么?” 那老婆婆冷冷说道:“你是外人,你不知道我与珠玛之间的渊源,这是三百多年前的旧 债,说给你听你也不清楚的。你还是回去问你的教主吧。” 那老婆婆口中的“珠玛”,即是天魔教主的小名。厉复生心中一动,想道:“教主称他 作姑婆,我也一直跟着这样称呼她,但她们二人又并不同姓,这是什么关系,我却莫名其 妙。莫非她们二家当真是有甚古怪的渊源?” 可是厉复生对天魔教主最是忠心,天魔教主交给他办的事情,他是非做到不可。当下把 心一横,便也冷冷说道:“我只知道听本教教主的命令,还望你老人家见谅。我再请问作者 人家一遍:你到底交不交人,还不还宝?” 那老婆婆厉声说道:“不交人,不还宝你又怎么样,莫非你要与我动武么?” 厉复生道:“不敢,但你老人家不给,我只好自取了。”说罢,忽地一声长啸。啸声一 作,只见那两只金毛狡立即便跳起来,一只扑向欧阳婉的师姐,另一只则扑向江海天。 欧阳婉的师姐也就是捧着宝剑侍立在旁的那个少女,骤然见金毛狡向她扑来,吓得魂飞 魄散,正待拔出宝剑迎敌,已给余毛狡一爪抓下,便抢去了她手中的宝剑。幸而那只金毛狡 只是抢剑,并未伤人。 另一只扑向江海天的金毛狡却几乎遭了那老婆婆的毒手;那老婆婆听得厉复生发啸,己 知他是要指挥金毛狡抢人夺物,她身形一晃。先到了江海天的身边,金毛狡一奔上来,便吃 她迎头一掌。 那金毛狡一声怒吼,后腿人立,伸出前臂,也是向她迎面一抓。金毛狡力大无穷,动作 如风,但到底不如练过上乘武功的人,懂得闪、击之道;那老婆婆霍的一个“凤点头”,那 金毛狡动作太快,收势不住,己从她的头顶上方扑了过去。那老婆婆骂道:“孽畜无礼!” 小臂一弯,挥掌一拍,“蓬”的一声,正击中它的臂部,饶是它皮坚肉厚,吃了这掌,也自 难当,登时被打得在地上打滚,发出裂人心魄的狂曝。幸而那老婆婆的金属“指甲”插不进 它的皮肉,而且因为用力太猛,指甲根也沁出血来。 那老婆婆正要上去打另一只金毛狡,忽见眼前寒光一闪,厉复生已取出玉尺,怒声说: “打狗也得看主人面;你打了我的金狡,恕我也要无礼了。” 那老婆婆知道他是厉家的后代,武功定然不弱,但看他年纪轻轻,却并不怎样放在心 上,当下一声冷笑道:“打了你的金毛狡你又待如何?给我滚出去!”双臂一伸,十支长指 甲都伸了出来,便要将他抓住,摔出门去。 哪知厉复生年纪虽轻,武功上的造诣却大是不弱;当年他在邙山上和金世遗交手,虽说 金世遗手下留情,未用全力。但他也能抵挡了三五十招,足见他的功力。这时,他被这老婆 婆激怒,登时也回骂过去道,“好呀,你倚老卖老;我偏偏不走,倒要看你如何将我滚出 去!” 说时迟,那时快,话犹未了,那老婆婆的十指长甲已堪堪抓到,厉复生身形一飘一闪, 运用了奥妙的“天罗步法”,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一闪闪开,反手抡尺,便向那老婆婆的虎 口敲下。 那老婆婆气得七窍生烟,喝声:“撤手!”修地一个盘龙绕步,五指疾弹,这一回她拿 捏时候,准备得不禁毫黍,正好迎上那根玉尺。 那老婆婆自恃功力深厚,满以为这一弹至不济也可以把他的玉尺弹出手去,哪知厉复生 的功力本来就和她在伯仲之间,而且他那根玉尺,乃是海底寒玉打成的,长只尺许,份量却 沉重非常,老婆婆的金属指甲和它硬碰,非但弹它不开,而且给它砸得反卷起来。俗语说十 指连心,虽说是假指甲,但套在指头上面,受了剧震,也痛得那老婆婆叫出声来。 这时被老婆婆击倒的那只金毛狡亦己爬了起来,向那老婆婆怒目而视,看它那狰狞的神 态,便似立刻要扑过来,将那老婆婆撕为两片。 厉复生却把手一挥,喝道,“狡儿听话,我不要你帮,你快快将人送回去!” 那只金毛狡被主人一喝,无可奈柯的回转身子,将江海天抱了起来,挟在胁下,江海天 穴道未解,不能动弹,只有任从它的摆布。 那老婆婆一扬手发出一蓬毒针,想把金毛狡的眼睛射瞎。厉复生一记劈空掌打去,将那 一蓬毒针,全都扫开,冷冷说道:“你还想留下这两只金毛狡吗?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哼, 哼,那你可更要吃亏了!我不想以二敌一,来,来,来:还是让我再单独领教你的毒爪吧!” 那老婆婆怒极气极,但一想厉复生的话也有道理,有厉复生在旁,自己决计伤不了那两 只金毛狡,若再招惹它们,无异添了两个强敌,因此虽然万分不愿,也只好让那两只金毛狡 将宝剑和人抢走。当下两人再度交手,那老婆婆怀了戒心,不敢再硬碰他的五尺,厉复生知 道她“神蛇掌”和毒指甲的厉害:也不敢让她抓中,两人展开了游身缠斗的功夫,彼此都在 乘暇抵隙,打得满屋子都是掌风激荡。在屋内的弟子纷纷走避。 那只金毛狡抱起了江海天,余怒未息,腾出一只长臂,见物就抓,将挡在面前的茶几之 类的家私抓得片片碎裂,那老婆婆的门下弟子部怕了它们,哪敢上前拦阻,那两只金毛狡一 只衔看宝剑,一只挟着江海天,呼啸而去。 江海天虽然不能动弹,椰智仍然清醒,耳边厢只听得欧阳婉惊恐的叫声,身子却似腾云 驾雾一般,被那只金毛狡挟着飞奔,转瞬之间,已出了那条山谷。江海天把生死置之度外, 心里想道,“想不到我会再度落在天魔教主之手,我小时候她对我很好,不知这次却为何要 派那黑衣少年带了金毛狡来捉我?我被捉去不打紧,只是那恶毒的老巫婆必然更为发怒,欧 阳姑娘又不知要受怎样的折磨了。” 忽听得马蹄得得之声,迎面一骑骏马驰来,马上的骑者正是指点江海天到这里来的那个 少年,他突然见此情状,大吃一惊,叫道:“江相公,你怎么啦?我的师妹呢,她逃出来了 没有?”话犹未了,金毛狡一声大吼,那匹马忽地向旁边一窜,便倒了卜来,将那少年摔得 发昏坠落下地,原来这匹马被金毛狡吓破了胆,倒地死了。 那两只金毛狡奉了主人之命,不准胡乱伤人,因此从那摔晕了的少年身边跑过,却并不 去伤害他。那少年一时情急,露出了本来身份,江海天口不能言,心里想道:“原来他是欧 阳姑娘的师兄。” 江海天想起前事,恍然大悟,暗自笑道:“怪不得他再三叮嘱,不许我泄漏是谁指点我 的,看来他是想假手于我,救出他的师妹。他师父这样凶,他却竞敢冒这个险,嗯,他对师 妹倒真是不错呢!” 那两只金毛狡继续飞奔,上了一座高山,挟着江海天的那只金毛狡似嫌不便,将江海天 放到背上,它又似乎知道江海天双手不能用力,便将它的长尾巴倒卷过来,像条绳索一样。 将江海天拦腰捆住,它四脚着地,跑得更快了。 过了一个山坳,忽见前面有两个黑点,随即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咦,妈,你 瞧,这两个怪兽!”紧接着一个较为苍老的妇人声音说道:“奇怪,这是天魔教副教主的金 毛狡呀!” 先头那个女子的声音又道:“嗯,这只金毛狡还背着一个人呢!哈,那只金毛狡更有 趣,它口里衔着一柄长剑!” 说话之间,双方的距离已近。江海天仰起脖子,只见是一个妙龄少女伴着一个年约五十 左右、头发有些斑白的妇人,听她们的称呼,当然是两母女了。 那妇人有点佝偻,撑着一根拐杖,拐杖在地上一点,便向前掠出数丈,来得快极。而且 是迎着这两只金毛狡而来。江海天暗自奇怪,心想,“这两母女的胆子倒也真大,竟然不怕 金毛狡!” 只听得那妇人“咦”了一声,说道,“这金毛狡衔的是柄宝剑,这小子九成是金世遗那 个姓江的徒弟。”那女子道:“昨晚麻衣道人跑来报信,不是说这小子己落在咱们婉妹的手 中了么?”那妇人道:“这里面定有古怪,罢,罢,我也顾不得要得罪天魔教了!” 说话之间,双方的距离已在数丈之内,前面那只金毛狡见有人拦着去路,大吼一声,便 向前扑去,那妇人喝道:“孽畜不长眼睛,看我将你的招子废了!” 陡然问只听得暗器破空之声,江海天不知道金毛狡有没有结她的暗器打中,只觉得自己 的身上已中了一下,似乎是颗铁莲子。” 那妇人急声叫道:“碧儿退开!”不知怎的,在这时候,江海天忽然觉得身子似乎能够 转动,他用手肘按着金毛狡的背脊,抬起头来。便在这时,只听得“呼”的一声,那妇人抡 起拐杖,正好向着金毛狡打下! 那金毛狡着了一拐,痛得狂嚎,倏地跳起数丈来高,这妇人见它来势凶猛。不敢正面迎 敌,脚跟一旋,便转过一边,举起拐杖,正待拦腰扫去,那另一只金毛狡也已扑了上来。 那妇人喝道,“孽畜,你也来送死!”转过拐杖甩了一招“举火撩天”。对准那只金毛 狡的脑袋,要是它扑上来,这一拐准会敲破它的天灵盖。 陡然间,忽见剑光一闪,原来那只金毛狡极是灵异,它看见同伴吃了亏,已知自己不是 这妇人的敌手,它竟似武林高手一般,在刹那间,忽然后腿人立,将那柄宝剑拔了出来,前 臂一伸,剑光暴长,“喀嚓”一声,便将那妇人的拐杖削去一截。 那妇人吃了一惊,赞道:“裁云宝剑,果然天下无双!”慌忙收拐:正待变招打出,就 在此时,忽呷得她的女儿一声惊呼! 原来背着江海天的那只金毛狡,从这妇人的头顶上方跳过,却并不回过身帮助同伴,而 是改了方向,向那少女扑去。那少女剑方出鞘,便吃它一抓抓去,再一抓便抓裂了她的衣裳! 那少女脚尖一点,飞身上树,金毛狡一纵,距离她只有少许,险险就要抓着她的脚后 跟,看来它若不是背了个人,跳跃不灵,这一抓就要把那少女抓了下来。那少女吓得魂飞魄 散,慌忙叫道:“娘,快来救命!” 到了这时,这妇人当然顾不得再去打金毛狡,她怒喝一声:“孽畜大胆!”一面发出暗 器,赶那金毛狡,一面飞身过去,援救女儿。 这两只金毛狡箭一般豹向前射出,待得那妇人将女儿从树上救下,它们早已跑过了几道 山岗,侥是那妇人轻功再高,也追不上了。 江海天伏在金毛狡背上,暗暗好笑,心想:“这两只金毛狡当真机灵,竟然也懂得声东 击西之计。这妇人的武功也真厉害,看来不在欧阳婉的师父之下。听那少女的称呼,她叫欧 阳婉作‘妹子’,那么欧阳婉也是她的女儿了?她有这样好的武功,却为何还要将女儿送给 别人作徒弟?” 江海天想起了欧阳婉,心中不觉又是一片惘然。他吸了口气,忽地觉得气机畅通,一试 之下,身手竟然能够活动。 原来江海天本来就会“颠倒穴道”的功夫,只因被那老婆婆用“掐穴”的怪手法,内劲 透进他的体内,穴道附近的血脉受到阻碍,不能流通,故此着了道儿。刚才他吃那妇人的一 颗铁莲于打中,正巧打在相应的穴道方位,穴道受了刺激,气血竟然渐渐流通起来,加上他 本身有护体神功,真气运了几转,不久,穴道便解开了。 那只金毛狡跑了一会,忽然歇了下来,发出呜呜的叫声,它的同伴走过来,轻轻和它挨 擦。江海天抱着金毛狡的颈项,俯头一看,只见那金毛狡的眼角,有点点鲜血滴下,想必是 被那妇人的暗器打伤的,幸而没有正中眼珠。江海天本来随身带有金创药,这时他已经能够 活动,便从身上掏出药来,在金毛狡眼角的伤口敷上,金毛狡感到一片清凉,痛楚大减,喜 欢得跳起来,长尾巴轻轻的在江海天的身上扫来扫去,表示亲热。 江海天笑道:“咱们现在交上了朋友了,你的尾巴可以放松了吧?”其实江海天现在的 功力已经恢复了四五分,要挣脱已非难事,但他不忍令这金毛狡受苦,故此软语与它商量。 那只金毛狡也果真通灵,竟似听懂了江海天的意思,它那条尾巴本来像绳索一般,围过 江海天的腰肢,将他绑着的,这时听了江海天的要求;便松开了。 江海天吸了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足,蓦地从金毛狡的背上一跃而下,一伸手又抢回了另 一只金毛狡所衔的宝剑,笑道:“你们自己回家去吧,恕我不和你们同行了。”拔腿便跑。 只听得“呼”的一声,一只金毛狡从他的头顶跃过,另一只也追了上来,就后夹攻,各 伸长臂,向江海天便抓! 江海天笑道:“你们就不念一点朋友的情份吗?”在他面前的那只金毛狡后腿直立,前 臂一拱,竟似一个人向他作揖一般,接着呜呜的叫了几声,江海天懂得它的意思,那是因为 它们奉了主人之命,非捉他回去不可,故此请求江海天原谅。 江海天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有事情要办哩,你们让我走吧。”那两只金毛狡抓了抓 腮,蓦地发出低沉的啸声,倏然间便同时向江海天扑倒。 江海天使出天罗步法,从前面那只金毛狡的胁下钻过,哪知后面那只金毛狡动作快极, 追上来一抓便抓着了江海天的肩膊,江海天“哎哟”一声叫了出来,那金毛唆只要将他生 擒,无意将他伤害,听得叫声,指爪稍松,却用长尾巴反卷过来,江海天早已用了一个 “卸”字决,脱出了身。 这两只金毛狡毫不放松,亦步亦趋,看那模样,非把江海天活擒不可,江海天皱了皱 眉,喝道:“你们再不退下,我可要不客气了。”拔出裁云宝剑,信手一挥,“喀嚓”一 声,将一块石头斩为两半,随即抖起了朵朵剑花,那两只金毛狡识得宝剑的厉害,但亦仅是 向两边闪躲,仍然不肯跑开。 江海天舞起宝剑,化成了一道银虹,冲出了十几步,耳边厢只听得风声飒飒,不必回 头,已知是那两只金毛狡追来。江海大摹地回身,虚斫一剑,佯作发怒,斥道:“你们不想 活了么?攸快走开,别再来纠缠我了!” 那两只金毛狡见剑光射来,立即闪开,可是江海天一走,它们仍然紧紧相随,嘶鸣不 已!江海天已有一天一夜,未曾吃过东西,跑了一会,便觉得有点头晕眼花,背心也有点麻 痒痒的感觉,原来他日间被欧阳婉的师父用毒指甲抓破了一点皮肉,全仗内功深湛,将毒迫 住,不让它攻上心头,现在气力渐衰,毒性也便渐渐发作,向上蔓延了。 江海天大为烦恼,心里想道:“我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这两只金毛狡,我不杀它,到了 力竭筋疲之时,终须被它擒了。而且我若不赶紧找个地方静坐运功,毒性发作,不必金毛狡 来抓我,我先要没命了。” 以江海天的武功加上他这柄天下无双的宝剑,要杀这两只金毛狡,原是易如反掌,可是 他想到这两只金毛狡乃是他师父的老朋友,而且对他也并无恶意,因此踌躇再三:还是不愿 用宝剑真的去杀金毛狡。可是江海天若只是用宝剑虚声恐吓,那两只金毛狡忠于主人,却又 是无论如何也吓不退的。 江海天正在被纠缠碍无可奈何之际,忽听得一声嘹亮的鸟叫,江海天心头一凛,正自想 道,“是什么大乌、叫得这样响亮!”忽见晴空飞来了一片黑云,越飞越低,却原来是一只 硕大无朋的兀鹰,看它双翅展开;一只翅膀足有一丈开外! 那兀鹰“嘎嘎嘎”的叫了几声,忽地便扑了下来,江海天被它扇起的风力一刮,身子不 山已的晃了凡晃,正要用剑护身,只见那只兀鹰已向金毛狡抓下! 两只金毛狡同时纵起。舞动长臂和它对抓,兀鹰被它们抓下了一片羽毛,双翅蓦地一张 一扑,这两只金毛狡虽是兽中之王,却吃不住那股风力,身躯方才纵起,一个倒栽葱又跌了 下来,那兀鹰双爪齐下,将两只金毛狡同时抓起,飞上空中,忽地将爪松开,把两只金毛狡 都抛下了谷底。 江海天大吃一惊,但不过一会,已听得那两只金毛狡在谷底吼叫,江海天方始放下了心 上的石头,想道:“幸亏这两只金毛狡皮坚肉厚,若是换了个人,怕不要摔成肉饼。”心里 一喜一惊。喜者是摆脱了这两只金毛狡的纠缠。惊者是那只兀鹰,它摔了金毛狡之后,不知 会不会再来抓他。 说也奇怪,这只兀鹰竟似对他甚为友善,在他头顶上盘旋,叫了几声,飞了开去,又飞 回来,翅膀轻轻拍了几下,然后又再缓缓前飞。如是者飞去飞来,竟然在他的身边盘旋了好 几次。 江海天诧异之极,向那鹰说道:“你是想要我跟你走么?”兀鹰当然不会答话,但见它 在头顶上绕了一国,很响亮的叫了一声,翅膀几乎触及江海天的身子,飞得又低又慢,便似 在前引路一般。 江海天好奇心起,索性便跟着那只鹰跑,心里想道:“莫非它是有人养的,是有心来救 我么?”跑了一会,红日西沉,已是将近黄昏的时分,江海天发现自己已在一座险峭的山峰 上,山风冽冽,江海天只觉得头晕眼花,又饿又冷,实在走不动了。那只兀鹰忽地长鸣一 声,振翼高飞,眨眼间冲入云层,竟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江海天叫了一声“苦也”,后悔自己不该好奇,跟这只古怪的兀鹰跑到了这样险峻的山 峰来,现在气力都已耗尽,真是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且更要命的是,所中的毒已因他饿 得有气没力,难以运用玄功而加紧发作。越来越感到昏眩了。 江海天挣扎着走了几步,忽见前面似有一星篝火,江海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 吸了口气,揉揉眼睛,定睛看时,只见在前面几棵大树的中间,隐约可见一间屋子,再行进 几步,原来那屋子外面挂着一盏灯笼,那星“篝火”,乃是灯笼透出的光亮。 江海夭这时已有点迷迷糊糊,也无暇去思索是什么人家会住在这样险峻的山峰上,为什 么他的屋子外面会挂有灯笼,他见了亮光,就像大海中在漂浮的舟了看见了灯塔一样,心里 只是想道:“好了,好了。终于找到了人家了,虾歹也得乞点东西来吃,长些气力,再运功 疗伤。” 他几乎是使尽了吃奶的气力,走两步、停一停,好不容易挣扎着走到了那家人家的门 前,却举不起手来敲门,“咕咚”一声便倒下去。 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爹,果然有人来了!”两扇板门慢慢打开,走出来一个 少女,江海天已没有气力说话,呻吟了两声,按着肚子,挣扎着迸出两个字来:“饿, 饿!”声音低沉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那少女叫道:“哎吁,好可怜!”江海天在迷迷糊糊中只觉得那少女已把他扶了进去, 将他安置在一个炕上,又似乎听得一个老年人的声音说道:“救人要紧,害什么臊,喂他吃 吧!”过了一会,便似乎觉得有流质的东西进口。~ 江海天有了食物进口,渐渐恢复了一点精神,睁眼看时,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头坐在 他的对面,面前是一张圆石桌子,桌匕有一锅热腾腾的白粥,还有几式小菜,都是肉糜、豆 腐、鸡蛋之类易于吞咽的东西,他身旁一个少女,正在用长柄匙羹,托着他的下巴,舀起粥 菜喂他。 江海天神智已有点清醒,心里不觉奇怪起来,想道:“这家是什么人家,怎的他们竟似 预知我会来到似的,屋前有灯笼引路,又预备了一锅热粥和这些适合饿晕了的人吃的莱肴。” 那少女笑道:“好了,醒过来了。”江海天挣扎着半躺半坐,说道:“多谢姑娘,我自 己会吃东西了。”接过匙羹,将一锅热粥和几式莱肴吃得干干净净,少女在旁边看他这副狼 吞虎咽的模样,忍不住掩口偷笑。 江海天面上一红,尴尬说道:“多谢老丈和姑娘救命之恩,我当真是饿得慌了。请问老 丈高姓大名,何以竟似预先知道小可会闯到贵府?” 那老头子道:“老朽华天风,她是小女云碧。这山上常有迷路的猎人,所以老朽每天晚 上都在屋外挂个灯笼,好让他们前来投宿,也算是行点好事。”这话只能算是答复了一半, 尚未解释何以会预备有那些食物的原因,江海天半信半疑,正待再问,那老人已走过来说 道:“相公,你疲劳过甚,早点安歇,有话明天再说吧!”这老人好似当他是孩子似的,轻 轻的抚拍他,江海天但觉他的目光一片柔和,在他拍抚之下,浑身舒畅,不知不觉就入了梦 乡。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海天忽被嘹亮的鸟叫惊醒,只见已是红日满窗,窗前一棵树上,正 伏着昨日所见的那头兀鹰,伸出长颈,竟像是窥探他似的:江海天活动了一下手足,宛如做 了一个梦,心里想道:“敢情这头兀鹰就是这华老丈养的。” 就在这时,又听得有个粗豪的声音笑道:“依此看来,这小子武功虽高,却是个毫阅历 的雏儿!”江海天吓了一跳,心道:“难道又是一个陷阱?”但随即想道:“要是他们蓄意 害我,昨晚又何必救我?”他试一试吐纳的功夫,只觉气机通畅,所中的毒竟似也都去干净 了。 只听得那个声音又道:“华老前辈,幸亏你养有这头神鹰,救了这个小子。但却难免要 结了几个仇家了。嗯,这都是我给你惹来的麻烦!” 江海天坐起来从窗口望出去,只见他们就在院于里,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身上的衣服 五颜六色,原来是许多不同颜色的碎布拼凑成的,看那模样,似是一个叫化。江海天更为纳 罕。心想:“怎的又多出一个叫化子来了?我与他素不相识,但听他的口气,却是他请托这 华老头来救我的,这里面到底有甚因由?” 江海天正自思疑,已听得那华老头说道:“仲老弟,实不相瞒,我也颇有意思与金鹰宫 的主人一会,反正要与他们结仇的,只是迟早而已。你意下如何。可想去凑个热闹么?”那 中年叫化道:“我与翼帮主约好了七夕之期,在百灵庙相会,中秋节金鹰宫的盛宴,能否赶 上,尚未可知。” 江海天心道:“金鹰宫的主人是何等样人物,迄今我尚毫无所知;听这位华老前辈的口 气,想必他是知道底细的了。”又想道,“这化子所说的翼帮主,当是指南丐帮的帮主翼仲 牟,这么说来,想必他也是丐帮中人。” 果然便听得华老头说道,“仲老弟,祝你们会谈顺利。要是你们南北两丐帮联合起来, 天魔教决不敢肆无忌惮。江湖上的各大帮派,也将唯你们的马首是瞻了。”江海天听到这 里,吃了一惊,猛然省起:“敢情这个中年化子就是北丐帮的帮主仲长统?” 江海天曾听师父说过,这仲长统乃是丐帮中一个杰出的人物,他不到三十岁便接任了北 丐帮的帮主之位,不过几年,便将帮中事务,整顿得井井有条。北丐帮本来久已衰微,到了 他才始雄风重振。论年龄,翼仲牟比他大得多,但若论才能与武功,则只怕翼仲牟还要逊他 三分。江海天很少听过师父称赞别人,因此时这北丐帮帮主仲长统的名字牢牢记得。 江海天心想:“华老前辈称他作仲老弟,而他又要与翼仲牟会谈南北两丐帮联合之事, 这定然是北丐帮的帮主仲长统了。”心中一喜,便想出去与他相会。但心中一动,髓又想 道:“他们正在商谈大事,也许不高兴别人打扰?再者,要是我错认了人,岂非不好意 思?”他记起了母亲和他所说的那些江湖禁忌,终于决定了还是暂不出去。 只听得那华老头又道:“说起来、我还欠翼仲牟一笔人情呢,你见了他,请代我向他道 谢。”那儿子笑道,“你欠他的人情已还清了,你尚未知道么?倒是他要向你道谢呢!”那 华老头诧道:“这怎么说?” 那化子道,“这位江小侠是金世遗的徒弟,他这次是为了邙山派的事情北上的。翼仲牟 是邙山派掌门谷之华谷女侠的师兄,故此,在这位江小侠动身北上的时候,翼帮主早已用飞 鸽传书。请我们北丐帮对他沿途照顾了。现在你救了他,这个人情可不小呀!”华老头哈哈 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消息这样灵通。” 江海天这时也才恍然大悟,心里也在想道:“原来如此!难怪我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 却一直在暗中保护我。却原来是谷女侠与翼帮主辗转相托的。” 勿听得佩环声响,华云碧走出来道:“仲叔叔,你不和我的爹爹下棋么?我替你泡了一 壶上好的云雾茶,等会儿再给你弄几式精致的小莱。”那叫化了笑道:“我不是你爹爹的对 手,这棋嘛不下也罢。倒是你的小菜,引得我流涎了。好侄女,我每次到来都叨扰你的,我 化子东讨西乞,又讨不到什么好东西送给你,真是过意不去,”华云碧笑道:“仲叔叔,你 真要送我东西?好呀,那么你将混元一气功教给我吧!”那叫化子笑道:“你爹爹绝世神 功,你哪用要叫化子这点玩意儿?嗯,我倒是想起来了,送你,一样比混元一气功强过万倍 的礼物。” 华云碧听得说得郑重,连忙问道:“那是什么霸道的武功呀?”叫化子道:“我给你挑 一位好女婿,叫你一生受用不尽,这岂不比任何武功都宝贵么?”华云碧羞得满脸通红,啐 了一口道:“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倒拿我开起玩笑来了。好,我不做菜给你吃了。”但她还 是把那壶茶放了下来。 那化子喝了一口,赞道,“好,真是好茶。就这一壶么?”华云碧笑道:“怎么,你还 不够?好茶是该慢慢品尝的,你整壶喝下去,那就变成牛饮了。”那化于道:“好侄女,你 别绕着弯儿骂我。我这回说的真是正经的。你该送一壶茶给你的客人,这个时候他大约也该 醒了。”华云碧面红过耳,但又不好骂他。 华天风咳了一声,说道:“阿云,你就去看看江相公吧,”华云碧更不好意思,说道: “等会儿再去吧。让他多睡一会儿。”那叫化子点点头道:“好,好体贴。咱们男子汉到底 没有女孩儿家这么细心。”华天风道:“那也好,你再去泡多两壶茶。”华云碧以为父亲也 在和她开玩笑,瞪起了眼睛,嘟起了小嘴。华天风道,“等会儿只怕还有不速之客会来。” 华云碧这才知道父亲不是开玩笑,笑道:“那么,等会就有热闹看了。” 华云碧走开之后,那叫化子沉吟了半晌,问道:“他们知道你住在这里么?”华无风 道:“大约还未知道。不过那两只金毛狡乃是通灵的异兽,它们吃了亏,当然会将主人引 来。嗯,你听,这不是有人来了?”那叫化了冷笑道:“好呀,来得好快呀?” 江海天功力已经恢复,凝神细听,果然听得有脚步声远远传来,估计还在一里多外,但 转瞬之间,便似到了门前,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随即听得那两只金毛狡低沉的吼声:片刻 之后,只听得那阴老太婆的声音说道:“这小子想必是藏在这屋子里了。” 跟着听得厉复生的声音粗里粗气他说道:“那么还等什么?”那阴老大婆道:“既然找 到了他藏身之所。还怕他逃得上天么,咱们先说好了,人让你带去,宝剑留给我,宝甲送给 欧阳二娘。”江海天正在想道:“这欧阳二娘又是谁呢?”便即听得一个妇人说道:“我却 不稀罕什么宝物,我的婉儿犯了你的门规,我帮你们这次忙,算是给婉儿赎罪,好么?”语 气之中颇有冷嘲的味道。江海天心想:“原来他们都已讲和了,现在正在合谋对付我。” 那阴老太婆道:“我是怕婉儿年轻,上了人家的当,所以不得不吓她一下,你别见怪。 承你帮忙,宝物还是要送给你的。”厉复生“哼”了一声,道:“你这是慷他人之慨!”阴 老太婆冷冷说道:“怎么,你不愿意吗?那我们就都不管,看你能不能够在你教主面前交得 了差?”厉复生似是怕当真交不了差,闷声不啊。 江海天心头火起,暗自骂道:“好呀,你们倒打得如意算盘,合计来分我的东西了。” 他忍耐不住,提了宝剑,便出房来。 华天风迎上前去,问道:“江小侠,你好了么?”江海天道:“多谢老丈,我全好了。 这些人是来找我的,我不想连累你们,请你们让我出去和他们一拼。”半天风笑道:“这是 什么话,你到了我这里,就是我的客人,做主人的哪有让客人去拼命的道理?”那叫儿子走 过来拉着江海天道:“江老弟,你和我一道几瞧热闹吧。要是我和华者都打不过人家,那时 再请你出手。” 江海天这才想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我不会说话,你别见怪,有两位老前辈在 此,要对付这几个魔头自是绰绰有余。我只不过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而已。”华天凤笑道: “这几个魔头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要不是仲帮主在这里,我还不敢说真有把握呢。”江海 天听他这样称呼,知道了这个叫化子确是北丐帮的帮主仲长统。 华天风话犹未了,便听得“蓬”的一声,厉复生粗声叫道:“里面有人吗?不来开门, 我们就要自行进门了。”那两扇板门给他拍了一掌,登时裂开。江海天定睛望去,只见门外 共是五个人。除了厉复生、朋老太婆和昨日所见的那妇人之外,还有欧阳婉姐妹。 就在这时,伏在树上的那头兀鹰,忽地振翼长鸣,飞了下来,那两只金毛狡领教过它的 厉害,吓得夹了尾巴直跑。欧阳婉的母亲笑道:“这样大的兀鹰倒是少见,且看我能不能收 眼它!”那几鹰扑将下来,欧阳二娘举起拐一掠,恰好被那兀鹰抓住。 江海天正自心想,“兀鹰这一抓怕是有千万斤气力,岂是人力所能相抗?”但说也奇 怪,只见那兀鹰的翅膀扑了几下,却并没有冲下来;但若说它是振翼欲飞吧,却又并没有飞 上去。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倒像是给那根拐杖勾住了。 兀鹰煽起的狂风刮得沙飞石走,欧阳二娘的头发也都乱了,但她仍然神色自如,甚至脚 步也未曾移动,过了一会,她索性盘起双膝,坐了下来,背靠着一棵大树,手执看拐杖的中 间,拐杖的另一端则竟然搁在肩上。 仲长统赞道:“这婆娘卸力转劲的功夫果然了得!”话犹来了,只见那棵大树似受了一 股无形巨力的摇撼一般,沙沙声响,枝叶纷落,再过一会。连树干也摇动起来。 江海天吃了一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那根拐杖搁在肩上,一端被兀鹰抓住,另一端 却与大树相触,兀鹰的神力都被她转移到大树去了。江海天也曾跟师父学过这种功大,但因 他所学太广,未曾专研,而且这种功夫需要时日,才能熟极生巧,故此江海天尚未能运用自 如。 华天风微笑道:“到达这种境界也确实不错了。当今之世,能在这门功夫上胜过她的, 大概也只是有限的三两个人而已。”言下之意,似乎她这门功夫也还未曾炉火纯青。江海天 仔细看时,只见那欧阳二娘的头顶上罩着一团浓雾,就像蒸笼一般,热气腾腾。 江海天曾听师父说过,若然学的正宗内功,到了最高深的境界,使出“卸”字诀和 “转”字诀,可以把对方攻来的力道毫不费力的转移到任何物体上去,但若然学的是邪派内 功,则纵然已到了最高的境界,在使用这种卸力转劲功夫时,却还需要耗本身的真力来牵 引,不过功夫越高,本身所耗的真力就愈小而已。 据师父说,据乔北溟的武功秘籍记载,乔北溟到了晚年,使用这门功夫,已可以与正宗 内功中“四两拨千斤”的功夫异曲同工。但亦即是说,也还需要四两之力,才能拨动千斤, 现在看欧阳二娘吃力的情形,则显然她学的是邪派内功,而且距离乔北溟所曾到达的那种境 界也还远甚。不过若比之江海天则自是高明得多。 仲长统道:“虽然如此,若任神鹰与她相持下去,只怕神鹰终会力竭筋疲,最少也要耗 你心力,给它调治个十天半月了。我看咱们现在还是出去吧。”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 声,那棵大树的上半截已倒了下来,与此同时,欧阳二娘竟给那头兀鹰连人带杖,抓得她双 脚离开地面少许。 欧阳婉失声惊呼,阴老太婆冷冷说道:“二娘不必费劲了,还是让我来打发它吧!”把 手一扬,三逍紫色光华电射而出,飞向那头兀鹰。原来她的手心里早就扣了三口“化血神 刀”,乃是用非常厉害的毒药淬炼过的,毒性足以见血封喉! 眼看这三口飞刀就要刺中兀鹰。说也奇怪,去势突然缓慢下来,竞似受了什么外力所 阻,停止不动了。但这不过是片刻之间的形势,再过片刻,那三口飞刀竟然在空中打转,便 似在波浪中载浮载沉一般,终于缓缓降下。这时大家亦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三口飞刀的 刀口上都附着一朵红花。 阴老大婆与欧阳二娘都不禁大吃一惊,她们都是武学的大行家,当然知道这是绝顶的 “飞花摘叶”神功,阴老大婆发出飞刀时是用足了内劲的,所以在飞刀与飞花接触的那一刹 那,由于两股内力相消,因此飞刀停顿一下,而最后飞刀终于降下,那就是说明了阻老太婆 的内力比不上飞花碰刀的这个人。花朵的份量轻微,竟然能把飞刀打落,这人的内功之强, 实已到了震世骇俗的地步;欧阳二娘心想:“当世最擅于用飞花滴叶伤人的乃是天山派的冯 琳,而她又是最欢喜管闲事的,莫非竟然是她来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请看在老夫的份上,饶了这头畜牲吧,”登 时各人的目光都向这声音的来处投去,只见个身材高大,满面红光、三络长须的老人,也不 知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这时正倚在一棵梅树上。 梅树上有枝树枝还颤动不休,不问可知,打落阴老太婆的飞刀的就是这老人了,欧阳二 娘大感意外,但同时也觉得“尚有可为”,心里想道:“还好,幸亏不是冯琳。”她这样想 法,并非因为她已确知这老人的武功不及冯琳,而是因为在冯琳的背后有天山派撑腰,这无 名老人或许比冯琳更强,但他孤身一人,欧阳二娘估计合阴老太婆与厉复生之力,最少可以 与他打个平手。但虽然如此,心中仍不禁惴惴不安。 欧阳二娘一个分神,又给那头兀鹰带着拐杖拖得向前走了几步。那者头儿这时才缓缓走 出,沉声喝道:“畜牲不可无礼!”挥袖一拂,距离尚有十来步远:欧阳二娘已感到一股无 形的潜力在她的拐杖上一托,那头兀鹰得老人解开了欧阳二娘那股牵引之力,也便立即振翼 高飞,长鸣几声,飞过山头去了。欧阳二娘暗暗吃惊,但她暗自叫了一声,“侥幸。”因为 若不是得这老人解开,她和兀鹰只怕都要累得筋疲力竭,两败俱伤。 阴老太婆被华天风打落了她的飞刀,颇为着恼,迈步上前,大刺刺地问道,“你是谁? 这只扁毛畜牲是你养的么?” 忽听一阵哈哈大笑,一个叫化子走了出来,阴老太婆眉头一皱,冷冷说道:“哦,仲帮 主,你也在这儿!” 仲长统笑道:“原来你们还未相识,且待我先作‘曹邱’(介绍人之意),这位是华山 医隐华天风老前辈,也就是这里的主人。”跟着依次介绍客人道:“这位是七阴教的阴圣姑 阴老前辈,这位是终南山的欧阳二娘,这位是天魔教的厉副教主。” 厉复生未曾听过华天风的名字。虽然已知道他武功高强,还未至于恐惧。欧阳二娘听了 却是内心暗惊。原来她的丈夫欧阳仲和有一次在华山采药,无意中闯入华天风的药圃、发现 华天风自种的许多奇药,便欲盗取,却被华天风懂见,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未到百招,便 败在华天凤手下。 欧阳一家乃是终南山的武学世家。欧阳仲和在三兄弟中武功最强,欧阳二娘的功夫又多 半是丈夫传授的。所以在听得这老头几便是华天凤之后,便不禁想道:“我的功夫最多及得 上仲和的五成,而阴、厉二人的功夫却比我还稍有不如。依此看来,只怕合三人之力,也未 必胜得了这华天风,何况还有个仲长统也是个出名的难斗人物。”心中暗萌退意。 华天风淡淡说道:“原来是江湖上三位风云人物来了,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我所 养的这只扁毛畜牡,不识大名,多有冒犯,、还望恕罪。再请问三位联袂而来,有伺贵干?” 厉复生最为着急,抢着说道:“打扰华老先生,实在过意不去。但我奉了敝教教主之 命,要将一位姓江的少年带回去,不知华老先生屋中可有此人么?” 华天风道:“你们两人呢?也都是为此事而来么?”阴圣姑道:“不错,这姓江的小子 得罪了金鹰宫的人,我受金鹰宫的供养,少不得也要管他一管。”欧阳二娘则说:“这位江 小侠和我也有点小小过节,若他在此,请容一见。” 华天风谩条斯理地说道:“我屋子里是有一位姓江的少年,但他住在我的家里,就是我 的客人,请恕老夫也要管管闲事。”阴圣姑冷冷说道:“怎么,你可是要包庇他么?”十指 倏伸,就要向华天风抓去。正是: 鲁班门前弄大斧,敢施毒手害神医。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七回 各逞奇能寒敌胆 欲凭绝学斗强仇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七回 各逞奇能寒敌胆 欲凭绝学斗强仇 仲长统忽地弯腰说道:“路滑请小心!”话犹未了,阴圣姑小腿的麻穴突然发痒,一步 踏空,几乎栽倒,但听得“喀嚓”声响,她的长指甲己插进了一棵树干,这才稳住了身形。 华天风道:“对啊,你看我可真是老糊涂了,只顾在门外和客人们说话。仲老弟,幸亏 你提醒了我。”顿厂一顿,边笑边道:“难得你们三位远客到来,请进里面坐坐,让我稍尽 地主之谊。有甚理论,咱们也好细说。江小侠是怎样得罪了你们,我还不知道呢!要是你们 信得过我和仲帮主的话,就让我们来评评理。你们两方都是我的客人,我决不会偏袒。当真 是江小侠理亏的话,我也自难‘包庇’。下了两大雨,路上又有青苔,请你们走路小心。” 他们二人一唱一和,把阴圣姑刚才向华天风扑来的那个举功,当作是她想迈步走进屋 子。仲长统还装模作样的弯腰说道:“阴老前辈,你老人家要不要我来扶你一扶?” 阴圣姑受了仲长统的暗算,给捉弄得啼笑皆非,却又发作不得,因为要是嚷出来的话, 那就等于在小辈面前,承认自己本领不如人家,栽了跟头了。仲长统也正是因为知道阴圣姑 这个“死爱面子,不肯认输”的脾气,所以才故意作弄她一下的。 阴圣姑又惊又怒,心里想道;“我听人家说这化子已练成了混元一气功,我还不相信。 哪知他果然能够运用真气,已经可以施展隔空点穴的本领了。”见他作势要扶,生怕又着了 他的道儿,连忙封了全身穴道,冷冷说道:“我老婆子还走得动,不必你献殷勤。”将长 “指甲”拔了出来,只见那裸树上的花朵,在这片刻之间,竟然全都枯萎,纷纷落下。仲长 统也不禁心中一凛,想道:“七阴教以擅于使毒驰名,果然见面胜似闻名。要是我给她这么 抓了一下,只怕也得大病一场。” 华云碧此时已在院子里布置好了,两张石桌上摆设了许多茶点,江海天也在一旁帮她布 置。这时华天凤已和她们走了进来,华天凤笑道:“你们走了许多山路,想必也有点劳累 了。先坐一坐喝喝茶吧,这是朋友从庐山带来的云雾茶,这是小女做的粗点心。老夭拿不出 什么好东西款客。见笑了,” 厉复生身形一晃,忽地便欺到了江海天的眼前,嚷道,“我好意让金毛狡送你回去,你 怎的中途逃走,还把它们弄伤了?教屯很想见你,好,你现在就随我走吧1”手腕一翻,使 出大擒拿手法,便向江海天“拿”下。 只听得“啪”的一声,江海天俘掌相迎,双掌登时胶着,厉复生满面涨红,青筋暴现, 心里暗道:“想不到这小子的内功竟是这么深厚!我本来不想伤他的,但若不伤他,又不能 将他们回去交差。哎、说不得我只好运用修罗阴煞功了。” 江海天忽觉一股奇寒之气袭来,虽有护体神功,在这刹那,也觉得有如突然坠到冰窟里 一般,冷得难受。他心里也在暗自想道,“我本来不想伤他的,他却使出了这般狠毒的修罗 阴煞功来,说不得我只好以少阳玄功来反击他了。” 原来这“少阳玄功”正是吕四娘所传下来的,当年吕四娘练此奇功,为的就是要对付孟 神通的修罗阴煞功,江梅天的师父金世遗从谷之华之处,得到了“少阳玄功”的诀窍,经过 他融会各家,在这门功夫上也有不少增益,精益求精,不但可以抵御修罗阴煞功,而且可以 将之破解! 厉复生只觉一股阳和之气,从江海天的掌心源源输出:不过片刻,竟似如沐春风,在醉 人的艳阳天里,温暖得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厉复生大吃一惊,连忙加紧施为,他的修罗阴 煞功已练到第八重以上,将要接近最高境界的第九重了,这一加意施为,自是非同小可! 江海天虽然己学会了“少阳玄功”,但功力还微嫌不足,用来与厉复生对抗,只是稍占 上风,不过片时,江海天冷汗涔涔,厉复生则是热汗滚滚,两人都是心中一凛,谁胜谁败, 且先不说,只怕相持下去,势将两败俱伤! 仲长统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二人是老朋友了,怪不得一见面就这么亲热,拉着手儿 不肯放。嗯,还是坐下来漫慢谈吧!”他挥袖一拂,说也奇怪,他的那条长袖竟似一口刀那 么似的,恰巧从两人当中“剖”下,登时双掌分开,都向后退了几步。 原来仲长统是运用混元一气功,以无形的罡气,将两人的劲力隔断,他们胶着的手掌才 能分开的,但是并不是说仲长统的“混元一气功”就胜得过厉复生的“修罗阴煞功”,或者 江海天的“少阳玄功”,而是因为他们二人差不多旗鼓相当,而仲长统又施用得巧,故此方 能一举奏效。 华天风道:“江小侠,厉副教主要请你去见他们的教主,你意下如何?”江海天道: “厉副教主的好意我心领了,我还要去寻访我的父亲和师父,若然他日有缘,我再去拜见你 们的教主吧。”厉复生急道,“呵是教主吩咐于我,定要我将你带回去呀!” 华天风道:“江小侠与你们天魔教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么?”厉复生愕了一下,道: “没有,”华天风道:“那么,你们的教主是诚心请客的了。”厉复生道:“不错,他小时 候,我们的教主曾抚养过他,虽然日子无多,对他倒是甚为疼爱的。现在多年不见,难免思 念。” 江海天道:“那是我八岁那年,天魔教主派遣手下向我父亲偷师,怕我父亲泄漏出去, 是以将我扣押起来,作为人质的二但不论如何,她对我是的确不错……”厉复生育道:”既 然如此,你就该随我去见她了。” 江海天继续说道:“因此我也并不怪她,而且感激她的好意。但我现在有事在身,难以 延阻。且待我办了正事,见了我的父亲和师父之后,那时不待你请,我也会与师父同去见 她。据我所知,我师父非但想见天魔教主。他也很想见你一厉副教主呢!”厉复生听得江海 天提起他的师父,不觉又是一愕,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奇异表情。 华天风笑道:“既然他与贵教无仇,贵教主请他又是一番好意,这就容易说了。请客总 得双方情愿,他不愿意,总不能将他绑去的啊!厉副教主。凭道理说,你说是不是严厉复生 难以再辩!期期艾艾他说道:“照道理讲,是这样。但、但……” 仲长统笑道:“你怕在教主面前交不了差么?好吧,你就把这事推到我的身上吧。你问 去说,这位江小侠是我北丐帮帮主仲长统的好朋友,他和我在一起,你‘请’不动,她若见 怪,叫她怪我好了!” 厉复生见识过仲长统的混元一气功,听他如此说话,心里想这我若是用强的话,确实是 “请”他不动,甚至不必这化子出手,我与他最多也只是两败俱伤,还是“请”他不动。当 下哑口无言。 阴圣姑忽道:“厉副教主,你不要人,宝物也不要了么?”你不是说,那两件宝物,本 来该是你厉家的么?” 江海天心头温怒,冷冷说道:“我的宝剑和宝甲是师父给我的,我也不知道它们本来是 谁家的东西。要给你也不难,但我可得先问过师父。若然师父说给,我日后自当亲自登门, 双手奉呈。” 江海天再次提起师父,厉复生似是给人用利针刺了一下似的,突然跳起来道:“不必说 了,老实告诉你吧,不是我想要这两件宝物,是她们想要。好,现在我不管了,随你们去 吧!”说罢,一榴烟的就跑出去,不久就听得金毛狡的吼声。转瞬之间,那声音已在数里之 外,想是他已跨上金毛狡跑了。 华天风笑道:“已了结一桩了。你们与江小侠又有什么过节?说吧!” 欧阳二娘道:“我还有点事情:请让我先说。”他站了起来,忽地微笑说道:“婉儿, 是你说呢还是我说?”欧阳婉红晕双颊,低下了头。 欧阳二娘笑道:“这孩子在陌生人面前害羞,还是我代她说吧,江相公,婉儿与我到 此,一来是向你赔罪;二来是向你道谢。她日前布下陷讲,将你毒害,那是奉了师尊之命, 不得不然。”此言一出,个个惊奇,大家都以为她是挑衅来的,哪知却是赔罪来了。江海天 道:“我本来就没有怪她。”阴圣姑气得面色发育,在一旁嘿嘿冷笑。 欧阳二娘却不理她,继续说道:“昨日你单身匹马,前往救她。虽说按照武林规矩,她 是犯了师门戒律,理当受罚,与外人无关,外人也不该十顶,但这是你的一片好心,所以我 们还是要向你道谢。” 江海天道:“道谢这不敢当。说来还是我该请你们原谅,请恕我不懂这门规矩,几乎连 累了欧阳姑娘。我只知道我的师父对我极好,我便以为大下的师父皆然、所以看见阴老前辈 要用毒刑处置徒儿,我便禁不住要冒昧上前为她说话了。” 阴圣姑怒极气极、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真是我的好姐妹,想不到今日你竟胳膊 外弯,帮起外人来了。哼,或者在你眼中,这小于不是外人也说不定。哈,哈,听你们说得 甜甜蜜蜜,你为什么不把姑娘的八字……”她想说的是:“你为什么不把姑娘的八字开给人 家?” 那一话尚未说完,欧阳二娘便冷笑道:“阴大姐,三年之期,只差几天便满,我想提前 把婉儿领回去。我离家的时候,令郎只差一套截脉掌法尚未学生,我已请婉儿的爹代授,叫 他一学会了便可回家。想来这几天也该可以到了。你要他学的,他都已学成了,不信,你可 以试他。好,阴大姐,咱们两家的事就这样交代了。婉儿,你过去谢你师父三年传艺之恩。” 原来她们二人乃是易子女而教,欧阳二娘要阴圣姑传授她女儿使毒的功夫,阴圣姑则命 儿子去学欧阳家的家传几门绝技,说好了以三年为期的。 欧阳二娘提起了她的儿子,阴圣姑不由得心中一凛,怕欧阳二娘对她的儿子有所不利, 因此她本来想说一些冷嘲热讽的话的,这时也不敢说了。但这口闷气无可发泄,所以当欧阳 婉向她磕头时,她却不愿受礼,避过一边,冷冷说道,“既然师徒之情已了,此后也不必以 师徒相称了。这大礼嘛,我当不起!” 欧阳二娘道:“那也好。那么就当咱们是作了一场公平的交易吧,彼此都没有欠谁的 情。你不认她作徒儿,我也不敢妄居令郎的师长。好,言尽于此,婉儿,咱们走吧。” 华天风微笑道,“好,那么又了却一桩了。”欧阳二娘笑道:“我们与江相公之间,本 来就没结过梁于,谈不上什么了却不了却,”华天风道:“好,那么二娘有事,老夫也不便 留客了。烦二娘代为拜上尊夫,老朽当年不知是他,多有得罪……”话未说完,欧阳二娘便 朗声笑道,“这些陈年旧帐,还提它干嘛?华老前辈若是有空,几时请到终南山一叙。我们 在山上也培植了几株颇为难得的药草,请老前辈代我们鉴定、鉴定。”华天风拱手道:“好 说,好说,待过了年,老朽再会拜谒尊夫;请恕不远送了。” 欧阳二娘携了两个女儿,走到门口,忽然止步,又回过头来笑道:“还有江相公,若然 几时有空,也请到终南山来逛逛。”江海天眼光一瞥,只见欧阳婉的眼光也正向着他射来, 江海天面上一红:低下了头,含糊说道:“多谢了,我、我有许多事情,不知何时始得空 暇。”阴圣姑在一旁嘿嘿冷笑。江海天的面上更红了。欧阳二娘也不理,携了两个女儿,扬 长而去。 华天风道:“阴老前辈,轮到你了。你与江小侠又有什么过下去的事情,为何两次三番 要将他置于死地?”阴圣姑冷笑道:“现在我是孤掌难鸣,还有什么好说的?” 华天风温道:“仲帮主与我都绝不是以众欺寡的人,只要你说得有理,我叫江小侠向你 赔罪。”阴圣姑道:“我平生从来未曾和人家讲过道理,尤其是这桩事情,要讲也无从讲 起。你们要间道理么,就请向金鹰宫的主人问去。” 华无风怔了一怔,间道:“江小侠,难道你也和金鹰宫主人有什么过节?”江海天道: “我根本就不知金鹰宫的主人是谁,不过,我曾代邙山派的掌门谷之华女侠接了他的请帖。” 华天风笑道,“这就好办了,我也接了金鹰宫主人的请帖。今年中秋节,我和江小侠都 要赴会的。到时咱们当面问他好了。阴老前辈,你请便吧。” 阴圣姑翻起一双白惨修的眼珠、冷冷说道:“我老婆子情知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既然到 此,也总不能这么容易就回去,多少也得请做主人的指教指教。” 仲长统怒道:”好吧,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们七阴教的使毒功夫!” 阴圣姑道:“仲帮主,你若是有心指教的活,咱们改口再约,今日我乃是要见识此间主 人华山医隐的最拿手本领!” 华无风道:“既然如此,你远来是客,主不欺客,便请你划出道儿。”阴圣站阴恻恻地 道,“你一准依照我划的道几走吗?”华天风淡淡说道:“华某岂是言面无信之人?你要较 量哪种功夫。只管说来,我都一准奉陪便是。” 阴圣姑冷冷说道:“我刚才说过,要见识你最拿手的本领,华天风,你的武功的确高 强,我老婆子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但请恕我说句不知轻重的话,你的武功总还不是天下第一 吧。所以,我老婆子说要见识你最拿手的本领,当然并非是要向你领教武功,而是要领教你 的医术。” 华天风微笑道:“我的医术也不敢说是天下第一,但比试医术总要比比试武功少伤和 气,你要怎样比讨呢?”阴圣姑道:“我老婆子不懂医术,我所学的与你刚刚相反,你是用 医术救人,我是用毒药害人的。所以我不是与你比试医术,那‘比’字可以去掉,我只是想 试试你的医术。直截的说,就是要试你的解毒功大,看看是我老婆子使毒的功夫厉害呢,还 是你的解毒功夫高明?” 华天风道:“好吧,那就让我试试,你用哪种毒药,我当着你的面将它吞下。要是我解 毒功夫不够,死而无怨。这总成了吧?” 阴圣姑摇头道,“你说过让我划出道儿的。照你说的去做,这不变成了你划出道儿强我 走吗?” 华天风抑着怒气,说道,“我只不过想挑一样最难的来试罢了。你既然有别的办法,我 也就照办便是。” 阴圣姑双盾一竖,道:“好,那你就听我说吧。老婆子这双手掌是用一千条不同种类的 毒蛇的毒液炼过的,可以随心所欲,令受掌中毒之人,轻者大病一场,重者则形销骨毁。半 天风,老婆子用毒掌伤了的,你能够在一个时辰之内,将他救回来么?”说话之时,阴冷的 眼光狠狠地盯着江海天,不言可喻,她是想用江海天来试她的毒掌了。 仲长统勃然大怒,正想斥她岂有此理,却见华天风已在哈哈大笑,站起来道:“阴圣 姑,你们到此大约未够一个时辰吧?” 阴圣姑莫名其妙,看看日影,说道:“是还不够一个时辰。但这与我要试你本领之事有 何相干?” 华天风笑道:“你所要试的,我早已如命做到了!喏,你跟我来看吧!”此吝一出。不 但阴圣姑莫名其妙,连仲长统与江海天也糊涂了。阴圣姑到此之后,并未曾伤过人,不知华 无风何以竟说已完成所命? 华夭风边走边说,阻圣姑满腹疑团,只好跟他走出屋外,只见华天风指着一棵树道: “阴圣姑,你瞧,这不是被你毒掌所伤了的桃树么?区区不才,已将它医好,令它复活了。” 那棵桃捌刚才已经树叶发黄,花朵枯萎了的,但现在红花绿叶,却是一片生机茂盛的气 象。要不是树干上还留下阴圣姑所抓的抓痕,真令人不敢相信这就是刚才已经桔萎了的那棵 树。 阴圣姑目瞪口呆,仲长统哈哈大笑道,“妙哉,妙哉!真是医术通神!我刚才只见你将 树枝扶了一,却原来你已经在暗中施展本领了。阴圣姑,这你总没话说了吧?医树要比医人 还难上十倍,你我都是行家,这也用不着细说了,” 阴圣姑处此境地,也的确已是无话可说。第一、她刚才出豹题目,只是要华天风将她用 毒掌“伤了的”,在一个时辰之内救回来,虽然她心目中指的是“伤了的人”,但她所说的 话,一时匆忙,却井没有指明是人是物,所以华天风医活了树,也算得是交了卷。 第二、医树的确是要比医人难得多。人的生命力比树强,尤其是内功有根底的人,豆具 有抗毒的本领。即以江海天而论,阴圣姑就没有把握能用毒掌将他害死。她的希望也不过是 令江海天吃点苦头,至多成为残废而已。 阴圣姑本来是恃着自己使毒的本领厉害,这才敢发横的,但现在她最厉害的毒掌都已给 人破解了,亦即是说,在华无风面前,她已没有一样本领可以拿得出来威胁人家,若再懂蛮 无理,继续纠缠,那只有自讨苦吃而已,她思念及此,气焰全消,只好说道:“医术通神, 佩服,佩服:金鹰宫会上再见吧!”华大风笑道:“后会有期,恕不远送。” 回到院子,仲长统哈哈笑道:“这些名茶美点,他们都没有动用,我叫化子白吃惯了, 可不客气,要大嚼了。”华云碧道:“爹,我刚才真为你们担心,担心你给那恶婆子难倒。 要是她要拿江相公来试毒掌的话,那就不好应付了。” 仲长统嚼了一口糕饼,笑道:“真是人结人缘,好侄女,你为什么不替我担心呢?我刚 才也曾冒了身受修罗阴煞功之险,去拉开了那厉副教主呀!”华云碧嗔道:“谁不知道你武 功高强,我何须为你担心。” 仲长统笑道:“人家江相公是金大侠的唯一传人,你敢说他的功夫不好吗?”江海天还 未听出仲长统的话中有话,连忙说道:“我怎能跟仲帮主相比。今日幸逃此难,全仗华老前 辈和仲帮主两位鼎力帮忙。” 江海天这样一本正经他说话,仲长统倒不好意思再升玩笑了。当下说道:“说真的,我 也在担心呢。今天这几个魔头联袂而来,我以为总难免要有一场激斗的,哪知竟一个个怄旗 息鼓而去,尤其你这样打发了那阴老大婆,更是意料不到,妙不可言。” 华天风忽地皱起眉头说道:“不,那恶婆于是色厉内荏,我早算准她会知难而退的。最 令我奇怪的却是欧阳二娘,她们夫妇都是非常阴狠的人,说到厉害,她实在在那阴圣姑之 上,她今天竟然这样好说话,大出我的意外。” 仲长统道,“她丈夫曾败在你的手下,她当然要见风转舵了。”华天风只是摇头,却不 言语。华云碧笑道:“我看她们母女是真的感谢江相公。江相公,那位欧阳姑娘对你也真是 好得很啊!你刚才也太不懂说话了,人家邀你家里去,你最少也得和人家说上几句客气的话 呀,怎么一口就回绝了。” 这回轮到江海天羞得满面通红,华云碧掩口偷笑。仲长统忽地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 道:“哈,这杯茶的味道怎么有点酸呢!”华云碧登时笑不出来,大发娇嗔道:“味道不 好,你就别喝!”仲长统一本正经地道,“不,是要有一点儿酸,才够味儿!” 华天风仍是默然不语,如有所思。他也早已看出那欧阳婉对江海天是有点情意,但他从 江湖同道的口中,早已深知欧阳二娘的为人,她越是陪着笑脸说话。肚子里所想的诡计就越 毒辣,即算为了女儿的缘故,她不想与江海天为难,也决不会这样低声下气的。尤其自己与 她的丈夫结有梁子,她对自己,也决不会如她所说的“陈年旧帐,一笔勾消”。因为他们夫 妇,绝对不是这样胸襟宽广的人,华天风心想:“今后恐怕更要着意提防终南山欧阳家的人 了。” 仲长统见华天风沉吟不语,却想到另一边去,以为他是为了女儿而担心事,当下,将话 题引开,说道:“江小侠,你也是要到金鹰宫去吗?正好与华老前辈同行。云碧,你也正可 以趁此机会,跟你爹爹去开开眼界。”这回,仲长统一点不用说笑的口吻,他是有心撮合 江、华二人,让他们一路同行,好多一些亲近的机会的。 江海天道:“我正要请间华老前辈,那金鹰宫主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 华天风道:“你先听我讲几个故事。阿尔泰山山下,有一个叫作马萨儿的小国,这国家 的国王在十二年前被他手下的大将所篡位,国王王后均已遭害,但国王的一子一女却不知下 落。……”刚说到这里,江海天便禁不住心头一动。 江海天曾听师父说过马萨儿国的故事,并且怀疑谷中莲便是马萨儿国的公主,因此心中 一动,分外留神。 只听得华天风继续说道:“马萨儿国的前王本来是位杰出的人物,据说在武学上也有很 精深的造诣,极喜与武林人土结纳,甚至有几位中原的武林名宿,也曾做过他的上宾。只因 后来年纪老了,疏于防范,竟给他的心腹大将谋杀,篡夺了他的江山。他的那对子女逃在何 方,无人知道。 “新王篡位之后,为了斩草除根,派出许多人去搜查这对孤儿的下落,后来碍到一个风 声,据说是给前王的宾客,带了这对孤儿逃跑,跑到中原去了。 “新王野心极大,篡位之后,也大量招纳人材,并从天竺请来了一位宝象法师,这位法 师听说是天竺第一高手,名闻大下的武学大师龙树掸师臣下最有本领的弟子,马萨几的国王 聘他为国师,给他‘晋号’为法王,并且特别为他建筑了一座宫殿,名为金鹰宫。所以金鹰 宫的主人便是这位宝象法王。” 江海天问道:“中秋节的金鹰宫之会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位宝象法王与邙山派的掌门人 谷女侠风马牛不相及,何以又请她赴会?” 华天风道:“内里因由,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马萨儿国的国王得了这位‘国师’之后, 如虎添翼,一面并吞邻近的部落,十多年来,国土扩展了将近十倍,它本是回疆北部、阿尔 泰山山下的一个小国,现在疆土已经扩展到甘萧的北部,甚至有一部份侵进了青海的境内 了。” 江海天听到这里,又是心中一动,想起了白英杰、程浩对他所说的那个故事:北京镇远 镖局的镖师替一个青海土王运送药材被劫,后来土王的部落发生瘟疫,无药可医,终于被两 个邻邦将他的领土瓜分掉。江海天向华天风一同,果然马萨儿国便是瓜分了那个上王领土的 两个邻邦之一。 华天风继续往下说道:“另一方面,宝象法王也派遣他金鹰宫中的好手到中原来明查暗 访,访查前王的那对子女,听说有几位以前做过前王宾客受到嫌疑的武林人物已给那些人暗 杀,至于那对孤儿有没有被他们捉回去,这就不知道了。” 仲长统道:“据我猜想,这对孤儿也许未曾落在他们手中。”他顿了一顿,再往下道: “据我所知,这宝象法王也是位不甘寂寞的人物,颇有扬名中土的雄心,他举行这个盛会, 据我看来,有两个用意,他广邀武林人物,一者是想当场炫耀他的武功:二者是想打听那对 孤儿的消息。连我这叫化子也接到他一份请帖,谷女侠身为一大宗派的掌门,那当然更要邀 请了。” 华天风道:“老弟的看法很有道理。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愿赴金鹰宫之会,为的也是想 见识见识那宝象法王的天竺一派武功。”江海天心里却在想道:“如此说来,莫非谷中莲当 真是什么马萨儿国的公主,那宝象法王邀请谷女侠赴会,恐怕还不仅仅因为她是邙山派的掌 门,而是因为已知道了她的徒弟的本来身份。” 仲氏统道,“可惜我要往百灵庙赴翼帮主之约,不能与你们一道同行。”江海天道, “我在赴金鹰宫之前,想先往念青唐古拉山,谒见我师父的好友唐经天夫妇。” 原来江海天虽然只是一个刚踏进十七岁的大孩了,还未曾懂得什么叫做爱情,但由午谷 中蓬是他青梅竹马之交,给他的印象也最深刻,所以谷中莲在他的心中实在已是占了一个重 要的地位,也许连他自己也还未觉察,他对谷中莲实在已是发生了一种“朦胧”的恋慕。那 是一个初成长的少年,对第一个“闯入”他心头的少女所特有的一种情底 不过,他虽然自己没有觉察到这种情感,而在“潜意识”上,却会为了自己心中所“恋 慕”的少女。而有意无意的避免和第二个女孩子亲近,除非第二个女孩子给予他更深刻的印 象,或者更强烈的刺激,才会冲淡他对第一个女孩子那种“朦胧”的、未成熟的“爱情”。 江海天现在说要先去见唐经天,实在即是他这种“潜意识”的表现:不想和华天风父女同 行,亦即是是避免和华云碧日益亲近。 哪知华天风却一笑说道,“原来你要先往念青唐古拉山去,这更好了。我也正想去见见 念青唐古拉山的“冰宫”主人。我和唐晓澜大侠曾有一面之缘,和他的儿子媳妇却还未见 过。听说冰宫中许多奇花异草,我正好和你同去开开眼界;反正距离金鹰宫之会,时间还 早。” 华无风对江海天有救命之恩,旦又是者前辈的身份,他这么一说,江海天纵使心府里有 点不愿意、也不便拒绝了,只好说道:“得与老前辈同行,那是最好不过。” 华天风道,“仲老弟,既然咱们都有的会,我也不想留你多住了,咱们今日就各自动身 吧。”华云碧笑道,“好在仲叔叔与咱们似家人一般,不会怪你。你这么说,倒像是做主人 的先下逐客令了。”忡长统大笑道:“好侄女,想不到你现在也会讨好我了,我瞧,你才是 心急着出门呢,倘若你爹爹不下逐客令,你也要歼口赶我的了。” 华云碧从未离过家门,的确是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给仲长统说中心事,一笑之下;也 不置辩,兴孜孜的便去收拾行李。 华天风接过女儿给他收拾好的行囊笑道:“你把我的医书也都放进去了。”华云碧道: “这几部书是你的宝贝,我怕你在路上突然会想起什么医学上的难题,耍翻书查阅,所以都 给你带来了。”华天风笑道:“好,倒底是你知道我的脾气,带在身边也放心一些。” 四人正要出门,那头兀鹰在山头觅食之后,也正飞回来,华云碧问道:“爹,带不带这 头神鹰同去?”华天风道,“留它下来看守门户吧。只有两个药童照料药回,要是有什么妖 人前来盗药,他们应付不了。”华云碧很舍不得这头神鹰,但想到看守父亲的药圃更为紧 要,也就不再提了。 到了山下,吾自分道扬镳,仲长统自金百灵庙赴翼仲牟的约会,江海天则与华天风父女 同行。华无风见多识广,一路上与江海天说些江湖上的奇闻异事,武林中的掌故源流等等, 令江海天得益不少。不消几天,他对华云碧也熟络起来,渐渐和华云碧谈话的时候更多了。 可是,他仍然不时会想起谷中莲来,他与谷中莲虽隔别了八年之久,但谷中蓬那副顽皮的神 气,一想起来,就活现眼前。“倘若碰见了她;她见我与华云碧同在一起,不知会不会将我 取笑。”每当思念及此,他就有意无意的对华云碧冷淡一些。有时他也会想起欧阳婉,想起 她的父亲和师父都是邪派中人,便不自禁的有一种惋惜之感,甚至无端端的起了怅惘之情。 走了十多天,已踏进绵亘在甘萧青海两省边境的祁连山,这一天,大家在路上谈谈笑 笑,华天风忽然“咦”了一声,停下脚步。江海天随着他所注视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一块 岩石上有一只掌印,这掌印比普通人的手掌大得多,江海灭奇道:“华老前辈,这是什么 人?” 华天风面色沉亘,说道:“咱们找个地方住下来,我再慢慢和你们说吧。”华云碧道: “现在天色未晚,爹,你一边走一边说不行么?咱们最少还可以赴他一百几十里路。”华天 风道:“这掌印是个记号,我有一个老朋友来了,他约我今晚见面,我若再往前走,他会以 为我是躲避他了。”华云碧道:“爹,我从未听你说过,有哪位朋友有这样大得出奇的手 掌。” 华天风苦笑不言,只是在附近找寻住处,终于找到了一个颇为宽广的岩洞,岩洞里有条 横石,将岩洞分成大小两边,就像间开了的两个房间似的。华云碧笑道:“这正合适,海大 哥,你住这一边。”华天风待他们放好行囊,叫他们坐了下来,这才郑重他说道:“碧儿, 你可知道爹爹为什么要学医吗?” 华云碧摇头笑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华天风道,“十八年前。你娘正怀着你,旦 有八个月的身孕了。有一天,我们在平凉道上,碰到一个恶名昭彰的魔头,这魔头便是那个 今日在岩石上留下掌印的人,他浑名叫做毒手天尊,莫名叫做蒲卢虎。” 华云碧笑道:“好大的口气,敢称毒手天尊。难道他的毒手比那阴老婆子的神蛇掌还要 厉害么?” 华天风正赛说道:“是要比阴老婆子的神蛇拿还厉害得多。神蛇掌是用一千种毒蛇的口 涎炼的,而蒲卢虎这双毒掌却是用世上七样至毒的东西炼的,这七样东西是孔雀胆、鹤顶 红、金蚕蛊、腹蛇涎、断肠花、腐骨草和黑心莲。他将七样至毒的药侦,溶化在鸠酒之中, 运用他独门的邪派内功,将双掌浸在毒酒里七七四十九夭,这才练成了他这双毒掌。”华云 碧这才吃惊起来,间道:“哎呀,那你们碰到他,怎么办?” 华天风续道:“我们早已想把他除掉,陌路相逢,二活不说,便即动手。我用新练成的 流云剑法削去了他一条手臂,可是你娘却一个疏神,被他的掌缘扫过,沾上了一点皮肉,蒲 卢虎落荒而逃,我见你娘受伤,也不敢追赶他。”华云碧急忙问道:“后来怎么样?”华天 风叹了口气,往下说道:“你娘内功精纯,比我还胜三分,只因已有身孕,难以全力运功, 结果你未满九个月便早产下来,你娘气血大亏,产后三天就死了。” 华云碧最初本是面带笑容,听得津律有味的,这时不由得脸色全都变了,眼泪滴了下 来,说道:“如此说来,妈妈是死在这妖人的手上的了?爹,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华天风道:“因为你是早产的原故,自小身体瘦弱多病,我一来为了要把你抚养成人, 二来为了要替你娘报仇,对付那蒲卢虎的毒掌,因此才在华山隐届,闭门学医。这仇人太过 厉害,在我的本领来练好之前,也没用处。” 华云碧伤心了一会,问道:“爹,那么你现在可以对付得了他的毒掌么?”华无风道: “还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也许挨了他的一掌,还会小病一场。”这么说法,即是表明他已站 在赢面,华云碧才放下了心。 华天风续道:“正因为我已有了七八成把握,我这次才敢带你去赴金鹰官之会,我料想 金鹰宫之会也会有他,本以为在金鹰宫才能碰上他的,哪知道现在在半途就碰上了。看来, 他被我削下一条臂膀,也是怀恨难忘,但只不知他是怎样得到的消息,预先知道咱们会从这 条路来,留下了他的毒掌记号?” 华云碧道:“管他是怎么知道的。爹,你既然胜算在握,待那魔头来了,你一剑将他杀 掉便是。”她哪里知道。他父亲担心的不只是蒲卢虎,因为蒲卢虎既然预先知道讯息,还敢 留下记号,约华天风在此决战,那当然是有准备而来。 华天风单打独斗可以赢得了蒲卢虎,但也还未有十分把握。倘若他还约有一两个与他一 般本领的高手同来,华无风可就难以应付了。但他怕女儿优心,当下只是说道:“话是如 此,但那蒲卢虎的毒掌确实是十分歹毒,到时不论如何,你都不许出手!”华云碧顺着小嘴 儿道:“好吧,到时我站在旁边瞧热闹便是。”华天风正容说道:“热闹也不许你瞧!你一 定要听为爹的吩咐!”华云碧赌气道:“好,我吃过了饭就蒙头睡觉。” 江海天出洞猎了两只野兔回来,华云碧无心做菜,把兔子烤得焦臭,草草吃过了晚饭, 她果然便打开铺盖,蒙头大睡。江海天则伴着华无风,担心吊胆的等候蒲卢虎到来。 月光从岩隙侵进来,江海天伸出头去一望,月亮已过中天。是三更的时分了,不禁嘀咕 道:“奇怪,怎么到了这个时分,还是鬼影都不见一个。” 华天风道,“江贤侄,你先睡吧。若是我要你帮忙,我会出声叫你。”这十多天来,他 与江海天相处有如家人,最初他是将江海天称作“江小侠”的,后来便应江海天之请,改口 以“贤侄”相称了。 江海天一阵踌躇,华天风笑道:“你大约未怎么懂得这种黑道上的规矩,他既留下了记 号挑战,就决不会偷袭。若他来了,他必定要在留下记号的附近,发声长啸,唤我出来。所 以你可安心睡觉,我也想静坐一会吐纳功夫。” 华云碧睡在她父亲的身边,江海天少年腼腆,和华天风说话的时候,双目不敢斜视,也 觉得甚为“辛苦”,那岩洞有一条天然的横石,间作两边的,当下江海天听得华天风如此说 法,便道:“老伯运功,小侄不敢打搅了。倘若那魔头到来,请老伯将我唤醒。纵然帮不上 忙,我也想见识见识。”说罢便钻过了石洞的那一边。 可是话虽如此,江海天却哪里睡得着觉,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江 海天心里正想:“那蒲卢虎大约今晚不会来了。”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喊,从远 处传来。可是,奇怪,这却不是男予的声音,再听一听,声音竟然“似曾相识”,江海天猛 地跳了起来,他听出这是欧阳婉的声音了!正是: 异声午夜惊心魄,不意荒山来敌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八回 陷身不禁疑云起 脱险还惊祸未消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八回 陷身不禁疑云起 脱险还惊祸未消 听这声音,似是一个人突然碰到了极其可怖的物事,生命即将毁灭一旦。江海天不假思 索,立即飞奔出洞,向那声音的方向跑去。华天风正在静坐运功,猛然惊觉,急忙喊道: “江贤侄,你、你干什么?提防、提防……”可是由于江海天动作快极,他们之间又有一条 横石阻拦,华天风要想拖住他已来不及。 江海天当然听到了华无风的喊声,可是他心里却在想道:“华老前辈也忒小心了,提防 什么?欧阳姑娘遇到了危险我岂能不救?难道还会是什么诡计不成?” 心念未已,只见两每黑影已从树林里出来,月色虽然不很明亮,但从那苗条的身影,已 可看出跑在前头的是个姑娘,而在后面追逐着她的那个人则是个身形古怪的男子,身材不到 五尺,头颅很大,只有一条臂膊,而那条臂膊又长又大,手掌张开,就如一片乌云,向着前 面那少女的头顶罩下。 江海天心头一震,“莫非这人就是毒手天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那蒲扇般的大 手堪堪就要抓到欧阳婉的顶心,江海大无暇查名问姓,大声喝道:“放手!欺侮女子算得什 么英雄?”声到人到,身似离弦之箭,疾冲过去。 眼看只有数丈距离,几步可到,忽地一步踏下,脚步一浮,好像踏着了一团棉絮,江海 天方觉有异,突然问已被一面大网网住,原来那张网就铺在地上,网是纯黑色的,即算江海 天不是忙着救人,在黑夜之中,也难以发觉。 这刹那间江海天又惊又恐,正因为他以前曾中过欧阳婉的一次诡计,而事后欧阳婉就以 行动表示了她的忏悔,所以江海天才以为这次她是真的遇难,绝非诡计,哪知竟然又一次的 着了道儿! 那张网慢慢离地面起,而且是越来越收缩,把江海天网得如同粽子。江海天恨声说道: “好呀,欧阳婉,你、你、你……欧阳婉我算是认得你了!”他用力撕那张网,以他的功 力,本来一张犀牛皮也可撕裂,哪知这张网他竟然越撕越紧。原来这张网是用昆仑山的天蚕 纺织成的,坚韧非常,非乎指之力可以撕断。何况江海天又已被网在网中,有气力也难以完 全施展。 就在这时,只见那怪人已停卜了脚步,哈哈笑道:“欧阳二娘,看在你的份上,这小子 我就不管他了。”与此同时,欧阳婉也在尖声叫道:“娘,你、你、你……原来你也在这 儿,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江海天仰面一望,只见在那棵大树横伸出来的树枝上坐着一个女人,可不正是欧阳二 娘,她正在把被网着的江海天扯上去。 欧阳婉飞步跑来,大声叫道:“娘,这妖怪欺侮我,江相公是救我来的,你可不能害 他!”欧阳二娘将绳子在树上打了个结,把江海天挂在半空,随即跳下树来,一手把女儿抓 住,喝道:“你懂什么?我这是救他,谁说我是害他了?” 江每天中计遭擒,心头气恨之极,忍不住气,便破口骂道:“欧阳姑娘,你俩母女演得 好戏,只是我姓江的也井非三岁小儿,再也不会受你骗了!”话犹未了,忽听得“嗤”的一 声,原来是欧阳婉突然用力挣扎,袖子被她的母亲扯下了一幅,可是,欧阳婉刚冲上几步, 听得江海天这样骂她,又突然似中了“定身法”似的,呆若木鸡,站着不动了。 就在这时,只见又是一条黑影,来得快得难以形容,那怪人哈哈笑道:“欧阳二哥,你 来得正好,令千金要放人呢!” 霎眼之间,那条黑影已来到了欧阳婉的面前,厉声斥道:“不懂事的糊涂丫头,快给我 滚回去,再要胡闹,看我老大的耳刮子打你!” 月色朦胧,江海天从网孔里看出去,虽然看不清楚欧阳婉脸部的表情,却见她娇躯颤 抖,就似一株在狂风暴雨下的花枝,显见她是惊骇已极,她呆了片刻,突然便转身飞跑,跑 出了十几步,才蓦地一声尖叫,跟着痛哭起来,哭声嘶哑,听得江海天的心肺郁似要被那哭 声撕裂,比起刚才她被那怪人追逐时的叫喊,更要令人难受!幸而她跑得很快,不过一会, 她的影子和哭声都消失了。 江海天忽地感到内疚,心里想道:“莫非她是被迫来的,我错怪她了!”但转念又想: “不对,不对,她发出叫声引我出来,分明是和那怪人合谋害我!她和父母的那番做作,只 不过是演戏一般,故意演来给我看的。”可是,她哭得那样伤心,却又不似做作得来?”江 海天左思右想,终是觉得疑团重重,难以解释。 被那怪人称作“欧阳二哥”的那黑衣人向江拇天投了一眼,忽地向妻子骂道:“你怎么 可以这样大意。他是金世遗的徒弟,身上又有裁云宝剑,你未封闭他的穴道,便将他搁在那 儿!”他抬起手来,双指一弹,只听得“嗤嗤”声晌,江海天胸部的“膻中穴”便突然感到 一阵酸麻,原来他是以“隔空点穴”的上乘内功,用无形的罡气点了江海天的穴道。 欧阳二娘似乎颇惧怕她的丈夫,赔笑说道,“是我一时疏忽了,但有蒲先生在这儿,谅 这小子也跑不掉。”那怪人道:“不敢。今晚我还得仰仗欧阳兄的大力呢!”江海天听了他 们彼此之间的称呼,知道这独臂怪人确是那“毒手天尊”蒲卢虎,而这黑衣人则是欧阳二娘 的丈夫欧阳仲和。 欧阳仲和道:“是时候了。”两人相视而笑,同时发声长啸,欧阳仲和的啸声铿铿锵 锵,带着金石之声;那蒲卢虎的啸声则如哭丧一般,令人有说不出的厌烦之感。幸亏江海天 的内功底子极好,要是稍差的人,听了他们这种怪异的啸声,只怕立时便要发狂。 江海天心里想道:“这两人的邪派内功,都已到了极高的境界。只是还不够精纯,可惜 我现在动弹不得,无法助华老前辈一臂之力。”原来江海天年纪虽轻,但他所学的内功,却 是金世遗所投的世上无双的“正邪合一”的内功,对于各种邪派内功都了如指掌,因此他听 了这两人的啸声,用不了多少时候,便能辨别出他们所练的是哪种邪派内功,同时便在心里 冥思默想破解他门这种内功的方法。 他们的啸声还在林子上空回旋,江海天也还在用心思想,忽见蒲卢虎身形一晃,已飞步 上前,拱手说道:“华老先生果是信人,俺蒲卢虎在这里恭候了。”江海天在网孔电望出 去,原来是华天风已经到了。 华无风冷冷说道,“原来还有欧阳先生。”欧阳仲和道:“当年我多承指教,日前拙荆 又蒙训海,所以我们今晚特借此机缘。来此恭迎大驾。一来是报答华老先生的盛情,二来也 想再向华老先生请教请教。”他顿了一顿,露出好狡的笑容,再接下去说道:“我刚才方知 蒲先生与华老先生有约在先,真是太不凑巧了。请华老先生放心,我地不乘人之危,倘若华 老先生今晚精神不济,我改日领教,也无不可。怕只怕两虎澜斗,必有一伤,我纵有心向华 老先生领教,也难如愿。” 华夭风一见欧阳夫妇与蒲卢虎同在此地,立即恍然大悟,这蒲卢虎就是得到欧阳二娘的 通风报信,才会预先在自己必经之地相候的。但他也并不戳破,却沉声说道:“多蒙两位有 心相候,我华某岂敢令朋友失望而归,就请两位都来赐教好了。只是我这位小友与此事无 涉,也并非我请来助拳之人,还请两位按照江湖规矩,将他释放才是。” 原来华天风早已知道他们夫妻的奸狡狠毒,所说的话绝难相信。而且以华天风的身份, 也不能向欧阳仲和示弱,所以与其要提防他们的暗算,不如索性把话说明,让他们二人同上。 欧阳仲和嘿嘿冷笑,华天凤双眉一轩,亢声说道,“怎么,可是老朽的话说错了么?” 欧阳仲和冷冷说道:“华老先生的话没错,这姓江的小子确实与你们今晚的约会无关,但却 与我欧阳仲和有关,他诱惑了我的女儿,败坏了我的门风,故此我要擒他回去治罪。” 江海天气得七窍生烟,无亲他的穴道未解,有口难言。华天风冷笑道,“我听得尊夫人 可不是如此说。尊夫人与令媛日前曾到寒舍,我亲耳听得他们向江相公道谢,说是倘非江相 公相救,令媛已难免受恶师的毒刑了。” 欧阳仲和道:“华老先生,你也是老于世故的了,难道连这个也不解么?此一时,彼一 时。那时你与仲化子在一起,她们力有不敌,当然只有如此说法。”华天风道:“好,就算 那是尊夫人的砌辞,但现在也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辞,你把江相公的穴道解开,让他也说 说。” 欧阳仲和面色一沉,峭声说道:“华老先生,你左一句江湖规矩,右一句江湖规矩,这 个规矩你总懂得吧?江湖之事,胜者为强,你有本领,尽可自己去解他的穴道。” 华天风大怒,唰的一声,拔剑出鞘,朗声说道:“欧阳仲和,你发招吧!” 蒲卢虎忽地哈哈大笑,说道:“对啦,早些动手,免得许多吵唆!华天风,有本领你再 削我一条臂膊。欧阳二哥,请让我光报此仇!”话声未了,抢上前去,便是一掌。 华无风见他手掌一起,便是腥风扑鼻,也不由碍心头一凛,但他惯经大敌,虽知蒲卢虎 的毒掌已比从前练得更为歹毒,却也不惧。他脚踏王门八卦方位,倏地一个“移宫换位”, 长剑一指,一招“横云断峰”,已抢到蒲卢虎的恻边,一剑向他的手腕刺去。 双方距离还有数步,但华天风的剑尖一颤,便听得“嗤嗤”声响,原来是剑风激荡气 流,剑未刺到,那股无形的劲力已先袭来。蒲卢虎只觉手腕刺痛,一掌打歪,华无风的长剑 一圈,便来削他的手指。 欧阳仲和蓦地一声大喝,一掌便劈过去,华天风冷笑道:“好,你们还是一齐上的 好!”欧阳仲和一掌劈出,接着一指戳来,华无风右手的长剑仍然指向蒲卢虎,左手的长袖 一拂,竟然也用的是流云剑法,长袖挥动,“啪”的一声,向欧阳仲和的虎口“斩”下。 欧阳仲和识得厉害,急忙一个“盘龙绕步”,回指戳出,这一来他那一掌就劈了个空, 可是,华无风的衣袖也没有“斩”中他的虎口,他食指一伸,“嗤”的一声,却把华天风的 衣袖戳破了一条裂缝。 华天风也识得欧阳仲和的厉害,他这一招“流云飞袖”本来只是想化解对方的掌力的, 但他却忽视了欧阳仲和的指力,哪知欧阳仲和的指力竟另有一功。 欧阳仲和的手指并没有沾着华天风的皮肉,但在他手指戳穿衣袖之际,华天风却陡地感 到一股热浪迫来,皮肉竟似靠近一块烧红的铁板似的,要不是华天风内功深厚,换了他人, 臂皮可能就要烧焦。 这三个人的动作都快如闪电,蒲卢虎得欧阳仲和之助,也避开了华天风那一剑,但听得 “铮”的一声,华天风的长剑已被蒲卢虎一指弹开,但华天风立即横剑一封,剑尖抖动,将 蒲卢虎的任、督二脉的七处大穴,都笼罩在剑势之下,蒲卢虎当年曾在他这口剑下吃过大 亏,这时虽然占了点小小的便宜,心中还是畏俱,不敢贸然的扑过来。 欧阳仲和却是一退复上,哈哈笑道,“华老前辈既要伸量于我,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了。”笑声未了,陡地又是大喝,掌指兼施。华天风这时瞧得分明,他戳来的这一指,指头 赤红如火。 华天风也禁不住心头一凛:“原来他竟练成了霹雳掌与雷神指这两门绝技!”这两门绝 技都是极其厉害的邪派功大,霹雳掌用的是阳则之力,雷神指则更是以本身的纯阳之气发 出,两者配合,相得益彰,而已他每次发掌之时那一声大喝,也足以与佛门的“狮子吼功” 匹敌,同样可以用来制敌心神,配合他那霹雳掌与雷神指的进攻。 华天风沉着应付,剑光霍霍,衣袂飘飘,他这流云剑法展开,当真有如流水行云,飘逸 之极。欧阳仲和与蒲卢虎连番攻击,再也不能碰着他的身子。 江海天在网里凝神观战,忽见华天风的剑光渐渐黯淡,他那柄长剑本是光华耀目的,过 了一会,竟变得如同顽铁一般,黯然无光。原来他的长剑被蒲卢虎的毒指弹中、剑身都已变 得紫黑了。而且他的剑上染了毒,随时都有可能传到他的手上,因此华天风不得不加倍留 心。江海夭正在暗暗惊心,忽听得又是“铮”的一声,这一回蒲卢虎竟然弹中了他的剑柄。 欧阳二娘走到树下,笑吟吟地道:“江相公,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了吧,要不是我将你 擒在网中,你定然去助那华者头儿,岂不是白搭了一条性命么?” 江海天闷哼一声,心里想道:“你也忒把华老前辈看小了,你以为他就准输了么?”这 几句话他几乎忍不住就要说出来,但话到口边,仍然吞了下去。 原来江海天懂得颠倒穴道的功夫,这时他已暗自运气,解开了穴道,但一来他穴道初 解,气血运行尚未正常,手足仍然感到麻木不灵。二来他在一时之间,也还未想出破网而出 的办法,故此他仍然要装作穴道未解。不能说话、免得欧阳二娘再加害他。 欧阳二娘话犹未了,忽听得华天风一声叱咤,“嗖”的一剑削过去,随着飞起一蓬东 西,似乱草一般在空中飘下,原来是蒲卢虎那一头乱发,已给华天风一剑削去了一大片,几 乎变成光头了。 薄卢虎一时冒进,虽然弹中了华天风的剑柄,自己却几乎送了命,不由得暗暗寒心,连 连后退。 欧阳仲和道:“蒲兄不必着慌,看我的!”他大喝一声,双掌一搓。忽地溅出点点火 星,随着他手指所戳之处,华天风的长衫已然着火,登时烧了起来。 华无风喝道:“这件破衣送了给你吧!”也不见他用手脱衣,那件长衫已然解开,他用 了一个身法,倏地一个盘旋,双肩摆动,整件长衫便飞了出去,带着融融的火光,向欧阳仲 和罩下。 欧阳仲和虽没给长衫罩着,但也吓了一大跳,华无风揉身急追,嚓嚓嚓连环数剑,把欧 阳仲和迫得手忙脚乱。 蒲卢虎忽然哈哈大笑道:“欧阳二哥,不必怕他,他已是强弩之未了。”挥舞单臂,再 来攻击华天风,火光中,欧阳仲和见华天风的面上已透露一重黑气,欧阳仲和恍然大悟,笑 道:“蒲兄,你的毒手天尊的称号,果然名下无虚。” 蒲卢虎道:“欧阳二哥,你不要只是赞我,华老先生号称华山医隐,本领也确是不凡。 可惜他现在不能专心运功疗治;再过一时三刻,只怕他的手足便要不听使唤了。哈,哈,华 老先生,你深通医术,怎么还要和我们拼命?你可知道,你打得越凶,毒就要发作得越快 么?”他和欧阳仲和一唱一和,意欲瓦解华无风的战意,令他不战自屈。 哪知华天风却也忽地哈哈大笑道:“原来我还有一时三刻可以活命么,好,那么你们就 逃不过一时三刻了。” 笑声中只见华天风身形一晃,俨如鹰隼穿林,倏然间已欺身到了蒲卢虎的身前,但听得 “蓬”的一声,双掌碰个正着,这一掌直把蒲卢虎震出了数丈开外,说时迟,那时快,他倏 地一个转身,又迎上了欧阳仲和,一招“星落九天”,剑尖抖起了九朵剑花,连袭欧阳仲和 的九处大穴,欧阳仲和确也了得,在百忙中使出了“铁板桥”的功夫,双足钉在地上,身躯 后弯,平直得竟如铁板一般,华天风唰的一剑从他的面门削过,竟未曾伤着他。 欧阳仲和大喝一声,趁着华天风剑招使老,新招欲发未发之际,早已一个“鲤鱼打 挺”,翻起身来,双足齐飞,掌指井发,双足交叉踢华天风膝盖的“环跳穴”,掌劈额门, 指戳前胸。刹那之间,四招并用,当真是厉害非常。哪知华天风早料到他如此应着,长剑一 圈,已是身随剑转,反削他的双足,同时骈指如戟,从剑底下倏然戳出。 欧阳仲和足未着地,顾不得攻敌,两膝一碰,竟将身形向旁边挪开了三尺,但华无风这 一剑他虽然避过,掌心却已给华天风的双指戳上,饶是欧阳仲和功力深湛,给他这么一戳, 也似银针刺体一般,内家真气也给他这一戳泄了几分,霹雳掌的功力也因而减了。 但华天风以指敌掌,指力总是不如掌力,华无风的用意在破他霹雳掌的阳刚内劲,虽然 奏效,可是本身也给他的掌力震得跄跄踉踉,连退数步。 蒲卢虎“畦”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翻身复上,大怒喝道,“华老贼,你当真不要 性命了么?老子和你拼了!”华天风冷笑道:“要拼更拼,何必多言!”挥掌迎上,丝毫不 怕他的毒掌! 原来华无风因为已经中毒,所以反而不似先前顾忌,他心里这样打算,今晚之战,只有 两个可能,一个是死在敌人之手,那么受毒深些或浅些,都是一样;另一个可能是自己打败 了敌人,那么反正已中了毒,要在事后治疗,受毒深些,亦不过多费些时日治疗而已。所以 华天风顾忌之心一去,便索性硬接蒲卢虎的毒掌了。 华天风战法一变,双方恶斗得更其激烈,当真可以说得是舍死忘生。江海天看得目眩神 摇,惊心不已。不过片刻,只见欧阳仲和中了华天风的一剑,而华天风也给他戳了一指,欧 阳仲和血染衣裳,华天风的紧身内衫也给戳穿,露出了一片焦黑的皮肉。江海天这时只有斗 念头,必须赶快脱身,去助华天风一臂之力。 欧阳二娘也是同样的心思,想去援助她的丈大,但她深知华大风的厉害,只怕自己插不 进手,踌躇片刻,忽地笑道:“有现成的宝剑在此,我问不取用?” 就在此际,忽见那张大网一荡,江海天哈哈笑道:“不敢有劳二娘来取,我自己双手奉 上!”欧阳二娘大吃一惊,正要伸手抓任那张网,只见剑光一闪,江海天已然破网而出。 原来江海天穴道早解。只是身在网中,悬在半空,手足难展,不便用力,这时得欧阳二 娘一言提醒,想起自己身有宝剑,何不利用,人急计生,将那网荡到树边,双脚一勾,把树 干勾住,有了凭借,毫不困难的就把宝剑拔了出来,他这柄裁云宝剑可以削铁如泥,吹毛立 断,天蚕丝织成的网虽然柔韧非常,普通刀剑割不破,但用裁云宝剑,却是剑到功成。 江海天弄破了网,立即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长虹,向欧阳二娘凌空刺下,欧阳二娘横 拐一封,但听得“咔嚓”一声,杖头削去了一截,可是欧阳二娘运用借力化劲的功夫,轻轻 一带,却将江海天的劲道解了,左臂一勾,便来抢江海天的宝剑。 欧阳二娘的身手已是矫捷非常,可是她分明已欺到了江海天的眼前,一抓之下,却竟然 抓了个空。心中一凛,方待移形换位,变招攻击,只听得江泽天已是一声喝道:“着!”剑 光过处,将欧阳二娘的袖子削去了半段! 江海天用“天罗步法”,从欧阳二娘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出剑,这一剑本来可以将欧阳 二娘置于死地,但他究竟心地善良,且又念在欧阳二娘乃是欧阳婉的母亲,不忍遽下杀手。 欧阳二娘是何等人物,若论本身的武功,她实在还在江海天之上,江海天正在喝道, “快放我过去,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四字还未曾道得出来,欧阳二娘已是倏地转 身,拐杖掉过头米,勾住了江海天的宝剑,江海天用力削去,哪知竟然削它不动,原来他那 宝剑已是和拐杖牢牢的黏在一起,既难以向前削去,后撤也撤不回来。 原来欧阳二娘是用她独门的“借力化劲”功夫,更用上了一个“黏”字决,存心要和江 海天拼耗内力。她已知道江海天不是易与之辈,而且又有天下无双的宝剑,更难抵敌,因此 只有用这个法子,待耗尽江梅天的内力之后,宝剑自然可以唾手而得。 欧阳二娘自以为打得如意算盘,却不知正是攻敌之所长。江海大限于年纪,其他方面的 武功火候或许不足,但在内功方面,却是自幼便打好了基础的,他在金世遗门下八年,得金 世遗以秘法传授,早已接近了“正邪合一”的境界,八年的功夫,胜过别人二三十年的功 大。欧阳二娘只觉对方的内力源源而来,竟似无穷无尽,不由得大为震骇。只好运足了十成 功力,加紧施为。 欧阳二娘固然震骇,但江海天更为焦急!这时华天风正是与那两个魔头斗到最激烈的时 候,江海天耳边厢但听得欧阳仲和声声大喝,蒲卢虎怪啸惊心,目光一瞥,只见三个人都已 血染衣裳,华天风身法迟滞,剑招使出,已远不似刚才的滞洒自如!江海天想摆脱欧阳二 娘,但在迫切之间却又摆脱不得! 江海天好生后悔,后悔刚才那一剑手下留情,未曾伤了欧阳二娘。忽地他想起了师父给 他的教训,叫他在江湖行走必须记住的一句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倘若敌人 是个奸狡之徒,你就切不可自作君子。他凶,你就要更凶,他狠,你就要更狠! 欧阳二娘加紧施为,忽觉江海天的内力渐渐减弱,心中大喜,想道:“究竟他还未有几 年功力,终是不能持久!”再过片刻,江海大气喘吁吁,已显出不文之象。欧阳二娘虽然觉 得他败得太快,有点奇怪。但比拼内功不同别样,比别种功夫,可以诈败,比内功却是不能 诈败的,因为双方以内力相拼,你一诈败,将内力减弱,那就是自取杀身之祸了。 欧阳二娘笑道:“江相公,你歇歇吧,宝剑拿来!”拐杖一挺,运足了内功压去,只听 得“咕咚!”一声,江海天已倒在地上。 欧阳二娘连忙奔上去抓他,心里想道:“为了婉儿的原故,我旦留他一条性命。”江海 天在地上打了个滚,到了树下,突然一跃而起,将那张网拿了下来,一声笑道:“多谢你一 片好心,请你也入网吧!”出手如电,倏地将那张网向欧阳二娘当头罩下,两人这时距离极 近,欧阳二娘猝不及防,竟给江海天擒入网中。 原来江海天的内功自成一家,怪异之极,他可以将内功凝聚护身,不怕对方乘虚进击, 因此,别人比拼内功不能诈败,他却可以诈败。他就是冈为欧阳二娘处处使诈,所以他这次 也以诈术胜她。 江海天提起了宝剑,忽地转念一想:“刚才我诈败倒地之时,她没用拐杖击我,可见她 也不是存心害我。”心念一转,宝剑倏地收回,倒持剑把,将剑柄一撞,撞中了欧阳二娘的 麻穴。大笑说道,“你也歇一会儿吧,这穴道在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自解。” 江海天一个转身,飞奔过去,华天风叫道,“江贤侄,小心!”只见蒲卢虎已迎面前 来,大笑说道:“你这小子有多少道行,也敢上来送死?” 江海天不理不睬,二话不说,唰的一剑便刺将过去,这一剑气势如虹,名为“双龙出 海”,先刺左方,再刺右方,剑势本来凌厉之极,可是蒲卢虎是缺了一条右臂的,先刺左方 等于“无的放矢”,蒲卢虎本就轻敌,又见江海天出剑错误,更是不把江海天放在跟内,他 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毒手便向江海天的头顶拍下来。 蒲卢虎满心以为这一掌拍下,江海天决难活命,哪知就在这俄顷之间,江海天的宝剑已 突然变了方向,似左实右,剑光闪处,“咔嚓”一声,蒲卢虎仅存的右手,中食二指,又已 给江海天削断了,着不是他逃得快,整个手掌都几乎给宝剑割去! 原来江海天心地纯厚,但人却极为聪明,对武学的悟性也高,他人在网中的时候,早已 想好了对付这两个魔头的方法,他正是要利用蒲卢虎轻敌的心理,给他一个错觉,刺他的左 方,让他以为对方真是毫无经验,出剑错误,这才能出其不意的克敌制胜。 蒲卢虎厉声怒嚎,虽然愤恨之极,却已不敢接战,转身飞逃,欧阳仲和大怒,身形一 晃,倏地便绕到了江海天背后。大喝一声,掌若奔雷,向江海天的背心击去,华天风大惊, 但他身k中毒,此时毒性已大大发作,双脚麻木不灵,想去援救,已来不及。 但听得“蓬”的一声,欧阳仲和这一掌已击中了江海天的背心,他这“霹雳掌”与少林 派的“金刚掌”异曲同工,乃是至猛至刚的掌力,他在这一掌发出之际,心里想道:“毙了 这小子,也好让女儿断了念头。” 哪知心念未己,就在他的手掌击中江海天背心的时候,忽觉对方的身体有股弹力,说时 迟,那时快,江海天非但并不倒下,且已倏然的转过身来! 欧阳仲和这一惊非同小可、以为江海天已练成了至高无上的“金刚不坏神功”,顿时间 不觉呆了。哪知江海天的内功虽好,却还未曾到那境界,原来他贴身穿着乔北溟三宝之一的 白玉甲,这宝甲本来是要送给谷中莲的,他人太老实,一路上不敢穿,故此前次受了阴圣姑 “神蛇掌”的伤害,但正因为受了那次教训,所以今晚他便穿在身上,准备帮华天风来对付 蒲卢虎,却想不到蒲卢虎一招便败,在对付欧阳仲和时才刚好用上。 但欧阳仲和毕竟是个武学名家,武功胆识都在蒲卢虎之上,虽然骤吃一惊,却还能够随 机应变,就在江海天转过身来,尚未决定是用掌还是用剑之际,欧阳仲和已是一指戳来,正 正点中江每天的腕脉,江海天只觉如同火烙一般,“当啷”一声,裁云宝剑已脱手落地。与 此同时,欧阳仲和亦已转身飞跑。 江海天可算得幸运之极,倘若欧阳仲和在点中他腕脉之后,再发一指,点他的太阳穴或 眉心穴,那都是宝甲保护不到的地方,江海天纵有护体神功,亦决难抵御,不死亦必重伤, 只因他不知道江海天的真实本领,刚才劈了他一掌,见他毫无伤损,只道他已练成”金刚不 坏神功”,自己断难敌抵,所以在戳了一指之后,便立即逃走,而他那一指,原意也不过是 因为不甘束手被擒,故此勉力而为,临危自救而已,根本就想不到会伤得了江海天的。 待他听到江海天宝剑坠地的声音,方始心中一动:“奇怪,难道是我走了眼了?”这时 华天风正在脚步跄踉的向他冲来。欧阳仲和恶念陡生想道:“不如再试一试,若然邓小子果 真是本领不济,将他擒下,今晚就可以反败为胜了。”要知华天风已是强弩之未,倘若他能 擒获江海天,就可用江海天来当作兵器去对付华无风,料想华天风武功再强,也决不敢施展 杀手,只要多耗一会,华无风必将支持不住。 可是他到底还有些怯意,正在踌躇未决之际,江海天已先迫了上来,华天风也用尽了残 余的气力,如飞奔至,欧阳仲和掌指兼施,掌劈华天风,指戳江海天,这时,倘若他是单打 独斗,要赢华天风和江海天都不难,吃亏在一心二用,分敌两人,江海天虽然腕脉受伤。身 法依然灵活,他见欧阳仲和如此凶狠,牙根一咬,心道:“说不得只好废掉他的武功了!” 使出天罗步法,倏然间绕到欧阳仲和背后,一声喝道:“札尚往来,还你一指!”欧阳仲和 突然上半身全部麻软,被华天风一把拿着。 原来江海天在网中的时候,已看出了欧阳仲和所练的邪派内功有二个缺点,他所练的 “少阳罡气”虽然已有了六七成人候,但脊椎骨未端的“尾间穴”却是他“命门”所在,尚 未练到的地方,江海天曾跟金世遗学过,懂得要破这派邪派内功,只须在他的“尾间穴”用 一指禅功来戳破他的“少阳罡气”。不过倘非华天风恰巧在这时侯到来相助。江海天决不能 如此轻易得 江海天低头一看。只见中指红肿得似一支蜡烛,手腕刚才被点中之处,更如同受过烙印 一般。不禁暗暗心惊,心里想道:“好厉害!要不是这魔头先经过一场恶斗,只怕我还不能 如此侥幸,仅仅受了这点伤呢!幸亏华老前辈现在己把他擒住了。” 江海天拾起宝剑,见华天风脚步跄踉,生怕他抓不牢欧阳仲和,正待过去相助,忽见华 天风晃了一晃,颤声叫道,“碧儿,是你么?”话犹来了,只听得一声充满惊惶的叫喊,划 破长空,隐约听得出是“爹爹”二字,便突然中断了! 华天风抓着欧阳仲和背心的“大椎穴”,几乎似是疯狂般地冲上去,就在此时,只听得 欧阳二娘哈哈大笑,蓦地里厉声喝道,“华天风,你敢再上前一步,你还要不要你的女儿?” 月光下,只见欧阳二娘站在树下,拉着那张天蚕丝网,华云碧已替代了她刚才的位置, 进了网中!原来江海天匆忙中思虑不周,只是用剑柄撞中她的“膻中穴”,未曾用最厉害的 独门点穴手法,也许是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用独门的点穴手法,来伤害欧阳婉的母亲。怎知 欧阳二娘的“少阳罡气”也已有两三成火候,虽然远远不及她的大夫,但用来冲关解穴,却 是游刃有余,因此江海天一走,不过片刻,她的穴道便已解了。正巧华云碧疾奔而来,急于 觅父,恰恰经过她的身边,她一身黑衣;又用纯黑色的天蚕丝网遮往身体,华云碧一二时间 未能发现,遂冷不防的给她网住;欧阳二娘的武功高出华云碧不止一筹,又是先发制人,当 然很容易的便把华云碧制伏了。 华天风嘶声叫道:“你也还要不要你的丈夫?”欧阳二娘笑道:“丈夫么,死了还可以 再有:女儿么。死了就不能再有了。” 江海天大为奇怪,心想以刚才所见的情形,欧阳二娘分明对丈大甚为敬畏,何以竟会说 出这样的话?他察看了一下欧阳仲和的面色,只见欧阳仲和的面色非但不怒,反而露出一个 满意的笑容,好像妻子这话,正合他的心意。 华天风又急又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欧阳二娘却又慢条斯理他说道:“我并不着 急,你放他回来也好,不放他回来也好,我都是无可无不可!” 江海天道:“欧阳婶婶,你此言差矣!你换一个丈夫无所谓,你的儿女换个父亲可就难 受了。依我看你还是要原来这个丈夫的好。”他不善说辞,只能想出这个理由来说,听来 “可笑”,但却说得甚为诚恳。 欧阳二娘沉吟半晌,微笑说道:“江相公,你讲得也有点道理。那么,华老头,你意下 如何,可愿做成这宗交易么?”华天风道,“很好,公平交易,我放你的丈大,你放我的女 儿.”欧阳二娘格格笑道:“不对,这样并不公平。”华天风怒道:“你还要怎么?”他中 毒甚深,怒气一起,登时头晕目眩。他本来深通医理,但女儿在对方之手,却是无法控制自 己的感情。 欧阳二娘又故意沉吟了一会,这才说道:“你的女儿丝毫没伤,我的丈大却受了重伤, 以一个好人换一个病人,怎能算得公平。”华天凤吸了口气,这时已无暇与她争论,连忙问 道,“依你之意,怎样才算公平?” 欧阳二娘道:“有两样办法,第一样嘛,是我将你的女儿也打得重伤,然后放还与 你。”江海天忍不住叫道:“这太不近情理了!”欧阳二娘笑道:“我以为这样乃是合情合 理,你说不合,究竟如何不合,你倒说说看。”华天风老于世故,这时心中一凛,识破了欧 阳二娘的诡计,连忙说道:“是是非非,现在不必争论了。你快说你第二个办法。” 欧阳二娘歇了一歇,然后仍然是慢条斯理他说道,“好,第一条办法你不同意,我再说 第二条,你女儿没伤,我丈夫受伤,我知道你医术高明,反正我也不急,不如你把他医好 了。我再与你交换。”华天风道,“我哪有这么些时候,你丈夫不会死的,回去好好调治便 行。我女儿可不能留在你的手中!”欧阳二娘又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了,入庙不求签, 有名医在面前不求药。哪有这等笨人,哈哈……”华天风急忙打断她的话道:“你求药么, 这容易,我给他就是。”欧阳二娘这才说道:“别的药我不要,你给他三粒小还丹。” 华无风眉头一皱,原来这“小还丹”乃是他用了十二种珍奇的药物配制而成,准备用来 解毒的,身上只有七粒,他在这次与蒲卢虎动手之前,预先服了一粒,他预计在中毒之后, 除了服其他的药,每天还要用一粒“小还丹”,这样使可在七天之内,完全将毒拔清,倘若 被欧阳二娘要去了三粒,自己便不够用了。他哪知道,好在欧阳二娘未知他还有六粒,因为 这药非常难得,欧阳二娘才以为他最多有三四粒,要不然她可能全部要清。 欧阳二娘见他皱眉,也立即面色一沉,说道:“不愿交易,那就拉倒。”华天风只得掏 出了三颗小还丹,叫江海天拿到欧阳仲和面前,欧阳仲和伸出舌头,在三颗丸药上都舔了一 下,然后说道,“不惜,这是真的小还丹,劳驾你包好,放在我的袋子里,我还舍不得一下 子都将它吞了呢。喂,你当着我的面包好放好,别弄手脚。” 江海天怒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欧阳二娘远远笑道:“婉儿的爹,你放心,江 相公是光明磊落的君了,要不然咱们的婉儿怎会没口的称赞他呢?”江海天不禁想道:“欧 阳婉倒还知道是非黑山,你们却要她跟着你们走,将她也变作了小人。” 江海天将那三粒小还丹,当着欧阳仲和的面放进他的袋中,欧阳二娘说道,“你们站在 原地,不许前进。待我数到十下,双方同时放人。”江海天讨厌之极,心中想道:“说好了 放人,却偏还有这么多做作。”他哪里知道;欧阳二娘正是有意要拖延时间,令华天风不能 平静下来专心疗伤,拖得一刻,华天风所中的毒,便要多深咐。 欧阳二娘缓缓的一下一下的数,好不容易等到她数到“十”字,华无风如释重负,轻轻 的在欧阳仲和的背上一拍,喝道:“去吧!”欧阳仲和拔步便跑,虽然有点踉跄,却仍然比 常人快得多。 江海天这才知道,自己虽然破了他的“少阳罡气”,却还未能废掉他的武功。华天风似 是知道他的心意,微笑说道,“贤侄,你能破了他的少阳罡气,已经非常难得,他要恢复原 来的功力,那最少是三年以后的事了!”他这话其实还未说得完全,倘若他没有将那三粒小 还丹送给欧阳仲和,则欧阳仲和最少要十年以上才能恢复原来的武功;如今他得了灵丹,倘 若懂得用的话,则三年的时间也还可以大大缩短。 江海天还担心欧阳二娘再耍花招,凝神看时,只见欧阳二艰把网一撒,华云碧也如飞奔 来,果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这才放了心。 转瞬之间,华云碧已跑到父亲跟前,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抱着华大风叫道:“爹爹!” 华夭风忽地面色一沉,喝道:“且慢!”华云碧愕然望着父亲,只听得华天风冷笑道:“欧 阳二娘,你别得意,倘若我的女儿三个月后成为残废,你的大夫就活不过七天。快说,你点 了她那一处隐穴?” 江海天听得“隐穴”二字,不禁大为惊骇,原来人身的穴道,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在身 体表面的,用手指就可以触及,一种是在体内脏腑之中的,那就是肉眼不能察见的了、所以 名为“隐穴”。 邪派内功中有好几种点“隐穴”之法,受害之后,全无异感,表面也看不出来,可以在 几个月之后寸发作,或生怪病,或变痴果,端的是阴毒之至。而且因为“隐穴”既不能察 见,因此纵是精通解穴的功夫,也不能知道受点的是哪一道隐穴,非得对方告知,便无从着 手!正是: 防不胜防遭毒手,幸得魔高道更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十九回 幽谷寒鸦添客恨 雪泥鸿爪惹人思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十九回 幽谷寒鸦添客恨 雪泥鸿爪惹人思 华天风此言一出,欧阳仲和也不禁吓了一跳,试一运气,只觉肋骨隐隐作痛,不禁大怒 道:“华无风,你好不要脸,在我身上做了什么手脚?” 半天风冷笑道:“对不起,我是以君子之道对待君子,以小人之道对待小人,你别以为 我受了重伤,讲到点隐穴的功夫,也许我还比你那婆娘稍胜少许。你若还想活命的话,叫你 的婆娘先说出来!”原来华天风在临放人的时候,在欧阳仲和背上那一拍,已是封了他肝脏 的三处隐穴。” 欧阳二娘道:“为什么要我先说出来?”华天风道:“你奸诈百出,我信不过你。这宗 交易,你做不做,随你的便。你也知道我稍通医术,我纵不能解穴,我女儿最少不会送命, 嘿,嘿!你的丈夫嘛,那可难说了!” 欧阳仲和被他一吓,只觉肋骨痛得越发厉害,连忙催她的妻子道:“快说!”欧阳二娘 只得先说道:“我是点了她肺腑的明夷穴。” 华天风道:“江贤侄,你还能运用一指禅功吗?”江海天右手的中指肿痈不堪,苦着脸 道:“我左手还能运用,只是恐怕最多只能使得出原来的五成功力了。”华天风道:“有五 成功力,已足够了,你帮忙我替她解穴,在她胁下肋骨的第三节将内力输送进去。”原来华 天风此时已是精疲力竭,无法再运用内功解穴了。 江海天大是踌躇,原来用这个办法解穴,非但要触及她的身体,还要贴着她的肌肤,但 救人要紧,只得厚着面皮上去,轻轻拉开华云碧的外衣,将左手的中指按在她胁下的第三节 肋骨上,肌肤相接,气息想闻,两人都禁不住面红过耳。 过了片刻,华云碧喉头“咯咯”作响,吐出了一口瘀血,华云碧花容失色,江海大说 道:“这是应有之象,你不必惊慌!”将手指移开,华天风点点头道,“对,江贤侄,你很 在行!”华云碧整好衣衫,一时羞愧,说不出话来。 华天风跟着也把他所点的那三处隐穴告诉了欧阳二娘,欧阳二娘依法解穴,果然欧阳仲 和也吐出一口瘀血。随后,欧阳二娘就扶着丈大走了。 江海天吁了口气,说道:“我还未见过如此阴毒的妇人,果然是比那阴老太婆还更狠 辣。” 华天风摇了摇头,道:“碧儿,我叫你不好出来,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华云碧道: “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只因……”话未说完,只见华天风已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华云碧惊道:“爹,你怎么啦?”华天风道:“没、没什么,你、你快扶我回去!”话 虽如此,但见他脸上的黑气已越来越浓;一颗颗黄豆般粗大的汗珠从额上滴下来;华云碧替 他揩汗,汗水竟是热得烫手,华云碧心头鹿撞,忐忑不安,有话也下敢再说下去。 江海天安慰她道:“姑娘放心,令尊医术通神,谅无大碍!”华云碧面色惨白,紧紧咬 着嘴唇,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原来华云碧家学渊源,颇通医理,知道她父亲正在运功 抗毒,而看这情景,毒已深入脏腑,内功多好,也决不能将毒完全蒸发出来。心里想道: “要是没有刚才那件意外的事情发生还好,现在,哎……”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江海天见她如此神情,也着了慌,急急忙忙和她扶华天风回去。但奇怪得很,将近石 洞,华云碧的脚步却反而慢了下来,神色也越发显得不安,竟似是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似的。 江海天不敢问她:但已隐隐感到了不祥之兆。 终于回到了他们住宿的那个石侗,这时已是黎明时分。华天风好在预先眼了一颗小还 丹,现在运了一会气功,药力展开,脸色略见好转,他一跨进洞口,便张开了眼睛,吁了口 气,笑道:“不用怕了,哈哈,蒲卢虎,你在称毒手天尊,也未必奈何得了我华山医隐,碧 儿,快将我的药囊……”说到这里,笑容忽敛,话声也突然中断! 江海天一进洞门,已觉得情形不对,里面的东西七零八乱,而华天风则因受伤之后,目 力不佳,从亮处走进暗处,现才方始察觉。 华天风呆了片刻,失声叫道:“是谁来过了,我的药囊呢?”华云碧颤声说道:“爹, 女儿罪该万死,药囊给人抢去了!”华天风道:“是谁抢去的?”华云碧道:“是那妖女抢 去的,女儿刺伤了她,却未能将她拦住!”他说话的时候,不敢望她的父亲,却望着江海 天,江海夭心头一震,连忙问道:“这妖女到底是谁?”华云碧咬着牙根说道:“就是你的 好朋友欧阳婉!” 这刹那间,江海天像是受雷击一般;浑身颤抖,呆了片刻,颤声说道:“当真是她?” 华云碧道:“难道我还会捏造不成,我眼睛未瞎,看得清清楚楚!”她既是羞惭,又是生 气,对她的父亲羞惭,对江海天生气。心里想道:“你吃了她的大亏,如今她又来害我的父 亲,你竟然仍护着她!” 江海天难过之极,心里只是想道:“当真是欧阳婉么?当真是欧阳婉么?”但这个问 题。华云碧早已答复他了,她是说得那样分明,不容他不相信。 涉足江湖这个多月来,江海天已碰过许多意外,而且好几次都是与欧阳婉有关,但却以 这一次最令他震骇!这刹那间,往事一幕幕的翻过心头,他心里想道:“欧阳婉倘若真的这 么坏,她那次本来可以把我害死的,却为何反而给我解药?为何要痛哭流涕的仟悔?难道这 种种都是做作?我今晚跌进网中,莫非也当真是她安排的陷阱?她后来对她父母的哭喊;难 道也只仅仅是做给我看的?唉,想不到她竟是与她母亲一样,是个心肠恶毒到难以想象的女 人!” 江海天突然转过了身,华天风道:“贤侄,你要去哪儿?”江海天道:“我要将药囊追 回来,将那妖女……”他本想说句狠话,但却说不出来。 华天风道:“她们处心积虑来暗算我,怎能让你找得到她?再说,她们夫妻母女三人, 你追上了也是孤掌难呜、快回来吧。我有话说!” 江海天道:“华老前辈,我心里难过得很,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华天风笑道: “这与你何干?你今晚已经救了我了。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未曾将药囊带在身边,也未曾将 它藏好。”他哪知道江海天复杂的心情,虽是欧阳婉做的事情,他却深深感到内疚。 华云碧这时才缓过气来,问道:“医书和珍贵的药品你都没带么?”华天风道:“医书 我是不离身的,小还丹我也放在身上了。嗯,你不必这么着急,这几天内,我不会撇开你 的!”江每天神智未清,对这话的意思还弄不清楚,还在庆幸,华云碧却已听出话中有话, 不由得失声叫道:“爹,有了小还丹,仍然难以治好么?”因为华天风话中之意,无异说他 只能再活几天。 华天风道:“死生有命,我是想活下去的。但也总得防备意外,所以我要趁这时候,和 你们说几句话,碧儿,这是我的医书和流云剑谱,你要用功钻研。蒲卢虎已受了我的掌力所 伤,只怕比我伤得更重,纵使不死也无能作恶了。欧阳仲和得了我的小还丹可以不死,但这 番折磨也够他受了。所以倘若我有三长两短、你不必为我报仇!我要你省医学剑是为了救人 济世,不是为了报仇。我自愧空有一身武功医术,却为了避仇之故、藏在深山,很少用过这 两种本领助人,所以望你比我做得更好,你明白么?嗯,你不要哭,你明白了就好!”他说 得非常平静,简直不像交代后事,而是教他女儿怎样做人。 华云碧泪如雨下,抱着父亲哑声哭道:“爹,你,你,你不能抛开我呀!”华天风轻抚 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我也不想离开你,可是现在已不能由我作主了。孩子。你起来,听 我的安排。江贤侄,你,你也请过来。” 江海天走到他的身边,只见他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你答应 吗?” 江海天道:“赴汤蹈人,在所不辞,老伯只顾吩咐!”华天风道:“我恐怕不能陪你到 金鹰宫赴会了,你愿意替我照顾云碧么?” 华天风这话,实在即是以女儿的终身相托,可是江海天却听不懂这个意思,他满怀激 动,不假思索的便说道:“老伯,这是哪里后来,老怕对我这样好,我怎能不尽心照顾云 碧。老伯,要是你不嫌弃的话,我,我想……”华天风双眼一张,说道:“好孩子,你想怎 么,说吧!” 江海天道:“我想认你作义父。从争之后,我和云碧,就似姐弟一般!”华天风喘气说 道:“哦,是这样吗?”忽地闭上眼睛,向后便倒,原来他早已心力交疲,只想等待江海天 一句说话,可是江海天所说的,却并不是他所希望的说话,他一口真气走歪,便支持不住了。 这刹那间,华云碧惊得呆了。还未哭得出来,忽见江海天扑上前去,一把抱着华天风, 左手拇指顶着他脊椎的“天柱穴”,蓦然张口对着肩头便咬! 华云碧叫道:“你,你干什么?”但他到底是个颇通医理的人,立即省悟。禁不住眼泪 夺眶而出,叫道:“海哥,你怎好这样?这不连累了你么?” 原来江海天正以内功将华天风体内的毒血挤到肩头,替他吮毒,华云碧上去阻住他,却 给他用护体神功弹了开去,过了半晌,只见江海天张口吐出一大滩黑色的血液,笑道:“不 要紧,我不会中毒的,我还有碧灵丹。”他带笑说话,可是他的舌头亦已经麻本,说话也不 清楚了。 原来江海天虽然不懂医术,但却从师父那儿听过这种急救的法子,他跟师父所练的内功 与众不同,只要身上没有伤口,一吮即将毒血吐出,便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当然,若是事后 不能适当调治,仍然还会蒙受伤害,所以他在吮了毒血之后,便要口含用天山雪莲所泡制的 碧灵丹来消除口腔中的秽毒。 金世遗曾送给他父亲江南三颗碧灵丹,江南离家之时,带走了一颗,留一颗在家中给他 岳母以备不时之需,最后一颗则交给了儿子,叮嘱他非到救命之时,不可轻用。但现在,他 不为救自己的命,而是为了救华天风的性命用上了。 过了一会,华天风悠悠醒转,见江海天嘴边的血渍,愕了一愕,叹口气道:“贤侄;你 这是何苦呢?老夫已活了这一大把年纪,既死亦无足惜,你何必耗损功力,令我苟延残喘。” 原来华天风经他吮毒之后,性命虽然暂可无忧,但国失了药囊所贮备的药品,只仗小还 丹之力,仍然无法清除脏腑中的余毒,而且在这荒山石窟,诸物欠缺,又非适宜于养病之 地,他自忖纵能多活些时。也不过拖延时日而已,因此仍然是一片悲凉失望的情绪。 江海天忽地郑重说道:“老伯,你这话不对!”华无风怔了一怔道:“怎么不对?” 江海天道:“你刚才不是叹息空有一身武功医术,却未曾怎样用来济世救人吗?碧姐虽 然得你所传,但要学到你如今这般本领,最少还得多年,你可以活为什么不活下去?你能够 做而又应该做的事,为什么要摆在女儿肩上?还不是推卸做人的责任吗?” 华天风给他说得呆了,华云碧柔声说道:“爹,你教女儿医术的时候说过;只要病人还 有一线希望,就要想法医好他,做医生的切不可畏难缩手,那么你为什么不想法子医好自 己?” 华天风呆了片刻,两颗泪珠从眼角流了下来,但优郁的神色已是一扫而空,笑着说道: “你们都这么说,那可迫得我非动动脑筋,想想办法不可了,要不然也辜负了江贤侄的一番 好意。”他眼光一瞥,见江海天的手指仍然红肿,又笑着道:“碧儿,针穴放血之法你是学 过的了,你就替海天治一治吧。”说罢闭了双目,如有所思。 华云碧道:“到这边来、让爹爹静静用神。”她握着江海天红肿的中指,满脸又是感激 又是怜借的神情,江海天红了脸又不敢催她快治。半晌之后,华云碧悄声说道:“海哥,你 对我们这样好,我真不知该怎样批答你?我不懂说话,刚才一时着急,迁怒于你;望你不要 见怪。” 江海天道:“本来是我不好,怪不得你。我误交匪人悔己无及。日后要是碰见那个妖 女,我一定要替老伯报仇。”华云碧本来是愁容满面的,这时却不禁展眉一笑,低声说道: “当真?只怕你见到她时又舍不得了!” 江海天涨红了脸,正待分辩,“华云碧已堵着他的嘴道:“我是给你闹着玩的,江湖险 恶,人心难测,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既识破了那妖女的本来面,以后小心,这就行 了。”江海天耳朵听她说话,脑海里却泛起了欧阳婉的影子,只觉一片茫然,不禁又在想 道:“欧阳婉当真是这么坏么?” 华云碧取出一支银针,挑破江海天的中指,将毒血挤了出来,再针刺他手少阳经脉的三 处穴道、施术之后,江海天只觉一片清凉,痛楚尽失,低声说道:“谢谢。”华云碧笑道: “你怎么老是和我客气,这点小事,也要多谢,那么我又该如何谢你呢?喂,你是几时生 日?”这话问得甚是突兀,江海天怔了一怔,答道:“三月二十一午时。”华云碧道:“我 是四月初八生日,这么说,你应该是我的哥哥。”江海天和她同是十六岁,这是她早已知道 的了。 忽听得华天凤轻声咳嗽,江海天回头一望,只见他已张开双眼,目光正向着这边投来, 目光中似合喜气,好似解决了什么难题似的。 华云碧走过去道:“爹,我已替海哥治好伤了,你呢?” 华天风笑道:“我的伤可不能在这里治,刚才我偶然想起,这山西面大约百里左右,有 个水云乡,乡中有个姓云的人家,你们将我送去。请他收留,我可以托他买药,在那里养 伤。待恢复了儿分,我再请他们送我回家。” 华云碧道:“那姓云的是什么人?”华天风道:“是个武林世家。据说他们的远祖乃是 与张丹枫同时的前朝大侠云重,明亡之后,举家避难,在祁连山下,开辟了这水云乡。现在 的庄主名叫云召,家传的大力金钢掌功夫,天下无双。” 华云碧道:“爹,他是你的好朋友么?怎么我从未听你说过?”华天风道:“我并不认 识他。”华云碧迟疑道:“那么咱们请他收留,不嫌冒昧么?”华天风笑道:“江湖义士, 肝胆相照,彼此闻名,何须相识?那云召是个可以性命交托的人:无须拘泥俗礼,你们把我 送去便是。” 江海天道:“我也曾听师父提起过云召的大名,说他的确是个古道热肠的君子。老伯, 你在那里医伤,哪是最好不过,我背你去。”华云碧道:“咦,你刚才不是说要拜我爹爹作 义父吗?怎么还是这个称呼?”江每天道:“就不知华老前辈肯不肯要我?”华天风哈哈笑 道:“只怕我没有这个福气。” 江海天跪下磕头,叫了一声:“干爹。”华云碧道:“我己问过他的生日了,他比我大 半个月。”江海天与她相互一拜,从此也改口以兄妹相称。华天风并非十分满意,却也欢 喜。华云碧年纪还小,心无杂念,他只知道很喜欢江海天,根本未想到爱情,所以认了他作 哥哥,便已心满意足。 江海天道:“事不宜迟,碧妹,你赶快收拾行李,咱们现在就走。” 江海天背着病人,不敢快跑,祁连山山势险峻,上山不易,下山更难,走了大半天,才 将近出山的谷口。华天风忽道:“有人来了,赶快躲起来。” 附近有一丛茅草,比人还高,江海天将华无风背进茅草丛中,过了一会,果然听得有脚 步声远远传来,来得迅速之极,江海天心里暗道:“干爹虽在病中,耳目还是比我灵敏得 多。听这步声,这两人的武功竟似不在欧阳仲和与蒲卢虎之下。” 转瞬之间,那两条人影己从茅草旁边掠过,华无风等三人都屏息了呼吸,幸喜没有给他 们发现。从背影看来,可以分别出是一男一女,面目就看不清楚了,只听得那女的说道: “蒲卢虎说那老的已受了伤,谅他们走得不远:却怎的不见踪迹?”那男的道:“老的不见 还无所谓,姓江那小于却是非抓着他不可!”江海天怒气暗生,但听他们的厕气,倒似乎不 是蒲卢虎的一党,而是冲着他来的。 远远听得那男子笑道:“穆大姐,你也忒辣手了,蒲卢虎给咱们捎来这样宝贵的消息, 你却一刀将他剁了!哪女的也笑道:“他反正已受了重伤,不杀他也活不成了,何必多留活 口。”说了这几句话,那两人的背影已经不见,话声也听不到了。 江海天低声骂道:“又是一个狠毒的女人!我与他们无冤无仇,不知他们为何要加害于 我?”华云碧道,“你就忍着点吧,提防他们回来寻找。”江海天心道:“倘若不是为了干 爹。我倒要和你们见见高下,看你们能否将我抓着?” 华天风伏地听声,忽他说道:“他们两人已走到山谷了,咦,从那边又来了两个人,他 们要碰头了。” 话声未了,忽听得那女的厉声喝道:“你们都给我站住,不许动!”江海天吃了一惊, 但随即明白,这女人乃是向另外那两个人喝问。 只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岂有此理,我们走我们的,与你何干?你是什么东西, 胆敢在这里横行霸道。”她们想必都是动了肝火,女子的声音又特别尖锐,所以江海天都听 得见。 随即听得“蓬”的一声,华天风俏声说道:“这少女身法好快,避过了一掌了。这一掌 打中了岩石。”跟着一个少年的声音喝道:“贼婆娘,你敢打人?”那少女道:“碰到这样 的恶人,还和她多说则甚?贼婆娘看掌!” 只听得谷底传来闷雷似的声响,江海天好生诧异,心中想道:“怎的这两个妇道人家, 竟然都是用阳刚掌力!”要知女了体质较弱,很少以掌力见长,纵有习掌法的,也多是偏于 阴柔一路,所以江每天觉得奇怪。 华天风笑道:“那贼婆娘吃了点亏了,称听得出来么?”江海天道:“不错,那少女只 退了三步,而她的对手却退了五步,还似乎撞着了什么物体。”华天风道:“谷底不是石头 就是树木,这声音不是撞着木石的声音,想必是那男的扶着她。” 果然听得那男的说道:“你们是谁,快说出来,以免自误。”刚才骂“贼婆娘”的那个 少女的声音冷笑道:“我偏不说,看你们能把我怎样?” 那男的道:“你别以为你的武功了得,我还不屑和你打架呢!好吧,你不报姓名也罢, 我问你们;你们曾否见到这样的三个人:一个长胡子的老头,受了伤的,还有一时十六七岁 左右的少男少女?” 那少女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那男的道:“姑娘,你别多管闲事,你只说有没有 见着他们,说了,我就放你过去。” 那少女冷笑道:“我瞧你们就不是好人、是不是你打伤了那个老头,还想抢人家的闺 女。哼,我知道也不会说给你听,让你去害人!” 那男的怒喝道:“胡说八道,下瞧你是个黄毛丫头,我就打你嘴巴!”被骂作“贼婆 娘”的那个女人尖声笑道:“叶公子,你还真会怜香惜玉呀!” 猛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喝道:“狗强盗,你敢侮辱我的妹妹,看刀!”这少年的声音还 有几分童音,听来年纪最多也不过是十六七岁。但迅即传来的主刃劈风之声,却显得力道雄 浑非常,还远在他的妹妹之上。 华无风低声赞道:“好剑法,好刀法!”原来就在那瞬息之间,只听得叮叮当当一串连 珠密响,江海天心中密数,双方的兵器已在那瞬息之间,接触了七下。 随即听得咔嚓的刀剑刺击声,呼呼的掌风声,江每天伏地听声的本领未够火候,已分别 不出是哪一方。 华天风凝神细听。过了一会,摇摇头道:“糟糕,是那对年轻的兄妹落了下风了。”话 犹未了,只听得少年暴雷似的大喝一声,但接着却是那“贼婆娘”的一声尖叫。跟着是那少 年带着惊空的声音问道:“妹妹,你怎么啦?” 华云碧甚为奇怪,小声问她父亲道:“咦,究竟是谁受了伤了?”华天凤道:“两个女 的都受了伤了,这少年的妹妹伤得更重,所以连叫也叫不出来。那少年想是因见妹妹受伤才 发狠将那贼婆娘打伤的。” 果然听得那男的大喝道:“好小子,你把我穆大姐伤了还想走么?”随即听得“当”的 一声,接着又是闷雷似的一声声响。听得出这两人都是剑掌兼施,要取对方的性命。 华天风道:“这男的厉害非常,那少年不是他的对手!”就在这时,忽听得那“贼婆 娘”大声呻吟,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却听不清楚。 那男的道:“来啦,来啦!”随即听得“蓬、蓬”两声,那男的喝道:“好小子,让你 多活两天,快与你妹妹回家等死吧!” 过了一会人只听得匆匆忙忙奔跑的脚步声,江海天道:“那对兄妹已经跑了。”再过一 会,那“贼婆娘”的呻吟声也渐去渐远,华无风道:“这姓叶的贼人也背了他的那个穆大姐 走啦!” 江海天道:“那贼婆娘死了也不足惜,这对兄妹却是好人。华老前辈,听那姓叶的恶贼 口气,这对兄妹似乎只有几天可活。可是真的么?” 华天风忽道:“贤侄,你师父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另外收过徒弟?”江海夭甚为奇怪 道:“没有呀!干爹,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华天风道:“那姓叶的恶贼看他年纪不大,但掌力却是刚柔兼备,发出的声音也甚为怪 异,我怀疑这是乔北溟武功秘籍中的大乘般若掌,我虽然没有见过乔北溟的武功秘籍,但我 却听说过,据说,孟神通当年在郎山以双掌分敌少林派的痛禅上人与峨嵋派的金光大师,用 的就是这大乘般若掌!” 江海天恍然大悟,说道:“干爹,你也这么说。那一定是了。我刚才听这掌声,也觉得 诧异,但我优地听声的本领不够,所以还不敢立即断定就是大乘般若掌。唉,糟糕,糟糕! 奇怪,奇怪1” 华云碧笑道:“糟糕什么?奇怪什么?你快点说出来呀!急煞我了!” 江海天道:“大乘般若掌是一种正邪合一的掌力,能伤对方的奇经八脉,乔北溟武功秘 籍中有七种厉害的神掌功夫,这大乘般若掌仅次于修罗阴煞功!中掌之后,汗流不止,迟则 七日,少则三日,定必形销骨立,身体干枯而亡。” 华云碧惊道:“这么说,这对兄妹岂非不能活了,当真是糟糕得很!” 江海天道:“奇怪的是,这恶贼怎会懂得这种功夫?据我所知。乔北溟的武功秘籍,除 了厉胜男和我师父得窥全豹之外,还有天魔教的副教主也获得一鳞半爪,但他们都未曾练成 大乘般若掌。甚至我师父亦只懂得这门功夫,他自己也没有练。”华云碧道:“为什么?” 江海天道:“我师父常说,武学之道,虽不妨采纳正邪各派之长,但总应以光明正大为 主,太过阴毒的邪派功夫,练了不但会对本身有害,而且会使练的人心术不正,故此不宜多 练。只要懂得应付就行了。” 华云碧道:“然则你可以应付得了大乘般若掌么?”江海天谊:“似那姓叶的恶贼,他 的大乘般若掌大约只有三成火候,估量我还可以应付。若他练到五成,我就不敢说了。” 华云碧道:“咱们可以走了吧?咦,爹爹你在想什么?”原来华天风正在闭目凝思,听 了女儿的话,才张开眼睛说道:“我正在想,倘若是那对兄妹向我求医,我该如何医治?” 华云碧道:“想出了没有?” 华天风摇头道:“奇经八脉受伤,非同小可,还未想出切实可行的疗法。”他说话之 时,气喘吁吁,脸色又见灰白,疲态毕露。华云碧道:“爹,你就别再用心思了吧!何况咱 们又不知道他们是何方人氏,你就是想出了法子,也无从去找他们。” 华天风道:“你所说的我何尝不知,但我的脾气却是一碰到医学的难题,就非得用心思 索不可。正如学武的人,碰到了一招怪招,就必定要出一个招来破它。”华云碧道:“那 么,你就等精神好了一些再想吧。怕只怕你用心过度,对人无助。对自己的病体反而有损 了。”华天风道,“你也说得是,那么咱们就走吧。那两个强盗,这时候大约也早已下了山 了。” 华云碧虽然劝父亲别用心思,其实她对那对兄妹,却是十分惋惜与同情:江海天的心情 也正和她一样。他们虽然不认识那对兄妹,但想到他们年纪轻轻,几天后就要离开人世:都 觉得十分难过。 这时日影已渐向西移,谷底一片阴沉,江海天背着华天风走过刚才恶战的处所,只见遍 地都是碎石,在几块凸出来岩石上,还可以看得出剑削掌劈的痕迹,地上有点点血渍。天上 有几只不知名的猛禽飞来飞去,想是它们闻到了地上的血腥,以为有尸体可以供它们啄亡, 这景象触目惊心。可以想见刚才这一场恶战是何等激烈! 那几只食肉鸟盘旋低飞,几乎就要抓到他们头上,华云碧感到恶心,随子拾起几颗小石 子想把它们赶走,哪知石子一捏到手心,便即碎成粉未,江海天道:“是被大乘般若掌震裂 的碎石,不能用的了。”华云碧不禁骇然说道:“这恶贼只有三成火候,已这般厉害,倘若 被他练到功行圆满,那还了得?” 江海天脚尖一挑,将两颗石子踢起:恰恰落在他的手心,江海天道:“这大约是给大力 金刚掌劈裂的,还可以用,”果然石了发出,带着强劲的破空之声,将飞得最低的那只猛禽 打得羽毛纷飞,另外那几只似是识得厉害,也都飞走了。 当江海天说到“大力金刚掌”这五个字的时候,华天风倏地张开眼睛,神色也似乎动了 一下。但江每天是背负着他,却没有瞧见他的脸色:华云碧怕她父亲又用心思,不想与他再 谈武学上或医学上的话题,因此也没有动问。 走了一会,华天风忽道:“贤侄,让碧儿背我吧。”江海天道:“干爹,我不累。”华 云碧笑道:“海哥已拜你作义父,你还叫他贤侄?”华天风笑道:“叫惯了一时改不了 口。”华云碧道:“海哥,你认了义父,爹还没有见面礼给你,就要你这般出力,说真的, 你纵不累,我也不该偏劳你了。”江海天既不惯客套。又不好和她争,只好将华天风交给她 背。 华云碧道:“爹,你又在想什么了?”华天风道:“没什么,这里是平地,你可以走快 一些。”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人大笑道:“快走慢走都没有用,反正是跑不了!喂,你是 江海天吗?”乱石丛中跳出一个人来,正是被那女贼称作“叶公子”的那个人。原来他将受 伤的同伴安置好后,又回来了。 江海天刚才只见他的背影,只道他是个凶神恶煞的强盗,现在一打照面,却不由得吃了 一惊,不是因为他相貌凶恶,恰恰相反,这人一表斯文,眉清目秀哪里像个强盗,竟是个浊 世佳公子!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江海天和他一打照面,便觉碍这人似曾相识,在这刹 那之间,江海天竟是莫名其妙的对他发生了好感。 可是当江海天一想起这人就是用阴狠掌力伤害那时兄妹的凶手,现在又要伤害他和华天 风的时候,好感迅即消失,怒声答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错,江海天就是 我。我就是江海天,你待怎么?”正是。 陌路相逢疑是梦,似曾相识是何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二十回 望门投止惊奇变 月现云开识诡谋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二十回 望门投止惊奇变 月现云开识诡谋 那“叶公子”道,“我现在没有功夫和你们多说,两件事情,你们仔细听着,第一件; 江海天你现在马上得跟我走,你不必害怕,我愿将你当作客人;第二件,华天风,我知道你 身上有小还丹,我只要你一颗,你快给我。 华云碧生怕这人伤害她的父亲,根本就未曾将他的话语听进耳朵,转身便跑,一面跑一 面叫道:“海哥,你还不亮剑!” 那“叶公子”冷笑道:“你们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么?”脚尖一点,身似离弦之箭,倏地 追到了华云碧背后,江海天大怒喝道:“恶贼休得行凶!”展开八步赶蝉功夫,冲上去就是 一掌! 那“叶公子”反手一拍,说道:“谁说我行凶?我是诚心请客,诚心求药!”江海天怕 他用大乘般若掌,一出手便是专破内家真气的一指禅功。 那“叶公子”面色陡变,喝道:“江拇天,你好狠,你这才是行凶!”江海天刚发觉他 的掌力不是大乘般若掌,对方已倏地变招,双掌齐发,第一掌来得无声无息,紧接着的第二 掌却发出闷雷似的声响。第一掌是绵掌,第二掌才确实是大乘般若掌。 江海天全神贯注的是他的大乘般若掌,冷不防却先给他的绵掌击中,这绵掌用的是阴柔 掌力,功夫深时,可以碎石如粉,幸亏江海天身穿宝甲,又有护体神功,不致受伤,但给他 打了一掌,也得转了一圄,才消解了身受的那股力道。可是这少年也没便宜,饶是他变招得 快。江海天那一指也沾着了他的皮肉,将他迫退了几步。 江海天身形未稳,那“叶公子”已然又到,冷笑说道:“江海天,你真是不知好歹,我 请你不动,可就要抓你去了。”江海天大怒道:“你有本领就试试看,谁希罕做你的客人。” 这少年一个“盘龙绕步”,左足飞起踢江海天膝盖“环跳穴”,右掌劈他肋骨,左臂一 弯,一个“肘锤”又撞他前心,这一招乏式,有如奔雷骸电,迅猛绝伦。 江海天急用“天罗步法”闪避,但听得“蓬”的一声,前胸已给对方“肘锤”撞中,虽 有护体神功,也觉肋骨隐隐作痛。 江海天心道:“我不出杀手,只怕对付不了这个恶贼。”唰的一声,宝剑出鞘,那少年 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有宝剑,宝剑又何足惧?”江每天使了一招“横云断峰”,横削过 去,江海天究竟是心地纯厚,虽说决意施展杀手,但这一剑却还不想取他性命;只是想削断 他的手腕。 那少年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剑!”在这刹那之间,长剑亦己倏地出鞘,但见他 一个拗步回身;不但避开了江海天那一招“横云断峰”、而且反圈到江海天背后,寒光闪 处,一招“李广射石”,主客易位,径刺江海天肩后的“风府穴”! 华云碧禁不住失声惊叫,江海天叵手一剑,那少年识得他这宝剑的厉害,一个“大弯 腰,斜插柳”、又已移形换位、剑锋削到江海天的膝盖,江海天剑锋反展,用了一招“拨云 见日”,将他的招数破了。两人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一沾即分,一触即退,双方的剑招都未 曾用实,但却又都是可虚可实,只要哪一方稍有疏神,便立即有血溅黄沙之险。就在这片刻 之间,华云碧的叫声犹自余音未了,他们己交换了七八招上乘剑法,每一招都可取对方性命。 到了这时,江海天已使出浑身本领,但可惜他在起手第一剑之时,迫得不紧,给敌人反 制机先,再要扳成平手,就得人费气力。再加以这少年的临敌经验十分丰富,而江海天却还 是第一次与人正式比剑,因此江海天虽有一柄宝剑,相形之下,仍是吃亏。 激战中忽听得“嗤”的一声,那少年的剑刃几乎是贴着江海天的剑脊“滑”将过来,江 海天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冷不防给他削去了一段袖口,险险伤及皮肉。江海天一掌击下, 那少年又早已料定他有此一着,反手戳他腕脉,“嚓”的一下,江海天虎口给他掌缘削中, 比起刚才接那一招剑招,吃亏更大。 江海天忽忙叫道:“碧妹,你和爹爹快走!”却不料华云碧反而停下了脚步,就在这 时,只听得华天风嚷道:“走无妄,进归容!”上乘武学中,讲到最复杂的身形,乃是用易 经八八六十四卦的方位来排定的,无妄、归容都是六十四卦方位之一,江海天声入心通,不 假思索,按照华天风所指点的方位走去。果然一剑刺出,剑锋便指到了那少年的肩头。幸而 那少年屡经阵仗,临危不乱,急忙沉肩端背,琵琶骨才不至于被宝剑洞穿,可是如此一来, 江海天又已反客为主,夺了先手。 华天风又叫道:“攻他下盘,再刺他阳白穴!”要知江海天学兼各派之长,华天风早已 看出,他的剑法掌法都要胜过对方不止一筹而功力也不在对方之下,论理决不至于吃亏,吃 亏的只在经验不足而已。所以华天风不须说出招数的名称,因为若论招数的变化,江海天所 懂得的,华天风也还未必懂。只是教他如何打法,及如何走位便行, 江海天脚踏龙门,绕出震位,宝剑抖起了匹练似的一道寒光。一招“乘尤引凤”,径刺 那时公子的眉心,这一招是从天山剑法中变化出来的,尤其是从这个方位刺来,对方的上三 路都已在剑光笼罩之下。 那“叶公于”霍地一个凤点头,向下一蹲,身躯陡然矮了尺许,挽剑便要刺江海天的脚 背,这一招有个名堂,唤作“铁牛耕地”,已是在这样形势下,应付得最恰当的一招:哪知 江海天得了华天风的指教,心领神会,向对方的上三路佯攻一剑,迅即便转过来攻击对方的 下盘,一掌劈出,刚好劈中对方的臀部的盘骨,但听得咕咚一声,那“叶公子”跌出了三丈 开外! 那“叶公子”也好生了得;听他跌得甚重,居然一跃便起,大怒骂道:“先杀了你这饶 舌的老杀材!”旋风似的向华无风父女奔去,吓得华云碧面无人色,颤声尖叫。 华天风却是毫不慌张,微笑说道:“叶公子,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叶公 子”心中一凛,已听得背后的劈空掌声。江海天早就提防到他有此一着,这时已是如影随形 的追了到来。 那“叶公子”反手一掌,江海天恨他耍伤害病人,这一掌也用尽了全力,但听得“蓬” 的一声,江海天上身晃了一晃,那“叶公子”却再度给他掌力震翻,在地上接连打了几个筋 斗,一溜烟的跑了。江海天也不禁骇然,里心想道:“我用了大须弥掌力,他接连挨了我的 两掌、居然还未受伤。” 江海天道:“干爹。累你受惊了,多谢你的指点。”华天风道:“客气的话、大家都别 说了,赶快走吧:到了云家庄,”咱们才有个安身之所。” 幸喜已到了平地,可以放齐脚步,但那云家庄在祁连山西面还有百里,华云碧背着人, 究竟不敢跑得太快;走了没有多久,天色已黑,好在有月光,他们便在月光下连夜赶路。路 途中华天风发了两次高烧,有一次且昏迷过去,华云碧让他再服了一粒小还丹,才醒过来。 走到大约午夜时分,忽觉眼前一亮,但见-片湖水,在月光下分外晶莹,送个秀丽的人 工湖是在山岗合抱之中开辟出来的,远处山峦起伏,湖滨柳树成行,月映溯心,云浮水面, 山岗后面,隐隐看见人家。江海天赞道:“果然不愧这‘水云乡’三字。” 他们走过山岗,找到一间大屋,门前有对石狮子,朱漆大门,气派不凡,江海天喜道: “这定是云大侠的住宅了。”当下便上去敲门。 过了一会,里面仍无半点声息,江海天提高了声音叫道:“华山医隐华天风求见云庄 主!”他一时情急,将那朱漆大门,拍得震天价响。华天风低声笑道:“云庄主义薄云天, 其实你不必亮出我的名头,他也会收留的。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招摇了。” 又过了一会,那两扇大门才徐徐打开,只见火把通明,七八个佩戴着兵器的汉子,簇拥 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面皮焦黄,身躯微偻,颇显得有点老态怪模样的人出来,江海天颇觉 意外,心中想道:“想不到英名远播的云召,却是这个模样。这些手执兵器的人,想必是他 的弟子了?咦,他们为何摆出这个阵仗,竟似如临大敌?” 江海天虽是心有所疑,仍然不失札数,当下便躬身说道?“晚辈江海天竭见云庄主。这 位是我的义父华天风。”那老汉咳了一声,打量了他们三人一眼,徐徐说道:“江壮土误会 了,我不是云庄主,我是这里的管家。”歇了一下,又道:“请问三位深夜到来,所为何 事?” 江海天道:“我义父受了点伤,想借宝庄养病。” 那管家回头一皱,说道:“真是不巧得很,敝庄主恰恰出门去了,我们不敢擅自留客。” 江海天听了这话,有如头顶打了一个焦雷,呆了片刻,讷讷说道:“素闻云家庄好客, 我们才敢前来,我义父病重,庄主虽然不在:想来也可暂借一席之地安身?” 那管家道,“这位老先生就是华山医隐华无风么?”华天风道:“不敢,正是老朽。” 他心力交疲,在路途上又未曾好好歇息,说话低沉,有气没力。 江海天道:“你们看他病得这个模样,怎能还到别处?实是急需歇下来调治的了。就请 贵管家行个方便吧?” 那管家脾气极为冷漠;又再打量了华天风一眼,说道:“素闻华山医隐医术通神,若是 有病,想必也能自行调治,决无妨碍。庄主不在,我们不敢收留亲人,这里有五十两的白银 一锭,诸位倘若缺少盘缠,需要买药,便请收下。前面三十多里,便有一个小镇,客店药店 都有,诸位请便。我力之所及,只能如此了,请诸位见谅。”言下之意,竟把他们当成是打 秋风的。但见他把手一挥,立即有个壮汉捧上一个盘子,盘中端端正正的放着一锭大银。 华天风双眼倏张,愤然说道:“海天,不必强人所难了,走吧!” 江海天蓦地仰天大笑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似闻名!哈哈,云家庄好客之名,原 来如此!多承厚赐,心领敬壁!”将那锭大银一捏,那半月形的元宝登时被捏成一团, “当”的一声,江海天将大银掷回盘子,头也不回的便和华天风父女走了。 朱漆大门关上,隐隐还听得那些人在门内谩骂之声,诸声纷杂之中,似听得一个粗豪的 声音说道:“要不是师父早有吩咐;我真想把那小子痛打一顿;哼:咱们云家庄享誉江湖; 谁不钦仰,他竟敢如此不敬!” 江海天心中一动;恨恨说道:“说话这人想必是云召的徒弟,哼,那云庄主原来就在家 中,却是故意砌辞逐客的。” 华云碧蕴泪道:“海哥,天下之大,难道除了云家庄就没有容身之处?别人既不肯收 留,你还闹什么?”江海天道:“我只是气他不过。” 话虽如此,但黑夜茫茫,华天风的病又急需觅地静养,更可怕的是:随时还可能有敌人 窥伺在旁,除了云家庄,的确难以找到安全的养病之所。江海天和华云碧的心头都感到十分 沉重。 华天风一直默默不言,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他们已走过了湖滨,想找个山问的猎户借 宿,一时之间。尚未发现人家,华天凤忽道:“这事看来有点蹊跷!”江海天诧道:“那云 召明明避而不见,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话犹未了,忽见一条人影,如飞奔来,大声喝道:“你们还想逃吗?哼,云家庄是这么 容易让你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的吗?” 江海天勃然大怒,朗声说道:“云家庄不让我们借宿,那也罢了,难道你们还想乘人之 难,趁火打劫不成?” 那苍老的声音喝道:“放屁!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华天风忙道:“有话慢讲!” 可是,就在这刹那之间,华天风的话声未了,那身材高大的老人已到了江海天的面前, 他与江海天打了一个照面,蓦地双眼火红,骂道:“正是你这贼小子!”呼的一掌,就打下 来! 江海天一掌拍出,只觉对方的劲力大得异常,饶是他有护体神功。接了他这一掌,也觉 百骸欲裂,五脏翻腾,而且被他的掌风一迫,呼吸也几乎窒息! 华天风挣扎着用尽气力喊道:“来的可是云大侠吗?素闻云大侠以德眼人,为何见面便 打?” 那身材高大的老人道:“与你们还有何理可说?”呼呼两记连环掌又劈过来! 江海天一飘一闪,使出天罗步法,哪知云召的掌力端的厉害非常,他一掌打空,蓦地凌 空跃起,双掌仍是连环击下,周围数丈方圆之地,全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饶是江海天身形 巧快,亦已无法逃避! 但听得“蓬”的一声,江海天右掌拍出,与他碰个正着,左手骄指如乾,便点他的脉 门,倏然间,但见两条人影一分,江海天接连的退出了六七步,可是却没有跌倒。 原来他这次是用上了大须弥掌力,且配合了一指禅功,江海天的肉功已足够与第一流高 手抗衡,这大须弥掌力更是最上乘的护身功夫,只守不攻,敌人纵然远胜于他,一时之间, 也无法将他击破。 可是云召的大力金刚掌天下无双,而江海天的临敌经验又太欠缺,云召一掌击出,忽觉 对方的抗力大得出奇,便摹地将掌力一收,江海天却不晓临机应变,前面的阻力忽然消失, 他不由得身向前倾,就在这第一掌的掌力用“老”,新力未发之际,云召闪电般的第二掌又 已劈来,故此江海天才给他震得连退了六七步。这还是由于云召忌惮他同时并发的一指神 功,未敢连续劈出第三掌,要不然江海天早已受了重伤。 说时迟,那时快,云召又已如影随形,接因而至!江海天怒道:“云召,我敬你是位侠 义前辈,不愿与你拼命,你却这等蛮不讲理,当真要迫我与你一决死生么?”云召喝道: “小贼无谓多言,你有什么本领,尽管施展!老大是决意将你毙于掌下的了。” 江海天适才与他硬对一掌,未至跌倒,心情已镇定了许多,可是云召一掌紧似一掌,江 海天接连用了六七种师父秘传的上乘功夫,仍然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云召也不由得暗暗奇怪:“这小子是哪里钻出来的?所学的武功竟是这样驳杂,但每一 样功夫却又这样精纯!要是让他多活几年,那还了得?”除“恶”之念一起,掌力越发刚猛 绝伦,打得江海天头筋暴涨,汗如雨下。 华云碧叫道:“海哥,拔剑呀!你为什么还不拔剑?”江海天摇头道:“他与蒲卢虎等 辈不同,他赤手空拳,我为什么要用宝剑?”原来江海天自小便受父、师的熏陶,对于一个 “侠”字最为着重,尽管他对云召今晚的无理攻击愤怒,但由于云召素著侠名,江海天便也 要以“侠义”自持,不愿用宝剑来对付肉掌。 江海天说话分心,险险又中了云召的一掌,华云碧又是怜借,又是生气,正想再行劝 说…… 华天风忽地叫道:“海儿,把宝剑掷过来!”江海天以为他要宝剑防身,当下使了一招 “脱袍解甲”,斜身发掌,挡了云召的一招,一个退步身,己解下腰间的佩剑,掷将过去。 华云碧早已把父亲放下,将宝剑接到了手,立即拔剑出鞘,便要奔上前去,华天风忽又 叫道:“碧儿,住步!你干什么?”华云碧诧道:“爹,你要他把剑给我,是想我去助阵 吗?”华天风道:“不!我只要你显一显这宝剑的威力,让云庄主开开眼界!” 华云碧怔了一怔,但她究竟是个心窍玲珑的少女,一点便透,心中想道:“对了。这姓 云的时海哥如此蛮不讲理,其中必是有所误会。” 华云碧挽了一个剑花,随手削去,剑光触处,岩石应手而裂,石碎粉飞如雨,当真是无 坚不摧,挡者立毁! 云召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了这宝剑的威力,也不禁暗暗心惊!要知双方的武功,若 是太过悬殊,弱者纵有宝剑,也决非强者之敌,但若相差不远,有了宝剑,便可大占便宜, 云召不由碍心中想道:“这小子倘若使用此剑,虽然未必便伤得了我,但最少亦已立于不败 之地:他为什么不用宝剑呢?”他一直把江海天当作穷凶极恶之徒,这时不禁对自己的想法 起了怀疑,掌力也就渐渐放松一些了。 江海天缓了口气,再次问道:“云庄主,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你定要将 我毙于掌下。”岂知这一问又撩起了云召的怒火,他双眼圆睁,大声喝道,“小贼,你自己 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还装什么样?”声发掌到,猛若奔雷,登时又把江海天迫得透不过气 来,难以辩解。 华天风忽义叫道:“咦,海儿,你为什么不用大乘般若掌?江海天已不能分神说话,华 云碧代他答道:“爹,海哥不是说过吗!他只懂得这门武功,却还未曾练过,你怎么忘记 了?”她心里暗暗担忧,以为父亲己是病得糊里糊涂了。 果然华天风便自言自语:“唔,是我糊涂了。不过,却有人比我更加糊涂!”华云碧怔 了一怔,问道:“爹,你说什么?”华天风道:“这个人深通武学,想来当会知道大乘般若 掌能伤奇经八脉、他不去缉捕真凶,却把一个不会使大乘般若掌的人当作真凶,这岂不是比 我更糊涂么?” 云召猛地一怔,心中想道:“不错,他给我迫得这般狼狈,要是会使大乘般若掌,早就 该使出来了!”想至此处,不由得便收回双掌,跳出圈子,大声说道:“好,你既说我糊 涂:那我就先问个明白。” 江海天喘过口气,迫不及待的便把刚才想说的话先说了出来:“云老英雄,你说我自己 做过的事情我该明白,可是我却实在不明白!我们借住宝庄,未蒙容纳,我确是发了几句怨 言,难道这就该死罪?” 云召睁大了眼睛,仔细的打量了江海天一会,说道:“我的管家拒不收容,你们也不该 偷闯我云家庄,再施暗算呀?请问你们与我的儿女何冤何仇,为何要几次三番,赶尽杀绝?” 江海天大为诧异,连忙说道:“我们未蒙收容,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几时再到过宝 庄?再说,你的公子和小姐,我一个也不认得,这话从哪儿说起?” 云召皱了眉头,现出极其疑惑的神情,忽地朝着华天风道:“你是何人?你又怎知道我 的儿女受伤?好,我姑且相信他们不是这小……这小子伤的;然则真凶又是哪个?”显然听 得出来。他本是想说“小贼”的,话到口近,却改成了“小子”,虽然敌意未消,但已是和 缓多了。 华天风缓缓说道:“小老头姓华,名唤天风,令郎令媛,今日在祁连山遇难:我们恰巧 藏在附近,未曾目睹,却也耳闻。只因老夫身受重伤,惭愧未曾援手,那真凶的来历,我也 毫无所知。” 云召又吃一惊,忙道:“你当真是华山医隐华天风?”华天风笑道:“那华天风又不是 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我为什么要假冒他的名字?” 云召身形一起,忽地似兀鹰一般,向华天风扑去,华云碧大吃一惊,慌忙一剑刺出,华 无风喝道:“碧儿,走开!海儿,你也休来!”喝声甚是严厉。江海天给他喝住了,但华云 碧那一剑却已收手不及。 云召衣袖一拂,但见剑光过处,云召的衣袖已给她削去二幅,随即听得“当”的一声, 华云碧的宝剑脱手坠地。 说时迟,那时快,云召已一掌向着华天风前胸“印”下,江海天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 刚喝得一声“老匹夫……”底下的骂语还未曾说出,却已见云召向华天风保深一揖,说道: “恕老夫无礼,你果然是受了重伤,也果然是华山医隐华天风!” 原来云召是个深通武学,且又老于世故的江湖大行家,就在他这掌力欲吐还收之际,已 试出了华天风的真伪。第二,华天风若是坏人,决不会将江海天喝住,任由他掌印心胸,冒 这生命之险。由此也可见华无风是英雄识英雄,对他完全信任;第二,他这一掌印下:已试 出华天风确是功力已经消失,并非故意装病。云召的掌力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一有所 觉,掌力立即全部撤回,故此对华天风无伤害;第三人,他指头沾着华天风的肌肤,便感到 烫手,他见多识广;立即了然于胸,知道这是受了蒲卢虎的毒掌所伤。由此,也就可以确定 了这人便是华山医隐华天风,因为倘若换了别人,身中剧毒,决难活到现在,而日还可以谈 笑自如! 但是,他虽然试出了华天风的真伪,对江海天却还有点怀疑,当下不由得问道:“华老 先生,这两位端的是谁?”华天风道,“这是我的小女云碧;他是金大侠金世遗的徒弟江海 天,也是我的干儿。他们两人自咋晚至今,从未曾离开过我半步!” 云召“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原来是金大侠的弟子!”旋又自言自语道:“这就真的 奇怪了,我自信老眼无花,那么我刚才听见的这人却又是谁?” 江海天大为诧异,正待问他,忽听得云召喝道:“是谁?”就在这一瞬间,只见一条人 影,从林子里冲出来,猛地喝道:“好小子,我姓韩的与你拼啦!”呼呼声响,两件黑黝黝 的东西向江海天倏地飞来。听这劲风,这人发暗器的功夫是第一流高手。 江海天正要用天罗步法闪开,云召已把这两件暗器接住,饶是他的大力金刚掌天下无 对,接了这两件暗器,也不由得身躯连晃几晃、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一对铁鸯鸳。 云召大叫道:“来的可是韩二爹么?”那人见是云召,又惊又喜,连忙说道:“不错。 正是小弟韩璇,云庄生,你怎的与这小子一道?”云召道:“且慢动手;你与这位江小哥有 何过节,说给我听听!”他对江海天的称呼从“小贼”、“小子”而至“小哥”,敌意是越 来越减了。 韩璇道:“一言难尽,我只说刚才之事,就在片刻之前:他刚刚打伤我的老伴,哦,还 有这个女贼,也是和他一道。咦,奇怪——”云召连忙问道:‘什么事奇怪?” 韩璇呐呐说道:“这,这位姑娘——”云召忽地接着说道:“这位姑娘和那个女贼不大 相似,是么?”此言一出,韩璇固然是大感惊奇,江海天和华云碧也都觉得奇怪; 韩璇道:“不错,云庄主:你如何知道?”云召道:“你说片刻之前,这位江小哥曾和 你们夫妇交手。请你说得更确切些,这个‘片刻’,可有半个时辰?”韩璇想了一想,说 道:“我们和他动手不到三十招,他伤了我的老伴便逃了。算来不够半个时辰。”云召道: “这么说,你是看错人了!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江小哥正在和我交手,他决不能分身再与你 们对敌!” 说话之间,只见林子里又出来了一个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手抱铁琵琶。脚步踉 跄,一跷一拐的气呼呼地道:“又碰上这个小贼啦,你怎么还不动手?”韩璇道:“你先别 急,先来见过云庄主。” 那妇人道,“是云召,云老英雄吗?巧极了,我们正想到贵庄求援。我给这小贼打伤 了。”这妇人正是韩璇的妻子,韩璇与云召是老朋友,她却是第一次见到云召。 云召道:“韩二嫂,这事情有点古怪!”韩二娘道:“有什么古怪,他伤了我,烧变了 灰我也认得他。”云召道:“我刚才也自信老眼无花,但现在却不敢说了,一个时辰之前, 有个相貌和这位江小哥一模一样的人,偷闯寒舍,想暗算我的琼儿、壁儿,我大约是追错了 方向,追上了这位江小哥。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我与他糊里糊涂的恶斗了一场。” 华天风一直在旁沉思,这时忽然说道:“这没有什么奇怪,改容易貌之术,老夫也会。 那姓叶的小贼与我的干儿海天昨日曾经交手,想来他也聪明得很,预先料我们会到云家庄求 医,故此变化面貌,假冒海天到云家庄闹事。可惜……”说到这里,他突然停止。 云召满面尴尬,连道了两声“惭愧!”然后说道:“不错,可惜我那管家有眼无珠,未 曾将你们留下来。要不然就可演一出真李逵见假李逵的好戏了。不过,也不能全怪我那管 家,这里面还有个缘故。嗯,还是请到寒舍再说吧!华老先生,我云召这厢给你赔利了。务 求你不要见怪,救救我的孩子!”华天风道:“云庄主言重了。老朽正要托庇贵庄,若有用 到老朽之处,敢不尽力。” 韩璇吃了一惊,问道:“云庄主,令郎令媛受了何人所伤?”云召道:“现在还未确切 知道,但看来九成就是伤了你二嫂的那个贼人。”当下,华天风和韩璇这两伙人都随着云召 回家。 在路途中,云召才有功大将他家的遭遇说出来,原来昨日在祁连山中与那“云公子”遭 遇的那对少年男女,就是他的儿子云琼和女儿云壁。他们兄妹都受了大乘般若掌所伤,云琼 功力较高,将妹妹背了回家,但一到家中亦已是支持不住。只说得两句半话便即昏迷了。那 两句半话是:“爹爹给我报仇,仇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有个女子……”那女子年纪若 何,相貌怎样,都未曾说出。 云召设尽法子救治,都无效果。正在云家阖家不安、人心惶惶的时候,江海天和华云碧 背了华天风到来投靠,云家的人一来因为家中发生了这等大事,不想再去烦忧云召;二来江 海天又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管家的心有所疑,便擅作主张,先拒绝了再行禀报:三 来,那管家也不相信华天风真是“华山医隐”,只道他们是故意借着有病人而来“赚门”的。 云召听了那管家的禀报之后,也有点怀疑江海天便是他儿子所说的那个少年,特意来探 听情形的,本来云召就要追出去的,但为了守护儿女,却还未便离开。想不到就在议论之 间,一对少年男女忽地前来偷袭,男的在前,女的在后,那管家一见,便惊叫起来,原来那 女的面貌未看得分明,那男的面貌,却是和江海天十分相似。那管家的一时间想不到有改容 易貌之术,只道是刚才求宿的那对男女去而复来, 云召一记劈空掌打出,将那少年的一手三暗器全都荡开,那男的一击不中。还了一记劈 空掌,立即便和那少女逃走了。云召也是自负过甚,只道凭着他的金刚掌力,二记劈空掌即 可把那对男女打下来,哪知这少年的功力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正因云召一念轻敌,追出去时已迟了一步,那时少年男女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云召跟着 地上的足印追去,便追上了江海天这一伙。 华云碧笑道:“云老英雄,当你与我海哥交手之时,是否已看出了我的面貌与那女贼有 别,” 云召道:“正是因此,所以我刚才对江小哥已尽全力,对姑娘却未敢施展杀手。” 华云碧又笑道:“那女的是否瓜子脸儿,双眉入鬓,颇有点妖冶的样子。” 云召道:“不错,我虽然看不真她是否妖冶,但脸型却是瓜于脸儿。姑娘,听你这么 说,你似乎已知道这女贼是谁了?” 华云碧道:“依我看未,这妖女必是欧阳婉无疑。”江海天也正自有此怀疑,听了之 后,更是心乱如麻:十分难过。 云召道:“欧阳婉?可是终南山欧阳家的人么?”华天风道:“不错,这欧阳婉正是欧 阳仲和的女儿。碧儿,你也将咱们的遭遇告诉云庄主吧。” 当下,华云碧从头说起,将蒲卢虎与欧阳仲和联手向她父亲寻仇,欧阳婉来盗药囊,以 及后来怎样躲在茅草丛中,听得那对男女贼人与云琼云壁恶斗等等情节全都说了。然后还加 上自己的推测道:“想必是后来那对贼男女碰见了欧阳二娘母女。那姓叶的恶贼便将受了伤 的女贼交给欧阳二娘照料。而他却借了欧阳婉,叫欧阳婉扮成我的样子,他则扮成我海哥的 样子,前来宝庄,施这一石二鸟、冒名害人的恶毒计谋!幸亏那妖女的面貌与我大不相同, 扮得不像,要不然我就沉冤莫白了!” 云召沉吟半晌,说道:“欧阳二娘素来阴狠毒辣,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定然是他们干的 了。幸亏遇到了你们,得到了这条线索。待我儿女伤好之后,老夫亲自到终南山去,就着落 在欧阳仲和的身上,总要追查出那姓叶的凶手来。” 韩璇忽地问道:“与那姓叶的一道的那个女贼相貌如何?是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 人,那姓叶的对她如何称呼? 华云碧道:“相貌我们看不清楚,听她的声音,从背后看她的体态,的确像是个中年妇 人。她叫那男的做‘叶公子’。那男的叫她做‘穆大姐’。” 韩璇双掌一拍,说道:“就对了。刚才我们与这对贼男女交手之时,我已是有点怀疑, 这女贼不该如此年轻,武功也似乎稍弱一些。” 云召问道:“韩二哥,你与他们又为了何事结仇,听你所说,你与他们似乎还是第一次 交手,却又怎知道那女贼武功的深浅?” 韩璇道:“我本来在北京开着镇远镖局,去年我们镖局替鄂尔沁旗的土王护送一批药材 到青海去,途中遇劫,我们的人除了陈留籍的两个镖师之外,其他的全部遭了毒手,镇远镖 局因此只得夫了大门。劫镖的人便是那姓穆的女贼,我们夫妻为了替镖局的兄弟报仇,追寻 那女贼已有一年多了!” 云召惊道:“镇远镖局威名远振,想不到竟遇到这宗祸事!但我有一事不明,何以那两 个陈留籍的镖师却能幸免?” 韩漩道:“这个我也弄不明白,他们被擒之后,那姓穆的女贼要他们搬运药材,送到一 处山寨,这时候就来了那姓叶的小贼,他一听这两个镖师说的是陈留口音,就把他们放了。 据这两个镖师说,那小贼也带点陈目的乡音,大约是看在同乡的面上,故此将他们放了。” 韩璇弄不明白,江海天听了,却是心头一震。这个故事,他是早就听得白英杰说过了 的,心里不禁暗自想道:“十二年前,陈留县的叶君山突然暴毙,他收养的一个孤儿也离奇 失踪,据白英杰的判断,这姓叶的少年可能便是那个孤儿,那两个镖师是叶君山的乡亲,他 是看在时君山的面上将他们放的。唉,糟糕,如此说来,我所碰见的这位‘叶公子’岂不正 是谷中莲的孪生兄弟,怪不得看来似曾相识!” 要知谷中莲的身世虽未大白,但当年翼仲牟在丘岩手中将她接过来的时候,丘岩曾经说 过她有个孪生兄弟受叶君山收养,这是丘岩临死之时所说的话,想来决不是胡乱捏造。 江海天又想道:“怪不得他一见我,就日日声声说是对我并无恶意,只是要盘问我一件 事情。想来就是要探听他妹妹的消息了。可惜他太强横,而我又一直把他当作穷凶极恶的匪 徒,以致一言不合,便即交手。” 江海天怀疑不定,心事如潮。但因这有关谷中莲身世之谜,谷之华曾叮嘱过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则叮嘱过他,决不可向外人泄漏的,而且这姓时的既伤了云召子女,又伤了韩璇妻 子,江海天也下敢将他的来历在他们面前说出来,只是为谷中莲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难 过。心中暗自道,“这事我终须查个水落石出,盼只盼这姓叶的不要真是莲妹的哥哥。要不 然。倘若给莲妹知道,她一定比我更难过了!” 江海天的心事按下不表。且说云召听了,却微露诧意,说道:“这么说来,这姓叶的小 贼虽然凶恶。却不是你们镖局的仇人啊!” 韩璇道:“不错,我们夫妻夫了镖局之后,就来到西北到处访查,本来也只是想找那女 贼报仇的,昨天我们得到这女贼在这条路上出现的消息,就赶忙追来,想不到没有碰到正点 儿,却碰到了这姓叶的小贼。”正是: 陌路相逢龙虎斗,是仇是友尚难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二十一回 忽闻情海生波浪 又见伊人送药来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二十一回 忽闻情海生波浪 又见伊人送药来 韩璇接着说道:“那时月色昏暗,我们报仇心切,一碰上便即动手、后来我才发觉那女 的年纪似乎有点不对、但那时双方都已不能罢手了。” 云召道;“你们一直都来曾与对方答话么”韩璇道;“那姓叶的小贼早已知道我们的来 历,我们刚一现身,他便喝道:‘是铁鸳鸯韩家二老么?你们镇远镖局的三十四条命债向我 讨吧,与她无关.’这小贼的狠之极,口中说话,掌力已是排山倒海而来。我只道他是要庇 护那个女的,他既然把命债揽在他自己的身上,把话说尽,把事做绝,我也只好与他拼命 啦。” 韩璇的妻子道:“我没有你这样细心,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达女的不是正点儿。当时我只 怕那女的逃走,就在你发出铁鸳鸯的时候。我也发出了铁鸳鸯!”这铁鸳鸯是一种极霸道的 暗器,形如飞鸟,头尖角长,腹内中空,内藏梅花针。一物三用,尖削如同利啄的头部可穿 敌人的琵琶骨;形如鸟翼的尾部可自动张开剪断敌人的筋脉;另外还有从腹中喷出专钻穴道 的梅花计。韩璇夫妻都善于使用这种暗器,所以江湖上称他们夫妇作“铁鸳鸯”。 江海天曾听师父说过各家各派的厉害暗器,深知这铁鸳鸯的厉害。听到这里,不由得吃 了一惊、问道;“那女贼可受伤了?”华云碧横了他一眼,心里想道:“你倒关心她啊!” 韩璇的妻子却没留意,接续说道:“没想到那姓叶的小贼武功好得出奇,他一记劈空掌 将梅花针扫落,竟然把我当家的暗器按住,反手就向我打来,将我的暗器也碰落了、我这条 右腿,就是给我自己的铁鸳鸯打伤的,幸而他不懂得运用铁鸳鸯,只是给他的力道反震回 来,擦伤了一点皮肉。哼,哼,要不是那男的出手,那次贼岂止受伤?我早要了她的命了!” 华云碧问道:“那女贼伤得重么?”韩二娘颓然说道;“只是给铁鸳鸯的尾部削去了一 小片耳朵,铁鸳鸯本来可以翻腾过来再穿她的琵琶骨的、但已给那男的反震回来了。” 韩璇笑道:“幸而你削去了她一小片耳朵,把她吓跑、那男的才跟着跑了、要不然咱们 只怕还未必是那小贼的对手呢。”韩二娘道:“这女的虽然不是杀咱们镖局兄弟的仇人,但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她也不是个好人,我打伤了她。也用不着内疚了。”他们一路说话、不知 不觉已到了云家门口。 那老管家与云召的几个弟子,早已手执火把,在门前相候,见责召与他们一同回来,都 是极为诧异。韩璇道:“老侯,你瞪着眼睛看我干什么,你不认得我吗?”云召哈呛笑道; “他是有眼无珠。认不得华老先生与江小侠。”笑声一收,接着对那管家道;“以后不论是 什么人、只要是到云庄来求助的,那就是人家信赖咱们,看得起咱们,你使禀报于我,切不 可擅作主张,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老管家满面羞惭,连忙向华天民赔罪,华天风道:“你家少主人出了事,你自该多些 小心,加意防范,这怪不得你。嗯。你家的公子小姐,现在如何了?”那老营家道:“还是 昏迷未醒,冷汗出得很多。” 云召道:“韩二爹,咱们是老朋友了,你到我这里来,不必客气。我知道你们已是够累 的了,二嫂又受了伤,上落不便。你们先安歇去吧、侯义,你好好招呼韩二爹。”韩璇本想 去探望主人子女,但想到自己既不懂医术,人多了对病人反而不便,也就算了。 云召沉吟半晌、再道:“华老先生——”华天风早已知道他的心意,抢着说道:“我自 然要失去看看令郎令媛。”云召歉然说道;“你身上也受了伤,我未能好好招呼,反而令你 劳心,实在过意不去。”华天风笑道:“你这么说,那就是见外了。” 江海天背着华天风,随云召上楼。进了一间房间,只见床土躺着一个少年,汗水不断地 淌下来、脸色惨白如纸。 云召道:“这是小儿云琼,小女云壁在里间,情形也是一样,华老先生,你看你能放 吗?”一个丫头搬了有靠背的长椅与锦垫过来,请华天风躺下。 华天风道;“云在主不用惊慌,令即虽是伤得不轻。但总可以救治。”云召虽然并非深 通医理,却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他三指控在儿子的脉门上,禁不住仍是忧心忡忡地问道: “他的奇经八脉都几乎停止运行了,华老先生。你可要替他诊断一下么?” 华天风微笑道;“奇经八际受伤。在以前是个绝症,但从今以后就不是了。老朽早已想 好医案.不用再诊断了。这里有两粒药丸,每人一粒。请你先给他们眼下。” 华云碧一看,父亲拿来给云召时正是小还丹,不由得面色微变,轻轻的“噫”了一声。 要知华天风总共不过制炼了七粒小还丹,被欧阳仲和要去了三粒,他自己受伤前后服了两 位,现在就只剩下了这最后的两位了! 云召听得那一声轻噫,不由蓦地一怔,心中想道:“素闻华山医隐独门秘制的小还丹功 能续命。珍贵无比,莫非他给我的就是小还月,他的女儿舍不得么?”华天风不待他发问, 已先说道:“碧见,你不用害怕,这输血疗伤之术并不难做,你接华陀神剖第十六解的图 解,先封了明轮、秀实两处穴道,一然后给他们接驳,再用推血过官之法便可以大功告成 了。你海哥身体壮健,流一点血并无妨碍。” 云召惊道;“要动用刀剑么?怎么叫做输血疗伤?”华天风笑道:“所以小女有点害 怕。其实昔时华陀给关羽刮骨疗毒,还曾献议要给曹操剖脑以治头风,这才真是神术骇人 呢!输血疗伤只是把另一个的血液输到病人体中,这在华陀的‘神剖术’之中只是小焉者 也。”华天风轻轻的替女儿掩饰过去,同时指点了女儿如何进行治疗,华云碧是个聪明人。 立即心领神会。心想父亲将最后的两粒小还丹进出去,想必是有了两全之策,一也就不那么 担忧了。 云召道;“若要输血疗伤,何不就用老夫的呢?”华天风道:“你先把九药给他眼下, 然后咱们再谈。” 云召并不知道这是华天风仅有的两粒小还丹,这时他既不怀疑华家父女有吝惜之心,他 是个豪爽的人、便坦然受下了。 云召将两粒小还丹分别给子女服下之后,再与华天风商议,他仍然坚执不肯让江海天输 血,华天风笑道:“云庄主,今后我们托庇贵在,要倚仗你的日子多着呢!输血虽无大碍, 但也得歇息几天,倘若又有对头前来,由云庄主出去应付总比他要胜一筹.咱们肝胆相交, 不必拘论这些小节了。” 云召得他提醒,想起自己要负责护卫全庄,只好不再推辞,当下他向华天风和江海天作 了一个长揖,说道:“大恩不言报,日后华老先生与江小侠若有要用到云某之处,赴汤蹈 火,决不敢辞。”江海天连忙以小辈之礼答谢。 当下华云碧按照“华陀神剖术”的图解依法施为,将一条皮带缝成的管子接连二人的手 臂,助江海天给云琼输血。输血的手术在现代的医学甚是平常,但在中国古代却几乎是一门 “绝学”,这是华天风从一个偶然的机缘。得到了华陀传下的秘本才学到的。当时除了他们 父女二人之外。更无第三个人懂得这种手术,直把云召看得目瞪口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刻,华天风道:“行了、你们再去给云姑娘施术吧。”云召道; “怕不怕流血过多,换一个人可以么?”华天风唤江海天过来,替他把了一下脉。说道: “他身体还可以受得起,他懂得封穴止血,换了别人,只怕流血更多。” 这“封穴止血”的本领,必须身有上乘内功的人才可以做得到,云召一想,除了他自己 之外,云家庄里、无人有此能为,女儿的性命不能不救,因此心中虽然极为过意不去,也只 好再次相烦、当下,他叫了一个丫寰将江、华二人领入里间,他自己则留下来陪伴华天风。 江、华二人随那丫鬟进入云壁的闺房。云召的妻子早已得知此事,满怀感激的迎接他 们.她见江海天少年英俊,华云碧也是花朵儿似的,更是喜欢,暗自想道:“听说他们是义 兄妹,只不知订了亲没有?倘得他们一个做我的女婿,一个做我的媳妇,那就最好不过了!” 罗帐揭开,只见一个少女躺在床上,与她哥哥的情形一样,也是汗如雨下,浑身湿透, 冰肌玉骨,隐约可见。江海天面嫩,连忙低下头来,不敢争视、但他这一低头,却格好看见 云璧腰间所系的一条手帕,手帕上绣有一朵莲花,鲜艳夺目。江海天好生诧异,心中想道: “原来她也是这样喜欢莲花的。这手帕利莲妹所用的那些手帕一模一样。”原来谷中莲因为 名字中有个“莲”字,她的衣物自小就喜欢绣上莲花,江海天小时候曾和她相处过几个月, 早已看惯了。 华云碧轻轻地捏了他一下,江海天面上一红,连忙伸出臂来、华云等已有了一次经验, 这次做的手术纯熟得多。 云璧的功力虽然不及哥哥,但她受的伤却较轻,而且她是在受伤之后,便得哥哥负着她 跑的,体力的消耗也较少,因此在输血之后,反而比哥哥更快见效。 华云碧刚刚替江海天包扎好手臂,只听得“嘤”的一声,云璧已能够低声呻吟,云夫人 喜道:“璧儿,你醒了么?幸亏这位江小侠和华姑娘,将你的性命救回来了。”云璧星眸微 启;也不知她是否听得清楚了母亲的说话,眼光缓缓的向江海天这边移来。 云夫人本来还想留他们多坐一会,等女儿神智恢复之后,和江海天说上几句,但华云碧 惦记着父亲,替江海天包扎好后,便即告退。云夫人这才想起华天风也是受了伤的,不便再 留他们,于是只好又一次深深的向他们道谢,目送华云碧扶着江海天走了。 出了云壁的闺房;江海天低声说道:“我自己还能走路,你不用扶我了。”华云碧一笑 说道:“那位老太太很疼你呢!刚才我若是不来扶你,她也一定会叫丫鬟扶你的。好,那你 就自己走吧。”其实华云碧深通医理,她当然知道江海天能够走路,她是故意做给云璧的母 亲看的。 回到了云琼的房间,只见云召守在病榻旁边,云琼依然未醒,但面色已暂转红润,云召 说道,“多谢江小侠和华姑娘,小女怎么样?”华云碧道:“她受的伤较轻,现在已经醒过 来了。” 华天风一直躺在有靠背的长椅上,闭着双目,形如老僧入定,这时忽地双目倏张。哈哈 笑道,“从今天之后,在我的医书上又可添上了一条新医案了。奇经八脉受伤,并非绝 症!”那笑声起头响亮,越到后头,越是微弱。 华云碧听出不妙,忙道;“爹,你怎么啦?”只见华天风垂下头来;双目又再紧闭,华 云碧上前一把他的脉搏,只觉他的脉息已是弱似游丝。原来华天风在这两日之内,重伤过 后,又接连遭遇意外,已是心力交疲,再加上禁不住的一时狂喜,就晕过去了。 华云碧手足无措,双目直视,呆若木鸡。云召道,“华姑娘,你把小还丹取出来给他服 吧。”他只道华云碧是一时慌张,忘记了她父亲身上有小还丹,因此出言提醒。 江海天道:“我义父哪还有小还丹,刚才那两颗已是最后的两颗了!”他忘了顾忌;一 时说了出来。云召吃了一惊,登时愕住。这刹那间,他对华天风是感激到了极点,难过也到 了极点,虎目蕴泪,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江海天道:“义父所中的毒不是已减轻了么?一时晕倒,不妨事吧?”华云碧道:“毒 虽减轻,但他体力很弱,难以抵抗,你——”猛然想起江海天刚在输血之后,难以运用内 功,话到口边,又收了回去。 云召略懂医理,一听之后,登时省悟,连忙将手掌贴着华天风的背心。一股内家真力输 送进去,助他血脉流通,增强抗力。说道:“姑娘,你何不早说,老夫虽是功力浅薄,但总 还可为他推血过宫。” 华云碧给父亲诊脉之后,已知推血过宫不过能暂时将他救醒,倘然余毒无法清除,性命 终是难保。但她已不敢将真相说出来,只盼父亲醒后,再想办法了。 就在她忧心仲忡之际,忽然又听得外面有喧闹的声音。 过了片刻,那老管家和一个少年走进房来,见云召正在替华天风推血过宫,便垂手恃立 两旁,脸上都露出焦急不安的神情。 云召加紧施为,大约过了一壶茶的时刻,华天风的额上冒出汗珠,脉息也稍稍粗壮,云 召缓了口气,这才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说吧!”他说话之时,双掌仍然贴住华天风的背 心,头也不抬。 那少年道:“禀师父,刚才有位蒙面的女子到来,我正在屋上守夜,问她来意,她却抛 了一样东西给我。”原来这个少年乃是云召的三弟子宇文朗。云召的大弟子、二弟子已业满 出师,只剩下他留侍师父。 云召道:“什么东西?”那少年取出一个高约五寸的银瓶,说道:“就是这个,她叫我 拿给华老前辈。”华云碧听了大为诧异。 云召道:“她还说了什么?”那少年道,“我问她,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她只说你拿给 华老先生看就知道了,她蒙着脸,但行动却显得甚是慌张,抛下了这个银瓶,扔下了那两句 话,就立刻跑了。” 那者管家道:“禀庄主,那少女逃跑之时,我曾和她打了一个照面,面貌虽然看不清 楚,但看那身材,却似是刚才那个少女。” 云召道:“就是冒充华姑娘那个少女么?”那管家道:“不错,我看九成是她!”云召 皱了皱眉,道:“你们为什么不将她截下?”那少年道:“她身法太快,我追不上她。”那 管家道,“我记住庄主刚才的吩咐,在未知底蕴之前,不敢得罪来人,待我心里起疑,已是 来不及了。”云召道:“你把这瓶子给华姑娘。” 华云碧接过银瓶,只见瓶内有两片淡黄色的东西,江海天在她旁边,忽道:“咦,你看 这瓶子上似刻有标记,呀,是一个掌印,这是什么意思?”华云碧细心一看,果然见到瓶子 的一面刻有凹痕,痕迹很淡;但却可看出这是掌印。 华云碧冷笑道,“这是毒手天尊蒲卢虎的东西。”江海天心中一动,冲口说道:“敢情 这里面乃是解药?那女子是送解药来了?” 华云碧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见得?”江海天喜孜孜他说道:“你还记得么?昨日咱 们碰到那对男女贼人,他们不是说蒲卢虎已死在那女贼之手了么?倘若刚才来的那个女子果 然是欧阳婉,她和他们是一伙人,不是很容易可以取得蒲卢虎留下来的解药么?” 华云碧冷笑道:“她对你或会如此,对我们哪有这等好心!要是她今日果是来送解药, 当初也不会抢我爹爹那个药囊了。分明是送假药客人,哼,我们受她的害已受够了,只有你 还相信她!”华云碧越说越气,“乓”的一声,就把那银瓶摔了下地! 华天风忽地张开双眼、说道:“奇怪。哪来的这股药味?”华云碧见父亲已经苏醒,又 惊又喜,忙道:“爹,你不必管他,你先歇一歇,待你养好精神,女儿再说给你听。”华天 风道:“不,我要你现在就说,你哪儿找来的这个药?”华云碧只得说道:“是欧阳婉送来 的假药想害你的,可惜已给她跑了。” 华天风吃了惊,道,“你们看清楚了,当真是她么?不对!这里面定有蹊跷,你快把那 药捡起来,待我再仔细一辨。”原来华天风深通药性,对任何药品的气味:一闻便知,他闻 得的这股气味,正是一种非常难得的解毒药草的气味,而且气味浓郁,显然是经过提炼的。 华云碧正要去拾那药瓶,云召忽地喝道:“是谁?”突然间只听得“乓、乓”两声窗门 碎裂,、从外面飞进个人,字文朗站在窗边,见是个陌生女人窜了进来,慌忙使出了一招 “双龙抢珠”的擒拿手法,要把那女人的双足拿住。 那女人好生了得。身子悬空,双足已是连环踢出,字文朗拿不着她,反而给她踢了一个 筋斗。云召大怒:一记劈空掌发出,但他为了要护卫华天风,不敢离开华天风的身边,距离 远了一点,这一掌未能将那女子打翻。 那女子晃了一晃,华云碧剑已出鞘,一招“玉女穿针”向她胸口刺去,这时她才看清楚 了,来的并不是欧阳婉,却是个人来未贝过面的妖里妖气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一个移形换位,用的竟然也是:“天罗步法”。华云碧一剑刺空,那妇人衣袖一 挥,便向她打下。说时迟,那时快,宇文朗也已跳了起来,拔刀向她斫去,字文朗已得了师 父的三四成功夫,只因从未有过与强手搏斗的经验,所以才会给那妇人一照面便将他踢倒。 现在他在羞怒交加之下,挥刀狂劈,那妇人倒不敢和他拼命了。 但那妇人的功夫到底是比他高得多,哪能给他斫中,只见她衣袖一挥,已把字文朗的刀 引出外门,身形一飘,又闪开了华云碧刺来的一剑。 云召叫道:“朗儿,退下!”就在这时;那妇人倒退三步,就似背后长着眼睛一般,长 袖一卷,正好把那药瓶卷了起来。 云召大喝道:“放下!”他左掌仍然贴着华天风的背心,身形纹丝不动,只是左手的中 指一弹,便听得“嗤”的一声,那妇人的虎口突然似给银计刺了一下似的,“当啷”声响, 银瓶又复坠地。原来云召以最上乘的内功,施展出隔空点脉的金刚指力,饶是那妇人也有闭 穴的功夫,亦自禁受不起。可是那妇人在银瓶被震碍脱手之前,已运用了绵掌碎石的功夫, 银瓶坠地,裂成片片。 华云碧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莫非这真是解药?”急忙一跃面前:要拾那两片药片。 江海天忽地叫道:“小心!”只听得“蓬”的一声,那妇人把手一扬。飞出了一个圆球,突 然在空中爆裂,一团浓烟烈焰,向华云碧当头罩下。浓烟烈焰之中,还有无数闪眼的金芒! 江海天后发先至,左肘一撞,用了个巧劲,将宇文朗撞过一边,右手一拉,将华云碧拖 到了墙角,他刚在输血之后:体力疲弱,这时为了救华云碧和字文朗脱险,用了浑身本领, 累得喘不过气来,身躯摇晃,不知不觉,把华云碧揽到怀中去了。 云召又一记劈空掌发出,那妇人早已借眷烟幕的隐蔽遁走,那团火光被掌风一刮,烧得 更旺。 华云碧面红耳热,挣脱身子,想去救火,云召已抢在她的前面,拿起了一床棉被,把那 火焰扑灭了。 云召皱了皱眉,“噫”了一声道:“这妇人是谁?”她怎的竟会使用厉胜男当年所用的 暗器?江小侠,你好似也认得这种暗器?”江海天道:“这妖妇乃是天魔教主的姐姐,她的 手下叫她做缪夫人,十多年前,曾在邙山闹事,也用过这个金针烈焰弹。当时,我与爹爹正 好在邙山玄女观作客。” 云召把棉被移开,只见那两片药片已化为灰烬。华无风道:“幸亏她这烈焰弹还没有带 着毒雾,与厉胜男当年所用的稍有不同。碧凡,你把那灰烬刮来让我看看。” 华云碧小心翼翼的刮起了薄薄一层灰烬铺在一张纸上,递给了父亲,华天风嗅了一嗅; 说道:“一点不错,这正是毒手天尊蒲卢虎自制的解药!”华云碧又惊又喜又是后悔,失声 说道:“这么说,那蒙面女子当真是给爹爹送解药来的了?这,这灰烬还能用么?”华天风 轻轻地叹了口气。 华云碧心头一沉,只道药已不能再用,却听得华天风说道:“用是仍然有用,可惜烧成 了灰烬,药力已经大减了。云庄主,我恐怕要在宝庄借住三两个月才行。”云召听他语气, 性命已是无妨,只需多些时日调治而已,当下大喜说道:“华老先生当代高贤、倘若不是遇 上此事,我是请也请不来的,莫说三两个月,我巴不得你在此住上十年。” 华云碧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问道:“这药如何用法?”华无风要过纸笔,另外开了 几味药,说道:“将这儿味药研碎与这些灰烬揽匀,甩三碗水煎成一碗,便可服了。”云召 一看,这几味药都甚普通,他的家里备有一些常用的药品,这几味药恰巧都有,当下立即吩 咐管家到药库里去捡出来。 过了一会,云琼也发出了呻吟之声,开始醒来,他第一眼看见江海天,忽地“噫”了一 声,手肘支床,似乎作势就要跳起来,江海天怔了一怔,正自莫名其妙,但云琼随即又躺下 去,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问道:“这位是谁?”云召道:“这位是金世遗大侠的衣钵传 人——江海天江小侠,这位是华山医隐华老先生;他们两位乃是你的救命恩人。待你好了一 些,我再和你细道其详。” 云琼低声说道:“惭愧,我刚才几乎认错了人。江小侠,请恕我不能起床道谢。”跟着 对他父亲说道:“爹,伤害我和妹妹的那个小贼,身材与江小侠一般高矮,好在我还记得他 的相貌,要不然真以为是他来了。”江海天这才省悟,原来是他刚才乍醒,把自己错看作是 那“叶公子”了。 云召笑道:“那小贼已经来过了,我和江小侠还当真发生了一场误会呢。”云琼诧道: “他们身材相似,相貌却并不相同呀。”云召道:“那小贼是用上了易容丹,有心扮成江小 侠的模样的。今晚发生的事情多着呢,待你养好了精神,我再一件一件和你说吧。’ 不久,管家把药煎好端来,已是东方发自的时分。云召待华天风喝了药茶,笑道:“华 姑娘、江小侠,累你们折腾了一夜,我这个做主人的真是过意不去,现在可以请大家安歇 了。” 半天风道:“且慢,待我再开两张药方。这一张是给令郎令媛服的,这一张是我自己用 的。每天一剂,连服三天,然后再换。”云召将药方交给了管家,叫他看一看,哪一些是家 里没有的赶快去买。 云召早已给他们准备好了房间,当下便要与字文朗将华天风抬到客房去,华天风笑道: “待我走几步试试,叫碧儿扶着我便行。不敢劳烦云庄主了。”他走了几步,脚步虽然有点 踉跄,但却是比刚才好得多了。 华云碧十分欢喜,扶着父亲,便随那管家下楼。云召给他们安徘的客房便在这层楼下, 并排的两间:华天风父女合住一间有套房的,江海天则住在邻房,这样的安排,楼上楼下, 都好互相照应。 那管家走后,华天风笑道:“真是侥幸,送出了小还丹;却得来了解药;可见天无绝人 之路,好心终有好报。只是大丈夫讲究恩怨分明,我这回却是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的恩惠 了。”原来这解药烧成了灰烬之后,功效恰好相当于两片小还丹,华天风仍然可以按照原来 的计划医治,但只因不知恩人是谁,故此耿耿于心。 江海天笑道:“碧妹:我说对了吧?我说那欧阳婉是送解药来的,你最初还不相信呢。” 华云碧冷冷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江海天道:“怎么只是对了一半?”华云碧 道:“解药的确是解药了,但那送药的蒙面女子却未必就是欧阳婉!”江海天道:“那管家 不也是说,这蒙面女子就是曾经来过这里的女贼吗?还不是欧阳婉?”华云碧道:“他只是 说身材相似而已,而且冒充我的那个女贼到底是不是欧阳婉,也还未能确定呢。” 江海天笑道:“你忘记了你说过什么了,你不是自己也曾说过,那冒充你的女贼定是欧 阳婉无疑吗?”华云碧嗔道:“总之,我绝不相信欧阳婉有这样好心!你也忘记了她曾诱你 落网:忘记了她曾抢了我爹爹的药囊;忘记了你曾发过的誓么?”一连三个“忘记”,把江 海天说得哑口无言,难以分辩。 华天风道,“不必争辩,事情总会水落石出:我只有两句话想劝告你们,碧儿,你不要 把人看得永远不变,好的就永远是好,坏的就永远是坏,海儿,你也不要太过忠厚,毫无防 人之心。好了,海儿,你输血过后,也应该歇息了。”他虽然也责备了女儿,但语气之中, 显然也未相信那送药的女子便是欧阳婉。 从此之后,华云碧一直避免与江海天再提欧阳婉:过了几天,江每天的身体也渐渐复 原,华天风和云家兄妹的病也日有起色。 这一日,江海天独自到花园散步,云家虽然不是豪富之家,但那花园也布置得颇为幽 雅。花木竹石,假山荷池,经过了巧匠的安排,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图画。这时正是莲花盛开 的时节,江海天信步走到荷塘旁边,忽见荷塘边的假山前面,有个少女也正自独赏莲花。 那少女听得脚步声,回过头来,见是个陌生人,怔了一怔,江海天道:“云姑娘,你病 好了?”那少女正是云璧,她“啊”了一声,问道:“是江小侠么?”江海天道:“侠字绝 不敢当,我名叫海天,姑娘你别客气。” 云璧笑道:“不是我客气,是你太客气了。要是你还配不上一个侠字,那些江湖上的什 么大侠小侠,可都要汗颜无地了,江相公,你为我一个不相干的人流了许多血,我实在过意 不去。” 江海天道:“咱们都是武林的同道中人,患难相助,那是应该的。我义父托庇宇下,若 然说到一个谢字,我就先该多谢你们。” 云璧道:“对了。我听父亲说你的义父华老先生也受了伤,我今日刚起床,还未曾去拜 见过他呢。他的病体如何,还有一位华姑娘呢?你们是三个人一同来的,是么?” 江海天道:“我义父也好多了。他刚熟睡,华姑娘要看护他,所以我一个人到园子来。” 江海天不善辞令,对着一个初次相识的少女,不免有点儿腼腆,几句客气话说过,就感 到无话可说。他目光一瞥,忽见云璧腰间所系的一方香罗汗帕,正是那日所见的绣有莲花的 那条手帕。不觉多看了两眼。 云璧也感觉到了,面上一红,说道,“江相公,你欢喜这条手绢么?”江海天道:“手 绢上绣的这朵莲花很好看。”云壁道:“你怎么知道?”江海天道:“那天我给姑娘治病, 已见到了。” 云壁解下手帕,低头微笑道:“要是你欢喜的话,我照样绣一条给你,这条手绢不是我 的东西,我不好送给你。” 原来云璧误会了江海天的意思,她情窦初开,平日读过一些弹辞小说之类的闲书,书中 的才子佳人在后花园相会,总少不了要互赠“表记”,汗巾荷包之类,她见江海天这样留意 她的手帕,只以为江海天是要向她索赠“表记”,不觉心头鹿撞,忐忑不安,又惊又喜。 江海天哪里知道她有这个心思,听得她这么说,冲口就叫,出来道:“原来这条手帕不 是你的么?”云壁诧道,“不错,是另一位姑娘送给我的。有什么不对吗?”江海天连忙问 道:“那位姑娘是不是姓谷的,名叫谷中莲?”云壁道:“一点不错,你认得她?”江海天 道:“我七岁的对候在邙山住过,现在已有相近十年未见过面了。”云壁抿嘴笑道:“原来 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但心里却暗暗喜欢。 云璧心里暗自想道:“原来他们相识的时候,双方都还是未懂人事的孩子、何况现在又 相隔多年;更不可能有什么男女私情了。” 江海天根本就没有留意她的神情,听说果然是谷中莲,就急忙问道:“你是几时见到她 的,她将自己的汗巾送给你,你们的交情一定是很好了?” 云壁笑道,“她和我的交情确是不错,但她和我哥哥的交情更好,我得她送我这条手 帕,其实是沾了我哥哥的光。” 江海天呆了一呆,强自笑道:“哦,原来这条手帕还有许多曲折?”云壁笑道,“这故 事很有趣。你欢喜听,我就说给你听。” 云壁将手帕绕着指头,缓缓说道,“两个月前,邙山派的掌门谷女侠和她的女儿路过此 地,在舍下住了几天:那几天我的哥哥失魂落魄似的。老是跟着谷姑娘,几天的功夫、他们 的交情就打得热呼呼的,简直像是老朋友了。” 云壁是有意夸张,江海天听了,却满不是味儿,他定了定神,问道:“谷女侠要到什么 地方去,你可知道吗?谷女侠是家师的好朋友,我正想探听她的消息。” 云璧察觉他的神色有异,心里暗笑:“只怕你要探听谷中莲的消息吧?”不知怎的,也 突然有了酸榴榴的感觉。但她也知道江海天的确是要去寻师觅父,因此随即又自想道:“或 者他真的是为了师父,才渴欲知道谷女侠的行踪。哎,不管他是关心母亲也好,女儿也好, 与我又有什么相干?”想至此处,脸上不觉飞起了一片红晕。 江海天哪里懂得女孩儿这样曲折复杂的心事,见她无端端的脸红起来。还吃了一惊,说 道:“云姑娘,你刚刚病好,不宜太过劳神,是不是你又发烧了?你倘若要歇息的话,这故 事国待明天再讲也不迟。” 云壁“噗嗤”一笑,说道:“你义父医术通神,你却一点本领也没学到么?我好端端的 你怎么说我发烧?我知道你急于想知道她们母女的消息,留待明天再说,你不怕今晚睡不着 觉么?”江海天不好意思问她为什么脸红,他又留神看了一看,见云壁并没露出疲倦的神 态,放下了心,暗自想道:“她说得不错,要是她现在不说,我今晚只怕真的难以安眠。” 只听得云壁继续说道:“谷女侠说她要到马萨儿盟去,据说那是在阿尔泰山山脚一个很 远很远的地方,谷女侠知道我爹爹曾到过阿尔泰山一带,所以来向他探听那个地方的情形, 另外她又要打听一个人。” 江海天道:“她打听的是什么人?”江海天本以为谷之华定然是查访他师父的消息,哪 知云壁答道:“她打听的人没有名字。”江海天诧道:“怎么没有名字?” 云壁道:“她要打听的是北方武林中新出道的本领最强的少年豪杰。她因为我爹爹熟悉 北道上的各路英雄,是以特地来向我爹爹查访的。”江海天道:“那是谁呢?”云壁道: “我爹爹说了好儿个黑白两道的后起之秀,她一听都不是。”江海天道:“她怎么知道不 是?”云壁道:“她说她所要查访的人乃是个十七八岁武功极好的少年,我爹爹所说的那几 个人,最年轻的也过二十岁了。” 江海天“哦”了一声,心中顿然明白。想道:“原来她是要查访莲妹的哥哥。只因她不 愿泄漏莲妹的身世之谜,所以对云老英雄也未曾洋言。” 云壁继续说道:“谷女侠和我爹爹每天都在议论塞外各地的风俗民情,山川地理,以及 武林中的人物情形。做小辈的不便去打扰他们,我的哥哥便乐得寸步不离的陪着那位谷姑 娘。” 说到这里,云壁又笑了一笑,再往下说道:“那一天,他们也正是在这荷塘旁边,谷姑 娘腰上也是系着这条手绢,我的哥哥也是像你这样,赞手绢上的莲花绣得好看……”她一连 说了三个“也是”,这才蓦然想起这岂不是把江海天比作她的哥哥,而自己则是那位“谷姑 娘”了?她脸上的红晕本来已经褪了。这时不觉又红到了耳根。 江海天心道:“女孩儿家真是动不动就害羞,她说的是她哥哥的事情,也会面红,哎 呀,难道莲妹和她的哥哥还有不堪言说之事?”江海天哪里知道云璧不是为了她哥哥的私 精,而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而面红。 云璧轻咳一声,掩饰了她的窘态,往下说道:“谷姑娘倒很大方,她把手绢拿了出来, 说道:“这是我自己绣的,还好看吗?”我的哥哥可好笑了,他的脸红得就像熟透了的柿 子,期期艾艾他说道:“好看,好看……好香,好香……比池子的莲花还好看,还要 香……”她学着她哥哥那日说话的神情和语调,江海天也不觉给她逗笑了。心里却又想道: “你只知道说你的哥哥,你的脸虽然还不似熟透的柿子,大约也差不多了。” 云璧笑了一会,继续说道,“那时恰好我也在场,我便说道:‘谷姑娘,我哥哥很欢喜 你这条手绢,你就送给他吧。哥哥,我替你开口讨东西,你不会怪我多事吧?’我哥哥既不 敢承认,又不敢否认,更窘了。谷姑娘笑了一笑;却拿出两方手帕来。” 江海天道:“你哥哥只要一条,她送了两条么?”云壁“噗嗤”一笑,说道:“送东面 只是一种意思,你当是当真拿来用的,多多益善么?”江海天道:“哦,我明白了,有一条 是送给你的。”云壁笑道:“不错,你终于明白了。” 江海天心想:“这有什么难猜,既然不是两条都送与你的哥哥,那当然是每人一条了, 女孩儿总是欢喜把小事都说得十分紧张,十分郑重。”其实江海天是到了此际,还未明白云 壁所说的那个“意思”,因为他听得出神,一直把心思放在谷中莲上,是以根本就忘记了刚 刚云壁说要送手帕给他的事了。 只听得云璧带笑说道:“她拿出两方手帕,便向我笑道:‘一方手帕,值得什么。既然 你们欢喜,便请收下吧。’你说,我是不是沾了哥哥的光?”江海天傻里傻气地问道:“她 是望着你笑吗?”话出了口,才忽地感到问得“愚蠢”,问得“无聊”。但不知怎的,他听 说谷中莲是向着云壁笑,心中便似安慰了一些。 他的问话,逗得云壁又是“噗嗤”一笑,说道:“她向我笑,即是向我的哥哥笑。我只 是陪衬的,因为有我在场,她不好太着痕迹,所以也送了一方给我。你想,她肯把汗巾送给 一个男子,而这个男子,又并非是像你对我一样,有救命之恩的,这样的交情岂不是很不寻 常了么?” 其实正是云璧自己不愿“太着痕迹”,话中有话、意思是说:“如果是我送给你;你就 别要误会。”当然,就是这暗示的说话,也只是一种掩饰,也不能完全从正面解释,信以为 真。但江海天连第一重意思也未懂得,更不要说第二重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总是 极为曲折,既怕她欢喜的人知道,但同时却又怕他不懂。这种矛盾的心情,只有过来人才会 明白。 另一方面,同样的事实、也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解释,就拿谷中莲送手帕与云壁的哥哥来 说,云壁就是以自己心意来代替谷中莲解释,说成是谷中莲欢喜她的哥哥,而她不过是沾了 哥哥的光而已。但倘若队另一方面解释,也可说是云琼沾了他妹妹的光、谷中莲为了怕他难 为情,所以兄妹都送,这样处理正显得落落大方。当然,到底是哪一种意思;只有谷中莲自 己方能够回答。 江海天听了这段“故事”,惘惘然如有所失,哪还能够平静下来仔细推敲谷中莲的心 意。云壁笑道,“你在想些什么,我说得这样清楚了,你还不明白么?——我是说他们两人 之间的事情。” 江海天傻里傻气地点了点头,说道:“明白了,明白了,你的哥哥很好。”这两句话说 得甚为突兀,乍听似是连不起米。原来江海天心里在想:“云琼出身名门,武功又强,人又 英俊。倘若他与莲妹成为爱侣,那也很好呵!” 云壁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就在这时,忽听得她母亲叫道:“壁儿,你该回来吃药了。” 云夫人听得她女儿的笑声,走了过来,正自心想,“她和谁说得那么高兴?”一抬头, 就看见了江海天,心中很是欢喜,说道:“哦,原来是江小侠伴着你。” 江海天见过了礼,说道:“云姑娘好得很快,伯母,你可以安心了。”云夫人眉开眼 笑,说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江小侠,请到屋子里说话吧。”江海天道:“不了,我已经 耗了云姑娘许多时间,现在我也该回去看看义父了。”云夫人笑道:“你到我们这里来,我 门都未能陪你玩,过两天壁儿好了,你叫她陪你到各处走走,不必客气。” 云壁母女走后,江海天怅怅惘惘,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似有点伤心:哪还有心情赏玩 园子里的风光:他惘惘然地走了一会,经这一片竹林,忽然又听得一阵阵的女孩子的笑声。 江海天本是无心偷听,但那女孩子的话声己钻进他的耳朵,只听得她格格笑道:“老夫 人这主意妙得紧啊!倘若真能成事,岂不是双喜临门了么?”另一个女孩子接着笑道:“老 夫人的算盘是打得不错,但依我看来,这两桩喜事,只怕只能成就一桩。”先头那女子说 道:“哦;你是小姐的心腹婢女,莫非你已经知道了小姐的心意,小姐不愿嫁那姓江的 么?”原来是两个丫鬟在背后偷偷谈论小姐和公子的婚事。江海天一听,正是说到他的身 上,不觉停下了脚步,心道:“这话从哪儿说起?这姓江的或者是另有其人吧?” 云壁那个贴身婢女道:“小姐倒没有透露过她的心意,不过,依我看来,她是千肯万肯 的了。成问题是咱们的少爷,他一定不会答应,”先头那丫鬟道:“为什么,那位华姑娘不 也是才貌双全么?” 云壁那贴身婢女笑道:“你的耳朵太不灵了,你不知道少爷早已有了心上人么?”就是 上个月来的那位谷姑。我听得服侍少爷的杏丫头说,那位谷姑娘走后,他失魂落魄的好几天 呢,常常一个人在荷池边发呆。不过少爷脸皮嫩,不敢对他父母讲。”先头那丫鬟道:“原 来如此。但你又怎道小姐这门亲事准成?”云壁的贴身丫囊道,“这个呀,有两个理由!” 江海天心道:“我倒要听听是什么理由?”只听得那丫鬟说道:“第一个理由。咱们的 小姐和那位江小侠已是血肉相连,不嫁他还能嫁谁?”另一个丫鬟道:“哦,原来这样。我 也曾听说那晚江小侠救小姐的命,乃是将他的血输到小姐身体内的,我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情,当初还不相信呢。现在听你说来,竟是真的了。” 云壁那贴身婢女道:“就是因为小姐的身体里。有了一个男于的血液呀,听那些老妈妈 说。古时候的大家闺秀,只要给陌生男人看了一眼,就非得嫁那男人不成。云家虽说是武林 人物,对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臭规矩看得不重。但江小侠的鲜血和小姐的混成一 片,这到底不比寻常,再嫁别的男人总似乎有点不妥,你说是吗?”江海天听了,心里暗暗 叫苦,他当日一意救人、哪想想到别人会有这样的看法,心道:“但愿云家父女不是这样想 才好。” 先头那丫鬟道:“第二个理由呢?”云壁那贴身婢女道:“第二个理由,是者爷和夫人 也非常欢喜那姓江的;这两晚,我老是听得他们在向小姐夸说那位江小侠,说他是后辈中的 第一人物,武功好到不得了,人物又好到不得了。听这口气,当然是想把他招作女婿了。” 那丫鬟笑道:“小姐不比少爷已有了心上人,这么说,这桩婚事是必然成功的了。”在 她们的心目中,云家是武林数一数二的人家,只要女方肯了,男方就决无拒绝之理,因此她 们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江海天肯是不肯? 那丫鬟又问道:“既然然如此,为什么不提亲?”云壁那贴身婢女道:“这个嘛,也有 两个理由。”那丫鬓笑道:“你的两个理由又来了。”原来云肇那贴身婢女,问她什么事 情,她都总要凑够“两个理由”的,这已经成为口头禅了。 云壁那贴身婢女笑道:“你听着:这两个理由可不是凑的。第一、因为那位华老先生尚 未病好,老爷和夫人商议,一待病好就提。”那丫鬟道:“你听得他们这样商议的?”云壁 那贴身婢女道:“就因为我无意间听得他们商议,所以后来夫人就叫我单独进去,吩咐我不 许将消息过早泄漏,因为怕小姐知道了,小姐也许就会害羞,不敢陪江相公玩耍了。我知道 夫人的用心,夫人是想在提亲之前,他们便成为了一对好朋友。” 江海天听这里,一切都已明白,悄悄便走,他心中七上八落,有点欢喜,也有点心烦: 正是: 只因重义甘输血,不料情丝已暗牵。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二十二回 烛影摇红腾杀气 刀光如雪闹华堂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二十二回 烛影摇红腾杀气 刀光如雪闹华堂 一般来说,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较为早熟,所以同样年龄,华云碧与云壁已是情窦初 开,而江海天却还未曾考虑过婚姻的问题,对男女之情,也还是半懂不懂,尽管他也会时常 思念谷中莲,但那只是由于青梅竹马之交,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最多只能说是一种“朦胧 的恋慕”而已。因此现在他听得那两个丫鬓私语,说是云召准备将他招为女婿,便不觉意乱 心烦,暗自想道:“倘若待他真的向义父提起婚事,可叫我怎生回答?哎呀,那不是难为情 死了?” 江海天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回到自己的房间,听得邻房华天风父女的谈话声,便 推门进去。 华云碧笑道:“海哥,你到哪儿去了,爹刚才正提起你呢!”江海天含糊应道:“我到 园于里走了一趟,莲花已在盛开了。” 华天风道:“海儿,你全好了?你试练过功夫没有?”江海天道:“今早已练过一趟, 大致恢复了,干爹,你呢?”华天风笑道:“我最少还得个多月,所以我才想和你商量。” 江海天正想问他商量何事,华云碧却笑道:“海哥,难为你刚刚痊愈,就有这么好兴致 去赏莲花。”江海天面上一红,说道:“我不是有心赏莲,我是在想,……”华云碧有点诧 异,凝望着他,说道:“咦,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江海天讷讷说道:“我见莲花盛开,想起时光过得真快,我没有计算日子,不知是什么 时节了?”华云碧道:“还有三天就是七巧节一怎么啦!你可有点像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华天风笑道:“海儿,我已经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江海天心头一跳,只听得华天风 接着说道:“时间是过得快,现在离开中秋节只有一个月零十一天了,你可是记挂着金鹰宫 之会么?” 江海天松了口气说道:“正是。”我已代谷女侠接下了请帖,不能失信于人,总碍如期 赶至才好;可是干爹你……”华天风道:“我在这里有云庄主照料,你尽可放心,我刚才就 是想起这件事情,所以要与你商量,既然你已经痊愈,你就早日去赶约吧,可惜我不能陪你 了。我本来想叫碧儿和你一道走的——” 江海天忙道:“干爹:你在病中总得有个亲近的人随身照例,我不能陪伴于你,已是心 有不安,又要碧妹离开,那是万万不可。”华天风本是试探江海天的意思,要知孤男寡大同 行,总得有个名份,才不至落人闲话,因此倘若江海天愿意他女儿同在,就可以顺理成章提 起婚事。…… 他听得江海天如此回答,有点失望,但随即想道:“孩于还小着呢,过几年再说也不 迟。”“他虽然不明我的心意,但总是为我着想。”如此一想,心中也自欣慰,便道:“碧 儿也想到这层,她也抛不下我,只好让你一人上路了。但你毫无江湖经验。一路之上,须得 事事当心方好。碧儿,你去请云庄主过来。他在塞外交游极广,我再面托他照料你。” 云召听得江海天要赴金鹰宫的中秋之会,颇为诧异,问道:“金鹰宫主人怎会知道你 的?”经江海天说明之后,云召笑道:“原来你代谷女侠接的请帖,又曾向主鹰宫的仆人显 过武功,这就对了。”原来云召也曾收到一份请帖,他是知道金鹰宫的请帖只发给成名英雄 的,是以有此一问。 云召道,“谷女侠月前曾经过此地,在舍下住了几天。那时,她还未知有金鹰宫之会, 更不知道会有请帖给她。好在她要去的地方,就是金鹰宫主人所在的马萨儿盟。你到那儿, 说不定就会遇见她。” 云召又道:“你有事在身,我不便拦阻,但明天就走,未免太匆促了吧?”江海天道: “我还想在经过念青唐古拉山的时候,前往冰宫,拜见唐经天夫妇,探问我父、师的消 息。”云召沉吟半晌,说道:“好吧,那么明天我给你饯行。” 一宿无话,第二天喝过了云召的饯行酒,江海天先去向华天风父女告辞,华云碧送他到 房门口,便即止步,说道:“海哥,恕我不远送你了。”江海天道:“你要照料爹爹,不用 客气。”华云碧低声说道:“我是怕在人前哭了出来,叫人笑话。” 江海天这才注意到她双眼红润。眼泪已是泫然欲滴。不禁大为感动,握住她的手道: “我过了中秋之会,就会回来看你的。但盼我能找着爹爹,我爹爹知道了咱们的事,他也一 定很欢喜的。”江海天之意,是指他们结为兄妹之事,华云碧听了。却别有会心,脸儿一 红,秋波一转,轻轻道了一声:“珍重”,就回头走进房间。 江海天再去向云召告辞,云召道:“我和壁儿送你一程。”江海天推辞不得,只好由他。 云召送他到了湖滨,江海天再一次请他留步。云召这才说道:“江小侠,你对我家大恩 大德,老夫无以为谢,只有秀才人情纸半张,你收下吧。”江海天一看,原来是幅地图,地 图上绘有前往马萨儿盟的详细道路,在图中还用蝇头小楷,写有一些名字。 云召道:“这些人都是我在这条路上的好朋友,你若有事。可以就近去找他们。” 云壁笑道:“爹爹昨晚一晚未睡,给你绘这地图。”江海天好生过意不去,连忙道谢。 云召道:“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作为凭信。”说罢拿出一块五寸见方的小金牌,金牌 上有巧手匠人雕刻的一只张牙舞爪、神态生动的狮子。云召缨缓说道:“这是我云家的金狮 令,我的老朋友都认得的,以你的武功而论,本来足够闯荡江湖,但总是有备无患的好。你 收下吧。” 原来云家乃是武林世家,威镇北方,云家庄主,实际就等于北方的武林盟主,这面金狮 令是他祖传之物,不但他的老朋友认得,在武林中有点名望的人,差不多都认得的。 江海天接过了金狮令,再拜谢道:“承蒙庄主如此厚爱,晚辈感激不尽,赴会归来,便 当缴令。”云召掀胡笑道:“很好,但愿你在会上大显声名。我在舍下伫候佳音。本来我也 接了请帖的,会上若是有人问起我,你就给我代说一声。” 云召将诸事交代完毕,眼光一望,见他女儿还站着不动,便笑道:“壁儿,你有什么话 要和江小侠说么?” 云壁杏脸飞霞,低声说道:“我哥哥有几句话要我和江小侠说。”云召笑道,“好吧, 那你就代表你哥哥说吧。”负手徘徊,故意走过一边。云召以为他的女儿是找个借口,其实 也只猜中了一半。 云壁上前,小声说道,“江相公,我哥哥知道你是谷姑娘的青梅竹马之交,非常高兴。 他拜托你一件事情,要是你见着了谷姑娘,别忘了替他问候。他本应亲自向你说的,但他害 羞,终于还是要我代说。你说可笑吗?” 江海天听了,说不出是个什么味儿,心里想道:“云琼对莲妹的恩慕,原来已是如此之 深!”当下说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替你哥哥把话带到。只恐我口笨辞拙,表达不出你哥 哥的心意。” 云壁秋波一转,略显忸怩之态,过了半晌,这才说道:“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这是你 昨日向我要的,我赶着给你绣好了。”江海天一怔,只见她把一条手帕递了过来,手帕上绣 的那朵莲花,折在外面,果然和谷中莲的那一方一模一样。 其实江海天昨天并没有向她要过手帕,可是云壁已经这么说了,江海天总不能说:“你 错了,我并没有向你要过。”只好将手帕收下,道了一声:“谢谢。”江海天收了手帕;不 由得想起云壁昨日和他说的那些话来;这时,纵使他是木头人儿,也已懂得了云壁对他实是 别有一番情意。 云壁嫣然一笑,道:“时候不早,你上路吧,恕我不远送了。爹,江相公走啦,你还有 话要说么?”云哥这才回过头来,笑道:“我正担心你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误了江小侠的 行程呢!好啦,话总是说不完的,留待江小侠回来再说吧!”云壁红着脸儿回到爹爹身边, 父女俩遂与江海天挥手道别。 这两个月来,江海天先后结交了华家云家两位姑娘,每日里都有人作伴,而今又变复了 原来的情况,一剑单身,长途跋涉,不免颇有寂寞之感。他虽然未解男女之情,但一路上也 常常会想起这两位姑娘,华云碧的聪明伶俐、宜喜宜嗔,云壁的英气娇姿,婀娜刚键,两皆 兼有,这种种风情,都给他留下根深的印象。 他想起这两位姑娘对他的好处,不觉惆然怅然,忽生怪想:“为什么一男一女,总不能 像两个男子一样的好下去,到了后来,总是似乎非做夫妻不行?倘若世间根本没有这种俗 礼,甚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臭规矩都扔到大海里去,不拘是男是女,大家只要 心性相投,就聚在一起,也没有谁会想到夫妻上头,那么我和莲妹,华姑娘、云姑娘都一样 的好,这岂不是大家都快快乐乐么?” 江海天一人独行,路上没有耽搁,脚程倒是快了许多;不过几天,就到了甘肃的天水 县。终南山从陕西西部蜿蜒而来,到了天水县乃是终点,结脉而为秦岭。江海天这几天所走 的路程,都是终南山脉蜿蜒经过的地方。但因江海天记得欧阳二娘说过她家住在终南山,故 此江海天总是避免从终南山脚经过的,有时候;宁可绕一个弯儿。到了天水县;这才稍稍消 减了紧张的情绪。 欧阳二娘是他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狠毒的女人,但他避道而行,与其说是为了怕欧阳 二娘,毋宁说是他为了避免再见欧阳婉。他曾向华云碧发过誓,倘若再碰见欧阳婉,就要给 华天风报仇的。 可是他又怀疑后来送解药给华无风的那个蒙面少女是欧阳婉,“她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呢?”“哎,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总是以不见为佳!我为地而惹来的麻烦,也已经够 了。”“即使她是好人,但华家都对她的一家人恨之入骨,难道我还可以和她交朋友吗?” 倘若她是坏人,但她给我的解药总是真的,难道我当真要应允华姑娘将她杀掉?”他为了欧 阳婉之事,左思右想,心乱如麻,因此结论只能是“总以不见为佳”了!但虽然如此,江海 天却也无法将她忘怀,有时还会突然起了好奇之念:“不知欧阳婉现在如何了?倘若那解药 真是她偷来的,她父母能容得她吗?” 这一日江海天正在路上胡思乱想,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江小侠,幸会,幸会!请稍 留片刻如何?” 江海天愕然四顾,见是个武士装束的少年、正自觉得好生面熟;那少年笑道:“江小侠 记不得了么?小弟于少鲲,是欧阳婉姑娘的师兄。当日承蒙赐助,感激不尽。”江海天 “哦”了一声,还他一札.问道:“原来乃是于兄,不知何故孤身到此?” 原来这个于少鲲就是从前向江海天通风报讯的那个人,当时欧阳婉因为偷送解药给江海 天的缘故,被她的师父阴圣姑捆缚起来,要施毒刑,江海天全靠他的报讯,赶到阴圣姑的秘 窟,欧阳婉才得幸免于难。 这时,江海天突然与他道上相逢、心里不禁暗暗嘀咕,只听得于少鲲说道:“江兄有所 不知,小弟就是为了那件事情、不敢再留在恶师门下,是以私逃出来。言之羞愧,想江兄不 会看轻我吧?” 江海天点点头道:“于兄的作为并无可议之处,弟焉敢看轻了师尊、师尊,师父固然应 当尊敬,但也当分辨邪正,弃邪归正,纵然背叛师门;也是光明磊落。” 于少鲲双眉舒展,向江海天一揖说道:“到底江兄是个有见识的人、说论名言:令我顿 开茅塞。实不相瞒,我虽然不是出身名门,但家父也是武怵中的正派人物,只因我求艺心 切,误人歧途,错拜恶师,悔之无及!如今跳了出来,”也还是无颜见江湖豪杰。” 江海天道:“这又何必,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何况于兄虽投恶师,本身却未曾作恶。” 江海天敷衍了他几句,正想告辞上路,那于少鲲忽道:“令尊大名,是否一个‘南’ 字?”江海天怔了一怔,道:“不错,正是家父。”随即想道:“我爹参交游广阔,他知我 爹爹的名字,也不足为奇。” 哪知于少鲲接着便道:“如此说来,我与江兄益发不是外人了。家父名叫于大鹏,本是 少林派的俗家弟子,和令尊也是相熟的朋友,不知令尊可曾提过?” 江海天知道父亲有许多少林派的朋友,但这个于大鹏的名字,他已记不清楚父亲曾否说 过了,但对方既然如此说,他只好“宁可信其有”,当下说道:“这么说,令尊乃是我的父 执,请兄台代我间候。日后有缘,当再拜见。” 于少鲲立即说道:“江兄不是忙着赶路吧?我的家就在这附近,可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么?” 江海天踌躇未答,于少鲲继续说道:“当日我逃回家中,曾将兄台相助之事,禀告家 父。家父听了兄台的名字,便哈哈笑道:‘原来是我故人的儿子!’他说他和令尊将近二十 年的交情,当真说得上是个肝胆相照的朋友,三年前令尊路过此地。也曾到过寒舍的,只可 惜我那时不在家中。家父听我说起你的绝世武功,高兴得不得了,很想见你一面。想不到今 日如此凑巧;竟在路上相逢,要是江兄过门不入,家父一定要怪我不会招呼客人了。” 江海天心中一动,他急于寻父,正苦无处打听父亲的消息,如今听说父亲曾到过于家, 心眼儿便有点活动,想去问个究竟。 可是江海天到底下敢完全相信这于少鲲,他想起以往好几次轻信别人,以致上当的事; 不禁又迟疑起来;他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说道:“多谢于兄好意,但实不相瞒;我确是有 事在身,急于赶路,请在令尊跟前,代为告罪,容我回程之日,再来拜谒吧!” 于少鲲面色倏变,神色愕然,忽地仰天大笑道:“江小侠,你心里头的话我代你说出来 吧:‘哼,哼,你姓于的是个来历不明的邪派中人,妄想高攀,也不照照镜子?我岂能与你 这等人结交?’哈,哈,江小侠,你说得好听:归根结低,原来还是看不起我!”笑声凄 惨,令人听了无限难过。 江海天忙道:“于兄休要误会……”只听得那于少鲲已是愤然说道,“江小侠,我妄想 高攀,确是自取其辱!但我敢向天发誓,倘若我对江兄有半点坏心,有如此指!”忽地拔出 佩刀,“嗖”的一刀,将小指头削下,若笑道:“江兄可以信得过我了吧?” 江海天大吃一惊,他是个心地善良:容易受人感动的人,见此情形,心中内疚,大感不 安,连忙说道,“于兄言重了,何苦如此?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好吧,为了免得于兄误 会,小弟现在就去拜见令尊,只是恐怕不能久留,先此说明,还请见谅。” 于少鲲这才换上笑容,说道:“既然江兄有事在身,我当然也不敢久留大驾。好在寒舍 就在这村子里,最多不过耽搁大驾个把时辰。” 于是于少鲲在前引路,走了一个村庄,远远看见前面山脚下有个人家,门前悬着大红灯 笼,鼓乐之声,随风飘来,似是在办喜事。有些似是贺客模样的人,正三三五五,络绎不绝 的向那家人家走去。就在此时,于少鲲忽然停下了脚步! 于少鲲一拍脑袋,说道:“你看我好糊涂,竟忘了今日是张大叔嫁女了。”江海天愕然 问道:“这和咱们有何相干?”于少鲲道:“仁兄有所不知,这张大叔是我爹爹的好朋友, 他家今日招婿上门,我爹爹怎能不去喝他一杯喜酒?’江海天道:“那么我先到府上等候令 尊吧。”于少鲲道:“这张大叔和我爹爹最是要好,只怕要等到所有的客人都散了,他才放 我爹爹回家。”江海天踌躇道:“那么——”他本想趁此告辞,但又怕于少鲲误会是瞧他不 起,一时没有了主意。 于少鲲忽道:“江兄,你吃过午饭没有?”江海天老实回答道:“我一早赴路,还未用 过午饭。”于少鲲道:“那么,不如这样吧。这位张大叔是个豪爽好客的人,不如你我就去 叨扰他一杯喜酒,也好让我爹爹见你一面,你喝完了就走,也花不了多少时候。”江海天 道:“这怎么使得?一来非亲非故,二来我也没备贺礼。”于少鲲笑道:“江湖人物,哪里 拘论这些小节?我们这里的风俗,喜庆的日子,倘有外路的客人来到,那就叫做‘喜神临 门’,主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何况这主人家素来又很好客。至于说没备贺礼,我给你补办 一份好了。” 江海天世故不深,听于少鲲说得颇有道理,心里盘算道:“我既不想多耽搁一天,但又 想知道我爹爹的消息,那么只好做个不速之客了。喝不喝喜酒倒无所谓,只要碰见那于大 鹏,和他谈上几句便行。看来这姓于的甚为诚恳,不似有什么恶意。”当下说道:“既然如 此,我听你的便是。只是最好不要惊动主人,免得许多客套。” 于少鲲道:“行!我也不想多耽搁你的时间,这样吧,进去后,我就和知客说一声,叫 我爹爹出来招呼你好了。然后我去和那张大叔说你有事在身,不能久留。你愿意喝喜酒嘛就 喝,不愿意就向主人道个喜便走也行。” 江海天道:“好,这样安排最好!”便跟于少鲲向那家人家走去,起初他还只道是个普 通人家,哪知越行越近,只见那家人家倚山修建,崇楼高阁,屋宇连云,朱漆大门,门前还 有两对高过人的石狮子,看这气派,哪里是个普通人家?江海天不觉有些起疑,问道:“这 家人家是做官的吗?”于少鲲道:“官倒不是,不过,他是我们县里的首富;所以住宅比做 官的还讲究。” 说话之间,已到了门前,有知客出来迎接,那人似是与于少鲲甚熟,一见了他,便笑 道:“小子,你来迟了,现在只能看新人拜堂行礼啦!”笑得颇为古怪,神色也似不大自然! 于少鲲涩声说道:“好,好得很,我正是要来看新人拜堂。”江海天暗暗纳罕,心里想 道:“这于少鲲也怪,他来喝人家的喜酒,怎的脸上却不带半点笑容?说话的神气,就像人 家欠了他的债似的!” 江海天虽然感到有点不对,但在这贺客盈门之际,却不方便问他。不知不觉间已随着人 群拥了进去,只听得八音齐奏,鞭炮也噼噼啪啪的响了起来,江海天夹在人丛之中,身不由 己的已进了礼堂,回头一望,不知什么时候,于少鲲已不在他的身旁了。 江海天怔了一怔,心道:“莫非他是去知会他的父亲,却怎的不向我先说一声?”目光 四下搜索,这才发觉于少鲲己挤到前面去。 江海天年纪虽轻,但在武学上却是个大行家,就在他目光搜索于少鲲的时候,发现了另 一件可疑之处,那满堂宾客,竟似人人都有武功底子,而且其中还颇有几个具有上乘内功的 人物:江海天不由得心里想道:“这姓张的究竟是什么来历?于少鲲说他是个大富豪,却怎 么他的亲友全都是武林人物?” 江海天正要挤上前去问于少鲲,忽听得人丛中有人嚷道:“新郎来了,快来看呀!哈, 一表人材,长得倒真不错呢!”“岂只人材不错,你们知不知道,他的叔叔是当今武林第一 高手?听说金世遗也打不过他呢?这新郎家学渊源,听说已尽得了他叔叔的真传了!”江海 天大吃一惊,定睛看时,只觉那新郎似曾相识,旁边有人说道:“瞧,那人就是新郎的叔叔 了,今天是他代男方主婚。” 江海天这才记起,原来这个男方的主婚人前是曾经害过他师父的那个文岛主、文廷壁, 前那个新郎则是他的侄儿文道庄,也就是八年之前替和绅押运珠宝的那个少年,他们叔侄二 人到了中上之后,都投入天魔教下,江海天在祖徕山天魔教总堂的时候,曾见过他们叔侄二 人的。只因当时江海天还只是个小孩子,且又事隔多年,所以一时想不起来。 江海天心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两个魔头!这姓文的真会吹牛,竟敢说我的师父打 不过他!” 旁边又有人议论道:“这么说来,女家要结这门亲事,大约还是为了他叔叔的缘故,有 了这个强手,他们就可以对付任何仇家了!” 听客人们的窃窃私议,这女家分明是在武林中大有来头,决非普通人物。江每天正自思 疑,只听得身旁又有一个客人笑道:“新郎纵然文武全才,但听说人品却不怎么好,还是个 采花淫贼呢!”他的同伴连忙小声说道:“噤声,叫那姓文的听见,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客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怕什么?你不敢说,我偏要说。我说呀,这 才叫做门当户对!姓文的固然臭名昭彰,终南山的欧阳家在江湖上也不见得便是口碑载 道!”这人和大家似乎颇有嫌隙,看来也似个正派中人,但虽然如此,他那几句冷言冷语, 也还不敢大声。 江海天听了“终南山欧阳家”这六个字,却禁不住心头一震,“糟糕,原来那于少鲲是 骗我来的!”但处此境地,他虽然心中有气,却已不能发作。好在那文廷璧叔侄,似乎还未 曾发现他。 江海天正在着急,忽听得耳朵边有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说道:“江贤侄,不要怕,我在 这儿,待我偷了几件东西,咱们俩一道走!”江海天听得这个声音,当真是惊喜交集,险些 儿叫出声来! 原来这正是他父亲的把兄——妙手神偷姬晓风的声音!只因他用的是“天遁传音”之 术,除了江海天外一其他的人都听不见。 江海天游目四顾,找不着姬晓风,却见那于少鲲差不多己挤到最前面的一排了。江海天 心想:“姬伯伯定然是用上了易容术。哼,这姓于的坏蛋,他想害我,我岂能轻易饶他?” 他使出天罗步法,在人丛中左穿右插。滑似游鱼,片刻之间,就到了于少鲲背后,心中拿定 了主意、倘若那于少鲲出声揭发,他便要立即将他毙于掌下! 于少鲲回头一望,惨然一笑,小声说道:“江兄,待会儿,你就明白,我这次骗你是事 非得已,请你相信,无论如何,帮忙我这一次。”江海天心想:“你这坏蛋,还想我帮忙 你?” 这时八音齐奏,闹得正欢,于少鲲凑在江海天的耳旁边说话,别人也没注意他们。江海 天却注意了于少鲲的面色;只见他愁容满面,如有重忧,但却并不是惊慌,那几句话也说得 诚挚之极。江海天心头一动,蓦然想起,当日于少鲲要他去救欧阳婉,向他报告欧阳婉将受 毒刑的时候,脸上也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就在这时,乐声一止,贺客纷纷嚷道:“看呀,新娘子来了!” 江海天心弦颤战,眼面前但见花团锦簇,耳边厢只听得环佩叮咚,一群丫鬟,俨如“众 星捧月”一般,已把那新娘子“捧”了出来,扶着那新娘子的正是欧阳二娘!跟在后面的则 是欧阳二娘的大夫——欧阳仲和,他扶着拐杖,一跛一拐的,脸色枯黄,看来似是大病过 后,尚未复原。 新娘子依照习俗,用红罗帕蒙过了头面,要待吃过了“交杯酒”,才能让新郎挑开。江 海天虽然看不见新娘的面容,但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这新娘子是欧阳婉,那是绝无可疑的了! 尽管他与欧阳婉之间有许多恩恩怨怨,直到如今,是敌是友,也尚未分明;但他眼看看 欧阳婉就要和文道庄拜堂成亲,却禁不住一片惘然,十分惋惜,心中暗想:“这文道庄是个 奸邪淫恶的小魔头,欧阳婉嫁给他,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欧阳仲和虽然犹带病容,但却是喜气洋洋,他与文廷壁互相贺喜之后,随着向一个老头 子问道:“大哥,三弟还未回来吗?”原来欧阳仲和兄弟三人,他居当中,这老头于是老大 欧阳伯和,还有一个弟弟是欧阳季和。刚才在欧阳仲和未出未之前,就是他的哥哥欧阳伯和 代表女家招呼宾客的。 欧阳伯和道:“不必等他了,吉时已到,先行礼吧!”于是新郎新娘并肩而立。面朝着 女家的祖先牌位,赞礼的开始唱道:“新人上堂,喜气洋洋,百年好合,五世其昌,奏乐。 叩首——” 忽听得“乓”的一声,宾客们还以为是鞭炮声响,哪知却是一团火光,妥然间在新郎的 背上爆炸开来!丈道庄大叫一声,双臂一甩,那件崭新的长袍片片碎裂,就在这时,文廷壁 与欧阳伯和不约而同一齐出手,文廷壁长袖一择,将那团火光卷了过来,登时熄灭,他衣袖 一抖,只见无数梅花针散了满地!欧阳怕和双指一弹,贺客中登时有个人大叫一声,仆倒地 上。 欧阳二娘喝道:“于少鲲,你好大的胆子!”原来这个向新郎偷袭的人,正是与江海天 同来的那个于少鲲,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尖声叫道:“江少侠,我求你的就是 这件事,我宁愿她嫁给你,你赶快带她走吧!”欧阳二娘飞扑过来,可是她还未曾抓着于少 鲲,于少鲲已放出一柄匕首,“卜”的一声,插进自己的胸膛了!正是: 喜席未开红烛灭,不辞一死为殉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二十三回 痴情未吐身先死 孽债难偿烛已灰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二十三回 痴情未吐身先死 孽债难偿烛已灰 原来这于少鲲与欧阳婉同学三年,对她早已是私心恋慕。只因欧阳婉的武功比他强,门 第又比他高,她自惭形秽,这份爱意,就始终不敢表露出来。但也正是因此,爱慕日深,感 情无从宣泄,便到了如痴如狂,难以自制的程度。 他知道欧阳婉的父母将她许配给文道庄之后,满怀悲愤,决意以死来阻挠她的婚事。因 此预先准备了歹毒的暗器,才来赴宴,准备在暗杀了新郎之后,便即自尽。今日的一切,可 说全都是按照他的计划而行。 无巧不巧,他在赴宴的途中,遇到了江海天,他是深知文家叔侄的厉害的,正恐暗杀不 成,自身死了也阻挠不了婚事,难得遇见江海天,于是遂编了一套谎言,骗得江海天与他同 行,把江海天卷入了这场纠纷之中。不过,他虽然是用了诡计,但却的确是为了爱他师妹的 缘故,他也的确是宁愿欧阳婉嫁给江海天,而不愿她嫁给文道庄的。 书接前文,且说在这红烛高烧,新人拜堂之际,突然发生了这件意外,满堂宾客禁不住 哗然惊呼,秩序登时大乱! 江海天正在发呆,欧阳二娘已经发觉,气得七窍生烟。一声喝道:“好呀,原来是你小 贼前来捣鬼!” 江海天忙道,“这不关我的事,我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是你出嫁女儿的。不过,于少鲲说 得也有道理,这姓文的确实不是好人,你女儿不嫁他也罢!”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二娘已振臂扑来,怒声骂道:“不嫁给他嫁给你么?胡说八道, 看我先把你的嘴撕了!” 新娘子尖叫一声,推开丫鬟,往后堂便跑。文道庄跌倒地上,这时才爬起来。眼看好好 一场婚事,给弄得一塌糊涂,也气得大骂,可是他才骂得两声,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登时 晕了过去。原来他在拜堂行札,毫无防备之际,中了于少鲲的歹毒暗器,虽得叔父及时相 救,未至身死当场,但也受伤不少。 江海天叫道:“你别误会,我对你女儿并无别的念头,我……”话犹未了,欧阳二娘已 是十指如钧,向他猛扑,江海天认得这是“蜈蚣剪”的恶毒手法,倘若内功稍弱,给她抓 中,便难免开膛破腹之灾。心中也不禁暗暗生气。 礼堂上到处是人,根本就没有回旋之地,江海天一咬牙根,心中想道,“你既然定要把 我置于死地,说不得我也只好得罪你了!”当下一个盘龙绕步,也立即反手向欧阳二娘抓去! 近身搏斗,倘若功力相差不远,讲究的便是身手矫捷,招数奇幻。欧阳二娘侠数十年功 力,本来不至于输给江海天,但是江海天通晓正邪各派的家数,欧阳二娘一出手,他便知道 对方将要如何攻击,甚至后着演变如间,也早已了然于胸。这一点,欧阳二娘就差得远了。 江海天脚踏九宫八卦方位。用的是天罗步法,双掌使的,则是“阴阳抓”的功夫。天罗 步法,地方越窄,越见神妙;“阴阳抓”则是乔北溟秘籍中的一门绝学,双掌一阴一阳,虚 实相生,变化莫测,而且双手一抓,立即便有刚柔两服力道,互相激荡,互相牵引,这种神 妙的功夫,欧阳二娘更是连见也没有见过! 欧阳二娘出手在前,眼看这二抓对方决难躲避,哪知一抓之下,竟然连江海天的衣角也 没沾着:正自心中一凛,江海天已反手抓来! 欧阳二娘被江海天的掌力牵引,重心不稳,身向前倾,欧阳二娘情知不妙,急忙滴溜溜 一个转身,但已经迟了!只听得“嗤”的一声,江海天双手抓下,把她新做的一件大红裙 子,撕成两片! 这件裙子,是她为了新任丈母娘而做的,不料交手一招,就给江海天撕破,幸亏里面还 有衬衫衬裙,但亦已经狼狈不堪了! 欧阳二娘虽是老面皮,也禁不住面红耳赤,她是个新丈母娘,在满堂宾客,众目睽睽之 下,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方好!哪里还敢再打,急忙冲进后堂,到了后堂,才敢骂出声来。 其实江海天并不是有心撕破她的裙子的,只因欧阳二娘那一转身,恰好碰上,收手已来 不及。江海天好生后悔,正自想道:“糟糕,我怎么会撕破她的裙子的?当着这么多儿,别 人一定以为我是个轻薄少年了。” 忽听得文廷壁的声音说道:“亲家母不必生气,侍我来擒这小贼!”声到人到,轻飘飘 的向江海天虚拍一掌。 这一掌表面看未:轻轻元力,其实却是用上了“三象归元”——神、气、形三者合一的 最上乘内功,潜力从四面八方压来,有如暗流汹涌! 在江海天与欧阳二娘搏斗的时候,他们旁边的宾客毕竟年纪还轻,比起文廷壁来,总是 要稍逊一筹。 文廷壁根本不理那些跌翻了的贺客,左掌未收,右掌又接着拍出,这一掌怕出,他已是 与江海天面对着面,距离不到咫尺之地了。 江海天在他掌力笼罩之下,天罗步法亦难闪避,退也无退,只有奋起全力与他硬拼一掌! 只听得了“篷”的一声,江海天连晃几晃,登时额角上冒出一颗颗黄豆般粗大的汗珠, 而文廷壁却还是神色自如! 说时迟,那时快,文廷壁跨前一步,已是欺到了江海天身前,哈哈笑道:“金世遗教出 来的徒弟,原来也不过如此这般!我看你能接我几掌?”第三次发掌,双掌齐出,力道比前 强了一倍! 江海天心道:“我败了不打紧,可不能让师父给人看轻!”此念一生,登时横赵心肠, 蓦地一咬舌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大喝道:“你是我师父手下败将,我还怕你不成!”也 是双掌并出,与文廷壁迎个正着,这回四掌相交,却是毫无声响。文廷壁只觉对方的内力, 突然大得出奇,手掌竟然给对方胶着,不能摆脱,不禁不住上身晃了一晃,头上冒出了热腾 腾的白气来! 江海天咬破舌尖之时,文廷壁还以为他是支持不住,以致口吐鲜血,哪料转瞬之间,江 海天的内力反而平添一倍,不但守稳了门户,巨有余力还击过来,饶是文廷壁在武学上有深 湛的研究,这时也给他弄得惊疑不定,震骇莫名。 文廷壁哪会知道,江海天用的是乔北溟秘籍中一种最古怪、的功夫,名为“天魔解体大 法”,在自残身体的任何一部仕之后,内力可以陡增一倍以上。当年,厉胜男在天山南高峰 与唐晓澜比拼内功,就曾经用过这种邪法,反败为胜,几乎要了唐晓澜的性命。但“天魔解 体大法”最为耗损元气,所以金世遗在传授这种功夫的时候,也曾经向江海天再三告诫,要 他非在万不得已之时,决不可以轻用,如今江海天是因为文廷辱及他的师父,一怒之下,才 不顾后果,决意与敌人两败俱伤的。 文廷壁虽然口出大言,似乎把金世遗都不放在眼内,其实,在江海天接了他开头的连环 二掌之后,他已是忌惮到极,他心里真正想的是:“金世遗的武学造诣真是深不可测,教出 来的徒弟,不过十七八岁,也居然接得住我三象归元的绝顶内功,倘若再过几年,那还了 得?今日如不把他除去,他们两师徒联手,金世遗更是如虎添翼了!”正是由于这一念头, 他决心要把江海天毙于掌下! 哪知江海天不借耗损元气。竟把“天魔解体大法”施展出来,文廷壁的功力虽然比江海 天深厚得多,但也未能比他高出一倍,因此四掌相交之后,江海天反而占了上风,迫得文廷 壁冷汗直流,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攻之力。 文廷壁心头大震,暗自想道:“莫非这小子刚才是故意示弱,诱我上当的么?”要知比 拼内功,非同小可,力强则胜,力弱必败,决难侥幸。如今文廷壁的双掌已被胶着,内力正 自源源泄出,倘若摆脱不开,再过一炷香的时刻,势必两人皆受重伤。 文廷壁究竟是个深通武学、老练非凡的人物,觉出不妙,立即强慑心神。镇定下来,细 察对方的虚实。过了片刻,只觉对方的内力源源攻来,虽然雄厚非常,但却并非始终如一, 亦即“节奏”并不平匀,忽强忽弱,就如潮水一般,一阵浪头过后,潮水就要退下去,然后 再涌上来。原来这是因为江海天火候未到,他的内力突然间增强了一倍,急切间就不能随心 运用,指挥如意,只好让那股骤然增强的内力,胡乱向敌人冲击。 文廷壁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即将内力凝聚中指指尖,趁着对方“退潮”的时候,蓦地一 弹,这一着暗合兵法上“避其朝锐,击其暮归”的道理,登时把江海天的内力化解。双掌从 容的撤了回来。 也幸亏文廷壁见机得早,否则他固然难免重伤,江海天元气消耗过甚,只怕最少也得大 病一场。 江海天的手少阳经脉被对方的阴劲一冲,身躯一震,不由自己退了三步,血脉未舒一内 力的通路受阻,不能宣泄,登时血脉债张,双眼火红。 文廷壁惊疑不定,哪敢再鲁莽进击?只好暗加戒备,凝神注意对方的变化,双方就似斗 鸡一般,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谁都不敢轻动。 忽地从贺客中间冲出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提着一根水磨禅杖,大声喝道:“姓文 的,我是给欧阳二哥的面子,才来喝这一杯喜酒,你胆敢欺负我的徒儿?”手起杖落, “呼”的一声,就向文廷壁的背心击下。 原来这个胖和尚,就是刚寸被文廷壁掌力震翻,跌得头破血流的那个小和尚的师父,他 是雁荡山龙湫寺的方丈龙隐大师,一身横练的外家功夫已到了骈指可洞牛腹,横掌可毙虎豹 的地步,他虽是个出家人,脾气却甚为暴躁,这次他带了徒弟,老远的到终南山欧阳家来作 贺客,不料在满堂宾客之前,他的徒弟竟然突遭横祸,被文廷劈的掌力震翻,他自觉颜面无 光,一时间浊气上涌,不顾一切,就要出来与文廷壁拼命。 以他的外家功夫,这一杖打下,就是一块大石头,也要被他打成粉碎。可是文廷壁却恍 如不闻不见,根本就不理睬他。 只听得“蓬”的一声,这一杖已经打个正着,可是被打翻的不是文廷壁,反而是龙隐大 师给震得抛了起来。 欧阳伯和连忙跑来,叫道:“龙隐大师,请看在我的面上,将这场过节揭开了吧!”他 双臂一伸:将龙隐大师接着。幸亏有他这么一接,把龙隐大师身上的反弹之力移转到自己身 上,龙隐大师才兔于栽更大的筋斗。 “原来文廷壁正在凝神运气,准备以最上乘的“三象归元”的内功,与江海天相抗,龙 隐大师的外家功力虽是不凡,却怎及得上文廷壁这奥妙神奇的内功,他抬起禅杖一看,只见 那碗般粗大的禅杖,也已两端翘起,中间弯曲了! 龙隐大师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以自己这点能为,绝对不是人家的对手!怒火虽还 未熄,却已做声不得。 欧阳伯和道:“文先生误伤令徒,实非有意,请大师大度包涵,事情过后,老夫与文先 生当再来向大师谢罪。”又唤了两个门人过来,吩咐他们道:“你们陪大师进后厅歇息;用 上好的金创药替小师父治伤。”龙隐大师大袖一浑,叫道:“罢了,罢了,这都怪我们师徒 俩本事不济;以致出乖露丑!金创药我还备有,不劳赐惠了。湛空,咱们回山去吧!”怒气 冲冲,携了徒弟,便走出门。 欧阳伯和正要劝阻,忽听得文廷壁一声大叫,几乎与此同时,一股炙热时劲风、也突然 向他袭来! 原来江海天因为内力平添一倍之后,通路突然被阻,这情形就像洪水涨了,势必要突围 而出一般。江海天好不容易以正宗内功中“导气运行”之法,将内家真气也导到了指尖,一 时收束不住,只好任凭它从中指端的“中陵穴”射出。 说到文廷壁。文廷壁因为未明对方虚实,一直在蓄气运劲,不敢首先发难。他挨了龙隐 大师一仗,虽未受伤,但在运气反震之时,元气也自不无损耗。就在这时,江海天那一股无 形罡气,突然向他射来,其利如刀,其热如火,文廷壁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闪避,只听得 “哧”之声响,他的长袍已穿了几个小洞,他的内力已到了“三象归元”的境界,江海天又 未能随心所欲,驾驭这股突然射出来的罡气,用以伤人,故此文廷璧幸未受伤,不过肌肤被 这股罡气烫过,也似受过了火烙一般,不由得失声呼叫! 欧阳伯和侧身一闪,随着一掌扣出,他与江海天的距离比文廷壁远得多,这股无人驾驭 的罡气射了到来,威力已减,但欧阳伯和应付得宜,他的门下弟子却抵挡不住,有个门人, 正巧给那股罡气碰上,登时大叫一声,就像被利刃突然割了几刀,好几处皮破血流,衣裳都 染红了。 欧阳伯和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起初以为由文廷璧出于来对付这个小子,还不是手到擒 来,渐渐发觉不对,如今他弟子受伤,又听得文廷壁的叫喊,只以为连文廷壁也受了伤,当 然更为震骇。本来按照他和文廷璧的身份,绝无两人联手,去欺负一个小辈的道理,但到了 此时,他已是无暇再顾身份,当下大喝一声,立即施展霹雳掌与雷神指的功夫,抢进了文、 江二人的中间,向江海天便展开了攻击! 江海天以前曾在欧阳仲和手底下吃过亏,识得这两种功夫的霸道:心想这老头子是欧阳 仲和的哥哥,想必更为厉害,当下不敢怠慢,反手一点,也施展出了深奥的佛门武学——一 指禅功。 只听得“嘛啪”一声,两股气流在空中冲击,就似一件物体爆炸开来似的,但却只是听 之有声,视之无形。这刹那间,欧阳怕和只觉胸口一紧,似被突然加了一道铁箍,不由得大 吃一惊,连忙退后一步,暗运玄功,消除身上所受的压力。 这刹那间,江海天也是心头一凛,暗叫“不妙”,原来他的内力己泄去了一小半,突然 起了一阵轻微的晕眩之感,这在常人,也许不会予以重视,但江海天自己明白,这乃是元气 大伤的征象! 但也幸而他的内力泄去了一小半,这时,由于他用“天魔解体大法”所增强的内力,虽 然仍比他原有的内为为强,却已可以勉强驾驭得住,当下立即以“导气归元”上乘心法,把 真气收敛,同时,再向欧阳伯和还了一掌,这一掌是防备他乘虚攻击的。但由于内力已经削 弱,两人对了这一记劈空掌,欧阳伯和虽然仍要略处下风,蹬蹬蹬的向后再退了三步,而江 海天也禁不住晃了两晃! 文廷壁深通武学,眼力何等高明,到了这时,江海天不能随心所欲运用本身的真气伤 人,以及内力渐渐减弱,这两种迹象他早已看了出来! 文廷壁精神一振,哈哈笑道:“欧阳亲翁,这小子已是外强中干,不足为虑了。你看出 了么,他用的乃是旁门左道之术,其实,本身的功力,远远不如咱们!” 欧阳伯和半信半疑,但他不想在文廷壁跟前输了面子,也哈哈笑道:“这小子怎会放在 我的眼内。我刚才不过稍试他的本领罢了。” 江海天怒道:“好,你就试吧!”蓦然使出天罗步法,欺到了欧阳伯和身前,劈胸便是 一掌。江海天知道在两人之中,欧阳伯和较弱,他是想在“天魔解体大法”的功效未曾消失 之前。先把这较弱的一环突破! 哪知文廷壁早已窥伺在旁,他有意逞能,江海天身形一起,他也立即扑了过来,替欧阳 伯和挡了一掌。这一掌,文廷壁虽然仍未能把江海天击倒,但却已是半斤八两,两不输亏。 欧阳伯和看出了便宜,大喝一声,跟着抢过去发了一记霹雳掌。江海天在与文廷壁硬拼 了一掌之后,内力又消耗了一些,结果对付这个软弱的欧阳伯和,反而给他迫退了一步,欧 阳伯和得意洋洋,大声喝道:“你这小子知道厉害了么?”紧接着发出了雷神指,点江海天 的脉门。 忽听得人声如沸:“捉贼,捉贼!”“救火,救火!”欧阳伯和又惊又怒,心想:“什 么人这样大胆,敢到我家来偷盗,放火?”他给这突如其来的事变分了心神,雷神指失了准 头,给江海天避开了。 就在这时,只听得欧阳二娘一叠声的大呼小叫道:“快截着他,截着他!”“姬老贼, 你好大的胆子!” 从后堂里旋风似的冲出了两个人,前面这人身法太快,连面貌也看不清楚,只隐约可以 分辨得出是个男子;后面这人则是欧阳二娘,她已经换过了一套衣裳,想是太过匆忙,有几 颗钮扣还未曾扣上。 欧阳二娘叫道:“仲和,他偷、偷……”话犹来了,只听得“呼”的一声,那个汉子已 从欧阳仲和的身边掠过。 欧阳仲和怒道:“岂有此理,姬晓风,你敢趁我受伤,前来欺我?”举起拐杖便打,他 虽尚未复原,这一杖打下,却也劲风呼呼,刚猛之极。” 姬晓风根本不知道他是受伤未愈,也并非有意来袭击他,他倏地就从杖底下钻过,忽然 又身子向后倒退,把手一扬;喝道:“贼婆娘,接暗器!”欧阳二娘的武功比姬晓风要稍胜 一筹。但身法却远远不及他的灵敏快捷,姬晓凤突然倒退,就似把一件东西送到她的面前似 的。 欧阳二娘劲贯双掌,使劲一拍,只觉掌上油腻腻的,原来不是什么暗器,而是半边油 鸡。鸡汁溅得她满面都是,有好些肉屑骨碎,径沾到了她的唇边。 欧阳二娘想起姬晓风那副肮脏模样,几乎要呕出来,姬晓风哈哈大笑,早已跑开。只见 他撕下一条鸡腿,送到口中,笑道:“我姑且充当你们欧阳家的祖宗,哈哈,这只鸡的味道 还当真不错呢。”原来他刚才掠过欧阳仲和的身后,乃是去攫取供桌上的肥鸡的,因为他还 未曾吃过中饭,正饿得发慌, 姬晓风笑道:“欧阳伯和,你敢不敢分享你祖宗的东西?分一条鸡腿给你!” 欧阳伯和焉能给他打中,双指一弹,把那条鸡腿弹开,可是如此一来,他第三次向江海 天攻出的一指又落空了。 文廷壁喝道:“好个姬晓风,当初侥幸给你从祖徕山逃脱了性命,今日却又来送死 么?”回身一指,“嗤”的一声,一阵劲风射出,使出了隔空点穴的绝世神功。 姬晓风识得厉害,身形一晃,闪过一边,饶他身法快捷,小腿也突然感到一阵酸麻,幸 而未点正穴道。 姬晓风虽然武功较弱,但他以闪电般的身法,在瞬息之间,遍袭两大高手,却给了江海 天一个喘息的机会,这时他方始腾得出手来,一声喝道:“岂有此理,你敢欺负我的姬伯 伯,看剑!宝剑倏地出鞘,化成了一道长虹,便向文廷璧拦腰斩去! 裁云宝剑,威力之强,天下无敌,饶是文廷壁技高胆大,也不禁心中一凛,急忙一个盘 龙绕步,用足了十成功力,反掌一抬,革力震荡,剑光流散,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酒 落下来,欧阳伯和功力稍逊,他虽然也同时使出了霹雳掌的功夫,但只能把宝剑的落点震 歪,剑光过处,却把他的头发削去了一缕! 江海天展开了大须弥剑法,方圆一丈之内,剑光燎绕,泼水不进,将姬晓风护在光幢之 内。姬晚风哈哈笑道:“贤侄,多承相护,我送你好东西吃。” 江海天心想:“姬伯伯欢喜开玩笑的脾气,至老不改,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吃东 西?”于是说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姬晓风道:“不成,你岂不同:‘长者赐,少 者不敢辞’么?我叫你吃,你就非吃不可!”话声未了,他已把一样东西,送到了江海天的 口边。 江海天只道是是鸡腿,却不料忽闻得一股清香,他强用“天魔解体大法”,接了文廷壁 数掌,正自感到胸口胀闷,嗅到了这股清香,登时精神抖擞,胀闷之感顿消。 欧阳二娘叫道:“不好,他偷吃了咱们的千年灵芝了!”欧阳仲和大吼道:“岂有此 理,你别的不偷,单单恼我的千年灵芝!”他行动不便,一怒之下,将拐杖掷出,这枝拐 杖,是用极坚硬的橡本做的,但却怎禁得起宝剑的锋芒,只一削更削断了。欧阳仲和身体尚 未复原,用力过度,失了平衡,反而“咕咚”的一声跌倒了。 姬晓风大笑道:“欧阳老二,原来你是有病在身,要这支灵芝治病么?恕我不知,将它 偷了。不过,我看你的脸色也还不坏,你好好保重吧,千万别要再生气,纵无灵芝,我也敢 担保你在今年内地死不去的!哈,你年纪也不小,怎的这样糊涂,颠三倒四的问我为什么偷 你的灵芝?你不想想,你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妙手神偷姬晓风下手?” 这支灵芝是欧阳仲和费尽心力采回来的,准备在病后服用,早些恢复元气,却不料被姬 晓风偷了,还嘻皮笑脸的调侃他,当真把他气得个七窍生烟: 欧阳家的门人子弟连忙将他扶起,欧阳二娘劝道:“仲和,你不用心焦,你文亲家在 此,谅这两个小贼插翼难逃,你进去!歇歇吧。”欧阳仲和眼光一瞥,见文廷壁正在东躲西 闪,遥遥发掌,看来他对江海天这口宝剑相当忌惮,因此只是采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的打法。 欧阳仲和“哼”了一声,迁怒到门人子弟身上,气狼狠地骂道:“你们都是死人,都是 瞎了眼睛的,这么多人,却给贼人混了进来,偷了东西还不知道!”欧阳二娘皱起眉头,劝 道:“仲和,今天是喜庆日子,别说触霉头的说话。”欧阳仲和骂道:“闹成这个样子,还 有什么可喜可庆?女婿伤了,女儿跑了,连我保命的灵芝也给人偷了,咱们欧阳家的面子都 去尽了,哼,哼,我看你这丈母娘怎样收场?” 本来是喜气洋洋的礼堂,的确已是闹得不成个模佯,就在此时,只听得“呼”的一声, 堂上那两支高烧的红烛已给掌风灭掉,接着“乓”的一声,那陈列着礼物的“喜桌”也给打 翻,江海天的宝剑盘旋飞舞,剑光四射,四壁挂着的喜幛也都给割得破破烂烂。那满堂宾 客,胆小的早已逃回家去,胆大的也不敢留在礼堂之中,当真是有如鲁智深大闹五台山—— 闹得个“卷堂大散”!欧阳二娘怕丈夫受到误伤,连忙叫门人弟子扶他进去,欧阳仲和兀是 一路骂声不绝! 江海天将灵芝分为两段,他吃了半支,将另一半交还给姬晓风,说道:“这半支你留下 吧,我无需这许多。”姬晓风笑道:“滋味还不错吧?”江海天道:“的确不错,多谢姬伯 伯。”姬晓风笑道,“我这只肥鸡的味道也很不错,咱们都该多谢主人。”那只肥鸡已给他 吃得干干净净,他双掌一抹,霍地用了十招“童子拜观音”的招式,就向欧阳伯和打去,欧 阳伯和料不到他突然走出剑光圈子,向自己攻来,百忙中用了一个“大弯腰,斜插柳”的解 数,一面闪避,一面还击,姬晓风一击不中,倏地又退口来。笑道:“多谢主人家的好东 西,你不必还礼了。”把欧阳伯和气得半死。 欧阳二娘又是心痛,又是气怒,忽觉脚下有物件绊住,原来是新郎身上所披的那两条彩 绸,新郎受了伤,彩绸也弃于地上了。 欧阳二娘抬起了这两条彩绸,双手一抖,左手的彩绸卷向姬晓风,右手的彩绸卷向江每 天,姬晓风哈哈笑道:“喂,你看错人啦,我不是新郎,你别给我披红挂彩!” 姬晓风手舞足蹈,随着那条红绸,忽而凌空斜掠,忽而贴地盘旋,旁人看来,就似他是 有意与欧阳二娘配合,同作红绸舞一般。欧阳二娘接连用了十几种不同的手法,都未能将他 卷住。 江海天恃着有宝剑在手,红绸卷来,他挥剑便削,却不料那红绸轻飘飘的,毫不受力, 蓦然间给她卷住,欧阳二娘厉声喝道:“撤手!”便要把江海天的宝剑卷去。 幸而江海天的“天魔解体大法”,功效尚未完全消失,内力上要胜过欧阳二娘,欧阳二 娘一运劲,红绸受力,登时给宝剑削去了一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江海天宝剑被卷的那一刹那,文廷壁已是一掌劈来,江海天迫得 再与他硬拼一辈。“蓬”的一声,江海天退后三步,文廷壁正待追上去再补一掌,江海天的 宝剑已经摆脱了红绸的缠绕,一招“横云断峰”,挡住了文廷壁的去路。 欧阳二娘暗暗叫了一声“可惜”,但她试出了江海天的功力之后,也立即更换了对策, 不急于卷走宝剑,却使出了以柔克刚的功夫。 原来欧阳二娘的功力虽然远远不及文廷壁,甚至比不上欧阳伯和,但她却最擅长于“卸 力化劲”的功夫,江海天的宝剑一给红绸沾上,就每每给给她带过一边,如此一来,宝剑的 威力就打了折扣,大大有利于文廷壁与欧阳伯和的进攻。 不消多久,江海天给迫到了一隅,情形发发可危,文廷壁冷笑道,“好小子,还不眼输 吗?除非地底有缝,你变了蚂蚁钻出去,否则是决难逃了。念在你与我们教主有段渊源,我 给你指一条生路吧。你把宝剑抛下,作为赔偿我欧阳亲家的灵芝,然后负荆请罪,或者我可 以给你说情。” 姬晓风正自若思无计,听了这话,忽地灵机一触,叫道:“贤侄,有了!咱们入地无 门,但却还上天有术!” 江海天也真机灵,立即听懂了姬晓风的意见,蓦地大喝一声,唰唰两剑,把文廷壁迫退 了一步,文廷壁只道他是“困兽犹斗”,怕他拼命,当真还有几分顾忌。哪知江每天却是以 进为退的战术,就在文廷壁退步的这一刹那,他蓦地纵身跃起,一剑刺穿了屋顶,随着一掌 将裂洞震开,屋瓦的碎裂声坠地声响成一片。 欧阳伯和叫道:“不好,这小贼要逃!”话声未了,江海天已钻了出去!欧阳二娘忙把 红绸抛来,意欲把姬晓风拖下。 姬晓风身法快极,但那洞口只能通过一人,他跟在江海天的后面,身法多快,也总得让 江海天先钻出去才行。 欧阳二娘的红绸挥舞,夭矫如龙,只听得“呼”的一声,姬晓风上半身钻出外面,一只 脚却还未来得及拔出,脚踝刚好被红绸卷住了。 欧阳二娘大喜,正要使劲拖他,忽觉那条绸带突然变得如同冰棒,一股奇寒之气直刺她 的掌心。欧阳二娘不由得大吃一惊,叫声:“不妙!”急急忙忙撒手。 姬晓风哈哈大笑道:“你把新郎的彩绸,送给我做缠脚布,我可不领你这个情。”转瞬 之间,那笑声已似在围墙之外。 原来姬晓风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境界,可以隔物传功,只因使用这种极厉害的 邪派功夫,最为耗报内力,故此姬晓风不肯轻易使甩。 欧阳二娘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文廷壁忽然将她的手掌十握一轻轻的搓了几搓、欧阳 伯和叫道:“文亲家,你干什么?”欧阳二娘面红耳赤,方良一征;忽觉一股热气从文廷壁 的掌心发出,这才知道是文廷壁用本身的功力替她驱除寒气,欧阳二娘本身的功力不弱,姬 晓风又只是“隔物传功”,因此她所受的朋寒之气还不算重,得了文廷壁之助,很快就恢复 了原状。 欧阳伯和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只因文廷壁在江湖上声名狼藉;故此适才有点误会,到了 这时,当然也已明白了文廷壁并非调戏他的弟妇,连忙与欧阳二娘向他道谢。 文廷壁道:“不能再耽搁了!赶快追吧!”欧阳怕和道:“姬晓风的轻功妙绝天下,只 怕追不上了。”文廷壁笑道:“亲家不必担心、我担保你追得上!”欧阳伯和见他说得极有 把握,半信半疑,只好与文廷壁一同追去。 且说姬晓风出了欧阳家,立即拔脚飞奔,江海天用尽全力,紧紧追随,最初总是落后数 丈,渐渐就可以与他并肩而行。江海天还以为他是故意放慢脚步,后来听得他的呼吸之声似 甚沉重,才发觉有点不对。 这时他们已逃进秦岭的丛林中,江海天道:“姬怕伯,谅他们追不上了,咱们歇歇 吧。”话犹未了,忽听得文廷壁的声音叫道:“姬晓风,你还跑得到哪里去?留着点气力 吧,免得自讨苦吃了!哼,你还要跑,站住,站住!” 江海天给吓了一跳,游目四顾,却不见文廷壁的影子,姬晓风笑道:“他是用传音入密 的功夫,意图将咱们骗出来的。别上他的当。”其实江海天也学过这门功夫,只因临敌的经 验不足,一时慌张,就没有察觉出来。 姬晓风道:“听这声音,他最少离开咱们还有三里,贤侄,你意欲如何;是跟他们拚 呢;还是再逃?”江海天道:“伯伯,你,你是不是受了伤了?”姬晓风道:“伤倒没有, 只是被他那厮用隔空点穴的功夫整了一下,还未能腾出时间来运气行血……” 江海天吃了一惊道:“那你怎么刚才还用修罗阴煞功?内力岂非更损耗了?”姬晓风 道:“要是再逃的话,我大约还可支持半个时辰,但终须给他们追上,我看不如拼了吧”江 海天道:“怎么拼法?”姬晓风道:“我再用修罗阴煞功,纵然伤不了文廷壁,最少也可以 击毙欧阳二娘,就是那欧阳伯和,谅他也要受伤。这么样,你有宝剑,就不难打赢文廷壁 了。” “江海天热泪盈眶,道:“伯伯,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赞同。”他知道以姬晓风现在 的情况,倘若再用修罗阴煞功,纵然伤得敌人,自己也决难活命。姬晓风不过是想牺牲自己 来保全他而已。 姬晓风苦笑道:“难道咱们就束手待毙吗?”江海天沉吟道:“最好咱们能找个地方暂 时躲避一下,只需半个时辰,咱们就可以各自运功,恢复精神了。”原来江海天虽然得那半 根灵芝,元气不至于怎样受伤,但也还急需运功调治。 姬晓风道:“临急临忙,哪里找得这样的好地?要是随便找一块岩石或树木掩蔽,那就 要完全讲运气了,倘若给他们发现,危险更大。” 江海天也自彷徨无计,忽地他想起了云召给他的那张地图,在地图上的许多地方,云召 都加有附注,写上他好朋友的名字,叫江海天在急难之时,可以找他们相助的。 江海天拿出地图一看,“咦”了一声,道:“果然有一个于大鹏,那于少鲲没有骗我! 这于大鹏大约当真是他的父亲!”姬晓风道:“于大鹏是少林派的俗家高手,你不知道吗? 你为什么提起他来,这是怎么回事?”江海天道:“这事我慢慢和你再说,咱们现在赶快找 这于大鹏去,他就住在附近。” 姬晓风道:“哦,于大鹏就住在这山中吗?坐落何方?”江海天看了看地图,说道: “在神女峰鸣琴洞边。”姬晓风道:“你怎知他肯收容咱们?”江海天道:“我有云召的金 狮令。”姬晓风沉吟片刻,苦笑道:“好,事到临头,我也只好不顾这老面皮了。姑且去一 试吧。” 江海天听他口气,似乎不大想见这于大鹏,但已无暇问他缘故。只见姬晓风身形一起, 从丛林中穿过,手拨繁枝密叶,身形过处,树叶铺了一地。江海灭亡用天遁传音之术叫道: “姬伯怕,你错了,不是这个方向!” 姬晓风倏地折回,低声笑道:“这秦岭我曾进出数次,了如指掌,不必看图,我就可以 带你到鸣琴涧。我这是故布疑阵,文廷壁见了这满地落叶,一定以为咱灯是匆匆忙忙,从这 边逃走。”江海天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姬伯伯真不愧是个老江湖,机智精细,确非常人 可及。我可得跟他好好的学。” 姬晓风道:“你提一口气,用踏雪无痕的轻功,尽量避免在地上留下足迹。”江海天紧 紧相随,不到一炷香的时刻,便到了鸣琴涧边。 一条瀑布从悬崖上泻下,汇到涧中,其声叮咚果然甚似琴声,姬晓风游目四顾,却不见 人家。江海天道:“对了,这悬崖上果然有五棵松树。”他们二人施展绝顶轻功,避过瀑布 的正面。攀上悬崖,但那瀑布飞珠溅玉,仍然不免湿了衣裳。 姬晓风笑道:“找着了,吃点苦头,也还值得。”只见那五棵松树,交抱如盖,占地甚 广,松荫之中,露出一角短墙,果然有个小户人家。江海天道:“幸亏云庄主在地图上的附 注说得明白,倘若不然,还当真难以发现呢。”姬晓风道:“咱们正要旁人难以发现。”当 下,就向那家人家走去。 江海天心里正自思量,“要不要将他儿子的死讯告诉他呢?”姬晓风已走到门前,忽地 皱了皱眉,低声说道:“里面有人。”江海天道:“什么人?”姬晓风道:“是个女子。于 大鹏的老伴早已死了,我只知道他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这个女子不知是什么人?”姬晓 风是天下第一神偷,耳力目力,都超过常人十倍,江海天在这方面远不如他,听不到里面的 话语。心想:“管她是什么人,敲门再说。” 江海天敲了几下门,姬晓风又隐约听褐里面有个苍老而又惊惶急速的声音说道:“快, 快躲起来!”姬晓风大为奇怪,就在这时,邓两扇门“呀”的一声开了。 屋子里出来一个老人,脸帝惊惶之色,盯着江海天厉声喝道:“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 么?” 姬晓风从老松树后蓦地现出身形,笑道:“老于,还认得我么?” 于大鹏又是一惊,大怒喝道:“好呀,姬晓风,原来是你!你害得我好苦,又想来偷东 西了吗?”声出掌随,一出手便是少林寺的铁砂掌功夫,横掌如刀,咂向姬晓风削下。 姬晓风焉能给他削着,滴溜溜一个转身,早避了开去,笑道:“老于,我这回不是来作 贼的,你试想,我若要来偷你的东西,还会敲门吗?” 于大鹏一想果有道理,但他仍是不敢放松戒备,气呼呼的盯着姬晓风,姬晓风又笑道: “老于,你大约这几年没有回过少林寺,我借贵寺的那两本武功秘籍,早已归还给大悲禅师 啦。金世遗大侠为了这事,还特地上贵寺为我说情,承蒙贵寺的老方丈痛禅上人亲口答允, 说是原物既然得回,过去的事情就不必追究了。老于,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怎么还把我 当作仇人。” 原来当年姬晓风在少林寺偷书的时候,于大鹏也正在少林寺执役,少林规矩,俗家弟子 艺成之后,还要轮流给本寺执役三年。当时他正是看守经堂的十二名弟子之一,为了失书之 事,他还受过监寺的责罚,所以他一见姬晓风,便骂姬晓风害得他好苦。 于大鹏吓了姬晓风的话,半信半疑,姬晓风笑道:“你不相信我,有一个人你总该相信 吧?水云乡的云庄主云召是不是你的老朋友?” 于大鹏呆了一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江海天上前施了一礼,说道:“这是云 老英雄的金狮令,请于老伯验看,云老英雄请我持此信物来拜见者伯的。” 于大鹏大惊道:“你是什么人,云召他怎肯把金狮令交给你?”江海天道:“晚辈的姓 名来历,听说令郎曾向老伯提过,我就是——”于大鹏更是吃惊,连忙说道,“哦,原来你 就是江南之子,金世遗之徒,名叫江海天的那位少年英雄么?”江海天道:“不敢。” 于大鹏沉吟道:“可惜小儿不在……嗯,你说你就是江海天,有何证据?” 原来于大鹏还是不敢相信,他心里在想:“金狮令确是不假,但焉知这不是姬晓风偷来 的呢?” 古时候又没有“身份证”之类的东西,江海天给他一问,不觉呆若木鸡,心里在想, “这可难了,我怎么能证明我就是我自己?” 姬晓风忽地把江海天那把宝剑拔了出来,于大鹏大惊,连忙后退,只听得姬晓风笑道: “老于,当年嵩山千障坪之会,你也曾经在场,总该认得金大侠这把宝剑吧?”信手一挥, 如同切豆腐一般把一块大石从中剖开,然后说道:“你想,倘若他不是金大侠的衣钵传人, 焉能得有这把裁云宝剑?” 于大鹏心想:“云召的金狮令,或者姬晓风还敢去偷;金世遗的宝剑,他决没有胆量窃 取,而且,就算他吃了狮子的心,豹子的胆,金世遗是何等人物,也决不能容他得手!” 江海天这时也想起了一件“信物”,把云召所绘的那张地图取了出来,双手捧上,说 道:“老伯请看这张地图,地图上云老英雄还亲笔写有老伯的名字。” 于大鹏认得云召的笔迹,金狮令加上地图再加上那柄宝剑,已足够证明了江海天的身份。 于大鹏再无半点疑心,歉然说道:“江小侠,请恕老大适才无礼,只因,只因……”姬 晓风笑道:“只因有我妙手神偷在旁,所以你见了金狮令也还不敢相信,是么?” 于大鹏给他说中,尴尬一笑,说道:“姬晓风,你今天是沾了江小侠的光,我现在也只 能相信你了。请两位进去吧。” 姬晓风笑道:“好,现在咱们交上了朋友,你不心再提防我偷你的东西了。” 进了客厅,姬晓风便道:“你不必和我客套,我只想借你一间静室一用。”于大鹏这时 刚刚看出姬晓风的面色有点不对,是恶战过后内力亏损的迹象,不禁又是疑云大起,姬晓风 道:“等会儿江小侠会对你说个明启的,我可迫不及待了。” 于大鹏道:“好,那么就请姬先生到我书房暂歇,喂,书房在这一边!”原来姬晓风在 跟他走向书房的时候,却忽然向另一同厢房探头探脑的张望,给于大鹏发觉了。江海天不明 其中缘故,心里暗暗埋怨:“姬伯伯好不正经,怎么到了人家家里,还是这么贼头贼脑的? 要是这房内有人家的内眷,那才难为情呢,”他哪知道姬晓风已察觉这厢房里有人埋伏,从 那个人的呼吸气息听来,还是一个内功颇有点根底的人,而且这个人也似乎怕给外人发现, 所以极力把呼吸的气息减轻,倘若不是姬晓风的听觉异于常人,也决难察觉,正是: 急难相投须谨慎,谁知旧侣又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冰河洗剑录》——第二十四回 痛失爱儿拼老命 惊看情侣斗亲娘 梁羽生《冰河洗剑录》 第二十四回 痛失爱儿拼老命 惊看情侣斗亲娘 于大鹏心里七上八落,对姬晓风的行动甚是惊疑,暗自想到:“这厮是个鬼精灵,莫非 他已瞧出破绽来了?”随即又想:“江海天是拿了云召的金狮令来见我的,想不至干对我不 利。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他呢?” 于大鹏安顿了姬晓风之后,怀着满腹疑团,便向江海天道:“请问江小侠此来,端的是 为了何事?姬先生又是何以要运功疗伤?” 江海天道:“云庄主蛤我金狮令的时候,曾对我言道,若有急难之时,可求老伯相助, 是以我不辞冒昧,登门拜访。” 于大鹏吃了一惊,道:“你们碰到了什么事情?” 江海天道:“我曾碰到了令郎。” 于大鹏道:“喔,不错,小儿也曾说过此事。” 江海天道:“不是在玄阴谷的那一次,我是说今日的事情。” 于大鹏心头一震,忙道:“什么,你是今天碰见他的吗?在什么地方?” 江海天正自心想,要不要将他儿子的噩耗吉诉他,左边厢房的房门忽地打开,一个少女 飞奔出来,叫道:“江相公,当真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江海天这一惊比于大鹏更甚,定了眼睛,吓得呆了,面前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欧 阳婉!这刹那间,江海天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欧阳婉“扑哧”一笑,说道:“你的神气为什么这样难看?哦,是了,你一定是当我偷 你义父的药囊,所以恨死我了。我现在不妨告诉你,偷你义父药囊的,以及和叶公子到云家 庄的那个人都不是我,那是我的姐姐,后来送解药的那个人才是我。” 江海天心里藏了许久的闷葫芦这才打破,但他惊疑的神情却还未能消除,不假思索便即 冲口而出,问道:“好!这两件事我明白了。但我刚才所见的那新娘子也不是你吗?” 欧阳婉也怔了一怔,叫道:“什么,你巳经到过我的家里了?”心里甜丝丝的,想道: “原来他的心上也有我在,竟然不怕我的爹娘,冒了危险到我家里去探访我。” 欧阳婉格格笑道:“那新娘子也是我的姐姐,我们姐妹俩本来长得很相似,新娘子又一 定要用红罗帕蒙过头面,怪不得你认错了人!” 江海天道:“这,这可奇性了!你,你师兄……。他所奇怪的是:既然欧阳婉逃到了于 家,却为何于少鲲还要去找那新郎的晦气,而且也把那新娘子当作了欧阳婉呢? 欧阴婉却误会了江海天的意思,截断他的话头,便即说道,“这有什么奇怪,我不愿嫁 那姓文的,私逃出来,在附近又没有相熟的人家,算来算去,只有于师兄这儿可以暂时避难 的。我们都是江湖儿女,事急相投,难通还要讲究什么忌避不成?比如你们,你们和于老伯 素不相识,不是也姑躲到这里来么?我到师兄衣中暂时借住,又有什么不可以?”原来她是 误会江海天吃醋,话似连珠,简直不容江海天有辩白的余地。 江海天涨红了脸,他素来拙与言辞,明知欧阳婉误会,却又不好直说,我不是这个意 思,我决不会妒忌你的师兄。”只好低下了头,听她诉说。 欧阳婉笑了一笑,继续说道:“在我的同门之中,只有于师兄是个正直的人,他也曾劝 过我,说那姓文的不是好人,叫我不要嫁他的,其实,就算那姓文的十全十美,我也不会嫁 他。什么缘故,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江海天心头一跳,怕她再说下去,更为露骨,连忙问道:“你事先没有和师兄商量过 吗?你今天见过了他没有?” 欧阳婉道:“我是昨晚才和姐姐想出这个办法的,由姐姐代嫁,我才敢私逃出来。哪有 时间去见于师兄商量。” 江海天禁不住问道:“既然你们知道那姓文的不是好人,为何你姐姐又肯嫁他?” 欧阳婉叹了口气,说道:“我姐姐最近有件失意的事情,不便对你言说,总之她是伤心 透了,她的碑气又与我大大不同,她一来为了我的缘故,二来在失意之余,也想随便嫁个人 算了。我姐姐说,那姓文的虽然不是好人,武功却还当真不错,我也不是什么正派出身,我 嫁了他,任他胡为,我只打算偷学他的家传武功,将来,将来也好出一口气。”说到这里, 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叹了口气。 江海天正想说于少鲲的事情,但又怕于大鹏难过,一时踌躇未决,欧阳婉又继续悦道: “我只盼望躲过了,就没事了。偏偏于师兄又不在家,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找不到人打听我 家中的消息,江相公,你来得正好。” 于大鹏道:“对啦,你刚才说碰见小儿,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是在你到欧阳家之 前还是之后?”这几个问题,他早已想问的了,只是被欧阳婉出来一打岔,现在方有机会提 出来。 到了此时,江海天自是不得不说:“我和令郎乃是在道上相逢,正是他邀我去喝欧阳姑 娘的喜酒的。” 欧阳婉双眉一皱,“咦”了一声道:“欲师兄曾向我郑重说过,说是假若我不依所劝, 嫁那姓文的话,他是决不会来喝我的喜酒的,怎么他又来了?”同时也有点失望,原来江海 天并不是专成来探访我,而是于少鲲邀他的。” 于大鹏也皱起眉头,说道:“他今早出门的时候,也没有说是去喝喜酒,哼,他真是胡 闹,他出门没多久,欧阳姑娩就来了。” 当下,江海天将碰见于少鲲的情形,说了一遍,问道:“于老伯可曾真是见过家父吗?” 于大鹏摇了摇头,说道:“我真不明白,这畜生为何要对你编造谎言。不错,我和令尊 是曾有过数面之缘,不过自从那次在千障坪之会分手以后,就再也设有见过了。” 江海天道:“那么老怕丝毫不知家父的消息吗?” 于大鹏想了一想,说道:“我记起来了,去年有一个朋友从青海回来,说是曾在白教教 王的鄂克沁宫见过令尊,那时令尊正在教王的宫中作客。我的朋友是给教王运药材的,够不 上和令尊同席,当时也没有仔细打听,我所知道的消息,就是这么多了,小儿曾听我说过这 件事,因此他才知道我与令尊是熟识的,江小侠,后来怎么样?你们去和喜酒,可有闹出事 来?”' 欧阳婉也焦急地望着江海天,于大鹏不明白,她却是猜到了几分,心想:“莫非于师兄 已识得了我的心事,知道我是喜欢江相公,所以他才引他前往。”可怜欧阳婉只知其一,不 知其二,直到如今,她还不知道于少鲲对她的厚爱深情,但更可怜的还是于少鲲,他为心上 人拼了性命,心上人却不知道! 江海天心里暗暗叹气,他一直在踌躇,一直在拖延着不忍说出于少鲲的死讯的,这时已 无法再隐瞒了,他喃喃说道:“我们到了欧阳姑娘家中,欧阳姑娘,不,欧阳姑娘的姐姐正 在和新郎拜堂,于大哥使出烈焰弹,将那新郎打得重伤了!” 于大鹏本来已是一直提心吊胆,这时更是大吃一惊,猛地跳起来道:“这畜生,这畜生 果然闯出大祸来了,怪不得,怪不得他给我留下了这样的信!'” 欧阳婉道:“哦,他留下了书信?说些什么?啊,怪不得我到来的时候,看见你愁眉不 展,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来呢?敢情敢情……” 于大鹏道:“他留下一封信,叫找赶快离家,到京城去投靠镇远镖局。我莫名其妙,却 原来他是早已准备好要去闯祸的了!” 江海天道:“镇远镖局?那不是铁鸳鸯夫妇夫妇开的吗?”于大鹏道:“不错,小儿在 镇远镖局里当镖师,我和韩氏大妇也是有几十年交情的。”原来他还未知道镇远镖局已经倒 闭。 江海天到底年纪大轻,阅历无多,思虑不周,这时方始猛地想起:“于少鲲伤了欧阳家 的新女婿,欧阳二娘怎会放过他的父亲,迟早必会来找于家的麻烦,不过,他现在急于追捕 自己一时无暇顾及而已。” 江海天想到此处,连忙说道:“那么,事不宜迟,咱们赶快逃吧!哎呀,不知道我的姬 伯伯好了没有,待我去看看!” 于大鹏越发惊慌,连忙一把扯住他道:“江小侠,且慢,且慢,小儿闯了大祸,现在到 底怎么样了,你,你赶快说呀!'” 江海天满头大汗,呐呐说道:“后来,后来……哎呀,说来话长,还是先逃吧!” 于大鹏颤声道:“你只说一句,小儿到底是死是活?”江海天咬紧牙根,说道:“这 个,这个-----后来,后米------他是,他是----”“死了”这两十字正在舌尖打滚,还未 自曾说得出来,忽听得猎犬”汪汪”的狂吠声,接着便听得文廷璧的声音叫道:“姬晓风和 那姓江的小贼难道就躲在这附近?咦,这附近没有什么可以藏身之处呀!” 原来欧阳伯和养有两头吐鲁番出产的异种猎犬,嗅觉极灵,他们是带了猎犬来追踪的, 猎犬从姬、江二人一路上所留下的气味,追到了这里,因为受阻于瀑布,跳不上悬岩,所以 狂吠。 欧阳二娘叫道:“呀,对了,这上面有个人家,正是于大鹏父子的所居!”文廷璧道: “哪个于大鹏?”欧阳二娘道:“就是刚才伤了令侄的那个小贼的父亲!哼,哼!不用问 了,他们一定是和于家早有勾结了的,现在也一定是躲在于家!你们跟我来吧,我认得 路!”于大鹏,江海天的听觉虽比不上姬晓风,但他们武功深湛,到底出常人灵得多,欧阳 二娘与文廷璧在岩下的话语,一句一句,他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大鹏低声说道:“你们暂且躲避,待我应付,瞒得过去最好,倘若应付不了,江小侠 你再出来。” 文廷璧他们来得快极了,不过片刻,只听得”轰隆”一声,那两扇大门已经震塌。欧阳 二娘一马当先,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冲着于大鹏便喝道:“你的儿子在我家胡闹,你知到 了没有?” 欧阳伯和道:“二嫂且慢动手,老于,我和你相识多年,好歹也算个朋友,你儿子的事 情,我且暂不追究,我先问你,有一个姬晓风你是认识的,还有一个姓江的小子,他们二人 是不是藏在你家,快快交出来,或者我还可以饶恕你纵子行凶之罪!” 于大鹏双眼火红,涩声说道:“欧阳老大,我那不肖的儿子呢?请你放他回来,我给你 负荆赔罪。” 欧阳二娘冷笑道:“你的儿子闯下这等大祸,还想活着回来吗?” 于大鹏双眼翻白,蹦地跳了起来,大叫道:“是你杀了他吗?”欧阳二娘冷笑道:“是 我杀的,又怎么样?”其实于少鲲乃是受伤之后,用匕首自杀的。不过,欧阳二娘恨极了于 少鲲搅坏了她女儿的婚事,有意气气他的父亲。 于大鹏大吼一声:“好个泼妇,我与你拼了!”呼的一拳捣出,于大鹏是少林派的俗家 高手,使出了少林神拳,虎虎生风。 欧阳二娘单掌一带,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老匹夫,居然还想拼命呀?”欧阳二娘自以 为本领要胜过于大鹏,所以并未将他放在心上。哪知于大鹏豁出了性命,这一拳乃是他毕生 功力之所聚,欧阳二娘的”卸力化劲”功夫,却未能将他的拳势完全化解,被他猛力一冲, 跌了个四脚朝天。 文廷璧皱眉道:“亲家,他发疯了,何必还和他讲什么交情,弊了他,咱们自己搜人!” 欧阳伯和比较厚道一些,不忍亲下杀手,点点头道:“好吧,那就请亲家成全了他吧!” 文廷璧施展了“三象规元”的上乘内功,一掌拍出,拳掌相交,只听得“砰”的一声巨 响,于大鹏立足不稳,在地上打了十几个盘旋,有如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不过,文廷璧这 一也还未能立即弊了他的性命。 欧阳二娘一跃而起,冷笑道:“老贼,看你还敢逞强?”她的本领究竟要比于大鹏胜过 一筹,何况现在是乘危进袭,只听得“卡嚓”一声轻响,欧阳二娘以闪电般的手法,登时把 于大鹏的一条手臂,拗拖了臼。 眼看于大鹏就要性命不保,欧阳婉忽地一声尖叫,冲了出来,叫道:“娘,住手,否则 我死在你的面前!”只见她鬓云逢乱,泪珠晶莹,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匕首正指着自己的胸 膛。 七阴教和天魔教素有往来,叙起辈分,七阴教主阴圣姑还是天魔教主的长辈,当欧阳婉 还在阴圣姑门下习技之时,有一次文廷璧叔侄奉了天魔教教主之命,送礼给七阴教主阴圣 姑,就在那次,他们认得了欧阳婉,所以后来文廷璧代侄儿向欧阳伯和求亲,虽然知道他还 有个大女儿,但求的仍然是次女欧阳婉。在今日拜堂成亲的时候,欧阳二娘一直就在提心吊 胆,怕他们叔侄看破的了。 文廷璧果然大为奇怪,咦了一声,睁大了眼睛,望着欧阳婉,又望望欧阳二娘。这刹那 间,欧阳二娘尴尬之极,又是气脑,又是惊惶,又是怜惜,但她最疼爱这个下女儿,虽是气 脑,也不由得不放开了于大鹏。 欧阳二娘骂道:“你这野丫头气死我了,快快放下刀子,过来见过文伯伯。”欧阳婉 道:“你们退出去,我跟你回家,到了家中,任凭你们处置,在未回家之前,我这刀子是决 不放下的。” 文廷璧冷冷说道:“亲家母,这事情怎么办?”欧阳二娘吨足道:“我只当当初没有生 这个女儿,这女儿我不想要了,随便你怎么办吧?”这当然是气愤之言。文廷璧缓缓说道: “亲家母,你无须着金,女儿还是由你领回去,然后咱们再好好商量。不过,请你恕我要稍 微无礼了!”。 欧阳惋听他说到”无礼”二字,心头一镇,匕首便向胸膛插下,但是文廷璧的动作比她 更快,只听得”嗤”的一声,欧阳婉的手腕突然似给针刺了一下,匕首”当啷”落地,身子 也立即不能动弹。原来是给文廷璧以”隔空点穴”的超卓神功封闭了穴道,那刀尖划过,虽 然未有插进胸膛,也划破了少许皮肉,已有姊鲜血沁出来。 欧阳二娘不由得失声骇叫,连忙抢上前去,将女儿抱住,待见女儿只是略受伤损,这才 吁了口气。 江海天忽地一声大喝,也冲了出来,骂道:“你还配做她的母亲吗?”宝剑一挥,左臂 从掌底穿出,就要来拉欧阳婉。 欧阳二娘忌惮他的宝剑,慌不迭的连忙撒手后退,欧阳伯和大怒道:“好小子,你敢碰 我的侄女儿!” 江海天的本意是替欧阳婉解开穴道的,给欧阳伯和这么陡然一骂,又羞又怒,不觉迟疑 一下,说时迟,那时快,欧阳伯和已是一声大喝,霹雳神掌与雷神指兼施,猛地向江海天攻 到。 江海天横剑一封,大叫道:“于老伯快跑!”欧阳伯和一掌拍出,将江海天的剑点震 歪,欧阳二娘也已解下腰带,当作软鞭来使,来卷江海天的宝剑,江海天一声大喝,抖起一 朵剑花,使出了”追风剑法”的绝招,当真是有如追风逐电,在剑光闪烁之下,欧阳伯和与 欧阳二娘都似乎觉得剑尖刺到了面门,但听得“嘶”的一声轻响,欧阳二娘的那条绸带已短 了半截,两人都忙不迭的后退。 文廷璧冷笑道:“好小子,你还敢逞强!”一个移形换位,猛然间便掠到了江海天的背 后,向江海天的后心发掌偷袭。 要知江海天的武功虽强,但与欧阳伯和最多也不就半斤八两,加上了一个欧阳二娘,他 已是应付不易,他之所以能够震慑敌人,有一大半还是靠宝剑的威力,对方虽然给他迫退, 但身法步法,丝毫不乱,仍是蓄势待攻。故此江海天仍要加意提防,如今文廷璧突从身后攻 来,江海天如若转身应付,定然要给欧阳伯和乘机攻击。这形势当真是背腹受敌,危险非常。 这刹那间,江海天巳是无暇思索,正要拼着受欧阳伯和的“雷神指”所伤,回身来挡文 廷璧这一掌,忽听得于大鹏一声大吼:“你们杀了我的儿子,我也不想活了!”话声未了, 就和身向文廷璧撞去。 又廷璧料不到他竟是这样蛮打,只好将攻向江海天那一掌撤回来护身,只听得“蓬”的 一声,两人已经撞上,文廷璧这一掌运足了十成功力,掌心一按,“喀喀喀”一片声响,于 大鹏的胸骨肋骨全都折断,可是文廷璧给他这么拼死一撞,也登时跌了个四脚朝天。 江海天回身一剑刺下,文廷璧在地上打了几个大翻,“轰隆”一一声,竟把姬扳晓风所 在的那间隔房的虏门撞破,就在这时,江海天的后心也已给欧阳伯和一指戳中,只觉得一阵 热辣辣的,背心似给烧红的铁棒烙过一般,幸而他穿有护身宝甲,不致重伤,但欧阳阴伯和 的”雷神指”,隔了一层宝甲,仍有这么威力,也确是厉害非常了!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伯和与他的弟妇左右夹攻,已迫得江海天不能两追击文廷璧,而 要转过身来,再应付他们了。 于大鹏忽地嘶声叫道:“江小侠,请恕老朽无能相助了,请你,请你到少林寺报 讯……”声音低沉嘶哑,说到最后”为我报仇”那四个字,已是含胡不清!江海天把眼一 看,只见地上一滩鲜血,于大鹏躺在血泊之中,已是寂然不动。 江海天哀叫道:“于老伯,于老伯,我连累你了!”他既为于大鹏之死而悲愤,又担心 姬晓风遭受文廷璧的毒手,悲愤加上焦急,化成了一股力量,蓦地大吼一声,唰唰唰一连几 剑,全都是豁出了性命的进手招数,当真是有如疯虎一般, 欧阳二娘和大伯联手,本是稳占上风,但突然间给江海天疯狂攻击,两人联手,亦是抵 挡不住,激战中欧阳二娘忽觉头皮一片况沁凉,一缕青丝,已是随着剑光飞散! 欧阳婉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看见江海天和她的母亲如此舍死忘生的怒斗,心里又急 又怕,喉头”咯咯”作响,只是叫不出来。 忽听“轰隆”一声,姬晓风所在的那间厢房,墙壁忽然裂开了一个大洞,姬晓风从洞里 钻出来,跟着文廷璧大呼小叫,也追了出来,只见姬晓风衣衫破烂,满身都是泥土,文廷璧 则满头满面都是痰,两人均是狼狈不堪。 原来文廷璧滚进厢房的时喉,正巧姬晓风刚做完吐纳功夫,精神已恢复了七八分,姬晓 风何等机灵,趁着他未能即时爬起之际,立即展开游身八卦掌的功夫,向他攻击,同时一大 口一大口的浓痰向他吐去,这是他跟金世遗学的,·浓痰虽然不能伤害身有内功的人,但却 可以激怒敌人,使他心浮气躁,而且,倘若给浓痰吐中双目,也有可能令对方变成瞎子。 文廷璧被于大鹏临死前的一撞,跟着又给江海天追击,一时间尚未有功夫化解身上所受 的劲道!这时他在地上连翻带滚,既要应付姬晓风的攻击,浓痰就躲避不开,偏偏姬晓风刚 吃过 大半只肥鸡,满肚油腻,痰特别之多,吐得他满头满面。 文廷璧也是个老奸巨猾之人,心知姬晓风是想激怒他,趁机逃走,他忍着气,一面堵着 门口,用劈空掌来对付姬晓风,一面默运玄功,消解身上所受的劲道,没多久就给他恢复了 原来的功力,爬了起来。但正巧在他爬起来大骂姬晓风的时候,又给姬晓风一口浓痰粘了他 的胡须,要不是闭嘴得抉,几乎就要吞了他的浓痰,文廷璧再也按捺不住,使出”三象归 元”的绝顶神功,扑将过去,向姬晓风猛的便是一掌,但姬晓风的轻功出神入化,明明已给 文廷璧迫到墙根,退无可退,但仍然给他侧身滑开,文廷璧这一掌未打中姬晓风,却把墙给 震裂了。 且说江海天见姬晓风钻了出来,虽然虽然狼狈不堪,却喜安然无恙,心上的一块石头才 放下来。 文廷璧却不由得暗暗吃惊,他本以为欧阳伯和与欧阳二娘联手,纵使一时之间胜不了江 海天,也决不至于落败,哪知出现在他眼前的景象却是:欧阳伯和与他的弟妇竟给江海天迫 得步步后退。文廷璧惊疑不定,心想:“莫非这小子当真有什么邪法?” 这时双方又再由分而合,姬晓风上前助江海天,文廷璧也来助欧阳伯和,姬晓风先到一 步,双指一弹,一缕冷风向欧阳二娘后脑射去,欧阳二娘只道他又使出修罗阴熬煞功,慌忙 闪避,江海天身形一晃,倏地便从缺口冲出,再次到了欧阳婉身旁。 江海天再不迟疑,立即便给欧阳婉解了穴道,也幸亏是江海天,才解得文廷璧的独门点 穴手法。 江海天叫道:“欧阳姑娘,你快走吧!这样的父母,你就是以后永远不见他们,也没有 什么可惜了!” 欧阳二娘大怒道:“岂有此理,你竟敢离间我们母女!”挥掌奔上,江海天宝剑一封, 一招”大漠黄砂”,但见剑气纵横,登时有如布下一道剑幕,阻止了欧阳二娘的去路。欧阳 婉尖声叫道:“江相公,娘,你们就看在我的份上,别再动手了!” 文廷璧一掌迫开姬晓风,揉身急上,左手一记劈空掌,助欧阳二娘荡开江海天的宝剑, 右手中指一戳,重施故技,使出“隔空点穴”的功夫,要点欧阳婉的穴道。江海天早已提 防,文廷璧功力未发,他已先用天罗步法闪开,遮在欧阳婉的身前,双指一弹,也使出了一 指禅功,但听的嗤嗤声响,两股气流碰个正着,江海天的功力虽然较弱,却也堪堪化解得了 文廷璧那股“隔空点穴”的无形潜力。 说时迟,那时快,文廷璧扑上来,江海天唰唰唰,连环三剑,将他挡住,顿足叫道: “欧阳田姑娘,你还不走,要待他们将你捉回去,迫你嫁人么?” 欧阳婉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疾奔,从窗口窜出。欧阳二娘冲不破剑幕,欧 阳伯和也给姬晓风挡住,只有眼睁睁的看她逃去! 这一来,欧阳伯和这边的三个人更为恼怒,三人布成了欹角之势,步步进迫,不久,又 把江海天困在核心。 江海天叫道:“姬伯伯,于老前辈临死之前,要我们到少林寺报讯,这个担子太重,小 侄力有未逮,还是请你老人家担起来吧!” 江海天这时正在全力抢攻,以迅捷无伦的追凤剑法紧紧的将文廷璧迫住,教他无法旁 观。倘若姬晓风要逃,确是有机会可以逃出。这刹那间,他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要是不 逃,久战下去,只伯他们二人都要同归于尽,但倘若他先逃了出去,江海天却是必死无疑。 江海天见他踌躇不决,焦急叫道:“姬伯伯,你难道忍心眼睁睁看于前辈枉死,不去给 他给他报讯。” 姬晓风双眉一竖,心意已决,大声说道:“先顾生的,再顾死的!江贤侄,你忘了我与 你的父亲是八拜之交么?今日我若然舍你而去,叫我以后有何面目见你父亲?”他非但不 逃,反而扑上前去,双指一弹,再度施展”玄阴指”的功夫,向欧阳二娘袭击。 欧阳伯和怒道:“好,待我来领教你的修罗阴煞功!”他所练的雷神指,发出的乃是一 股纯阳之气,正好是”玄阴指”的克星,两股气流一碰,但听得嗤嗤声响,冒出了白蒙蒙的 水气,姬晓风只觉一股热风扑来,不由得退了两步。 欧阳伯和哈哈人笑道:“我只当修罗阴煞功是怎么样的了不得,却原来也是言过其 实!”话仇未了,忽地一股狂飚卷地而来,姬晓风冷冷说道:“老匹夫,你有眼无珠,教你 见识真正的修罗阴煞功!” 原来”玄阴指”的功夫乃是从修罗阴煞功变化出来的,同样能以阴煞之气伤人,不过一 来因为练法略有不同,二来因为它是用指力发出,威力却是远远不如用掌力发出的修罗阴煞 功,大约玄阴指练到最高的境界,也不过相当于第五重的修罗阴煞功。 姬晓风的身法迅如闪电,欧阳伯和无可闪逼,但听得“蓬”的一声,双掌已然碰上,姬 晓风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欧阳伯和可以化解得了他的玄阴指,但却化解不了他七 重的修罗阴煞功。 这一掌把欧阳伯和震得几乎站立不稳,直退到了墙边,而且牙关格格作响,就像害了严 重的发冷病一般。 可是姬晓风元气刚复,又再施展这种最为耗损真力的修罗阴煞功,身子也自有点抵受不 起,登时也气喘吁吁,冷汗直流。 文廷璧的功力到底比江海天胜过一筹,江海天一轮猛攻之后,后劲不继,给他以”三象 归元”的绝顶内功把宝剑荡开,脱出身来,立即一声冷笑道:“姬晓风,你的修罗阴煞功可 惜还只是练到第七重。” 姬晓风咬实牙根,正要把全身功力凝聚掌心,再发一掌,江海天已经拦在他的面前,急 忙叫道:“姬伯伯,你可不能再使用修罗阴煞功了!” 文廷璧双指一弹,“铮”的一声,把宝剑弹开,欺身直进,霍地一掌便横扫过去,掌力 有如排山倒而来,已不是用宝剑所能化解,江海天也只得一掌劈去,双掌相交,震得墙壁摇 动,屋瓦碎裂,江海天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好不容易才稳得住身形。文廷璧也在地上打了两 个盘旋,才收得住脚步。 原来江海天“天魔解体大法”的功效已失,但他幸亏吃了那半枝前年灵芝,保住了元 气,所以功力虽然没有增加,也没有有减退,而文廷璧则受于大鹏那一撞,功力减了两分, 此消彼长,比对起来,文廷璧虽然还是上风,却也占不到很大的便宜了。 文廷璧占了上风,哈哈大笑,挥掌复上,双方又打作一团。欧阳伯和默运玄功,消了几 分寒气,仍然上前相助,他受了修罗阴煞功的伤害,功力固然是大不如前,但姬晓风也已到 了强弩之末,和欧阳伯和正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 欧阳二娘恨极了江海天,上前助文廷璧夹击,江海天只对付一个文廷璧,已是难免处于 下风,加上了一个欧阳二娘,自是更难应付,不多一会,文廷璧越攻越猛,把姬、江二人, 都笼罩在掌力之下,到了这时,姬晓凤就是想逃,也不能够了! 激战中江海天又与文廷璧硬拼了一掌,这一次江海天用的是内家掌法中最奥妙的“须弥 掌”用以护身,可以抵挡得住功力胜过自己的强敌,文廷璧一掌劈去,见江海天动也不动, 吃了一惊,正要收掌再发,却忽听得姬晓风尖叫一声,”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来,原来江海 天这”须弥掌”力用于护身,最妙不过,但却不能兼顾旁人,姬晓风被文廷璧的掌力波及, 先受了伤。 江海天又愧又悔,心想:“我怎的这样糊涂,只知保妒自己,却忘了保护姬伯伯了。” 文廷璧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这时也看出了江海天的须弥掌力,只是能守而不能攻,便又哈哈 大笑,一步一步的迫上来。 在他的大笑声中,忽地有一个陌生的笑声掩了进来,虽然没有把他的笑声罩过,却是刺 耳非常,文廷璧大吃一惊,急忙喝道:“是谁?” 只见一个白衣少年走了进来,笑道:“三象归元的内功确是人间罕见,须弥掌力也大是 不凡,我今日得见两种绝世神功,真是眼福不浅!” 欧阳二娘大喜道:“叶公子,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真是巧极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欧阳二娘大喜,江海天却不禁大惊,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在祁连山中与他恶战过一场的那 个“叶公子。正是: 来意如何难猜度,是仇是友未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