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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发魔女传 🥳
铁矢神弓 少年扶巨宦
金鞍宝马 大盗震虚声   一剑西来,千 拱列,魔影纵横:问明镜非台,菩提非树,境由心起,可得分明?是魔 非魔?   非魔是魔?要待江湖後世评!且收拾,话英堆儿女,先叙闲情。   风雷意气峥嵘,轻拂了寒霜妩媚生。叹佳人绝代,白头未老,百年一诺,不负心盟。短 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    ————词 寄 沁 园 春   凉秋九月,北地草衰,有一行人马,正沿着绵亘川陕两省边界的大巴山脉,放马西行。 行在前头的是几个雄赳赳的武师,中间一辆敞篷骡车,坐着一个年近六旬的绅士,皮袄披 风,态度雍容,一骑高头大马,傍着骡车,马上坐着一个剑眉虎目的少年,剑佩琅然作响。   这个篷车中的绅士,正是卸任的云贵总督,名叫卓仲廉,他人如其名,虽然历任大官, 尚算清廉。可是俗语说得好:“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他是总督。他不必如何贪 污,那钱粮上的折头,下属的送礼,也自不少。所以卸任回乡,也请了几个出名镖师,随行 护送。   那个剑眉虎目的少年,却不是镖师,他之随行,另有一番来历。原来卓仲廉原籍 北, 阀阅门庭,簪缨世第,只是旺财不旺丁,数代单传,他只有一子一孙,儿子名唤卓继贤,在 京中为官,做到了户部侍郎之职,孙儿名卓一航,幼时随父赴京,算来今年也该有十八九岁 了。卓一航自小聪明过人,祖父对他十分怀念,这回辞官归里,也曾修书儿子,叫他送孙儿 回乡。不料孙儿没来,这耿绍南却拿着他儿子的信来了,信上说,孙儿正在苦读待考,不能 即回。这耿绍南乃是孙儿的同窗,颇晓武艺,适值也有事要到 西,请大人带他同行,两俱 方便。卓仲廉和他闲谈,发现他对书诗并不甚解,心里想道,书生学剑,武艺好也有限,还 暗笑他是个读书不成学剑又不成的平凡少年,不料请来的几个出名镖头,对他都十分恭敬, 这却不由得卓仲廉不禁大为诧异。   其时是明万历四十叁年,满洲崛起东北,时时内侵,神宗加派“辽饷”达田赋总额二分 之一以上,全由农民负担,加以西北地瘠民贫,盗匪纷起,所以卓仲廉虽聘有镖师,并有亲 兵护送,也不得不提心吊胆。   这日正行过巴峪关,山边驿道上忽驰过两骑快马,前行的几名镖师,齐都变色!   耿绍南泼喇喇一马冲上,小声问道:“怎麽?”老缥头道:“那是西川双煞。”耿绍南 道:“哦,原来是彭家兄弟,他们的铁砂掌下过几年功夫,要留心一点。”双煞快马过後, 并不回头,老镖师道:“不像下手做案的模样。”耿绍南微微一笑,勒住绳 ,等骡车赶 上,淡然的对卓仲廉道:“老大人万安,没有什麽,那只是两个小贼。”又过了一会,背後 又是叁骑快马,绝尘掠过,对卓家的箱笼车辆,连正眼也不瞧一瞧,老镖头诧道:“怎麽龙 门帮的叁位舵主,都同时出动,莫非是绿林道中,出了什麽紧急的事情?”耿绍南傲然说 道:“管他什麽录林道不绿林道?若来犯时,我不用手上的兵器,只凭这一张弹弓,也要打 得他们落花流水。 ”镖师们唯唯诺诺,一味奉承,卓仲廉见他神色倨傲,暗道,这少年好 大口气。心中颇为不悦。   车辆马四继续西行,黄昏时分,已将近强宁镇外的七盘关,山道狭窄,这七盘关乃川 边界一个险要所在,它倚山面河,两岸悬砦高达百丈,下面的河水给峭壁约束成只有五六丈 阔的急流,在山谷中奔腾而出,宛若万马脱 ,水花溅成浓雾。一行人走出山口,见前头半 里之地,有一骑白马缓缓而行,马上人一身白色衣裳,配着白马,更显得潇 脱俗。卓仲廉 道:“这人好似一个书生,孤身无伴,好不危险。我们赶上前去与他同行如何?”耿绍南摇 了摇头,猛听得一阵清脆的铃声,六七骑快马自後飞来,霎忽掠过车辆,前面那白马少年正 是到狭窄的山口,老镖头惊道:“还不快让,撞上了那可要糟。”话声未了,山坳那边又是 尘土大起,十馀四健马也正向这边冲来,两边马队,把少年夹在中间,眼看就要撞上,卓仲 廉不禁失声惊呼,却猛听得那少年大叫一声,白马忽然腾空而起,疾似流星,竟然跃过了五 六丈的急流,飞越河面,到了对岸。这两帮马队,骑术精绝,急驰之下,突然猛的勒马,两 夥汇成一夥,拨过马头,拦住了前面的山口。   耿绍南一马飞前,抱拳说道:“好汉们请借路!”为首一个虬髯汉子叫道:“凭什麽要 我们借路?贪官之财人人可得。”耿绍南道:“须知他不是贪官。”另一个匪首叫道:“要 借路也不难,把箱笼行李留下便可!”耿绍南一言不发,突然取下背上的铁弓,嗖嗖嗖一连 数弹,把抢上来的人一齐打倒,那虬髯汉子哈哈大笑,耿绍南弃弹换箭,呼的一箭,把盗党 中的一面黑旗射断,那虬髯汉子,这才勃然变色,疾冲数丈,大声叫道:“你知不知道绿林 规矩?”耿绍南更不打话,弹似流星,冰雹骰的向那汉子打去!   那虬髯汉子疾若飘风,一口厚背赤铜刀左挡有磕,把冰雹般射来的弹子,磕得四面纷 飞,宛如落下满天弹雨,耿绍南越打越急,那汉子渐惭有点手忙脚乱,盗党中一个浓眉大眼 的汉子喝声:“来而不往非礼也!”也取下一张弹弓,嗤嗤数声,忽然发出几道深蓝色的火 焰,交叉飞来,耿绍南一张弹弓,不能两用,打落了迎面而来的“蛇焰箭”,却不能挡住射 向卓家箱笼的火箭,“蓬”的一声,大车上一只厚 布袋竟然着火燃烧,哗啦啦倒下了一堆 白花花的银子。那虬髯汉子摇了摇头,面山显然露出失望的神气,耿绍南弹似连珠,施展出 “八方风雨”的神弹绝技,虬髯汉子猝不及防,卜的一声,左手关节竟给弹丸打中,一个箭 步跳出圈子,忽然抱拳叫道:“武当山神弹妙技,果然名不虚传,咱弟兄走了眼.多多得罪 了!”那发蛇焰箭的汉子也翻身跨上马背,高声叫道:“紫阳道长之前,请代咱弟兄问候, 就说是火灵猿和翻山虎谢他老人家当年不杀之恩吧?”说完之後,一声胡哨,手下早扶起了 受伤的同夥,退出山谷。   耿绍南放下弹弓,仰天大笑。忽然背後有人说道:“阁下真好弹弓!”耿绍南愕然回 顾,竟然是那白马少年,不知什麽时候,又从对岸纵马过来,众人刚才紧张忙乱,竟没觉 察。耿绍南道:“雕虫小技,贻笑方家。”白马少年笑道:“我那里是什麽方家,只靠着这 四马还算不错,才逃了大难。”卓仲廉下车端详那白马少年,见他马背空空,毫无行李,说 话文诌诌的,完全是个书生模样。因问道:“足下可是出门游学吗?现今路途不靖,跋涉长 途,危险得很呀。”白马少年躬身答道:“晚生在延安府入学,急着要回乡赶考。老伯台 甫,不敢请问。”卓仲廉微笑道了姓名。白马少年惶恐说道:“原来是乡先辈卓老大人,失 敬,失敬!”自报姓名,叫做王照希,两人谈得很是没缘,王照希道:“晚生孤身无伴,愿 随骥尾,托老大人庇护。”耿绍南眨了几眨眼睛,卓仲廉年老心慈,慨然说道:“彼此同 行,那有什麽碍事?足下何必言谢。”竟自允了。耿绍南冷冷说道:“阁下一介书生,竟骑 得这四神驹,实是可佩。”王照希道:“这四马乃是西域的大汗马种,名为照夜狮子,虽然 神骏,却很驯良。”西北多名马,普通的人都懂骑术,卓仲廉虽觉这四马好得出奇,也没疑 心。   卓家聘来的那几名镖师刚才一直护着车辆,这时都已围在耿绍南身边,等卓仲廉的话告 一段落,忽然齐向耿绍南下拜,那老镖头执礼更恭,半屈着膝,打个千儿话道:“老朽眼 拙,虽然早已知道耿英雄是个大行家;却还不知耿英雄竟是武当高弟,老朽要请耿英雄赏口 饭吃!”卓仲廉听了,楞然不解。   耿绍南微笑一笑,把老镖头双手扶起,说道:“耿某不才,既然挑起梁子,那就绝不会 中途撒耿绍南微笑手,耿某此来,不是保镖,而是为朋友不惜两肋插刀,老镖头,请你放 心。”卓仲廉听得益发纳罕。   原来这耿绍南并非读书士子,而是当今式当派的第二代弟子。武当少林乃是武林中的泰 山北斗,声威甚大。武当派的掌门人紫阳道长,武功卓绝。他和四个师弟:黄叶道人、白石 道人、红云道人、青 道人,合称“武当五老”,门下弟子,数以百计,这耿绍南乃白石道 人的首徒,在第二代弟子中,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刚才拦路打劫的那个虬髯汉子,名叫翻山虎周同,那浓眉大眼的汉子,则叫火灵猿朱宝 椿,同是川 边境的悍匪,武功还在西川双煞之上。武当派素以武林正宗自居,所以历代相 传,定下两条规矩:一不许作强盗,二不许作镖师。耿绍南以武当门人的身份,替巨官护送 行李,那是极少有之事。老镖头一来怕火灵猿的同党报复,二来实在猜不透耿绍南的来意, 所以才说出那一香话,将耿绍南套住。   卓仲廉这时才晓得耿绍南身怀绝技,不明自己的孙儿怎样会结识如此异人。只有再叁道 谢。耿绍南神采飞扬,对卓仲廉也显得颇为傲岸。卓仲廉想查问他和孙儿结识的经过,他往 往盼顾左右而言他,甚或只是笑而不答。   那白马少年王照希却显得十分文静,一路上对卓仲廉和耿绍南都执礼甚恭。走了两天, 已过了强宁,将到阳平关了,沿路上不绝有形迹可疑的人物,叁叁五五,或乘快马,或策骡 车,在驿道上出没。老镖头一看就知是踩底跟踪的绿林人物,整整两天,提心吊胆,幸得一 点事情都没发生。过了阳干关後,那些形迹可疑的人物忽然都不见了。这晚,来到了大安 驿,卓仲廉道:“明日过了定军山,前面便是坦途了。”镖师们也松了口气,只有耿绍南却 显得特别紧张,和在路上的闲适神情,完全两样。   一行人在镇上最大的客店安歇,白马少年王照希忽然对卓仲廉深深一揖,朗声说道: “晚生一路上多承庇护,不敢欺瞒,晚生有些厉害的仇家,一路跟踪,若然逃得今晚,便可 无事。今晚万一有风吹草前,老大人不必惊恐。只要挂起云贵总督的灯笼,大半不会波 及。”卓仲廉吃了一惊,心想老镖头曾再叁叮嘱,在路上只可扮作客商,千万不能抬出官 衔。事缘绿林大豪,最喜欢劫掠卸任大官。自已只道这少年乃是一介书生,那料他也是江湖 人物。自已和他非亲非故,知他安的什麽来意!正在踌躇,耿绍南双眼一翻,抢着答道: “事到如今,合则两利,分则两危!足下意思,老大人一定照办!咱们彼此讲明,大家可要 合力齐心,同御今晚劫难!”   王照希微微一笑道:“那个自然。”在客店里自己占了一座花厅,当中摆了一张紫檀香 桌,叫店家烫了两大壶陈年花雕,桌上插着两枝明晃晃的大牛油烛,随手把马鞍和踏蹬丢在 墙角,对耿绍南道:“你们躲到两边厢房里去,非我呼唤,切勿出来。”老镖头与耿绍南见 他行径奇怪,竟是见多识广,也摸不透他是何路道。   朔风鸣笳,星横斗转,夜已渐深,万籁俱寂,王照希独坐厅中,凝神外望,动也不动, 卓家自卓仲廉以下,都不敢睡,老镖头道:“难道他就这样的坐到天明?”耿绍南忽然嘘声 说道:“禁声,有人来了!”   端坐着的王照希突然把酒壶一举,大声说道:“各位远来,失迎,失迎!”门外大踏步 的走进了四条大汉,为首的双目炯炯,旁若无人,朗声说道:“朋友,省事的快跟我去!” 王照希笑道:“什麽事啊!”那大汉面色一沉,正想发作,忽见厢房外悬着云贵总督官衔的 灯笼,吃了一惊,喝道:“你是做什麽来的?你不是……”王照希截着说道:“保镖来的, 各位看在小弟初初出道,不要砸坏我的饭碗,别处发财去吧。”那汉子“哼”了一声,骂 道:“你看错了人!”双臂一振,猛的向厢房扑去。   房中的卓仲廉失声说道:“这是京中的锦衣卫。”原来锦衣卫乃是朝廷的特务机关,这 为首的汉子是锦衣卫的一个指挥,名叫石浩,卓仲廉以前在云黄总督任内之时,手下一个官 员犯了案件,京中派锦衣卫来提解犯官,正巧就是这石浩率领,所以认得。   说时迟,那时快,石浩一个箭步跳近厢房,耿绍南自内窜出,右臂一格,喝道:“什麽 人?敢惊老大人的驾!”双臂一交,两人都给震退几步。卓仲廉急忙叫道:“石指挥,是卑 职在此,可是皇上有什麽圣旨要宣召卑职麽?”在明一代,皇帝对付大臣素来残酷寡恩,常 常因一点小事,就给锦衣卫提去凌迟处死,卓仲廉刚刚卸任,还担心皇帝是要将他解京,声 调都颤抖了,石浩凝眸一看,依稀认得,叫道:“果然是卓老大人在此?小的捉拿钦犯,无 意冒犯,请多多包涵恕罪!”又笑道:“皇上对卓大人甚是关怀,常常提起,说卓大人是个 好官。”卓仲廉惊魂稍定,急忙作揖请他喝酒。石浩道:“卓大人这样客气,折死小的了。 小的圣旨在身,不敢久留,老大人包涵则个。”率领叁个锦衣卫退出,临行前对耿绍南和王 照希深深看了两眼,大声笑道:“卓大人请的这两个保镖,真是硬得很啊!”   石浩走後,耿绍南一看,只见地上十来个足印,深陷半寸有多,冷笑说道:“这些奴 才,就是喜欢炫露武功,那比得上我这王贤弟深藏若虚。”房中的卓仲廉忽然急声叫道: “耿贤侄,快来,快来?”   卓仲廉老於 海,惊魂稍定,蓦然想起:京中的锦衣卫,追踪至此,那白马少年必定是 个重要钦犯,自已受了他的利用,做了钦犯的挡箭牌,日後被皇上查知,这可是抄家之罪。 这时也顾不得交浅言深,急忙把耿绍南招来,悄悄说了。耿绍南冷冷一笑,说道:“这个我 早已看出。”卓仲廉尚待说话,他已翩然走出。   厅堂上烛影摇红,王照希大杯大杯的喝酒,耿绍南面色一沉,嘿嘿笑道:“贤弟,你真 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愚兄佩服之至!”王照希道:“耿兄不必发怒,小弟是不得已而为 之。”耿绍南双眼一转,倏地一手抓来,低声喝道:“你胆敢把我武当门人戏弄?”王照希 肩头一侧,耿绍南左掌呼的一声,打在他的胸上,王照希微微一笑,肌肉陡然一缩,耿绍南 的手掌竟然滑过一旁,王照希仍然端坐椅上,若无其事。耿绍南不由大吃一惊,左手擒拿, 右手点穴,一招两式,猛然发出,这是武当派大擒拿手的叁十六式之一,王照希坐在椅上, 看来万难逃避,那料耿绍南左手先到,他横肘一撞,闪电般的把擒拿手化开,右手一举,又 把耿绍南的右肘托起,低声喝道:“耿兄,你我且慢动手,强敌已经来了!你我合则两全, 分则两亡!”耿绍南凝神一听,远处隐有啸声,面色变道:“你捣什麽鬼?去了一批,又来 一批。”王照希笑道:“这回来的是真正的强盗,实不相瞒,川 边界最厉害的五股大盗, 今晚都会到此!”耿绍南怒道:“卓大人并没有多少银子,你们何必这样小题大作,里应外 合?”王照希笑道:“你当我是内应麽?他们要劫的是我,不是你的什麽卓大人,不过他们 若顺手牵羊,劫了小弟,再劫你们,也说不定。”耿绍南半信半疑,心里暗道:你肩无行 李,两手空空,劫你作甚?王照希忽又沉声说道:“赶快退回厢房去,把有官衔的灯笼取 下,也许不会殃及鱼池。”耿绍南一阵迟疑,王照希忽然站起,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耿 绍南不由得点了点头,疾忙退下。   过了片刻,啸声越来越近,王照希把大门打开,门外涌进了十多条汉子,高高矮矮,站 满一屋,耿绍南一看,龙门帮的叁个舵主也在其内。老镖头在里面吓得面青唇白,悄悄说 道:“这回糟了,来了叁批最厉害的强人,除了龙门帮外,还有大巴山黑虎岩的方氏兄弟, 和定军山的麦氏叁雄。”耿绍南道:“还有两批未到哩,你等着瞧吧!”   定军山麦氏叁雄的老大麦逢春站在当中,双目一扫,桀桀笑道:“真有你的,金珠宝贝 藏在那里?还不快拿出来?是不是混在那狗官的行李里了?”王照希朗声说道:“麦老大, 你也是老於江湖的了,难道这也看不出来吗?久闻大名,不过如是。不必动手,你已输了一 招了!”说罢哈哈大笑。   龙门帮的总舵主屠景雄打了一个哈哈,翘起拇指说道:“老弟,真有你的?你拿出来, 让咱们见识见识,咱们好好交个朋友。”王照希绶缓起立,将放在墙根的马鞍一把提起,放 在紫檀桌上,只听得木桌吱吱作响,拔出佩剑,轻轻一削。那马鞍原是黑黝黝的毫不惊人, 任何人看了都以为这是漆木马鞍,那料一削之下,顿时金光透露,铁皮里面包的竟是十足的 赤金,上面还镶嵌有十馀粒滚圆的猫儿绿宝珠,金光宝气,幻成异彩。麦氏叁雄面面相觑, 做声不得。   原来有经验的绿林大盗,一看行李客商,便能测知他有多少金珠财宝,百不失一,川 边境的五股强盗,跟踪王照希已有多日,看他马蹄踏处,尘土飞扬,分明是负有体积小而质 量重的金珠重宝,但却看不出他藏在何处,谁也料不到原来是包藏在马鞍之中。   王照希哈哈一笑,提起了一个踏蹬,朗声说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小弟没什麽敬 意,这个踏蹬,就送与川陕边界的道上同源,算个小小的礼物吧!”绿林群雄面面相觑,麦 逢春沉声说道:“你行,咱们认栽了!”不接踏蹬,转身便走。   耿绍南在厢房里偷瞧,刚松得口气,看那麦逢春方走到门口,忽然外面桀桀怪笑,人影 一闪,走进了一个矮胖老头,吸着一根大早烟管,吐出一缕缕青烟,怪声说道:“好哇,不 待我来,你们便分赃了吗?”麦逢春道:“邵大哥,咱们栽了。”矮胖老头烟袋一指,道: “什麽栽了,俺早瞧出他马鞍裹有鬼,你们的话我全听到啦,我可不是叫化,想施舍我一个 踏蹬吗?那可不行!”   耿绍南在里面瞧得分明,他虽和矮胖老头未会个面,但看他神气打扮,已知他是陕南的 独脚大盗邵宣扬,他的烟管乃是一种罕见的外门兵器,可作点穴厥,也可作五行剑,是江湖 上的成名人物,不想他却这样无赖。   王照希微笑说道:“邵老爷子,你是我的前辈,这个马鞍,孝敬你老,本也算不了什 麽,无奈我还有一位朋友,他说不肯。”邵宣扬道:“那位朋友,请出一见。”话声未了, 房里倏的冲出一人,接口说道:“武当门人耿绍南拜见各位前辈。”   邵宣扬眼珠一溜,道:“你是武当门下?咱们亲近亲近。”伸手一拉,叁指一扣,暗藏 分筋销骨的厉害手法,耿绍南掌心向上一接,手腕一转,用出武当派事法中的“叁环套 月”,把邵宣扬的手法解了,邵宣扬左掌忽地朝他肩头一按,说道:“好啊!”耿绍南卸了 一步,丹田一搭,气达四梢,双臂一抱,左肘微抬,用出一招“渔夫晒网”,又把邵宣扬的 擒拿手拆了。邵宣扬哈哈大笑,说道:“果然是武当门下!”   耿绍南显了两手武当绝技,顿时把邵宣扬惊着。本来论到武功,邵宣扬还在耿绍南之 上,但武当派乃武林正宗,盛极一时,绿林好汉无不忌惮。邵宣扬向後一跃,发话道:“足 下何苦趁这淌浑水!”耿绍南道:“什麽浑水?我们同属一夥。金子是小事,武当派的威名 可不能在这儿折堕。”邵宣扬乾笑雨声,忽然说道:“武当门人从不保镖,也从不为盗,你 怎麽能与他同夥。”耿绍南道:“江湖之事,人人管得,你恃众聚劫,落在我的眼内,我便 不容。”邵宣扬笑道:“是你师父叫你管的麽?为什麽只派你一个人来?”耿绍南道:“路 见不平,拔刀相助,何必师命?”王照希急忙使了一个眼色,耿绍南猛的醒起,接着说道: “武当第二代弟子在陕西聚会,正想与你们武林中有头有面的人物一见。”邵宣扬怔了一 怔,他本打算若只是耿绍南一人,便索性把他干了,毁 灭迹再说。如今听说武当第二代弟 子在 集会,想必来的甚多,邵宣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武当派的群雄相斗,当下烟管一 收,笑笑口道:“足下何必生这麽大气,既然这位是你的朋友,咱们那里不卖个交情。”   耿绍南面色一松,不自觉的用衣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原来他试了两招,也自知不是群 盗对手,全凭武当派的威风,才把敌人吓退。其实他所说的武当派第二代弟子在此聚会,倒 也并不全假,紫阳道人是曾派有四个弟子在 办事,连他就是五人。但那四人和他可并没有 约会。   邵宣扬见他以袖拭汗,蓦然站着不动,双目熠熠发光,王照希暗叫一声“不好”,邵宣 扬忽然仰天大笑叁声,朗声说道:“归大哥,你来的好,你听这小子是不是撒谎?”猛然一 股强风,厅中烛光摇摇欲灭,一个又高又大的红面老人,突然从外面掠空而降,大声笑道: “武当派是来了四名,可是都给别人擒了。别人敢碰武当派,为什麽咱们不敢?这小子一人 在此,咱们把他打死,丢到荒山里 狼便是。就算武当五老寻到,这笔帐也算不到咱们身 上,自有人替咱们顶祸。”耿绍南不由得暗暗吃惊,看这红面老人的声势,必是川东的大盗 鹰爪王归有章无疑。但他怎晓得武当派来了四人,而且眉四人又给什麽人擒了?   邵宣扬也吃了一惊,叫道:“归大哥,且慢,你是说那女魔头出手了麽?这里可还不是 她管辖的地方呀?”归有章道:“你怎麽这样胆小。咱们川陕的绿林道,总不能叫一个後辈 女娃儿压了。”他口里说话,手底可丝毫不缓,肩头一晃,蒲扇般的大手,已迎头抓了下 来。耿绍南见他掌心通红,那里敢接,向後一缩,右足发起, 他腿弯的“白布穴”,归有 章桀桀怪笑,扑身一闪,欺身直进,右手五指如钩,一把抓到耿绍南足跟。   耿绍南身子一缩,归有章双掌连环急发,耿绍南连连後退,暗恨王照希犹自不来相援, 归有章掌风呼呼,把耿绍南直逼至墙角,正想施展杀手,忽闻得王照希冷冷说道:“你们要 我的马鞍,这也不难,只是你们可问过玉罗刹没有?”邵宣扬和方氏兄弟、麦氏叁雄,正对 王照希取包围之势,闻言大吃一惊,邵宣扬陡的跳出圈子,叫道:“什麽玉罗刹!”王照希 道:“绿林道宁劫千家,不截薄礼,这是别人送给玉罗刹的财礼,你们想黑吃黑麽!”邵宣 扬面色苍白,叫道:“大哥,且暂住手!”归有章一个倒翻,跃了回来,怒声喝道:“你这 小子,想拿玉罗刹来恫吓我们吗?”王照希道:“谁个吓你?”把马鞍一翻,反面刻有几个 字道:“敬呈练霓裳小姐哂纳。”王照希道:“这可不是我现在刻的。”邵宣扬把归有章拉 过一边,悄悄说道:“归大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依小弟愚见,还是把他放走 了吧。”归有章哼了一声,垂首沉思:麦氏叁雄,龙门叁舵,都围了上来,只剩下方家兄 弟,在厅中监视。   这一来大出意外,耿绍南不由得怔在当场,暗想:谁是玉罗刹啊?这名字可从未听过, 怎的那些强盗就吓得这个样儿?   过了片刻,归有章猛然抬起头来,双眼一翻,含嗔说道:“是玉罗刹的也要劫!”邵宣 扬吓了一跳,急声说道:“大哥,大哥!……”归有章呼的一掌,击在檀木桌上,顿时把桌 子打塌一角,大声说道:“这一年来咱们受那女娃子的气也受够了,索性趁此时机,豁了出 去,斗她一斗。”邵宣扬退了几步,颤声说道:“这,这……”归有章道:“亏你一世威 名,就怕得这个样儿。她的厉害,咱们也只是耳闻,未曾目击,喂,你们有种的就随我来, 这小子的马鞍我劫定了。”麦氏叁雄,龙门叁舵,缩手不动,只有方家兄弟叫道:“咱兄弟 愿听归大哥调度。”归有章横了邵宣扬一眼,叫道:“好啊,几十年兄弟之情,算是白交的 了。”邵宣扬苦笑道:“大哥既然要干,小弟只好听从。”归有章虎吼一声,隔着桌子,伸 手就抓,王照希身形一闪,避了开去。方家兄弟,左右扑上,王照希身子滴溜溜一转,蓦然 一招“左右开弓”把方家兄弟格开。归有章手腕一翻,骈起中食二指,骤然发出,直点王照 希双目,王照希霍地使个“凤点头”跳过一边,冷笑说道:“归老大,你中了我的缓兵计 了,你要劫该早点劫,现在劫麽,可来不及了。你听,外面什麽声响!”归有章愕然一听, 外面击析声声,长宵易过,竟然打五更了。王照希大笑道:“你听到麽了打五更了!玉罗刹 马上就来,归老大你还不停手,要死无葬身之地!”归有章喝道:“小子,你想拖延时候, 先送你见阎王!”呼的一掌,又迎头劈下。   大笑声中,王照希出手如电,扬了两扬,把厅上的两枝大牛油烛打灭,顿时一片黑漆, 耿绍南贴到墙根,屏了呼吸,群盗虽然人多势大,在黑暗中一时也不敢莽动,归有章凝神静 听,要想辨声进击,忽然外面传来清脆的笑声,听似甚远,霎忽使到了门外,众人眼睛一 亮,厅门开处,走进一队少女,前面四人,提着碧纱灯笼,後面四人,左右分列,拥着一位 美若天仙的少女,杏黄衫儿,白绫束腰,秋水为神,长眉人鬓,笑盈盈的一步步走来。厅中 群盗呆若木鸡,有几个更是面如死灰,瑟缩一隅,动也不敢动。   王照希欢声说道:“练女侠,家父问你老人家好。”那少女点了点头,说道:“他 好。”王照希道:“家父托我带这个马鞍给你,他们……”少女低眉一笑,截着道:“你的 来意我早已知道。是他们看中了这个马鞍麽?”凤眼一扫,邵宣扬急道:“我不知道是你老 人家的。”耿绍南暗笑,这女郎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岁,邵宣扬偌大一把年纪,却口口声声 叫她做老人家。   少女眉毛一扬,又是冷笑说道:“不知不罪,你们都随我回山去吧。”顿了一顿,忽又 笑道:“归老大,你也来了了你这个月的贡物还未交来呢,是忘记了麽!”归有章调匀呼 吸,定了定神,忽然喝道:“玉罗刹,别人怕你,我不怕你。这里还不是你的地界,这马鞍 我要定了。”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那被唤做“玉罗刹”的少女问道:“还有那位插手要这 马鞍的?”麦氏叁雄、龙门叁舵疾忙退过一边,说道:“不敢!”邵宣扬面色惨白,呐呐不 能出言,方家兄弟默不作声,却随在归有章身後。玉罗刹倏地一声长笑,说道:“归老大, 谁要你怕啊!”归有章正冲到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往下抓去,玉罗刹不动声色,归有章一抓 之下,猛的不见人影,疾忙退时,那里还来得及,後心一阵创痛,顿时倒在地上,方家兄弟 连看也未看得清,胁下也同受了玉罗刹的一掌,惨叫狂嗥,在地下滚来滚去!   玉罗刹闪电之间,连下了叁手毒招,把叁个剧盗打倒地上,仍然是笑吟吟的站着,若无 其事,绿林群豪全都慑服,玉罗刹对麦氏叁雄,龙门叁舵说道:“不关你们的事,你们起 来!”邵宣扬连连讨饶,玉罗刹 是冷笑不答。   叁人中归有章武功最高,被击倒後运内力抵御,忍住创痛,所以初时不似方民兄弟的痛 号失声。那知不运气抵御还好,一运气抵御,身体内顿如有千万条毒蛇乱窜乱咬,五脏翻 腾,连叫也叫不出声来了。旁边的人只见他头顶上热气腾腾,贡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滴出来, 面上肌肉一阵阵痉挛,痛苦得连面部都变了形。这简直是天下最残忍的酷刑!   方氏兄弟叫道:“求你老人家开恩,快点杀了我吧!”归有章眼睛突出,却喊不出来。 玉罗刹笑盈盈的说道:“方家兄弟,你们是从犯,罪减一等,免了你们的刑罚吧。”纤足飞 起,一人 了一脚,两兄弟惨叫一声,寂然不动,耿绍南看得惊心动魄,想不到这样美艳的 少女,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玉罗刹把方家兄弟结果之後,向邵宣扬招招手道:“你过来!”邵宣扬双手扶着墙壁, 身躯颤抖,一步步走了过来。玉罗刹柔声说道:“你和归老大是几十年兄弟,交情很不错 啊!”邵宣扬心胆欲裂,急忙说道:“女侠你明鉴秋毫,这回事没有我的份。”玉罗刹面色 一沉,厉声斥道:“枉你做了这麽多年强盗,做强盗的禁忌你还不懂麽?你简直一点眼光都 没有,还在绿林中逞什麽强,称什麽霸?他一个少年,单身押运金宝,没有极大的来头,他 敢这样做麽?老实对你说,他这礼物若不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敢伸手劫他。你对他的来历知 道多少?不问清楚,就胡乱听人唆使,合夥行劫,你这不是瞎了眼睛麽?”邵宣扬听她越骂 越凶,心里也越来越宽,听她骂完,已完全定下了心。他知道玉罗刹的脾气,有重大的事情 发生之时,若她笑容满面,对你温言细语,那下一步就一定是用极毒辣的手法对付,若得她 严厉斥责,那就准不会有什麽事儿。听她骂完之後,邵宣扬倏的左右开弓,自已打了两个耳 光,高声说道:“是小的瞎了眼睛,是小的还没资格做强盗,望你老人家多多教诲。”玉罗 刹喝道:“你若然自已知罪,我就免你的罪,你过来,把你的把兄杀掉!”邵宣扬面色惨 白,归有章到底是他多年兄弟,如何下得毒手。归有章却在地下滚来滚去,惭惭向他这边滚 来,露出哀恳的目光,似求他赶快下手。   耿绍南忍受不住,忽然纵身出来,亢声说道:“归有章是无恶不作的独行大盗,你把他 处死,也算是替绿林道中清除一霸,没人说你不对。但你叫他兄弟相残,这却不是正派所 为。”玉罗刹面色一变,忽然笑道:“你是那一派的门人。”耿绍南傲然说道:“武当派的 第二代弟子!”玉罗刹道:“哦,武当派的,失敬,失敬!”秋波一转,说道:“邵宣扬, 我这是试你的心术行为,你虽与归有章一夥,还不似他那样胡作非为:找叫你杀他,你也还 不是一味屈服奉承。不愿杀友以求自保。好,凭这两点,我就免了你行刑之责。”说话之 间,纤足飞起,轻轻一 ,又把归有章结束了。   玉罗刹谈笑之间杀了叁个剧盗,挥挥手道:“你们都随我到定军山去!”笑了一笑,指 着耿绍南道:“你想跑到那里去?想回去保护你的卓大人吗?你也随我去,连同你的卓大人 和所有行李银两,都给我搬上山去!”   耿绍南凛然一惊,心想:这玉罗刹好大的胆子,居然管到我武当派的头上。要知武当派 素以武林正宗自居,门下弟子,不少人便养成了傲慢自大的习气,耿绍南尤其如此,但眼见 玉罗刹狠辣无比,如若不从,只恐不是她的对手,但如若相从,又搁不下这个面子。正在踌 躇,忽见王照希抛了一个眼色,开声说道:“耿兄对练女侠也是仰慕得很,他在路上还曾对 我说过,说要拜谒你老人家呢!”耿绍南一听,知是王照希恐怕自已鲁莽,惹出祸来,所以 替自己圆场,虽然不快,也自感激,当下想道:好汉不吃跟前亏,且随她去,看她怎样?若 她不留面子,将卓家洗劫的话,自已便邀集同门,与她相斗,总能报这一箭之仇。   当下耿绍南回到厢房,对卓仲廉说了,老镖头适才曾在门缝偷窥,心惊胆战,迄有馀 悸,急忙劝卓仲廉依从。卓仲廉也算豁达,叹口气道:“只要性命保得住,那些身外之物由 他去吧。”   经了一夜的纷扰,其时已是天色微明,晓霞隐现,玉罗刹和八名少女,督促群盗,押解 卓家的车辆行李,直上大巴山的支脉定军山去。山上碉堡森严,栅城围绕,从山脚至山顶, 一路有女盗迎接,北地胭脂,本就有男儿气概,经过玉罗刹的训练,更是刚健婀娜两有之, 俨如是一支雄赳赳的娘子军,王照希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心想:这些女娘,比我父亲的部下 还强得多。   到了山寨,玉罗刹叫手下将卓家这一行人都安置在大客房中,车辆行李则押入後寨,王 照希被安置在另一座宾绾。玉罗刹去後,耿绍南悄悄问道:“老镖头,你久在西北保镖,这 玉罗刹到底是廿麽人啊?”老镖头道:“这玉罗刹是最近两年才开山立柜的女强盗,真名叫 练霓裳,武林中谁也不知她的来历,更不知她是从那里练来的这一身惊人的武功!听说她两 年前初初出道,就曾以双掌一剑连败十八名强盗。她和群盗相斗之时, 西的武林名宿李二 斧曾在旁观看,看後对人说,练霓裳的剑法掌法与武林各派,全不相同,辛辣怪异之处,为 他平生所仅见。他还说,不用十年,天下第一高手,就得让位给这女娃儿了。”耿绍南哼了 一声,老镖头说顺了嘴,这才猛觉自己失言。原来数十年来,武林中人,都推许武当派的紫 阳道长是天下第一高手,若依李二斧的说法,岂不是说武当派的领袖地位就将不稳?当下乾 笑两声,转口说道:“李老英雄虽然是见多识广,但也未免把玉罗刹捧得太过分了。你们武 当派的九宫神行掌和七十二手连环剑到底是武林正宗,旁门的掌法剑法怎比得上?”耿绍南 这才傲然一笑,舒服下来。   耿绍南这一行人被关在客房里整整一天,寸步不能移动,傍晚时分,忽然有两个女盗, 进来叫道:“我们寨主请卓大人和耿英雄前去赴宴!”   山寨中灯火通明,摆着两桌酒席,除了端坐主位的玉罗刹练霓裳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少女 之外,其馀的都是绿林中的粗豪汉子,在路上碰到的西川双煞,翻山虎周同,火灵猿朱宝椿 等也都在席上。酒席旁有十二名少女服侍,敬酒的,上菜的,守卫的都是寨中女盗,粗汉 红 ,相映成趣。更有趣的是,那些绿林豪汉,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怯生生的像个女娘:而 那些执役的少女,却一个个扬眉吐气,豪迈异常,睥睨群盗,顾盼生姿。耿绍南心想:女子 雄飞,男子雌伏,这真是天下最奇怪的筵席,心虽不忿,却也不禁对玉罗刹暗暗佩服。   酒过叁巡,玉罗刹倏的起立,把手一挥,叫道:“把送给王公子的礼物拿上来!”随即 有侍女捧上五个金盘,上覆红巾,玉罗刹将左首的两个金盘揭开,卓仲廉吓得惊叫一声,盘 中竟是两颗血淋淋的人头,玉罗刹微微一笑,对王照希说道:“这是尊大人要的。”又把右 首叁个金盘揭开,里面也是叁颗血淋淋的人头,玉罗刹将人头逐个提起,晃了几晃,又微笑 道:“这叁人冒犯公子,因此我把他们的首级取来,算加送给公子的薄礼。他们还有一个同 夥,也吃了大亏,谅他今後再也不敢 烦公子了。”卓仲廉见了,更是吃惊,这叁颗人头, 正是石浩昨晚所率领的那叁个锦衣卫,想不到在半晚之间,竟全给玉罗刹追杀了。   王照希肃然起立,恭身说道:“如此厚礼,实不敢当,只是我暂时还未想回家。”玉罗 刹道:“我也知道你将有万里远行,这份薄礼,我自会差人送与令尊,连同盟约也一并送 去。”王照希道了声谢。玉罗刹笑吟吟的对群盗说道:“你们不打不成相识,我给你们揭了 这段过节吧。他的父亲就是 北的王嘉胤。”群盗强笑说:“啊,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自 家人不认得自家人,早知是王大哥的,咱们也不敢跟踪动手。”   原来王嘉胤乃是 北绿林的领袖,手下有高迎梓,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剧盗,声 威甚盛,只是势力伸不过 南。明朝万历年间, 西有十叁路大盗,各不相服,这王嘉胤志 向甚大,在 北和剧盗高迎祥结义之後,不到十年便做了 北绿林的盟主,他策划把全 的 绿林道都联成一气,翻天覆地的大干一场,但 中 南,却不肯奉他号令。到这两年玉罗刹 崛起 南,王嘉胤又有两个大仇家正在 南活动。因此王嘉胤卑辞厚币,派他的儿子王照希 来 南联络玉罗刹。绿林道中规矩,地盘疆界分明,所以王照希绝不能多带入马,只是孤身 上道。想不到分布各省的锦衣卫实在厉害,王照希一上道,他们就调来了石浩等四名高手, 暗暗跟踪。而川 边界的五股剧盗,垂涎他的金宝,也暗暗缀上。   耿绍南听了王照希的来历後,心中暗骂:这小子原来早与玉罗刹有约,却利用我武当派 的威名,替他暂挡追兵,好待玉罗刹来到。只累了我与卓家人众,都做了这贼婆娘的俘虏。   玉罗刹顿了一顿,端酒说道:“从今以後,咱们全 的绿林道都是一家,我与王嘉胤大 哥巳结成联盟,愿各路兄弟,也互相照顾。诸位若无异见,请尽此杯。”骨嘟一声,把酒饮 尽,席上群盗,那敢不从,纷纷起立,个个乾杯。玉罗刹掷杯大笑,招来一名女盗,吩咐了 几句,遣她入内,过丁片刻,这名女盗从里面带出了四个人来,耿绍南见了,不禁愕然,这 四人都是他的同门兄弟,奉师长之命,在他之前,来陕办事的,怎的却忽然都在寨中出现, 难道真如归有章所说,是被玉罗刹俘掳了的?但看情形却又不似,玉罗刹把手一挥,里面已 端出一席酒菜,玉罗刹请那四人就坐,拿了酒杯,笑盈盈的招呼耿绍南道:“咱们到那边席 上去坐,让我也有机会与武当派的高人亲近亲近   耿绍南心中一懔,但看她笑容可掬,心想,武当派威名,群流景仰,这女强盗虽然凶 狠,想来也要慑惧我们正派的门徒,所以曲意逢迎,表示拉拢。想到此处,见玉罗刹愈笑愈 甜,不觉心魂汤漾,越发以为自已想得不错。   坐定之後,耿绍南与同门招呼,只见他们个个都似意存顾忌,不敢畅谈,内中一两人, 且苦笑作态。耿绍南莫名其妙,过了一会,玉罗刹又唤一名女盗前来,吩咐了几句,耿绍南 不知她又有何花样,屏息以待。玉罗刹和大家又乾了几杯,杏脸飞霞,越发娇艳。忽然寨後 一片车声,几十名喽罗,把卓家的车辆都推了出来,满列阶下。玉罗刹倏然起立,朗声说 道:“卓大人,我和你算一算帐!”卓仲廉惶然说道:“这点银两,寨主你拿去好了。卓某 家中还有薄产,不必倚靠 囊。”玉罗刹面色一沉,大声说道:“我练霓裳虽然为盗,盗亦 有道,你可问席上的人,我练霓裳几曾乱取过人的银子。若然他真是清官,我一文也不要, 若然他是个贪官,哼,我可对他不住,银子也要,脑袋也要,你听清楚没有?”卓仲廉吓得 浑身大汗,身子抖个不停,心中暗暗叫道:“糟了,糟了,想不到老命丧在这儿。”   玉罗刹骂完之後,缓缓说道:“卓仲廉,你且听着,你做了十多年官,收到下属与地方 绅士所送的银两共是七万六千七百两,这笔钱乃是不义之财,我全取了。另外钱粮的折头是 叁万二千五百两,这笔钱虽是朝庭定例,但却是出自百姓,我也要取了,代你还之於民。另 外你的俸银是一万六千八百两,这是你应得的,我发还给你。你做了十多年官,油水仅有十 万多两,你算不得清官,但也还算不得贪官,只算得一名规规矩矩的朝廷大吏。现在帐已算 清,你服也不服!”卓仲廉不禁又惊又喜,玉罗刹对他的 囊收入,竟然如数家珍,账目分 明,丝毫不错,也不知她从那里侦察得来?主罗刹处置完毕,又笑盈盈的坐下,挨在耿绍南 身旁,说道:“武当派的高贤,小妹年轻识浅,事情做得不当,还请指教。”耿绍南对她刚 才这手,倒是十分佩服,翘起拇指说道:“怪不得练女侠威震绿林,果然是赏罚分明,今人 起敬。”   玉罗刹换过热酒,和耿绍南浅的轻谈,笑靥含舂,耿绍南大有酒意,只觉玉罗刹吹气如 兰,令人心动。不禁想道:这玉罗刹倒是可人,只可惜她绝代佳人,甘心作贼,若然回转正 途,不知要倾倒多少英雄侠客!捌酣耳热,突然问道:“练女侠武艺超群,不知尊师是那一 位?耿某若得机会,当向女侠讨教,那真是快何如之。只可惜红花绿叶,虽出一家,枳橘殊 途,甜酸却异。只怕以後再难有机会相聚了!”这话里一方面表露了倾慕之心,另方面却又 表露了惋惜之意,暗指玉罗刹乃是“逾淮之枳”,本来是大好的橘,却变坏了。王照希一听 他口不择言,慌忙说道:“耿兄醉了,不可再饮了。”耿绍南摇头摆脑的道:“我没醉,谁 说我醉!”玉罗刹先是面色一沉,继而笑得花枝乱颤,举杯说道:“谢耿大英雄过奖,我是 一个无父无母又无师尊的野女郎,这几手叁脚猫的功夫,都是自已练来的。那比得耿大英雄 是名门弟子,正派武功。”纤手轻掠云鬓,接着又道:“我也很想向耿英雄讨教,机会有的 是,耿英雄不用心急。”坐了下来,向耿绍南飘了一眼,笑得更是娇媚,王照希汗毛倒竖, 暗怨耿绍南犹是毫不知觉,急忙站起来道:“谢寨主酒席,耿兄已醉,小弟也不胜酒力,求 寨主恕罪,我们想告退了。”玉罗刹面有不豫之色,冷冷说道:“你倒很帮着他。”王照希 鼓起勇气,低声回道:“我和耿兄也是素不棉识,路上他替我挡了一阵追兵,他既拿我当朋 友看待,所以我也拿他当朋友看待。”玉罗刹“哦”了一声,挥挥手道:“撤席。”却又低 声对耿绍南道:“明日清晨,请到山腰的峡谷相会。耿英雄不要忘了。”耿绍南喜上眉梢, 连声说道:“寨主吩咐,那里敢忘。”玉罗刹叫人撤去酒席,把耿绍南、王照希和其他四个 武当门人都分开招待。王照希想和耿绍南说几旬私话,也没办法。   第二日清晨,耿绍南宿酒未消,一个女喽兵进来叫道:“耿英雄,我们寨主约你。”耿 绍南慌忙漱洗,结束停当,随女喽兵走下山腰,进入双峰环抱的峡谷,只见自己四个同门, 都已候在那儿,王照希则坐在另一边。卓仲廉也由两个女喽兵陪着,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玉 罗刹从山坳乱石堆中笑盈盈的走了出来,发束金环,腰悬长剑,更显得风姿绝俗。耿绍南见 此情景,不禁大奇!   耿绍南满肚密圈,本以为玉罗刹约他单独约会,那料她却邀了许多人来。玉罗刹轻移莲 步,衣袂风飘,缓缓说道:“耿英雄,你早,昨晚睡得好呀?”语调竟似甚为关怀,耿绍南 面上一红,尴尬答道:“好。”玉罗刹笑道:“我就怕你昨晚睡得不好,若昨晚睡得不好, 今晚你又不能安睡,那多可怜呢!”耿绍南愕然想道:“她怎能断定我今晚就不能安睡?那 不是疯话吗?”玉罗刹道:“如果你受了重伤,或者残了肢体,你今晚一定不能安睡了是 吗?”耿绍南哈哈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若然真个横祸临头,那又有 什麽办法?但除非是寨主要把我难为,否则我又怎会有飞来横涡?”玉罗刹忽道:“你倒豁 达,我岂敢把你难为,我只是想向你讨教,我听说武当派剑法天下无双,我倒很想开开眼 界。”耿绍南不由得气往上冲,大声说道:“哦,原来寨主果然要伸量於我,大丈夫宁死不 辱,我拚受寨主叁刀六洞,断体残肢,也不能堕了我武当山的威望!”玉罗刹盈盈笑道: “好,那你可要留神一点,我要进招了。”拔剑在手,轻轻刺来,耿绍南见她剑招极慢,状 类儿戏,也不知她是真是假,举剑一挡,那知玉罗刹手腕一翻,剑尖已刺到喉咙,娇笑道: “你这招不行,另来过!”耿绍南见她持剑不刺,却发语冷嘲,比中剑更为难过,倏的一个 闪身,用连环剑中的叁绝招猛然出手,头一招“金针度线”,剑尖斜点,一转身便变成“抽 撒连环”,点咽喉,挂两臂,快逾飘风,那知刷刷两剑,全落了空,第叁招尚未使出,背脊 已是冷气森森,玉罗刹的剑锋竟贴到了後心,叁绝招无法连环使用,急忙施展“早地拔葱” 身法,往上拔身,忽然头顶又是微风飒然,玉罗刹剑锋过处,把耿绍南的头发割了一绺,耿 绍南落下地时,玉罗刹又盈盈笑道:“我叫你留神,你怎麽不留神呀!”抱剑一立,招招手 道:“武当派的列位高人,忍心看你们的同门在这里耍猴戏吗?”耿绍南的四个师兄弟那还 忍受得住,四柄剑联成一线,倏然进攻,玉罗刹笑道:“这才痛快。”剑光闪闪,在武当五 剑围攻之下,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王照希见不是路,急忙跳起来道:“练女侠手下留 情!”语还未了,只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声,接着是连声惨叫,武当五个门人,手中长剑全 被截断,耿绍南断了左手两指,其馀四人也各断了一指。玉罗刹面挟寒霜,厉声叱道:“叫 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不能徒倚师门声望!耿绍南你昨晚十分无礼,我本待断你手臂,剜你双 目,今日见你也还有点男儿气概,减刑叁等,你快快滚下山去!”   王照希听得玉罗刹厉声叱骂,放下了心,跃上前去,只见耿绍南面色惨白,不发一言, 拨头便走。其馀四位武当弟子,抱拳说道:“多谢寨主留情,此恩此德,永不敢忘!”玉罗 刹冷笑道:“我等着你们来报仇便是。”王照希急使眼色,示意叫他们不要多说,其中一个 中年汉子,似是五个同门之首,忽然朝王照希兜头一揖,说道:“王公子,敝师弟在路上多 承照顾,可惜我没早遇见你,孟武师的信,现在转交给你。”从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封函 件,王照希心头一震,斜眼偷瞧玉罗刹神情,主罗刹期然说道:“别人万里迢迢,给你送 信,你也该多谢别人一声。”王照希看她并无恶意,把信接过,道了句谢,四个武当门人嘴 角挂着冷笑,也不还礼,急步下出去了。王照希心头不由得一阵阵难过,深觉自己对武当派 不住。   玉罗刹看耿绍南等人背影消失之後,冷然说道:“王兄,你一定骂我手底太辣了?”王 照希道:“不敢。”其实他心里确在暗骂。玉罗刹缓缓说道:“我的脾气最抵不住人恃势称 强,武当派门徒众多,贤愚不肖,在所多有。其中不少人恃着师门威望,目空一切,武当五 老,除紫阳道长之外,其馀四人,都有护短的毛病,以致门徒越发嚣张,正是虽无过错,面 目可憎,我今日特地要折挫他们的骄气,教训教训他们。”王照希不敢作声,玉罗刹停了一 停,忽然问道:“听说京中的孟灿武师与令尊乃是八拜之交?”王照希道:“也是敝岳。” 玉罗刹道:“啊,原来还是亲家,那益发好了。孟小姐我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武功人品都是 上上之选。孟小姐未过门吧?”王照希面上一红,答道:“未。家父叫我谒见女侠之後,就 进京把敝岳父女接来。”玉罗刹道:“也该接他们来了,在京中做皇室的武师有什麽出色! 哎,我一向直率,王兄你别见怪。”王照希道:“岂敢,家父也是这样说法。”玉罗刹道: “不是我见到孟武师的信,那四人还要多吃苦头呢!他们扮成皮草客商,火灵猿朱宝椿的手 下半路截劫他们,按说他们若把来历说明,便没事了。他们偏偏恃强逞能,把火灵猿的四个 头目伤了。是我看不过眼,单骑追踪,用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把他们震住,请他们上山研 究研究剑法。”王照希心里叫苦,暗道:这样的“研究”法只怕要惹起武林绝大的风波。   王照希尚欲进言,玉罗刹忽道:“咦,那个姓卓的官儿呢?”叫了两声,不见回答,走 去找寻,原来卓仲廉被她拉来观战,看得心惊胆战,竟然晕倒在乱石堆中。正是:笑语沮言 施毒手,珞旁煞锦城侯。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二回 震动京华 惊传梃击案 波翻大内 巧遇夜行人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二回 震动京华 惊传梃击案 波翻大内 巧遇夜行人   玉罗刹骂声 “亏他是个封疆大吏,胆子比芥子还小。”在卓仲廉身上拍了两下,卓仲 廉这才悠悠醒转。玉罗刹从怀中取出一面令旗,掷给他道:“我把你的保镖打发走了,现在 还一个给你。”卓仲廉愕然不解,玉罗刹喝道:“你把这面今旗拿去,插在车上,陕西省 内,没人敢动你分毫,比你那个什麽武当派的保镖要强得多!”卓仲廉大喜过望,慌忙收了 令旗,正待叩谢,玉罗刹已和王照希走了。   王照希拆开岳父的信一看,信的前半段是催他赴京迎亲,後半段却说 “京中武师,暗 斗极烈,尤以宫廷之内,险象环生,望贤婿速来,愚正有事相商也。”原来王照希的父亲王 嘉胤是个落第秀才,二十馀年之前,在北京与名武师孟灿结为八拜之交,指腹为媒,结成亲 家。王照希七岁时,随父回 ,此後两家就没见过。五六年前孟灿被朝廷聘为“慈庆宫” “太子所住的宫殿”的值殿武师,而王嘉胤也在 北,成了绿林首领。王嘉胤知道了亲家的 消息,甚为惋惜,孟灿一向豪侠仗义,名重江湖,不知何故,却会接受了王室的聘请。自孟 灿做了值殿武师後,每年总有一两次托江湖人物捎信给他,这次则是托武当派的一个弟子。 王照希早十多天已知岳父托有武当派的人带信给他,初时还以为带信的人是耿绍南,所以故 意跟他结纳。那知却是耿绍南的师兄。   且说王照希读信之後,与玉罗刹告辞,匆匆赴京,在路上走了数月,到了京师,已是初 春。那日大雪下得正紧,王照希自宣武门入城,忽见人头簇拥,远处有人呜锣呼喝,王照希 好奇一问,旁边有人说道:“客官,你不知麽?近日京城,闹出一件极大的案件,许多官员 都被牵连人内,今天连户部侍郎卓继贤也被推出午门斩首了。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 错。卓侍郎听说还是一个好官呢!”王照希听说,吃了一惊,这卓侍郎正是卓仲廉的儿子, 耿绍南替卓仲廉保镖也是卓侍郎请他来的。怎的好端端却被推出午门斩首!   王照希人极精灵,就近走上一家酒楼,听人谈论,不消多时,已知道案情原委。原来明 神宗“即万历帝”朱翊钧生有两个儿子,长子常洛是皇后所生,次子常洵是宠妃郑贵妃所 生。郑贵妃阴谋夺嫡,神宗迟迟不立太子。後来朝臣请立常洛为皇太子,封常洵为福王,封 地在洛阳,常洵不肯出京受藩,朝臣又上奏催他出京。常洵出京後只一年“明万历四十叁 年”,忽然有人执枣木棍打伤慈庆宫的守卫,直入前殿,始被捕获。这案件就是历史上有名 的,明朝叁大怪案之一,-“梃击案”,一时闹得满城风雨,震动京华!   太子虽然没有受伤,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闯进宫殿,打伤卫士,这真是从所未 有之事。尤其奇怪的是,那执棍闯宫的人,自称郑大混子,说话举止,疯疯癫癫,太医会 诊,也不敢断定他有病无病。叁司会审,要他供出主谋,他胡说八道,报了一大串大臣和宫 中太监的名字,也不知那个是真,那个是假,结果朝臣阉 ,皇亲国威,纷结党羽,相互攻 讦,神宗皇帝,又是个昏庸的人,毫无主意,今日听这个朝臣的话,明日又听那个阉 的 话,弄得牵连日广,朝中人人自危。连卓继贤那样一个不好管阆事的官儿,也被牵连入内, 竟然不加审讯,就把他推出午门斩首去了。   王照希明白了案情原委之後,暗暗叹息,心想满洲崛起东北,倭寇为患东南,而皇帝昏 庸,朝中又是党争未已,这大明江山,恐怕也不会长久了。转而又想:这样也好,朱家无 能,就让我王家来管一管。折下酒楼,根据父亲所给的京城地图,一直寻至报子胡同,孟家 门巷依稀记得,不料走进巷内,抬头一看,猛吃一惊,孟家朱门深锁,门外交叉贴了两道封 条,竟然是锦衣卫封的,门外还站有两名魁梧汉子,显然是宫中卫士。王照希那敢停留,慌 忙溜出胡同。心中惊疑不定,一路踱到天桥附近,再寻访一位父执,也是京中颇有名气的武 师柳西铭,幸好一找便着,柳西铭见是他来,吓了一跳,急忙锁好门户,拉他进入内室,低 声说道:“你怎样这般大胆?你父亲是朝廷钦犯,你岳父又被捕去,生死未知。若有人知你 身分,如何是好?”王照希笑了一笑,说道:“京中正注意着这件怪案,锦衣卫未必会分心 来料理我。我正想请问叔父,敝岳是太子官中的值殿武师,怎的也会被捕?难道他也被牵连 进梃击案了吗!”柳西铭叹了口气道:“我也莫名其妙呢,那郑大混子,还是你岳父擒着 的,就是没功也该无罪,却颠倒起来,把他也捕了去。”王照希暗暗盘算,当下却不作声。   过了两天,孟家门口的警卫已经撤了,一晚王照希食过晚饭,突然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 衣,对柳西铭道:“叔父,我今晚想到敝岳家中,探他一探。”柳西铭道:“这如何使 得!”王照希道:“我绝不连累叔父就是。”柳西铭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劝他不听,也只 得由他去了。   北京的民居一般都很矮,就是大家臣室,也只是院落广阔,很少有叁层楼宇的。“因为 历代皇帝限定民居不能高过五凤楼的角楼,以便在宫中可以俯瞰全城,而民居则不能窥探宫 内。”王照希轻功甚好,轻轻一跃,已上了屋顶,从囊中取出两枚铜钱,箝在中食二指之 间,先把第一枚铜钱向上一抛,二指一甩,再把第二枚铜钱照准第一枚打去。两枚铜钱在空 中相撞,发出铮然声响!   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青蚨传信”,是夜行人联络的暗号,两枚铜钱在空中一碰,滚 落院中。王照希蜷伏在屋檐上动也不动,过了一会,果然有两个黑衣卫士走了出来,望了一 望,哺哺自语道:“什麽声响,连鬼影也不见一个。”另一个人道:“京师重地,那有人这 样大胆。李指挥也太小心了。”两人呆头呆脑的看了一会,又进去了。王照希暗扣钱镖,本 待二人上屋,就要猛下杀手。心里笑道:“真是笨虫,江湖路道一点也不懂。”身形一晃, 疾的飞过一片瓦面,赶在两个卫士的前头,进了庭院,再纵身一跃,跳上书楼,这是他岳父 平日休憩之所,王照希见楼门半掩,内里无人,蹑足入内。不料前脚刚刚踏入,那扇门板突 然倒了下来,一口明晃晃的利刃,从门後伸出,冷气森森,已从侧面刺到。好个王照希,临 危不乱,伏地一滚,左手将门板一抬,那口利刃插在板上,王照希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 来,长剑拔在手中,只听得有人嘿嘿笑道:“你这小贼是自没罗网!”王照希长剑一晃,正 待进招,蓦然间书房两面侧门大开,暗器嘶风,纷纷打进,王照希身子滴溜溜一转,长剑划 出一圈银虹,在满室暗器飞舞激撞之中,挥剑直取那伏在门後的卫士。   原来今晚轮值的叁个锦衣卫,都是老於江湖的高手,他们接的命令,是要将所有来探的 人生擒,所以故意装出祖心大意的样子,引他进来,然後叁面伏击。幸好王照希武艺高强, 要不然几乎受了暗算。   那伏在门後的卫士,似乎是个头目,一口刀横扫直劈,呼呼生风,居然是“五虎断门 刀”的上乘刀法,另外两名卫士,一个使熟铜棍,一个使七节鞭,也都是招沉力猛,王照希 挥剑力战,左汤右挥,连扫带扎,打了片刻,那使熟铜棍的卫士中了一剑,跳出圈外,王照 希挟寒风,伏身一跃,乘着一招得手,急下杀手,想先毙掉一人再算,不料使断门刀的那个 家伙,招数着实滑溜,乘着王照希伏身进剑,蓦地横刀扫去,一招“凤凰展翅”,迳斩对手 上盘,王照希迫得放松那名使熟铜棍的卫士,拧身翻剑,把来袭的断门刀格出外门,缓得一 缓,那使七节鞭的卫士已扑了上来,使熟铜棍的也负伤再战。   王照希以一敌叁, 然不惧!长剑寒光闪闪,剑势如虹。须知他的父亲王嘉胤乃是剑法 名家,得过石家蹑云剑的真传,王照希文武兼学,内外双修,极为了得。再战了片刻,使七 节鞭的也中了一剑,痛得哇哇大叫,王照希运剑如风,节节进迫,使熟铜棍的那个,退至墙 边,犹自不如,王照希一剑刺去,他向後一退,碰得那堵墙也动了起来,王照希剑招如电, 一剑把他钉在墙上,忽听得“砰”的一声,墙上竟然裂了一个大洞!那名卫士的 身跌入洞 内,王照希重心骤失,晃了一晃,几乎给七节鞭扫着,急忙抽剑回身,就在此际,猛听得墙 内一声怪叫,窜出了一个人来。王照希楞了一楞,不知是友是敌了尚未看清,眼睛又是一 亮,墙内又跃出了一个少年女子,白衣飘飘,纵身一跃,在众人惊愕之中,抢到了门口,横 剑一封,急声叫道:“敏哥,攻那名使刀的卫士。”   先跳出来的是个少年,傻虎虎的抡刀急扑,两刀相格,双方都感手腕 。王照希定了 定神,凝眸看那少女,心想:莫非是我的未婚妻子。再细看时,轮廓依稀记得,心里蓦然一 酸,说不出是什麽味儿!呆呆的看那两人相斗。另一名卫士,见情不妙,慌忙夺路飞逃,倚 在门口的少女娇叱一声,一抖手,叁柄飞刀连翩飞出,上中下叁路一齐打到,那名卫士惨叫 一声,身上顿时添了叁个窟窿。那白衣少女一边放暗器,一边娇嗔发话道:“喂,少年人, 你为什麽尽瞧着我不动手呀!”王照希面色一变,看那个少年和敌手相持不下,一跃上前, 左肘朝他一撞,说道:“你退下!”那少年愕道:“干吗?”王照希一腔怒气,无处发 , 长剑一抡,用足了十成力量,那名使刀的卫士虽非庸手,却那里敌得住他的内家功力,只听 得“喀嚓”一声,“断门刀”真个断了,王照希剑锋一转,把他斩为两截。收剑要走,却听 得那少女盈盈笑道:“你的剑法真不错呀!巴是鲁莽一点。”王照希心头一震,暗笑自已修 养不够,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怎能为儿女之情动了闲气?这“鲁莽”二字之评,弄得他 面都红了。那少女上前一揖,说道.“义士为家父冒此大险,尊姓大名,可肯赐告麽!”   王照希与未婚妻分别已有一十六年,孟灿催他迎亲的事,女儿并未知道,做梦也想不到 未婚夫从万里之外来到京师。所以虽觉这人似曾相识,却不敢相认。王照希道:“小姓王名 日召,小姐可是孟武师的掌上明珠闺名叫做秋霞?”孟秋霞诧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 字?”王照希又问道:“这位小哥可是……”那少年傻笑答道:“小弟叫做白敏,是孟武师 的弟子,王兄,你的武功真好,只一招就把这鹰爪孙废了,你撞了我一下,我一点也不怨 你。”王照希心想:这傻小子名叫“白敏”,却一点也不机敏。   王照希心里酸溜溜的,故意不报真名,胡乱捏了一段来历,说是自己曾受过孟灿的大 恩,所以拚舍性命,也要来探他一探。孟灿交游甚广,孟秋霞竟自信了。再次道谢。王照希 忽然问道:“你们躲在这复壁里多少天了?”白敏道:“从老师被捕的那天算起,已有叁天 了。”王照希越发不舒服,不自觉的面色铁青!   孟秋霞秋水盈盈,注视着王照希的面色,关心说道:“王兄,你累了?歇一歇吧!”白 敏接口说道:“一定是打得乏了,我去寻一瓶好酒来,给你提提神。”王照希又好气又好 笑,那傻小子已经跑下了楼,到酒窖里寻陈年老酒去了。   王照希与未婚妻在书房里悠悠相对,淡淡的月光从窗外 进来,王照希一阵阵心跳,孟 秋霞燃起了两枝红烛,在烛光映照下,她越发显得艳丽。王照希道:“孟小姐请恕冒昧,我 想知道令尊大人是怎样被捕的!下落如何?好设法相救。”   孟秋霞眼光闪了一闪,眼睛中充满谢意,王照希低下了头不敢迫视,孟秋霞倒是落落大 方, 衽说道:“就在梃击案发生後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家中突然来了两个奇异的客人,也 是在这书房里和家父说话。我和白敏躲在里房,只听得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後来就简 直听不见了。我只断断续续听得那客人说些什麽凶手,口供、阴谋之类的话,又听得家父接 连说了几次“我不知道”,後来客人去了,父亲就叫我们赶快逃走,但他到外面望了一望, 忽然又走回书房把我们推进墙内的暗室,还把两大包食物掷了进来。我们刚刚躲好,锦衣卫 就进来了。我们轮流睡觉,听外面卫士的换班谈话,才知道已过了叁天。我们在里面闷得不 耐烦,正想闯出去,你就来了。”王照希听她说到与白敏在里面躲藏,毫无羞涩面红之态, 心念一动,怀疑不定。孟秋霞又道:“我记起了,他们还似乎提到郑国舅和魏公公的名 字。”   王照希曾佐助父亲处理过许多事情,见识阅历都超於他的年纪。听了孟秋霞的话後,低 头默想,过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这梃击案一定是个大阴谋,有人买通凶手,想陷害另一 批人。你的父亲是第一个接触凶手的人,所以被卷进去了。主谋的人只恐你父亲知道什麽内 情,或者是想套问凶手说过些什麽说话,所以把他架走。照情形看来,主谋的人定是朝廷上 有大势力的人,也许是那个郑国舅,或者就是那个魏公公。我猜想你的父亲一定没有死。” 孟秋霞道:“为什麽?”王照希笑道:“除非你父亲真知道些什麽,而又把所知道的全都说 了.否则他们疑神疑鬼,一定会慢慢套问。”孟秋霞眼睛明亮,赞叹道:“你看得真透 彻。”对面前的这个少年,不自觉的钦佩起来。心想:自已未婚夫不知是什麽样的人,要是 像这个姓王的少年那就好了。可巧他们都是姓王的。想到这里,面上一阵红晕,粉颈低垂, 王照希暗暗诧异:怎麽刚才还是那样落落大方,现在又显出女儿羞态来了。   盂秋霞自觉失态,急忙定了定神,抬起头来,正想说话,门外一阵脚步声,白敏已回来 了。   白敏提着两瓶陈年老酒,兴冲冲的跑上楼来,推门说道:“王兄,喝两口酒提提神吧, 你打得太累了。”一见王照希神采奕奕,又不禁喜孜孜的笑道:“王兄,你精神恢复得真 快,刚才看你那样坏的面色,我还担心你生了病呢!”   王照希心中感动,暗想这小子倒傻得可爱。想到自已与未婚妻分别了一十六年,若她另 有心上之人,这也怪她不得。这样一想,心中宽坦许多,反觉对白敏有些歉意。   孟秋霞笑道:“你这傻小子,倒很会献殷勤。”白敏笑嘻嘻的斟了叁杯,说道:“师 妹,你也喝一杯。”孟秋霞走出房外,向天空瞧了一瞧,回来说道:“别尽顾饮酒了,天色 已快将亮了。卫士们就将换班,我们得想个办法才好。”王照希把酒杯一推,说道:“咱们 走!”   王照希带孟、白二人到柳家,柳西铭一夜无眠,尚在心焦等候。王照希叫盂,白二人在 庭中稍候,自已和柳西铭进入内室密谈。王照希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又道:请柳叔叔替我 隐瞒身分,孟小姐并不知道我就是她的未婚夫婿,还是不要告诉她好。柳西铭拈须微笑,抬 头说道:“为什麽?”王照希面上一红,呐呐说道:“还是不要告诉她好!”柳西铭微微一 笑,道:“你们少年人的心事真不易猜,好,我依你便是。”走出院子,给孟秋霞和白敏安 排了歇息的地方。   过了几天,风波渐息。柳西铭交游颇广,听在宫中当差的人传来的消息,神宗皇帝又把 宫中的执事太监庞保、刘成杀了。却把一个叫做什麽魏忠贤的太监,升做太监总管。 王照 希听了,心念一动,想道:这魏忠贤想必就是那个什麽“魏公公”了。   孟秋霞心悬老父,度日如年,这几天来她和王照希已经很熟,屡次催他想法。这晚,王 照希招孟秋霞和白敏进房,突然说道:“孟小姐,你敢不敢再冒一次绝大的危险。”孟秋霞 嗔道:“王兄,这是什麽话来?我无力救父,已是羞惭无地,我家的事情难道还能要王兄独 力肩担?”王照希笑道:“我不懂说话,该打该打。”白敏道:“你快些说出办法吧,要冒 什麽险,请算我一份。我这个人没有什麽用处,就是不怕死,为了救出师父,我赴汤蹈火, 也在所不辞。”王照希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今晚想进皇宫探他一探。我已探清楚那个郑 贵妃住在“乾清宫”,连宫中的地图我也托柳叔叔弄来了。”白敏拍拍手道:“那敢情 好。”王照希忽道:“不过,夜探皇宫,那高来高去的本事一定要十分了得,孟小姐的轻功 造诣我可以放心……”白敏这次居然不傻,心想自己的轻功本事果然远比不上师 ,随他们 去,莫说帮不上忙,反成了累赘。因道:“既然如此,我不去好了。”心无杂念,说得甚为 坦然。   这晚,王照希和孟秋霞听得更楼敲了叁更,换上青色的夜行衣,到了紫禁城外,淡月疏 星,一片静寂。孟秋霞足尖点地,正想跃上墙头,王照希忽然把她扯住,打了一个手势,一 蹲身,捡起两块石头,丢人护城的御河,“卜通”两声,声响虽然不大,已惊动了暗伏在城 上的轮值卫士,只见四条人影,飞下城墙,直奔御河桥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刹 那,王照希和孟秋霞肪身掠起,飞上城墙,就如换班一般。王照希早把宫中地图研究清楚, 带着孟秋霞,绕过了太和、中和、纪和叁大殿进入内廷,两人轻功都是上上之选,等到那几 个轮值卫士折回头时,他们已到了乾清宫外侧面的小花园了。   皇宫面积极大,真说得上是殿宇连云,绵亘不绝,北海、白海、什刹海叁个人工湖也包 括在皇城之内,湖水闪闪发光。王照希和孟秋霞伏在暗陬之处,忽见园脚侧门开处,有五六 个卫士伴着一个身披斗蓬,头面都藏在兜风之内的人,闪闪缩缩的走了进来。王照希目送他 们走入宫门,正想冒险一探,远处琉璃瓦面,人影忽然一闪,一溜烟般直入殿宇之中。王照 希大吃一惊,这人轻功之高,竟远在自己之上。若然他是宫中侍卫,那麽今晚定然走不脱 了。   孟秋霞悄声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照希道:“且等一会。”就在这一时 间,忽听得乾清宫内,大呼“刺客!”官外约有五六个卫士,飞奔跑来。王照希觑准最後一 名,突然长身而起,出指如电,一下子就点了他的晕眩穴,拖回暗处,在假山石後,剥了他 的衣裳,匆匆换上,对孟秋霞道:“你伏在这里不要乱动,我走进宫内,看他一看。”跃了 出来,拔剑在手,他也大叫“捉刺客”,跑人乾清宫内。   宫中混战正烈,王照希只见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手使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大战十名 卫士,剑光霍霍,虎虎生风,斗到急处,但见剑花闪烁,冷电精芒,耀人眼目。这人使的是 武当派七十二手连环剑法,但功力之深,比耿绍南之流,却不知要高多少倍!王照希暗暗称 奇,看他年纪轻轻,却不料这般了得!   但宫中卫士众多,少年虽然厉害,被十馀人围攻,也惭惭支持不住。王照希正看得出 神,忽听得有人叫道:“喂,你为什麽不上去呀!”这人乃是锦衣卫的一个指挥,王照希躲 闪不及,和他打了一个照面。这人一见是个陌生面孔,比刚才发现刺客还要惊慌,大声叫 道:“有人冒充侍卫进宫!”手中铁尺也迎头劈下!王照希刷刷两剑,把他刺伤,但自已也 陷入了包围。   这身长玉立的少年正是卓仲廉的孙子卓一航,他七岁之时,随父亲卓继贤来京,适逢武 当派的掌门紫阳道长也来京化缘。紫阳道长剑法天下无双,正想找寻一个有根基的少年继承 衣钵。一日来到卓府,见卓一航头角峥嵘,气宇不凡,动了收徒之念。卓继贤以前在湖北为 官,曾和紫阳道长有一面之缘,知他武功妙奥,深不可测。也愿儿子成为文武全材的完人, 於是一口答允。紫阳道长把他带回山中,全心教授,又用药物培养他的元气,磨练他的体 肤,如是经过一十二年,卓一航已得了七十二手连环剑和九宫神行掌的全部秘奥,本领在武 当第二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甚至比若干师叔还强。在这十二年间,紫阳道长每叁年带他回京 一次,让他留在家中一月,攻读诗书,在这一月中,卓继贤就请名师宿儒替他讲解经史奥 义,满了一月又让他把书本带回山中自习。所以卓一航是文武双修,师父,父亲都极满意。   到了卓一航十九岁这年,紫阳道长见他武功已成,而卓继贤又想他回京应举,因此紫阳 道长送他回来,并赐了他一把寒光剑。分手时紫阳道长道:“我深愿你在 海中不要沉迷, 将来武当派掌门的担子,还要你肩担呢。”卓一航领了师父的吩咐,回转家门,叁年不见, 他已长得比父亲还高一个头了。   父子团圆,一家高兴。却不料风波忽起,横祸飞来,父子相聚,不到叁月,卓继贤就被 卷入了“梃击案”的漩涡,一日上朝,遂成永诀。卓一航哀痛逾常,在居官的父执处探听得 知,父亲乃是被郑国舅所诬陷,而郑国舅又是秉承他妹子郑贵妃的意旨。卓一航一怒之下, 不管宫中好手如云,竟自一剑单身,深宵闯入。   再说王照希陷入包围,展开蹑云剑法,飘忽如风,专拣敌人的罅隙进攻,过了一会,居 然给他移近了卓一航,卓一航也连冲数剑,杀开一个缺口,把王照希接纳进来,两人联剑并 肩,威力大增,和卫士们混战,有守有攻,看看就可闯出。   这时乾清宫内的寝宫房门忽散,郑贵妃兄妹和刚才进宫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在五六个 卫士围拥之下,倚门观战,郑贵妃笑道:“常洵,叫你的随从显显功夫。这些卫士脓包,连 两名小贼都捉不着。不早点收抬,驾动正宫,反而不妙。”那披着斗篷的男子把手一挥,两 名卫士疾冲出去,一个使护手钩,直奔卓一航,一个双手空空,竟然凭着一双肉掌,来硬抢 王照希的长剑。王照希刷的一剑,那人身形一矮,竟然从侧面抢来,王照希的蹑云剑以快捷 见长,一刺不中,立刻变招横截敌人手腕,剑尖下刺敌人膝盖,那人“噫”了一声,双掌护 身,退了两步。   这人练就鹰爪功,在“空手夺白刃”这门功夫上,有很深的造诣。不料王照希家传剑 法,凌厉异常,这人连扑数次,都未得手。那边使护身双钩的卫士,以为凭着双钩可以克制 刀剑,故一上来就用急招“大鹏 翅”,双钩一合一拉,要锁拿卓一航手中的长剑,不料卓 一航剑术更妙,长剑一翻,青光匝地,後发先至,那人双钩犹未递到,他的长剑已以“旋风 扫叶”的招数斩向敌手下盘,使护手钩的也由不得退了几步,常洵见自己倚重的两名高手, 出手不利,不禁甚为失望。   但这两人功夫到底比其他卫士强得多,这一加入,配合了其他十馀名卫士,把卓王二人 紧紧围着,又拖延了一些时候,王照希不觉焦躁起来,忽听得孟秋霞尖声急叫,接着是一片 叫喊捉女刺客之声,王照希更急,刷刷数剑,硬往前冲,与卓一航稍稍分开,卫士立刻乘虚 而人,把两人隔在两处,王照希一急则乱,虽然勇猛前扑,杀伤了两名卫士,而自己肩头火 辣辣的,也中了一刀,险象环生,几遭不测。急忙凝神止躁,把一柄剑舞得风雨不透,缩短 圈子,护身待援。   正混战闲,乾清宫外侧面的花园,园门大开,一队卫士疾跑进来,郑贵妃面上变色,急 推那个披着斗篷的男子入内。说时迟,那时快,这队卫士已跑到宫前,却并不加人追拿刺 客,当中一个男子,在卫士簇拥之下,大叫“停手,搜宫!”包围王卓二人的卫士,吓得个 个住手跳开,郑贵妃尖声叫道:“殿下,我犯了什麽罪了?”原来这人乃是太子,只听他又 大声喝道:“搜宫!”他带来的卫士,冲上台阶。郑贵妃头发一甩,厉声斥道:“没有万岁 爷的圣旨,谁敢擅进此门。”卫士一窒,太子冷笑说道:“早巳有人擅进此门,不必父皇圣 旨,万事有我承当!”卫士们发一声喊,抢人宫殿,郑贵妃也尖声叫道:“替我挡着这些暴 徒,我与他到万岁爷前讲理去,万事有我承当!”两边针锋相对,卫士各为其主,顿时混杀 起来!   卓一航身形急起,运剑如风,叫道:“太子,我替你捉拿叛贼!”只见他翻身进剑,在 人丛中直穿过去,乾清官的卫士在混战中那分得出身来拦他,宫内有叁几个卫士冲出拦截, 也给他一顿泼风剑法,连环发招,打得东歪西倒。那披着斗篷的男子,跑在郑贵妃前头,看 看就可进入内室,卓一航足尖一点,平地跃起,疾如飞箭,在半空中疾冲扑下,一把抓着他 的斗篷,拿了起来,将他的身躯当成兵器,一个旋风急舞,挥了一个圆圈,官内虽有五七名 卫士,那个敢上!在这时间,王照希也挥剑杀了入来,太子和两名侍卫也已闯人殿中。   卓一航一个旋风急舞,将擒获的那个男子向外抛出,早有太子带来的卫士上前接过,揭 开风兜,现出面目,卫士惊叫道:“二皇子!”太子冷笑道:“把他困了!继续搜宫!”卓 一航双臂一振,劈啪两掌,把乾清宫内殿的宫门震开,一马闯进。   原来二皇子常洵,仗着母亲郑贵妃得父皇宠爱,早思阴谋夺嫡,但朝中大臣多是太子的 羽翼,被迫离开京师,受封到洛阳去做藩王。郑贵妃心中不忿,勾结了太监魏忠贤、哥哥郑 国泰与若干朝臣结成党羽,定下了一条恶毒之计,唆使一个心腹死士,扮成癫汉,在青天白 日之下,手执枣木棍,硬闯慈庆宫,被擒之後,故意疯言疯语,乱供同党,嫁祸插脏,将扶 助太子的大臣一个个牵连人内,又把宫中两个最有势力的太监庞保刘成除了,让魏忠贤得以 掌握东厂,接任“宗主”。 “按:明朝的特务组织,分“东厂”“西厂”和“锦衣卫”叁 个机关,东西厂由太监掌握,“锦衣卫”则由武官主管。东厂的总管称为“宗主”。”常洵 在洛阳也收买死士,密谋造反。後来“梃击案”阴谋成功,牵连日广,郑贵妃以为大事可 成,遂密召儿子进京。不料太子常洛,颇为精明,手下也有一班武士。常洵进京的事,居然 给他侦察出来,因此遂爆发了深宫喋血的一幕怪剧。   卓一航震坍宫门,直闯进去。只见郑贵妃兄弟和一个白净肥胖的太监都在殿中。卓一航 认定郑贵妃兄弟是陷害他父亲的仇人,大吼一声,抡拳直上。那太监正是魏忠贤,斥道: “你敢造反?”把手一挥,四名“椿头”“东厂卫士的头目”一齐迎击,卓一航呼的一掌扫 去,第一名“桩头”伸臂一格,身形一歪,居然并不退後,第二名“桩头”反掌一挥,竟是 铁琵琶手的功夫,挟着劲风,扑面打来,第叁名“桩头”乘着他旋身之际左肩向前一撞,和 卓一航碰个正着,他给卓一航反震之力,震倒地上,卓一航也给他碰得歪歪斜斜,收不着 脚。说时迟,那时快,第四名“桩头”卜地飞起一腿,一个“蹬脚”踢在卓一航胯上,顿时 把卓一航踢出一丈以外,但却并未跌倒。这四名“桩头”都是东厂高手,武功远在外面混战 的卫士之上。卓一航虽然武功极高,但经验火候都尚不足,以一敌四,竟然吃了大亏。卓一 航勃然大怒,一个翻身,拔出寒光宝剑,王照希和太子的卫士,也已经人到内殿来了。太子 喝道:“常洵私离藩地,图谋叛逆,谁敢包庇,一并拿了。”喝声未停,已经入到内殿来了 魏忠贤忽然把手一招,叫道:“遵命!”竟指挥四个“桩头”,一把就将贵妃兄弟拿着。笑 嘻嘻的道:“郑贵妃兄弟主谋叛逆,我是证人!”太子愕然,王照希却心不在焉,提剑四 顾。正是:深宫喋血,大起波澜,刀光剑影,骨肉相残。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三回 手足相残 深宫腾剑气 恩仇难解 古洞结奇缘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三回 手足相残 深宫腾剑气 恩仇难解 古洞结奇缘   郑贵妃嚷道:“魏公公,你这是什麽意思?”魏忠贤面孔一扳,双眼一翻,悄声说道: “你们母子兄妹,密谋篡位,我魏忠贤忠心赤胆,维护太庙宗祠,与你们周旋,无非是想套 取你们的奸谋,你当我真会参与你们的造反麽?”郑贵妃破口大骂。太子常洛将信将疑,转 念一想,这魏忠贤新近得势,掌有东厂,管他是真是假,只要现在帮我便行,我又何必苦苦 追究。当下喝令将郑贵妃兄妹与二皇子常洵绑个结实,正想退出,王照希忽然大声喊道: “孟伯伯,我来了!”太子霍然醒起,向郑贵妃喝问:“你们将我的值殿武师绑架,藏在那 儿?”   魏忠贤眼色一抛,东厂的一个“桩头”把屋中的八仙抬猛的掀起,地上现出一个黑黝黝 的洞穴,王照希兴四个桩头纵身人内,行了几步,只听得里面大声呼喝,金铁交鸣,王照希 从八宝囊中取出火石,点起火绒,与东厂的四个头目急步奔前,聚拢目光,只见一个魁梧汉 子,披枷带锁,居然身似旋风疾转,舞动长枷,与两个看守卫士恶战。这人正是他的岳父孟 灿,他听得外面杀声撼地,情知有变,因此强运内力,挣断手镣,就以长枷作为兵器,与乾 清宫的两名卫士拚斗。   那两名看守都是卫士中一等一的好手,孟灿吃亏在脚上带着沉重的铁 ,未能挣脱,纵 跳不灵,一场恶斗,虽然把两个看守打得头破血流,但自己也受了七八处刀剑之伤。四名桩 头疾跑人内,那两个看守大喜嚷道:“喂,你们快来服侍这个蛮子!”却不料,说时迟、那 时快,四名东厂头目,两个服侍一个,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把两个看守杀了。   王照希提剑上前,只见岳父已似血人一样,急忙将他扶出地窟,在他耳边说道:“岳 父,是小婿来了。”孟灿道:“霞儿呢了你见过没有?”语声微弱,说得很是吃力。王照希 道:“霞妹也在外面。”孟灿精神一振,扶着王照希的肩头走出地窟。   宫殿内太子常洛正与卓一航说话,卓一航的祖父是总督,父亲是侍郎,一说起来,太子 自然知道。太子道:“你父亲的冤枉我必定替你昭雪。”孟秋霞也已进入殿内,站在卓一航 身边,忽见王照希扶着一个血红的人出来,大吃一惊,定睛一看,却是父亲,不由得魂飞魄 散,眼泪迸流,跳上前去。孟灿道:“太子,恕我不能伺候你了!”左手拉着女儿,右手拉 着女婿,正想说话,忽然有两名从外殿赶来的锦衣卫,发出怪声,一左一右,双双踪上,齐 向王照希扑去,王照希身子一仰,左肘一撞,把一名卫士撞翻,接着一掌劈出,又将第二名 卫士格退。定睛一看,这名卫士正是在 西追踪自己,给玉罗刹吓退的锦衣卫指挥石浩!   石浩素来自负,给王照希一掌格退,振臂再扑。太子喝道:“石浩,休得胡来!”石浩 道:“这人是 西的叛逆!”太子奇道:“什麽,他是叛逆?”石浩道:“他在 西诳称是 卓总督的保镖,我们有眼无珠,把他轻轻放过了。不料後来剧盗玉罗刹竟替他出头,杀了我 们叁个锦衣卫。”锦衣卫对外,东西两厂的卫士对内,各不统属。石浩这班人是从外廷太和 门那边闻讯赶来的,他们直属皇帝。所以若然真是搜捕叛逆,太子也制他不住。太子道: “什麽玉罗刹,是男强盗还是女强盗?”石浩道:“是当今天下最厉害的女强盗。她替他出 头,显见是有关系。”说罢作势欲扑,王照希忽然哈哈笑道:“卓总督的孙儿便在此地,你 问问他我是否他家的保镖?”卓一航看了王照希一眼,朗声说道:“票殿下,这位王兄正是 我家的保镖,所以我和他一道进宫,助殿下擒获叛逆。”石浩道:“那麽玉罗刹为何帮 你!”盂灿虽受重伤,神智尚清,急向太子叩头禀道:“这人是我的女婿,他和小女前来救 我,请石指挥不要冤枉好人。”孟秋霞站在旁边,父亲的话虽然微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身子陡然发热,也不知是羞是喜,心儿卜通通的跳个不停。   孟灿这几年来做慈庆宫的值殿武师,和太子甚为相得,日前那个“梃击案”的凶手,又 是他拚死擒着,而今为了太子,他又被郑贵妃的手下捉去私刑拷打,弄得变成血人,太子对 他甚觉歉疚,听他一说,急忙说道:“石指挥,孟武师和卓公子总不会说谎,你放了他 吧!”孟灿道:“那玉罗刹既是最最厉害的女强盗,她和官面的人自然是作对的了。只怕她 有意离间也说不定。”石浩碍於太子的面子,而且孟灿又是他的前辈,心里虽然还有怀疑, 也只好悻悻退下。   太子道:“孟武师身受重伤,随我回宫调养去吧。卓公子和这位王兄,也请一并进 宫。”盂灿道:“谢殿下,奴婢今生恐再不能伺候你了。还是让奴婢回家,料理後事吧。” 太子看他伤势,知是无望,而自己又有大事料理,也就不再强他。当下说道:“也好,你坐 我的车回去。”叫人取了大内的金创圣药,送他们回家。   一路上,孟秋霞在马车里扶着父亲,不时偷瞧王照希。王照希却是眉头深锁。到了家 中,天色已将发白。送他们回家的太子随从,给盂家揭了封条,留下金创圣药,告辞回宫。 王照希与孟秋霞把盂灿扶人帅房,敷伤裹创,忙了一阵,卓一航也在旁帮忙。孟灿精神稍见 好转,突然睁大了眼,气喘吁吁的说道:“你们靠近一些,我有最秘密的事要告诉你们。”   卓一航以为是他家私事,悄悄退出。盂灿忽然招招手道:“这位卓兄可是紫阳道长的高 徒!”王照希点了点头。孟灿道:“我和卓兄虽是初交,今後也将永别。但适才见卓兄庇护 小婿,高义难忘。这事情我也不想瞒着卓兄,而且日後恐怕也要卓兄助一臂之力。”卓一航 行到门口,再折回来。王照希倒了一杯热茶,给孟灿喝了,说道:“孟伯伯你养养神再说 吧。”孟灿双眸炯炯,急声说道:“现在不说,那就迟了。贤婿,我知道你父子近年对我不 满。”王照希道:“那里的话。”孟灿道:“我快死了,咱们都说实话。我知道你们父子不 满意我作朝廷的奴才,可是你们知道我为何要到慈庆宫去做值殿武师吗?”   孟灿面容肃穆,身子抖颤,大家都不敢说话,过了半晌,孟灿沉声说道:“我和冀北的 罗大侠罗金峰是挚交,你们是知道的了,罗金峰在五年前突遭横死,你们可知道麽?”王照 希道:“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过。”孟灿道:“罗金峰肝胆照人,忠心爱国,年前到关外刺探 敌情,得了一份绝密的情报。原来满洲鞑子蓄意内侵,连年来派人到关内活动,竟然收买了 一批人替他作内应。其中有督抚大员,有朝廷重臣,也有武林高手。罗金峰只探出两个人, 其中一个还不知道名字。”卓一航和王照希义愤填胸,齐声问道:“是那两个?”盂灿道: “一个是川边的应修阳。”王照希“啊”了一声。孟灿道:“应修阳行踪诡秘,十年来无人 知道他的下落。另一个却是大内高手,但却不知是锦衣卫的还是东西厂的?据说若干重臣督 抚和他都有联络。所以这人比应修阳还更重要。罗金峰知道这个秘密,刚刚回到关内,就给 人害死了。临死时他对我说出秘密,到慈庆宫去做值殿武师也是他的主意。”王照希这才恍 然大悟,原来岳父进宫,用意是就近侦查。孟灿叹口气道:“可惜我在宫中五年,一点线索 都得不到。”歇了一阵,又道:“宫中暗斗甚烈,太子这人,虽然比他父亲精明,也有心励 精图治,只恐也未必能逃暗算呢!我不想你们也进宫当差,只愿你们记着应修阳这个名 宇。”   孟灿一口气说完,气喘更甚,孟秋霞给他轻轻 背。孟灿忽道:“白敏呢?”孟秋霞 道:“他在柳叔叔家里。是王哥哥救我们出来,带我们去的。”王照希心道:“这白敏原来 是他心爱的徒儿,怪不得秋葭和他那麽亲热。”不觉又有些酸意,说道:“孟伯伯,你惦白 敏,我给你把他叫回来。”孟灿惨笑道:“不用了,来不及了!咦!照希,你为什麽尽叫我 做“伯伯”?我去世後,你和秋霞要相亲相爱,我见得着你们,我心里很高兴,很高 兴……”话声断断继继,越说趟弱,还未说完,双腿一伸,气息已断!   孟秋霞号啕大哭,王照希跪下叩了几个响头,道:“我请柳伯伯替你主持葬事,还有你 的白敏哥哥。”孟秋霞带泪问道:“你呢?你不替我主持吗?何必劳烦外人?”王照希道: “我,我……”欲言又止,正在此时,外边忽然有人叫门。卓一航下楼开了大门,却原来是 太子差来的人。   太子差人来探问孟灿,知道噩耗,无限惋惜。另外差人还带来了太子的邀请,请卓一航 到慈庆宫作客。卓一航接了请帖,请太子的随从在客厅稍候,自己进内更衣,并和王照希道 别。   王照希设了岳父的灵位,陪卓一航辞灵之後,忽然把他拉人内室,悄悄说道:“卓兄, 太子召你,将有重用,但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官的好。”卓一航道:“我丧服未满,那会为 官?”原来他们讲究古礼的官家子弟,守孝要守叁年,在这叁年内非但不能出仕,连结婚作 乐也不可以。王照希又道:“那麽卓兄是否要携令尊金骨,回 西原籍?”卓一航道:“正 想如此,但只怕万里迢迢,不知能否护先父遗骸,归葬故园呢。”王照希忽道:“凭卓兄的 本领,何处不可通行。但请你提防一个人?”卓一航道:“谁?”王照希道:“玉罗刹!” 卓一航道:“为什麽?”王照希道:“她和你们武当派结有梁子。”卓一航道:“怎麽我未 听同门说过?”王照希道:“这是最近的事情。”当下将玉罗刹劫他祖父,辱他师兄的事说 了。卓一航怒道:“好一个狠心辣手的贼婆娘!”王照希眉头一皱,他料不到卓一航官家子 弟的气味竟如此浓,口口声声骂玉罗刹做“贼婆娘”,他自已是绿林大豪之子,心中未免不 快。当下冷冷说道:“玉罗刹手底之辣,确是罕见罕闻。但她巾帼须眉,却也是武林中百世 难逢的奇女。”卓一航淡然说道:“是吗?若有机会我也想见她一见。”王照希陡然一震, 他到底受过卓一航庇护之恩,如何能眼睁睁看他送死。急忙说道:“卓兄,我劝你还是不要 碰她为妙。你是千金之体,若出了什麽事情,我的罪可更大了。”卓一航虽然心也不快,但 见他说得极为诚挚,便道:“既然如此,我不见她也罢。”王照希道:“是啊,卓兄武艺虽 高,也犯不着和她作对。何况卓兄若回原籍,当然是取道人同,经山西回陕北的了。只要不 到陕南,就可避过玉罗刹了。”卓一航道谢了他关注之情,拱手道别。王照希忽然在他耳边 说道:“卓兄回家之後,若然有事,请到延安府来找小弟。只要说出小弟贱名,定有江湖同 道给你指引。”卓一航性情磊落敦厚,只觉此人颇为诡秘,却料不到他便是陕北绿林领袖的 儿子。   当下卓一航应了一声,也不问他在延安府的住址。两人挥手道别。卓一航乘了太子来接 的马车,直入东宫。随从把他安置在宾馆稍候,过了一阵,进来叫道:“太子请!”卓一航 随侍从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到了一处用白石栏杆围成的庭院,庭院中有几个武士在那里表 演武功,庭院对着一座彩楼,太子就在彩楼中饮酒看技。侍从把卓一航带上彩楼,行过礼 後,太子赐他平身,叫人端一张凳子给他,就叫他坐到侧旁,微笑说道:“经过昨晚的纷 扰,大功总算告成,外有廷臣,内有宗室,还有煌煌祖训,不怕父皇不惩治他们。你也辛苦 了,咱们且饮酒看技。”原来明太祖朱元璋立国之後,定下封建制度,把子孙封为藩王,对 防止藩王谋叛,异常严密,例如若不奉诏,藩王不许人京,即在藩地,出城扫墓,也必须奏 请,藩王之间,不许往来,更不得干预朝政,一犯禁令,立即削爵贬为庶人,送凤阳府高墙 “牢狱”永远禁锢。这些严密的规定,便是太子所说的祖训。明神宗朱翊钧虽然宠爱郑贵妃 母子,但这次常洵私自入京,犯了祖训,即使查不出叛逆实据,这大罪也难逃了。加以朝野 的大臣名流如顾宪成.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等都是拥立太子的人,尤其是顾宪成,在万 历廿二年时,就因立嗣之争,辞官归里,在无锡东林书院讲学,一时天下景从,名士清流, 组成了东林党。虽然在野,影响极大。顾宪成是拥立太子的人,明神宗虽偏爱庶子,也有顾 忌,魏忠贤起初见郑贵妃母子得宠,因此互相利用,藉郑贵妃之力夺取东厂,後来一看内外 形势,对郑贵妃不利,於是又没归太子,更增加了太子的优势。因此太子才洋洋自得的对卓 一航说出那一番话。   卓一航听了这一番话,悚然有感,心想:二皇子虽然不肖,但兄弟骨肉之间总不必如此 猜疑忌克。太子把想谋叛的弟弟捉了,本是应该,但这样幸灾乐涡,却非人君的风度,不觉 想起了“左传”里“郑伯克段于鄢”那段文章。那里记载的郑国两个皇子,也像今日的太子 与二皇子一样,为了争位,哥哥把弟弟捉了。那个弟弟“共叔段”比今日的二皇子常洵还要 胡作非为,而郑庄公则要比太子常洛宽厚。但“左传”还是讥讽郑伯以机谋施於骨肉。卓一 航暗暗心寒,又想起盂灿为太子而死“而太子听到死讯,却一点也不哀悼,不觉把没靠的意 思消去一半。   太子见他悠然若有所思,举杯笑道:“你且看我门下卫士的轻功妙技!”卓一航举头观 看,只见庭院中四个汉子,肩头上各顶着一枝长长的竹竿。   每根竹竿上攀一个少年,左手握竿,右手执剑,四名大汉肩头顶竹竿绕场疾走,竹竿上 的少年作出种种姿势,或作“倒挂珠 ”,或作“平伸雁翅”,或以足钩竿,或以指定竿, 姿势十分美妙。卓一航常在天桥看耍杂技,杂技中虽也有这样节目,但攀附着竹竿演技的 人,却远没有这麽灵活。四名大汉抱着双手,在场中穿花蝴蝶似的左穿右插,肩顶着的竹竿 颤动不休,弯下了一大截,但竹竿上的少年却是嘻笑玩耍,好似稳如泰山。卓一航道声 “好!”太子微笑道:“这算不了什麽。”一击掌,四名大汉左穿右插,上面四个少年也是 东一剑西一剑,交互混战,真是极尽龙蛇衍曼的奇观。卓一航细看时,只见四个少年,虽是 混乱刺击,并无固定对手,但却颇有法度。不禁鼓掌称妙。这四个少年的轻功造诣,已非寻 常可比,不能以等闲耍杂技的人视之了。   太子又击了击掌,卫士班中蓦地走出一个五十馀岁,紫膛面.山羊须的汉子,手上也拿 着一根竹竿,走到场心,把竹竿折为两段,在庭中一竖,身子腾起,双足点着那两根竹竿, 身形晃了几晃,便定了下来。要知竹竿竖在地上已难,而支持一个人的重量更难。这人非但 轻功高妙,力度也用得恰到好处,才能稳住重心。这人站稳之後,叫道:“来吧!”那四名 汉子,肩头上顶着竹竿,绕着他打转,竹竿上的少年发一声喊,忽然一个个的跃下,持剑向 他疾冲!那人身手矫捷极了,站在两段竹竿上纹风不动,四个少年先後向他冲来,他伸出两 手,一接便抛,就像耍杂技的人抛飞刀似的,把左面冲来的少年抛向右边,有面冲来的少年 抛向左边,一抛又接,一接又抛,更妙的是,那些冲来的少年给他一抛,又恰恰抛到那四名 大汉的竹竿上,就像演出一场闭中飞人的大杂技,好看之极!   太子再次击掌,场中的人倏然停止,四名大汉取下竹竿,竹竿上的少年也各个跃下。那 个留着山羊须的汉子,微微一笑,也跳下地来,那两段竹竿,却仍然竖在地上。卓一航眼 利,看出那两段竹竿似乎短了一截,方在诧异。那汉子哈哈大笑,把两段竹竿拔起,地上竟 然留下了两个小洞,须知竹竿质柔,泥地甚硬,这人主见能运用足尖的内力把这竹竿插入地 内。这份功力,确是非同小鄙!太子把那汉子招来,给卓一航介绍道:“这位是西厂第一高 手,现父皇拨给我使用,名叫郑洪台。卓先生武艺高强,两位正好交个朋友。”郑洪台伸手 相握,卓一航忽觉他陡然用力,五指就如铁箍一般!   卓一航心想:他是在试我的功力。手板放轻,郑洪台突觉手中握着一堆棉花,卓一航的 手掌已似游鱼一般滑了出来。郑洪台道:“好,是正宗的内家功力,阁下不是武当派也是嵩 阳派的了。”卓一航微微吃惊:只凭这一试招,他竟能知道我武学渊源。当下说道:“武当 派的紫阳道长正是家师。”郑洪台“啊呀”一声道:“原来是天下第一名手的高徒,难怪这 般了得。”各道仰慕之意。太子兴尽遣散众人,带卓一航回转书房。   神宗已老,太子随时可能即位,所以急於招揽人才,眼见这卓一航文武全才,又是世代 大官之後,对他十分赏识。於是礼贤下士,请他在太子宫中担任官职。卓一航以孝服未满推 辞。太子道:“又不是在朝中为官,在我府中当个客卿,也并不违背孝道。”卓一航道: “家父 骨,还要运回家乡。微臣祖父,年老无人侍奉。昔李密陈情,圣主尚放他归里。微 臣未入仕途,岂忍夤缘求进。”太子叹道:“先生纯孝可风,自古道忠臣出於孝子之门,我 也不勉强了。但望你安葬令尊之後,再到京师,让我得以亲近贤人。令尊的冤情,日内必可 昭雪。你且在我宫中暂住几天。”太子盛意拳拳,卓一航自然不好推辞。   过了几天,朝中又是一番气象。神宗格於祖宗遗训与朝廷议论,迫得把郑贵妃贬人冷 宫,将二皇子常洵削爵囚禁,郑国舅则被问了圜首乏刑,一场大变,顿时平反过来,被牵连 的大官也一个个得到昭雪。卓一航的父亲卓继贤惨遭枉死,皇上颁旨给他洗脱了叛逆之名, 并追赠了太子少保。卓一航拜谢了太子恩情,心中稍得安慰,抒发了抑郁之情。“梃击案” 至此告一段落,只是那持蜓闯宫的郑大混子,却突然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神宗糊里糊涂, 也不追问。太子以大敌已除,不愿牵连过甚,也作罢了。自此魏忠贤一面在宫中弄权,一面 和太子结纳,但忌惮太子精明,暗地怀着鬼胎,终於後来又弄出明朝的第二个大怪案-, “红丸案”,这是後话,按下不表。   且说卓一航赖太子之力,替父亲昭雪之後,浩然有归志。他向太子告了个假,到报子胡 同孟家去探访王照希。不料王照希和孟秋霞都不见了。卓一航怅然回宫,与太子说了,太子 也甚惋惜。叫人把孟灿的功劳,记在簿上,把盂灿女儿女婿的面貌也画了出来,以便日後寻 觅酬报。卓一航心里暗想:他死时你毫不关心,现在却惺忪作态,做给谁看。   过了几日,卓一航将父亲的骨骸移了出来,放人金谭,向太子告辞。太子忽道:“卓先 生,有一个人想和你一同回去。”   卓一航道:“殿下府中有人要到狭西去麽?”太子道:“正是。你迁丧令尊,千里迢 迢,有人作伴也好。”叫卓一航稍候,过了一阵,侍从带上一人,却原来就是那日演技的郑 洪台。郑洪台笑道:“我们两人作伴,多厉害的强盗,大约也能应付了。”卓一航心念一 动,冲口问道:“若然是碰到玉罗刹呢?”郑洪台面色倏变,随即掩饰笑道:“咱们与玉罗 刹河水不犯井水。卓兄不必害怕   两人离了京师,晓行夜宿,路上大家谈论武功,倒也不觉寂寞。过了二十多天,穿过山 西,到了狭西边境。沿途时不时见有人和郑洪台打招呼,这日来到华阴,西岳华山,已在面 前。卓一航想起华山落雁峰上,有一所道观,观中的道士贞乾道人是师父的知交,师父曾叫 自已回家时去拜访他,因对郑洪台说了。郑洪台道:“那正好了,咱们索性在这里逗留雨 天,我也要等几位朋友。”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邀郑洪台上华山,郑洪台推说有事,但嘱他早去早回。卓一航独自 一人,步上华山,那华山名列五大名山,朝阳.落雁.莲花、云台、玉女,五峰环拱,峰峦 重叠,形似一朵插天花瓣,端的壮丽无俦,落雁峰是华山第二峰,卓一航行了许久,到了半 山,巳近是中午时分,山顶云烟弥漫,天色沉暗,卓一航担心下雨,幸好道观已经在望,卓 一航步入道观,观内疏疏落落,居然也有几个香客。卓一航走过经堂,拾级登殿,忽见一个 妙龄少女,匆匆走出,颜容艳丽,美若天人,虽是惊鸿一瞥,也觉意夺神摇。卓一航心想, 若她下到半山,碰着大雨,那就糟了。   卓一航进了大殿,通名求见,贞乾道人极为欢喜,亲自把他接人丹房,叫小道士端来华 山的名茶,卓一航替师父问候,贞乾道:“我与尊师已有十年不见了。想不到他调教出这样 一位好徒弟。”歇了一歇,又道:“你的叁师叔红云道人一月之前,倒曾经过此地。”卓一 航道:“我叁师叔来做什麽?”贞乾道:“听说你武当门下,有五个第二代弟子,全给玉罗 刹割了手指,辱骂一顿。红云道人要找玉罗刹算账呢。是我把他劝了又劝,劝他不要和小辈 斗气,後来也不知他去了没有?”卓一航心想:到处都听人说起玉罗刹,这女魔头不知是怎 样凶恶的样儿?   两人谈了一阵,外面仍是闷雷不雨。贞乾道:“看来怕有一场暴雨,你在这里歇一晚 吧。”卓一航记挂郑洪台和他父亲的骨 ,立刻告辞道:“还有个朋友在等我,下山较快, 我还是赶回去吧。”贞乾托他问候师父,送出山门。   卓一航下到半山,忽然雷声轰轰,乌云蔽天,大雨欲降。   卓一航游目四顾,忽见半山腰处,有个大洞,洞口崖石,刻有“黄龙洞”叁个大字,洞 外修竹成丛,古松几树,还有石几石凳,想是观中道士见这古洞风景颇佳,特意经管的。卓 一航道声“侥幸”,这山洞正好避雨,於是迈步人内,人了洞後,外面雷声接连不断,大雨 已是倾盆而下。   洞颇深幽,卓一航行到腹地,忽然眼睛一亮,洞中的石板凳上,竟然躺着一个妙龄少 女,欺花胜雪,正是在道观中所遇的那个女子,看他海棠春睡,娇态更媚,卓一航是名家子 弟,以礼自持,几乎不敢平视。见她睡得正酣,又不敢将她叫醒,心想:若她醒来,岂不误 会我是个轻薄之人,於几乎不敢平!是放轻脚步,走到近洞口之处,盘膝静坐,看外面雨越 下越大,虽然心头鹿撞,想那少女颜容世间少见,但却连看也不敢回头去看。   坐了一阵,卓一航忽觉洞中寒意迫人,心想:我是一个练武的人,犹自感到寒意,洞中 那个少女怎生抵受,只怕要冷出病来。又想道:“孤男寡女,虽然避嫌,但若眼见她将因寒 致病,於心何忍了避嫌事小,宁愿她醒来怪责我吧。於是又放轻脚步,悄悄走入洞中,脱下 身上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走了几步,忽听得背後那少女翻身的声响,卓一航不敢回头,但听得那少女厉声斥道: “大胆狂徒,敢来欺我?”卓一航忙道:“小娘子别见怪,是我见这洞中寒意迫人,怕你受 冷,所以冒昧给你添衣。”那少女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请你回过头来。”卓一航好生奇 怪,回过头来,还是不敢平视,那少女将大衣递过,说道:“先生适才举动,我都见了。先 生真是个至诚君子,我平生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换是旁人,怕不要大肆轻薄。”卓一 航心想这女子说话怎的如此坦率,面上热辣辣的,又听那少女道:“我刚才骂你,是故意吓 你的,你可不要见怪。”卓一航皱了皱眉,心想怎的这样喜怒倒颠,骂人当玩耍的。那少女 鉴貌辨色,笑道:“我生性如此,所以许多人都怕我呢。我以後一定改了。”卓一航听她这 没头没脑的话,更是奇怪,心想,你既然性情如此,何必突然要改,你改不改又与我何干。   那少女见他尽不说话,面有愠容,又道:“先生还恼我吗!”卓一航急道:“小娘子那 里话来,我怎会恼你。”那少女喜道:“我知道你不会恼我。你心地真好,我自出生以来, 还未有人像你那样照顾过我。”卓一航道:“你的爸爸妈妈呢?”少女道:“我还未懂人 事,爸爸妈妈就已死了。”卓一航歉然说道:“恕我乱问,挑起你的愁绪。”那少女忽然玉 手一扬,向他肩头按来。   卓一航身形一闪,那少女身体歪斜,似欲倾跌,卓一航用手指一钩衣带,飘了起来,用 衣带拦她腰肢,防她跌倒。那少女站稳脚步,尴尬说道:“地下湿,脚一滑,不是先生出手 相扶,我几乎跌了一跤。”忽而又笑道:“说错了,不是出手,是用衣带扶我。”卓一航面 红耳热,不敢出声。那少女忽道:“你也怕我吗?”卓一航奇怪这少女说话,怎麽类似疯 痴,继而一想,她无父无母,所以心里难受,怪不得她这样。因道:“我 觉小姐可怜。” 少女截着话头,颤声问道:“可怜?”卓一航续道:“也很可佩。小姐孤单一人,活到现 在,还敢独上华山烧香,若非有绝大勇气,也不能移。”那少女低垂粉颈,说道:“你说得 真对,怎麽你就像我的老朋友一般。喂,你叫什麽名字!我还未请教你呢。”卓一航把姓名 说了,转问少女,少女道:“我姓练,我没有名字,你替我起一个好吗!”外面雨声渐止, 一阵风刮了进来,少女衣袂风飘,姿态美妙,卓一航突然想起“霓裳羽衣”的说话,冲口说 道:“叫做霓裳,岂非甚好?”那少女忽然面色大变,喝道:“你是何人,从实招来!”卓 一航惊道:“我就是卓一航嘛,练小姐嫌这个名字不好,不要便是,何必发怒。”那少女双 眸闪闪,眼光如利剪一般直盯着他,听他说後,静了下来。道:“我又发怪脾气了,你给我 取的名字很好,我以後就叫练霓裳吧。”   卓一航抹了额上的冷汗,心想:“这位小姐真得人惊。”练霓裳忽道:“我看先生精通 武功,不知到华山何事!”卓一航道:“我在武当派学过几手叁脚猫的功夫,那谈得上精通 二字,我这次是将父亲骸骨,迁葬回乡,路过华山,特上来烧一炷香。”看官们大约都知道 这位少女就是玉罗刹练霓裳了,难得卓一航给她起的名字,正巧就是她的本名。玉罗刹心里 生疑,刚才试他,又看出他是武当派高手,武功远在耿绍南之上,连红云道人,也要逊他一 筹。只道他是有意寻仇,不料他毫不隐瞒坦然说了,看神气他绝对不知自己便是主罗刹,不 觉哑然失笑。须知玉罗刹手底极辣,若然刚才卓一航有点隐瞒,那就糟了。   玉罗刹盈盈笑道:“我闻得武当派剑法天下无双,怎能说是叁脚猫的功夫?”卓一航 道:“学无止境,天外有天,各派武功,都有特长,那有天下无双的道理。不过武当少林, 历史悠久,代出英豪,所以武林人士,遂谬加赞赏罢了。至於我资质鲁钝,虽有名师,书剑 无成,更是无足称道。”卓一航这时已怀疑玉罗刹懂得武功,话说得特别谦虚。玉罗刹留心 聆听,点了点头。忽然向卓一航行来,衣袖一拂,闪电般的捉着了卓一航的手腕。   卓一航大吃一驾:自己怎会闪躲不开?涨红了面。试用力挣脱,玉罗刹故意把手一松, 洞外雨声惭止,山头隐有啸声。玉罗刹道:“哟,我害怕得紧,我一害怕就想拉个人作伴, 你又不理我。”卓一航也不知她是有意无意,猜不透她到底会不会武功,但看她楚楚可怜, 不禁说道:“小姐若是害怕,我送你回家吧。”玉罗刹走近洞口,看看天色,说道:“雨就 要停止,有人等着我呢。不用麻烦你了。”过一会儿,雨收云散,玉罗刹道:“好,我要回 家去了。”卓一航本想问她:你既无父无母,家里还有何人。但见她言行诡秘,不知怎的, 心里有点怕她,不敢冒昧问她身世。因道:“既然如此,我也要下山了。”玉罗刹道:“那 麽你先走吧。”卓一航走出洞口,玉罗刹忽又唤他,卓一航愕然回顾,玉罗刹道:“我要你 依我一件事。”卓一航道:“你说来听,我依得便依。”玉罗刹道:“你遇见我的事,不许 你对任何人说。”卓一航笑道:“这事好依,咱们萍水相逢,过了便算了。我说它干吗?” 玉罗刹眼圈一红,忽道:“原来你完全不把我放心上。”卓一航不知所措,只好道:“我就 要回 北老家,咱们以後未必能够再见。不过他日如能再见,我一定将你当成好朋友款 待。”玉罗刹挥挥手道:“好,你去吧!”卓一航飞跑下山,到了山坳,试一回头,练霓裳 还倚在岩前,隐约可见。   卓一航回到客店,郑洪台道:“你到华山进过香了?可见到贞乾道长麽?”卓一航道: “见过了。”郑洪台忽道:“可惜贞乾道人从来不理闲事。”卓一航听他话中有话,问道: “郑前辈有什麽事?”郑洪台欲说还休,忽然反问道:“你上华山,除了贞乾道长外,还见 到什麽有本领的人麽?”卓一航心灵震动,想起练霓裳的话,道:“没有呀!”郑洪台也不 再问,当下又和他谈论了一会江湖事迹,吃过晚饭,各自就寝。   卓一航睡到半夜,朦胧间忽听得远处又有啸声,瞿然惊起。门外有人轻轻敲门,是郑洪 台的声音说道:“卓兄,开门。”卓一航拔了门闩,郑洪台进来剔亮油灯,忽然问道:“卓 兄,你怕不怕玉罗刹?”卓一航诧道:“什麽?”郑洪台道:“我只要你如实答我的话,你 怕不怕她!”卓一航道:“我还未见过她怎会怕她?”郑洪台喜道:“不怕便好!那麽她劫 你祖父,辱你师兄,你也想报仇麽!”卓一航道:“除非师父有命,我不想特地去找她报 仇。”郑洪台道:“那麽若偶然碰着呢?”卓一航越想越奇,跳起来道:“难道玉罗刹就在 这里?”正是:如幻如梦,疑雨疑云。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四回 七绝阵成空 大奸授首 卅年情若梦 石壁留经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四回 七绝阵成空 大奸授首 卅年情若梦 石壁留经   郑洪台弹指笑道:“就在这里!”卓一航蓦地一惊,一个念头闪电般的从脑海中掠过, 莫非碰到的那个练霓裳,就是什麽“玉罗刹”-转念一想:不会呀不会,玉罗刹一定是个穷 凶极恶的女人,练霓裳却是千娇百媚的小姐,怎麽会扯到一块。郑洪台见他低首沉思,又激 他一句道:“怎麽听说玉罗刹在此,就害怕了?”卓一航道:“谁害怕了?不过和她之间虽 有梁子,但到底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我又何必小题大作,找她寻仇?”郑洪台嗔道: “那麽她劫你祖父的事你就不理了?”卓一航道:“我爷爷已平安到家,失点银子也就算 了。”郑洪台道:“那麽她侮辱你的师兄,这事关系你们武当派的声誉,难道也就算了?” 卓一航道:“本门的事,我要听师父吩咐。”郑洪台道:“好吧,那玉罗刹找上门来,你也 不理好了。武当派的威名,岂不在你手里断送了?”卓一航道:“她并没有找上门呀。”郑 洪台冷然说道:“老实告诉你吧,她明晚就要和我决斗,你和我在一起,难道你就能置身事 外?”    卓一航眉头一皱,心想自己和郑洪台虽然没有什麽深厚的交情,但到底是同行的夥 伴。而玉罗刹又确实是本门的仇人,自己若不出手相助,郑洪台怪责也还罢了,只怕武林中 的朋友,真会以为自己胆小怕事,不敢惹她。又想道:“叁师叔也要找她晦气,那麽我帮这 个姓郑的斗一斗她,师父一定不会怪责。”当下说道:“郑老前辈,玉罗刹既然要和你为 难,那麽我也要看看她有什麽本事。只是我年轻技短,只怕帮不了什麽忙。”郑洪台喜上眉 梢,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这才是个有种的男儿。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咱们明晚合夥 儿去斗一斗那女魔头。”拉起卓一航,跳出窗外,奔向荒野。   淡月疏星,远处有点点 火。跑了一阵,忽听得几声怪啸,郑洪台倏然停步,拍拍手 掌,荒郊野墓旁,忽然钻出了几个人来。卓一航定睛一看,只见高矮老少,共是四人。郑洪 台问道:“范二哥有急事不能来我已知道了,应大哥也不能来吗?没有他怎成!”其中一人 答道:“他要算准时刻,明晚突如其来,吓吓那个女魔头。”   郑洪台将四个怪客一一介绍。头一个是赵挺,乃嵩阳派的名宿,第二个是范 ,以大力 金刚手名闻江湖,第叁个却是个廿六七岁的少年,名叫玉面妖狐凌霄,出道未有几年,是个 剧盗。第四个是道士,名叫青松道人。这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卓一航心想:这赵挺 范 也还罢了,青松道人我不知他的来历,那玉面妖狐却不是个正派的人。郑洪台为何把这 些叁山五岳的人马都约在一起。   郑洪台道:“卓兄,明晚我们在华山绝顶,斗一斗那女魔头,咱们先练习一下阵式。” 卓一航道:“什麽阵式?”郑洪台道:“我们本约好七人,每人都不同派别,各有特殊武 功,准备在合斗玉罗刹之时,互相配合,相辅相成,因为大家武功不同,又要配合得妙。所 以要预先操练。现在我们约定的士人,有一个临时有事,不能赶来,因此一定要卓兄加入, 才能凑数。”卓一航道:“但现在连我在内,也 有六人。”郑洪台道:“我们的大哥,明 晚要算准时刻才来,这阵式就是他研究出来的,所以不必等他。”卓一航心想:也好,看他 怎样练法。郑洪台六人排成一个圆圈,首尾相应,说道:“武功的玄妙,就全在时间要拿捏 得恰到好处,比如你这一招,本来极为辛辣,但发得过早,敌人便能有馀暇应付,发得过 迟,方位已变,敌人又便可以趁你招老反击,所谓差之毫 ,谬以千里,就是这个道理。这 道理虽然简单,但要实行却不容易。非有炉火纯青的武功,出神入化的本领,谈何容易。现 在我们七人,虽然都是一流高手,但那玉罗刹出手如电,我们若不预先练好,合七人之力, 要胜她不难,要制她死命,却未必能够。所以我们大哥,研究出这个阵式,名为七绝诛魔 阵,以叁人作先锋,叁人作後卫,一人当中作为主帅,策应四方。先锋後卫,互相调换,阵 容变化奇诡,这样叁进叁退,此去彼来,中间又有人策应,必弄到敌人毫无喘息的可能,算 她叁头六臂,也难逃脱。现在大哥未来,主帅暂缺,我们六人先练攻击的配合之道。”将阵 势讲解之後,把手一挥,转动起来,先锋叁人各发一招,後卫叁人迅即补上,阵形忽圆忽 方,忽如一字长蛇,忽如二龙扰海,忽而四面合围,忽而左右包抄,但步伐却是丝毫不乱。 阵势催动,真如长江浪涌,威力惊人。卓一航本就聪明,不须多时,已是心领神会,暗想: 现在那个什麽“大哥”未来,已是这般厉害,若然来了,中间再添人策应,那就真是天罗地 网,插翅难逃了。不知他们与玉罗刹有什麽深仇大恨,一定要将她置於死地。   郑洪台见各人操练已熟,将阵势一收,笑道:“卓兄,你这手武当连环剑配上赵兄那手 嵩阳披风剑,真是为七绝阵增色不少。”随後又说了好些玉罗刹的恶行,无非是怎样残害武 林人物的事。卓一航心想玉罗刹既然如此凶暴,除了她也好。   月亮西斜,疏星渐隐,郑洪台道:“咱们回去吧,明日午夜,到华山玉女峰会齐。”话 声未完,忽闻得不远处似有一声冷笑,郑洪台大喝一声,六人纷纷向笑声来处扑去。   一阵冷风, 火明灭,疏林叶落,宿鸟惊飞,那里有人的影子。六人纷扰一阵,毫无所 获。金刚手范 惊道:“莫非是玉罗刹来作弄我们!”青松道人道:“不像是女子的笑 声。”玉面妖狐凌霄道:“难道是鬼魅,鬼魅也没有这样快的身法。”嵩阳剑客赵挺道: “莫非是我们听错了?”郑洪台心内暗惊,口中不语。卓一航心想不知这人来意如何,若然 是玉罗刹的帮手,那可糟了。   郑洪台见各入神沮气丧,强作大言道:“不管他是友是敌,若闯进我们的七绝阵中,不 死也伤,何必害怕。”其实他自己正是害怕。当下六人分散,郑洪台和卓一航回到客寓,郑 洪台叹道:“若然是令师肯出山,那就好办了。”卓一航道:“他老人家最不变理闲事。” 郑洪台道:“适才看你的剑法,已经精妙绝伦,明晚你与嵩阳剑客互为锋卫,我们都要仰仗 你了。”卓一航听他语气,竟似担心自己不肯用力,当下慨然说道:“我既然答应得你,就 算是玉罗刹有天大本领,我也绝不临阵退缩!”郑洪台急道:“老弟休要多心,愚兄只是见 大敌当前,所以不得不提心吊胆。”   两人歇息了一日,吃过晚饭,联抉攀登华山,夜静林深,崇岗深涧,藤萝遮道,茅草齐 腰,比白日登山,何止艰难十倍。好在郑洪台和卓一航都是上上武功,攀藤附葛,疾掠轻 驰,到了玉女峰顶,月亮还未到天心。   青松道人等四人已经在候,面色都极紧张,看那月亮慢慢移动,郑洪台手心淌汗,忽然 跳起来道:“看那月亮。”月亮当头,四周仍是静悄悄的。青松道人道:“玉罗刹还没影 儿。”赵挺道:“玉罗刹言出必行,我只担心应大哥不能准时赶来。”郑洪台道:“应大哥 绝对不会失约。”卓一航听他们屡屡提起“应大哥”不觉心念一动。正想开言,忽然一声冷 笑,随着山风直飘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衣少女,直似凌波仙子,冉冉而来,倏忽 从对面山峰飘落到玉女峰顶。六人一齐站起,卓一航吓得呆了。   卓一航做梦也想不到:这玉罗刹竟然就是昨日在华山黄龙洞中所见的少女……练霓裳。 一时间奇思异想都上心头,恍恍惚惚,机乎疑是作梦。昨日还是那麽楚楚可怜,要人庇护的 女子,难道竟然就是江湖上闻名胆落,杀人不眨眼的玉罗刹?自己可还答应过和她做个朋 友,重逢时把她当成姐妹款待呢!想不到仅隔一天,就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而且两方居然 成了死敌!   玉罗刹本来是气定神闲,低鬟浅笑,秋波一转,忽然面色惨白,心里难过到极,两颗泪 珠忍不住夺眶而出。郑洪台站在前面,看得分明,玉罗刹竟会流泪,这真是比泰山崩.黄河 清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闻,然而这却不是传闻,而是自己眼见的事实。玉面妖狐陵霄生性轻 薄,又未曾领教过玉罗刹的厉害,笑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玉罗刹,你 乖乖降顺,咱们也许还可以饶你。”玉罗刹面色一变,忽而微微一笑,说道:“多谢盛 情!”郑洪台急忙嚷道:“玉罗刹,你不能不顾江湖信义,时刻未到,人还未齐,你休动 手。”话未说完,玉面妖狐陵霄,忽然捧腹大叫,跃起一丈来高,玉罗刹的独门暗器定形针 骤然出手,虚打陵霄腰际的叁台穴,凌霄轻功甚高,见她纤手一颤,急忙跳跃,那料玉罗刹 的暗器虚实莫测,早算定他有这一跳,双指一弹,利针已刺中他脚跟的“涌泉穴”,顿时又 酸又痛,眼泪竟似泉水一样的流了出来。青松道人急忙替他将针拔下,揉了两揉,这才没 事。玉罗刹冷笑道:“我以为他是从不流泪的铁铮铮汉子,那料如此脓包。”玉面妖狐陵霄 满面羞惭,那敢说话,只听得玉罗刹又道:“你知道什麽?我是为你们吊丧。可怜我新交的 朋友,今日也自寻死路。”卓一航知道玉罗刹说他,也是感喟交集,心想我也可怜你这绝代 佳人,甘心作贼。七绝阵威力无穷,你武功再高,今日也要被迫上死路。   玉罗刹见卓一航眉头深锁,定睛的看着他,似有情又似无情,恨声说道:“你, 你……”语声哽咽,说不下去。郑洪台,青松道人等知道玉罗刹喜怒无常,虽不知她意何所 指,尚还不以为怪,其他叁人却是莫名其妙。嵩阳剑客赵挺急忙推了郑洪台一下,示意叫他 把六人的圆阵先摆起来,预防玉罗刹进袭,郑洪台正想说玉罗刹从不偷袭。那料玉罗刹越想 越恨,恨卓一航明明与她为仇,昨日却又骗她。见众人摆好阵势,蓦然一声长笑,一口寒光 闪闪的剑早拔在手中,叫道:“好,现在巳是午夜,我不等了!”身形微动,疾如电闪,刷 的一剑先向郑洪台刺来,郑洪台使的是日月双轮,日轮一锁,月轮平推,阵形发动,青松道 人的戒刀从左面劈至,陵霄的判官笔又斜点她的“关元穴”,玉罗刹翩然掠出,後卫叁人交 叉替上,玉罗刹霍地一个晃身,剑锋自赵挺肩头掠过,金刚手范 一个大擒拿手拿她不着, 她已翩如飞鸟般的直向卓一航冲来,卓一航急使连环剑中的防身绝招“玉带围腰”,剑光一 绕,带守带攻,蓦觉冷气森森,一道银虹,劈面射至!   卓一航急使个“早地拔葱”,玉罗刹剑锋霍地从脚下掠过,这还是她故意留情,要不然 卓一航就要当场挂彩。玉罗刹霎忽之间,连袭六名高手,郑洪台大叫“留心”,转动阵势, 把玉罗刹围在核心,玉罗刹剑招辛辣,凌厉无前,连下杀手,幸在六人首尾呼应,互相救 护,玉罗刹虽然连抢攻势,却也冲不出重围。卓一航夹在众人之中袭击,不知怎的,总起不 了杀机,七十二手连环剑,只求自保,并不贪功。而玉罗刹虽对他恨极,出手时也不知怎 的,总避免刺他要害。六人如潮水般的倏进倏退,越攻越紧。玉罗刹因为屡次对卓一航轻轻 放过,不出辣招,反而险象环生。气得银牙一咬,心道:“你既如此,我也顾不得你了!” 剑法一变,绝不留情。正当此际,蓦听得山峰上一声怪啸,一个乾瘦老头,蓦然从岩石上跃 下,大声叫道:“玉罗刹,你怎麽不顾信义?”郑洪台一打手势,六人如潮疾退,玉罗刹也 收剑跳出圈子,朗声说道:“我怎麽不守信义,你自己误了时刻。”那老头抬头一看,月亮 刚过天心,哈哈笑道:“我早就在这里候你了,你连我这六个兄弟的包围都冲不出,我再加 人你还如何得了?”卓一航心想:这人真是老奸巨猾,原来他早伏在这里先看风色。看准有 十成把捱,他才出来。玉罗刹忽然冷冷笑道:“应老贼你害死罗金峰大侠,自以为无人知晓 了麽了这里的几个小贼,都是甘心从你的,还是你骗来的!”青松道人和嵩阳剑客赵挺心中 一震,那乾瘦老头急忙骂道:“别听这贼婆娘挑拨!她把川陕的绿林道欺压得够了。又伤了 嵩阳派的镖头,武当派的门下。她正是武林公敌。咱们再不除她,後害无穷!”拂尘一举, 郑洪台急将阵形再展,重把玉罗刹围在核心,这番“七绝阵”人数已齐,那乾瘦老头居中策 应,一柄拂尘,忽当五行剑使,忽当闭穴厥用,神妙无方。玉罗刹凝神应敌,竟不能分心说 话。   青松道人、赵挺和罗金蜂本有交情,被玉罗刹一喝,心中也自起疑,但一想到玉罗刹心 狠手辣,却更寒心,势成骑虎,不得不拚,阵形变化无常,七名高手,各使独门武功,把玉 罗刹杀得香汗淋 ,玉罗刹心高气傲,本来以为他们集七人之力,自已也不致落败。那知他 们却想出这样古怪的打法。越战越危,越打越险,自知这次万难脱逃,但她却看出这七人 中,只有卓一航还未尽全力,不是拚命的样儿,刷刷两剑,汤开攻来的兵刃,待卓一航一剑 刺来时,她把剑一引,强用内力将卓一航拉得与她贴身而过,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也甘 心为虎作伥麽?”卓一航心中一凛,那乾瘦老头的铁拂尘已疾忙替他解开了玉罗刹的剑招。   玉罗刹也不知卓一航是否听得清楚,但见他剑势一缓,脚步迟滞,玉罗刹何等厉害,趁 阵势尚未合围,刷的一剑将金刚手范 刺伤,那乾瘦老头急把拂尘一卷,封住了玉罗刹退 路,郑洪台双轮一推一锁,补上空缺,圈子越收越紧。范 虽然中剑,伤势不重,怒吼如 雷,仍然猛扑。那乾瘦老头见卓一航剑法精妙!却无故迟缓,起了疑心,正想间他。卓一航 刷刷两剑,挡过了玉罗刹的攻击,退下时忽然在乾瘦老头耳边叫道:“应修阳先辈!”乾瘦 老头突听得他叫自己名字,忙中有矢,应了一声,只道他是郑洪合约来的人,未见过自己, 所以想通名致意。正想吩咐他小心应敌,那料卓一航刷的一剑刺来!   应修阳吃惊不小,身子陡然一缩,喝道:“你疯了吗?”卓一航运剑如风,大声喝道: “我先杀你这私通满洲的奸贼!”应修阳身躯一震,铁拂尘呼的卷去,玉罗刹厉声斥道: “原来你这 果是私通满洲!”剑势如虹,向应修阳疾刺,郑洪台和赵挺急忙左右救护。玉 面妖狐凌霄双笔疾伸,急点卓一航後心的“志堂穴”,卓一航反手一剑,和他 杀起来!   这一来阵势大乱,变成了玉罗刹与卓一航并肩联剑,合战应修阳与郑洪台六个高手。郑 洪台大声叫道:“卓一航你是官家子弟,如何反去帮那贼人,太子面前,你如何交代!”玉 罗刹笑道:“你兴应修阳结为兄弟,一个奔走关外,一个藏在宫内。他私通满洲,你也脱不 了关系。”宝剑一抖,寒光电肘,只见四面八方都是玉罗刹的影子,卓一航剑走连环,也在 玉罗刹的剑光掩护之下,着着抢攻。战了片刻,金刚手范 负伤气馁,给玉罗刹一剑削去四 只指头,惨叫一声,慌忙退时,玉罗刹突然凌空一跃,右手长剑,在半空中舞个圆圈,把郑 洪台等几人的兵器汤开,左手一抓,恰似苍鹰扑兔,把范 一把抓起,笑道:“你的金刚手 不如我的。”向外一甩,竟然把范 的身躯从华山绝顶直抛下去,山风怒号中隐隐听见凌厉 的惨叫,郑洪台等不寒而栗。玉罗刹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左一剑,右一剑,前一剑,後一 剑,剑剑辛辣。更加上卓一航的七十二手武当剑法,回环运用,奇正相生,也是厉害异常。 应修阳等正人虽是一流高手,竟是 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战到分际,玉罗刹突然喝 道:“我要大开杀戒了,青松道人和嵩阳剑客,你们本是正派之人,若再不知进退,可要玉 石俱碎了。”玉罗刹这一喝,不啻给他们指出一条生路,青松道人和赵挺倏的收剑跳出圈 子,道了声谢,疾忙飞跑下山。应修阳面色惨白,郑洪台胆战心惊,玉罗刹一剑快似一剑, 应修阳突然向後一纵,一抖手发出五柄飞刀,闪电般的向玉罗刹打去!   玉罗刹大笑道:“这些废铜烂铁要来何用?”长剑一旋,五柄刀全都折断,反射回去。 那知应修阳明是进攻,实是掩护,飞刀一放之後,迅即和衣一滚,竟然从华山绝顶,直滚下 去。郑洪台双轮一撤,骤的跃起一丈来高,也想步应修阳的後尘逃走,玉罗刹喝道:“那里 逃?”那边厢玉面妖狐陵霄也虚晃一招,身形疾起,向另一边逃跑。玉面妖狐武功在郑洪台 之下,轻功却在郑洪台之上,玉罗刹是个大行家,一看便知,也恨玉面妖狐刚才口舌轻薄, 纵身追去,玉手一扬,叁枚“定形针”全都射入凌霄的穴道,玉面妖狐惨叫一声,摇摇欲 堕,玉罗刹赶上补他一剑,一脚将他的 身踢下山峰。卓一航叫道:“练姑娘,捉这个姓郑 的要紧。”玉罗刹霍然醒起,提剑追时,郑洪台已滚下山腰,远望只见一个黑点。玉罗刹 道:“追!”忽听得半山有人嚷道:“不要忙,我已替你把他捉着了!”人迹不见,声音却 是极其清楚,玉罗刹吃了一惊:这手“传音入密”的内功,其实非同小鄙!要知从高处发 声,低处易於听见,从低处发声,高处却难闻晓。听这人声音,并不特别宏亮,就像是在山 腰和人随便谈话一般,而却字字清澈。玉罗刹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定睛看时,只见一人疾似 流星,倏忽声到人到,却是一个叁十岁左右,方面大耳的青年。胁下挟着一人,一到峰顶, 立刻放下,被挟着的人正是郑洪台。这人看了玉罗刹一眼,问道:“你就是玉罗刹吗?这位 又是谁?”练霓裳虽然以玉罗刹的名头震慑江湖,但却甚不喜欢别人当面叫她做“玉罗 刹”。冷笑说道:“是又怎样?”卓一航却恭恭敬敬答道:“小弟是武当派掌门紫阳道长门 下,姓卓名一航,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师门宗派。”那人道:“小弟名叫岳鸣珂,咱们先谈 大事,後叙师门,这人你们准备怎生发付?”玉罗刹道:“他既是你所擒获,由你作主。” 岳鸣珂笑道:“咱们可不必照黑道上的规矩,对这人我所知不多,他是应老贼的同伴吗?” 玉罗刹越发不悦。原来她虽是女贼,却不高与别人说她是女贼,岳鸣珂一下子揭穿她所说的 是“黑道上的规矩”,不觉犯了她的心病。卓一航道:“正是,他还是太子的侍卫,以前西 厂的第一高手呢!”岳呜珂盯了卓一航一眼,忽然笑道:“卓兄原来就是昨晚在荒郊和他们 聚会的人,怪不得这样熟悉他们底蕴。”卓一航面上一红,这才知道他原来就是昨晚发声冷 笑的怪客。当下说道:“小弟误交匪徒,惭愧之极,那应修阳私通满洲,他也一定是满洲的 内应。”郑洪台在地下翻身滚动,玉罗刹忽然一脚向他 去,原来郑洪台自知不兔,正想咬 断舌头,那知玉罗刹熟悉江湖路道,鞋尖一勾,顿时把他下颚勾裂,嘴巴张开,不能合拢。   玉罗刹先不理他,却问卓一航道:“你怎麽会知道应修阳私通满洲?”卓一航一阵迟 疑,不敢即答。玉罗刹道:“我就是怀疑他私通满洲,所以在这两年中,叁次捣他老巢,迫 得他要结集党羽,在华山之巅和我决斗。哼,想不到你也是他约来的人。”岳鸣珂双眸炯 炯,也尽盯量着他。卓一航心想:这误会可真大了,看那玉罗刹虽心狠手辣,倒还能辨黑 白,知是非,有些豪气。这姓岳的少年丰神俊朗,正气凛然,必是非常之人。他们既然也约 略知道此事根由,而又对我起疑,那就应对他们说个明白。当下将孟武师怎样临终告密,郑 洪台怎样结伴同行等等事情说了。玉罗刹这才嫣然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 你的小命早就完了。”   玉罗刹问明了卓一航之後,笑吟吟的对郑洪台道:“怎麽样,不舒服吗了要不要我替你 治它一治?”语声温柔,竟似甚为关切。郑洪台两眼翻白,吓得魂飞天外。玉罗刹提起脚 来,又是向他背心轻轻一 ,这一下郑洪台更受不了,只觉身体内如有千万根利针,在五腕 六腑里刺将出来,想断舌自杀,嘴巴又合不拢,玉罗刹道:“怎麽样,还不招吗?你嘴虽然 不能说话,手指还能动弹,快点将你同党的名字在地上划出来。要不然还有好受的在後头 呢!”郑洪合身为西厂头目,审讯犯人,什麽酷刑都曾用过。却不料天道循环,今日却被玉 罗刹审问,身受比一切酷刑都厉害的痛楚,不由得招了出来,用手指头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划 了好几个名字,玉罗刹问道:“这些人是什麽身份?”郑洪台在前面叁个名字下注了“宫中 卫士”四个字,在後面雨个名字下注了“绿林强盗”四个字。玉罗刹喝问道:“还有呢?” 郑洪台满头大汗,又写出“没有了”叁个字,玉罗刹道:“我不信,还有地方上的督抚和朝 中的大臣呢?”郑洪台比划写道:“我实在不知道了。满洲王爷指定要我联络的是这五个 人。”玉罗刹道:“哼,你想隐瞒?”又在他腰胁处踢了一脚,郑洪台痛得死去活来,在地 上翻腾了好一阵子,伸出指头向地上划字,但却是许久许久,都未划得一划,好像是在苦苦 思索倒底要供出谁似的。卓一航不禁说道:“练姑娘,我看他真是不知道了。你用酷刑迫 供,只恐他会胡乱招认,连累了好人。”玉罗刹道:“你怎麽知道他是想胡乱划供?”卓一 航道:“你不看他的神气,他分明是在心里比较,看那个夥伴和他交情差,就招供谁,练姑 娘,我怕看他这个样子,你还是痛痛快快赐他一死吧!”玉罗刹道:“你倒慈心!”但终於 飞起一脚,结结实实的向他背心死穴踢去。郑洪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眼一闭,终於死 了。卓一航在玉罗刹耳边轻轻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残暴,更不喜欢你这样喜怒反常!你 这样谁敢亲近你呢?”   玉罗刹怔了一怔,苦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她一定动怒,但现在是卓一航说的,她顿如被 泼了一瓢冷水,心想:“怪不得人们都怕我,我的脾气果然不好。叫人害怕,自已也没有什 麽味儿。”低声答道:“谢谢你的良言。”卓一航瞧着郑洪台的 体,忽然叫道:“不 好!”玉罗刹道:“什麽不好?”卓一航道:“我与他结伴出京,同赴陕北,他不明不白的 死了,太子岂不要追究於我!”岳呜珂笑道:“这个易办。”拔出佩剑,一剑把郑洪台的头 割了下来,放入革囊,说道:“小弟与熊经略乃是世交,熊经略奉旨巡边,有函招小弟去襄 赞军务。我此次要到京师报到,然後再随熊经略出关。到京师时,我自有办法和太子说明一 切。”卓一航大喜谢了。正想道别,玉罗刹忽道:“喂,你到底是那一派的高人,我想见识 见识你的武艺。”岳鸣珂哈哈笑道:“你恶战之後,休息好了没有?”玉罗刹愠道:“随便 可陪你打叁五天。”岳呜珂弹剑笑道:“若不是想见识你的武功,我还不到华山来呢!卓 兄,适才你们问我的师门宗派,等会你看这位玉罗刹便知。”卓一航惊道:“好端端的比什 麽剑?”岳呜珂道:“棋逢敌手,不免技痒,卓兄,你若没有要事,就瞧瞧我们这局棋 吧。”玉罗刹心里暗骂:好个不知厉害的小子,怎见得你就是我的敌手?抢到下首,立了一 个门户,故意让岳鸣珂占了有利的位置,笑盈盈的举剑平胸,道:“请进招!”   岳呜珂与玉罗刹相对而立,全神贯注对方,久久不动,突然间岳呜珂剑锋一颤,喝道: “留神!”剑尖吐出莹莹寒光,倏的向玉罗刹肩头刺去,玉罗刹长剑一引,剑势分明向左, 却突然在半途转个圆圈,剑锋反削向右。岳呜珂呼的一个转身,宝剑“盘龙疾转”。玉罗刹 一剑从他头顶削过,而他的剑招也到得恰是时候,一转过身,剑锋恰对着玉罗刹的胸膛,卓 一航骇然震惊,只见那玉罗刹出手如电,宝剑突然往下一拖,化解了岳呜珂的来势,剑把一 抖,剑身一颤,反刺上来,剑尖抖动,竟然上刺岳呜珂双目。卓一航又是一惊。不料那岳鸣 珂变招快捷,真是难以形容,横剑一推,又把玉罗刹的剑封了出去。卓一航只听得两人都 “噫”了一声,再看时双剑相交,已是争持不下。卓一航看得神摇目夺,忽听得岳呜珂喝 声:“去!”玉罗刹身子腾空飞起,然而剑势仍是丝毫未缓,竟然一个“飞鸟没林”,连人 带剑,凌空下击,岳鸣珂一招“举火撩天”,两柄剑互相激汤,玉罗刹借这剑尖一颤之力, 整个身子翻了过来,宝剑疾如风发,刷刷几剑,直刺岳呜珂後心,这那里像是比剑,简直比 刚才在七绝阵中的恶战,还要惊人!   卓一航正想上前化解,那岳呜珂反手一剑,挡个正着,转过身来,吃玉罗刹一连攻了几 招。岳呜珂踏正中宫,沉稳化解,剑剑刺向玉罗刹胸膛,转瞬之间,又扭成了平手局势。玉 罗刹剑招怪绝,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时如鹰隼凌空,时如猛虎 伏地,时如水蛇游走,时如龙跃深渊。身如流水行云,剑势轻灵翔动。那岳鸣珂 然不惧, 剑法丝毫不乱,逢招拆招,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华山顶上,寒风猎猎,星月无 辉,只见剑气纵横,剑光耀目,两人辗转攻拒,竟然斗了叁百来招。卓一航是天下第一剑客 的高徒,看了也不禁由衷佩服。这两人剑法的奥妙神奇,看来竟似在武当剑法之上,看了一 阵,忽然看出一个道理,不禁连声呼怪。   这两人剑法,看来绝对不同,但看得久了,却又颇似有相同之处,那岳呜珂剑法极杂, 看来有峨嵋派、有嵩阳派,有少林派的,还有自已武当派的,所用的都是各派剑法中最精妙 的招数,但却都稍加变化,而所变化的又似比原来的剑招还要佳妙。卓一航这一看得益不 少,这是後话。而那玉罗刹的剑法,也好像是博探各家,但每一招都和正常的剑法相反,例 如华山派中的“金雕展翅”,剑势应是自左至右,平展开来,而在她手中,却是自右至左。 又如武当派中的“无常夺命”一招,剑势应自上而下,刺向下盘,在她手中,却是自下而 上,刺向中盘。那岳鸣珂应她的剑招,起初还是以另外的招数化解,例如玉罗刹用武当派的 “无常夺命”,他就用雪山派的“明驼千里”,避招进招。到後来竟是用她本来模拟的招数 来破她的招数,例如她把“金雕展翅”一招,反转方向来使进招,他也就用正宗的“金雕展 翅”那招,却略加变化,来挡她的剑招。而且尤其奇怪的是玉罗刹每使一招,他都好像预先 知道似的,待她一剑刺来,他就恰恰用到她所模拟的那原来招数应敌。因此两人虽然斗得极 烈,却是相持不下。正看得出神,忽又听得岳呜珂喝声:“去!”玉罗刹又飘身退出数丈, 正想回身再斗,岳鸣珂叫道:“再斗无益,你的师父现在那里?她所藏的剑谱是不是都传给 你了?你赶快对她说,天都居士等她相会。”玉罗刹倏然收剑,说道:“你的师娘在叁年前 已去世了!”岳呜珂大吃一驾,宝剑扬空一劈,叫道:“是谁把她害死的?”玉罗刹道: “她自己走火入魔,撒手西去,与人无尤。”岳呜珂道:“她的遗体和剑谱呢?”玉罗刹 道:“在黄龙洞後洞的石室中,你搬开後洞那两块屏风似的岩石,就找到了。我奉她遗命, 在她死後叁年的忌日,已将她的死讯,告知了贞乾道长,本想托贞乾道长转告令师,你既来 了,就自己去找吧!”   岳呜珂道:“请你带引。”玉罗刹冷笑一声道:“并肩高手,不能同在一地,十年後我 再找你比剑!”向卓一航扬了扬手,展开绝顶轻功,竟自下山去了。岳呜珂叹道:“玉罗刹 的脾气与我师娘真个相似!”卓一航道:“她武功真高,只是太骄傲了!”岳呜珂忽道: “黄龙洞不知坐落何方,华山五峰,却到那里去找?”卓一航道:“我知道。”带岳呜珂从 玉女峰转到云台峰那边。   岳呜珂边行边说,将师门的一段情孽对卓一航说了出来。原来他的师父霍天都叁十年前 是个名闻海内的剑客,妻子凌慕华也是剑术的大行家,两人在峨嵋山顶结庐双修,度的真是 神仙岁月。却不料凌慕华极为好胜,常常不服丈夫。霍天都费尽半世心力,搜罗了天下各派 的剑谱,潜心穷研,一日豁然贯通,对妻子道:“廿年之後,我就可以把百家剑法治於一 炉,独创一派,天下无敌了。你快点拜我为师,咱们合练。要不然我就不把心得告诉你。” 这本来是夫妻间开玩笑的说法,不料凌慕华脾气十分强项,冷笑道:“你可以独创一家,我 也可以。偏不拜你为师。咱们廿年後再比比过,看是你强,还是我强。”霍天都当是戏言, 一笑作罢。那料第二天一早,妻子竟然携了霍天都搜罗的剑谱,不辞而行。霍天都十分伤 心,走尽天下名山大川,都寻她不到。伤心之馀,也不愿再回峨嵋故居了。於是挟剑远游, 到了西北,爱上了天山雄伟的奇景,竟然在天山的北高峰上隐居下来。心想:妻子既然要独 创一家,自已也应该继续研究,到日後相见,也好互相印证。剑谱虽失,但他已记在心中, 穷廿年之力,博探各家,创出一路超凡人圣的剑法,遂定名为“天山剑法”。岳呜珂是他到 天山之後第叁年所收的弟子,岳呜珂一路长大,一路学剑,师徒两人常常将新研究的剑法, 拆招实习。所以天山剑法的完成,岳鸣珂也有一份功劳。两年前,霍天都忽听得武林朋友传 言,说是 北绿林道上,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武功精强,剑法奇绝,一算廿年之期巳满, 其时岳呜珂已经下山,霍天都将他招回,将廿年前的一段公案说与他知,叫他路过 西时, 务必要访那位玉罗刹。   说至此处,岳呜珂道:“所以我适才兴玉罗刹比剑,一见她的剑势恰恰与师父所传相 反,因此敢断定她就是我师娘的徒弟。”两人边说边行,不觉巳到了黄龙洞,卓一航领先进 人洞中,似觉遗香犹在,脑海中不觉泛上了玉罗刹的亭亭倩影,颇为怅惘。两人一路行人後 洞,果然见有两块岩石并列,状如屏风。岳鸣珂奋起内家真力,呼呼两掌,将岩石打得两边 摇动,顺手一扳,将岩石向左右各挪动少许,两人举步人内,忽见一个骷髅,端坐壁上龛 中。   岳鸣珂跪下去磕了叁个响头,抬头一看,只见石壁上刻满了各种剑法,打起火石,四处 找寻,却不见剑谱。想是师娘熟习之後,巳把它毁了。岳呜珂叩头禀道:师娘在上,今日弟 子请你移转天山与师父相见,愿你暗中保佑,不要毁了法体。将骷髅取了下来,忽见龛下装 着一卷羊皮书,书上满载各种剑式,与石壁上所刻的相同。翻到最後几页,却是用血写成的 文宇。岳鸣珂细读下去,原来是师娘断断续续的日记。头一两段写自己与丈夫别後,怎样深 夜忏悔,所以时时午夜梦回,就咬破指头,滴血写宇。希望廿年後相见,以此日记,证明相 爱之深。後面几段写练剑的进境。有一段道:   “天都搜罗世间剑谱,必探纳各派精华,创世正宗剑法,余偏反其道而行之,以永保先 手,雷霆疾击为主,今後世剑客,知一正一反,俱足以永垂不朽也。”   岳鸣珂叹息一声,跳过一页,忽见一段写道:   “昨夜群狼饿嗥,余仗剑出洞,忽闻女孩哭声,驱散群狼,在狼窟中,发现女孩,身驱 赤裸,约叁四岁,见余来惊恐万状,跳跃如飞,发音咿呀,不可辨识,噫,此女孩乃群狼所 哺,岂非异事。余穷搜狼窟,见有衣带,已将腐烂,细辨之,宇迹模棚可读,始知此女姓 练,父为穷儒,逃荒至此,母难产死,其父弃於华山脚下,原冀山中寺僧,发现抚养,不意 乃为母狼挈去。意得不死,而又与余遇合,冥冥中岂非有天意乎?因携此女回洞,决收其为 徒,仗其先天票赋,培其根元,授其武功,他日或将为我派放一异彩也。”   岳鸣珂招手叫卓一航看了,说道:“原来这玉罗刹乃是母狼所乳大的。”再看下去,又 有一段道:“练女今日毛自尽脱,余下山市布,为其裁衣,伊初学人言,呼余“妈妈”,心 中有感,不禁泪下。此女自脱离狼窟之後,野性惭除,不再咬人啮物矣。余为之取名日霓 裳。记余为彼初缝彩衣也。”   以後又有一两段写练霓裳练剑的进境。最後一段,字迹凌乱,写道:   “昨晚坐关潜修,习练内功,不意噩梦突来,恍惚有无数恶魔,与余相斗,余力斩群 魔,醒来下身瘫痪,不可转动,上身亦有 木之感。余所习不纯,竟招走火入魔之祸,嗟 乎!余与天都其不可复见矣。”   岳呜珂叹道:“我师父说内功不可强修,尤其不可猎捷速进。不想以师娘这样的大行 家,竟然也遭此祸。”岳呜珂看完之後,把羊皮书卷入囊中,说道:“这卷书是我师娘心 血,我想托人带回去给我师父。”正说话闲,洞外忽然火光一闪。   两人吃了一惊,跳起来时,却见贞乾道长,缓缓走进,岳呜珂松了口气。贞乾道长道: “我与天都居士,紫阳道长都是至交。前日玉罗刹求我将她师父遗体,运回峨嵋。偏遇应修 阳等一班老贼来此斗剑,直延至如今,始能办理。碰巧遇见你们,这真好极了。”岳呜珂 道:“不必运去峨嵋,我的师父现在天山。”贞乾道人道:“这我早已知道,只是你的师娘 不知道罢了。”贞乾道人带来了一个木匣,放在外洞,岳呜珂将师娘的遗骸放人匣中,忽然 说道:“贞乾道长,我托你将一卷书带到天山,交我师父。千万不可失了。”贞乾道长微露 愠容,岳呜珂慌忙说道:“不是做小辈的无礼,事关这本书若落在邪派手上,後害非浅。” 贞乾道长将书接过,笑道:“我尽心保护便是,你不怕我偷看麽?”岳呜珂连呼“罪过”。 贞乾道长一笑纳入怀中。岳呜珂再巡视一周,忽然拔出佩剑,在石壁上嗖嗖乱削,不过一 会,把石壁上刻着的剑式全削了去。贞乾道人说道:“你师娘所创的凶残剑法,实在不宜留 在世问。”卓一航道:“剑法虽凶,用得其正,也可以除暴安良。”贞乾道人笑道:“看来 你和玉罗刹倒很没缘。”卓一航急道:“道长休得取笑。”   叁人把事情办好之後,各自分手。卓一航晓行夜宿,数天之後,回到家中,老家人一 见,喜得流泪,说道:“小少爷,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得你回来了,老大人思念成疾,等 着见你呢!”卓一航急忙跑进内室,见了爷爷,大哭拜倒,卓仲廉一见了他,病容倒减了不 少,说道:“你哭什麽?你爸怎麽不回?”卓一航见祖父有病,那里敢说,只得饰词回覆, 说爸爸身为京官,还未能辞职。卓仲廉道:“官场险恶,不做也罢。”   过了几日,卓仲廉病体惭健,说起当日碰见玉罗刹之事,犹有馀悸。又问起耿绍南的来 历,卓一航如实说了。卓仲廉这才知道孙儿文武双修,竟是武当门下,当下又喜又惊,说 道:“你文武双修,自然好极。只是你是武当门下,可千万不要在江湖道上,胡乱行走。万 一碰到了玉罗刹,那就糟了。玉罗刹好像特别仇视你们武当门人。”卓一航不敢说出遇见玉 罗刹的事,只道:“孙儿等时局稍好,总要求个正途出身,继承祖业。”卓仲廉道:“这样 便好。”又道:“其实玉罗刹也不是坏人,她劫了我的银两,我一点也不怨恨。”卓一航听 得祖父如此说法,不知怎的,心中暗暗欢喜。   自此,卓一航闭户读书,虔心练剑,约过了两月,忽然一日,京中派了两个钦差,来见 卓仲廉,卓一航在房中听得祖父哭声,急忙走出,只见祖父已经晕死地上。正是:伤心宦海 风波险,一纸书来愁断肠。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五回 平地波澜 奸人施毒手 小城烽火 密室露阴谋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五回 平地波澜 奸人施毒手 小城烽火 密室露阴谋   卓一航走出房来,只见祖父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急忙叫来家人将他扶人卧房。这时卓 一航虽然心中急乱,但钦差在堂,无人款待,自己不能不陪。正钦差歉然说道:“皇上对卓 老大人非常思念,想不到一纸诏书,累他伤心如此。”卓一航问道:“诏书上说些什麽,可 能见告麽?”那两个钦差和卓仲廉曾是一殿之臣,私交颇好。当下将皇帝何以突然宣召卓仲 廉的事情说了。原来神宗皇帝误信奸人之言,将卓一航的父亲卓继贤杀了,後来案情虽然平 反过来,并追赠了卓继贤做太子少保,但於心总觉不安。一日和大学士方从哲谈起,神宗忽 然想起了卓继贤的父亲卓仲廉,喟然叹道:“他们父子都是贸良正直之臣,卓仲廉若看到邸 抄,不知可会埋怨朕麽?”方从哲道:“卓仲廉世受国恩,那会怨怼?陛下思念於他,目前 吏部尚书出缺,何不召他入阁。”神宗道:“朝中正乏老成谋国之臣,卿言甚合朕意。”当 即写了诏书,派两名钦差专程送陕,要他回朝,诏书中提到了卓继贤受追赠为太子少保之 事,在神宗的意思,本是对臣下示恩,想不到卓仲廉尚未见到邸抄,突然知道儿子死讯,心 伤过度,病後身躯,竟自支持不住了。   正说话间,内堂隐有哭声,钦差急道:“世兄不必拘礼,请替我们问候令祖。”卓一航 告了个罪,进入内堂,只见家人乱成一片,卓仲廉奄奄一息,见卓一航人来,招招手道: “你过来。”卓一航走近沮父身边,含泪说道:“爷爷请恕孙儿不孝之罪。”卓仲廉断断续 续的说道:“你以後不必应考了,就在家中读书务农吧。”说完之後,双腿一伸,断了呼 吸。卓一航放声大哭,老家人劝道:“老大人年过六旬,寿终正寝,少爷不必过度悲伤。钦 差大人还在外面,应该请他们祟告皇上,然後开灵土葬。”卓一航揩乾眼泪,到客厅禀告钦 差。钦差嗟叹不巳,当晚在卓家过宿,第二日卓家已设了灵位,停棺西厅,两个钦差都恭恭 敬敬的在灵前点了叁炷香烟,以同僚之谊致祭,卓一航匍匐地上,叩头谢礼。正钦差伸手来 扶,劝道:“世兄节哀,我们回京禀告皇上,一定替老大人讨个封赠。”管家的备好程仪, 准备钦差辞行,卓一航忽然跳了起来,颤声说道:“钦差大人慢走   钦差和管家都吃了一惊,心想卓一航知书识礼,何以会突然失态。跳起来已是不该,劝 钦差慢走更是失礼。管家急道:“少爷,老大人生荣死哀,钦差大人亲来祭奠,你还不叩谢 皇上洪恩!”卓一航定了定神,忽然说道:“钦差大人,请进内房一坐。”管家的心惊肉 跳,钦差也变了颜色。   卓一航将两位钦差带进书房,管家的跟在後面,卓一航道:“你出去看守灵堂。”随手 将房门关上。老管家忧心忡忡,心想少主行为颠倒,莫非是撞了“邪神”,但在钦差大人面 前,却又不便说话,只好一路念着“老天菩萨保佑”,退了出去。   两位钦差也是惊疑不定,只道是卓一航有事请托,但照理来说,他正忙於丧事,就是想 在官场钻营,也非其时。卓一航将房门关好,小声问道:“钦差大人可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 麽?”正钦差变色说道:“没有呀!”副钦差道:“世兄真是照料周到,我们年纪虽老,这 点风霜还熬得住,倒是世兄重孝在身,还望节哀免致伤神为好。”这话暗藏讥讽,卓一航 道:“钦差大人请怒无礼,适才我见李大人右掌的掌心似乎有些异样。”正钦差姓李,闻言 不觉摊掌一看,顿时面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来。掌心上现出一点点的红粒,就像出疹子一般, 副钦差姓周,摊出右掌来看,也是一般。卓一航道:“两位大人请用指甲一捻,看是痛也不 痛。”两位钦差依言试了,以前的读书人都惯留长长的指甲,他们用左手指甲,猛刺右掌掌 心,居然一点也不见痛,倒是有点 痒的感觉。卓一航又道:“两位大人请用手指轻按头颈 後脊骨上部的第七节,看看如何?”这时两个钦差就如同孩子一般听从卓一航的摆布,各以 手指轻按对方头颈後脊骨上部的第七节,只这麽轻轻一按,两人都痛得叫出声来。急忙问 道:“这是什麽道理?世兄如何知道?”   卓一航叹口气道:“两位大人都受了暗算了,这是江湖上最阴毒的阴风毒砂掌。刚才李 大人伸手拉我,我才瞧出,想来这些红疹是刚刚发作出来的,所以大人还未知道。受了阴风 毒砂掌的暗算,发作後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晚生也顾不得失 礼,要对大人直言了。”须知在封建皇朝,钦差代表皇帝,若然死在卓家,那麽菲但卓家有 抄家灭族之祸,地方官吏也要受牵连。关系如此重大,卓一航虽在重孝之中,也不能不管 了。   两个钦差面如土色,急忙说道:“那麽就请世兄救治。”卓一航把管家叫进,叫他另辟 静室,除至亲好友外,暂不报丧。在静室中取出金针,在两位钦差的“脊心穴”.“凤尾 穴”、“精促穴”上各刺了一针,两位钦差顿觉心胃酸胀,吐了一摊黄水,不久周身发热。 卓一航道:“我这是促它的毒性早发。两位大人先躺一阵,今晚还要继续治疗。”收起金 针,忽然问道:“保护两位人人的卫士是谁!人可靠吗?”   李钦差道:“此次出京,皇上派锦衣卫的秦指挥随行,此人是世袭指挥,皇上亲信,而 且为人正直,断无暗算我们之理。”卓一航道:“晚生斗胆想请他进来一谈。”李钦差道: “但凭吩咐。”卓一航叫管家的请秦指挥人来,这人中等身材,面貌也还善良,但一看就知 不是怎麽机灵的人。卓一航道:“久仰指挥大名,咱们交交。”伸手一握,秦指挥跳了起 来,手腕 麻,又见两个钦差面似火热,额上淌汗,躺在床上,不禁大吃一惊,喝道:“你 敢暗算钦差!”反手一掌,直劈过来,卓一航 地跳开,两位钦差齐声喝止。卓一航道: “得罪,得罪,我是替指挥洗脱嫌疑。钦差大人是受人暗算了,但暗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 你,我正想与指挥大人谈谈。”秦指挥呆若木鸡,待卓一航说完,这才猛然省悟,说道: “原来你刚才是校考我了?”卓一航道:“不敢,我只想知道秦指挥会不会阴风毒砂掌。现 在知道秦指挥武功高,却没练过那种阴毒的掌法。”秦指挥惊道:“什麽阴风毒砂掌!”卓 一航道:“两位人人就是受阴风毒砂掌的暗算。”带秦指挥到病榻前细看,将中阴风毒砂掌 的徵象一一说了。秦指挥武功虽非极高,但也见闻颇广,知道卓一航所说不虚,吓出一身冷 汗,急忙道谢。   卓一航道:“阴风毒砂掌的厉害,在於它并不是伤人立死,而是慢慢发作。看这徵象, 钦差大人是在叁日之前所受的暗算。请指挥大人细想,叁日前可碰过什麽形迹可疑的人。” 秦指挥暗暗叫声“惭傀”,低头思索。李钦差忽道:“难道与那送茶的老汉有关?”秦指挥 也想了起来,说道:“当时我也觉得有点可疑,但看他年纪老迈,更不像身怀绝技的人,一 时大意,就放过了。”卓一航忙问那送荼的老汉如何,李钦差道:“叁日前我们在路旁树荫 乘凉,颇觉口渴,忽然有一个老汉,挑着一大担凉茶,也在树荫下歇息,问起来他说是给田 里的家人送荼水去的,他跟我们闲聊起来,听说我们要到贵府,他说是你们的佃户,还替我 们指点道路呢。是他请我们喝了两碗荼,秦指挥没有喝。他把茶碗递过来时,手指曹在我的 掌心轻轻碰了一下,当时我也不留意。”周钦差道:“他递荼给我喝时,也轻轻碰了我一 下。”卓一航道:“这就是了。他知不知道你们是钦差?”秦指挥道:“川陕道上盗匪如 毛,我们在路上行走时,那里敢挂出官衔。”   卓一航沉思不语,越想越惊,这老汉分明是想移祸东吴,让钦差到了我家之後,毒发身 亡,那时虽倾黄河之水,也洗不清关系了,正在思量,忽然家人跑来叫道:“少爷,少 爷!”卓一航推开房门,喝道:“什麽事?”家人道:“外面有一个年轻汉子,面目青肿, 好像刚和人打过一场架似的,他闯进来要找少爷,我们说家有丧事,少爷不见客,他理也不 理,硬闯进来,我们伸手拦阻,他振臂一格,拦阻的都跌倒了。我们正想把他轰出去,他忽 然又赔起罪来,说是急着要见少爷,不是诚心打我们的。”卓一航诧道:“有这样的事!” 向钦差告了个罪,掩上房门,走出中堂,只见阶下立着一人,大声叫道:“卓兄,急死我 了。”卓一航一看,原来却是孟灿的弟子白敏。卓一航在北京和他只见过一面,话也没有谈 上两旬,根本说不上有什麽交情,不知他何故千里迢迢,前来寻访。   白敏一揖到地,说道:“卓兄救我。”卓一航道:“白兄犯了何事?”白敏道:“不是 犯事,是受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顿,临走时还中了阴风毒砂掌的暗算。”卓一航吃了一惊, 心道:又是阴风毒砂掌。急忙将他请进内室,细问根由。   原来孟灿重伤死後,白敏得讯回来,知道了王照希就是师妹的未婚夫婿,虽然对师父死 於非命,十分悲悼,但眼见王照希如此英雄,欣幸师妹终身有托,悲伤中也觉快慰。但料不 到第二日王照希就不辞而行,孟秋霞哭得泪人似的,白敏再叁安慰,师妹却不言不语,不理 不睬,白敏说到这里,傻虎虎的道:“卓兄,你和王照希也是朋友,你说他行为怎麽这样怪 诞,千里迢迢的来迎亲,又恰逢岳丈身亡:怎麽说他也该以半子之礼主持丧事,他却伸腿一 跑就完了,老婆也不要了。还有我的师妹也怪,王照希跑掉跟我有什麽相干,她却不睬我, 好像是我把他气走似的。”卓一航细一琢磨,已明就里,暗里说道:“可不正是你把他气走 了的。”当下安慰他道:“这些小事,将来我替你向王兄说去。不相干的。”白敏诧道: “向他说什麽呀。我没得罪他,他也没得罪我,用不着和他说呀。对他说反叫他笑话我们师 兄妹吵架,其实我也没有和师妹吵架嘛。师妹後来也说,不关你事,你去睡吧。我听她的话 回去睡了,一觉睡到天明,不想她也跑了。”卓一航皱眉道:“怎麽,她也跑了?”白敏 道:“是呀,师父刚刚下葬,她也不在家守孝,就跑去找丈夫了。”卓一航道:“你怎麽知 道她是找王照希?”白敏道:“她留有信给我嘛,她还叫我留在家中替她守灵,不要到处乱 跑惹事。”卓一航若非居丧守孝,几乎给他惹得笑了出来。想不到这人如此傻里傻气,给人 误会了,自已一点也不知道。   白敏歇了一歇又道:“我担心师妹孤身独行,她叫我不要乱跑,我也要跑出来了。”说 罢忽然举起双手!   掌心上红疹触目,卓一航道:“你也是叁日之前受人暗算的?”白敏道:“是呀。我到 了 西,也不知王照希是那里人氏。倒是你老哥的地址容易打听,我一说起做过总督的那个 卓家,许多人都知道。我心想找到了你就易办了,你总该知道他的地址。”卓一航道:“我 也不知道。”白敏道:“早知如此,我不找你还好。我到了延安府後,就发现有人缀在我的 後面。”卓一航道:“你倒还细心。”白敏道:“这一点江湖上的伎俩我还知道。大前天我 经过蟠龙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两骑马在後面追来,问我是不是要到高桥镇的卓家, 我说是,那两个家伙突然跳下马来,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乱打一顿。”卓一航道:“嗯,你 打输了?”白敏道:“那两个家伙是硬点子,我起初还能和他们打个平手,後来越打越不行 了。那两个家伙的後面还有一个老汉,他也不动手,尽在後面叫:要活的不要死的。把我气 得要死,拳法更乱。”卓一航道:“那你後来怎麽逃得出来?”白敏道:“今年初我曾到天 桥看相,看相的说我今年虽然流年不利,但却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卓一航忍不住道: “我问你怎麽脱险,你却说去天桥看相,这和看相有什麽相干?”白敏道:“那看相的还真 有点道理呢!这回我不是危险之极了麽。看看就要给他们打倒了,忽然蟠龙山上有人冷笑, 笑得非常刺耳,那押阵的老汉叫道:“快退!”笑声叫声,馀音犹在,山顶上已疾如流星飞 箭般的冲下一人,一照面就把和我动手的那两个家伙扔了出去!那押阵的老人跃了上来,闪 电般的疾发两掌,我刚刚出掌相抵,耳边有人叫道:“走开!”随即听得那老者大叫一声倒 纵出去,挟起两个同夥便跑,我这时才看清楚救我的人竟然是个美貌女子!”   卓一航心灵一震,叫出声道:“玉罗刹!”白敏道:“什麽玉罗刹?”卓一航道:“这 女的叫玉罗刹,是 南剧盗,你不知道麽?”白敏道:“原来你是认得她的,怪不得她叫我 找你了。再说那日的情形,那老汉跑了,她也不追,只是在後面笑道,你的阴风毒砂掌不坏 啊,几时咱们再斗一斗。那老者已去远了。她突然捏着我的手掌翻来覆去的看,我说: “喂,你也要给我看相麽!”她说:“傻小子,谁给你看相,你中了那老贼的毒掌啦!”随 即摸出一粒药丸,叫我吞下,又道:“我只能给你保着元气,使你的武功不致因此减损,阴 风毒砂掌的伤我可不会医。你赶快找卓一航去,他是武当派紫阳道人的嫡传,紫阳这老道最 拿手医治邪毒,去,快去!”   卓一航道:“怪不得你的伤势不重,原来是玉罗刹用药给你保住元气。”医治邪毒暗 伤,是武 当派紫阳道人的专长,卓一航在师门一十二年,也曾得传秘技。当下取了金针, 给他刺穴解毒,然 後替他推血过宫。忙了一阵,手术做完,白敏已呼呼熟睡。   卓一航再去探望钦差,钦差也在熟睡之中。卓一航邀陪伴钦差来的秦指挥到屋後花园行 走,说道:“若有什麽事情发生,你可以带钦差大人从西角侧门走出,外面有僻径直通山 上。”又带他在屋前屋後,走了一遍,让他熟悉道路,然後回转家中,吩咐家人在火房烧起 十大锅热水,将白敏和两位钦差抬人火房,叫秦指挥和一个老家人食了极凉的药剂之後,入 内服侍他们,把他们衣服脱光,利用水蒸汽的热力将他们体内的毒迫发出来。过了两个时 辰,打开房门,老家人已热得几乎晕倒,卓一航和秦指挥替叁人穿好衣服,抬了出来,又把 熬好了的上好人参汁灌给他们服下,然後再替他们按摩了一会,看着他们熟睡之後,然後离 开。. 卓一航忙了一天,这时已交午夜,老管家报道:“延安知府曾派过人来问讯,当时 以少爷事忙,所以没有禀知。”卓一航道:“明天拿一张谢帖去吧。到开丧时再寄卧闻。” 对这些小事,卓一航也不放在心上,自去睡了。   第二日两位钦差和白敏都已精神清爽,可进薄粥,到了黄昏,白敏除了体力尚未完全恢 复之外,一切已如常人。卓一航和他在书房闲话,见他心地纯厚,说得颇为没机。正说话 闲,忽然门外人马喧腾,老家人进来禀道:“府里的王兵备带领人马来到,说要拜见少 爷。”卓一航皴了眉头,心道:爷爷又不是现职官员,他何必这样巴结!说声:“请”,步 出大厅,王兵备已带了二叁十名兵勇,大踏步走上厅来。卓一航颊为奇怪,心想这官儿何以 如此无礼。他还以为王兵备是带兵来替他守门执役,那料王兵备忽然喝道:“卓一航你知罪 麽!”卓一航道:“我有何罪?”王兵备道:“你窝藏叛徒,犯了大罪。”卓一航怒道: “我家世代为官,你敢胡说八道。”王兵备冷笑说道:“你还敢仗势欺人,搜!”兵丁向内 堂涌入,卓一航喝道:“你敢惊动钦差!”王兵备道:“我奉有朝廷之命,正想来见钦 差。”书房里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卓一航叫道:“白贤弟,不要动武,咱们和他到延安府讲 理去!”王兵备又叫人绑他,卓一航怒极冷笑,双手在紫檀木造的八仙台上一按,桌子顿时 倒塌。卓一航喝道:“你好说便罢,你若动粗,我就把你打了,再到京城请罪。”王兵备身 边的两名军官挟了挟眼。王兵备会意道:“好,姑念你是大臣之後,给你留一点面子。”卓 一航抢在王兵备之前,直入内间静室,推门一看,两个钦差都不见了。   卓一航吃了一驾,心想:莫非他们疑心是强盗来劫,所以跑了。王兵备跟了进来,冷笑 问道:“钦差呢!”卓一航道:“你让我去找他。”王兵备道:“钦差都给你害死了,你还 到那里去找!”卓一航心念一动,蓦然回过头来,反手一抓,喝道:“定是你这 下的毒 手!”王兵备背後一名军官,倏的冲上,伸臂相格,变掌擒拿,卓一航和他接了一招,竟是 未分高下。那名军官喝道:“你害死钦差,还敢拒捕!”卓一航定了定神,说道:“好,这 官司我和你打到北京。”那名军官取出镣铐,喝道:“适才未有实据,还可由你抵赖,现在 钦差不见,你还有何可说?国法俱在,可由不得你骄横放肆了,快把刑具带上。”卓一航面 色倏变,待要拒捕,但转念自己祖父父亲都是朝廷大臣,若然拒捕,那就坐实了叛逆之名, 岂不有辱门楣,如此一想,不觉把手垂了下来,让那名军官把他的双手套在铐中。   这一闹把卓家吓得狗走鸡飞,老家人啼啼哭哭,卓一航道:“你们不必担心,圣上明鉴 万里,这冤屈必然能申。”话虽如此,但想到父亲的枉死,却也寒心。卓一航又吩咐管家 道:“你好好看守老大人的灵堂。”王兵备催道:“快走!”把卓一航推出大门,白敏早已 被五花大绑,押在门外等候了。   官军连夜将二人押走,到了延安府天已大明。候了一个时辰,开堂审问,问官却不是延 安知府,而是另一个二品顶戴的官儿,先问卓一航道:“你家世受国恩,为何却图谋叛逆, 暗害钦差?”卓一航道:“暗害钦差的,确有其人,但却不是我。”问官道:“那却是 谁?”卓一航道:“大人若给我一月之期,我将暗害钦差的人捉给你看。”问官将惊堂木一 拍,喝道:“胡说,本官可不是叁尺小童,让你花言巧语蒙过,放你逃跑。”卓一航道: “我若想逃跑,也不到这里来了。”问官又将惊堂木一拍,说道:“那你就从实招来!”卓 一航道:“无话可招!”问官道:“你说你没有暗害钦差,那你又怎知暗害钦差的另有其 人?”卓一航道:“这话我要见万岁爷才说。”问官按案大怒,喝道:“难道我就不配问 你!”卓一航闭口不答,问官手抓签筒,想是要喝令用刑,不知怎的,却又忍住,喝道: “将那名叛贼押上来!”兵丁将白敏推上,问官道:“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白敏道: “我叫白敏,北京人氏。”问官道:“你是太子值殿武师孟灿的徒弟,是吗?”白敏道: “是呀,你也知道吗!”问官将惊堂木一拍,喝道:“你万里迢迢,来到延安,所为何事, 从实招来,不得隐瞒!”白敏挺胸说道:“大丈夫作事,何必隐瞒。我到延安来找朋友,叹 道也不许麽?”问官道:“你要找的是谁?”白敏大声说道:“王照希!”问官将惊堂木拍 得震天价响,堂下大声吆喝,陪审的延安知府变了颜色。   问官叫录事将供词录了,交给白敏看过,叫他划押,白敏看见所录不误,想也不想,提 起笔来便划了押。问官将供词递给延安知府,笑道:“这便完了!”又将惊堂木一拍,对卓 一航喝道:“你的同伴已经招了,你还不招?”卓一航茫然不解,说道:“招了什麽!”延 安知府喝道:“王照希父子是本府剧盗,谁个不知,那个不晓?”卓一航吃了一惊,顿时呆 住。问官道:“你私通剧盗,便是个大大的罪名!”卓一航道:“随你说去,我与你到京师 大理府去讲。”问官冷笑道:“你还想到京师!”叫狱卒将他押入监牢,卓一航又惊又怒, 白敏在他身边问道:“那王照希真是强盗麽?”卓一航闭口不答,面色铁青。白敏难过至 极,急忙说道:“是我连累你了!”卓一航道:“不关你事。”牢头喝道:“犯人不许私自 交谈。”将两人分开押入监房。   卓一航一人住一个监房,房间居然颇为整洁,不像是普通监房。住了叁天,也不见有人 提问。心中 盼家人能来探监,好请祖父的门生故旧营救。但叁天过去,却无人来,不知是 管家的怕事,还是府里不准。到了第四天晚,忽然王兵备和那日与自已交过手的那个军官, 开了监房,将卓一航提了出来,穿房绕室,走了好久,把他推入一间小房,房门迅速关上, 卓一航抬头一看,房中端坐着一个红面老人,眼光阴森可怕。招手叫卓一航坐下,含笑说 道:“太子很赏识你。”卓一航摸不着头脑,那老人又道:“万岁爷年纪老迈多病,太子不 久当可登基,但有许多事情,也许还要仰仗魏公公。”卓一航变色说道:“我是犯人,你要 审便审,说这些话干吗?”那老人道:“魏公公也很赏识你。”卓一航怒道:“谁要他赏 识?”红面老人道:“你倒是一条硬汉,但你可知道你的性命却捏在洒家手中。”卓一航冷 笑道:“你想怎样!”红面老人忽道:“郑洪台是你的老相识了!”卓一航心头一震,道: “怎麽样?”红面老人道:“他临死前对你说些什麽?”卓一航道:“你说什麽!我不知 道!”红面老人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叫云燕平。你听过我的名字麽!”卓一航蓦 地一声大吼,双臂往外一分,手铐顿时断裂,卓一航一掌扫去,喝道:“好,原来你就是奸 人!”红面老人向後一倒,脚尖一踢,将坐凳踢得飞了起来,只听得“喀嚓”一声,凳子给 卓一航掌风劈裂。云燕平解下腰带,向前一挥,笑道:“果然试出来了,卓一航你到如今还 敢说假话吗?”   你道卓一航何以如此动怒。原来郑洪台临死时曾供出五个同党,都是私通满洲之人,其 中叁个是大内卫士,两个是绿林强盗,叁个卫士中,有一个正是叫做云燕平!   卓一航揉身进掌,云燕平将腰带一挥,骤然呼呼作响,卓一航连抢几招,横扫直劈,云 燕平身法轻灵,斗室之中,回旋自如,手中腰带使得似软鞭一样,斗了二叁十招,卓一航占 不到丝毫便宜,蓦然想道:“事已至此,我不如逃了出去,禀告太子。”掌法一紧,又抢了 几招,忽然一个转身,“砰”的一声将房门踢开,云燕平哈哈笑道:“你想逃走,那 是做 梦!”卓一航飞步窜出,蓦地里掌风飒然,迎面劈至,卓一航斜身滑步,正想出掌相抗,忽 见窜进一人掌心似朱砂般红,大吃一惊,那人呼呼两掌,掌风劲疾,卓一航怒道:“难道我 就怕你的阴风毒砂掌?”使出五丁豹山掌法,掌掌雄劲,拚与那人两败俱伤,那人不敢迳 接,双掌 往卓一航穴道拍去,卓一航不敢给他碰着身躯,也闯不出去,反给他迫得又退到 房门,云燕平腰带一抖,卓一航给他一卷一拉,蓦然仆倒。用阴风毒砂掌的那老头跟身抢 进,关了房门,在门口一站,问道:“云兄,试出来了麽?”云燕平道:“这小子不肯吐 实,金兄你赏他一掌。”那姓金的老头抬起手掌,作势向卓一航脑门拍下,卓一航 然不 惧。冷冷说道:“你打死我也没有用。我死後我的朋友会上京告御状,将你们都抖露出 来。”云燕平身躯一震,问道:“你是说玉罗刹麽?”卓一航昂首瞪目,傲然不理,那姓金 的老头道:“好,瞧不出你这小子,居然敢和玉罗刹往来。”云燕平突发奸笑,说道:“这 小子倒可以大派用场。”姓金的老头蓦然飞起一脚,踢中卓一航後腿弯的“委中穴”,这穴 道正当大腿骨与胫骨联接的骨缝间,是人身九个 穴之一,卓一航顿时晕倒。云燕平叫王守 备进来,再将他送入监牢。   卓一航去後,云燕平与那姓金的老头相视而笑。原来不独他们二人私通满洲,连魏忠贤 和满洲也有往来。郑洪台死後,岳呜珂到了北京,把郑洪台临死时说出的秘密告诉了熊经略 “廷弼”,熊经略进宫面圣,揭发内奸,明神宗笑为“不经之谈”,搁下不理。那叁个宫中 卫士消息也真灵通,一有风闻,立刻逃走。神宗听得那叁名卫士逃走的消息,後悔巳来不 及。   但那叁名卫士 是逃出宫外,却并未逃出北京,他们与魏忠贤仍有往来。郑洪台与魏忠 贤关系较疏,他与满洲密使联络时, 知那叁名卫士是同夥,却不知魏忠贤也是。而魏忠贤 却知他是同党,但两人从不谈及,魏忠贤也捉摸不透郑洪台是否也知道他的身分,所以大为 惶恐,暗中派遣叁名卫士来 ,并派出一名心腹御吏,假充钦使,到延安府来,想从卓一航 处打探秘密。适值皇帝派了两名钦差到卓家宣召,魏忠贤遂定下毒计,叫那两名卫士暗害钦 差,移祸卓家,好藉此罪名,将卓一航拿来审问。   这两名大内卫士一个擅长於西藏密宗秘传的“柔功”,即刚才用腰带来和卓一航对敌的 云燕平。这种“柔功”若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能以至柔而克至刚,云燕平虽尚未臻炉火纯青 之境,但也已有了七八成火候:另一名则是那个使阴风毒砂掌的老头子,名叫金千 ,他的 毒砂掌能令人叁日之後毒发,七日之後身亡,能杀人於闹市之中而不被发觉。这次他们奉了 魏忠贤之命,在途中暗算了钦差,本以为可移祸卓家,不料却给卓一航看破,将钦差救了。 这事後来引起宫廷中的暗斗明争,此是後话,按下不表。   再说卓一航被点了“委中穴”後,押回监狱,越想越恨,怒火上升,更觉 无力,暗 道:“不好!”心想:满洲暗中收买宫中卫士、绿林大盗、廷臣督抚,这事非同小鄙。我所 知者 有五人,其他被收买的尚不知多少,这事须即设法告诉太子。但我被关禁在此,无人 相救,必须靠本身能耐越狱,我这一动怒,气血更不能畅行,如何能移解穴。想好之後,怒 火惭平,索性盘膝静坐,运气凝神。卓一航内功本来甚有根基,坐了一个时辰,惭觉气透重 关,全身舒畅,穴道已解,正想震断手铐,破门而出,忽听得远处隐隐似有 杀之声。   卓一航把耳贴在地上静听,杀声越来越近,正自惊奇。监房铁门忽然打开,卓一航站了 起来,只见云燕平满面奸笑,缓缓行进,卓一航喝道:“你来作甚?”云燕平道:“你的好 朋友来了,我带你去见她!”话声未了,只听得轰然巨响,知府的衙门已给人用土炮轰开, 一时火光触天,云燕平面上变色,手掌一翻,疾的向卓一航手腕抓来。   “委中穴”被点,最少要过六个时辰,才能自解。所以云燕平满心以为是手到擒来,自 己毫无防备。不料卓一航舌绽春雷,一声虎吼,双臂一振,手铐飞起,双脚连环疾踢,云燕 平猝不及防,膝盖中了一脚,跌倒地上。但他武功非同小鄙,在地上一滚,避开了卓一航的 攻击,站起来时,腰带已拿在手中,用力一抖,腰带给他使得如同软鞭一般,呼的向卓一航 腰际直卷过来。卓一航知道外有救兵,精神大振,身形闪处,一记“手挥琵琶”,翻身抢 进,云燕平腰带一挥,待卷敌人双臂,卓一航忽地腰向後倚,一个旋身,改掌为拳,拳风飕 飕,仍是抢攻招数,云燕平把腰带一收,退了两步,卓一航挥拳猛扑,他突伸出左掌一格, 腰带忽地乘隙飞出,拍的一声,击到了卓一航胁下,卓一航手臂一挟,将他腰带挟着,坐身 向後一扯,竟然没有扯动。云燕平冷笑一声,左掌又呼的一声劈来,卓一航不能不腾出手掌 对敌,云燕平的腰带,活似灵蛇,竟然自下而上,将他臂膊缠住。   卓一航右臂被困,左掌用力相抗,云燕平把腰带一收,卓一航虽用了“力堕千斤”的身 法,仍然站立不稳,险被拉倒!正在危急,外面的脚步声已渐渐来近,忽听得有人叫道: “云大哥,风紧,扯呼!”云燕平面色大变,但腕底仍在使劲,想把卓一航擒过来作为人 质。就在此际,只听得一串银铃似的笑声已飘了进来,卓一航又惊又喜,叫道:“玉罗 刹!”云燕平急忙松劲,将腰带收回,翻身抢出监房。   卓一航料得不错,带兵攻城的果然是玉罗刹。她与王照希的父亲王嘉胤订盟之後,本来 早就想到陕北相会, 因与应修阳有华山之约,所以才耽搁了大半年。这次她带了几十女 兵,本来是要到瓦窑堡和王嘉胤相会的,但在途中救了白敏之後,愈想愈疑,猛的想起了卓 一航,遣人入城暗探,知道了卓一航被捉的消息,这时王照希也已得到了消息,带兵赶来, 统由玉罗刹指挥,深夜攻城,不消一个更次,就把城门攻破,杀入府衙。   再说云燕平抢出监房,只见金千 正在前面叁丈之地,与一个少女激斗。金千 已被笼 罩在剑光之下,十分危险。   云燕平急忙将腰带一挥,一个“金蛟锁柱”,向着玉罗刹的剑身便缠,要施展以柔克刚 的功夫,卷拿玉罗刹的宝剑。玉罗刹盈盈一笑,剑锋往外一展,云燕平虎口一痛,急松手 时,腰带已被玉罗刹割为两段。要知以柔克刚的功夫,全凭内功劲力,云燕平的功力虽在卓 一航之上,但却在玉罗刹之下,以这手“柔功”对付卓一航犹可,对付玉罗刹却是不行。   金千 趁玉罗刹分心之际,双掌一分,反击玉罗刹两胁,玉罗刹剑招奇快.一剑削断云 燕平腰带,脚跟一旋,寒光闪闪,剑气森森,剑锋又指到金千 喉咙。金千 吓得亡魂直 冒,急忙撒招防御。金千 的掌法虽然阴毒,但玉罗刹剑法辛辣,金千 根本近不了身。若 非玉罗刹也稍存顾忌,他早已丧生。云燕平倒吸一口冷气,事到其间,不能不拚,只好从偏 锋抢上,以擒拿十八掌的招数,扰敌救友。合两人之力,拚死力斗,犹自处在下风。   再说卓一航走了出来,见玉罗刹与两名高手拚斗,正想挥拳相助,玉罗刹叫道:“你到 後面去帮王照希吧,这两个兔崽子不是我的对手。”卓一航自是行家,只瞧了一眼,便知玉 罗刹所言非假,跳过走廊,果然听得杀声震天,有一对汉子,在走廊边打边走,前面的那人 正是王照希。他运剑如风,但敌人却也不弱!一柄剑左遮右挡,带守带攻,.竟是打得难分 难解。   和王照希斗剑这人,正是那日同王兵备一起来捉拿卓一航的军官。卓一航一见,心头火 起,霍地跳将上去,拳背向外,左右一分,一记“分金手双挂拳”照准敌人两边太阳穴打 去,那名军官本是陕甘总督帐下第一名武将,功力虽然不弱,可是那能连敌两名高手,他躲 得开卓一航的拳,却躲不开王照希的剑,双肩晃处,未转身形,肩胛骨的天柱穴已给王照希 一剑穿入,当场丧命。   王照希道:“卓兄,小弟来迟,累我兄受苦了!”卓一航点了点头,木然不语。他见此 情形,始知王照希真是 北的巨盗。王照希又道:“咱们看练女侠去,看她如何收拾那两名 奸贼。”卓一航恩怨分明,虽然不愿与强盗结交,但别人舍身来救,无论如何,也不能拂袖 而走。只好随着王照希穿过走廊。这时玉罗刹在走廊那边大展神威,剑光闪烁,远望过去, 几乎分不清人影。王照希赞道:“玉罗刹真行,我看那两名奸贼要死无葬身之地。”话刚说 完,忽听得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接着说道:“不见得!”王照希面色倏变,走廊檐上突然跃下 一人,却是一个蒙面少女,听声音,看体态,似乎比玉罗刹还要年轻。   王照希叫道:“你来做什麽?”蒙面少女道:“你来得难道我来不得?喂,有人等着你 呢!待我会过了玉罗刹再和你说。”卓一航问道:“这人是谁?是王兄相识的麽?”王照希 面色尴尬,道:“也说得上是相识。”拔步便追。   再说玉罗刹与云燕平,金千 二人恶斗,剑势如虹,奇幻无比,金千 空有阴风毒砂掌 的功夫,却连她衣裳都沾不着,只好缩小圈子,力图自保,玉罗刹剑招催紧,倏如巨浪惊 涛,再斗片刻,两人连自保也难,玉罗刹正想痛下杀手,忽觉背後有金刃挟风之声,反手一 剑,叮当一声,火花飞溅,那人的剑竟未出手。玉罗刹微微吃惊,转身一望,却原来是个蒙 面少女。玉罗刹喝道:“你找死麽?”少女道:“人人都夸赞你的剑法,我想见识。”玉罗 刹道:“好,你见识吧!”剑柄一旋,转了半个弧形,刷的分心刺到,那少女横剑一封,奋 力一冲,居然把玉罗刹的剑招拆开。   云燕平和金千 吁了口气,飞身上屋,玉罗刹叫道:“王照希截着他,我片刻便来!” 王照希脚尖一点,上屋追敌,口中叫道:“练女侠你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云、金二人的 功夫都在王照希之上,眼珠一转,稍一迟疑,也跟着追上去。   玉罗刹本以为不过叁招,就可将那蒙面少女刺伤,不料叁招都给少女解开,听那屋顶上 杀之声,已惭惭去远,不禁大怒。   那蒙面少女出尽吃乳之力,才解得开玉罗刹的叁记辣招,知道玉罗刹剑法远在己上,佯 攻一剑,抽身便逃,玉罗刹笑道:“你这女娃儿还敢还手!”脸上堆着笑容,心中却是愤 恨,刷刷几剑,把那少女迫得团团乱转,却逃不开,那少女道:“打不过你,我认输便了, 你迫得这样紧做什麽?”玉罗刹道:“认输也不行!”蒙面少女道:“有本事的你和我去见 爹爹。”玉罗刹道:“我先见你。”剑锋一划,蒙面少女忽觉得冷气森森,玉罗刹的宝剑就 似在面前划来划去,惊叫一声,面纱已给挑开。玉罗刹一见是个美貌少女,道:“好,我不 杀你,给你留个记号。”剑尖一点,要在她面上留个疤痕。   蒙面少女吓得急了,青钢剑一抖,剑锋反弹而上,和玉罗刹的剑一交,忽然剑锋一滑, 分明向左,到了中途,却倏地向右,反刺玉罗刹左乳上的“将台穴”,玉罗刹呆了一呆,那 少女飞身上屋。玉罗刹大叫道:“你那里学来的剑法?”提剑追去。   再说王照希和卓一航二人,听玉罗刹之令,追截奸贼。金千 和云燕平二人武功在 王.卓之上,玉罗刹又迟迟不出,四人交手,斗了十来招,王照希与卓一航已被迫采取守 势。金千 和云燕平志在逃命,无心恋战,抢了攻势,虚晃一招,转身便逃。王照希道: “追不追?”卓一航道:“追!这两人是私通满洲的奸贼。”这时府衙被王照希的手下放火 焚烧,烈焰冲天,烟雾迷漫,王照希与卓一航追出府衙,已不见那两人背影。卓一航提剑四 顾,忽见一团白影,呼的一声从身旁掠过,原来就是适才那个蒙面少女,这时面纱已脱,在 烟雾中直窜出去。接着又是呼的一声,又是一团白影,在烟雾中飞了出来。王照希叫道: “那两名奸贼跑了。练女侠,咱们叁人分两路搜吧!”玉罗刹道:“追那个女娃儿要紧!” 卓一航道:“那两人私通满洲,还是追那两人要紧。”玉罗刹疾掠飞前,决然说道:“我说 追那个女娃儿要紧!”王照希无奈, 好和卓一航跟在後面。卓一航大惑不解,颇为反感, 心想何以玉罗刹轻重倒置,放了大奸贼,却去追一个小姑娘。   你道玉罗刹何以如此,原来蒙面少女最後那招,正是玉罗刹师父所传的独门剑法,玉罗 刹自小与师父在古洞潜修,相依为命,深知师父别无徒弟。见蒙面少女使出这招,惊疑不 定。心想难道是岳呜珂和卓一航取了剑谱之後,私自传给外人。玉罗刹当日与岳呜珂斗剑, 打成平手,负气走开,过後思量,深为後悔,再回洞中,非唯剑谱不见,连壁上所刻的剑式 也被削平了。玉罗刹立下心愿,一定要将剑谱取回,如今这蒙面少女居然使出自已独门剑 招,那能不发急追赶!   那少女跑在前头,玉罗刹和卓.王二人衔尾疾追,逐电追风,过了一会,玉罗刹已追到 少女身後,王照希与卓一航却被抛在後面。那少女想是被追得急了,高声喊叫“爹爹!”玉 罗刹放缓脚步,笑道:“好,我就等你爹爹出面再来问你。”   这时已追至城外的清风山脚,那少女边叫边跑上山,玉罗刹如影随形,紧蹑少女身後, 长剑晃动,剑尖时不时点着少女後心,看那少女惊惶万状,左纵右跃,总摆脱不了。玉罗刹 有如灵猫戏鼠,“玩”得十分高兴。格格的笑个不休。那少女吓得锐声尖叫。笑声叫声杂成 一片,蓦然间,少女身子向前一仆,高叫“爹爹”-,山腰处传出一声怪啸,玉罗刹收剑看 时,只见一团灰影,似流星殒石般直冲下来,真的是声到人到,玉罗刹横跃两步,只见一个 高大老人,鹰鼻狮口,满嘴络腮短须,相貌丑陋,大声喝道:“谁敢欺侮我儿?”那少女满 面泪痕,躲在老人身後。撒娇叫道:“爹爹,你替我把这贼婆娘的眼珠挖了!”   玉罗刹一声冷笑,长剑一指,喝道:“老贼,快把我的剑谱还来!”老人一怔,沉声喝 道:“什麽剑谱!”那少女哭道:“爹爹,这贼婆娘诬赖女儿作贼,女儿何曾见过她什麽剑 谱?她把剑贴着女儿背心,尽情戏侮?爹爹,你一定得替我把她的眼珠挖出来!”   玉罗刹给她一连几句“贼婆娘”骂得心头火起,脸上笑容未收,手中剑巳刺出。那老人 “噫”了一声,倒退叁步。手掌一推少女,说道:“你站到那块岩石上去,不准帮手。刚才 的事,我全都看到了。”玉罗刹一剑不中,第二剑第叁剑连环刺来,老人蓦地一声怒吼,身 形骤起,左掌骈指如戟,直点玉罗刹面上双睛,右掌横掌如刀,滚斫玉罗刹下盘双足,两双 手一上一下,形似岳家的“撑椽手”,但力雄势捷,比正宗的岳家“撑椽手”还要厉害得 多!玉罗刹剑已递出,撤招不及,身形一沉一纵,猛的施展“燕子钻云”的绝顶轻功,凭空 窜起叁丈多高,在半空中一个倒翻,落在山腰处的一块大岩石上。那老人跟踪直上,怒极喝 道:“我生平还未碰到过敢在我面前叫阵的人,你胆敢如此无礼!你的师父叫什麽名字?” 玉罗刹面色微变,旋即扬声笑道:“我生平也未碰过敢在我面前大声呼喝的人,你的师父叫 什麽名宇?”这老人乃风尘异士,生平的确未逢敌手,他喝问玉罗刹的师承,乃是自居前辈 身份,想不到玉罗刹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居然也喝问他的师承“他的师父早死了叁十多 年”,把他也当成後生小辈!这老人须眉掀动,怒极气极,暴喝一声:“狂妄小辈,吃我一 掌!”玉罗刹微微一笑,也在岩石上突然掠下。正是:女魔逢老怪,剑掌判雌雄。欲知後事 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六回 月夜诉情怀 孽缘纠结 荒山斗奇士 剑掌争雄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六回 月夜诉情怀 孽缘纠结 荒山斗奇士 剑掌争雄   老人这一掌运足内家功力,一掌劈去,呼呼风响,玉罗刹一掠避过,衣袂风飘,长剑突 自半空刺下,老人霍地一个转身,双掌齐出,猝击玉罗刹命门要穴,玉罗刹身形微动,长剑 一招“金针度线”反挑上来,那老人似早已料到她要使这一招,抢前一步。玉罗刹剑尖在他 肋旁倏然穿过,他双掌合拢,左右一分,霎忽之间,已从“童子拜观音”的招式变成“阴阳 双撞掌”,向玉罗刹痛下杀手。那知玉罗刹也似早已料他有此一招,剑把一沉,剑锋反弹, 转向老人腋下的“期门穴”刺去,老人脚步不动,身形陡然一缩,避开这招,突然化掌为 拳,一招“横身打虎”猛捣出去。玉罗刹拔身一纵,又飞起一丈多高,斜斜向下一落,老人 喝道: “小辈接招!”跟踪猛扑,玉罗刹盈盈笑道: “老贼接招?”剑身一横,平削出 去,老人只道她使的是达摩剑中的“横江飞渡”,脚踏“坎”位,转进“离”方,反手一 掌,就要擒她持剑的手腕,那知玉罗刹一剑削去,方到中途,剑势忽变,正正向着对方所避 的方位削来,那老人大吃一惊,幸他武功精湛,变招迅速,从“离”位一旋,左掌骈了中食 二指,反点玉罗刹肩後的“凤眼穴”,玉罗刹剑势疾转,以攻对攻,迫得老人又从“离”位 避开,两人的攻势都落了空。   玉罗刹与那老人斗抢攻势,一招一式,毫不放松,分寸之闲,互争先手。玉罗刹剑法奇 绝,似前忽後,似左忽右,杂有各家剑法,却又无一招雷同。那老人的掌法也极怪异。尽管 他出手迅若雷霆,疾如风雨,身法步法却是按着“八门”“五步”丝毫不乱。按:在武学 中,“八门”即是指八个方向,根据“八卦”的坎、离.克.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 而来,即四个“正方向”和四个“斜方向”:“五步”是指五个立足的位置,根据“五行” 的金,木.水.火.土五个方向而来,即:前进.後退,左顾,“含向左转动意”右盼“含 向右转动意”,中定。 ”这“八门”“五步”的进退变化,本是太极派鼻祖张叁丰所创, 称为“太极十叁势”,太极拳讲究的是以柔克刚。这老人的掌法刚劲之极,用的却是“太极 十叁势”的身法步法,刚柔合用,若非功夫已到化境,万万不能。玉罗刹和他以攻对攻,斗 了一百来招,占不到半点便宜,暗暗吃惊,不敢再嬉笑儿戏,面色凝重,专心注敌,把师傅 所创的独门剑法,越发使得凌厉无前!   那老人斗了一百来招,也是占不到丝毫便宜。玉罗刹剑法之奇,处处令他不得不小心防 备。斗到疾处,掌风剑光下,两条人影穿插来往,竟分不出谁是老头,谁是少女!   这老人暗吸一口凉气,真料不到像玉罗刹这样美若天仙的少女,剑法竟然凶狠无比,的 确是前所未逢,平生仅见的劲敌。玉罗刹也倒吸一口凉气,料不到这老人掌法如此雄劲,若 然 论功力,只怕这老人还在自己之上。   两人斗得鸡解难分,双方都是险招迭见!酣斗中玉罗刹忽闻得山後飘来一声惊叫,竟似 是卓一航的声音,心神一汤,剑招稍缓,那老人从“艮”位呼的一掌劈来,玉罗刹刺一招 “星横斗转”,那老人掌锋将欲沾衣,眼看就要两败俱伤,忽然跳後两步,叫道:“不要上 来!”玉罗刹斜眼一望,在那少女所站的岩石上,又多了一个中年美妇。那老人的话,原来 是对这美妇人说的。以玉罗刹武功之高,耳目之灵,竟觉察不出她是何时来的,可见适才的 剧斗,是何等猛烈,令玉罗刹也分不出半点心神。   这时玉罗刹对那老人,也已微微有点佩服。心想:高手对阵,必须眼观四面,耳听八 方,自己一碰到旗鼓相当的敌手,就分不出心神,火候究是较逊。那老人喝了一声,翻身再 扑,喝道:“咱们再斗!”玉罗刹怒道:“难道怕你不成。枉你武功如此之高,却做下叁流 小贼,今日不将剑谱还我,誓不与你干休!”刷刷两剑,连环疾刺,老人大怒,一招“排山 倒海”迎击,两人又斗在一起。   岩石上,先前与玉罗刹对敌的少女对後来的美妇说道:“珂姨,你打那贼婆娘一下。” 美妇道:“阿瑚,你的蝴蝶镖打得比我还好,为何要我献丑?”少女道:“爹爹说过不准我 帮手。”美妇悄悄问道:“她说什麽剑谱,难道那剑谱是她的吗?”少女变了颜色,凑在她 的耳根说道:“快点别说,给爹爹听见,那可要糟!”那美妇人微微一笑,心里说道:“这 老不死正在与别人拚命,声音说得再大一点他都听不见。”见少女情急,从怀中掏出叁只蝴 蝶镖来,笑道:“不说便是,你看我打她!”右手扬空一抖,叁只蝴蝶镖发出呜呜怪叫,闪 电般的向玉罗刹飞去。   这时玉罗刹与那老人斗得正酣,玉罗刹的剑招越展越快,那老人的掌力也越发越劲。两 人正在全神拚斗,暗器忽然侧面袭来。玉罗刹听声辨器,早知晓这叁枚蝴蝶镖是上中下叁 路,分打自己的“气门穴”,“当门穴”和“白海穴”。若按玉罗刹平常的功力,这叁枚小 小的蝴蝶镖真算不了什麽,只要她一举手一没足,就可把来袭的暗器全部打落。可是现在两 人拚斗,旗鼓相当,一人功力高强,一人剑法厉害,刚刚拉成平手。正好像天平上的两边砝 码刚刚相等一般,只要那一边加上一针一线之微,立刻就要失去平衡状态!   玉罗刹听得暗器飞来,呜呜作响,面色倏变,冷笑说道:“无耻匹夫,妄施暗算!”竟 然不避暗器,手中剑一招“极目沧波”旋化“叁环套月”,正面刺敌人的“将台穴”,侧面 刺“巨骨穴”。你道玉罗刹何以不避暗器。原来玉罗刹心想,要避暗器不难,可是若然分神 抵御,以敌手功力之高,乘虚进击,自己必无幸免。不如拚个两败俱伤,死也死得光彩。这 两剑凶狠异常,涮涮两剑,果然迫得老人从“艮”位直追到“乾宫”,玉罗刹手底丝毫不 缓,挺身进剑,从“叁环套月”一变又成“白虹射日”,剑尖直指老人胸口的“玄机穴”, 这时叁枚蝴蝶镖巳连翩飞来,第一枚迳向着玉罗刹咽喉,眼看着就要碰上!   暗器飞来,不唯玉罗刹变了面色,那老人也涨红了面,听得玉罗刹一骂,更是难堪,肩 头一闪,右掌突然扬空一劈,把第一枚蝴蝶镖震得飞落山脚,这一下大出玉罗刹意外,她的 剑收势不及,乘隙即入,老人肩头一闪,只避开了正面,嗤的一声,衣袖仍被刺穿,手臂被 剑尖划了道口子,鲜血滴出。老人闷闷不响,倒跃出一丈开外,这时第二枚第叁枚蝴蝶镖也 已到了玉罗刹跟前。   强敌一退,王罗刹长剑一扫,两枚蝴蝶镖全给扫落。那老头跑上山腰,指着美妇厉声斥 道:“谁叫你乱放暗器?”美妇人眼波一转,状甚风骚,可是却装成委委屈屈的样子说道: “老爷子,你又没有吩咐我来,阿瑚受了她的欺负,我们又何必对她客气?老爷子,我还不 是为了你们父女!”眼圈一红,泪珠欲滴。玉罗刹身形一起,突如大鹤掠空,蓦然飞至。喝 道:“原来是你这贼婆娘放的暗器!”右手一扬,叁枚银针在阳光下一闪,老头举袖一拂, 拂落两枚,第叁口银针却刺进了那美妇人的肩头,痛得她“哟哟”叫喊!   那老头喝道:“适才你已见到,她放的暗器与我无关。你这女贼十分无礼,欺我女儿, 伤我爱妾,我与你绝不干休!咱们单打独斗,谁也不许邀请帮手,你敢也不敢?”玉罗刹忽 然一笑,老人面色倏变,说道:“你现在要斗也行!”他以为玉罗刹是笑他受了剑伤,所以 才要约期再斗。其实玉罗刹是笑他作伪,刚才自己所发的叁枝银针,以那老头的功力,要全 部打落并不难,他却留下一枝,让那美妇人受伤,想是含有惩罚之意。心道:“原来那女人 是他的妾侍,怪不得他要隐藏刚才的作伪, 是怪我伤她。”玉罗刹道:“你偷我的剑谱, 我也决不与你干休,但今日彼此都疲,再斗也斗不出什麽道理,你住在何方,若肯赐知,我 必登门请教!”玉罗刹说话缓和了许多,而且并没提那老头受伤之事。   那老头是个成名人物,刚才他的爱妾飞镖相助,几乎令他下不了台。所以虽受剑伤,也 不动怒。见玉罗刹一问,想了一想,说道:“好,一月之内,我在.龙门铁家庄等你!”玉 罗刹凛然一惊,那老头一手携妾,一手携女,疾忙下山,玉罗刹正想追下去再问,忽听得山 腰处卓一航和王照希同声喊道:“练女侠,练姐姐,快来,快来!”叫“练姐姐”的是卓一 航,玉罗刹心里甜丝丝的,但又怕他们遭逢凶险,急忙转过山後。   山後乱石 ,王照希与卓一航身子半蹲,挤在一个石窟之内,玉罗刹奇道:“喂,你 们做什麽?”卓一航反身跳出,沉声说道:“贞乾道人给害死了!”玉罗刹跳起来道:“什 麽?贞乾道人给害死了!”上前去看,只见石窟内贞乾道人盘膝而坐,七窍流血,状甚痛 楚,玉罗刹伸手去摸,脉息虽断,体尚馀温,知他断气未久。卓一航道:“一定是有人觊觎 他所带的剑谱,所以把他害死了!”玉罗刹气喘心跳,急忙问道:“你说的是什麽剑谱?” 卓一航道:“就是你师父所着的剑谱,呜珂大哥托贞乾道长带给天都老人。想不到他身死此 地,剑谱也不见了!”玉罗刹怒叫道:“一定是铁老贼干的勾当,我还以为他是前辈英雄, 有几分侠义本色,那知他偷了我的剑谱,还害了贞乾道人。”王照希道:“怎见得是他?” 玉罗刹道:“贞乾道人武功超卓,不是这个老贼出手,还有谁伤得了他?喂,王照希,你和 这老贼是不是老相识,快说!”卓一航问道:“说了这麽半天,到底谁是“铁老贼”?”   玉罗刹道:“我虽然出道未满叁年,但黑白两道的英雄.也知个大概。山西龙门县的铁 飞龙就是西北的一个怪物,是也不是?”王照希道:“他这人介乎正邪两者之问,好事也 做,坏事也做,谁要冒犯了他,一定会给他凌辱至死。但他一生自负,未必肯偷别派剑 谱。”玉罗刹瞪眼说道:“雉道我还看错,在府衙中的那个是不是他的女儿?”王照希神色 尴尬,点头道:“是。”玉罗刹道:“他女儿使的就是我的本门剑法。”王照希睁大眼睛, 道:“有这样的事!”玉罗刹冷笑道:“想是你见她美貌,所以回护她了!”王照希吓得退 了两步,恭声说道:“这老头和家父相识,我对他的为人,也是 得之传闻,并不知道底 蕴。”其实王照希与铁家父女有一段过节,本想说出,但见玉罗刹如此动怒, 好把要说的 话,吞回腹中。   玉罗刹又道:“适才我还和铁老贼打了半天,我本来不知他是谁人,他临走叫我到龙门 铁家庄找他,他真胆大,劫书害命,还敢留下姓名,我非找他算帐不可!”卓一航忽然“啊 呀”一声叫了出来。   卓一航道:“我想起来了,这老头是鹰鼻狮口,满嘴络腮短须,相貌丑陋的,是也不 是?”玉罗刹道:“你也认得他?”卓一航道:“大约七八年前,他曾找过我的师父比掌, 我的师父不肯,叫四师叔和他比试,结果输了一招。事後几个师叔埋怨我师父不肯出手,损 了武当声誉。我师父道:对好胜的人,应该让他,我们武当派树大招风,何必要为争口气而 招惹 烦。而且,我敢断定他虽嬴了四师弟一招,对我们武当派却反而心悦诚服。四个师叔 都问是何道理,我师父笑而不答。後来他才对我说:你的四个师叔也都是好胜之人,所以我 不愿对他们说。他赢你四师叔那招,用的是降龙手,这是他雷霆八卦掌中的绝招。他嬴了之 後,得意洋洋,和我谈论他这手绝招,自以为天下无人能破。我不作声,送他出门时,故意 踏八卦方位,从异位直走乾位再转离方,双手抱拳一揖,手心略向下斜,左右一分,明是送 客出门,实是演破降龙手的招式,他是个行家,自然知道。所以出门之後,还回头拱手,叫 我包涵。”王照希道:“你师父的度量真好。”玉罗刹冷笑道:“对这样的坏人,我可不肯 留情。”   王照希不敢作声,心里暗暗叫苦。原来这铁飞龙膝下无儿, 有一女,名叫铁珊瑚,十 分宝贝。铁飞龙好胜任性,人又怪僻,和武林朋友,素少来往,人家也不敢惹他。所以铁珊 瑚虽长得甚为美丽,却十八岁了远没婆家。铁飞龙带她在江湖闯汤,也找不到合适之人。王 照希辅助父亲,在 北绿林道中,甚有声名。铁飞龙和王照希的父亲王嘉胤本属相识,听得 王照希的声名,暗笑自己现钟不打却去 铜,就带了女儿,到延安来找王嘉胤,王嘉胤对这 样的风尘异土,当然殷勤款待。父女俩见了王照希都觉得十分合意。席散之後,铁飞龙迳直 的就提出了婚事来,王嘉胤十分不好意思,委婉对他说明,自己的儿子和北京武师孟灿的女 儿,自幼指腹为媒,请他另选贤婿。那知铁飞龙甚是不通人情,竟然拍案说道:“枉你是绿 林道的头儿,怎麽和朝廷的鹰犬结为亲家。我的女儿有那点不好?快把那头亲事退了。”王 嘉胤知他不可理逾,而且正当图谋大事,又不愿得罪这样的人。 好说道:“就是要退,也 得和孟武师说个清楚,路途遥远,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办到。”铁飞龙悻悻然带女儿走开。事 情过後,王嘉胤间儿子心意,王照希对铁珊瑚并无好感,不愿退亲另订,但也不愿得罪铁老 头子。所以父子商议,遂由王照希急急上京迎亲。想不到到了京师,又发生了盂武师伤死, 和误会白敏之事。   王照希心想:玉罗刹正与我家订盟,若然跑去和那铁老怪大动干戈,这笔帐岂不一发算 在我家头上?   王照希又想:算在我家帐上也不打紧,但目前正要聚集各路英雄,合力同心,共图义 举,何必为这些小事得罪一位武林怪客,况且铁老头子也绝不会是劫书害命之人。他对玉罗 刹的感情用事,颇为不满,但玉罗刹要比铁老头子更难对付。王照希 好默然不语。   忙了一夜,打了半天,这时已将近正午时分,玉罗刹等人都是又饥又渴,阳光照进石 窟,血腥味甚是难闻。玉罗刹撕下半截衣袖,走进窟中,替贞乾道人慢慢揩乾血迹,血迹淤 黑,似是中毒。玉罗刹想道:铁飞龙的武功在贞乾之上,要抢剑谱,似乎不必放毒,细一察 看,见他颚骨碎裂,分明是受掌力所伤,再研究受伤之处,骨头微现指印,又分明是一掌打 下之後,再五指合拢,用内家手法,伤损他的喉咙。这手法可正是铁飞龙的手法!心中大惑 不解!   贞乾道人和卓一航、玉罗刹的师父都是知交,两人挥泪掘穴,将他埋葬。弄好之後,玉 罗刹撮土为香,向天拜告,誓为贞乾道人报仇。   叁人洗乾血手,掏泉水,送乾粮,下得山来,已有王照希的喽兵来接。白敏也已被救了 出来,见了玉罗刹大喜拜谢。卓一航愁眉深锁,玉罗刹道:“卓兄不必担心,令祖的灵衬, 我已令人搬到了瓦窑堡,待卓兄到达,就可安排。卓兄的家人,也已由我作主,替卓兄分派 银两,将他们遣散了。”卓一航默然不语,心想事已至此,自己回到家必被缉捕,也只好由 她如此办理了。   卓一航本不愿随王照希到瓦窑堡,但祖父的遗体待他人土,只好跟去。瓦窑堡离延安城 一百五十馀里,他们率领马队先行,午夜便已赶到。王嘉胤亲来迎接,见了玉罗刹非常喜 欢,互道仰慕之意。王照希将卓一航身份告知,王嘉胤又是一喜,笑道:“卓兄文武双修, 这好极了。我们这些乌合之众,正缺少运筹帷幄、策划定计的人才。”卓一航拱了拱手,冷 冷说道:“这个缓提。”王嘉胤愕了一愕,王照希低声说道:“卓兄正在重孝之中。”王嘉 胤连忙赔罪。叫人取过孝服,给卓一航换了。   卓一航去意匆匆,第二日就将祖父安葬,拜托王照希照顾坟墓。玉罗刹白天与各家寨主 会面,忙了一日,但黄昏时分,仍然抽空到卓仲廉新坟致祭。她虽然焚香点烛,陪卓一航叩 头,但心中却在暗笑,想不到以前被自己所劫的大官,现在自己却向他叩头。卓一航看她面 上并无悲戚之容,心中颇为不满,.怪她惺忪作态。其实他却不知玉罗刹心意,如果玉罗刹 不是为他,就是把剑架在她的颈上,她也不会到来跪拜。   晚霞渐收,新月初上,卓一航和玉罗刹并肩缓步,从墓地慢慢走回。玉罗刹靠着卓一 航,眼波流转,忽然低掠云鬓,欲言又止。卓一航觉她吹气如兰,心魂一汤,急忙避开。玉 罗刹笑道:“你现在还怕我吗?”卓一航道:“我不知你为什麽要令别人怕你?”玉罗刹 道:“你不知我是母狼所乳大的麽?我并没有立心叫人怕我,大约是我野性未除,所以别人 就怕我了。”卓一航忽然叹了口气,心想玉罗刹秀外慧中,有如天生美玉,可惜没人带她走 入“正途”。玉罗刹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什麽叹气?”卓一航道:“以你的绝世武功,何 必在绿林中 混?”玉罗刹面色一变,说道:“绿林有什麽不好,总比官场乾净得多!”卓 一航低头不语,玉罗刹又道:“你今後打算怎样?难道还想当官作 ,像你祖父、父亲一 样,替皇帝老儿卖命吗?”卓一航决然说道:“我今生绝不作官,但也不作强盗!”玉罗刹 心中气极,若说这话的人不是卓一航,她早已一掌扫去。卓一航缓缓说道:“我是武当门 徒,我们的门规是一不许作强盗,二不许作镖师,你难道还不知道?”玉罗刹冷笑道:“你 的祖父、父亲难道不是强盗?”卓一航怒道:“他们怎麽会是强盗?”玉罗刹道:“当官的 是劫贫济富,我们是劫富济贫,都是强盗!但我们这种强盗,比你们那种强盗好得多!”卓 一航道:“好,随你说去!但人各有志,亦不必相强!”玉罗刹身躯微颤,伤心已极。卓一 航看她眼圈微红,泪珠欲滴,怜惜之心,油然而生,不觉轻轻握她手指,说道:“我们志向 虽或不同,但交情永远都在。”玉罗刹凄然问道:“你几时走?”卓一航道:“明天!”玉 罗刹叹了口气,再不说话。过了好久,卓一航才归转话题,叫玉罗刹谈江湖的奇闻轶事,而 他也谈京华风物,两人像老朋友一样,在月亮下漫步闲谈,虽然大家都不敢揭露心灵深处, 但相互之间,也比以前了解许多。这一晚他们直谈到深夜才散。   第二天一早,卓一航向王照希辞行,王照希知他去志甚坚,也不拦阻,当下各道珍重, 挥泪而别。   卓一航遭逢大变,满怀凄怆。但家国之事,又不能不理。他想了好久,决意冒险上京, 将内奸勾结满洲之事,告诉太子,顺便也替自已伸冤。他此去京师是取道山西,转入河北。 行了七八天,已进人山西,这日到了龙门县,一路行来,只见黄水滔滔,两边石壁峭立,形 势险峻。卓一航忽然想起铁飞龙父女就在此地。心中不觉一动,游目四顾,路上不见行人。 只在河中远处,有几支帆影。卓一航踽踽独行,颇感寂寞,行了一会,转过一个山坳,忽见 前面有一村庄。   卓一航心道:莫非这就是“铁家庄”。正在嘀咕,忽闻得有嘻嘻冷笑之声,从身後传 来,回头一望,大吃一惊,原来却是云燕平和金千 二人。云燕平冷笑道:“喂,你的保镖 玉罗刹呢?你这小子若跟定了她,我们奈何不了你。原来你也有单骑独行的时候。”卓一航 拔剑出鞘,怒道:“我单人也不怕你。”金千 笑道:“好个英雄,你有多少斤两,难道我 们不知?别再吹大气啦!”边说边笑,突然呼的一掌劈来“卓一航扭腰一闪,还了一剑,金 千 身形一起,左拳右掌, 胸切腕,一招两式,同时发出,卓一航霍地一个转身,宝剑一 封,从侧翼进袭,金千 哈哈大笑,右手二指突然一点剑身,将卓一航宝剑汤开,左拳一 扫,又抢进来。卓一航急忙使个“倒踩七星步”,剑随身转,寒光闪处,一招“倒 金 钱”,截掌刺腕。这一招来得甚急,金千 不敢出指相抵,一个“回身拗步”,双臂箕张, 红似朱砂的掌心,蓦地向卓一航搂头罩下。卓一航知他练的是毒砂掌,那敢给他碰着,一领 剑锋,刷的从敌人掌风之下掠出,急展七十二手连环剑,运剑如风,叫敌人不敢迫近。   金千嵌掌力雄劲,身法虽不及卓一航轻灵,功力可要比他高得多。而且阴风毒砂掌又险 狠阴毒,若非卓一航练过内功,给他掌风扫着,也已难当。两人斗了五七十招,卓一航惭落 下风,而云燕平又虎规眈眈,拈着腰带在旁观战。   卓一航情知不是他们对手,边打边想脱身之计,斗到急处,蓦然虚晃一招.向村庄疾 跑,云燕平轻功甚高,大喝一声:“往那里逃?”足尖点地,叁起叁伏,已追到卓一航身 後,腰带一挥,就往卓一航身上缠来。卓一航闪了两闪,这时已进了庄内,云燕平的腰带像 蟒蛇一样,不离卓一航背心叁寸之地,正在危急,道旁的花树丛中,忽然传出女子吃吃的笑 声,一把长剪蓦然伸了出来, 一夹就把云燕平的腰带夹断。   花树丛中两个女子先後走出,走在前面的就是那已给玉罗刹用暗器打伤的中年美妇,跟 在後面的则是铁飞龙的女儿铁珊瑚。云燕平急忙抱拳作礼,叫道:“九娘,这小子不是好 人。”又道:“珊瑚小姐,你好人做到底,那日你既给我们助拳,就请你替我们把他擒下来 吧。”铁珊瑚鄙薄一笑,说道:“我干我自己的事,谁给你助拳?”那中年妇人却板起面孔 斥道:“我们的老爷子说过不见你们,你们又闯进来作甚?”云燕平道:“我们是追这个小 子来的,你老人家不看见麽?”中年妇人斥道:“谁菅你这些闲事,我们铁家庄岂是可以随 便闯进的。滚,快滚!”云燕平与金千 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这中年妇人名叫穆九娘,乃是铁珊瑚的庶母。铁飞龙中年丧偶之後,讨了一个卖解女 人,为了尊重前妻,不肯立她做正室。但虽然如此,九娘仍是甚为得宠。这时金千 和云燕 平面面相觑,论武功,他们虽然比穆九娘要高许多,但没鼠忌器,他们纵有天大的胆子,也 不敢和铁飞龙的宠妾作对。穆九娘又喝道:“怎麽敬酒不吃你要吃罚酒,我叫你们滚你们不 滚,难道要惊动老爷子把你们请进去吗!”云燕平忙道:“九娘不要见怪,我们退出宝庄便 是。”恨恨的盯了卓一航一眼,和金千 跑出村庄。   卓一航也想退出,穆九娘嫣然一笑,招招手道:“你要去那里,你来!”卓一航拢袖一 揖,说道:“不敢叨扰宝庄。”穆九娘道:“你这傻小子,这个时候出去,他们两个还没走 远呢士你又不是他们的对手,想白送死麽?”卓一航面上一红,想想也是道理,只好随她们 进入屋内。   穆九娘请卓一航在西面花厅坐下,铁珊瑚送上香荼,忽然问道:“王照希不是和你一道 吗!”卓一航道:“没有。”铁珊瑚好似甚为失望,扭腰走出花厅,过了一阵,铁飞龙携着 女儿,走了进来。卓一航连忙恭身施礼。铁飞龙问了姓名,忽道:“你是卓仲廉的後人 吗?”卓一航站起来道:“是我先祖。”铁飞龙面色不豫,又道:“王照希是你的好朋 友?”卓一航道:“也算得是道义之交。”铁飞龙忽然冷笑一声,说道:“王嘉胤也算绿林 大豪,怎麽老是喜欢沾官近府。”卓一航十分不快,铁飞龙道:“那日和我对敌的那个贼婆 娘,也是和你一道的吧?”卓一航虽然自已不满玉罗刹为盗,但听人称她为“贼婆娘”,心 中却甚生气。冷冷说道:“铁老英雄既然憎厌官家,又痛骂强盗,是何道理,晚生愿闻其 详。”铁飞龙大怒,喝道:“小子无礼!”伸手向卓一航肩头抓来。卓一航沉肩垂肘,往外 一挣,只觉肩头如给火绳烙过一样,辣辣作痛。但终於解了那招。铁飞龙面色一变,喝道: “你是紫阳道长的弟子?”卓一航道:“正是家师。”铁飞龙“哦”了一声,卓一航又道: “七八年前,我在武当随侍家师,曾见过铁老前辈。”铁飞龙又“哦”了一声,面色更见缓 和,挥挥手道:“你坐下。”   卓一航依言坐下,铁飞龙道:“我和令师曾有一面之缘,我也不愿难为於你。但你可得 从实说来,那日和我对敌的女子到底是谁?”卓一航傲然说道:“她就是绿林道中名闻胆落 的玉罗刹!”铁飞龙跳了起来,叫道:“哈,原来她就是玉罗刹!我只道绿林中人言过其 实,却真有两手功夫。”即问:“你是她的什麽人?”卓一航道:“也算得是道义之交。” 铁飞龙忽又哈哈大笑。   卓一航莫明所以,铁飞龙笑了一阵,说道:“我正想请玉罗刹和王照希前来,既然你和 他们都是道义之交,那好极了,就屈驾在寒舍多住几天,让他们来了再放你走。”卓一航怒 道:“老前辈是要绑票吗!”铁飞龙道:“正是!但看你师父面上,我不绑你,你可别妄想 逃走!”把卓一航牵出花厅,将他推进一间柴房。顺手把门掩上,说道:“房间不算好,你 就委屈点住几天吧。”   卓一航知道这人脾气古怪,被关进柴房,他只好逆来顺受。就盘坐在地下,做起吐纳功 夫。到了晚黑,穆九娘给他送饭,笑道:“好用功啊!”卓一航也不理她,把饭叁扒两拨吃 了。穆九娘在旁看他,忽然杏面飞霞,看了一会,又低下头。自此一连几天,都是穆九娘送 饭,饭菜越来越好,不但有山鸡野味,还有黄河鲤鱼。穆九娘每来,都缠七夹八的和卓一航 瞎聊,卓一航总是爱理不理。让她自已没趣。一晚穆九娘又来瞎聊,问卓一航道:“人家都 说你的师父是天下第一剑客,那麽你的剑也一定使得很好了。你给我开开眼界吧。”卓一航 纹丝不动,冷冷说道:“我是你们的肉票,怎敢舞刀弄剑?”穆九娘道:“哎哟,你怪我们 庄主了!说起来也真是的,你是个官家子弟,怎受得了这等委屈。你想走吗?”卓一航闭口 不答。穆九娘又道:“你道我们庄主为什麽要把你关在这里?原来是为他宝贝的女儿。”卓 一航颇感意外,问道:“什麽?”心想:一个已难对付,若再缠上一个,如何得了?穆九娘 笑道:“珊瑚一心想嫁王照希,王照希却有个未婚妻子。”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卓一航暗 道“不好”,穆九娘续说:“因此把你关在这里。”卓一航急道:“这个与我何干?天下尽 多男子……”穆九娘笑得似花枝乱颤,卓一航诧然停语,穆九娘笑了一阵,伸出中食二指, 在面皮上一刮,笑道:“不识羞,你当是人家看上你吗?珊瑚要把你关在这里,引王照希 来,然後嘛……”说到这里,忽又停止。卓一航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多疑,穆九娘忽然叹了 口气,幽幽说道:“也许有人看上你呢!”卓一航盘膝一坐,不理会她。穆九娘甚是无趣, 挨上前来,搭讪说道:“你这把剑是师父给你的吧?”卓一航仍然不理,穆九娘忽然伸手在 他腰间一抽,把他的窦剑抽了出来。卓一航跳起来道:“你做什麽?”穆九娘道:“借给我 看看都不成吗?”卓一航待要去抢,穆九娘把剑藏在身後,却把胸脯挺了上来,卓一航急忙 後退,正当此际,忽然门外有人冷笑道:“好个无耻贱人!”砰的一声,把门踢开,穆九娘 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少女跳了进来,竟然是玉罗刹!   卓一航叫道:“练姐姐!”玉罗刹瞪目不理,面挟寒霜,对穆九娘道:“你在这里做什 麽?哼,真是无耻!”   穆九娘几曾受过这样责骂,又羞又恼,虽然明知不是玉罗刹对手,但火上心头,已难按 捺,刷的一剑便向玉罗刹刺来。玉罗刹冷笑一声,还了一剑,顿时把穆九娘的剑封出外门。 穆九娘把剑一旋一卷,抽了出来,从窗口一跳而出。   玉罗刹怔了一怔,穆九娘这一招又是她师父所创独门剑法。急忙跟踪跳出,身形一起, 呼的从穆九娘头顶飞掠而过,拦在她的前面,把剑往前一刺,再在右一挑,馀势未尽,剑锋 倏又圈了回来,这是玉罗刹独门剑法中的绝招,对手的功力除非比自已高许多,否则非用本 门剑法,无能解拆。穆九娘果然把剑一封,自左至右的反旋回来,再沉剑一压,解了这招, 手法虽然并不纯熟,但看过那部剑谱,却是无疑。玉罗刹纵声狂笑,手下更不留情,剑招催 快,刷刷两剑,分刺穆九娘两胁穴道。穆九娘虽然偷练过玉罗刹的剑法,但时日甚短,招式 都还未熟,如何挡得?顿时给玉罗刹剑透衣裳,两胁穴道,全被刺中,翻身仆倒。   玉罗刹收剑狂笑,正想迫供。铁飞龙已是闻声而出。双眼一扫,暴怒如雷,铁掌一扬, 大声喝道:“玉罗刹,你欺我太甚?你登门较技,为何全不依江湖礼节,她与你有什麽大不 了的冤仇,你要下这等毒手!”玉罗刹冷笑道:“哼,你们一家都是下叁流的小贼!”铁飞 龙虎吼一声,扬空一掌,倏的打出?主罗刹翻身进剑,冷冷笑道:“你不把剑谱还我,誓不 干休!”铁飞龙奋力拆了几招,猛的一掌,将玉罗刹迫退两步,喝道:“胡说八道,什麽剑 谱?”玉罗刹一剑刺去,又冷笑道:“你现在还装甚麽蒜?要不是你偷了我的剑谱,你那宝 贝女儿和这个骚狐狸,怎麽会使我师父的独门剑法?”铁飞龙大吼一声,双拳一格,把玉罗 刹又迫退两步,跳出圈子,喝道:“且慢!待我问个明白。”跳到穆九娘身边,将她扶起, 见她胁下流血,又怜又爱。忽见她身边一柄长剑,寒光闪闪,铁飞龙认得是紫阳道人的寒光 剑,不用猜度,已知她是自卓一航身上取来。蓦然想起“骚狐狸”叁宇,不觉变色。沉声喝 道:“你为什麽偷别人的宝剑?”玉罗刹噙着冷笑,正想开口,忽见穆九娘全身颤抖,目光 中含着无限惧怕,活像平时给自已处死的那班强盗头子一样,蓦然想起卓一航在山洞所说的 话,不知怎的,忽然起了一点慈心,话到口边,却又留住。穆九娘见玉罗刹并不答话,松了 口气,哽咽说道:“我见她持剑破门而入,我手中没有兵器, 好借卓一航的宝剑一用。” 这话说得颇有道理。铁飞龙又喝道:“那麽剑谱是不是你偷的?”穆九娘硬着头皮说: “不,不,不是我偷的!”铁飞龙大喝道:“叫珊瑚来!”穆九娘倏然变色。正是:奇书惹 奇祸,玉骨委尘砂。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七回 剑谱惹奇灾 风波叠起 掌门承重托 误会横生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七回 剑谱惹奇灾 风波叠起 掌门承重托 误会横生   铁飞龙更是起疑,跳上假石山上,大叫叁声 “珊瑚,珊瑚,珊瑚!”不见回答,蓦然 间,忽见两条人影,从後院墙头飞出,接着“蓬”的一声,一溜火光,冲天而起。铁飞龙指 着穆九娘喝道 “贱人,不许乱动!”玉罗刹持剑冷笑,站在穆九娘身边,悄声说道:“你 尽管去,有我在这儿呢!”   铁飞龙短须如戟,怒极气极,几十年来,从未有人敢捋他的虎须,想不到居然有人敢到 他家放火。看那两条人影,身法奇央,武功想必极高,只泊女儿遭了毒手,既急且惊,无暇 追敌,先向火光处奔去。   刚刚飞越了两座楼房,火光中突然窜出叁人,两女一男,那男的正是王昭希,两个女 的,一个是盂秋霞,一个是铁珊瑚。铁珊瑚面色惨白,被孟秋霞扶着走出。   铁飞龙“哼”了一声,一跃而前,大声喝道:“王照希你好大胆,你来救未婚妻子也还 罢了,为何却在我家中放火,又打伤我的女儿?”伸手一抓,铁珊瑚忽然睁眼说道:“爸 爸,不是他!”王照希旁窜叁步,铁飞龙手掌撤回,沉声喝道:“是什麽人?”铁珊瑚道: “是金千 的叔叔!”铁飞龙面色大变,王照希道:“救火要紧,日後我们再找他算帐。”   铁飞龙想想也是道理。原来那金千 的叔叔名叫金独异,远处西陲,叁十年来,足迹不 出天山南北,他所练的阴风毒砂掌,火候极纯,金千 所得不过是他的六七成而已。铁飞龙 叁十多年之前曾见过他一面,那时他的阴风毒砂掌还未练成,两人论武较技,已是难分高 下。後来闻得他练成毒砂掌後,在西域广收门徒,行为甚是乖谬,铁飞龙其时已在龙门隐 居,不大理会闲事,两人各行其是,互不往来。直到叁日之前,金千 忽然偕同云燕平来 访,铁飞龙因为讨厌他的叔叔,不予接纳,金千 方踏进庄门,他就叫穆九娘将他们轰了出 去。铁飞龙心想:难道这老怪物是因为我轰走了他的侄儿,所以特地前来报复,若然这样, 心地也未免太狭窄了。只是他武功极高,要追谅也追之不及,只好依从王照希之言,先行救 火。   再说孟秋霞万里寻夫,而今始见。在火光中看看王照希又看看铁珊瑚,不觉百感交集。 原来孟秋霞离开京师,远走西北,人既精灵,又仗着一身武艺,万里独行,居然没出岔子。 一日来到 西,途中突然碰到铁珊瑚和穆九娘,彼此都是江湖女子,交谈甚欢。在言谈中孟 秋霞露出口风,说是要到 北寻夫,铁珊瑚心中有事,立刻留意,出言试探,盂秋霞虽然精 灵,终是世故未深,竟然把王照希的名字说了出来。铁珊瑚一声冷笑,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 手法,点了她的 穴。   待盂秋霞醒转来时,人已在铁家庄内。铁珊瑚小孩心性,听她说是王照希的未婚妻子, 不顾利害,一下子将她点倒,回家禀告父亲,初时还惴惴不安,生怕父亲责备:铁飞龙却掀 须笑道:“王嘉胤身为绿林大豪,却和什麽太子的值殿武师结为亲家,你作弄一下她也 好。”铁飞龙生性怪僻,不许别人拂逆他的意思,王嘉胤那次婉转拒婚,他甚为不悦,但转 念一想,以自己的身份,难为一个单身女子,传出去也不好听,因此便叫铁珊瑚将孟秋霞好 好款待,一面派人去通知王嘉胤。   玉罗刹和铁飞龙一月之约本未到期,但听到此事,也便和王照希结伴同行。到了铁家, 玉罗刹忽然说道:“我们虽然结伴同来,但所困各异。我和铁老头较技,约明单打独斗,你 且待我们见了真章之後,才好进来。”王照希虽然心急如焚,也只好徘徊庄外。   过了好久,还未见玉罗刹出来,王照希心想不好,他们两人都极好胜,若至相持不下, 只恐两败俱伤,我既到此,不能坐视。主意拿定,拚受玉罗刹责怪,悄悄的从後庄跳入,想 先看看他们两个,打得如何。   不料就在此时,金独异和另外一个高手,夜搜铁家,铁珊瑚大声叫嚷,吃他插了一掌, 孟秋霞卧室和铁珊瑚相邻,闻声跳出,恰恰碰着了王照希,孟秋霞将铁珊瑚扶起,而金独异 发了一枚硫磺弹後,也便越墙逃走。   硫磺弹引起的火势不大。铁飞龙随手抓起了两张棉被,飞身在火苗之上扑压,过了一 阵,火 熄灭。铁飞龙跳下楼来,只见王照希和孟秋霞蹲在地上,替铁珊瑚推血过官。铁飞 龙看在眼内,心念一动,这几天来他也曾和孟秋霞交谈,孟秋霞不卑不亢,颇出他意料之 外,如今见他们两人并头联手,替自己女儿治伤,神情甚是亲密,眼波之间,流露无限爱 意,但替自已女儿治伤,却又甚为认真。铁飞龙心想:这孟秋霞万里寻夫,甚是不易,但她 却能在患难相逢之际,不先畅叙离情,反替“仇敌”治伤,这样的女子,也真难得。   王照希叫了一声“铁老英雄”,正想向他报告珊瑚的伤势不重,免他挂念。铁飞龙早已 笑道:“金老贼虽然胆大妄为,对我倒也还有些顾忌,如果他真下毒手的话,珊瑚十条命也 没有了。”王照希这才知道,他是知道了女儿伤势不重之後,这才放心救火的。   这时铁珊瑚面色已转红润,铁飞龙突然厉声斥道:“你起来!”铁珊瑚应声而起,说 道:“爹爹,你又生什麽气了!”王照希也在奇怪:铁珊瑚吃了大亏,她父亲不安慰她也还 宠了,何以还严辞厉色对她?铁飞龙喝道:“我有话问你,你随我出去!”牵着女儿的手, 走出外面庭院,王照希孟秋霞跟在後面。只见玉罗刹站在一块石上,持剑冷笑。穆九娘坐在 地下,面色惨白!   铁飞龙道:“好,玉罗刹,你听着!我绝不循私!”转过头来问铁珊瑚道:“你有没有 偷了她的剑谱?”铁珊瑚道:“没有呀!”玉罗刹连连冷笑。铁飞龙扳起面孔,厉声斥道: “珊瑚,你说实话,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有没有拿了她的剑谱?”铁珊瑚哭道:“剑谱我 是见过一本,但不是偷来的。”铁飞龙面色倏变,颤声问道:“那麽你是怎麽得见的?”铁 珊瑚道:“是姨娘要来的!”这刹那间,穆九娘面如死灰,玉罗刹得意狂笑,铁飞龙双瞳喷 火,面色青里泛红。玉罗刹笑声忽收,冷冷说道:“铁老头,我可没有怪错你们吧?”   铁飞龙面挟寒霜,不理玉罗刹的话,向铁珊瑚道:“你从实说来,不许有一句隐瞒!” 铁珊瑚举袖揩泪,低声说道:“前两个月我从陕西回家,一日在集贤镇的一家小旅馆歇脚, 忽见一个道人,面色瘀黑,坐在地上,不能行动。店家说他患了急症,恐怕死在店中,要抬 他出去。我见他好生可怜,一时好奇,上前去看,那道人也真厉害,张眼一瞧,就知我懂得 武功。他说:小姑娘,你带有剑吧?请你赶快撕开我的胸衣,在肩胛穴下一寸之地,用剑尖 将烂肉剜掉,给我把一口毒钉取出来。”卓一航失声叫道:“那一定是贞乾道人!”   铁飞龙道:“贞乾道人知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儿?”铁珊瑚道:“当时不知道,後来我告 诉了他。他说:我对令尊闻名已久,深知他是有血气的英雄,现在我托你转告他,我有一本 剑谱,是别人托我带给天山霍天都的,现在给人劫了,若是我不治身死的话,请他设法给我 将这个口信送到天山。要霍天都给我报仇。”铁飞龙从未听过人称赞他是“有血性的英 雄”,闻言面色稍霁,捋须说道:“贞乾道人是个人物。”铁珊瑚续道:“後来他又开了一 张药方,要我给他配药。我拿了药方,到镇上的药铺去配,那些药铺药材不齐,不是缺这样 就是缺那样,我走了几家,好容易把药方配齐,忽然碰到姨娘前来找我。”铁飞龙“唔”了 一声,说道:“你久去不回,是我叫她追你回来的。”铁珊瑚道:“我将事情对姨娘说了, 和姨娘同去看那老道,不料老道已不见了,却见两个汉子在那里打探老道的踪迹。一个年 老,一个年轻。他们见了姨娘,急快行礼,还问你老安好。姨娘忽道:“金老叁,你和我出 去!”铁飞龙“哼”了一声,向穆九娘斥道:“你和金千 干的好事?”穆九娘哭道:“我 只是想迫他吐出脏物而已。”铁飞龙道:“好,珊瑚,你再说。”铁珊瑚道:“那两人跟我 们走到僻静之处,姨娘向那老头说道:“老叁,把那道士的剑谱交出来?”那老头起初推说 没有,後来给迫得紧了,这才承认。”玉罗刹听到这里,又是一声冷笑,冷森森的目光射在 铁飞龙面上。   铁飞龙怒道:“玉罗刹你急什麽,剑谱是你的总是你的!”续问铁珊瑚道:“後来那个 金千 把剑谱交出来没有?”铁珊瑚道:“起初他不肯,姨娘道:“你也知道贞乾道人是何 等人物,他交游广阔,你把他害死,就想把他的剑谱带回去吗?你不怕他的朋友搜查吗?你 把剑谱给我,我给你保管,看完了再交回给你,要不然,哼,哼,你也应该知道我穆九娘也 不是好相与的!”那金老头笑道:“九娘,那麽咱们就按绿林道的规矩,一瓢水大家喝啦! 这剑谱先交给你,两个月後,我来取回。“姨娘拿到了剑谱,就忙着和我到附近的山头去 练。”   铁飞龙道:“你为什麽不把这事情告诉我?”铁珊瑚道:“姨娘叫我不要说的。她练了 几招,像发现了窦物似的,对我说:这是天下第一本奇书,把书上的剑术练了,可以天下无 敌。她说:珊瑚,咱们偷偷练了吧,可不要对你爸爸说。我想:本事多学一点总不是坏事, 一时胡涂,也就答应啦。”   卓一航插口问道:“那麽你们以後有没有见过贞乾道人?”铁珊瑚道:“贞乾道人在清 风山见到啦,那天你们不是也在山上吗?”铁飞龙又哼了一声,说道:“贞乾道人约我到山 上相会,去了又不见人,想来也是和这事有关啦。你这贱人为何事到临头都不告诉我。”穆 九娘不敢回答。原来穆九娘取了剑谱之後,甚想据为已有,上月铁飞龙再赴 北要去找王嘉 胤,金千 暗中派遣党羽将密信送给她,说探出贞乾道人藏匿在清风山上,恰好铁飞龙也收 到匿名信,约他到清风山相会,铁飞龙就带穆九娘去了。後来铁珊瑚将玉罗刹引来,铁飞龙 在山前和她相斗,穆九娘却在山後发现了贞乾道人匿藏的洞穴。   玉罗刹听到这里,真相已经大白,冷冷说道:“你想要我的剑谱也还罢了,为何却又把 贞乾害死?”铁飞龙圆睁了眼,穆九娘急忙辩道:“我在石窟发现贞乾道人,那时他巳将断 气,他身旁还留有食物,想是有什麽人在服侍他,可是那时却只有他一人,他神情极为痛 苦,示意叫我助他,让他速死。我是不得已才听他之命的。”穆九娘所说是真,可是那时她 已另有打算。她怕贞乾知道剑谐在她手上,又怕铁飞龙回来事情 漏,所以才急忙将贞乾弄 死。   铁飞龙盘问完後,心中怒极,但看着爱妾和女儿瑟缩的模样,又觉极其难过,一阵阵寒 意直透心头,声调忽然颤抖,先向女儿说道:“好,那你把剑谱拿出来还给人家。”铁珊瑚 道:“刚刚给人劫去了!”铁飞龙道:“就是那个金老怪来劫的吗?”铁珊瑚道:“是!” 铁飞龙恍然悟道:“前两天金千 来找我,想来也与此书有关了。”玉罗刹听得剑谱又再被 劫,面色一变,就要发作。   铁飞龙朗声说道:“玉罗刹,你的剑谱包在我身上便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替你找 回。”玉罗刹道:“好,骑着驴儿看唱本,走着瞧吧。”意似犹不相信,铁飞龙却不理她, 伸出手掌轻抚女儿的头发,就像她童年时候一样,铁珊瑚接触了她父亲的目光,也不禁寒意 直透心头,叫道:“爹爹,你怎麽啦?”   铁飞龙缓缓说道:“跚儿,你今年十九岁了,是麽!”铁珊瑚道:“唔,你说这干 吗?”铁飞龙道:“你已经不是小乌儿啦,你现在是已经长了翅膀,可以远走高飞啦。”铁 珊瑚叫道:“爹爹,我永远都想在你身边做你的小鸟儿。”铁飞龙面色一端,突然把她推 开,厉声说道:“从今日起,你再不是我的女儿,你给我滚出去!你在外面,也不准用我的 名头招摇。”铁珊瑚身躯颤抖,欲哭无泪,铁飞龙道:“你觊觎别派剑谱,欺瞒自家老父, 不是看在你娘份上,我早把你的小命要了!”铁珊瑚有生以来,从未受过父亲这样苛责,她 知道父亲脾气,说出的话绝不更改,又见玉罗刹歪着眼睛看她,又是羞愧,又是气愤,跪在 地上,磕了叁个响头,凄然叫道:“爹爹,你保重!”头也不回,反身跑出大门去了!   玉罗刹平日虽然杀人如草,见此情景,也不觉心酸,她刚才看铁珊瑚瑟缩可怜,本想出 言相劝,可是一时间却转不过口来,到了他们父女决绝之後,要劝也已经迟了。   铁飞龙把女儿逐走之後,定了定神,又向穆九娘喝道:“贱人,你过来!”穆九娘忽然 披发狂笑,大声说道:“老匹夫,这条命我早想不要了,你打死我吧!”铁飞龙喝道:“你 窃取别人剑谱,败坏我的声名,罪有应得,死有馀辜。你还有什麽可埋怨的?”穆九娘狂笑 道:“当年我父亲客死异乡,我无钱葬父,才迫得嫁你。嫁了你後,你又并不将我当正室看 待。我在你面前装出笑脸,你当我是欢喜你麽?你打死我正好,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愿过 了!”原来穆九娘幼随父亲在江湖卖解,不惯拘束。嫁了铁飞龙後,老夫少妻,白发红颜己 自不衬,加以铁飞龙性情严厉怪僻,她更是抑郁少欢,不是为了畏惧铁飞龙的厉害,她早已 逃跑了。这次她窃取剑谱,就是想暗中把剑法学成,令铁飞龙制她不住。   铁飞龙绝料不到穆九娘会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间不禁呆着,看她颜容美艳,而自己两 须如霜,也真怪不得她有那样的心事,他举起的手掌,停在半空,竟自劈不下去。玉罗刹突 然一跃而起,把铁飞龙的手拉开。铁飞龙长叹一声,挥手说道:“你走吧!永不要再见 我!”穆九娘笑声倏停,也跪在地上磕了叁个响头,说道:“老爷,你保重!”也学铁珊瑚 一样,头也不回,跑出大门去了。   铁飞龙怆然伤怀,忽然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老了,他倚在假山石上,好像大病初愈一般, 叹口气道:“好,咱们也该走了。”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先行告辞,玉罗刹道:“但愿平安到京。”卓一航也道:“但愿你 能收回剑谱。”王照希和孟秋霞也一同过来向铁飞龙道别。铁飞龙道:“贤侄,你回去代我 向令尊请罪,我以前做事太鲁莽了。”王照希道:“不敢。”铁飞龙顿了一顿,凄凉笑道: “这位孟小姐比珊瑚好得多,你们经过这场风波,定能白头偕老。”王照希心中一松,知道 这老人以後再不会向自已纠缠了,这刹那间,他既有喜悦之情,又有怜悯之念,喜悦的是: 孟秋霞果然是对自己真情:怜悯的是:这老人未免太孤独了。   王照希道:“我顺便送卓兄一程。”铁飞龙道:“玉罗刹,你呢,你不走麽?”玉罗刹 笑道:“我总不能叫你一个人去替我取回剑谱呀!”铁飞龙怫然说道:“我既然答应了你, 这就是我的事情,你以为我一个人取不回来麽!”玉罗刹暗笑这老人好胜得紧,说道:“铁 老英雄出马,我是绝对放心“但你一个人出远门,总不免寂寞,我伴在你身边,替你解解闷 不好麽!”铁飞龙突然听到玉罗刹称赞自已,甚为高与,听了後半段话,有如女儿对父亲说 话一般,更觉受用。铁飞龙虽然好胜,但却喜欢真有本事、脾气直率的人,他和玉罗刹经过 两场恶斗,反而化敌为友,彼此敬重。当下铁飞龙哈哈笑道:“可惜你不是我的女儿。”玉 罗刹道:“我就做你的女儿好了。”盈盈下拜,叫声“义父”。铁飞龙连忙把她扶起,说 道:“这怎麽敢当!”玉罗刹道:“你不肯收我做义女,一定是怪我骂过你又打过你了。我 说呀,你若想出气,还是做我的义父好,你做了我的义父,便只有你骂我没有我骂你的 了。”铁飞龙被她引得大笑,说道:“既然这样,我不收你做义女反而显得我小器了。可惜 我没有什麽见面礼给你,你的武艺比我还高,我是没有什麽可以给你的了。只是我在内功修 上还有一些心得,将来可以和你研讨。”玉罗刹之肯拜铁飞龙做义父,一半是由於喜欢他的 性格,和自已一模一样:一半是可怜他的孤独,本不想学他的独门武功,不想他竟慨然以数 十年修习的内功心得相传,却之不恭,也只好拜谢了。   铁飞龙和玉罗刹送王.卓等人出庄,玉罗刹把山寨的事情托王照希料理,并特别恳请孟 秋霞替她带领女兵,盂秋霞也答应了。玉罗刹又一次和卓一航道别,心中更觉不舍。   送走众人之後,已将中午。铁飞龙和玉罗刹回家歇息,铁飞龙忽然皱眉说道:“那卓一 航一副公子哥儿脾气,我真奇怪,你为什麽和他那麽相好?”玉罗刹一笑不答,外面庄丁忽 然送进了一个黑色的拜匣来!   铁飞龙见了黑色拜匣,眉头一皱,玉罗刹道:“这人怎的如此无礼。”一般盛拜帖的匣 子,不是描金,便是红木,取其喜庆之意,绝少用黑漆的。铁飞龙道:“且看了再说。”将 拜匣打开,把帖子拿出,只见上面写的乃是:武当山黄叶道人、红云道人率门徒拜谒。铁飞 龙奇道:“武当五老,万里远来,找我作甚?他们自恃是武林正宗,一向把我当作邪魔外 道,何以今日如此恭敬来了!”当下传话请进。   黄叶道人在武当五老中排行第二,红云道人排行第叁,辈份之尊,在武当派中仅吹於紫 阳道长。铁飞龙昔年曾与武当派中排行第四的白石道人比掌,胜了一招,他们二人都不心 服。铁飞龙见了他们的拜帖,疑心大起,不知他们来意是好是坏,神情颇显紧张,玉罗刹站 在一旁,微微发笑。   过了片刻,大门开处,黄叶道人与红云道人并肩走上台阶,铁飞龙起立拱手道:“十年 不见,两位道爷还是健铄如昔,紫阳道长可好麽?”黄叶道人凄然说道:“敝师兄月前已羽 化登仙去了!”   铁飞龙大吃一惊,他与黄叶道人等四个师弟虽然颇有嫌隙,对紫阳道人却是心悦诚服。 这时他才知道黄叶,红云二人送黑色拜匣的道理。不禁老泪潸然,叹口气道:“真是意想不 到,从此武林中再也没有威德足以服人的长者了。”这话明赞紫阳道人,黄叶.红云听了, 却有点不大舒服。   铁飞龙朝南边拜了叁拜,猛然想起:武当派乃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掌门的长老死 了,必须推定继承之人,而且也必定有许多後事须要料理,这黄叶红云二人,如何能抽空到 此。难道他们为了清理本门的恩怨纠纷,先找自己算帐麽?”但细一想来,却又无此道理, 不禁问道:“两位道长到此,有何见教?”黄叶道人游目四顾,冷冷说道:“正有两件事情 请问,第一件是:敝派的弟子卓一航可在府上麽?”玉罗刹插口问道:“你们找卓一航做什 麽?要等他奔丧吗?”   黄叶道人横了玉罗刹一眼,他知道铁飞龙有一个女儿名叫铁珊瑚,甚为骄纵,只道玉罗 刹便是她,暗笑她没有家教。当下说道:“敝派奉紫阳长老的遗命,立卓一航为掌门弟子, 我们特地来接他回山。”   玉罗刹听了又喜又惊,喜的是:卓一航年纪轻轻,居然会被立为掌门,一跃便成了武林 中的领袖:惊的是:自已与武当派结有梁子,若他成了掌门,只恐以後更难接近。   铁飞龙见黄叶道人神情倨傲,也冷冷说道:“你们来得真不凑巧,卓一航刚刚从这里出 去。”他以为黄叶道人必定立即告辞,出门去追,不料黄叶红云二人却甚为镇定,说道: “是麽了那麽我们在这里等他一会。”坐了下来,铁飞龙起初大惑不解,转念一想,忽然明 白。   那拜帖上写的是“黄叶道人红云道人率徒拜谒。”现在来的却仅是黄叶红云二人,那麽 想必还有武当派的门人在後面了。迎接一派掌门,乃是极为隆重之事,这两人是卓一航的师 叔,将来是扶助他的,来此乃是传下遗命,不是同掌门参见:另外必定要有同辈的师兄弟前 来恭迎。铁飞龙想起了武林规矩,不觉暗笑自已糊涂,後面既有武当门人,那麽卓一航出 去,必定会给他们截着,怪不得这两个老道要坐在这里等候了。   但铁飞龙心中尚有疑团,当下又拱手说道:“请问两位道长,消息何以如此灵通,知道 卓一航曾到寒舍?”黄叶道人扳脸不答,却忽然说道:“我还有第二件事请教。”   铁飞龙甚为生气,大声道:“请说!”黄叶道人道:“贞乾道人是怎麽死的?”铁飞龙 跳了起来,嚷道:“哼,那日的匿名信是你写的了?”黄叶道人道:“正是!”铁飞龙冷笑 道:“如此说来,你乃是失约了!”黄叶道人道:“现在来也还未晚!”   原来黄叶和红云二人率第二代六名弟子来接卓一航,当然是要先到 北卓家,不料一到 陕北,忽於无意之中在客寓见了贞乾道人所留下来的暗记,知他受了暗算,现在清风山上养 伤。武当门人遍布各地,另外又有当地弟子赶来向黄叶道人报告,说是发现了铁飞龙的踪 迹,住在小镇的一家客店中。贞乾道人和武当五老乃是至交,黄叶道人立即赶到山上,其时 贞乾道人已不能言语,黄叶道人问他详情,他只能用手指在地上划道:问铁飞龙。贞乾道人 曾把详情告诉了铁珊瑚,以为铁珊瑚必定告诉父亲,所以才叫黄叶去问铁飞龙。岂知黄叶误 会了意思,竟以为贞乾道人乃是铁飞龙害死的,当时看贞乾伤势,知道已是无法救治,只好 气忡冲的赶了回来,把约会的匿名信送到铁飞龙所居的客寓。约他到清风山上,好在贞乾道 人遗体之前,问罪复仇。黄叶道人所以要匿名的原因,乃是恐防铁飞龙害怕武当五老,不敢 前来。黄叶道人送出匿名信後,本该赴约,不料信力送出,又得到当地弟子的报告,说是卓 家不知怎的,突然封了大门,卓府的家人纷纷外出,而且都是携有行李,看来定有非常变故 发生。黄叶道人一想:贞乾道人之事,以後还可处理:接卓一航的事,却是最为紧要,轻重 权衡,也顾不得失约了。   黄叶到了卓家,其时卓一航已被捉到延安府去了。到黄叶赶到延安府时,卓一航又已被 救出,这样辗转寻访,到後来访出了卓一航之被捕与王照希有关,於是武当一众,又到瓦窑 堡去找王嘉胤,王嘉胤也弄不清楚儿子与卓一航的事,只能告诉他儿子正去山西龙门探访铁 飞龙。   王嘉胤和武当五老并非深交,武当一派又素来看不起绿林中人,所以王嘉胤也没有怎麽 细说,更不会提起玉罗刹与铁飞龙约会比武,以及王照希去救未婚妻等事了。黄叶一想,根 据目前线索,要找卓一航就要先见得着王照希,王照希既去铁家,那麽正好两件事并做一件 办理。   就是这样,黄叶红云二人,一直追到铁家。当面质问铁飞龙贞乾道人是怎样死的。铁飞 龙听了,怒不可遏,当下冷笑说道:“那麽二位道长想是认定贞乾之死乃铁某所为了?”黄 叶道人毫不隐蔽词锋,又是直率应道:“正是!”   此言一出,有如火上加油!铁飞龙猛然跃起,一掌向黄叶道人劈下,大声喝道:“黄叶 道人,你把我铁飞龙看成何等样人!”黄叶道人一掌格开,冷冷说道:“自家做事自家知, 何必问我?”铁飞龙虎吼一声,一招“白猿探路”,合着双掌,倏然左右一分,双“剪”黄 叶道人两肩,黄叶道人身躯霍地一翻,连用“叁环套月”“风拂垂杨”两招,才堪堪把铁飞 龙的招数破去。铁飞龙冷笑道:“我知道紫阳道长死後,你们这几个气量狭窄的道士必然放 不过我,哼,哼,你不服气,咱们再比一比!”   铁飞龙这话暗藏讥讽,无异是说:你们武当五老中人,曾有一人被我所挫,紫阳道长量 大,并不记在心头,你们气量太小,可就要睚 必报了。   其实黄叶道人当年虽不服气,却绝不会因白石之事记仇,但听他如此说法,心头也自火 起,抢到下首立了一个门户,喝道:“老贼,比就比,难道我怕你不成!贞乾道长在阴司等 着你!你有什麽後事,趁早对家人交代!”   铁飞龙勃然大怒,骂道:“乱嚼舌头,吃我一掌。”从“艮”位抢到“离”方,一记! 铁琵琶手”,手背向外一挥,迅如骇电的向黄叶道人面门掴来,黄叶道人身形一闪,探掌来 切铁飞龙右臂,双指暗指穴道,铁飞龙突然缩掌,黄叶道人身形冲上,他左拳突出,变成 “肘底看 ”,拳头一抵掌心,双方各自退後叁步。   铁飞龙一退复上,喝道:“贞乾道人给奸人害死,与我何干?你乱把这笔帐算在我的身 上,若不赔罪,要你不能活出此门!”铁飞龙性情暴躁,刚才一言不合,立即挥拳,拆了两 招,猛然醒起:比掌是一回事:贞乾道人之死却又是另一回事:非得说明不可。黄叶道人怔 了一怔,道:“你话可真?”铁飞龙怒道:“你敢不信我的说话了贼老道,我可以替贞乾报 仇,但仍然要和你比掌!”身形一晃,从“离”位奔“坎”方,掌挟风 ,呼的一声,双掌 又向黄叶道人夹击!   黄叶道人见他来势凶猛,左拳变掌向内一圈,右臂一滚一拧,用“鹤膊手”的招数消掉 他的来势,那知铁飞龙掌法可柔可刚,右臂已被圈住,他却趁势一带,左拳疾发如风,一个 “攒拳”,自右臂的勾手圈中直攒上来,冲打黄叶道人的太阳要穴。黄叶道人在武当五老中 功力仅次於掌门师兄,肩头一转,“蓬”的一声,硬接了铁飞龙这拳,左掌一勾,闪电般的 把铁飞龙手腕勾住,往下一拗。铁飞龙这拳,把黄叶道人打得金星乱冒:但铁飞龙给他这一 拗,也是奇痛难当,急忙运力左掌,平推出去,黄叶道人腾出右掌硬接,给他推得身形摇 晃,但左手却 是不肯放松!   两人武功都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这一相持不下,两人额上都滴下汗来“黄叶道人面色 灰败,气喘如牛:铁飞龙运足内劲支持,腕骨也给拗得奇痛欲裂。两人都暗暗後悔,这时收 手已难。红云道人见状奇险,一跃而起,正想出手:忽然眼睛一亮,玉罗刹白衣飘飘,也不 见怎样作势,身法却是快到极点,一下子就抢在红云之前,双臂横展,在铁飞龙和黄叶道人 的腋窝各抓了一把,两人忽觉奇痒,不觉同时松了内劲,玉罗刹轻轻一拉,将两人都拉开 了。   黄叶红云二人都吃了一惊,玉罗刹抿嘴笑道:“两位道爷一把年纪,却与我一样见 识?”黄叶运气调元,气喘渐止,闻声诧异:“你说什麽?”玉罗刹道:“起初我也当贞乾 道人是铁老英雄害死的,也像你一样,不问青红皂白就和他交手,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黄叶道人奇道:“怎麽,你不是他的女儿吗?”玉罗刹笑道:“谁说不是呀?”黄叶道人气 道:“哼,你和我开什麽玩笑?”   正说话闲,外面一阵脚步声响,红云跃出台阶,朗声说道:“卓一航回来了!”   却说卓一航辞别了玉罗刹之後,心情甚为怅惘,策马跟在王照希与孟秋霞之後,见他和 孟秋霞并辔奔驰,颇有感触,不禁想起了玉罗刹来。越想越乱,猛然间迎面来了几骑快马, 有人大声叫道:“卓师弟。”王照希勒了马 ,那些人也纷纷下马,为首的是武当派第二代 的大弟子虞新城,背後还有五人,其中一人是耿绍南!   卓一航把同门给王照希引见,其中耿绍南和他早已相识,回思前事,甚觉尴尬。卓一航 问道:“各位师兄远来何事?”虞新城道:“你还未见二师叔和叁师叔吧?”卓一航奇道: “怎麽他们两位老人家也来?”虞新城潸然泪下,说道:“师父前月初九日子时仙游去 了!”卓一航骤闻噩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摇摇欲倒!紫阳道人与他情逾父母,十二 年来苦心培育,正是深恩未报,不料从此相见无期!   虞新城急忙将他扶着,低声说道:“师弟节哀,师父一死,我们武当派的担子可要你担 了!”卓一航拭泪问道:“什麽?”虞新城道:“师父遗命,要你做掌门弟子!”卓一航吃 了一惊,颤声说道:“上有四位师叔,下有列位师兄,怎麽要我做掌门?”虞新城道:“师 弟你文武全材,有见识,有魄力,光大我们武当一派,就全指望你了。同门拜领师父遗命, 无不深庆得人!”说完之後,竟以掌门之礼参见,耿绍南等五人也纷纷过来参见。卓一航慌 忙还礼,说道:“列位师兄如此相待,岂不折杀小弟。掌门之事缓提,待我回山之後,再从 长计议。”虞新城道:“师弟不必叁心两意。”耿绍南道:“师兄先和我们去见二师叔和叁 师叔吧。”卓一航道:“两位师叔在那里!”虞新城道:“就在前面铁家!”耿绍南道: “我们费了好大气力,才探出你在这里。”卓一航挥泪道:“为我一人要各位师叔师兄长途 跋涉,真是於心不安,只恐我要负师父和各位同门的厚望了。”   卓一航挥泪与王照希道别,策马再走回程。耿绍南道:“卓师兄为何和这小子一道?” 卓一航道:“怎麽?”耿绍南道:“他是 北大盗王嘉胤的儿子。”卓一航道:“这个我早 已知道。”虞新城是第二代大弟子,人甚平庸,对卓一航被立为掌门也心悦诚服。可是他对 武当门规甚为重视,闻言吓了一跳,问耿绍南道:“适才那人就是去年和你作伴那个白马少 年麽?”耿绍南被辱之後,曾回山哭诉,所以武当门人全都知道。耿绍南道:“正是。”虞 新城不觉变了面色,正言对卓一航道:“师弟,你现在已是我派掌门,以後行事,可得更为 小心,以为同门表率。”卓一航拭泪答道:“师兄良言,自当拜领。只是绿林中人也颇多侠 义之士,我们不作强盗,与他们往来也不算违了门规。”虞新城道:“你这话也对,但听说 这个王照希与女盗玉罗刹颇有勾结。玉罗刹劫令祖之事,师弟一定是知道的了。”卓一航面 上一红,呐呐说道:“我爷爷倒并不怪她。”耿绍南闻言颇为不满,问道:“卓师兄见过玉 罗刹了吗?”卓一航点了点头,忽然说道:“我现在心里很烦,有许多事情将来还要和几位 师兄详谈。耿兄,那年你代我护送先祖,我是感激不尽。”说罢深深作了一揖,耿绍南慌忙 还礼,面也红了。呐呐说道:“小弟本事低微,护送不力,师兄纵不怪责,小弟也觉羞 颜。”虞新城道:“这些话都不必提了。卓师弟是本门俊杰,现在又是掌门,你还担心他不 替你出一口气吗?”   卓一航策马缓行,心事真是烦如乱 ,同门兄弟对玉罗刹仇视,早已在他意料之中,但 却还想不到如此之甚?而今日玉罗刹正在铁家,片刻之後,就要相遇!   卓一航心头鹿撞,虞新城道:“师弟,放马快走呀!”卓一航茫然放松马 ,不一刻到 了铁家,方踏入庄门,便听得黄叶道人呼喝之声,虞新城大吃一惊,不待庄丁通报,便和众 同门一冲而入。   再说黄叶道人正在责问玉罗刹,忽见虞新城等人拥着卓一航走进,急忙上前迎接,卓一 航大哭拜倒,黄叶道人将他扶起,把紫阳道长的遗命向他再说一遍。卓一航道:“弟子无德 无能,何能膺此重任。师叔请领弟子回山,再召集同门,另推贤德。”黄叶道人不便在铁家 商讨,道:“那也好。待我与铁老头揭了这段过节,就和你回山。”   铁飞龙见武当派的人反宾为主,在他家里闹得乱哄哄的,心中颇为不快。好在紫阳道长 是他最佩服的人,要不然早已发作。这时见黄叶道人和卓一航谈话告一段落,蓦然站了起 来,发声问道:“黄叶道人,你们的掌门弟子现在这里,你可问他,贞乾道人是谁害死 的?”卓一航闻言鉴貌,料得铁飞龙和自己的师叔必是因贞乾之死产生了误会。当下向师叔 票道:“贞乾道人给阴风毒砂掌金独异的门下所害,铁老英雄正要赶赴西域为他报仇。”   卓一航之言,黄叶道人不由不信,当下老面泛红,急忙抱拳起立,向铁飞龙施礼道: “适才冒昧,贫道这厢陪罪!铁老何日动身,贫道当命门下弟子相助。”铁飞龙冷笑道: “不必了!俺只有一事相求,请你们在紫阳道长灵前代为禀告,就说铁某一来因有别事在 身,二来门户不同,只敢遥祭,不敢亲临,乞他恕罪!”黄叶道人知他心中尚自有氧,只是 无可如何,只得抱拳说道:“铁老言重了!”   卓一航侍立一边,“师父虽有命立他做掌门弟子,他可不敢以掌门人自居。”侧目斜 窥,忽见耿绍南站在红云师叔身旁,唧唧喳喳如在低声禀告,卓一航心念一动,暗叫不好, 耿绍南正是红云道人的得意弟子,他必然是求师父替他报仇。卓一航再看玉罗刹,玉罗刹坐 在铁飞龙身後,若无其事的左顾右盼,卓一航正巧碰到她射来的目光,慌忙低下了头,一颗 心更跳得卜卜作响。   黄叶道人向铁飞龙陪罪之後,已是无话可说。虞新城等弟子站了起来,准备动身。黄叶 道人强笑道:“铁老恕罪,我们告辞了!”话声方停,红云道人忽然一跃而出,叫道:“师 兄且慢!”   黄叶道人愕然回顾,只儿红云道人指着铁飞龙身後的那个少女,朗声许道:“这位女英 雄我们佩服得紧,贫道早想领教,不想今日有缘相会。”黄叶道人大为惊诧,心想:师弟难 道疯了不成,怎麽以武当五老的身份,竟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发出挑战的口吻。   铁飞龙冷冷一笑,闪过一旁,玉罗刹仍是神色自若,慢条断理的整好衣裳,这才缓缓起 立。   红云道人迈前一步,玉罗刹微微笑道:“武当剑法独步天下,我怎麽敢向道长领教。” 红云道人哼了一声,道:“不接招也行,但姑娘欠武当派的债,贫道可要斗胆讨回。”玉罗 刹眉毛一扬,说:“讨还什麽?”红云道人道:“敢请姑娘将六根指头割下,交贫道带 回。”玉罗刹当年在定军山上折辱武当五个门徒,将耿绍南两根手指削断,其馀四人则各削 断一根,合起来正是六根。黄叶道人一听,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少女不是铁飞龙的女儿,而 是江湖上闻名落胆的玉罗刹!怎麽却是这样年轻!   玉罗刹格格的笑个不休,并不答话。红云道人惊愕当场,又不便立即拔剑相逼。卓一航 身躯颤抖,耿绍南看他面色有异,轻轻的走近他的身边,悄悄说道:“师兄,你怎麽啦?” 卓一航道:“没有什麽。”耿绍南道:“这女强盗剑法非常厉害,我只怕师父克她不住。师 兄,你可要早做准备,不能让她逃跑!”卓一航茫然的点了点头,心中但望这场剑比不成。   铁飞龙在笑声中走到场心,朗声问道:“练儿,你真的欠了武当派的债吗?”玉罗刹笑 道:“不是欠债,那是彩物。武当派的五位门徒和我比剑,我总不能空手而归呀,这是黑道 上的规矩,爹,难道你还不知道?”黄叶道人听他们父女相称,又是一愕。铁飞龙掀须笑 道:“练儿,你一定看错人了,那些人一定是冒武当派之名,你试想武当剑法既然独步天 下,那有以五敌一还败在你手上之理?”两父女一吹一唱,红云道人更是难堪,嗖的一声, 拔剑在手,喝道:“玉罗刹,这笔帐你还也不还?”又望着铁飞龙道:“我们僻处深山,孤 陋寡闻,竟不知你有这样一位有大本事的女儿,我们在你的面前向你的女儿讨债,实在太不 恭敬,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也没有办法。”铁飞龙大笑道:“我这个女儿可是与众不 同,他做的事情,可从来不要我管,她有什麽债务纠纷,她自会料理。你们可别要迫我替她 还债。”黄叶红云甚觉奇异,听铁飞龙的话,又绝不似是父女关系。铁飞龙顿了一顿,又 道:“可是我做父亲的也得主持公道,是你一个人向她讨债呢,还是你们今日来的武当派两 代高人都要向她讨债呢?”红云怒道:“只要你不出手,我们武当派人绝不以多为胜。”铁 飞龙笑道:“是麽了其实你们多上几个也不要紧, 望黄叶道兄沉得下气,我老头儿倒不嫌 烦,愿陪他静坐看剑。”这话即是说: 要黄叶道人不动手,你们全部上来,都不是玉罗刹 对手。红云越发大怒。   铁飞龙和黄叶道人打了一个招呼,各自退下。红云道人道:“玉罗刹,你还不亮剑,更 待何时?”玉罗刹微微一笑道:“长者有命,小辈不敢不尊!我不敢僭上,请你先进招 呀!”   红云咄咄逼人,玉罗刹竟是若无其事,口说遵命,却并不拔剑。红云道人气极,把剑在 鞘中一插,左掌突发,袍袖带风,骈伸二指,一个“画龙点睛”,迳向玉罗刹面门点去,那 知玉罗刹身形微晃,红云道人扑了个空,忽觉背後金刃挟风之声,一团冷气倏忽迫来,红云 道人大吃一惊,幸他武功极高,脚尖点地,一个“弯腰插柳”,运用旋身之力,飞窜出去, 在旋身之际,还卖弄了一手武当派“鸳鸯连环腿”的绝顶功夫,听风辨器,左脚向後一蹬, 向玉罗刹持剑的手腕疾踢,玉罗刹一个滑步移身,红云已纵出丈许之地又转过身来。玉罗刹 长剑在手,盈盈笑道:“道长怎麽不拔剑呀?”   红云道人暗暗吸了一巨你气,这玉罗刹身手之快,真是生平仅见!她竟能在避招之际, 一个晃身,就立刻拔剑进招,自己一念轻敌,鲁莽疾进,就几乎吃了大亏。   黄叶道人在旁观战,也是大为惊奇,这玉罗刹功力如何还未知道,但这份轻身功夫,却 确已在铁飞龙之上,看来她的武功绝非铁飞龙所传了。   红云道人这时那里还敢怠慢,急忙把剑拔出,道:“好,这次要请姑娘先赐招。”连话 声也已谦和许多。玉罗刹又是微微一笑,道声:“有僭!”左手捏着剑诀一指,右臂向前一 递,剑尖青光闪动,竟然踏正中宫向红云道人胸坎刺来。武学有云:“剑走一偏,枪笱一 线。”又道:“刀走白,剑走黑。”意思是说,剑术应以轻灵翔动为主,凡使剑的多由左右 偏锋走进,很少踏正中宫。而今玉罗刹起手第一招就奔正面中锋刺来,这简直是一种藐规。 红云道人虽然对玉罗刹已转了观感,把她当成了平等的对手,但见她如此藐视,也不禁动了 真气,宝剑一圈,迎着玉罗刹剑锋,一招“山舞银蛇”疾圈出去,这招是武当派七十二手连 环夺命剑中的一着绝招,专破敌人从正面刺来的招数。黄叶道人在旁看得暗暗叫好,心想: 师弟的剑术确是大有进境,这招拿捏时候,恰到好处,这一圈一带,纵敌人多强,兵刃也要 被夺出手!   红云道人也是如此心想,满以为十拿九稳,那料玉罗刹的剑术完全不依常轨,看她中锋 进剑,明是“毒蛇吐信”的招数,不知怎的剑锋一颤,却忽然滑过一边,左刺肩胛,兼挂臂 胁,红云道人大吃一惊,连人带剑转了半圈,才避开这招,玉罗刹跟踪急进,躬腰递臂,长 剑突如风发。   红云道人明明看出她这一招是“龙门鼓浪”的招数,急举剑上撩,那知玉罗刹剑到中 途,忽然变了方向,似上反下,似左反右,红云道人手忙脚乱,给迫得连连後退。但武当剑 法,到底不是徒有虚名可比,他挡了几招之後,虽然深觉玉罗刹的剑法奇诡无比,但也惭渐 看出一些道理,不似初时忙乱。他抱定主意,把七十二手连环剑法逐一展开,使得个风雨不 透, 守不攻。要知武当派乃内家正宗,剑术经过历代高手增益,确是严密精深,要不然怎 能有“天下第一”的声誉?玉罗刹在他严防谨守之下,一时间倒攻不进去。   黄叶道人手心淌汗,这时才暗暗松了口气。但红云道人还是摸不透玉罗刹的新奇剑法, 辗转攻拒,又斗了五七十招,玉罗刹总是稳占上风,处处主动。黄叶道人心情又复紧张,心 知高手比剑,若然纸有招架之功,则必处处受敌所制,时间一久,必有破绽为敌所乘。他自 已辈份极尊,又与铁飞龙有约,当然不能出手相救。这时卓一航正巧在他身边,他轻轻的将 他的手拉了一下,小声说道:“再等一会,你去把师叔替下来吧。”卓一航武功在第二代弟 子之中首屈一指,虽然比起红云还要稍差一筹,但年轻力壮,却要胜过师叔。所以黄叶道人 心想:叫他出去最少可以抵挡叁五十招,而且卓一航是小辈,虽败不辱,挡得一阵,再作打 算。   卓一航这时如痴如呆,目注斗场,手足冰冷。黄叶道人拉他的手,不觉吃了一惊,看他 一眼,问道:“你有病麽?”卓一航摇了播头,黄叶道人沉声说道:“你听清楚了我的话 麽?”卓一航茫然的点了点头,也不知他是真是假,黄叶道人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十分忧 虑。   这时场中斗得越发激烈,红云道人已是额头见汗。玉罗刹忽然一声长笑,挽了一个剑 花,直刺红云左手手腕,红云举剑一挡,她手腕一缩,剑锋倏的自上而下,来势分明是刺向 膝盖的关节,这一招竟是武当派的剑法,名为“金针度世”,红云大出意外!   本来红云和她斗了一百多招,已渐惭看出她的剑式与普通剑法相反,摸不着破法, 好 坚忍自持,不为敌诱,严密防守,先求无过。但骤然之间,忽见敌人攻来的招数乃是本门剑 法,一时忘了她的剑式总是相反之理,竟然抢到外门,剑把一旋,疾转两圈,这一招名为 “叁转法轮”,本来是挡“金针度世”的妙招,不料玉罗刹明是下刺,忽然剑锋反弹,向上 一绞,红云的剑跟她的剑旋了两旋,几乎脱手飞去。正是:眼花撩乱处,剑法见神奇。欲知 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八回 谦谢掌门 情缘难斩断 难收覆水 恨意朱全消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八回 谦谢掌门 情缘难斩断 难收覆水 恨意朱全消   耿绍南看师父危急,惊叫一声,正想拉虞新城抢出,只见红云道人退後两步,巳脱了 险。原来红云剑法虽非玉罗刹之敌,但功力颇高,危急之际,急运内力将玉罗刹的剑一黏, 稍微消了来势,就立刻拍剑退身,吁了口气。   玉罗刹微笑道:“咱们斗了一百来招,未见胜负。我看这笔债一笔勾消了吧,咱们不必 斗了。”玉罗刹这是看在卓一航面上,才如此说法,为红云道人留点面子.那知红云道人已 斗得昏头昏脑,在徒弟面前,战一个小辈不下,那肯干休?听了这话,更是如火添油,铁青 着面,咬实牙根,刷的一剑,又向玉罗刹刺去!   玉罗刹秀眉一挑,冷笑道:“哈,你还要斗?”剑锋一偏,戳他右侧,这一招又是武当 派的剑法,名为“白鹤啄鱼”,按说红云刚才吃了大亏,应该警醒,急忙退守为是。不料红 云在本门剑法上沉浸了几十寒暑,心剑合一,已成习惯,一见玉罗刹使的是本门剑法,不知 不觉又抢到外门,横剑一封,使了一招“横江截斗”,玉罗刹反手一剑,剑势一转,只听得 “叮当”一声,红云道人的剑,顿时脱手飞出。   黄叶道人急极,推卓一航道:“你还不出去!”说时迟,那时快,虞新城和几个同门已 纷纷抢出。卓一航亡魂失魄,慌忙拔剑上前,只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玉罗刹白衣飘飘, 左穿有插,片刻之间,五个武当弟子,手中长剑全都脱手飞去“还有一个耿绍南刚才为了救 师,不顾生死,那知出去之後,给玉罗刹双眼一瞪,猛然一震,勇气全消,竟然不敢交锋, 伏地一滚,直滚到墙角方才停止。   红云道人见一众弟子如此狼狈,火红了眼,在地下捡起一把长剑,向玉罗刹又是一剑, 玉罗刹冷冷笑道:“待你的徒弟再捡起剑来也还不迟!”红云道人眨眼之间疾攻叁剑,玉罗 刹横剑一封,突然转锋下戳,疾如闪电。卓一航这时恰好赶到,手软脚软,见师叔危急,没 奈何一剑刺出,玉罗刹叫道:“你好!”忽然尖叫一声,把剑一撒,掉在地上,向後倒纵丈 许,手臂上白衣已现血迹!   玉罗刹原是个好强争胜的人,所以初斗红云之时,虽然碍於卓一航情份,想让红云道人 一招半招,但见红云咄咄迫人,一时动了脾气,斗到酣时,那还肯让?到胜了红云,又夺了 武当众弟子的兵刃之後,这才猛然後悔,不知这局残棋如何收抬?所以到了卓一航挥剑来 时,她故意让红云的剑锋,轻轻擦过手臂,装出负伤败逃!   红云道人倒反吃了一驾,见玉罗刹弃剑败逃,几疑是梦!挺着长剑,竟然不敢追去,就 在这时,忽听得铁飞龙一声大吼,黄叶道人嘶声叫唤!   原来在卓一航奔出之後,黄叶道人耳听断金戛玉之声,眼见门人狼狈之状,又见卓一航 脚步踉跄,显然远非玉罗刹之敌:这时再由不得黄叶道人矜持,双臂一振,急忙飞掠上去。 这边厢黄叶道人身形一起,那边厢铁飞龙袍袖一拂,也如大雁飞来,两人出掌相抵,“蓬” 的一声,各给震退,铁飞龙大吼道:“黄叶道人,你要不要脸?”这时玉罗刹已故意受伤, 尖叫後退。黄叶道人心惊动魄,顾不得答铁飞龙的话,哑声嘶唤道:“一航,你挂彩了?” 他还以为是卓一航遭了毒手。红云道人叫道:“师兄,咱们走吧!”   铁飞龙引拳欲击,玉罗刹倚着紫檀香桌,叫道:“爹,女儿和他们打个平手,不必比 了!”铁飞龙道:“这是怎麽个说法?”玉罗刹道:“我承红云道长让了一场,但接战他们 第二代弟子之时,我却输了一招,所以只能算是扯平,两无亏输。”铁飞龙道:“既然如 此,那麽这笔帐不必算了!黄叶道兄,你们有大事在身,我不留了!”收拳归座,遽然端荼 送客。红云道人哭笑不得,黄叶道人知道再斗下去,绝无好处,只好强抑怒气,装出笑容, 向铁飞龙拱手道别。铁飞龙道:“紫阳道长灵前,代我多多告罪!”黄叶道人道:“那绝忘 不了!”卓一航也随着黄叶道人拱手道别,忽见玉罗刹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卓一航疾忙转 身,不敢再望。   一行人离开铁家,红云道人面色紧绷,久久不话。黄叶道人和卓一航并辔而行,故意落 後,低声说道:“这玉罗刹剑法奇诡精妙,果然不是徒具虚名,怎麽她倒给你刺了一剑?” 卓一航道:“那是叁师叔之功。”黄叶道人笑了一笑,道:“我也未必能够胜她。”卓一航 知他不信,面上一红。黄叶道人又道:“我看她对你倒是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师叔已经 起疑,只得把和玉罗刹结识的经过,细细说了。黄叶道人听卓一航说到玉罗刹在华山绝顶恶 斗六魔等事,暗自惊叹,听了玉罗刹来历之後,更是骇然。沉吟良久,点了点头,心想:这 女强盗行事倒不寻常,虽是“妖邪”,也还有点正气。当下说道:“原来她是母狼所乳大, 怪不得性子如此之野。只是你是书香子弟,不宜与她 混。”卓一航道:“师叔明鉴,弟子 其实与她并无私情。”黄叶道人笑道:“但愿如此。要不然你这掌门弟子,可要被同门笑 话。”卓一航心道:这掌门弟子,我不做也罢。   他们沿着黄河,经潼关而人河南,再自南阳折下,进入湖北,一路上谈谈讲讲,倒不寂 寞。只是红云道人和虞新城耿绍南等,言谈之间,对玉罗刹总是充满敌意。黄叶道人虽然较 好,但也是把玉罗刹视为异端邪派,卓一航暗自慨叹,叹人与人间的误会,真难消除。   行了二十多天,过了老河口,武当山已经在望,武当派道家俗家的各支弟子,已云集山 上,闻得黄叶红云接得卓一航归来,纷纷出来迎接,上到山上,白石道人和青 道人也出了 道观相迎。卓一航行礼之後,白石道人带他人内,瞻仰紫阳道长的遗容。   紫阳道人逝世已有两月,武当门下为等卓一航归来,犹自停棺未葬,紫阳的 体用药物 防腐,虽然过了两月,犹如生前。卓一航揭棺瞻视,不禁大哭晕倒。   过了许久,卓一航悠悠醒转,只见四个师叔和第二代南北各支的十二个大弟子分列两 旁,面容肃穆。黄叶道人开口说道:“一航,你师父生前对你爱护备至,把平生技艺,全都 传给了你。为的就是望你能继承他的遗业,把本派更发扬光大,你知道麽?”卓一航叩首 道:“弟子粉身碎骨,亦不足报答先师於万一。”黄叶道人将他扶起,说道:“那麽你今晚 沐浴斋戒,明日举行大典,由你接任掌门。对本派各支情形,你有不明之处,现在就可问 明。”卓一航道:“掌门大任,弟子万万不敢担承。”黄叶道人道:“这是为何?”卓一航 道:“弟子年轻识浅,怎能表率同门。”黄叶道人道:“要光大本门,正要你这样年轻力 壮,有才能有魄力的人担任。难道你还要推在我们几个老头身上吗?”卓一航看了虞新城一 眼,虞新城不待他说话,已先率本支的四大弟子过来参见,开声说道:“卓贤弟你不必推 辞,前任掌门的遗命,谁敢违抗。何况有四位师叔扶你。”虞新城以为卓一航恐怕同门不 服,所以如此说法。其直卓一航却不是为此。白石道人也插口道:“一航,你应该想想你师 父生前对你的期望。”卓一航环室四顾,见同辈的十二个师兄弟中,确实没有一个足以担承 大任的人,知道另提人选,也必然不被接受。黄叶道人又迫紧一句道:“你师父不能长久停 棺,你若不接掌门之命,令他不能人土,你於心何安。”卓一航哭道:“各位师叔师兄听 禀,弟子身受本门重恩,既有先师之命,自当遵从,无奈弟子尚另有别情,就是要接掌门, 也须待叁年之後。”黄叶道人问道:“这是为何?”卓一航道:“弟子受人陷害,现为朝廷 钦犯,若不辩白,如何可接掌门!”黄叶道人吃了一惊,叫卓一航人内,细问根由。   卓一航因为事片重大,在旅途上同门众多,恐怕 漏,所以未曾向黄叶票告,现在迫於 无奈,只得说出。黄叶道人听得满洲收买奸人图谋倾覆朝廷等事,不禁骇然。过了许久,忽 然问道:“那麽这事玉罗刹知道吗!”   淖一航道:“玉罗刹当然知道,在华山上和她恶斗的六魔之中,有两个就是满洲奸 细。”黄叶道人道:“她既是绿林巨盗,有人要倾覆朝廷,那岂不是和她志同道合?”卓一 航道:“她把那些人恨同刺骨。不但是她,王照希也是如此。在绿林豪杰心中,天子可取而 代之,但却绝不能亡於异族。”黄叶道人沉吟良久,说道:“本来我们武当一派,素不主张 过问朝政。但事情既有关国运,而你又身受奇冤,那麽倒不能不管了。你是想待师父下土之 後,就赴京师麽!”卓一航道:“正是,我要面见太子,把那些奸人陷害钦差,移祸於我的 事情说出来。”黄叶道人道:“其他同门,可不必说知,四个师叔,你却该禀告。”卓一航 道:“我也正是如此想法。我不是不信同门兄弟,但只恐人多知晓,会 漏出去。”黄叶道 人道:“这个我很明白,你不必再解释了。”   黄叶道人吩咐卓一航在静室稍候,到外面去将红云、白石、青 叁人唤了进来,商议好 久,白石道:“既然如此,那麽掌门一职,就由黄叶师兄暂代叁年。”黄叶道:“我年将垂 暮,精神日衰,怎能应付!”白石道人道:“反正不过叁年,师兄你不接任还有谁可接 任。”黄叶道人 好答应。四老和卓一航同出,对十二弟子说明,一众同门知道卓一航受人 陷害,无不关怀,但他们知道事关秘密,也不敢探问。   当下忙了几天,紫阳道长下葬之後,各俗家弟子也纷纷离山归去。卓一航仍留山守孝, 一晚,黄叶道人将他唤进云房,问道:“你父亲在京时可曾替你定下婚约?”卓一航道: “没有。”黄叶道人道:“那你可有意中之人?”卓一航而上飞红,迟疑半晌,答道:“也 没有。”心中奇怪何以师叔会如此问他?黄叶道人道:“你年纪不小,也该定一门亲事 了。”卓一航道:“弟子重孝在身,那能议婚。”黄叶笑道:“我虽非官宦人家,古礼尚知 一二,重孝在身,婚姻自当待叁年服满之後,但议婚却是不妨。”卓一航心中一震,急忙说 道:“我实在无意及此。”黄叶想了一想,笑道:“以你的人才,当配才貌双全的淑女。那 玉罗刹武功虽高,可是野性难除的强盗,我劝你不必留意她了。”卓一航道:“弟子并无此 心,师叔一再道及,莫非不相信弟子麽?”黄叶道:“你是本门最杰出之人,身膺重命,我 怕你误入歧途。”卓一航道:“师叔放心,弟子还知自爱。”黄叶道:“这样就好。但若有 合适的淑女,我倒要劝你先定下来,也兔心生外 。”卓一航越听越惊,在他心中,虽然也 确实未想到要与玉罗刹成婚,但不如怎的,自从见她之後,便觉得天下女儿,都如尘土。   玉罗刹那强烈的个性,虽然有时也令他恐惧,甚至今他憎厌,但却已深烙他的心头。现 在听得师叔口气,好像要为他做媒,吓得连忙摇手说道:“弟子实在不想过早论婚。”黄叶 道人看他神情,不觉暗笑,但也不禁暗暗忧虑。知他所说对玉罗刹无情之话,未必是真。心 想:他既如此,也不好迫他。待他见到另一个更好的人时,再让他们多在一处,不愁他不慢 慢移情。   卓一航见师叔微微一笑,不再续说下去,松了口气,站起来道:“师叔还有别的吩咐 麽,弟子想明日离山了。”本来他想守满“叁七”之後才走,但听了黄叶今晚之言,只想早 早离去。黄叶又微笑道:“你且坐下。”   黄叶道人援缓说道:“你是本门待任的掌门弟子,我不放心你独自赴京。”卓一航想起 云燕平和金千 相迫之事,也觉师叔并非过虑,黄叶续道:“因此我想叫你的四师叔陪你一 遭。”四师叔乃是白石道人。白石道人在武当五老中虽是排行第四,年纪却是最轻,今年刚 刚五十出头,而且他做道士,也不过是最近十年的事。卓一航约略知道他俗家姓何,是妻子 死了之後才披上黄冠,上武当山做道士的。   黄叶续道:“你四师叔自那年与铁飞龙比掌受挫之後,勤修内功,现在已大非昔比,你 多与他亲近,也有好处。”卓一航道:“有四师叔同行,那好极了,只是太 烦他了。”黄 叶笑道:“怎麽你与师叔也讲起客套话来?”当下含笑立起,叫他早早休息。   在四个师叔之中,卓一航平日与白石道人较为接近,得他同行,颇为欢喜。第二日卓一 航拜别了叁位师叔,又到师父的墓祭扫一番,这才和白石道人下山,一路晓行夜宿,走了十 多天後,进入河南东部,白石道人忽道:“一航,我和你到嵩山一游如何!”卓一航一心想 到北京,颇奇师叔有此雅兴,因道:“师叔何以要游嵩山?”白石道人笑道:“嵩山为五岳 之一,大好名山岂能错过?”卓一航道:“待事完之後,回来时再游也还未迟?”白石道: “迟也不迟在这几天,而且我不单是去游,送想去访一个人。”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 弟子自当奉陪。”心中暗怪师叔何不早说。   嵩山是太室.少室两山的总称,两山对峙,中间相距约十馀里。在少室北麓的五乳峰 下,就是闻名全国的少林派拳术发源地少林寺。卓一航问道:“师叔是到少林寺参谒麽?” 白石笑道:“僧道不同,我去参谒作甚?我和少林寺的主持也没有什麽交情。我和你先游太 室,若有馀暇,再到少室山去。”卓一航更觉奇怪,武林人士到嵩山却不先游少林,那麽他 所访的大约不是武林中人了。但师叔既要先游太室,卓一航也 好随他。   两人绝早起来,爬登嵩山,东方初白,朝阳未出,嵩山上迷蒙蒙一片云海,上到半山, 那迷漫的云海才惭渐由厚而薄,一轮旭日在云海中浮现出来,山中景物,像忽然间被揭去一 层幔帐,豁然显露。但见峰峦雄秀,泉石清妍, 洞幽深,云霞明媚,鸟语啁啾,花香扑 鼻。卓一航叹道:“名山景物,果然妙绝人寰。”两人小憩一会,用山水送咽乾粮,嚼了半 饱,继续登山。嵩山上古柏极多,两人冒着飒飒山风,在柏树丛中穿进。走了一阵,越攀越 高,忽见一株老柏,苍翠夭矫,树身两人合围都围不过,卓一航流连赞叹,白石道人道: “凡上太室的游客,无不喜在这株树下流连,相传汉武帝到嵩山“封 ”之时,曾把它封为 “大将军”,所以一般游客,都叫它做“将军柏”。若然这个传说是真,那麽这株柏树大约 有两千岁的高龄了!”卓一航仰观柏树,只见它的大部枝干仍然枝繁叶茂,生意盎然,不禁 笑道:“人生不过百年,比起这株树来,不过是婴儿罢了,何苦夺利争名,纷纷扰扰。”正 说话间,白石道人忽然拉他一下,悄声说道:“你听,好像有人上来!”   卓一航藏在古柏之後,只见那边山径,走来了叁个军官,其中一人,卓一航认得是锦衣 卫的指挥石浩,心想:怎麽他也有此雅兴,到嵩山来游。忽觉白石道人拉着自己的手微微颤 抖。   山风送声,清晰可闻。石浩道:“李大人,钦差已送到抚衙,我们的担子可轻了不少 了。”那被他唤作“李大人”的道:“太子就要登基,谅云燕平他们也不敢再对钦差加 害。”卓一航听了心念一动,他们说的,明明是周李两钦差之事,听他们的口气,似乎钦差 巳给他们寻着,安然脱险了。其中一人又道:“李大人故剑情深,今晚我们可要叨扰一杯团 圆酒了。”那个“李大人”微笑不答,卓一航眼光触处,觉白石道人面色有异,正想说话, 白石却以手示意,叫他不要作声。   叁人上到山上,石浩道:“这株老柏居然还如此苍翠,真是难得。咱们到树下歇歇。” 那个“李大人”叹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株树号为“大将军”,二千 岁高龄犹未白头,真令我辈钦 。”卓一航心想:这人肚中倒有点墨水。那叁人越行越近, 白石道人正想跃出,忽然山风中又送来了女孩子笑语之声,那叁人一齐停住。   过了一阵,山顶走下一个少女,年约十七八岁,拖着一个女孩,女孩不过十岁光景,笑 笑跳跳,见了生人,叫道:“姐姐,你看有人在这里呢,叫他们让开,我们要在这里捉迷 藏。”这刹那间,白石道人的手,又微微颤抖。   那个被唤作“李大人”的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相貌颇为威武,迎过去唤道:“喂,小姑 娘,你叫什麽名字?你的妈妈呢?”那个女孩道:“你管不住!”但还是答了一句道:“我 没有妈妈, 有姑姑。”那个少女瞪了“李大人”一眼,道:“华妹,不要理他们,咱们回 去。”那个女孩问道:“姐姐,他们是做官的麽?姑姑说,做官的都不是好人。.好,我听 你话,不理他了!”   少女拖着 妹,扭转了身,那个“李大人”急忙唤道:“喂,我们不是坏人,你带我们 见你的姑姑去!”少女道:“我的姑姑不见你们!”“李大人”身边那个军官,似乎是为了 要巴结上司,飞身一掠,扪在那少女的面前,嘻嘻笑道:“真漂亮的小姑娘,为什麽不理我 们?我们带你到城里去玩,那才好玩呢!”伸手要摸少女的脸蛋,“李大人”叫道:“老 胡,别胡闹!”话声未了,那少女纤手一扬,只听得“拍”的一声,那名军官已捱了一记耳 光!   卓一航看得几乎要笑出声,心想:这些军官平日仗势欺人,调戏妇女不当一回事情,捱 了这少女耳光,真是活该。看这少女出手不凡,一定是练过武功的人。   那名军官叫胡国柱,职位比那“李大人”和石浩要低一级,但这叁人同在锦衣卫中供 职,平时饮花酒、玩女人常在一处。先前听得上司喝他“别胡闹”,心里已自不满,暗道: 哼,你装什麽正经!捱了一掌,十分疼痛,这个气可就大了,身子一扑,双手抓去,那少女 把妹妹推开,一招“如封似闭”,只掌一阴一阳,轻轻一格,把胡国柱的来势消掉,双掌向 前一按,胡国柱不由得不退後叁步。少女叫道:“喂,你是不是想打架!”   胡国柱身为锦衣卫的副指挥,又是昆仑派的好手,在武林中也有点名声,竟然猝不及 防,被少女出招迫退,在同僚面前,面子更挂不下去,当下喝道:“哼,你要和我打架?” 少女道:“不是我要和你打架,是你要和我打架!”胡国柱道:“好,不管谁要打架,这场 架是打定了!”   那“李大人”本想喝住,转念一想:且看看这少女武功如何?看她是否那人所教?当下 叫道:“喂,要打架到这里来打,这里地方宽阔,在山径上打什麽呀?”少女秀眉一挑,说 道:“你们叁个人上来我也不怕。”把妹妹安顿在山石上坐下,吩咐她道:“你看打架,可 别乱跑!”那女孩拍掌笑道:“好呀,看打架,看打架!姐姐,你可一定要打赢呀!”少女 身形飞起,跃到古柏前的空地上,回头招手道:“喂,来呀!”胡国柱气红了面,跟踪跃 至,在轻功上他已先输了一招了!   少女气定神闲,凝身待敌。石浩道:“老胡,不要托大,这个姑娘是个会家!”胡国柱 脚尖一点,飞身窜起,右拳劈面捣出,喝声:“接招!”少女一声冷笑,身形微晃,反手一 掌,闪电般的截击敌人右臂。胡国柱喝声:“来得好!”左掌往上一搭,右手往上一伸,刷 的向少女面门抓去,这一招名叫“金龙探爪”,是昆仑派“龙形十八式”中的厉害招数。   那知一抓抓去,竟自扑空。少女身躯疾的拧豹,右掌倏然劈出,反劈敌人左肋,胡国柱 一个弯腰转步,好容易才避开这招,少女左掌又发,变了“印掌”,“印”向敌胸,胡国柱 大吃一惊,猛的长身,“拍”的一声,肩头中了一掌,被打得倒退数步,暗叫“好险!”若 不是用肩头硬接,胸膛要穴,被她印掌所击,只恐有性命之忧。   胡国柱领了两招,那敢轻敌,抡拳复上,呼呼生风,从“龙形十八式”的掌法改成了 “黑虎拳”,这套拳宜攻,威力甚猛,少女轻功虽好,气力却差,一时间倒打成了平手。   打了一阵,少女拳法忽变,在胡国柱周围绕来绕去,专拣他的空门进袭,胡国柱身法远 不如少女轻灵,攻她不着,守也不移严密,不过片刻,又接连捱了两掌,幸喜击中的不是要 害,还可支持,但也已累到满头大汗。   那个“李大人”看得连连摇头,叫道:“老石,你去把老胡拉下来,不要伤那女子。” 石浩一个箭步冲上,插在两人中间,右掌一推,左掌一带,这一招就称为“带马归槽”,胡 国柱给他左掌带到旁边,那少女也给他推开几步。本来论掌法石浩未必胜得过那位姑娘,可 是他内力甚强,掌含阴劲,当年他缉捕王照希之时,就曾显过“脚碎阶石”的武功,王照希 也要避他。这少女武功在王照希之下,当然接不住他的掌力。   可是这少女似乎也颇好胜,身形一退复上,叫道:“好哇,你们都上来吧!”那个“李 大人”叫道:“小姑娘,不必打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的师父是不是姓何的!”少女愕然 注视,久久都不说话。   “李大人”又微笑道:“现在你可以带我去见你的姑姑了吧?”话声一停,忽然从上面 山坳处奔下一人,冷冷说道:“你还要来见我做什麽?”这人是个中年尼姑,约莫四十岁光 景。“李大人”一见,跑上前去,叫道:“嗯,你怎麽削发做了尼姑了?”   那中年尼姑不理不睬,左手携那少女,右手携那女孩,道:“这世界坏人太多,咱们回 去。”“李大人”又奔前几步,嚷道:“喂,你听我一句话成不成?”   那尼姑欲行又止,回过头道:“好,你说。”“李人人”笑嘻嘻的道:“说多两句成不 成!”那尼姑面色一沉,“李大人”道:“霞妹,当年是我错了,现在我特来接你回去!” 那尼姑“哼”了一声,道:“我与你有什麽相干了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尼姑,你别来这里 胡缠。”“李大人”道:“太子就要登基了。”尼姑道:“这更与我无关!”“李大人” 道:“你知道我是太子的亲信,太子登基,我求他外放,起码就是一个总兵,也许是将军也 说不定,那时你就是诰命夫人。”那尼姑气得面色红里泛青,斥道:“你自有你的诰命夫 人,你再胡缠,休怪我不客气!”那“李大人”笑了一笑,又道:“难怪你发脾气,你还不 知道哩!胡氏已经死了,她又没留下儿女,我这个家还是你的!”那尼姑冷笑一声,板起脸 孔斥道:“滚开,十四年前你贪图富贵把我休掉……”那“李大人”急插口说道:“那是我 母亲的主意,与我无关!”那尼姑续道:“我可没那麽下贱,休了的妻已泼出去的水,你把 泼出去的水收回给我看看!”那“李大人”又道:“你纵不念夫妻之情,也当看在申儿面 上。”那尼姑身躯颤抖,本已转身,又回过来问道:“申儿怎样?”“李大人”道:“他等 着妈妈回家哩!”那尼姑突发冷笑,斥道:“你当我什麽也不知道麽?申儿不堪後母虐待, 早就跑啦“你要不要我告诉你他在那里?”那“李大人”面色灰败,忽然跃起来道:“好 呀,果然是你把他收起来!”那尼姑冷笑道:“你看,我一试便试出来了,你是来要你的儿 子,什麽诰命夫人,呸!膘滚!”那“李大人”飞步冲前,大声叫道:“我要你们母子两人 都回来!”那尼姑冷冰冰的宛如石人,待得那“李大人”冲到,这才说道:“申儿不在这 儿!”“李大人”说道:“那麽他在那里?”那尼姑板脸不理。“李大人”嚷道:“那你随 我回去!”那尼姑仍是板脸不理,“李大人”忽道:“好,我知你是恋着那姓龙的小子,可 是人家也不要你!”那尼姑怒道:“胡说八道!”疾的一掌打去,“拍”的一声,那“李大 人”也像胡国柱一样,捱了一记耳光!   “李大人”捧起面孔叫道:“好泼的婆娘!”一抓抓去,尼姑身形一转,一招“七星 手”连环推出,那“李大人”吸胸凹腹,倏地揉身进掌,道:“我已让了你,你还不知进 退!”呼呼两拳,左掌横劈,右掌直扫,端的是内家高手,那位尼姑也喝道:“你滚不 滚!”在掌风中突然进招,一手刁着他的手腕,往外便甩,那“李大人”武功确高,手腕一 沉,居然挣脱,叫道:“喂,夫妻打架,不叫旁人笑话!”那尼姑气极怒极,连环发掌,凌 厉之极,“李大人”给迫得连连後退。石浩站在旁边,不敢帮手,那“李大人”直退到了老 柏树前!   那尼姑一掌击去,“李大人”退到树後,白石道人忽然一跃而起,左手朝他肩头一按, 将他推开,那尼姑一见,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哥哥,你几时来的?”   原来这尼姑乃是白石道人的 妹,名叫何绮霞,二十馀年前,有两家向她求婚,这两家 在武林中都颇有名望,一个是峨嵋派的龙啸云,一个便是现在这个“李大人”,名叫李天扬 的。龙啸云、李天扬和何家都是世交,何绮霞父兄决断不下,就由她自选。那时何绮霞还只 是十六七岁小姑娘,见李天扬生得较为英俊,便选上他了。   那知李天扬名利之心甚重,结婚之後,游学京师,他武功既高,又通文墨,给一个世袭 的“车骑将军”看上,要把女儿配他。李天扬还算稍微有点良心,不敢立即在京别娶,准说 要回家禀告父母,回家之後,就暗中叫母亲出头,把妻子休了。他们已有了一个叁岁大的孩 子,白石道人那时还未出家,也曾去李家劝解,说是:夫妻已做了几年,又有了孩子,何必 离异?可是李家执意不理,白石甚为气愤,从此就和李家断了这门亲戚。   如是者过了十四年,李天扬在锦衣卫中做到了指挥之职,龙啸云不知下落,何绮霞则在 被休之後,就到太室山跟她的师傅,师傅七年前死了,她这时已惯山居生活,也便做了尼 姑。   且说李天扬骤见白石道人,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呐呐说道:“大舅,你来得正好,给 我劝劝绮霞。”白石道人含嗔说道:“那是你两人之事,我劝有何用处。十四年前我已经劝 过你了!”李天扬甚是尴尬,一时说不出话。   再说卓一航也跟着跃了出来,石浩一见,拱手叫道:“卓公子!”他不好意思听李天扬 的家事纠纷,就拉卓一航过一边说话。卓一航道:“石指挥,我现在仍是钦犯,你可要缉我 回京?”石浩大笑道:“太子正思念你呢,你早已不是钦犯了二皇上现在重病,两个月前朝 政巳由太子摄理。李钦差和周钦差那日在你家逃出来後,奔到河南,在河南的河防督办家中 住下,遣人密报太子,这时太子已掌朝政,下令彻查,那冒充钦使的御史已被革职查办,大 内的卫士云燕平也被通缉,线索一直查到魏忠贤身上,但魏忠贤掌管东厂,羽翼已成,太子 不愿在登基之前,和他硬拚。现在正招贤纳士,对你尤其思念。他差遣我和李指挥出京,保 护钦差回来,顺便也叫我探问你的消息。”卓一航道:“我正有事要到京师去见太子,可是 你们保护钦差,我可不能和你同行。”石浩道:“在京相见也是一样。”   两人说了一会,忽听得那尼姑厉声斥道:“滚下去!”想是和解不成,李天扬又惹得她 生气了!   卓一航举头一望,只见那李天扬哭丧着脸,说道:“好吧,那麽咱们再见!”尼姑道: “我与你恩断义绝,永不再见!”李天扬叹了口气,招手叫石浩下山。   李天扬等叁人下了山後,卓一航过来与那尼姑相见。这时那个少女已在尼姑身边,小的 那个则坐在白石道人膝上,白石道人笑道:“叫卓哥哥!”向卓一航道:“你未见过我的女 儿吧?”指着大的那一个道:“她叫何萼华。”又抱起那小的一个道:“她叫何绿华。”何 绿华高高兴兴叫了一声:“卓哥哥。”何萼华却微现羞态, 是低低叫了一声。白石道人哈 哈大笑。正是:最怜小儿女,被卷入情潮。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九回 江湖术士 施诈骗红丸 颖异少年 有心求剑诀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九回 江湖术士 施诈骗红丸 颖异少年 有心求剑诀   原来白石道人俗家姓何,生有二女,长女何萼华今年十八岁,次女何绿华今年刚刚十 岁。何绿华出生未久,白石道人死了妻子,遂把两个女儿都交与妹妹抚养,十年来,白石道 人每隔一两年必到太室山一次探望女儿,不过卓一航不知道罢了。   那知白石道人心中另有打算,卓一航是武当派第二代弟子中最杰出的人物,白石道人早 已属意於他,想把何萼华配他为妻。黄叶道人知道师弟的心意,所以日前一再向卓一航试 探,目的便是想撮合这段姻缘。   再说白石道人将女儿介绍与卓一航相识之後,笑道:“萼华,师兄不是外人,你们可不 必拘恺客套。你这位师兄文武双修,你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他。”   一行人走上太室山顶,何绮霞削发为尼後改称慈慧,就在太室山顶建寺静修。慈慧带领 他们进了寺院,招呼一航坐下。白石道人笑道:“让他们小一辈的去玩吧。”   何萼华带卓一航往寺内各处参观,走到倦时,便在古柏下歇息,两人相对闲谈,说起慈 慧师太的遭遇,何萼华一阵吁嗟叹息说道:“女人的命真苦!”卓一航笑道:“何以见得了 这不过是慈慧师太遇人不淑罢了。”何萼华道:“这不就是了?千古以来,女人总得依靠男 人,嫁得好的还可,嫁得不好,一生可就完了。像我姑姑那样的人品武功,也只得独伴青灯 古佛,终老荒山。”卓一航道:“其实她大可不必为那负心的汉子去伤心。”何萼华缤道: “就是彼此情没意合的也难免不生变卦。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才子佳人,两情欢悦,应算 得是千秋佳话了吧?可是到卓文君年纪大了,司马相如便生二心,要不是卓文君赋了那首 “白头吟”,使司马相如回心转意,佳偶岂不反成怨偶了,亏那司马相如还给陈皇后“按: 即汉孝武皇帝之后”写过长门赋呢?轮到他自己之时,却就不知那怨妇之苦了。你说女人的 命运是不是可悲?”   卓一航听了,突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期然的想起了玉罗刹来,他想在玉罗刹口 中,绝不会说出“女人命苦”之类的话!   这何萼华谈吐文雅,态度大方,论本事文才武艺俱都来得。然而不知怎的,卓一航总觉 得她缺少了些什麽东西似的。是什麽东西呢?卓一航说不出来,也许就是难以描绘的、蕴藏 在生命中的一种奇异的光彩吧?这种“光彩”,卓一航在玉罗刹的身上可以亲切的感知,也 因而引起激动甚至“憎恶”,但就算是憎恶吧,那“憎恶”也是强烈的吸引人的。   然而白石道人却不知卓一航心中所想,他和妹妹畅叙离情之後,走出外堂,见二人谈得 甚欢,心中很是高兴。   白石道人本来没有打算到少林寺参谒,但第二日一早,慈慧师太却忽然接到少林监寺尊 胜 师的两份请帖,一份写她的名字,另一份写白石道人的名字。慈慧笑道:“少林监寺的 消息倒真灵,你才来了一天他们就知道了。”慈慧在太室山顶隐居,和少林寺相邻,所以也 有来往。白石道:“咱们掌门师兄羽化之後,他们也曾派人吊唁,礼尚往来,既然他们又有 请帖递到,我就和你去答拜吧。”又对卓一航道:“你是本派未来的掌门,趁这机会见见少 林的长辈也好。”   太室少室两山对峙,中间相距约十馀里,叁人行了半个时辰,已到少室山北麓的五乳峰 下,但见百塔如林,少林寺就 立在塔林之中。白石道:“我们先去找知客通报,你在後面 稍待。”卓一航点头应诺。正说话间忽闻得喧嚣之声,叁人走到少林寺前,只见寺门紧闭, 有两个老头站立在门前的大石上破口大骂。一个叫道:“镜明老秃,你摆什麽架子?你虽是 一派宗祖,我们也不是没有来头的人!”另一个道:“我看你们少林也是浪得虚名,若然是 确有真才实学,为何不敢与我们观摩较技?”卓一航听这两人破口大骂,十分惊讶,要知少 林武当两派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在当时而论,武当派虽较为人多声盛,但说到历史悠 长,人才辈出,却还要推少林第一 。这两个是何等人物!坝然敢在少林寺的山门前挑战!   这两个老头见白石道人和慈慧师太走来,在石上跳下,迎上前来,面上堆笑,作出招呼 之状。慈慧师太冷着面孔,望也不望他们。白石道人见状,也昂头阔步,傲然不理。两个老 头甚为没趣,走了过来,迎着卓一航搭讪说道:“小哥,你是来少林参谒的吗?”卓一航点 了点头。一个老头鼻子“哼”了一声道:“其实不参谒也罢,少林寺除了镜明长老大约还可 和我较量几回合之外,其馀的都无足观。你又何苦劳神远来!”卓一航大吃一惊,急忙问 道:“敢问老前辈姓氏。”那老头又“哼”了一声道:“我的名字说你也不知道。当今之 世,後学者但慕虚名,言必少林武当,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子只因无瑕开宗立派,小辈那还知 道我们了不过若是武当五老在此,他们一定会以晚辈自居。”那老头唠唠叨叨说了一大篇。 卓一航简直摸不着头脑。   那老人又问道:“前面那位道士是你的师父吗?”卓一航打了个突 ,暗想他说武当五 老都要奉他为长辈,如何却不识白石师叔。当下答道:“他是我的师叔。”又问两人名字, 那老头得意洋洋的道:“你是哪一派的?你们派中的长老没有对你说过“陆上仙”胡迈和 “神手”孟飞的名字吗?我就是陆上仙胡迈。二十年前我与紫阳道长在武当山较技论剑,在 拳法上承他让了我一招:在剑法上呢,我本来可兴他打成平手,但既然在拳法上胜了他,就 不能不给他留点面子,所以在剑法上我让了他半招。”卓一航真是闻所未闻,心想自己师父 最为谦挹服善,若然真有这一回事,他为何从不提及。   那“神手”孟飞插口道:“那是二十年前之事,那时紫阳道人的剑术还可以与我这位胡 老哥匹敌,若现在来比,我敢说不满五十招他就要败下阵来。至於少林寺虽以神拳着名,但 其实弱点甚多,看来那镜明 师还不是我的对手,更不要说对我们的胡老哥了。”说罢从袋 子里摸出一本书来,封面上写着“少林拳法十弊”,说道:“我为了破除世人成见,所以着 了这一部书,详论少林拳法的疏漏之处。”卓一航道:“哦,那你是要把此书献与镜明长老 的了!”孟飞道:“可惜那镜明老秃空负重名,气度甚差,我们来了,他竟然给我们来个闭 门不见。”卓一航正想接过此书翻阅,忽见少林寺大门打开,两个老和尚并肩走出。那胡迈 大叫一声:“好呀!总算见着你了!暗明,你敢不敢接我十招。”左首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 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贫僧年老体衰,久已无此雅兴了。”右首那个和尚却冷笑 道:“听说你们这几天天天要来找我们的主持比武,我们的知客僧人已经对你说过少林的规 矩,要来此武的先和我们第五级的门人比起,你一级级的打去,若都打胜了,我自然来接你 的高招,你不按我们的规矩,来这里吵吵嚷嚷作甚?”把手一招,叫道:“悟净,你和这两 位客人比划比划。”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应声跳出,胡迈怒气冲冲,大声骂道:“尊胜老 秃,你敢这样小觑我们,你是监寺,我们也是有身份的人,难道我们就不配和你观摩印 证。”那小沙弥立了一个门户,叫道:“好呀,你们远来是客,让你先进叁招!”胡迈怒 道:“你这小秃驴,你知道我是谁?”小沙弥做个鬼脸说道:“我知道你叫无赖!”卓一航 听了,不觉笑出声来,这“无赖”二字用河南乡音念出,正好和“胡迈”相同。   胡迈又骂道:“武当少林,并称武林领袖:镜明你为何不学学紫阳道长的气度,紫阳当 日亲自迎接我上武当,比拳输了给我,又亲率四个师弟送我下山。那才是武林领袖的胸 襟!”话未说完,忽然拍的一声中了一记耳光,白石道人把手一挥,将他摔出叁丈开外,杀 猪般的滚地大叫!   孟飞在旁大叫道:“你们少林寺目中还有王法麽?白日青天伤人害命!”胡迈也边滚边 叫,渐渐声音嘶哑,就像真的要死一般。镜明老惮师皱了皱眉头,对监寺尊胜道:“给一粒 小还丹与他服用。”尊胜 师从怀中摸出一只银瓶,倒了一粒小小的红丸,叫小沙弥递给孟 飞道:“主持慈悲,赐你灵丹。”孟飞一把接过,送入胡迈口中,过了一阵,胡迈仍然嘶 叫。孟飞道:“我的大哥给你们用毒手暗伤,一粒红丸顶不得事,再给两颗与我。”尊胜 师怒道:“你想讹诈麽?”镜明老 师慈悲为怀,只恐胡迈真的伤重,便道:“再给一颗他 吧。”尊胜无奈,只得再挑出一颗红丸与他,孟飞大喜接过,纳入怀中,把胡迈背在背上, 拔脚下山。   白石道人怒气未消,喝道:“你们认得我麽!”孟飞回头说道:“正想请教。”白石道 人冷笑道:“我是紫阳道长的四师弟,人称屠龙剑客白石道人的便是!那老无赖不是说我曾 亲自送他下过武当山吗?怎麽当面又不认识了?”一群小沙弥哗然大笑。   那胡迈忽然在孟飞背上抬起头来,说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武当五老中人,怪不 得有点功力,我老了,精神不济了,过叁年我叫徒弟找你算帐。”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却 一点也不嘶哑。白石道人又好气又好笑,喝道:“鼠辈快滚!”孟飞急忙飞步下山。   尊胜笑道:“白石道兄,你真不该通名。”白石道:“为什麽?”尊胜道:“你一通 名,又有他们说嘴的了。他们将来死了,也可以在墓碑上刻上一行大字:曾与武当五老交 手?”白石失笑道:“岂有此理!”尊胜道:“白石道兄,这倒不是我故意说笑。武林中很 有这麽一些无聊人物。像这两个老无赖,他明知我们的主持不肯与他们动手,又明知少林寺 的人绝不会伤他们性命,所以才敢在山门胡骂,希望一骂成名。”白石道:“只有你们少林 寺才这麽宽宏大量,若然是在武当山上,他们不断了两条腿才怪。”尊胜笑道:“所以他们 不敢惹你们武当派,但他们却料不到在嵩山上谈论武当派,也会遇上你这位煞星。”白石抚 掌大笑。尊胜忽道:“白石道兄,我看你刚才所发那掌,初发时似用了十成力量,到沾衣时 最多只有叁成力量,不知我看得对否?”白石十分佩服,道:“大师真是观察入微。我见那 老无赖这样说嘴,所以出手时用力打去,那知一看他的身法,才知他实是不堪一击,所以只 用了叁成力量。”尊胜 师叹息说道:“倒底上了他们的当了!”白石道:“怎麽?”尊胜 道:“给他们多骗去了一粒灵丹。”镜明老 师道:“师弟不可如此刻薄,就算给他多要了 一粒,此丹只能救人,也不愁他们会拿去做什麽坏事。”尊胜摇了摇头,默然不语。谁知事 有出乎意料,後来竟然因为此粒红丸,引出明史上的第二个大奇案,,“红丸案”,白白送 了一位皇帝的性命,这是後话,按下不表。   再说白石道人与镜明长老相见之後,招手叫卓一航过来参谒,镜明长老见卓一航气宇不 凡,甚为称赞。   当晚镜明长老在“解行精舍”设下斋宴,给白石道人接风,席闲谈起紫阳道长逝世之 事,吁嗟再四。卓一航也暗暗感慨,心想:自已的师父死後,武当派已是群龙无首,四个师 叔,虽然武功不错,却都不是领袖之才,看来武林宗主之位,该让少林派了。   晚霞渐收,山间明月升起,叁十六殿与五十四塔都浸在溶溶月色之中,镜明长老啜了一 口清荼,仰观月色,忽然笑道:“你看这样的夜色,夜行人方不方便!”白石道人诧道: “老 师说这话是什麽意思,难道有什麽夜行人敢到少林寺来麽了那两个老无赖就是想与少 林纠缠,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镜明长老笑道:“今夜来的可不是什麽无赖了,他是熊经 略派来的人。而且是我特别邀请他来的。”   白石道人益发莫名其妙。问道:“那个熊经略?是不是辽东经略使熊廷弼大将军?”镜 明道:“天下那还有两位熊经略!”白石诧道:“熊经略是当世名将,道德兵法,举世推 重,难道他会与少林为难?”镜明笑道:“那当然不会!”歇了一歇,忽道:“有一个人叫 岳鸣珂的,你们可听过他的名字麽?”   卓一航心念一动,说道:“这人我知道。”镜明道:“今夜就是他来。”卓一航骇然问 道:“他为什麽会来!”镜明道:“他就是熊经略差遣来的。”   原来熊廷弼奉旨挂了辽东经略使的帅印之後,明朝皇帝又赐他尚方宝剑,准他先斩後 奏。要知明朝边防之坏,那屯边的将军之腐败,也是一大因素。熊廷弼得了尚方宝剑之後, 决意整顿军务,率了亲兵,昼夜兼程,赶出关外。一到辽阳,就把叁个贪污枉法、纵兵扰民 的将军刘遇节,王捷、王文鼎杀了,斫下脑袋,送到各营示众,军士们看了,个个害怕,人 人听令。熊廷弼於是大加整顿,一面教练兵士,一面督造战车火炮,掘壕修城,把十八万原 来腐败不堪的边防军队,竟然训练成了雄赳赳的精兵,进守抚顺和满洲兵对垒,那满洲的皇 帝听说是熊廷弼督师,不敢进兵,退守兴京。两军对峙,倒也无事。这时岳呜珂在军中挂上 参赞的差事,职位虽然不高,却是熊廷弼的一条臂膊。   东北出产有上好的白金和精铁,熊廷弼突然想起要铸一把宝剑,叫岳呜珂负责铸造。这 时京中恰又传出消息,说是首辅方从哲和兵部主事刘国缙等人,娘忌熊廷弼得皇帝信任,专 掌兵权,准备对他不利,要示意卸史弹劾他。因此岳呜珂请令回来,一面到京中打探消息, 并替熊廷弼疏通,一面物色剑师到关外替熊廷弼铸剑。   岳鸣珂先到北京,打听得阴谋虽然正在酝酿,但有一班正直的大臣,如杨涟.刘一憬等 都力保熊廷弼,暂时可以无事。於是又想起铸剑之事,但着名的剑师,不是死了,便是年老 到不愿走动了。岳呜珂虽是剑法的大行家,却不会铸剑。想了又想,忽然想起武林各派之 中,只有少林派有一本专研铸剑的书,名为“龙泉百炼诀”,岳呜珂想,不如请少林寺的主 持准他抄一本副本出来,那就不但可以为熊经略铸剑,而且可以利用东北的精铁,给兵士们 铸造许多刀剑了,因此他趁着边防无事,上少室山谒少林寺,道达来意。   再说镜明长老将岳鸣珂的来意对白石道人说後,说道:“本来这是一件好事,何况又是 熊经略的面子。但少林家法,典籍不许外传,我思维再叁,只好叫他来偷。”说罢哈哈大 笑。   尊胜 师忽然问卓一航道:“这岳呜珂武艺如何?”卓一航道:“比弟子何止高明十 倍!”白石道人吃了一惊,面色不悦。尊胜 师笑道:“老弟太过谦了。我打探他的武功造 诣,另有原因。我和主持师兄虽然愿他顺利得手,但难保其他僧众不与他为难。因此,若然 他是武艺低微的话,我们就不派高手把关了。”白石道人忽道:“以少林寺的盛名,就是有 意让他,也该叫他不要太易得手。”尊胜笑道:“这个自然。道兄有此雅兴,不妨看看。”   再说岳呜珂得了镜明 师暗示,十分欢喜。这晚换了青色的夜行衣服,到少林寺来,在 寺门外恭恭敬敬拜了叁拜,飞身人内。正在此时,忽然一股微风掠过身畔,似有一条黑影, 疾若流星,向东北角飞去。这人的轻功造诣已是上上功夫,等闲的人,根本不能发现。岳呜 珂微吃一惊,心想难道镜明长老改了主意,派高手暗中钉着我了?   正在思量,罗汉堂内倏的跳出一个沙弥,只有十五六岁光景,身法却极为敏捷,一照面 就是一招“阴阳双撞掌”迎面扫来,喝道:“大胆狂徒,敢来闯寺!”岳鸣珂已得镜明指 示,知他故意装模作样,假戏真做,暗暗好笑。闪得几闪,正自打不定主意如何闯关,令他 好好下台。不料这小沙弥却似十分好胜,竟然施展出少林“绵掌”的功夫,忽掌忽指,似点 似戳。卓一航和师叔由达摩院的一个高僧陪着,在石塔上观看,见这小沙弥正是日间向胡遥 叫阵的那一个,不觉好笑。卓一航道:“这位小 师身法好灵,要是日间由他出手,只怕那 老无赖伤得更重。”   岳呜珂随着那小沙弥转了几转,忽然卖个破绽,小沙弥收掌不及,啪的一掌按到他左乳 下的期门穴上,岳呜珂身子倏的飘起,飞上墙头,说道:“小师父掌风厉害,我甘拜下 风!”那小沙弥掌方沾衣,陡觉敌人肌肉内陷,根本没有按实,想不到他已给“按”得连身 飞起,不觉愣在当场。   小沙弥还道是自己的绵掌功力厉害,手掌还没有按实,敌人就已站立不住,要飘身躲闪 了。正想说道:“你既然甘拜下风,为何还向内闯?再下来斗几个回合吧!”正在他发楞的 当儿,忽闻得半空中有声飘下,原来是尊胜 师在“初祖庵”的高处喝道:“蠢才,别人让 了你还不多谢?你的绵掌功夫还差得远呢?”   小沙弥面红耳热,抱掌说道:“谢贵客手下留情。”岳鸣珂也觉骇然,心想这尊胜 师 人在远处,却看得如此清楚,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   岳呜珂跳过了罗汉堂,进入“解行精舍”,就是适才镜明长老款待白石道人的地方。岳 鸣珂刚刚跃入,忽闻得呼呼声响,迎面飞来,岳鸣珂施展绝顶轻功,一飘身攀上大梁,只听 得一个和尚笑道:“客人勿惊,请下来比试暗器。”岳鸣珂眼见那长方形的东西,又回到和 尚手中,也颇为惊异。   这和尚乃监寺尊胜 师的弟子,名叫玄通,刚才使这独门暗器,本是想吓吓来人,那料 岳鸣珂轻功之高,出乎他意想之外,他本想用“鸳鸯枕”夹着敌人双耳飞过,那知刚到敌人 身前,他的身影就不见了。收回暗器,才看出他已躲到梁上。这一来却激起玄通好胜之念, 真的要和他较量暗器了!   岳呜珂一笑飘身,跃了下来,抱拳说道:“请大师手下留情!”玄通道:“好说,好 说,你用什麽暗器?”岳鸣珂从来不用暗器,想了一想,举头外望,忽见精舍外一棵龙眼树 结实 ,笑道:“我口渴得紧,让我先摘几颗龙眼解渴如何?”玄通一楞,道:“请 便。”岳呜珂一口气吃了二叁十粒,将龙眼核集在手中,笑道:“好了,我暗器已经有了, 请大师指教!”   玄通见他竟以龙眼核作为暗器,不觉愠怒,手腕一翻,先打出五粒铁菩提,但听得铮铮 乱响,岳鸣珂手指连弹,一粒粒的龙眼核连珠飞去。把玄通的铁菩提全部打落。   玄通大吃一惊,双手一扬,独门暗器“鸳鸯枕”两路打出,这暗器状似枕头,中藏利 刀,能放能收,端的厉害。岳鸣珂双指连弹,接连打出四枚龙眼核,那两个铁鸳鸯枕给小小 的龙眼核一撞,竟然歪歪斜斜失了准头,玄通把手一招,收了回来。岳呜珂眼利,看出“鸳 鸯枕”上系有一条极细的铁丝,另一端缠在玄通指上,待他再发出时,突然飘身而起,双指 在铁线上一剪,把铁线剪断,鸳鸯枕骤然斜飞出去,内中的飞刀激射出来,竟然射出“解行 精舍”,钉在龙眼树上。岳鸣珂说声:“承让!”闯过了第二关,直向藏经阁行去。   行得几步,达摩院中又跳出一名和尚,手提一柄方便铲,寒光闪闪,拦在面前,说道: “施主留步!”   岳鸣珂知道少林寺对武功的考核最严,寺中僧众或以拳技见长,或以暗器见胜,或以兵 刃称雄:而对拳技、暗器,兵刃全都有了造诣之後,再精研内功,到内功也有了深湛的造诣 之後,方才送入达摩院。所以少林寺达摩院中的高僧,无一不是内外兼修,身怀绝技的好 手。这个和尚从达摩院中跳出,必然是少林寺中有数的人物了,当下抱拳请问,这和尚名叫 天元,乃是镜明 师的头徒,横铲把关,稽首笑道:“岳施主请亮兵刃。”   岳呜珂道声“得罪”,拔剑在手,只见一泓秋水,满室生辉,原来岳呜珂的师父天都居 士在天山上探取五金之精,托前辈炼剑师欧阳治子炼了两把宝剑,一长一短,长的名为“游 龙”,短的名为“断玉”,岳呜珂这把,正是天山派镇山之宝剑游龙剑。   天元和尚见他亮出宝剑,微微一凛,但想起方便铲乃是重兵器,宝剑难削,亦自不惧。 岳鸣珂施礼之後,平剑当胸,天元和尚一铲拍下,岳呜珂两肩一摆,身躯半转,反手一剑, 急如电光石火,直刺天元手腕,天元和尚喝声“好快!”手腕一翻,方便铲反铲上来,岳鸣 珂把剑一收,转锋刺出,天元和尚的铲向前一送,只听得“叮当”一声,火花四溅,方便铲 缺了一口,岳呜珂也觉臂膊    ,不敢怠慢,就在腾挪闪展之时,手中剑已刷,刷,刷的连进叁招!   天元和尚胜在臂力沉雄,见岳鸣珂剑招来得厉害,把一柄铲盘旋急舞,离身两丈以内, 风雨不透,全身上下,俨如笼罩在一片青色的光幢之中。岳鸣珂赞道:“好!”凭着一身所 学,游龙剑疾若惊飙,吞吐撒放,在青色的光幢中挥霍自如!   天元和尚大吃一惊,他是达摩院中的高僧,论本领在少林寺可坐第叁把交椅:论阅历南 北各派的武功无不见过。但岳呜珂的剑术,乃是探纳各家剑术而成,沉稳雄健兼而有之,天 元和尚打了五十馀回合,竟然摸不透他的家数。   两人辗转攻拒,又斗了叁五十招,岳呜珂剑招催紧,直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在青色 光憧中盘旋进退,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连绵不断,激斗正酣,忽听得又有声音,空中 飘下,原来是镜明老 师在塔顶传声,微哂说道:“天元你已经输了,还不退下!”声音并 不很大,但却入耳惊心。天元一楞收招。只见方便铲的两边锋刃,已全给削平,虽是惊心, 但心想:这乃是对手宝剑之力,论本领自已并未输招,所以虽然被师父喝退,心中却并不很 服。   岳鸣珂望空遥拜,绕过达摩院,再向藏经阁行去。这时天元和尚已上了石塔,问师父 道:“弟子并未输招,师尊何以喝退?就是有意放他,也该让他知道。这样让他,岂不叫他 小觑了少林寺的铲法?”   要知少林寺的伏魔铲法,乃是武林绝学。当时论剑法首推武当:论拳掌暗器和其他器械 却还算少林,所以天元和尚有此说法。镜明长老又是微微一哂。说道:“你跟我这麽多年, 在达摩院中也坐上了上座了,怎麽输了招都还不知?你看你的胸前衣服。”天元和尚俯首一 看,只见袈裟上当胸之处,穿了叁个小洞,这一下冷汗沁肌,才知岳呜珂确是手下留情。   镜明老 师合什赞道:“真的:江山代有才入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想不到老衲晚年还 得见武林中放此异彩。”天元和尚骇然问道:“这岳鸣珂的剑法究是何家何派,师父对他如 此推崇?”镜明老 师道:“他的剑法乃探纳各家各派精华,独创出来的。我久闻天都居士 在天山潜修剑法,这人想必是他的得意高足。”天山嵩山相隔何止万里,霍天都潜研剑法之 事,只有极少数武林长老知道,天元和尚虽是达摩院中的高僧,却连霍天都的名字都未听 过。当下更是惊异。镜明老 师又道:“这人除了功力还稍嫌浅薄之外,论剑法即紫阳道长 复生,也未必能够胜他。看来他不必要我们让,也可以闯过四关的了。武学之道日新月异, 不进则退,汝其慎之!”天元和尚得师父所传最多,在诸弟子中武功第一,本来有点自负, 经了此番教诲之後,修养更纯,习练更虔,终於继镜明 师之後,成为少林下一代的主持, 这是後话。   再说岳呜珂绕过了达摩院,行到初祖庵前,藏经阁已然在望。这初祖庵乃少林寺僧纪念 达摩祖师所建,非同小鄙,岳鸣珂急忙跪下礼拜。里面尊胜 师笑道:“岳施主请进来 坐。”岳呜珂进了庵堂,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弟子参见,不敢较量。”这尊胜 师和镜 明长老乃是同辈,本来他不想自已把关,後来见到岳呜珂武功确实厉害,一时兴起,这才从 石塔下来,要亲自试试他的功夫。   尊胜 师笑道:“你不必过份谦虚,坐下来吧。学无先後,达者为师。相互观摩,彼此 有益。”岳鸣珂道声“恕罪”,坐在西首蒲团之上。尊胜 师坐在东首蒲团之上,两人相距 叁丈。尊胜道:“咱们不必动手较量,我就坐在这蒲团之上与你比比拳法吧。”岳呜珂心 想:坐在蒲团上怎麽比拳?只听得尊胜说道:“我们相距叁丈,拳风可及,你我就坐在蒲团 之上发拳,若谁给打下蒲团,那就算输了。若两人都能稳坐,那麽就用铃声计点。”岳呜珂 诧道:“什麽叫做铃声计点?”   尊胜 师微微一笑,把一个铜铃抛了下来,说道:“把它放在怀中。”岳呜珂依言放 好。尊胜   师盘膝而坐,也把一个铜铃放在怀中,然後说道:“你我随意发拳,以一炷香为限,两 人若都不跌下蒲团,就看谁人的铃声响得最多。”这比法倒很新奇,岳呜珂点头遵命。   尊胜端坐蒲团,道:“请发拳。”岳呜珂一拳劈空打出,尊胜喝道:“好!”迁击一 拳,拳风相撞,岳鸣珂拳力稍逊,只觉微风拂面,幸好铜铃未响。尊胜连发数拳,岳鸣珂拚 力抵挡,拳风相撞,每次都有微风吹来,而且风力有逐渐加强之势。岳鸣珂一想不好,这少 林神拳无敌,和他硬拚,必然抵挡不住。尊胜一拳打来,他暗运千斤坠功夫,坐稳身子,却 并不发拳,只听得铃响叮当,尊胜数道:“一,二……”岳呜珂趁这空隙,骤发一拳,尊胜 一拳方出,未及发拳抵御,怀中铜铃也叮当响了,岳呜珂也数“一二……”两人铜铃都各响 叁下。尊胜笑道:“你倒聪明。”遥击一拳,岳呜珂又使用前法,待他出拳之後,才再发 拳,那知尊胜这拳却是虚发,岳呜珂一拳击出,他才按实,拳风又撞过来。岳呜珂急忙缩 手,尊胜出拳快极,跟手又是一拳,岳鸣珂怀中铜铃又叮当响了起来,这一次岳呜珂输了两 点。   岳鸣珂领了个乖,留心看尊胜的拳势虚实,寻瑕抵隙,此来彼往,铃声叮当不绝,过了 大半炷香,岳呜珂比对之後,输了五点,心中大急,尊胜一想,该让让他了,岳呜珂连发两 拳,尊胜并不抵御,怀中铜铃响了四下,岳呜珂比对只输一点,不觉露出笑容。尊胜暗道: “再让你着急一下。”不再让拳,拳风猛扑,岳呜珂打起精神,带攻带守,过了一阵,比对 又输了叁点,香已就要烧完。岳呜珂不知尊胜心意,只道他有意为难,猛然得丁一计,尊胜 又发一拳,岳呜珂运内力一迫,怀中铜铃骤然飞了起来,岳呜珂加上一拳,两人拳风冲击, 那铜铃在半空中炸裂,铜片纷飞,岳鸣珂大叫道:“哎,我的铜铃毁了!这如何算法。”尊 胜一楞,身形欲起,岳呜珂趁这档口猛发一拳,尊胜怀中的铜铃接连响了叁下,滚落蒲团, 那炷香刚刚烧完!   尊胜大笑道:“老弟,真有你的!咱们刚好扯平,这关算你又闯过了!”岳鸣珂道声 “得罪”,跳下蒲团,作了一揖,只觉两臂 痛。尊胜笑道:“以你的年纪,有如此功力, 这关也该让你过了。”   岳呜珂走出初祖庵,但觉淡月微明,星河耿耿。忽然想起初人寺时的那条黑影来。心想 连闯四关,夜已叁更了,那条黑影若是少林寺中所派暗中盯着自己,为何现在还不出现。不 知不觉走到了藏经阁,岳呜珂又跪下去磕了叁个响头,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孩 子,进来吧!”   岳鸣珂推门进去,只见镜明老 师端坐蒲团之上,岳呜珂急整肃衣冠,下跪参谒。镜明 道:“你是天都居士的弟子麽?”岳呜珂道:“是。”镜明 师道:“叁十年前贫僧游至峨 嵋,与令师曾有一面之缘。那时他正收集天下剑谱,冥思默索,欲穷其理。後来他隐居天 山,音讯乃绝。今晚看了你的出手,想来他天山剑法已成,贫僧真要为故人道贺了。”岳鸣 珂垂手说道:“天山剑法初具规模,还望大师指点。”镜明长老笑道:“剑击之学,老衲远 远不及尊师。你今晚到来,我试试你的内功吧。”岳鸣珂吃了一惊,心想内功较量,赢输立 判,想取巧藏拙,均无可能,这却如何是好。镜明道:“你到那边的蒲团上坐下。”岳鸣珂 只道他又与尊胜一样,要试自己的拳力,急忙说道:“弟子万万不敢接老禅师的神拳。”镜 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与你比拳,你且坐下。”岳呜珂自知失言,镜明 师一派宗主, 断无与自己比拳之理,面上一红,依言到蒲团上坐下。镜明端来一个蒲团,坐在岳呜珂对 面,取出一条绳子,递给岳呜珂道:“你我各执一端,你照平时做功夫的样子,静坐调元, 让我看你内功的深浅。”   岳呜珂将信将疑,心想:怎麽这样就可以试出我内功的深浅,於是盘膝坐下,做起吐纳 功夫。坐了一会,只觉胸腹之间,似已结成一股劲力,随着呼吸动作,上下升沉。这正是内 功到了一定火候时,体内所养成的气劲。岳鸣珂自幼随师父在天山静修,内功已得真传,所 以坐了一会,已是气透四梢,身子微微发热。岳呜珂自知颇有进境,心中欢喜,眼睛微开, 只见镜明 师端坐蒲团之上,闭目垂首,面有笑容。岳呜珂心想难道镜明 师已测知了我的 内力,只此一念,心中已有微波。镜明惮师仍是闭目静坐,岳鸣珂坐了半个时辰,杂念惭 生,从猜测镜明用意想到“龙泉百炼诀”不知能否取到,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武功不知是否 能入老 师法眼,一会儿又想到熊经略锁守边关,军情不知有否变化:杂念一生,以意行 气,已没有最初那样自然。镜明 师忽道:“善哉,善哉!”岳呜珂吃了一惊,又听得镜明 师道:“斩无明,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这十二字诀,古今修士几人领略?”岳呜珂凛 然戒惧,咀嚼这十二字,领悟镜明长老是借上乘佛理,指点自己内功。所谓“无明”,指的 乃是“贪嗔痴”之念:所谓“执着”指的乃是心中有事不能化开,以致闭塞性灵。所谓“真 如”乃是指无人无我之境。佛家 理,必须斩无明,断执着,然後才能起智慧,而到达真如 的境界。岳呜珂从 理参透内功修持之道,豁然贯通,心中开朗。   岳呜珂一通此意,杂念即泯,运气叁转,心境空明。镜明 师把绳一牵,道:“行了, 你依此修持,内功自有大成之日。”岳呜珂起立致谢,不知镜明何以会知自已心中意念,正 想请问。镜明已道:“修练内功,必须心中一尘不染。心若不静,四肢亦不能静,所以若有 杂念,必形之於外,你初坐时,绳子微动,其後即归静止,可见你内功已有火候。可惜尚未 纯静,其後绳子又微微颤动,有如死水微澜,我就知道你必然胸有杂念了。”岳呜珂心悦诚 服,正想察告取书,镜明长老面容一端,忽道:“你是否还有同伴随来?”   岳呜珂吃了一惊,急道:“没有呀!”镜明 师道:“有人已到藏经阁上,你替我把他 捉来。”话声方停,已听得尊胜 师在高处传声叫道:“达摩院僧人快到藏经阁来!”   岳鸣珂拔剑在手,飞跃上阁,黑黝中忽听得一声怪啸,掌风劈面扫来,岳呜珂一边挡 掌,只觉敌人掌风奇劲,急向掌风来处,身形疾进,刷的一剑刺去。岳呜珂内功已有根 , 自然亦通听风辨器之术,不料一剑刺出,只觉微风飒然,一团黑影向前扑到自己右侧,岳呜 珂大喝一声,游龙剑一个旋风疾舞,顿时银光四射,一室生辉,照见一个红面老人,负隅狞 笑!   岳鸣珂宝剑一翻,寒光闪处,一招“白虹贯日”,剑锋直奔敌人“华盖穴”扎去,那红 面老人倏地一退,岳呜珂恐毁坏架上藏经,剑锋一转,截他去路,那知这老人身手,竟是迅 疾异常,他趁着岳呜珂换招之际,突然扑到,手掌一拂,便照岳鸣珂持剑的手腕直截过来。 岳呜珂身躯一矮,举剑撩斩敌手脉门,那老人身躯半转,突飞一掌,岳鸣珂急撤招时,手腕 已给敌人手指拂了一下,火辣辣的作痛。岳鸣珂大怒,游龙剑向前一领,剑锋一颤,伸缩不 定,这一招暗藏几个变化,是天山剑法中杀着之一,红面老人肩头一晃,岳呜珂的剑刷的向 他退处刺去,“嗤”的一声,那老人的长衫给撕了一块,岳呜珂挺剑再刺,红面老人猛喝一 声,反手一掌,掌风劲疾,岳呜珂的剑点竟给震歪!那老人疾如鹰隼,飒声窜上屋顶!   岳鸣珂正想追上,忽听得屋顶上尊胜惮师大喝一声:“滚下!”接着“蓬”的一声,如 巨木相撞,红面老人直跌下来“尊胜 师跟着跃下,把火摺子一亮,只见那个老人躲在两个 书架之中,面色灰败,却仍是狞笑不已。   尊胜 师喝道:“什麽人,还不束手就缚?”那红面老人狞笑道:“你敢再进一步,我 便把你们少林寺的藏经统统毁了,你接过我一掌,难道还不相信我有此力量?”   尊胜 师面色铁青,他刚才和那老人硬接硬架,那一掌也受得不轻,知他所言不假。投 鼠忌器,楞在当场。正在此际,镜明 师口宣佛号,走上阁来,红面老人道:“镜明 师, 你们少林寺若以多为胜,我也不打算生出此门了!”镜明 师念了句“阿弥陀佛”,合什问 道:“施主到此,意欲何为,可肯见告麽?”   红面老人道:“想借龙泉百炼诀和易筋经一观。”镜明 师道:“龙泉百炼诀我已答应 借与别人,至於易筋经乃是我们祖师的遗宝,请恕不能奉阅。”尊胜冷笑道:“你中了我的 神拳,不赶快静养治疗,还敢在这里讹诈麽?”镜明 师绕书架走了一周,忽道:“你出去 吧,我不怪你便是。典籍经书你要带也带不出去。”那红面老人一想,确是道理,就算镜明 长老不管。少林僧众也不会不理,便道:“你说放我出去,那外面的僧人呢?”镜明道: “我叫监寺陪你出去,晓谕他们,不要动手。”红面老人看了尊胜一眼,双手仍然扶着书 架。镜明长老道:“佛家不打诳语。你还惊惧什麽?”红面老人道:“好,那请把小还丹拿 一粒来!”尊胜“哼”了一声,镜明惮师道:“给他。”尊胜无奈,从银瓶中挑出一粒红 丸,红面老人接过,立刻放人口中。尊胜喝道:“好,你随我出去!”飞身一跃而出,红面 老人转身向镜明 师一揖,随着跃出。岳呜珂见他眼光流动,怕有不测,也提着游龙宝剑, 跟在後面。   屋顶瓦背上已站满了人,达摩院中的八名高僧,连同白石道人与卓一航全都来了。岳呜 珂见卓一航在此,怔了一怔。尊胜 师扬手嚷道:“方丈有命,放他出去!”   卓一航正在尊胜惮师身旁,在月光下看得明白,尊胜 师的手掌遍布红斑,急忙问道: “ 师适才和这老贼对掌来了?”尊胜道:“怎麽?”卓一航道:“他是阴风毒砂掌金老 怪!”尊胜惮师吃了一惊,适才接了一掌,已觉奇异,但还料不到就是阴风毒砂掌。大喝一 声,要想追时,双腿忽软。金独异已越了两重大殿,回头叫道:“你们少林寺说话不算话 吗!”镜明长老在下面也道:“不要追他!”   岳呜珂忽道:“我不是少林寺的人!”卓一航猛然醒起,急道:“岳大哥,我们追他, 他偷了你师娘的剑谱!”岳呜珂大喝一声,身形疾起,从藏经阁一掠数丈,两个起伏,巳跳 到了初祖庵殿背。卓一航与岳鸣珂同时起步,紧跟着他追出了几重屋面。   白石道人大感意外,心中颇怪卓一航好管闲事。他却不知卓一航念着玉罗刹,一见了偷 玉罗刹剑谱之人,竟然不顾本领悬殊,迳自追下去了!   且说卓一航飞赶下去,起初还可见着岳鸣珂的背影,惭渐背影变成了一个黑点,在夜色 朦胧中隐去。卓一航轻功虽是不凡,但比起岳呜珂和金独异却还相差颇远。所以越追越远, 终於望不见他的影子。 ,   卓一航正在踌躇,白石道人已经赶到,卓一航道:“他们在西北角,我们去也不去?” 白石道:“你是我派未来的掌门,对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应该通达。我们到少林寺作客,少 林的监寺中了毒砂掌的伤,我们该先救主人,然後追敌。何况那金老怪已中了少林神拳,定 非那姓岳的对手,何必你去相帮。”卓一航一想,也是道理,当下随白石道人回转少林寺。   再说岳鸣珂施展绝顶轻功,紧蹑阴风毒砂掌金独异身後,追了半个时辰,巳从少室山追 到太室山麓。岳呜珂忽觉心头烦躁,口中焦渴,脚步一慢,金独异发足狂奔,倏忽不见。   岳鸣珂缓了口气,只觉臂膊 痒,卷袖一看,自臂弯以下,瘀黑胀肿,一条红线,慢慢 上升,就如受了毒蛇所咬一般。要知这金独异以阴风毒砂掌成名,功力比他的侄儿金千 何 止深厚十倍。岳呜珂手腕被他拂着,剧斗之後继以狂追,毒伤发作,毒气上升,岳鸣珂见了 不觉骇然,急忙择地坐下,忙运吐纳功夫,以上乘内功,将毒气强压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条红线已退至寸关尺脉以下。岳鸣珂想:等到天亮,大约可以回 少林寺了。正自欣慰,忽闻得清脆笛声,超自藏身不远之处。岳呜珂探头外望,只见一个少 年,就端坐在外面的一块岩石上。岳呜珂大奇,看斗转星横,月斜云淡,想来已是四更时分 了,为何这个少年,还独自在此吹笛?   又过了一阵,远处黑影幢幢,历乱奔来,少年把笛子一收,倏然站起,朗声说道:“你 们来迟了。”   来的约有十馀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乾瘦老头,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谅你 也不敢擅自离去。喂,你这个娃娃,叫什麽名字?”   少年眉毛一扬,笑道:“我为什麽要告诉你?”   老头道:“你这个初出头的雏儿,你懂不懂绿林规矩?你伸手做案,为何不拜见这里的 龙头?”少年道:“你也不是这里的龙头。”老头笑道:“你倒查得清楚,那麽看来你已知 道这里的龙头大哥是谁了。那你是知情故犯,罪加一等。”少年道:“什麽大哥不大哥,你 们偷得,我也偷得。”   老头旁边闪出一个魁梧汉子,怒气冲冲,戟指骂道:“你这小贼,居然敢干黑吃黑的勾 当,快把那枝玉珊瑚缴回来。”   岳呜珂心想原来这是强盗内讧,但看这少年,一表断文,为何也干黑道的勾当?正是: 江湖黑吃黑,侠士起疑心。仗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十回 剑术通玄 天山传侠客 京华说怪 内苑出淫邪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十回 剑术通玄 天山传侠客 京华说怪 内苑出淫邪   那少年笑了一笑,道:“那麽你是这里的龙头大哥了?”那汉子傲然说道:“叫你知道 黑子的厉害,玉珊瑚拿不拿来?”少年笑道:“对不住,我已把它换了银子了。” 黑子大 怒,双手一伸,亮出一对飞爪,搂头抓下,那瘦老头叫道:“不要伤他。”少年笛子一横, 一对飞爪汤了开去。信手一点, 黑子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那乾瘦老头面色一变,叫道:“你是铁飞龙的什麽人?”   这少年正是铁飞龙的女儿铁珊瑚,她给父亲逐出家门之後,女扮男装,随处飘游,倒也 自在。没几时使到富户里偷,前几天她到了登封,忽然在街上碰到金独异叔侄一大班人,急 忙躲避。本来她应该早早离开,但一想起金老怪既然在此出现,她的父亲和玉罗刹也可能追 来。铁珊瑚虽然被逐出家,对父亲仍是思念。她知道父亲和玉罗刹去找金独异索回剑谱,她 既然在此遇到金独异叔侄,虽然自知本领相差极远,也要暗里跟踪。   她到了登封之後,沿途所偷的钱已花光了,一晚她到城里一家大户去偷,凑巧碰到 黑 子的手下先到那里做案。她在强盗手中转偷了一大包银子,又见一枝玉珊瑚甚为可爱,也顺 手牵羊的拿了。她本来不将这班强盗放在眼内,不料第二天竟然接到绿林“请帖”,指定要 她在叁更时分,在太室山麓五柏树坡相候,同时也已发现了监视的人。铁珊瑚一想不妙,若 然在寓所和这班强盗争斗起来,只恐被金家叔侄看破自己行藏,倒不如悄悄的去赴他们之 约,料那班强盗不是自己对手。谁知那 黑子和金家叔侄相识,竟然请来了金千 助拳。   金千嵌和铁珊瑚本来相识,但她换了男装,淡月疏星下一时看不清楚,直到她出手之 後,这才看清了是铁家身法。   岳呜珂在岩石後一听,暗暗骇异。这铁飞龙和金独异在西北齐名,怎麽忽然间都会来到 此处?   铁珊瑚微微一笑,铁笛一横,道:“金老儿,玉罗刹要取你的命呢,你还敢在这里猖 狂。”金千 吓了一跳,张眼四望。叫道:“你是珊瑚,你爹爹和玉罗刹也来了?”铁珊瑚 把笛凑在口边一吹,笑道:“他们一定听到我的笛声了。”   铁珊瑚故布疑阵,金千 面青唇白,心想叔叔到少林寺盗书,怎麽还不见回?若然玉罗 刹和铁飞龙一齐出现,这可死无葬身之地。铁珊瑚又是一阵冷笑。金千 慌忙施礼道:“姑 娘,我不知是你,休怪休怪!“把手一挥,转身欲逃, 黑子这时已自地上爬起,忽然冷笑 说道:“金大哥休要听他胡言乱语“这几天除了他之外,开封境内,并没有江湖人物!”   这 黑子乃是河南帮会首领,又是开封一霸,本事虽然不高强,手下党羽甚多,消息倒 是灵通之极。金千 听他一说,惊魂稍定。叫道:“好哇,你这小丫头也敢骗我!”    黑子喜道:“她是女的?拿来给我。”铁珊瑚大怒,笛子一点, 黑子咕咚一声,又 倒地上。这回伤得更重,竟然爬不起来。   金千 嘻嘻笑道:“小丫头,休得逞凶。”右手一伸,劈面抓到,铁珊瑚晃身急闪,高 声道:“练姐姐,快来呀!”金千 一窒,铁珊瑚嗖的窜出两丈开外,金千 大怒,飞身一 掠,拦在铁珊瑚面前,冷冷笑道:“哼,拿玉罗刹来吓我!”张手就抓,铁珊瑚给迫得步步 退後。   金千 一掌拍到,铁珊瑚铁笛一点,给他挟手抢去,丢在地上,左掌又到,铁珊瑚退已 不及,金千 忽然把掌一收,笑道:“我还舍不得用阴风毒砂掌伤你,小丫头,你好好答我 的话,若有一字隐瞒,叫你死不了活着受苦。你爹爹呢?他和玉罗刹到那里去了?”   铁珊瑚道:“你真的要见他们?”金千 怒道:“谁和你说笑!”反手一拿,铁珊瑚一 闪身又叫道:“练姐姐!”金千 不再受骗,手指一伸,指尖已是沾衣,忽然“哎哟”一 声,急急撤手,铁珊瑚也弄得莫名其妙。   原来岳鸣珂躲在石後,听得分明,初时以为是强盗内讧,本不想出手助谁。後来一听铁 珊瑚道出那老头姓金,又听那老头自报“阴风毒砂掌”的字号,心念一动,暗道:“哈,想 不到在这里也撞到他们。金老怪追不着,且把他的侄儿拿了。暗中捏了一粒泥丸,手指一 弹,正正打中金千 的脉门。这一来金千 吓得魂飞魄散,以为真是玉罗刹到来,转身便 逃。 黑子已由夥伴扶起,见状莫名其妙,嚷道:“这里除了这小贼之外,并没旁的人 呀!”金千 回过头来,见铁珊瑚嘻嘻冷笑,那有玉罗刹影子。金千 心怀恐惧,不敢走 回,看了一阵,仍无异状, 黑子的手下团团将铁珊瑚圈着,可是他们见过铁珊瑚武功,金 千 不来,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   金千 定了定神,一想若然是玉罗刹的话,她出手之後,绝不容情,一定现身来追:又 想:若然真是玉罗刹在此,她来去如电,要逃也逃不掉,反正是死,不如回去看看。莫叫不 是玉罗刹时,给 黑子笑自己胆怯。   铁珊瑚见金千 一步又走回来,心中大急,又叫道:“练姐姐!”金千 虽然打定主 意,惊弓之鸟,闻声仍是一窒,举头四望,忽然微风飒然,急忙把掌一扬,叫道:“鼠辈休 放暗器!”一掌击出,忽然惨叫一声滚在地上!岳鸣珂倏的从岩石後现出身来。   原来岳呜珂第一粒泥丸,本想一下将金千 击倒,那知金千 武功颇有根柢,虽被击中 脉门还能忍受。岳呜珂毒伤刚刚好转,不敢施展轻功去追,看看就要被他逃去。可笑金千 疑神疑鬼,心中只怕一个玉罗刹,却不知岳呜珂武功比玉罗刹还要厉害。他再走回来时,岳 呜珂已捏了叁粒泥丸,又拾了两段枯枝,同时发出。金千 右眼给枯枝射入,如中利箭,顿 时血流满面,滚地狂嗥!    黑子那班人大吃一惊,兵刃纷举,岳鸣珂一声长笑,游龙剑倏然出鞘,四下一汤,只 听得一片铿锵之声,所有兵刃,全给削断! 黑子顾不得疼痛,滚下山坡。金千 忍痛跳 起,岳鸣珂剑锋已指向他的咽喉。   岳鸣珂道:“你是金独异的什麽人?”金千 道:“他是我的叔叔。”他们两叔侄相差 不到十岁。岳鸣珂道:“好哇,叫你叔叔把剑谱拿来将你赎回。”金千 道:“什麽剑 谱?”岳鸣珂道:“你还装什麽蒜?玉罗刹的剑谱呢?”金千 道:“咦,玉罗刹的剑谱与 你有什麽相干?”岳鸣珂剑锋一点,转角山坳处忽然奔出一人,叫道:“把人放开,给你剑 谱!”   岳呜珂左掌一推,将金千 推倒地上,档剑待敌,只见金独异跑了出来,狞笑说道: “哼,你真是地狱无门偏进来!来,来,来!剑谱就在这里,有本事的来拿!”   你道金独异何以适才被岳呜珂追赶时不敢动手,现在却叫阵来了?原来他中了尊胜一 拳,受了内伤,所以不敢接招,到摆脱了岳鸣珂之後,也像岳呜珂一样,择地静坐,运气调 元,直过了一个更次才能气达四肢,血脉舒畅。他本来和侄儿约好在此相见,所以内伤平服 之後,便急急赶来。   岳鸣珂道:“好,我正要与你再决一战,有种的不要逃了!”手腕一翻,游龙剑倏的刺 出,金独异身形一转,还了一掌,两人就在山坡上恶斗起来。   岳鸣珂怕他的毒砂掌厉害,剑式展开,俨如暴风骤雨,叫他不敢欺近身前。金独异也怕 他的宝剑厉害,只是在剑光缝中,钻来钻去,伺隙发掌。   战了半个时辰,岳鸣珂一剑快似一剑,铁珊瑚在岩石上望下,只见金独异就似被裹在剑 光之中,铁珊瑚暗暗惊奇,对岳呜珂十分佩服。   岳呜珂这路剑法乃天山剑中的追风剑法,迅捷无伦。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施展开来, 果然把金独异迫得连连後退。岳呜珂大喜,心想师父二十年来的心血果然没有白花,所创的 天山剑法只此一路使可无敌於天下。金独异闪展腾挪,形势越来越险。岳鸣珂大声喝道: “快把剑谱还来!”   金独异蓦然一声怪啸,冷冷笑道:“不叫你 点厉害,你还以为老夫真的怕你!”掌法 骤变,凶悍之极,每一掌都挟着劲风,呼呼作响。岳鸣珂的剑点竟给震歪,不禁吃了一惊。 再战片刻,忽然又觉口中焦渴,心身烦躁。原来这追风剑法全是攻着,最耗气力,岳鸣珂毒 伤刚刚好转,经了这场激斗,顿时又发作起来。   岳呜珂暗自叫苦,但他却不知,金独异比他还要难受。金独异中了尊胜 师的少林拳, 虽仗着功力深厚,运气调元,暂时止住,但内伤到底还未痊愈。这一来,为了要抵御岳呜珂 迅捷无伦的追风剑法,强用内家真力,虽然暂时抢了上风,五脏六腑都受震动,过了片刻, 跟前巳觉模糊。酣斗声中,岳呜珂猛发一剑,金独异听风辨器,一掌劈去,将他剑点震开, 左手一勾,变大擒拿手法,一把抓着了岳鸣珂手腕!岳呜珂顿时全身 软,本能的将剑转锋 下戳。不想这一剑却奏了奇功。原来金独异内伤发作,眼睛已不能视物,岳鸣珂因气力消 失,这一剑又慢又轻,金独异听不出来踪去迹,竟然给一剑刺在胯骨之上,游龙剑锋利异 常,虽然力度甚轻,也已扎到骨头里去!金独异一声大吼,呼呼两掌,独力发出,岳呜珂手 腕被人拿着,无法闪躲,两掌全被打中,顿时像抛绣球一样,身子腾空,头下脚上,直跌下 来!   铁珊瑚见状大惊,急忙一跃而前,张手一接,恰恰把岳呜珂接在怀中。岳鸣珂“哇”的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嘶声叫道:“快去拾那把宝剑!”铁珊瑚面色犹豫,问道:“你怎麽 样?”岳鸣珂怒道:“快去,快去!”   金独异两掌打出,人也晕死过去。金千 瞎了一眼,又受了岳鸣珂一掌,也是力竭筋 疲,但还能移走动。这时见叔父晕在地上,拚命过来抢救。铁珊瑚抬起宝剑,呼的一声,舞 起一道银虹,信手一剑,把附近的岩石斩得火花四溅,石屑纷飞。她是怕金千 向她进击, 所以以剑示威。不知金千按已是力竭筋疲,生怕铁珊瑚寻他晦气,他把叔父一抱,立刻滚下 山坡。   适才岳、金二人酣斗之时, 黑子的人全已逃走,这时太室山麓,只剩下岳鸣珂和铁珊 瑚二人,铁珊瑚走了回来,岳呜珂道:“把我扶起。”随即盘膝静坐,嘶声说道:“你先走 吧!”铁珊瑚不理,岳呜珂道:“提防敌人再来。你先走!到少林寺去报讯!”铁珊瑚大为 感动,心想他身受重伤,却还先念着我。岳鸣珂道:“你怎麽不听我话!”铁珊瑚一向小孩 心性,若在平时有人用这样口吻向她说话,她一定要发脾气。现在却泪承双睫,柔声答道: “我听着呢,我现在就去!”   岳呜珂静坐运气,但因伤得太重,那股气劲无法运转自如,坐了一会,天色已亮,睁眼 一看,只见铁珊瑚拿着宝剑,在柏树下站着,岳鸣珂道:“你怎麽不去?”铁珊瑚跳跃起 来,嘟着小嘴儿说道:“你这个人怎麽不讲理的!”岳鸣珂道:“我怎麽不讲理?”铁珊瑚 道:“你救了我的性命,为什麽不许我尽点心事,给你守护。难道 许你一个人做侠士 麽?”岳鸣珂无话可答,试着运动四肢,只觉疼痛难当,全身骨头都像松散了一般。铁珊瑚 道:“我背你到少林寺去吧。”岳呜珂看她一眼,想起她是女扮男装,摇摇头道:“不 必!”又静坐运气。铁珊瑚心想怎麽这人这样爱闹 扭.她一片纯真,却不知岳鸣珂是为了 避男女之嫌。   岳呜珂坐了好久,不但无法运气调元,而且呼吸也惭惭困难。原来他一晚没吃东西,加 之伤势过重,想用吐纳的气功疗法已不能够。他睁开眼睛,铁珊瑚仍然静静的守在身旁。岳 呜珂叹了口气,铁珊瑚道:“还是我背你去吧?”岳鸣珂不作声。铁珊瑚一笑将他背在背 上,缓缓的向少林寺行去。   且说少林寺的监寺尊胜 师虽然也中了一掌,但他功力深湛,犹在金独异之上,更兼有 小还丹化毒补气,过了一晚,已是无事。白石道人兄妹见他无事,一早告辞。卓一航道: “岳大哥不知怎样,怎麽还未回来?”白石道人道:“恐怕他要追出几十里外,才能将那老 怪追获。”尊胜也道:“那老怪中了我的神拳,谅非岳施主对手。”卓一航放下了心,但仍 想等岳呜珂回来。可是白石道人已经告辞,卓一航自不得不随他去。原来白石道人另有打 算,他想带女儿和卓一航一道上京,让他两人多些接触。若添多了一个岳鸣珂,那就没有这 麽理想了。   再说铁珊瑚背着岳呜珂,行到少林寺时,已是中午时分。知客僧报了进去,尊胜惮师亲 自来接,见状大惊,急问铁珊瑚经过。叹口气道:“方丈心慈,倒给岳施主添了许多痛 楚。”急将岳鸣珂带人静室,用上好参汤 他,然後将叁粒小还丹给他服下。镜明长老过来 探视,见铁珊瑚在旁服侍,忽然说道:“不必你在这儿了。”铁珊瑚怔了一怔,镜明 师 道:“他静养两天使好,你带我的书札到太室山顶慈慧师太那里投宿吧。两天之後你再到寺 门接他。”铁珊瑚知道这老和尚已看破自己行藏,杏面飞红,取了书札,急忙告退。   铁珊瑚去後,尊胜 师和师兄走出静室,悄悄说道:“这岳鸣珂武功精强,英华内蕴, 和卓一航站在一起,真如并生玉树,都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但想不到他行为这样不 检。几乎坏了我少林寺清规。要不是师兄看出她是个女子,若然给她在此与岳呜珂同宿一 室,传出去岂不是个天大笑话!”镜明长老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倒不害怕这些!”   镜明 师道:“事有缓急轻重,他受了重伤,男的女的,谁送他来都是一样。到了这个 时候,就不必顾什麽男女之嫌了。若然真个无人看护时就同宿一室也是行的。”尊胜道: “那麽,师兄为何叹气?”镜明道:“岳呜珂颇有慧根,不但可成剑客,而且可为高僧。我 只怕他堕人情网呢。”   不说镜明长老师兄弟暗地谈论,且说岳鸣珂经过两天调治,果然伤毒去净,除了气力还 未恢复之外,精神已是如常。第叁日清晨,镜明长老将“龙泉百炼诀”的抄本交了给他,嘱 咐他道:“百千法门,同归方寸,河沙妙德,总在心源。能斩无明,菩提可证。”岳鸣珂拜 辞出寺,只见铁珊瑚已在寺门外含笑候他。   岳呜珂想起给她背来之事,颇觉尴尬,问道:“你来作甚?”铁珊瑚道:“一来接你, 二来向你道谢。”岳鸣珂道:“我也要向你道谢。你去那里?”铁珊瑚道:“你去那里?” 岳鸣珂道:“我去北京。”铁珊瑚笑道:“我也去北京。”岳呜珂楞了一楞,道:“你也去 北京?”铁珊瑚道:“是呀,咱们正好同行。”岳呜珂无法拒绝,只好答应。   两人一路北行,铁珊瑚天真烂漫,岳鸣珂看她对待自己有如兄长,侗促不安的心情也便 惭渐消失。铁珊瑚什麽都谈,只是不愿谈及她的父亲,岳鸣珂好生奇怪。   铁珊瑚虽似童真未脱,可是自幼随父亲走南闯北,江湖路道倒还很熟。他们一路行来, 时不时见有江湖人物策马北上,一日到了河北的邯郸,这是一个大埠,两人走人市区,铁珊 瑚忽然悄悄说道:“前面那间酒楼,有一个黑帮的头子在内。”岳呜珂道:“不要多理闲 事。”铁珊瑚道:“你陪我进去看看吧,这人辈份甚高,我们这两天碰到的江湖人物,恐怕 都要尊他为长呢。”岳呜珂奇道:“你怎麽知道?”铁珊瑚道:“你看,酒家墙角昼有一朵 梅花,你数一数有几瓣花瓣?”岳呜珂行近一看,道:“十二瓣。”铁珊瑚道:“这就是 了。这朵梅花乃是暗记,以花瓣的多少定辈份的尊卑,最多的是十叁瓣,现在这朵梅花有十 二瓣,在江湖道上已经是非常罕见的了。”岳鸣珂道:“好吧,那我们先进去看看,但你可 不许胡乱闹事。”   两人上了酒楼,拣一副座位坐下。岳呜珂游目四顾,忽见东面临窗之处,有两个人帽子 戴得很低,其中一人,竟似在那儿见过似的。岳呜珂心念一动,蓦然站了起来,铁珊瑚道: “大哥,你干什麽?”岳呜珂招手叫道:“堂倌,给我先泡一壶龙井。”趁势遥发一掌,那 人的帽子飞了起来,岳呜珂突然飞过两个座位,一手抓去,叫道:“应修阳老贼认得我 麽?”那人倏的取出一柄拂尘,迎着岳呜珂手腕一绕。铁珊瑚心中奇道:“怎麽他叫我不闹 事,他自己反闹事了?”   铁珊瑚那里知道这人乃私通满洲的大奸,当年在华山绝顶摆下七绝阵围攻玉罗刹的头 子。岳鸣珂暗助玉罗刹时曾和他朝过相。   应修阳武功虽然极高,但见了岳鸣珂却有怯意。尘扫一佛不中,岳鸣珂左掌已是劈来, 应修阳大吼一声,举起桌子一挡,杯盘酒菜,齐向岳呜珂飞来,岳鸣珂一跳闪过,应修阳已 从窗口跳下大街。他的同伴不知厉害,上来拦阻,给岳呜珂一把抓着头皮,掷下街心。   应修阳刚刚跳下,岳鸣珂已自後追来,游龙剑寒光闪闪,连连进击。应修阳硬着头皮, 挥动拂尘,反身和他相斗。   应修阳的那柄拂尘可作五行剑用,可当闭穴厥使,又可缠夺刀剑,招数本来神妙。但岳 鸣珂的天山剑法剑剑精绝,更兼游龙剑有断金切玉之能,相形之下,应修阳的铁拂尘黯然失 色!   两人在大街上这一激斗,只吓得行人远避,商店关门,岳鸣珂一剑紧似一剑,杀得应修 阳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正酣战间,忽然街上呜锣开道,八骑健马前导,八名太监 在後呼拥,中间一辆宫车。应修阳大叫道:“快来捉这凶徒!”八名宫廷侍卫齐跳下马,向 岳鸣珂围攻。这些人似和应修阳很熟,纷纷和他招呼。岳鸣珂一想不好,对这几名侍卫,自 己虽然不惧,但自己是熊经略派遣回京的使者,若然事情闹大可有不便。虚晃一剑转身便 逃。那些人要追也追不及。   岳呜珂跑过两条长街,铁珊瑚忽然在角落钻出,笑道:“怎麽你闹事了?”岳呜珂笑 道:“你倒精灵,先到这里等我。”铁珊瑚道:“我知道你打不过他们嘛,我当然吓得先跑 了。”岳鸣珂道:“不是打不过……”铁珊瑚笑道:“我和你说笑呢,你着急什麽。我知道 你不是打不过,是怕那些侍卫来了。你可知道宫车中坐的是谁?”岳呜珂道:“是谁?”铁 珊瑚道:“是个大丫头。”岳呜珂道:“胡说。”铁珊瑚道:“谁个骗你。宫车中坐的是皇 太孙乳母的女儿,我刚刚打听来的。皇太孙的乳母叫客氏夫人,非常得新主爱宠,所以登位 之後,特别派人到她的乡下接她的女儿来呢。”岳鸣珂说道:“什麽,你说什麽新主?”铁 珊瑚道:“老皇帝已死啦,现在太子已登了位。”岳呜珂出京时老皇帝已经病重,但想不到 这样快便死。岳呜珂叹了口气,铁珊瑚道:“怎麽,老皇帝对你有什麽好处,你为他伤心起 来了?”岳呜珂道:“不是为老皇帝伤心,哎,国家大事不说也罢。”铁珊瑚“哼”了一声 道:“哦,你当我是小孩子,说我不配听国家大事是不是?”岳呜珂道:“不是这样。”正 想说时,忽见一队官兵在横街走出。岳鸣珂急忙拉了铁珊瑚便跑。   两人直跑到郊外才止。岳鸣珂道:“咱们闹了这一趟事,可得躲着点。”接着说道: “我本以为太子贤明,他登位後会加以振作。谁知他却如此行事,宠信乳母一至如斯!乱了 祖宗法制也还罢了,连那些奸人也给混到宫中了。可惜熊经略和卓兄的一片苦心。”原来卓 一航在发现宫中侍卫有内奸之後,曾托岳呜珂转告熊廷弼禀告皇上,云燕平和金千 就是惧 怕东窗罪发逃出来的。应修阳虽不是宫中卫士,但名字也曾上达天听。想不到老皇帝死後, 连应修阳也敢公然出现,而且与宫中侍卫有勾结了。   两人经了这次事後,一路谨慎,绕过石家庄保定等大城,悄悄进人北京。岳呜珂带了铁 珊瑚到熊廷弼好友兵科给事中“官名”杨涟家里去住。打听之下,才知神宗皇帝死了已一个 多月,太子常洛即位,号为光宗。杨涟道:“近来京中有两个大新闻,一个是太子即位之 後,就得了怪病,太医诊断说是痢疾,可是按痢疾开方,却不见效。现在一个多月了,皇帝 还不能坐朝。”岳呜珂道:“太子本曹习武,身体素健,怎麽得此怪病。第二件呢?”杨涟 道:“近来京城常报少年失踪,其中还有富家子弟。九门提督下旨严查,也无结果。你说怪 也不怪。”岳呜珂奇道:“若是少年女子失踪,还可说是探花大盗所为,男子失踪,这可真 是怪了。”   谈了一阵,岳呜珂问道:“熊经略的案子呢?”杨涟道:“你上次离京之後,便有几个 御史上本章弹他。主其事的是兵部主事刘国缙和御史姚宗文。写奏摺的是御史冯叁元。”岳 呜珂冷笑道:“那刘国缙是因为昔年在辽东参赞军务,贪污舞弊,给熊经略奏明皇上,将他 撤回,以此怀恨在心。那姚宗文更为卑鄙,他向我们经略大人敲诈,要叁件最好的紫貂,你 知道熊经略官清如水,那买得起上好紫貂, 得把别人送来还未穿过的一件紫貂转送给他。 那姚宗文暗地里说我们大人看不起他。那冯叁元的底细我却不知,但听说他专与正派的东林 党作对,想来也不是好人。”杨涟道:“这人的笔倒真厉害,他的奏本竟然列举了熊廷弼十 一条罪状,八条是说熊经略无谋误国,叁条说他欺君罔上?”岳呜珂大笑道:“这真奇了。 居然说熊经略无谋误国,那麽满洲兵被拒在兴京外,这是谁的功劳。熊经略每有兴革大事, 都有奏摺到京。他手捱兵符,掌有尚方宝剑,都不敢自专,这又怎能说是欺君罔上?”杨涟 道:“所以说那冯御史的笔厉害,颠倒是非,混淆黑白,这样的文章叫我们写绝对写不出 来。”停了一停,又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皇上病了一个多月,那奏章也搁在那儿。再 说朝中邪派虽多,正人君子也还不少。”   这晚岳呜珂满怀愤怒,不觉借酒浇愁,饮得酩酊大醉。到天亮时忽觉有人躺在身侧,向 自已的颈上直吹冷风。   岳呜珂翻身一看,原来却是铁珊瑚。岳呜珂笑道:“不要顽皮。”铁珊瑚道:“习武的 人喝得如此大醉,熟睡如泥,给人行到身边也不知道,你羞也不羞?好在是我,若然是给什 麽女探花贼把你绑去,那才糟呢!”岳呜珂道:“胡说!”铁珊瑚道:“什麽胡说?你不听 杨大人说京城近日常有少年失踪吗?”岳呜珂道:“女孩儿家口没遮拦,你再乱说,我可要 打你了。”铁珊瑚伸伸舌嗔道:“好啦,就是没有女探花贼你也该起来啦。”岳呜珂一笑起 床,道:“我今日去访卓兄,我看他也应该到京了,你留在屋里吧。白石道人对你们父女可 能怀有成见。”铁珊瑚道:“你叫我去我也不去,我看呀,那卓一航也不够朋友。”岳呜珂 拉长了面,道:“怎麽?”铁珊瑚笑道:“我说了你的好朋友你生气了了我问你,他若够朋 友的话,那晚在少林寺为什麽不来帮手。”岳鸣珂道:“他追下来啦,没有追着。”铁珊瑚 道:“就算没有追着,也该继续追下来呢。我看他对你并不关心。”岳呜珂恼道:“我不准 你这样乱说闲话。”铁珊瑚见他真个恼了.,扁着嘴道:“好,我不说便是。”   岳鸣珂吃了早点,独自到大方家胡同 西会馆去探望卓一航的消息。走到东长安街时, 忽有一辆马车迎面驰来,马车周围饰有锦绣,十分华丽。车上坐有两个穿黄衣服的人。马车 挨身而过,岳鸣珂依稀似听得车上的人说道:“好个俊美少年。”岳峙珂也不在意,走到 西会馆一问:卓一航果然前两天就到了京城,住在他父执吏部尚书杨 家里。岳呜珂问了杨 的地址,再跑去问,杨 的管家回道:“卓少爷这两天很忙,昨天进宫朝见,没有见着皇 上。今天又出去啦。”岳鸣珂问道:“什麽时候回来?”管家道:“那可不知道啦!你晚上 转来看看吧。”   岳呜珂心头烦闷,辞了出来。杨 府第就在琉璃厂侧,这琉璃厂“地名”乃北京着名的 字画市场,雅士文人以及那各方赶考的士子和京中官家子弟都喜到那里溜达。岳呜珂信步走 去,忽见刚才所碰到的那辆华丽马车也停在市场之外。这日天色甚好,但来逛的人却并不 多。岳鸣珂走进漱石斋浏览书画,巡视一遍,见珍品也并不多,随手拿起一幅文徵明的花鸟 来看,旁边忽有人说道:“这幅画有什麽看头?”岳呜珂一看,原来就是马车上那两个黄衣 汉子,因道:“文徵明的画也不错了。”一个黄衣汉子道:“文徵明是国初四才了之一,他 的画当然不能算坏。不过这一幅昼却绝不是他的精品。兄台若喜好他的画,小弟藏有他和谢 时臣合作的“赤壁胜游卷”,愿给兄台鉴赏。”这幅画乃文徵明晚年得意之作,乃是画中瑰 宝。岳鸣珂听了一怔,心想怎麽他肯邀一个陌生人到家中鉴赏名画。   那个黄衣汉子又道:“有些人家中藏有名贵字画,便视同拱壁,不肯示人。小弟却不是 这样。骨董名画若无同好共赏,那又有什麽意思?”岳呜珂心想这人倒雅得可爱,又想:自 已一身武功,就算有什麽意外,也不惧怕。不妨偷半日闲到他家里看看。因道:“承兄台宠 招,小弟也就不客气了。”互相通名,那两个汉子一个姓王一个姓林,上了马车,姓林的取 出一个翡翠鼻烟壶,递给岳呜珂道:“这鼻烟壶来自西洋,味道不错。”岳呜珂谢道:“小 弟俗人无此嗜好。”那姓王的却取出一 早烟袋来,岳鸣珂道:“小弟与烟酒无缘。”其实 酒他是喝的,不过他在陌生人前,小心谨慎,所以如此说法。姓王的汉子大口大口的吸起烟 来。岳呜珂觉烟味难闻,甚是讨厌。那姓王的忽然迎面一口烟喷来,岳鸣珂顿觉脑胀头昏, 喝道:“干麽!”姓王的又是一口浓烟劈面喷来,岳鸣珂顿觉天旋地转,一掌劈出,怒道: “鼠辈敢施暗算。”那两个汉子早已跳下马车,岳呜珂一掌打出,人也晕倒车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岳呜珂悠悠醒转,只觉暗香缕缕,醉魂酥骨,张眼一看,自己竟然是 躺在锦褥之上,茶几上炉香袅袅,这房间布置得华丽无伦,挂的猩猩毡 ,悬的是建昌宝 镜。壁上钉有一幅画卷,山水人物, 然浮动,岳鸣珂眼利,细看题签,竟然真的是文徵明 和谢时臣合作的“赤壁胜游”。岳鸣珂疑幻疑梦,心念一动,忽然想起铁珊瑚所说的“女探 花贼”。心想:难道真的应了她的话了?一想之後,又暗笑自己荒唐:“探花女贼”那会有 这样华丽无伦的房间。岳呜珂试一转身,但觉四肢 软无力,心想:怎麽那几口烟这样厉 害,以自己的功夫,居然禁受不住?挣扎坐起,盘膝用功,过了一阵,惭惭血脉流通,百骸 舒畅。   再说卓一航和白石道人父女到了京师之後,卓一航为了朝见方便,住到兵部尚书杨 家 里。白石道人父女则住在武师柳西铭家中。白石道人殷殷嘱咐道:“你大事办了,就赶快回 山,可不要做什麽捞什子宫。”卓一航道:“这个自然。”   不料光宗病在深宫,卓一航第二日一早和杨 到太和门外,恭问圣安,投名听召,等了 半天,只见来问候的百官,排满太和殿外,皇帝 召见了一个鸿胪寺丞“官名”李可灼。百 官无不骇异。鸿胪寺丞不过二品,不知何故“圣眷”如此之隆。卓一航回到杨家闷闷不乐。 心想:皇帝这样难见,看来会虚此一行。不料到了傍晚时分,宫中忽然派来一名内监,到杨 家中说道:“圣上龙体今日大有起色,闻说卓总督的孙儿进京,吩咐他明日到养心殿朝 见。”卓一航大喜。杨 问道:“是那位太医的灵药?”内监道:“你再也猜想不到,这病 不是医生医的。”杨 大为奇怪。   皇帝有病,惯例必是太医会诊,医不好时再宣召各地名臀。光宗病了月馀,太医束手无 策,各地名医陆续到来,药石纷投,亦无起色。如今内监说不是医生下药,杨 自然奇怪。 内监续道:“李可灼不知交了什麽好运,居然立了大功。”杨 道:“怎麽?他立了什麽功 了?”内监道:“圣上的病巴是他医的。”杨 奇道:“李可灼懂得医道?皇帝敢吃他的 药!”内监道:“那李可灼是宰相方从哲所竭力保荐的,说他有能治百病的红丸,李选侍也 劝圣上试服。”李选侍乃是皇帝的宠妃。杨 眉头一皴,道:“皇帝怎麽听信妇人之言,以 万金之体去试什麽红丸。”内监笑道:“倒真亏李可灼那粒红丸呢,万岁爷服後,过了一个 时辰,居然舒服许多,胃口也开了。万岁爷连重称赞,叫他做忠臣。”杨 见内监如此说 法,也便不再言语。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和杨 又到太和殿外听宣,在午门外碰见李可灼洋洋得意而来,两个 侍从便在午门等候。卓一航一见,不觉愕然。你道这两个侍从是谁了原来正是在少林寺山门 骂战的那两个老家伙 胡迈和孟飞。胡迈垂手说道:“大人这次医好圣上,升官那是指日可 待。”李可灼道:“我有好处,也就有你两人的份。”盂飞道:“谢大人栽培。”李可灼低 声说道:“你们可不要走“开。圣上服药之後,若有什麽变化,我会叫内监出来请问你 们。”孟飞道:“小还丹药到病除,大人不必担心。”李可灼直进午门,卓一航跟着进去, 胡迈孟飞一见,面红过耳,急急把头扭过一边,佯作看不见他。   这次在太和门外问圣安的官儿更多,过了一阵,内廷传令出来,叫鸿胪寺丞李可灼,兵 部尚书杨 ,礼部尚书孙慎行,御史王安舜等十多个官儿到体仁阁候宣,最後叫到卓一航, 百官见卓一航并无功名竟得宣召,十分 慕。有人知道他是前云贵总督卓仲廉的孙儿,纷纷 议论,说这真是难得的殊恩。   光宗皇帝在养心殿养病,体仁阁就在侧边。卓一航随众官之後,在未座坐下。候宣众官 纷纷向李可灼道贺。李可灼喜洋洋的道:“这可真是圣上的鸿福齐天。我的红丸恰恰在上月 配成。”礼部尚书孙慎行道:“你的红丸真是仙丹妙药,不知如何配法,若肯公诸天下,那 真是造福无量。”李可灼冷笑道:“你当是容易配的吗?那要千年的何首乌,天山的雪莲, 长白山上好的人参,还要端午日午时正在交配的一对蟋蟀作为药引,我花了几十年功夫才侥 幸把各物配齐。”众官听了,个个咋舌。卓一航听他胡吹,暗暗好笑。心知这红丸一定是少 林寺的小还丹。过了一会,内监出来宣召李可灼进去。卓一航忽然想起,胡迈和孟飞骗到的 小还丹虽有两粒,但一粒已当场咽下, 剩下一粒。就算皇帝昨日所服那粒是真,今日所进 的红丸定是假了,拿皇帝性命当作儿戏,真真岂有此理。   杨 见卓一航焦急之情现於颜色,问道:“怎麽?”卓一航道:“我怕这李可灼乱进假 药。”旁边盯官儿横了卓一航一眼,杨 认得这是宰相方从 的亲信,急道:“方大人保荐 的定不会错。”   过了一阵,李可灼春风满面回来。众官纷纷问讯,李可灼道:“我这红丸非同小鄙,本 来一粒便够,何况连服两粒。圣上服下之後,精神大佳,明天便可上朝与诸君相见了。”众 官又是纷纷道贺。   卓一航将信将疑,心想就是真你小还丹也不会好得这麽快。内监又出来叫道:“圣上叫 卓一航进谒”。正是:江湖术士,故弄玄虚,万乘之尊,性命儿戏。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 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十一回 糜烂叹宫闱 英雄气短 蜩塘悲国事 侠士心伤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十一回 糜烂叹宫闱 英雄气短 蜩塘悲国事 侠士心伤   杨 道:“世兄留神应对。”卓一航道:“谢大人关照。”随内监走过长廊,进人养心 殿内,只见皇帝斜倚床上,面有笑容,卓一航匍伏朝拜,常洛道:“免礼。赐坐。”内监端 过一张椅子,卓一航侧身坐了朝皇帝一望,只见他面发红光,毫无病容,不禁大吃一惊,要 知泰昌皇帝“光宗年号”得病已久,即算真的是仙丹妙药,也难药到病除。而今吃了一粒红 丸,就居然红光满面,若非回光反昭,就是那红丸是用极霸道的药所炼,能暂收刺激之功, 然终属大害。卓一航隐忧在心,却不敢说出。   常洛道:“我昨日已知你来,但病魔未去,不便召你。幸得李可灼进了两粒红丸,真真 是药到病除,要不然今日也还未能见你。你看我的气色如何?”言下甚为得意,卓一航不敢 直陈,只好说道:“皇上鸿福齐天,气色好极了。但久病之後,还须珍摄。”   常洛喝了一盏鹿血,又道:“你的事清,石浩已经告诉我了。李周二位钦差也已经安全 回京。他们都很感激你呢。”卓一航道:“暗算二位钦差的人只恐背後有权势者撑腰。”服 侍皇帝的太监横了他一眼,卓一航道:“万岁初 ,我本不该说这些话令皇上担心……”常 洛面色一沉,对内监道:“你到翠华宫叫李选侍来。”内监垂手退下。常洛一笑说道:“卓 先生深谋远虑,洞察机微,朕正想仰仗先生臂助。”卓一航心中一动,只听得皇帝续道: “你莫不是疑心魏忠贤麽?”卓一航道:“臣一介布衣,不敢妄论朝政,但厂卫付之阉人, 只怕太阿倒持, 官之祸不可不防。”常洛道:“本来你被陷害的事,我早想彻查,但只恨 登极之後,便缠绵病榻。”卓一航道:“个人的冤枉算不了什麽,国家大事要紧。”常洛 道:“所以我请你来。魏忠贤其实不忠不贤,我那有不知道之理。只是他掌握东厂,宫中侍 卫全听他调度,也不能行事草率。待朕病好临朝之後,当再图之。”卓一航默然无语。皇帝 忽道:“卓先生可肯留在宫中麽?”   卓一航道:“微臣孝服未满,不敢伺候明君。”常洛笑道:“我不是要你做官,你替我 在宫中教教太子如何?由校今年十七岁了,还是顽劣不懂人事。”卓一航想起祖父遗言,正 将推辞。常洛已抓起笔来,在床前的小茶几上写了圣旨,用了玉玺,卓一航不便拦阻,正自 心急,常洛将诏书递过,道:“你明日可到内务府去报到,叫他们替你安排住所。”卓一航 接过诏书,先跪下谢恩,然後说道:“微臣还是不敢接旨。”常洛讶道:“你还有什麽为难 之处?”正说话间忽然“哎唷”一声,门外的侍卫纷纷抢进,常洛呻吟道:“不关他的事, 叫李可灼来!”面上红筋隐现,颓然倒在床上。   卓一航料得不错,常洛第一次服的红丸果是少林寺的小还丹,第二次服的却是假药。原 来胡迈和孟飞都是李可灼的门客,胡迈粗晓武功,盂飞则是个专造假药的江湖骗子,二人在 少林寺讹诈,骗了两粒小还丹,其中一粒胡迈当场放人口中,却并未咽下,事後吐了出来, 交给孟飞化验,孟飞自作聪明,胡猜小还丹的配药成份,制了几粒。李可灼据以为宝,献给 皇帝,终於酿成了明史上“红丸”一案。   卓一航见常洛甚为痛苦,黄豆般的汗珠颗颗滴下,正自心急,忽闻得养心殿外有叱吒追 逐之声,侍卫长一跃而出,喝道:“谁敢惊动圣驾!”   再说岳鸣珂悠悠醒转,发现自己竟是处在华丽绝伦的房间之中,静坐一阵,神智暂复, 疑幻疑梦。忽然在对面墙上悬着的建昌宝镜里,照见自己已换了一套睡衣,猛然想起自己出 来时原带有佩剑,游目四顾,不但自己原来的衣裳不见,连佩剑也不见了。须知岳呜珂这把 佩剑,乃他师父在天山所炼的两把宝剑之一,神物利器,突然不见,如何不惊。急忙起来寻 觅,刚刚下得床来,对面墙上的大镜忽然慢慢移开,缕缕暗香,弥漫室内,镜後竟是一道暗 门,一个美妇人轻轻的走了出来,格格笑道:“你醒来了?”   岳呜珂道:“你是谁?为什麽把我的宝剑偷了?”那美妇大笑道:“宝剑?什麽宝剑值 得大惊小怪?我这里的宝物多着呢,你要多少?”随手打开一个抽屉,只见宝气珠光,耀眼 生缬。里面堆满了珊瑚宝石,翡翠珍珠。美妇人以为岳呜珂必定惊讶,那知岳呜珂说道: “这些东西再多十倍也比不得我的宝剑!”美妇人轻蔑一笑,道:“宝剑算得什麽?你喜欢 宝剑,我这里有的是!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你要什麽便有什麽?”岳呜珂道:“你到底是 谁?”美妇人又笑道:“你瞧这里可像人间所在?”岳呜珂轻咬舌头,隐隐生痛,情知不是 作梦,便道:“难道你这里是广寒仙府不成?”美妇大笑道:“也差不多!”说着挨近身 来,香气越发浓郁。   岳呜珂心神一荡,只觉这香味十分奇怪,吸人鼻端,醉魂酥骨,渐惭面红耳热血脉愤 张。岳呜珂心道:“莫非是遇了邪魔,来试我的定力?”盘膝一坐,又用起功来。那美妇人 挨着岳呜珂身子,用手指拨他眼皮,岳呜珂只是不理。美妇大笑道:“你又不是和尚,打坐 作甚?”岳呜珂仍然不理。美妇人又笑道:“我闻有道高僧,目不迷於五色,耳不惑於五 声,你不敢张开眼睛,怎麽能做高僧!”岳鸣珂心头一震,益发怀疑她是妖邪,心中想道: “我虽未闻大乘佛理,但镜明长老说我颇有慧根,也曾传过我明心见性的真言。我倒要试试 自己的定力。”倏的张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气聚丹田,行起吐纳之道。那美妇人见他 若无其事,也是颇为奇怪,索性把身子凑了上来,向他嘘气,岳呜珂试运“沾衣十八跌”的 功夫,鼓气一弹,那美妇人“哎唷”一声,跌落床下,娇嗔骂道:“你用什麽妖术?”   岳呜珂试用了“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试出那美妇人丝毫不懂武功,不觉说道:“啊, 原来你不是妖邪!”美妇人怒道:“你才是妖邪!”忽又回嗔作笑,道:“你是进京考武的 举子麽?”岳呜珂心念一动,忽道:“你说你有许多宝剑,请借一把来瞧。”美妇人稍现犹 疑,随即笑道:“谅你也不敢杀我。我就让你开开眼界。”随手在墙上一按,打开一道暗 门,乃是一个壁橱,里面悬有十来口剑,岳鸣珂一眼瞧去,并无自己的游龙剑在内。只听得 那美妇人道:“这里的剑,随便那把都要比你的好,你服了吧?”岳呜珂突然一跃而起,在 壁橱里抽出一把剑来,只见寒光闪闪,冷气森森,美妇人道:“如何?是不是比你的剑好? 快些挂回去吧!”   岳呜珂吃了一驾,这把剑形状奇古,剑柄铜色斑斓,怕不是千年以上的宝剑?细细一看 剑柄上镌有“龙泉”二宇,猛然想起师父曾论古今宝剑,他说:“游龙断玉虽是五金之精所 炼,但比起古代的干将、莫邪、鱼肠、龙泉、天虹、巨阙,纯钩,湛卢等剑,那还是远远不 及。”岳呜珂当时曾问及这八把古代宝剑的下落,师父道:“听说龙泉、巨阙、湛卢叁剑自 唐代起就流入宫中,其他五把却是不知下落。”这样说来,难道这里竟是宫中禁地?稗官野 史上说唐代的公主喜欢掳美男子入宫享受,难道这种宫闱秽史重现於今日?正思量间忽听得 墙壁有人敲了几下,其声急促。美妇人道:“快把剑挂上!”岳呜珂把剑一指,猛然喝道: “你是何人?从实道来!”美妇人玉颜变色,把手一按,壁橱隐没,岳呜珂一步步迫近,美 妇人在墙上一靠,暗门倏开,里面跳出两个人来,美妇人也从暗门逃出去了!   从复壁中跳出的两人,手中都提着兵器,其中一人正是用迷烟喷翻自己的黄衣汉子。岳 呜珂大怒,一剑刺去,那人把手一扬,射出叁枚弹子,一出使自行炸裂,喷出浓烟。岳鸣珂 早有防备,忍着气绝不呼吸,手中剑迅若惊飕,一剑刺到那人咽喉,猛然想起,此地若是禁 苑,此人便是宫中侍卫,剑把一缩,右边那人一铛打来,岳呜珂反手一捞,将他的兵器夹手 抢过,“砰”的一脚踢开房门,往外便闯。   那两人绝料不到他刚刚醒转,武功还有如此厉害,怔了一怔,急忙击掌呼援。岳呜珂一 出房门,七八名卫士四边围上,岳呜珂不愿伤人,横剑四面一扫,但听得一阵断金戛玉之 声,七八条兵刃都给截断,龙泉宝剑的威力果然大得惊人!有人喝道:“你这小子偷了宫中 的宝剑,闯得出去也是死罪,不如赶快弃剑没降,我们可以偷偷放你出去。”岳鸣珂心想: 事已至此,不如我就携剑去见皇上,拚着一死,也要把此事查明,主意打定,手中剑又一个 旋风疾舞,把卫士们迫出二丈开外,纵身跳上屋顶。   皇宫殿宇全是用黄色的琉璃瓦所盖,岳呜珂飞身直上,只觉滑不留足,四面一望,但见 殿宇连云,鱼鳞栉比,岳呜珂先前尚有些疑惑,此时知道确是皇宫无疑,一时百感交集,想 不到宫中腐败竟至如斯,自己与熊经略在边关苦战,只恐也是无补於事了。   那几名被削断了兵刃的卫士,见岳呜珂十分厉害,不敢来追,只是在下面大声吆喝,岳 呜珂认定前门的华表,发足狂奔,琉璃瓦面,虽然滑不留足,但他轻功卓绝,脚尖微点,便 即飞起,居然如紫燕掠波,毫无沾滞!   但皇宫极大,殿宇何止千间,他刚掠过几座瓦面,下面一声吆喝,一人跳了上来,竟然 是应修阳!岳鸣珂心道:罢了,罢了!这样的 人居然也混进宫中,国事还有可为吗?应修 阳大叫道:“有刺客!”岳呜珂怒道:“好哇,你这奸贼,我先捉你去见皇上!”一招“龙 卷暴伸”,青光倏的长出丈许,应修阳拂尘一卷,剑光过处,尘尾已被削断一绺,这还是他 避招得快,要不然连手腕也要截断。   岳鸣珂剑如龙门鼓浪,一招未收,二招续至,剑法之快,难於形容,应修阳本就不是他 的对手,更加上他怒极气极,连使绝招,应修阳挡了十招,巳有几次险险被他刺中。这时宫 中各处卫士,闻讯赶来,人声步声,响成一片。岳鸣珂怒道:“把你毙了再说!”宝剑一 旋,青光疾驶,把应修阳卷在当中,刷刷几剑,连下杀手!   应修阳左避右闪,忽觉头顶心一凉,头发已被削丢一片,吓得亡魂俱冒,拂尘虚架,拚 命向上跃起,岳鸣珂喝道:“你还想逃!”脚尖一点,从屋瓦凭空掠起叁丈,他的轻功比应 修阳高明得多,这一跃,竟然掠过应修阳头顶,倏然一翻,长剑下刺,应修阳身子悬空,绝 难逃避,只觉冷气森森,剑锋已到头顶!   岳呜珂翻腕下刺,就在应修阳性命俄顷之际,蓦地一团白影,横里飞来,身形未到,掌 力先来,呼的一声,又劲又疾,岳呜珂的剑尖给震得歪过一边,顺势一割,应修阳手臂缩在 袖中,袖口给剑割了一段,终於逃了性命。   岳呜珂挽了一个剑花,重落瓦面,救应修阳的人也已赶到,运掌成风,呼呼几声,把岳 鸣珂迫得连退叁步。岳鸣珂大吃一惊,想不到皇宫中的卫士,竟然有如此功力!定睛看时, 那人带着一张面具,狰狞可怕。在剑光中竟然伸手抓他手腕。岳鸣珂急忙一抖剑锋,走斜边 攻他空门,那人左掌斜切,右掌横劈,竟然以攻对攻,丝毫不让。两人换了几招,都是绝险 之着,岳鸣珂忽觉这人掌法,似乎在那里见过一般,就是这麽略一分心,几乎给那人横掌劈 中。   这时官中高手四面赶来,应修阳叫道:“刺客在这儿!”那蒙面怪人突然虚发一掌,跳 落地面,隐入花树丛中。片刻之後,从宫中各处赶来的卫士纷纷跳上瓦面。.   岳呜珂大为奇怪,这蒙面客武功之高,不在“阴风毒砂掌”金独异之下,以一对一,自 己纵然未必落败,也绝难占得上风,若然他是宫中卫士,何以同伴来时,他反而悄悄溜走。   蒙面人一去,宫中卫士虽多,却没有武功特强的人,岳呜珂轻功既高,又有宝剑,且战 且退,不过片刻,就逃至乾清官外,众卫士衔尾急追,大声呐喊。在混战中,应修阳也悄悄 的溜走了。   再说卓一航在养心殿中听得外面呼喝 杀之声,靠窗一张,忽见给卫士追赶的竟是岳呜 珂!大吃一惊,无暇思索,也急忙一跃而出,服侍皇帝的侍卫长正拔刀拦堵,骤见卓一航冲 出,怔了一怔,卓一航已一把将岳呜珂扯人养心殿内,在皇帝面前双双跪下。   常洛突吃一惊,冷汗迸流,指着岳鸣珂道:“你,你,你带剑来作甚?”卓一航急禀 道:“他是熊经略的使者,微臣愿以性命保他!”岳呜珂插剑归鞘,道:“圣上,宫中出了 淫邪妖孽,请容微臣细禀。”常洛出了一身冷汗,神智反而略见清醒,熊廷弼赤胆忠心,他 素来知道,挥手叫道:“成坤,你吩咐那些奴才,都退回去!”   成坤是那侍卫长的名字,为人倒还正直忠心,也知宫中派别分歧,东厂自成一系等事 情。听得这“刺客”是熊经略的人,已放下了一半心,再听得皇上吩咐,答道:“奴才遵 命。”横刀立在门口,追来的卫士,都给他斥了回去!   再说岳鸣珂被皇帝一喝,定了定神,把龙泉宝剑捧上去道:“圣上,请看这是不是宫中 之物?”常洛接来一看,问道:“你怎麽得来的?”岳呜珂跪在榻前,将“奇遇”禀告,刚 说到遇见美妇之事,常洛道:“是不是梳着盘龙双髻,脸儿圆圆的?”岳鸣珂道:“正 是。”常洛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晕了过去,卓一航急忙上前替他揉搓,成坤也回转身 来,过了一阵,常洛悠悠醒转,道:“你们且退下去,这事不要乱说。成坤,快把方从 和 李选侍叫来。”卓一航捏了把汗,和岳呜珂走出,遥见乾清宫中,一队宫娥走出,二人不敢 停留,急急回到体仁阁内。候宣的官儿见突然多出一人,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岳呜珂。杨 悄悄问道:“皇上怎麽了!”卓一航不敢回答, 摇了摇头,过了一阵,内里隐隐传出哭 声,内监走出道:“你们都散了吧,皇上今天不见你们了。”   出了午门,岳鸣珂道:“看来皇上只怕难保。”卓一航道:“大明的国运,只好付之天 意了。”岳呜珂道:“皇上虽非圣明,但也还识大体,若太子继位,他只是个无知小儿,外 有权臣,内有奸阉,宫中又淫乱荒靡,只怕不必等满人人关,天下先自亡了。”杨 见他们 竟然议论皇上,肆言无忌,急忙引开话头。岳呜珂问了卓一航住址,道:“明日我来见 你。”两人拱手相别。   那知第二日宫中便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百官举哀,自不消说。太子由校即位,改元天 启,宫中乱纷纷的,那李可灼进了红丸,药死皇帝,非但没有罪名,宰相方从 反说是皇帝 传有遗旨,说李可灼乃是忠臣,赏他银两。群臣闻讯哗然,有一班不怕死的官儿如礼部尚书 孙慎行,御史王安舜,给事中惠世扬等便商议上奏章参他,说方从哲有弑君的罪名。这事闹 了很久,後来方从哲终於靠魏忠贤之力,将这个惊动天下的红丸案子压了下去,这是後话, 按下不表。   且说岳呜珂当日回到杨涟家中,把事情与铁珊瑚说,慨叹不已。铁珊瑚笑道:“只有你 们这班傻瓜,以天下为已任,扶助的却是这样糜烂的皇朝,倒不如野鹤闲云,在江湖上行侠 仗义还来得痛快。”岳呜珂眉头一皱,道:“你当我只是为扶助姓朱的一家麽?”铁珊瑚笑 道:“我知道你还有抵御外族人侵所以必须扶助皇帝的一番道理,是麽了其实要抵抗鞑子, 何必一定要个皇帝!”   岳呜珂吃了一惊,心想:我以为这妮子全不懂事,那知她也有一番道理。当下不再言 语。铁珊瑚道:“我不 见那卓一航,你不要说我在这里。”岳呜珂道:“为什麽?”铁珊 瑚面上一红,道:“不为什麽,就是不喜欢见他。”原来铁珊瑚以前与王照希有过论婚不成 之事,铁珊瑚知道卓一航与王照希交情甚厚,料他必知此事,所以不想见他。   第二日岳呜珂依约到杨 家中,杨 已和同僚商议参方从哲的事去了。卓一航单独和岳 呜珂会面。.岳呜珂道:“想不到泰昌皇帝这样快便死,宫中的丑事无人再管了。”卓一航 叹了口气,岳呜珂道:“这趟回京,看了许多事情,我也有点心灰意冷。只是新君即位之 後,掌权的一定是魏忠贤方从哲这一班人,他们和熊经略一向作对,我若不是为了老师,真 的想出家去了。”卓一航道:“我们且停留几日,看看如何?”岳呜珂道:“朝政不堪闻 问,我也不愿再理了。只是我今晚还要进宫一趟。”卓一航道:“为何要冒此人险?”岳呜 珂道:“我的游龙剑失在宫中,我一定要探它一探。”卓一航心念一动,道:“我陪你同去 如何?”岳鸣珂心想卓一航武功虽高,但还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然遇险,只怕逃不出 来。便道:“夜探深宫,人多反而不便,我兄盛情,小弟心领了。”卓一航若有所思,久久 不语。忽道:“我和你同去见我的师叔如何?”岳鸣珂问道:“那位道长?”卓一航道: “四师叔白石道人。”岳呜珂道:“久闻武当五老之名,何况又是你的师叔,既然在此,自 当拜见。”   白石道人父女寄居在武师柳西铭家中,离杨 家有十馀里路。卓一航和岳呜珂到了柳 家,敲门好久,才有人开。开门的竟然不是柳家的人,而是何萼华,卓一航微微一愕。心 想:柳家的人那里去了,怎麽要客人来开门?   何萼华面上也有惊愕之容,水汪汪的一对眼睛盯着卓一航似乎有什麽话要说又说不出 来,卓一航低下了头,岳鸣珂瞧在眼里,暗暗偷笑。   何萼华把两人带到西面客房,敲门叫道:“爸,卓师哥和他的朋友来见你。”白石道人 打开房门,怔了一怔,道:“我道是那一位,原来是岳英雄!”岳鸣珂大惑不解,不知白石 道人何以认识自己。卓一航在旁笑道:“岳兄少林取书,连闯五关之夜,敝师叔也正在少林 寺中。”白石道:“ 你的剑使得很好!”岳鸣珂道:“武当剑法天下独步,还要请道长指 点。”白石道人冷冷说道:“岳英雄过谦了,长江後浪推前浪,武当的剑法已远远落在後面 了。”白石心胸较窄,在少林寺时就曾因镜明长老过於推崇岳呜珂的天山剑法,心中不快。 卓一航绝料不到师叔有如此妨忌之心,颇觉师叔态度异常,岳鸣珂更是尴尬不安。   白石道:“岳英雄请稍坐,贫道有些小事,要与敝师侄一谈。”牵卓一航的手走人内 室。岳鸣珂道:“请便。”枯坐客厅,十分无趣。猜不透白石道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神情冷 漠。   卓一航更是大惑不解,随白石道人进入内室,微愠问道:“那岳呜珂是当今侠士,又与 弟子甚是投缘,不知师叔何以对他冷淡?”白石道人道:“他既是当今侠士,那定不会拘泥 客套俗礼。我有事要和你说,让他坐一会有什麽要紧!”白石道人的话虽颇为强辞夺理,但 卓一航身居後辈,却不便反驳,只得恭敬问道:“师叔有什麽吩咐?”   白石道人歇了半晌,缓缓说道:“现在泰昌皇帝既死,你的事也弄清楚了,你该随我回 山了吧!”卓一航道:“这……这个,弟子还想逗留几日。”白石道:“为什麽?”卓一航 嗫嚅说道:“弟子与岳大哥有个约会。他的宝剑失落在皇宫之内,内情古怪非常!”   卓一航将岳呜珂宫中历险的事说了,白石道人皱眉道:“居然有这样的事!”卓一航 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但弟子世受国恩,见了这样的事,总觉得难过。”白石道: “那麽你是想助岳呜珂一臂之力,和他夜探皇宫,查明此事了。”卓一航道:“正是!”白 石道人忽道:“自已的事情都理不了,还理别人的呢!”突然解开衣裳,道:“你看!”   白石道人袒开胸膛,胸膛上有一个淡红的手印!卓一肮骇然问道:“师叔你受了暗算 了?”白石道人点了点头,道:“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咱们是回山呢?还是留在这里?”   卓一航道:“这是阴风毒砂掌金老怪的手法,你碰到他了!”白石道:“若是金老怪, 我只怕留不着性命见你了。这人功力要比金老怪稍逊一筹。”   白石道人以手击掌,继续说道:“昨日黄昏时分,我独自到天桥溜达,有一档卖武的, 走钢线,耍马技,倒还有点真实功夫。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个恶霸模样的浓眉大眼的汉 子进场收取规钱。卖技的老儿打拱作揖,十分可怜,乞求他道:“今日整日没发市,你老高 抬贵手,宽限些儿吧。”那恶霸大呼小喝, 是不允。是我路见不平,进场去止着那个恶 霸,略一动手,把他跌了个四脚朝天,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走了。那卖技老儿对我千多谢万 多谢,这时天已黄昏,又闹了这一场事,看客都已散了。那老儿便邀我到他的帐幕中喝杯淡 酒。我不料有他,便随他去了。那知这老儿却是练就阴风毒砂掌的高手!在他把酒递过来 时,突然一掌打在我的胸上!”卓一航“哎唷”一声,白石笑道:“但他占不了便宜,我吃 了一掌,还他二指,把他的愈气穴点了,饶他武功多高,也得落个残废!”卓一航道:“这 样说来,金老怪也一定到了京城来了!”   白石道人续道:“那卖技的老头儿逃出帐篷,临行喝道:“白石贼道,你叁日内若不回 山,还有人要敬你一掌!”我怕他还有同党,急回柳家。那料柳家也闹得天翻地覆。”卓一 航道:“怪不得我今日来时,不见柳家的人开门。”白石道:“柳武师邀请帮手去了。”卓 一航道:“怎麽了柳武师在京中德高望重,极得人和,难道也有人向他寻仇吗?”白石道: “就在我遇事的时候,柳家也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声势汹汹,不准他留我在他家居住。原来 这些人和他并无仇冤,而是冲着我来的。”卓一航道:“这倒奇了,我们和金老怪井水不犯 河水,武当五老的威名更是天下知闻,为何他们偏要与师叔作对!”白石道:“我也不知道 他们的用意。所以我和你商量,咱们是回山的好,还是留在这里接他们这个碴子?”卓一航 道:“按说,若是为了不想牵累柳老前辈,那当然是回山的好。但现在柳武师已出去邀人助 拳,那咱们倒不能一走了之了。”白石道:“着呀!你的意思与我正好一样。那麽在这叁日 之中,你不必回杨家去了。就留在这儿,看那些人敢怎麽样?”卓一航道:“岳大哥剑术精 妙,武艺高强,咱们何不与他联手合斗?先助他一臂之力,然後邀他助拳?”白石道人面色 倏变,厉声说道:“一航,你是我派未来掌门,本门的规矩你不知道吗?”卓一航惶恐说 道:“不知弟子犯了那一条规矩?”白石道人想了一阵,忽又哑然失笑,说道:“说来也怪 不得你。你出师不过两年,你师父也不大坚持这条规矩,想来他没有告诉你了。”卓一航讶 道:“到底是什麽规矩?”白石道:“这规矩并不是本门祖训,但近二十年来,大家都是这 样。你知道这二十叁年,我派盛极一时,同门遍布各地,所以一向与别派争斗,从不需人助 拳!懊而久之,习为风气。凡是武当派人,都以约人助拳为耻,惭惭也就成为不成文的规矩 了。”卓一航道:“那麽柳武师约人助拳,师叔难道也不要他们帮忙麽?”白石笑道:“这 个不同。他不是武当派人,他约人助拳,虽然与我有关,但那些人是冲着他的面子而来,我 不必领他们的情。”卓一航心道:这真是个怪规矩,我若做了掌门,首先就要废除这条。武 林中应以侠义为先,一味特强自傲,到底不是武林领袖的风范。侠义中人,原应彼此相助才 是道理。   白石续道:“我派弟子与别派争斗时从不约人助拳,不过,若有亲友知道其事,自动出 来助拳,那倒没有关系。只是我们绝不能自己去邀。”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好 和岳大哥说了。”白石道:“这个自然,所以我适才不愿当着他的面和你谈讲。我派在京的 弟子也有十馀人,今日会陆续到柳家周围埋伏!”   再说岳鸣珂在客厅枯坐许久,白石道人才和卓一航出来,岳鸣珂心中不快,欠身说道: “打扰久了。”白石道:“一航,你陪岳兄再坐一会。”这明明是送客的暗示。岳呜珂怫然 而起,白石道:“听一航说岳兄住在杨家,贫道改日和一航登门拜候。”岳呜珂一揖说道: “晚辈不敢有劳大驾。”反身走出柳家。卓一航送出门外,悄悄说道:“叁日後我兄如尚未 离京,千万到此一叙。”岳呜珂楞了一楞,心想:约期会面,事极寻常,何以要如此悄悄的 说。正想发问,卓一航一揖到地,高声说道:“恕不远送了。”岳呜珂话未出口,卓一航已 把门掩上。   岳呜珂闷鼓鼓的回到杨家,睡了一个下午,养足精神,晚上起来,吃了饭後,听得更楼 鼓响,打了二更,换了夜行衣服,对铁珊瑚道:“你在家中,要留心在意,警醒一些,我此 去也许到天明之後才能回来。苦天明後还不见我回来,你就到城北柳武师家中告诉卓一航知 道。”铁珊瑚噗嗤一笑,说道:“你越来越娘儿气啦,我又不是小孩,要你罗哩罗唆的吩 咐?我才不像你那样傻头傻脑,这麽大的人会被探花贼劫去。”岳呜珂笑骂一声:“胡 说”,和她扬手道别,出了杨家,直奔紫禁城中。   秋夜风寒,天高月黑,正是夜行人出没的良好时机。紫禁城上虽然有卫士巡逻,但岳鸣 珂轻功卓绝,真有登萍渡水之能,飞絮无声之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人皇宫,直溜进了 内苑的御花园内。   皇宫面积极大,殿宇连云,岳呜珂伏在暗瞰之处,正自思索前日白天所经之处,忽听得 有脚步声从身旁经过,原来是两名黑衣卫士。其中一人道:“魏宗主深夜相招,不知何 事!”另一个道:“你是成坤的好朋友,听说成坤已被魏宗主抓起来了,魏宗主叫你,想来 与此有关。”前头那人“哼”了一声道:“成坤那小子太不识相,我可救他不得。”   岳呜珂心头一动,知道这两人口中所说的“魏宗主”乃是魏忠贤,而成坤则是先帝常洛 的侍卫班长。心想:成坤虽是宫中侍卫,还不失为一个忠心正直的人,怎麽先帝一死,魏忠 贤多少大事不管,就先要抓他?又想:我正要去找那魏忠贤,何不随这两人进宫一看。   岳鸣珂仗着绝顶轻功,暗暗缀在二人身後。听他们谈谈讲讲,知道这二人乃是魏忠贤心 腹,又知道自昨日起,西厂也归魏忠贤管了。只有锦衣卫还自成系统,掌在内廷校尉龙成业 手中。   岳呜珂随着那两名卫士 弯曲曲的走了一大段路,走到了一所圆伞形屋顶的殿宇之前, 两名卫士叩门人内,岳鸣珂飘身伏在檐端,偷偷窥探,只见里面一个肥肥白白的太监,端坐 当中,四名卫士分列左右。   岳呜珂猜想这当中的太监必是魏忠贤无疑,心头火起,手指插入暗器囊中,但一想朝廷 自有王法,我若暗中把他杀掉,熊经略必然怪责。迫得忍住。那两名卫士叩门人内,向魏忠 贤见过了礼。只听得魏忠贤道:“玉成董方,你们来了?你们可知道成坤在这里麽?”两名 卫士“嗯”了一声,魏忠贤道:“玉成,你一向是成坤的副手,御前侍卫的副侍卫长?是 麽?”玉成应道:“奴婢虽是成坤的副手,但和他一向不和。”魏忠贤道:“没有争吵过 吧?”玉成迟疑一阵,道:“没有,但心里不和。”魏忠贤“唔”了一声,又道:“董方, 你是和成坤同时进宫的,在御前侍卫中,你和他交情最好,是吗?”董方急忙跪下叩头,回 道:“奴才只知有魏宗主。”魏忠贤笑道:“很好!”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带侍卫从侧门 走了。   过了片刻,侧门再开,出来的却不是魏忠贤那班人了,而是另两名卫士,押着成坤走 出。岳呜珂一瞧,仅仅相隔两日,成坤已是形容憔悴,手脚都带有镣铐。那押解他的卫士将 他带到屋内,笑道:“你的好朋友保释你了,去吧。”但却并不给他解开镣铐,便自走了。   王成满脸笑容,扶成坤坐下,殷勤问道:“没有受苦吧?”成坤冷笑一声,却不言语。 董方道:“大哥,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必和魏忠贤相抗?”成坤怒道:“谁和他 相抗,我就不明白他为何放不过我?”王成道:“大哥,我们担着身家性命关系,保你出 来,只求你说一句实话。”成坤道:“小弟感激不尽。你要我说什麽实话?”王成道:“先 帝去世之日,你在养心殿伺俟。那时他正召见卓继廉的孙儿,你可知道他们说些什麽话!” 成坤道:“听不清楚。”董方道:“有没有说及魏宗主?”成坤道:“我在门外。”王成 道:“後来那个刺客逃来,皇帝为什麽把他放了?”成坤道:“这我更不知道。”董方道: “先帝是不是食了红丸之後不久就病情恶化?这个你总该知道了吧?”成坤道:“先帝第一 日食了红丸,精神转好,第二日食了红丸,不久便突发高热,就在养心殿内死去。这个我已 对魏忠贤说了。”   王成面色倏变,道:“大哥,我与你同时进宫,二十年知交,而今我以身家性命保你, 你若不说实话,不但你休想生着出宫,我们二人也合家性命不保。”成坤道:“知道的我便 说,不知道的你叫我说些什麽?”董方道:“大哥,不是魏宗主多疑,他扶助幼主,新掌大 权,朝中文武,总有一些与他不和,先帝在日,也很忌他。这卓一航和兵部尚书杨 是世 交,先帝做太子之时,已曾和他相识,难保先帝没有什麽遗诏给他?”   成坤道:“杨兵部乃是好官,若魏宗主一心保卫幼主,杨兵部必不会与魏宗主作对。” 王成急道:“那麽你是说先帝有什麽遗诏给卓一航了?”成坤道:“我没有这麽说。”王成 又道:“那这事我们以後再查。那刺客关系极其重大,你真的没有听到他对先帝说什麽 吗?”成坤道:“真的没有!”董方道:“那麽他的姓名来历你也不知道吗?”成坤道: “兄弟你为什麽这样逼我?”成坤知道岳呜珂是熊经略的使者,只恐说了出来,魏忠贤会对 熊廷弼不利。”王成道:“不是逼你,这刺客魏宗主必欲得而甘,你知道了不说,真的要兄 弟一家性命都和你同归於尽吗?”   岳呜珂心想:那宫中的美妇不知是公主还是后妃,但听这口气,必然是和魏忠贤结成一 气的了。所以魏忠贤才为她这麽着急,一定要得自己而甘心。   成坤见王成一再提及他以身家性命担保自已,状似挟恩来胁迫自己,不禁起了心:反问 道:“你们怎麽知道他是刺客?若他是刺客?为什麽见了皇上又不动手?”王成道:“你别 管这个,你只说他姓甚名谁,什麽来历?只要你说,魏宗主使立刻把你开释。说不定将来还 要把锦衣卫交你统率。”成坤怒道:“我不希罕。再说我也不知道。那人进了养心殿後,先 帝就叫我出去斥退那些追他的侍卫。”   成坤与董方面面相觑。董方道:“什麽你也说不知道。那麽有一件事只须你举手之劳 的,你愿做麽?”成坤道:“要看是什麽事?”王成道:“现在外廷有些官儿硬说先帝是给 李可灼的红丸害死的,连宰相都受株连,魏宗主要你做证人,说先帝是前天晚上死的,不是 在养心殿内吃了红丸不久就死的。”成坤面色大变,忽然颤声说道:“我本来没有怀疑,听 你们这麽一说,莫非先帝真是方从 和李可灼害死的麽?”   王成急道:“你举手之劳,就可获释放。”成坤道:“我平生不打假话。”王成道: “我们的家小老幼都担着关系,你若不肯,他们也都不能活了!”成坤忽大声喝道:“王 成,如今才看出你是小人!什麽身家性命担保,鬼才相信你的假话!”王成面色青白,董方 喝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突然伸手一戮,闭了他的穴道。王成取出一个布袋, 将成坤带着镣铐塞入袋内,笑道 :“魏宗主怕明干掉他,会引起旧侍卫的不安,你看怎样 才能把他静悄悄的干掉,让别人不起疑心 。”董方道:“这倒是个难差使,让我想想。” 想了一阵,忽然说道:“你先把他的镣铐去了。” 王成奇道:“为什麽?”   董方道:“反正你已点了他的穴道,脱了他的镣铐,也逃不掉。我们将他偷偷带到煤 山,把他缢死树上,就说他是自杀死的,岂不甚妙,让他死了也可得个忠烈之名。”王成鼓 掌道:“妙哉!”解开布袋,将成坤提了出来,把他的镣铐解了,回头对董方道:“行了 吧?”董方突然一掌劈下。王成骤出不意,缩肩不及,给他一掌打晕,董方双指一伸,正要 替成坤解开穴道,忽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侧门里窜出一名卫士,冷笑说道:“魏宗主真 有先见之明!”   原来董方虽一向与成坤不和,心地却比王成稍好,他一见王成非把成坤置於死地不可, 忽然起了不忍之心,亦怕自已将来也会和他一样,因此陡然转念,想把成坤放走,双双逃出 宫外。那知魏忠贤伏有高手在旁,董方刚刚动手,就给他用暗器打了穴道。   岳呜珂在屋檐上看得骇然。埋伏的卫士走了出来,先把王成救醒,笑道:“倒底是你忠 心。”仍把成坤塞入布袋,道:“董方虽然可杀,但他的计策倒真不错。我们就让成坤“自 镒”了吧。”提起布袋,和王成一同走出。   两人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大段路,夜已叁更,风寒露重,御花园里巳是一片寂静,两人走 到假山转角,陡然一阵冷风吹来,王成打了一个冷颤,道:“咦,大哥,我有点害怕。”那 名卫士道:“怕什麽?人还未害死呢,就是有冤鬼也不会现在来找你。”话刚说完,突然一 阵冷风从背後吹来,耳边听得有人说道:“找你!”那名卫士未待回头,手腕已给人抓着, 胁下的将台穴也给来人用手肘一撞,痛人心脾,却叫不出声,王成也同样给来人依法炮制, 那大笑道:“你们要害人,阎罗王却要你们先去报到。”手腕用力,把两人摔人假山洞内。   再说成坤在布袋中忽然被人提了出来,睁眼一看,原来就是前日的“刺客”,那大笑 道:“你的穴道已经解了,出宫去吧,不要再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成坤道:“你怎 麽这样大胆!”远处忽现灯光。成坤道:“岳大哥,你把那王成的衣裳换了,我带你混出宫 去。”与岳呜珂跃入洞内,过了片刻,岳鸣珂换了衣裳,前面的灯笼也不见了。   成坤道:“我们从西华门出去,那边是锦衣卫把守。我有熟人。”岳鸣珂道:“我不出 去。”成坤奇道:“你一再进宫来做什麽?”岳鸣珂心头一动,道:“我正有事请教。”将 前事再说一遍,问道:“成兄可知道那美妇究是什麽人麽?”成坤叹了口气道:“国之将 亡,必有妖孽,想不到这婆娘居然如此无法无天。”岳鸣珂听他口气十分不敬,道:“这人 不是公主或妃子吗?”成坤道:“她现在比皇太后还有势力!她是当今圣上的乳娘客氏夫 人!”   岳呜珂奇道:“乳娘,怎麽乳娘有这样大的权势?”成坤道:“当今圣上是她抚养大 的,说也奇怪,圣上自小巴离不开她,她又生得年轻美貌,现在已是四十多岁的妇人,看起 来还像不到叁十岁似的,所以先帝也很宠爱她。”岳鸣珂细味口气,似乎宫闱中还有更不堪 闻问的事情,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她如此猖獗。”成坤道:“魏忠贤也是靠了巴结她, 才渐渐在宫中得势的。魏忠贤自前年掌管了东厂之後,拨了几名亲信卫士到乳娘府听她调 遣,渐渐她也有起私人的卫士来了。”岳呜珂恍然大悟:那两名用迷烟迷翻自己的黄衣汉 子,一定是她的卫士替她偷掳男子进宫的了。又问道:“你们也知道她偷掳男子的事吗?” 成坤道:“我们还料不到她敢如此,乳娘府的侍卫自成一系,我们也不便去探问。”岳鸣珂 问清楚了去乳娘府的路,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过了一会,岳呜珂循着成坤指点的路线,摸到了乳娘府外,见外面有几条黑影穿梭巡 逻,便悄悄的在地上抬起两枚小石,向空一弹,趁着那些卫士分心之际,突然从暗角飞掠入 府。岳鸣珂前日曾从这里逃出。门户依稀记得,一路借物障形,轻登巧纵,摸索到中间那座 房子,刚从暗黝处长出身来,蓦然听得有人低声喝道:“是小叁吗?圣上在里面,你到外面 值班去。”岳呜珂已换了东厂卫士服饰,情知误会,却不说话,待那人走过来时,蓦然伸指 一点,点了他的死穴,压在宫前的石鼓底下,飞身攀上屋檐。   屋子里炉香袅袅,红烛高烧,岳呜珂心想:这倒像个新房。细看时房中巳换了布置,靠 窗处有一张大理石的长形书桌,桌上堆满奏章,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那里披阅奏章,东翻 一本,西翻一本,样子显得十分淘气。岳呜珂暗道:“真是荒唐,这皇帝说小不小,说大不 大,怎麽还离不开乳妈,这样胡闹,把奏章都搬到乳妈房中来了!”   小皇帝翻了几本奏章,伸了个懒腰道:“真 烦!”他的乳妈客氏坐在一旁,斟了一盏 参汤,递给他道:“做皇帝嘛,怎能不看奏章!”小皇帝道:“有好些宇我都认不得,明天 问太傅去。”客氏道:“哎唷,由哥儿,“注.熹宗名朱由校”这会给人笑话的,你拿给我 看吧,也许我会认得。”小皇帝随手递过一本奏章,那是 西巡抚报告“匪乱”,请求增兵 的奏摺,客氏看了道:“王巡抚说, 西连年大饥,现在已有叁十六股盗匪,要你派兵 去。”由校慌道:“ 西离这里多远?”客氏道:“远着呢,哥儿,你不用担心。”由校 道:“那些官儿的名宇好多,我都记不得,明天间杨兵部去,叫他保一个人去吧。”客氏又 笑道:“不行哟哥儿,调兵遣将之事,应该皇帝做主,你要外面的大臣出主意,将来太阿倒 持,那就不好啦!”正是:狐媚欺幼主,植党乱朝纲。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十二回 块垒难消 伤心悲国事 权奸弄柄 设计害将军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十二回 块垒难消 伤心悲国事 权奸弄柄 设计害将军   由校又伸了个懒腰,道:“我实在不想看了,做皇帝这样辛苦,真是不做也罢。乳娘, 依你说怎麽样?”客氏巴不得他有此一问,回道:“听说兵科给事中刘廷元很行,何不叫他 带兵?”由校道:“好,刘廷元就刘廷元吧!”提起朱笔在奏章上批了,笑道:“乳娘,以 後你替我看,你说什麽,我就批什麽。”客氏迫他看奏章,本心就是故意令他 烦,好乘机 抓权,听他一说,心中狂喜,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蹙眉说道:“由哥儿,这担子我可担不 起,如有差错,那些东林党人一定放不过我。 “由校道:“我不说出去便是。”客氏这才 盈盈笑道:“那麽你去睡吧。奏章让我看好了。”由校忽道:“熊廷弼可是个大忠臣!”边 说边提笔在纸上胡乱涂写,字体歪斜,但却写得很大,连岳鸣珂在屋檐上也看得清楚,只见 他满纸写着“熊廷弼是个大忠臣”,总有七八行之多。客氏一愕,笑问道:“你怎麽知道熊 廷弼是个大忠臣?”由校道:“父皇生前常对我说,说要不是熊廷弼替咱们撑着边关,满州 鞑子早已打进来了。父皇病重时曾诏他回京,刚才我看到熊廷弼半月前发的奏章,说是已经 动身,预计在廿八可到,廿八就是大後天,你看我要不要出宫去迎接他!”岳呜珂又惊又 喜,惊的是熊经略此时回京,朝中正混乱不堪,宰相方从哲和魏忠贤内外勾结,朋比为奸, 皇帝又被客氏挟持,只恐对熊经略不利,喜的是叁天之後便可见到大帅。心念一动,忽然想 起卓一航叁天之後的约期,心道:“怎麽这样凑巧,熊经略定叁天之後到京,而他的约会也 特别提出“叁天”这个期限!”   客氏啜了一口参汤,歪着眼睛笑道:“瞧你,你说不为这些事操心,现在又操起心来 了。先帝驾崩,到廿八还未过七日之期,你不能出宫。让他来朝见你好了。好孩子你也累 啦,快去睡吧!”   由校本来想睡,想起熊廷弼却想起一桩事情,又道:“刚才我乱翻那些奏章,见十有八 九都是参劾熊廷弼的,熊廷弼既是个大忠臣,那麽那些参劾他的官儿一定是奸臣了。我明日 坐朝,一个个将他问罪。你替我把他们的名宇抄在纸上,好吗!”岳鸣珂暗道:“咦,这个 小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居然很懂事。”客氏吓了一跳,忙道:“我们坐在深宫,不知道外面的 事情,先帝虽说熊廷弼是个忠臣,但难保他在其他方面不专权擅断,既然有那麽多人劾他, 那他也一定有做错的地方。”由校道:“那麽你是说要惩办熊廷弼吗?父皇在地下知道,一 定不答应的。”客氏道:“两边都不理好啦。你若将那些劾熊廷弼的人问罪,一时间那能找 这麽多官儿扶助你处理政事。”由校侧头想了一阵,道:“好吧,把那些奏章,装一大箩, 都给熊廷弼送去!”   客氏道:“好了,好了,快去睡吧!”由校把所写的字团揉成一团,掷落桌底。客氏替 他把奏章收抬好了,牵他去睡。由校忽然做了个怪脸,道:“李选侍要替我立皇后呢!”李 选侍是光宗常洛最宠的妃子,由校母亲早死,事之如母。.客氏笑道:“皇上大喜呀,我的 由哥儿成了大人了。”由校道:“我不要皇后,我要乳娘做皇后。乳娘,你真美,你的女儿 就像你的妹妹一样,和你站在一起,还没有你好看呢!”客氏啐了一口道:“疯话儿!”开 了睡房的门,和由校进去。   岳鸣珂飘身下地,从桌子底下捡起那团纸团,忽听得外面推门之声,急又跳上梁上,房 门开处,一个婀娜少女闪身走进。岳呜珂心道:怎麽这个少女如此大胆?也不叫门就进来 了。   客氏在里房问道:“是婷儿吗?”少女叫了声“妈。”过了一阵,客氏从里面走出,把 门轻轻掩上,道:“小声一点,皇帝刚刚睡呢。”少女道:“魏公公说皇帝在你这里,所以 我才赶来。”   这少女乃是客氏的女儿,名叫客娉婷。客氏未进宫前,魏忠贤也还未做太监,两人本是 老相好,客氏和他私通,生下一女,就是这个客娉婷。所以神宗死後不久,魏忠贤一掌了 权,就替客氏把她女儿接来。但客娉婷却不知道魏忠贤是她生身之父。   客氏把女儿拉在身旁坐下,笑道:“傻丫头,你来做什麽了你想做皇后吗?可惜你没有 这样福气。皇帝虽然听我的话,可是皇后必须是名门望族,谁叫咱们祖宗没做过大官呢。要 你做妃子找又不愿意。乖女儿,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挑个好女婿。”客娉婷面红红的佯嗔 道:“妈。好没正经。我问你正经的事,你给皇上说了没有?师公说他偷偷躲在官内总是不 妥。他想弄一个锦衣卫的都指挥做做。”客氏道:“还没空说呢。”客娉婷道:“师公已传 了我的剑谱,你再不替他去说,我可难为情。”客氏笑道:“这又不是什麽大事情,乖女 儿,你这样心急干吗了我明天替你一说便成。”   岳鸣珂好生奇怪,心道:这个女娃儿也有师公,还练剑呢!蓖娉婷忽道:“妈,你借那 把龙泉剑给我瞧瞧。”客氏道:“别提这把剑啦,这把剑几乎弄出大事。”客娉婷道:“瞧 一瞧有什麽关系。”客氏道:“这剑你可不能拿去用。”客娉婷道:“我听师公和慕容总管 道:宫中宝剑虽多,   有这把最好,其他的还比不上魏公公新得的那把游龙剑呢!”客氏微露惊讶之容,自言 自语道:“怪不得那小子这样宝贝?”岳鸣珂听得她们议论自己的宝剑,十分留意。客氏边 说边拉开壁橱,岳鸣珂凝神注意,忽觉微风飒然,一蓬银光向自己射来!   岳鸣珂衣袖一拂,将那些梅花针纷纷拂落,一跃下地,客娉婷叫道:“有刺客!”客氏 见是岳呜珂,吓了一跳,客娉婷叫道:“妈别慌,女儿拿他!”客氏一按机关,隐人复壁暗 室。客娉婷随手拔了一把长剑,刷的一剑向岳鸣珂刺来。   岳鸣珂大吃一惊。吃惊的不是为了这少女剑法高明,而是她使的竟是玉罗刹独门剑法的 招数!当下连避叁招,门外人声纷扰,岳呜珂一个“秋水横舟”,往她手腕一切,左手双指 点她面上双睛,客娉婷武功虽然不弱,究是初临大敌,心一慌,被岳鸣珂劈手将长剑夺过, 纵身一跃,一本剑谱忽然跌下地来“岳呜珂急忙捡起,门外卫士已然抢进。   岳鸣珂夺获的那把长剑虽然不是龙泉宝剑,却也十分锋利,随手一削,把一名卫士的单 刀削断,右脚一起,又将一名卫士踢出门外,飘身飞上屋檐,再一翻身上了屋脊,疾忙逃 跑,越过几重楼台殿宇,忽听得四面大喊“捉刺客”之声!岳鸣珂躲入花树丛中,只见数十 名卫士,四处涌来,追赶的方向却不是向自己闹事的乳娘府,岳呜珂好生奇怪,跳上树顶了 望,只见远处一条黑影,疾若流星,从内苑一直飞出外面的保和中和太和叁大殿,倏忽不 见,身形之快,前所未见!那份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岳鸣珂大为奇怪,想不到有人和自己 在同一天晚上夜闯深宫。   卫士们到处搜索,过了半个更次,渐渐散去,岳呜珂见附近 有两名卫士巡选,走来走 去,蓦然想道:我何不捉着他们一问,即从花木後突然扑出,双臂斜伸,以闪电般的手法, 分点两名敌人穴道,左边那名卫士咕咚一声,应指即倒!右边那名卫士突然向後一仰,反手 一勾,竟然勾着了岳呜珂手腕,岳呜珂坐腰一带,没有带动,自己却反力而给他反推了出 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拔出长剑,一剑刺出,那人闷声不响,身形一翻,双掌切落,竟然抢 攻自己左面空门,岳呜珂剑锋一颤,疾刺敌人小腹,这一招迅捷无伦,那人“吓”的一声, 一低头,竟然从剑底钻过,双掌迅收即发,掌风夹耳掠过!功力之纯,变招之速,为岳呜珂 对敌以来所仅见。   殊不知岳呜珂吃惊,那人却吃惊更甚。他是东厂卫士的总教头,官中的第一把好手,名 叫慕容冲,身兼内外两家之长,几十年来,从无对手。那料今晚宫中,接连两处报有刺客, 神武官前发现的刺客,轻功在他之上,追之不及,这犹说是未曾交手,不算折损威风:而这 名刺客,见面叁招,剑剑辛辣,自己几乎给他刺中,而且他身上穿的还是东厂卫士的制服, 看来必定有人已遭毒手。若然擒他不得,自己还有何面目以见同僚。   两人各怀戒惧,手底丝毫不缓,片刻之间,已各自抢攻了一二十招!   岳呜珂见他哑斗闷战,起了疑心,低声喝道:“喂,你是那条线上的朋友!我不是宫中 卫士,你别认错了人!”在岳鸣珂心中,以为他既不招唤同伴,可能像自己一样,也是偷偷 溜进皇宫。殊不知慕容冲身为东厂卫士的总教头。武功自夸无敌,初时发现“刺客”,又想 独自擒获领功,生怕其他卫士赶来分功,所以未曾呼唤。   岳呜珂这一起疑,出声招呼,略一分心,剑法稍缓,慕容冲见隙即入,“蓬”的一拳, 击在岳呜珂肩上,竟是岳鸣珂内功深湛,也晃了几晃,忍痛还了一剑。慕容冲一招得手,扑 击越加凌厉!岳鸣珂中了一拳,惭觉不支,又斗了二叁十招,乾清宫的卫士已听到声息,远 远赶来。慕容冲急於领功,左手勾拳,右手绵掌同时发出,岳鸣珂向後一仰,长剑迅戳下 盘,呼的一声,掌风从鼻尖掠过,慕容冲向上一跃,嗤的一声,裤管也被刺穿,岳呜珂侧身 一剑,慕容冲忽然大叫一声,腾身便走。黑黝里一个人窜了出来,把岳呜珂一拉,转到假山 石後。   这人正是成坤,他身为御前侍卫的班长,当然也是一流高手,他躲在山洞里闷得发慌, 听得外面声响岑寂,偷偷溜出,忽然发现慕容冲来回搜索,若在平时,成坤武功虽然略逊於 慕容冲,还不至怕他,但在此际,却吓得又躲到假山石後。躲藏的地方,恰恰和岳呜珂隐身 之处相距不远。   不久,岳鸣珂窜出和慕容冲交起手来,成坤日间曾受苦刑,创伤朱复,急忙运气调元, 过了一阵,见岳呜珂中了一拳之後,渐处下风,偷偷折了几枝竹枝,用最上乘的“摘叶飞 花,伤人立死”的暗器功夫,发了出去。慕容冲战岳呜珂不过是打个平手,骤然发现有高手 暗伺在旁,只怕折损当场,纵同伴赶来,他已有伤颜面,所以腾身便走。   成坤把岳鸣珂拖到假山石後,道:“随我来。”转过几处假山,突把一块大石一掀,露 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成坤和岳呜珂缓了口气,只听得外面又闹成一片。   成坤道:“从这里可一直通到宫外御河,不必冒险从西华门出去了。”岳鸣珂道:“这 条神秘地道没人知道麽?”成坤道:“这条秘道是先帝还在东宫之时所造。只有五名卫士知 道。先帝一死,我们这班御前侍卫都已失势。他们未必肯为魏忠贤卖力,我料他们未必敢冒 险到地道来搜。”两人一路出去,果然毫无阻滞,背後也没人追。不久听见水声淙淙,成坤 打开暗门,河水淹漫进来,岳鸣珂就想窜出,成坤叫道:“且慢!”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岳 呜珂这才看出,洞外有一面铁轮疾转,轮叶都是尖刀,过了一阵,转势渐缓,又过了一阵, 才完全停止。   成坤掩上暗门,和岳呜珂从刀轮之下钻出,上岸之後,成坤仰望天色,说道:“天快亮 了,我们这身湿漉漉的不好行走。董方的家就在附近,我们且到他那里换过一身衣裳,我也 有话要对董嫂子说。”   董方是成坤的副手,董方的妻子也是武林人物,并且知道丈夫一向和成坤不大和好,开 门一见成坤带了另一个卫士像两只落汤鹦似的走了进来,不禁吓了一跳,成坤道:“大嫂把 门关紧,我有话要和你说。”   成坤把董方临危救他,受了暗算之事说了,董方妻子素知成坤从不说谎,“哇”的一声 哭起来道:“我早叫他不要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跟我父亲干镖行还自在得多,他却不 听,如今果然出了事了。”成坤道:“嫂子,你先别哭,我们二人虽然一向不大和好,但他 这次舍身救我,我却感激得很,包在我的身上,把你丈夫救出来便是。”董大嫂收了眼泪, 睁大眼睛,露出疑惑之容,似乎是在说:“你自身难保,如何能救我的丈夫?”   成坤道:“你拿纸笔来,我替你写一封信,天明後你去找锦衣卫指挥石浩,叫他替你把 信送给魏忠贤,魏忠贤再大胆子也不敢杀你丈夫!”岳鸣珂恍然悟道:“是啊,成大哥没 死,魏忠贤自然不敢杀董大哥。”   董大嫂这时也已醒悟,成坤知道宫中的秘密太多,魏忠贤与客氏秽乱宫廷诛锄异己等等 事情,遮瞒不了成坤耳目。而且官中还有许多卫士是成坤的朋友,成坤以此要挟,魏忠贤总 不能不有所顾忌。   成坤写了书信, 大嫂道:“我已替你们准备了两套衣服,你们将就一点穿吧。”成坤 和岳呜珂进了客房,掩上房门把湿衣脱下,成坤的湿衣中藏着一对手套,成坤反覆看了一 遍,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桌上。岳呜珂抬起的皇帝所写的那团纸团,藏在贴肉之外,幸喜没 有湿透,急忙点起油灯,贴着灯罩,把它烘乾。换了衣裳,成坤忽道:“岳大哥,你的武功 是高明极了,小弟远远不如。你救了我的性命,今生我是无可报答的了,这一对手套万望你 赏面收下。”岳呜珂道:“成大哥,这是那里话来?……”本想推辞,见他辞诚意恳,而且 一对手套也不是什麽贵重东西,也便收了。   成坤见他收好手套,这才说道:“岳大哥,这对手套乃先帝所赐,听说是用金丝猿的毛 和黑龙江的白皮线织成,刀枪不人,毒邪不侵,戴上了用来空手夺人兵刃,那是最好不 过!”岳呜珂叫道:“你为何不早说,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接受!”把手套拿了出 来,成坤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答允收了我的微礼,如何又要反悔!”岳鸣珂 没法,只好再多谢一遍,把手套珍重地藏人怀中。   这时东方已露鱼肚白色,董大嫂出门雇了一辆马车,悄悄把成坤岳呜珂送走,她也入皇 城去了巳   岳鸣珂吩咐赶马车的驾到兵科给事中杨涟家中,成坤道:“啊,原来你是住在那里,杨 涟是一个好官。谅来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岳鸣珂道:“怎麽?”成坤道:“你住在杨家有 人知道吗?”岳呜珂道:“知道的不多,我人京时也料不到发生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把 居处保密。”成坤叹了口气,贴着岳呜珂耳根悄悄说道:“你的住处只怕他们已知道了。” 岳鸣珂道:“你怎麽知道?”成坤道:“前天我被魏忠贤囚禁之前,听得有些东厂卫士商 议,说是要监视杨家。我正不明白为何他们如此,原来是你住在那里。”   岳鸣珂大急,赶到杨家,天已大明,成坤偷瞧外面,见没熟人,和岳呜珂下车,忽见杨 家大门打开,家人叫道:“岳爷回来了!”   岳呜珂和成坤走上中堂,只儿杨涟端坐当中,大叫“反了!”岳呜珂急问何事?杨涟 道:“我身为兵部大员,料不到竟然有强盗打我的主意。”岳呜珂道:“失了什麽东西?” 杨涟道:“东西倒没有失什麽。强盗只拿了一些古董,不过你那位同伴却给贼人劫走了。” 岳鸣珂一听,魂飞魄散,他和铁珊瑚意气虽然未尽相没,可是一路同行,情份却如兄妹。定 了定神,问道:“强盗来了多少?”杨涟道:“大约有七八个吧?都是蒙面的!你那位同伴 出来和他们打,寡不敌众,给捉去了。”岳呜珂一想:这班强盗一定是魏忠贤的手下,但不 敢说出,免杨涟忧惧,只道:“待小侄邀请武林朋友,替老伯侦查。”杨涟道:“京中从来 没有出过这样猖獗的匪徒,我要到兵部衙门去,叫他们通知九门提督,问他是干什麽的?你 回来了那好极啦,替我看着这个家吧。”又吩咐家丁严密看管门户,怒气冲冲,亲自到兵部 去了。   岳呜珂和成坤进入客房,成坤道:“必然是东厂卫士干的无疑。令友是谁,叫什麽名 字,我替你打听打听。”岳呜珂道:“我进宫去和他们大闹一场。”成坤摇播头道:“不 行,你闹了两次,他们一定严密戒备。宫中除了慕容冲外,听说还新来了两名高手,连我也 只是隐隐约约的听他们说,不知道他们名宇。像此情形一定是在江湖上辈份极高的人,岳兄 若再冒险闯宫,只恐自投罗网。我在宫中还有好友,待过了一两天,风声稍缓之後,我就秘 密替你打听。”岳呜珂一想,也只好如此,道:“那麽,你看他们还会不会再来?只怕我们 不去找他,他却来找我们。”成坤道:“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出了这桩事情,他们 料你不敢住在杨家,我们却偏在这里。他们和杨涟没有什麽仇恨,看来不会再来。再说,他 们若来,以你我的武功,当场捉他一两个,然後拚死打出去,把这件事揭穿,索性和他干一 场。”岳呜珂道:“好,就是这样!”   晚上杨涟回来,道:“九门提督已下旨缉拿,我限他们十天破案。”岳鸣珂暗笑道: “这个案叫九门提督去办,十年也不会破!”杨涟缓了口气忽道:“这件事气死我了,好在 还有一件好消息可告诉你,”   岳呜珂问道:“什麽好消息?”杨涟道:“今日我到兵部衙门,接到了熊经略八百里快 马加急送来的信,说是後天便可到京,告诉兵部同仁知道。信中并说要在寒舍下榻。这真是 大喜之事,朝中乱糟糟的,也得他回来管一下了。”熊经略要回来之事,岳呜珂昨晚已知, 不过现在消息更加证实,心中亦是高兴。便道:“熊经略虽然手握兵权,但他是外臣,只恐 管不了朝廷之事。”杨涟道:“论职位他虽然高不过台阁之臣,但他正气凛然,又有尚方宝 剑,就是方从 魏忠贤也要怕他。”   到了熊廷弼回来的日期,熊廷弼的几位好友如吏部尚书周嘉谟,礼部尚书孙慎行,都御 史邹元标等人都到杨涟家中等候。兵部尚书杨 本也要来,但却因调兵 西之事,不能参 加。几个人一早便等,等到过了午牌时分,都未闻有鸣锣开道之声,正自奇怪。孙慎行道: “莫非改期了?”杨涟道:“熊经略绝不会失信於人。”话犹未了,管家的来报道:“外面 有两条大汉要见老爷。我间他姓名,他说是姓熊的,只恐是熊经略的家人,老爷见不见 他。”杨涟“啊呀!”一声站了起来,道:“快请他进来!这一定是老熊了,我知道他的脾 气!”过了片刻,一个虎头鹰目的大汉踏步走上台阶,满脸风尘之色,後面一个随从,背着 一个包袱,众官纷纷起立,叫道:“熊经略,你怎麽不预先通报一声!”想不到这个手握兵 符,声威赫赫的名将,竟然只带了一个随从,就从边关来到京城。   熊廷弼笑道:“我不是前天就派人送了信吗?怎麽说我没有通报。”众官所指的“通 报”其实不是如此,只好笑道:“你这样来,真像一个刚刚从阵上退下来的兵大爷。”熊廷 弼大笑道:“我本来就是大兵嘛。”岳鸣珂也急出来参见,熊廷弼道:“你也住在这里,那 好极啦!咱们晚上再谈。”接着把他的随从给各人引见。这随从名叫王赞,是武林名家,日 月轮邱太虚的入室弟子,和岳呜珂早已相识。岳呜珂道:“路上没遇到事!”王赞笑道: “途中遇过两叁处剪径强人,见我们只有这点行李,看都不看就走了。”岳呜珂笑道:“那 麽算是他们的造化。”   众官围着熊廷弼迫不及待的把朝中乱糟糟的事说了出来。熊廷弼默然倾听,不时摇头。 众官正自说得高兴,忽听得外面大声吆喝,管家的报道:“钦差大人到!”众官回避,熊廷 弼和岳鸣珂也退人厢房,杨涟在中堂站立。过了片刻,大门开处,只儿一个蟒袍玉带的官 儿,带了几十名校尉,走上堂来。杨涟急忙跪下领旨,钦差道:“不关你的事,叫熊廷弼出 来!”熊廷弼对岳鸣珂笑道:“咦,我前脚刚到,他们後脚就来了。圣主年纪虽幼,倒很精 明呢!时间算得这样的准!”说着,随便整整衣冠,走出堂外,忽听得钦差喝道:“熊廷弼 跪下领旨!”   熊廷弼跪下领旨,只听得钦差宣读道:“罪臣熊廷弼专权擅断,纵兵搅民,巡边经年, 并无寸进。而今又擅离职守,私自回京,藐视朝纲,图谋不轨。着令缴回尚方宝剑,下大理 府审问。”钦差读了之後,喝道:“绑了!”熊廷弼气得须眉如戟,大声叫道:“我是先帝 召回来的,有什麽罪?”钦差喝道:“你岂不闻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今上的圣旨,你敢咆 哮?柢此一端便是大罪!”熊廷弼怒道:“圣上年幼,朝政被奸臣贼子把持,罢了,罢 了!”束手就缚。熊廷弼还以为这真是圣旨,所以虽然气愤填胸,却是不敢违背。   杨涟木立一旁,吓得呆了。校尉正自涌上来困缚,岳鸣珂忽然在厢房一跃而出,舌绽春 雷,大喝一声:“且慢!”钦差斥道:“你是何人!”岳鸣珂双臂一振,把四名冲上来的校 尉,弹出叁丈开外,跌落台阶。钦差大叫:“白日青天,你敢造反!”熊廷弼气上加气,厉 声斥道:“岳呜珂,你想陷害我吗?”   岳鸣珂虎目含泪,急声说道:“大帅,这圣旨是假的!”熊廷弼大吃一惊,道:“假 的?”钦差斥道:“胡说!”指挥校尉捕人。熊廷弼倏的拔出尚方宝剑,喝道:“且慢,待 我弄清楚了,再跟你去!”众校尉素知熊廷弼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他这一喝,神威凛凛, 一时间不敢动手。岳鸣珂从怀中掏出一团纸团,展了开来,铺在手心,叫杨涟道:“杨大 人,你来看,这是不是当今圣上的亲笔笔迹?”   每逢皇帝登位,总有诏书分发各部,慰勉大员。杨涟一看,只见纸上写满“熊廷弼是大 忠臣”几个大宇,歪歪斜斜的有七八行之多,果是由校笔迹。心气顿壮,也不暇问岳呜珂从 何得来,大喜说道:“熊大人,这是当今皇上笔迹!”叫道:“各位大人出来,咱们大家看 看!”   这钦差是魏忠贤的奸党崔呈秀,这时慌了手脚,强自镇定,大声喝道:“圣旨那有假 的?”把诏书一展,露出皇帝玉玺,熊廷弼一眼看去,字迹虽然不像,玉玺却是真的。岳呜 珂急道:“奸阉当权,盗用国玺。大帅上朝和他辩去。”   熊廷弼冷笑道:“崔呈秀,我和你亲自上朝!”众官道:“我们陪去!”崔呈秀道: “熊廷弼,你如此侮蔑朝廷,抗旨违命,那是抄家灭族之祸!”熊廷弼道:“不用多说,我 拼杀拚剐,和你上朝?”崔呈秀灵机一动,道:“圣上在宫守孝,你要上朝,明早去吧。” 又假意呼喝道:“杨涟,熊廷弼交你看守了,若然明日不见,唯你是问!”率领校尉撤退, 熊廷弼暗道崔呈秀那 总逃不掉,自己是外臣,不便在此扣留他们。於是喝止岳呜珂,让他 们退出,几个大官气得说不出话!   熊廷弼颓然坐下,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算这圣旨是假,朝中奸党如此猖獗,国事已 不可为了!”众官纷纷慰劝。杨涟道:“熊大哥远道回京,别给这些奸贼败了豪兴,咱们喝 酒!”正说话间,忽闻得外面又有大声吆喝,把门敲得震天价响,杨涟怒道:“崔呈秀这 还敢回来!”话犹未了,大门砰的震开,一群人涌了进来,个个以黑布蒙面, 留面上双 睛。为首的大声喝道:“听说熊大帅回来,咱们要借点银两!”熊廷弼狂笑道:“我两袖清 风,何来银两!”杨涟大叫道:“白日青天,明火打劫,反了,反了!”岳呜珂道:“这些 人不是普通强盗!”几十名强盗纷纷围上,熊廷弼把杨涟推人房中,为首的“强盗”一手抓 下,熊廷弼一声大喝,宝剑横劈,那名“强盗”身形一斜,呼的一掌扫去,熊廷弼叫道: “你这样身手做强盗岂不可惜?”岳鸣珂侧身一剑,接 叫道:“慕容冲你要不要命?”那名 强盗骤吃一鹫,缓了一缓,熊廷弼道:“鸣珂,你认得他?”慕容冲见被识破,大喝一声 “把他们干了!”几十名东厂高手,一涌而来,把熊岳二人迫到墙根!   原来矫圣旨,扮强盗都是魏忠贤和客氏的策划,想瞒住皇帝,把熊廷弼除去。王赞一摆 五行轮从房中冲出,一名卫士提鞭劈下,给他五行轮一绞,顿时脱手,断为两截。卫士中突 然冲出一个老头,双掌疾发,掌风雄劲,把五行轮竟然震歪,岳呜珂贴着墙根,一剑刺出, 那老者足根半旋,左掌一招“迅雷击顶”,搂头劈下,大白天看得清清楚楚,手掌红似朱 砂,岳鸣珂大叫道:“金老怪,你也来了!”那老头哈哈大笑,索性把面巾除下叫道:“岳 呜珂,今朝须报你一剑之仇!”岳鸣珂道:“大帅,这老贼练的是毒砂掌,不要给他碰 着!”运剑如风,挡在熊廷弼面前,慕容冲和金独异左右夹攻!岳呜珂十分危险。   熊廷弼睁目大喝:“鼠子敢尔!”突然发起神威,把迫近身前的一名卫士一手抓起,摔 出门去!众卫士吃了一惊,慕容冲叫道:“不必怕他!”施展大擒拿手来抢熊廷弼宝剑! 龛!廷弼虽然力敌万夫,擒拿扑击却非所长,几乎遭了慕容冲毒手,王赞拚死力战, 是抵 挡不住!   正在紧张,房中一人又窜了出来,大声叫道:“众兄弟听我一言!”此人正是成坤,东 厂卫士,全都认得,给他一叫,一半人停下了手。成坤叫道:“熊经略朝廷柱石,双手擎 天,你们怎能如此丧心病瘪,把他谋害!魏闱现在虽然得势,将来必无好下场,兄弟们,大 家散了吧!”有几名卫士突然大哭起来,撤下兵器便逃!慕容冲急忙喝道:“成坤已是叛 贼,谁敢听他说话,死罪难逃!”这批特别挑选来的卫士,十九都是魏忠贤心腹,听了这 话,除了少数几人弃械潜逃之外,其他的又再围攻。   岳鸣珂挡在熊廷弼面前,成坤王赞二人,一人在右,一人在左,贴着墙根,拚死力战。 幸亏那几十名卫士,虽然迫於魏忠贤与慕容冲之势,不敢潜逃,但已有一半只是作势佯攻, 不肯出力。但,虽然如此,慕容冲与金独异武功实在高强,只此二人已使岳鸣珂等叁人难於 应付,何况还有其他卫士围攻,又战了片刻,成坤肩头中了一掌,熊廷弼左臂也中了一刀。 岳鸣珂双瞳喷火,挥剑死战。忽然外层的卫士纷纷惨叫,一个老头大声喝道:“金老怪,这 回可找着你了!”金独异叫道:“郝贤弟,你接他十招!”   叫喊声中,忽又听得咯咯笑声,十分清脆,笑道:“还有我呢!金老怪咱们第一次见 面,你不赏面赐招吗了?”笑声绕梁,寒光闭目,只见玉罗刹手提长剑,发出异样光芒,从 人丛中杀了进来,转瞬之间,刺伤了七八名卫士,直杀到核心!慕容冲大怒,反手一勾,玉 罗刹一剑扑空,几乎给他击中!剑锋一颤,似左反右,慕容冲也几乎给她刺着,两人换了一 招,各自吃惊!玉罗刹为了背腹受敌,笑道:“这样打不好!”反手一剑,将一名卫士刺 伤,低头又避过慕容冲一掌,一个旋身,转到岳鸣珂身边,也学着他贴墙作战。岳呜珂大喜 道:“练女侠,快来保卫大帅!”玉罗刹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什麽大帅,我 要剑谱!” 蓦然一跃而出,一剑向金独异刺去!金独异猛发一掌,掌风页胸,玉罗刹被震迫退了一步, 剑锋一转,带守带攻,娇笑道:“唔,果然不错!只是也还不配要我的剑谱!”侧身两记怪 招,金独异也给迫得退了两步。   岳鸣珂叫道:“练女侠,你的剑谱包在我的身上,你今日如此出力,我先谢你!”玉罗 刹道:“我可不领你的情,我也不是替你出力。”话虽然如此,但她手中剑招,可是招招毒 辣,丝毫不缓。岳呜珂百忙中斜眼一瞥,忽见玉罗刹手上那把宝剑,甚似自己的游龙剑,非 常奇怪,但在围攻之中,已无暇细心辨认!   酣斗中忽又听得外层卫士出声呼喝,有人叫道:“金大哥,是硬把子!”金独异应道: “我知道,分一半去围他!”玉罗刹笑道:“爹爹,你杀进来!金老怪在这里!”外面一个 苍老的声音叫道:“行呀!玉娃儿!”蓦然只见几名卫士飞在半空,原来是给那老头用大摔 碑手抓了起来,摔出门去!片刻之後,那老头边打边扑人来,岳呜珂不知此人便是威震西北 的铁飞龙,见如此声势,甚为惊异,心想:这个女魔头果然神通广大,居然认了这样一个爹 爹。   铁飞龙与玉罗刹一来,岳鸣珂这边实力大增,可是敌人那边力量更增!原来那些卫士起 初不想陷害熊廷弼,有一半不肯出力,可是到铁飞龙与玉罗刹一来,下手毒辣无比,不觉激 起公愤!   那些原先不肯出力的卫士,见同伴给玉罗刹刺伤遍地,而且每一剑中的不是关节要害, 就是穴道所在,痛得滚地大叫,惨不忍闻。那些被铁飞龙摔死打伤的,更是脑浆迸流。卫士 们大怒,纷纷围攻玉罗刹铁飞龙二人,熊廷弼这边,反而减了压力。围攻P   玉罗刹剑法虽高,可是须配以轻功,才相得益彰。在围攻中轻功使不出来,威力减了一 半,幸好铁飞龙下盘功夫极稳,掌力雄劲异常,剑掌相连,这才抵挡得住。   岳呜珂见形势略稳,但危机仍未消逝,而且又怕东厂增援,心中仍然着急。玉罗刹刷刷 两剑,把逼近身前的一名卫土刺伤,又娇笑道:“岳呜珂,你的好朋友呢?”岳鸣珂心念一 动,应道:“就来!”腾出左手,取了成坤所赠的手套带上,突然冲了出去!金独异大喝一 声:“那里走!”呼的一掌横扫过去,岳呜珂突然伸出左掌一接,右手剑闪电惊飙,“喀” 的一剑将他胫骨刺穿。左掌借他的掌力,腾身飞起,竟然从众卫士头上,飞越过去!   按说金独异武功绝不在岳呜珂之下,如何会吃此大亏?原来金独异自恃掌有剧毒,岳鸣 珂从不敢硬接,所以松了戒备。那知岳呜珂带了金丝手套,不怕毒伤,竟然用了一记绝快的 招数和他抢攻,一招得手便即逃出!   熊廷弼见岳呜珂临危逃走,不觉大奇。王赞气道:“患难见人心,果然不错!”熊廷弼 道:“岳鸣珂想是另有作为,你不要胡乱猜疑!”宝剑展开,寒光挥霍!金独异受了剑伤, 功力大减,慕容冲虽然武艺高强,但熊廷弼神勇过人,又有王赞成坤两名高手掩护,而且其 他的卫士又不肯攻他,所以虽然不能突围,倒也能暂安无事。   再说白石道人被人威吓,大为愤怒,召集了京中的武当派弟子十多人,更加上柳西铭约 来的高手十多人,济济一堂,准备与敌人决一雌雄。候了两天,敌人踪影不见。这日已是最 後日期,心情份外紧张,众人集在柳家,从早上守到下午,仍然不见敌踪。柳西铭笑道: “武当派声威盖世,有什麽人敢轻捋虎须。”白石道人甚为得意,笑道:“过了今日,我可 不等他了。”正谈笑间,忽有武当弟子报道:“有人来!”柳西铭问道:“有多少?”把风 的弟子报道:“只是一人!”柳西铭奇道:“这样大胆,把门打开,让他进来!”片刻之 後,一人满头大汗冲进,众人纷纷起立,准备迎敌。卓一航叫道:“啊,原来是岳大哥!” 白石道人松了口气,以为他是得了讯息,赶来助拳的。冷冷说道:“岳英雄,不必有劳大驾 了!”岳呜珂笑了一笑,走上前去与卓一航拉手,突然拚指在卓一航腰间一戳,点了他的软 哑穴,一转身将他背起,飞一般的冲出门去。满堂高手,骤出不意,全都愕然。正是:突出 奇兵施妙计,满堂高手尽蔼奇。欲知岳呜坷何故将卓一航掳去,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十三回 风雨多经 断肠遗旧恨 市朝易改 历劫腾新愁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十三回 风雨多经 断肠遗旧恨 市朝易改 历劫腾新愁   且说岳呜珂突如其来,把卓一航的软 哑穴点了,一转身将他背起,飞一般的冲出门 去,满堂高手无不愕然。白石道人怒喝道:“原来是你这小子与我为难,追?”率先仗剑追 出!柳西铭知道岳呜珂身份,道:“道兄不可鲁莽?”白石道人已率武当弟子追出大门。柳 西铭和一众武师只好跟着追出。   岳鸣珂轻功卓绝,背了一人,还是比白石道人高出少许,白石道人使出“八步赶蝉”的 绝技,还是落後两叁丈地之远,恨得牙根痒痒的,但投鼠忌器,又不敢施放暗器。   岳呜珂一口气跑到杨家,这才把卓一航穴道解开。卓一航刚刚转醒,便听得里面金铁交 鸣,叱吒追逐的 杀声,几乎疑是发了一场恶梦,未及开声,岳呜珂已在他耳边说道:“卓 兄,助我一臂之力,救熊经略?”   再说玉罗刹与铁飞龙正在吃紧,忽见卓一航与岳呜珂连袂而来,精神陡振,长剑一抖, 换了一个剑花,一招“李广射石”,直取金独异咽喉要害:金独异肩头一偏,反手勾她的手 腕,铁飞龙一拳捣出,金独异沉腕一格,竟给震退两步:玉罗刹已倏的冲出,宝剑上下翻 飞,顿时间连伤四名东厂卫士冲出去接应卓一航了。   卓一航见铁飞龙与玉罗刹都在此地,又惊又喜,问道:“这是怎麽回事?”岳鸣珂道: “你与练女侠敌着这班强盗,我去救大帅。”运剑如风,斜刺杀开血路。卓一航跟踪望去, 只见墙角一个魁梧汉子,熊腰虎背,凛若天神,想必是熊廷弼无疑。卓一航对熊廷弼久已钦 仰,见此情形,马上明白了岳呜珂用意,对玉罗刹也顿然好感起来,急运武当七十二手连环 夺命剑杀出重围,剑剑辛辣,霎时间也伤了几名东厂卫士,玉罗刹已然杀来会合。卓一航喜 道:“练姐姐,原来你也是一片忠心,来救熊经略了!”玉罗刹本意只是来追索剑谱,见卓 一航如此言语,也不便细说,盈盈一笑,将当前两名卫士的手臂削断,笑道:“傻小子,先 把这班人了结再说。你的熊经略损伤不了,有你的好朋友保着呢,你担什麽心?”言笑之 间,手底丝毫不缓,剑尖东刺西戳,又伤了几名卫士的关节要害,痛得他们满地打滚!   再说白石道人一腔怒气,仗剑急追,忽见岳呜珂将卓一航放下,并肩进入杨涟官邸,而 里面又传出阵阵 杀之声,不禁大奇,不知他们捣什麽鬼,略为迟疑,也闯了入去。只见卓 一航和一个少女,并肩联剑,正自杀得热闹,那少女长眉人鬓,秋水横波,金环束发,红绫 缠腕,美 之中,透着一股令人心颤的杀气!白石心头一震,暗想:这“妖女”必是玉罗刹 无疑!白石道人一心想把女儿许配师侄,几乎已把玉罗刹规为敌人,骤然见到,又忌又恨!   卓一航叫道:“师叔快来呀,熊经略在这里呢!”白石道人一口剑遮拦抹刺,护着全 身,却并未杀进。酣战间,有一个蒙面汉子被玉罗刹剑尖划破面具,分成两半,落在地上, 白石道人一眼望去,心头火起,喝道:“哼,原来你在这里,叁日之期正届,我倒要看你有 什麽本事赶我出京?”剑光霍霍展开,向那人直杀过去。   你道白石道人因何动怒,原来这人正是那日在天桥暗算他的卖武汉子。名叫郝建昌,乃 是阴风毒砂掌金独异的首徒。原来暗算白石道人,和恐吓柳西铭限他叁日之内赶白石出京等 事,都是应修阳在暗中指使。   应修阳本是魏忠贤心腹,光宗一死,他便秘密入京,又由他引进了金独异。只因金独异 声名太坏,所以在宫中也是隐瞒身份。自岳鸣珂第一次大闹皇宫和卓一航被光宗临死之前召 见,这两件事同日发生之後,东厂侦骑四出,早把两人的身份和下落探明。应修阳听说岳呜 珂是熊经略的使者,吃了一惊,对魏忠贤道:“熊廷弼在二十八回来,宗主要除掉他,必先 要把他的羽翼剪掉。”魏忠贤道:“我新掌大权,朝中文武,最少有一半人和熊蛮子同一鼻 孔出气,如何可以一齐除掉!”应修阳笑道:“我说的不是指熊廷弼朝中的同党,而是指可 能帮助他的江湖好手。须知宗主原订的计画,也不是在朝廷之上将熊廷弼扳倒,耐是暗中派 人干掉他。如果他有许多高手相助,事情就会弄坏了。”魏忠贤道:“我知道熊蛮子的脾 气,他不会从辽东带许多人回来的。 岳鸣珂一人,算他有天大本事,也护不了熊蛮子。” 应修阳道:“岳呜珂一人固是孤掌难呜,可是那卓一航正是岳呜珂的好友。”魏忠贤道: “那卓一航武功如何!”应修阳道:“那卓一航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岳鸣珂,可是他是武当派 的掌门弟子,我们探得他这次来京,也是和一个师叔同来的。在北京的武当派高手就有十多 个人。”魏忠贤道:“那麽就把他们一齐干掉吧!”应修阳道:“不行哟,宗主。当今江湖 之上,武当派声威最盛,又喜他们一向不理朝政,我们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那倒可相安无 事,若然把他们派中的长老和掌门干了,岂不是凭空树了一个劲敌。”魏忠贤道:“江湖之 事我不如你熟悉,依你说该怎麽办?”应修阳道:“不如派人暗算那个道士叫他吃点小编 头,然後恐吓他和收留他的那个居停主人,限他叁天之内离京。示意我们叁天之内,必到他 的住址寻事。我知道那道士素来强项,一定不肯离京。在叁日的期限内,必定邀齐他的本派 弟子,在家中等候我们。其实我们并不是向他们寻事,只是防备他们去和岳呜珂会合,叫我 们难於向熊廷弼下手罢了。”魏忠贤道:“这正是声东击西之计,就这样办吧!”   可笑白石道人懵然不知,做梦也料不到其中藏着这样大的阴谋?   其实白石道人也不是有心相助岳呜珂,那“声东击西”之计只是应修阳防患未然,担心 他们会合成一路,所以设计将他们隔开而已。   岂知这样一来,反引起了岳呜珂的疑心,在紧急之际,陡然想起那叁日的期限,猜破了 敌人的用意。因此也便将计就计,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段,将卓一航劫走,引得白石道人和 武当派弟子大举追来!   这时熊廷弼之围惭解,金独异见白石道人一来,情知武当派必大举而至,慌了手脚,叫 道:“风紧,扯呼!”铁飞龙一掌捣出,拦着去路,慕容冲横击一掌,将铁飞龙的招数破 开,把手一挥,正想招呼同伴撤走,外面柳西铭武师和武当弟子已然赶至,白石道人不知敌 人乃是东厂卫士,大声叫道:“把他们截住!”   这一来优劣势易,武当派的弟子加上柳西铭请来助拳的好手,不下二叁十人,顿时反客 为主,把东厂卫士围了起来,剑影刀光,满庭飘瞥,金独异和慕容冲并肩冲出,被白石道人 和柳西铭一截,隔了开来。玉罗刹一声长笑,长剑寒光闪闪,霍地卷来,金独异运掌成风, 挡了几招。岳鸣珂刷的一剑刺到,金独异反手一掌,岳鸣珂左掌一挡,右手长剑划了半个圆 弧,嗤的一声,将金独异上衣刺破,玉罗刹出手如风,一招“流星疾驶”,点向金独异心 窝,金独异侧身一闪,只听得玉罗刹喝声“着!”剑尖一颤,鲜血飞溅,在金独异胸上划了 一道日子。本来若论武功,金独异绝不在玉罗刹与岳鸣珂之下,但岳鸣珂戴了金丝手套,不 怕毒伤,威力无形增了几分,更加上玉罗刹剑法凶残无比,金独异武功再高,也挡不住两人 合击,还幸他闪避得快,要不然这一剑便是开膛破腹之灾!   玉罗刹一招得手,剑光滚滚而上,慕容冲见势危急,双掌一错,疾发几招,霎眼之间把 叁名武当派弟子打翻地上,岳呜珂见金独异已受了伤,料他不是玉罗刹对手,分出身来,长 剑一翻,挡着了慕容冲去路?   玉罗刹连环几剑,把金独异迫得连连後退,笑道:“金老怪,你还不把我的剑谱还 来!”金独异运气御伤,咬牙死战,玉罗刹又笑道:“你再不拿出来,我可要下手杀了!” 就在盈盈笑语之中,剑招急如暴风骤雨,把金独异裹在剑光之中!   正混战间,门外人马声喧,忽然涌进了一队官兵,为首的将领大叫道:“熊经略,卑职 来迟了!”又喝道:“好大胆的贼人,白日青天,打劫官家,还不给我缴械没降!”来的正 是九门提督田尔耕,兵丁一摆上前,刀枪乱斫,熊廷弼叫道:“我们的人退下!”玉罗刹正 将得手,被官兵一冲,金独异乘机在人丛中逃出,玉罗刹大怒,手中宝剑四下一汤,把官军 的刀矛枪戢,或震飞半空,或截断地上。官军大叫道:“好厉害的女贼啊!”   玉罗刹大怒,而上现出冷冷的笑容,铁飞龙急忙叫道:“使不得?”拉她退下。岳鸣珂 也招呼官军道:“这位是保护经略大人的侠女,不可动手。”   过了片刻,那些受伤倒地的东厂卫士全被官兵绑起,可是慕容冲这一班人却都趁混乱中 逃了。九门提督田尔耕上前参见熊廷弼,躬腰说道:“请恕卑职来迟,累大人受了虚惊。” 兵科给事中杨涟已从内堂走出,“哼”了一声,冷冷说道:“田大人这次的消息倒灵通得很 呀!”田尔耕而上一红,呐呐说道:“大人家中连受两次贼劫,卑职罪当万死!”杨涟道: “京城之内,居然有这样猖獗的匪徒,我看只怕不是寻常的盗贼吧!”田尔耕道:“卑职带 他们回去,马上严刑讯问。”岳鸣珂双眼一翻,道:“这班强盗来头很大,只怕大人不便审 问。”转身对熊廷弼道:“呜珂斗胆请经略大人亲自审问。”田尔耕急道:“卑职职责攸 关,不敢劳烦经略大人。”熊廷弼双眸炯炯,扫了田甭耕一眼,过了一会,忽挥手道: “好,你带去吧!”   田尔耕收队走後,岳鸣珂道:“大人,你这岂不是纵虎归山?”杨涟也道:“田尔耕这 小子,我就信他不过!”熊廷弼叹口气道:“我岂不知这班强盗必非寻常,但我是在外统兵 的将领,他是负责京师治安的提督,各有职权。朝中已有人说我专权擅断,我又怎好越俎代 庖!”杨涟黯然无语。熊廷弼大声道:“呜珂,你请众位义士上坐,待我一一拜谢。”玉罗 刹与铁飞龙越众而出,对熊廷弼作了一揖,朗声说道:“我们是误打误撞而来,不敢领 谢!”熊廷弼一怔,铁飞龙道:“熊大人赤心为国,小人佩服得紧,但俺父女乃是山野草 民,素不敢沽官近府,今日也不过是无心相遇,谈不上有什麽功劳。经略恕罪,我们告辞 了!”熊廷弼仍然施了一礼,道:“鸣珂,替我送客!”   玉罗刹手中的宝剑尚未归鞘,岳鸣珂看得清清楚楚,可不正是自己失在宫中的那把游龙 宝剑!这一来猛然醒起,那一晚和自己同时闯进深宫的黑影,必然是玉罗刹无疑。玉罗刹缓 缓的把黄剑插入鞘中,得意微笑。岳呜珂送至阶下,忽然说道:“练女侠,我有一样东西要 送回给你。”从怀中取出剑谱,道:“请练女侠检规,这是不是原物?”   玉罗刹淡淡一笑,将剑谱接过,铁飞龙大为惊奇,道:“我父女为了这个剑谱,万里奔 波,你从那里得来的?”岳鸣珂正想回答,玉罗刹道:“我也有一样东西还你!”把游龙剑 解了下来,交回给岳鸣珂,大笑说道:“一物换一物,咱们谁也不必领情!”铁飞龙怔了一 怔,心道:这孩子真是好强。   玉罗刹步下台阶,忽回头招手,叫道:“卓一航,你过来!”卓一航呆呆的混在人丛之 中,闻言如受命令,不由自已的走了出去,白石道人向他瞪眼,他也浑如未觉。   卓一航步下台阶,玉罗刹道:“你好啊?”卓一航尚未开声,白石道人跟在後面,忽插 口道:“有什麽不好!”玉罗刹俏眼一翻,卓一航忙道:“这是我的四师叔。”玉罗刹冷笑 道:“我生平最不喜欢别人多嘴。喂,卓一航,我是问你的话。”白石道人这一气非同小 鄙,手摸剑把,卓一航忙道:“我很好,你和铁老前辈住在那儿,改日我去拜候。”白石 道:“一航,这里事情已了,你明日就和我回山。”玉罗刹冷冷地一笑,道:“这人真是你 的师叔?”白石怒道:“你这话是什麽意思?”玉罗刹笑道:“我看你倒像他的父亲,父亲 管儿子都没有这麽严!”白石道人“哼”了一声,板面对卓一航道:“我们武当派的门规, 可不许和匪人来往。”玉罗刹搜的一声拔出佩剑,道:“白石道人,你们武当派的人,我也 结识了不少,除了紫阳道长之外,也并未听说过那位真够得上侠义之名。我问你,你做过什 麽令人钦服之事?你敢看不起绿林道的好汉?哼,我就是你们正派目为匪人的人,咱们比划 比划!”白石道人料不到她的话锋如此尖锐,涨红了脸,搜的一声,也拔出剑来。卓一航慌 了手脚,忙道:“在熊经略面前,不可失仪!”白石道:“明日午时,我在秘魔崖候教!” 卓一航道:“师叔,你不是说明日回山麽?”白石气呼呼的道:“你不用管。”玉罗刹一笑 道:“我准遵命!”   玉罗刹与白石道人斗口之时,铁飞龙却把岳呜珂拉过一边,问长问短,先问他的姓名, 後问他的家世师承。岳呜珂不知他便是铁珊瑚的父亲,心中颇为诧异。暗道:看他刚才闯门 打斗,雄风万丈,应该是个豪迈的老英雄,为何却这样婆婆妈妈。好几次想请教他的姓名, 但铁飞龙问个不休,岳鸣珂竟没机会插口。好容易等到玉罗刹与白石道人闹完之後,玉罗刹 道:“爹,咱们走!”铁飞龙道:“岳兄,今晚无论如何,请到西山灵安寺一叙。”卓一航 过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问道:“铁老前辈,你好?”岳鸣珂倏然一惊,道:“老前辈是 威震西北的……”铁飞龙截着说道:“老朽正是铁飞龙。”岳呜珂呐呐说道:“珊……珊 瑚……”铁飞龙道:“珊瑚正是小女。”岳鸣珂正待把珊瑚失踪之事告他,玉罗刹已拉着铁 飞龙走出大门。   卓一航吁了口气,白石道人犹自气愤难平,走回大堂,向熊廷弼告辞。熊廷弼知道他是 武当五老之一,好生敬重,亲自送他走下台阶。白石道人一走,武当众弟子也随着走了。接 着是柳西铭和一众武师告辞,熊廷弼道:“久闻京中柳义士大名,今日幸会,何不多坐一 会。”柳西铭道:“今日这班贼人,显然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大帅不可不防。”熊廷弼道: “我身经百战,险死者数十回,死生有命,我也只有听其自然了。”柳西铭道:“我家世代 在京授武,门生故旧,颇不乏人,愿为大帅稍尽棉薄,必不令奸人得逞。但召集需时,我现 在就要回去了。”岳鸣珂大喜拜谢。   柳西铭去後,岳鸣珂道:“此人在京中交游极广,黑白两道,全有交情。有他暗中帮 忙,我们也可稍稍放心。”熊廷弼叹气道:“仗义每多屠狗辈,看今日朝廷之事,我实已灰 心。”众官纷纷劝勉。杨涟道:“明日上朝,先问假钦差崔呈秀之事,然後向九门提督要 人。”都御史邹元标道:“崔呈秀乃是魏忠贤的人,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趁这件事将魏忠贤 参了。”邀众官共议奏摺,礼部尚书孙慎行道:“何不邀集朝中所有的正派大臣,联名上 奏,要圣上务必彻查此事。”吏部尚书周嘉谟道:“对啊,联名上奏,人多势大,叫奸党也 不敢小觑我们。”当下各自分头办事。   众官散後,岳呜珂心中有事,颇为不安,熊廷弼道:“今日亏你见机,及时闯出去请了 这麽多好手来救。”王赞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岳兄,你怎麽这样神通广大,一下子请 得这麽多高手前来。”岳鸣珂把过去的事情说了,又说到铁飞龙约他今晚相会的事。熊廷弼 道:“既然有约,不可失信。”岳呜珂道:“我不想离开大帅。而且我也还没有答应他。” 熊廷弼道:“那你拒绝了他没有!”岳呜珂道:“来不及拒绝,他已走出大门。”熊廷弼 道:“既然如此,那还是应该前去赴约。我抵挡百万大军尚且不惧,何惧小贼。而且有柳义 士暗中相助,你去好了。那个老头,虽然貌似狂妄,我看他却是性情中人,应该去结纳结 纳。”   晚饭过後,岳呜珂向熊廷弼告辞,又交代了王赞好些说话,走出大门,果然见有柳西铭 的人,分布在杨涟府邸的周围,暗中保护,放下了心,直奔郊外。   灵光寺在西山山麓,岳呜珂上得山来,已是月近中天,将到叁更时分。岳鸣珂心想,这 铁飞龙也真是怪人,住得离城如此之远,却要人半夜找他,不知有什麽紧急事情。正思量 间,忽闻得一阵笑声,发自林际,笑声未停,人影出现,玉罗刹黄衣白裙,飘然步出。   岳鸣珂一怔,问道:“铁老前辈呢?”玉罗刹面色一端,忽道:“今日你是我爹爹的贵 宾,我们虽有点小小过节,也就算了。”岳呜珂心道:谁和你有过节?以前在华山绝顶,是 你无端端找我比剑,关我甚事?但玉罗刹脾气之怪,他已屡次领教,也就不去驳她,又问 道:“铁老前辈叫你来接我麽?”   玉罗刹道:“岂止要我接你,还要我审问你呢!”岳鸣珂愠道:“练女侠别开玩笑。玉 罗刹道:“谁和你开玩笑。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铁珊瑚是他的女儿。”岳呜珂道:“知 道。”玉罗刹道:“你知不知道他的女儿是负气出走的?”岳鸣珂道:“这就不知道了。” 玉罗刹道:“你和她一道来京,同住在杨涟家中是也不是?”岳呜珂道:“不错!但她在前 几天已给贼人劫去,我正想前来请罪。”玉罗刹忽然格格地笑个不休!   岳呜珂又是一怔,心想:别人遭了飞来的横祸,你还好笑,玉罗刹笑了一阵,又道: “我爹爹不是问你要人,你别担心。他是要把女儿送给你!”岳鸣珂吃了一惊,道:“你这 话是什麽意思?”玉罗刹道:“什麽意思,你还装傻吗?我替你做媒,你懂不懂?”岳呜珂 道:“那有这样做媒的道理?”玉罗刹面色一端,道:“看你不是负义之人,为何赖帐?” 岳呜珂又气又急,道:“我怎麽负义了?”玉罗刹道:“你们孤男寡女,万里同行,到了京 师,铁珊瑚又是女扮男装,和你同住杨家,难道你们就没有半点私情?”玉罗刹心直口快, 说话没半点遮拦,岳呜珂羞得面红透耳,大声说道:“我岳某人光明磊落……”底下那句 “岂有苟且之行。”却呐呐不使出口。玉罗刹已笑着抢道:“男女爱慕,事极寻常,我若有 喜欢的人,就对谁都不怕说。遮遮掩掩,岂是侠士行径!”岳鸣珂急极,挥袖说道:“我和 珊瑚兄妹相处,练女侠,你千万不可误会!”   玉罗刹眉头一皱,似笑非笑,道:“有否私情的事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 她?”岳鸣珂道:“我已和你说过……”玉罗刹截道:“你直截了当回我的话,我最讨厌说 话兜圈子,你只说喜欢不喜欢?”岳呜珂道:“喜欢!”玉罗刹板起脸孔道:“那麽你愿不 骐娶她!”岳鸣珂道:“喜欢是一回事,嫁娶又是一回事,怎可混为一谈。”玉罗刹道: “你别罗哩罗唆,你答我:你愿不愿娶她?”岳呜珂见玉罗刹不可理喻,拂袖说道:“若无 他事,请你代禀铁老前辈,说我来过了。”转身便走!玉罗刹一声长笑,身形飞起,抢在他 的面前,宝剑早已拔在手中,岳呜珂道:“做什麽?”玉罗刹道:“不许走!你到底娶不娶 她?”岳呜珂气往上冲,道:“不娶!”玉罗刹冷笑道:“哼,你果然不是东西!”刷的一 剑,竟然向岳呜珂刺来,岳呜珂腾挪闪避,玉罗刹出手之後,不能自休,霎忽之间,连刺数 剑。玉罗刹剑法凶残无比,随手刺来,都是指向关节要害!   岳呜珂忍无可忍,闪得几闪,嗖的一声,也把游龙剑拔了出来。玉罗刹道:“你有本 事,就把我这媒人杀了!”剑势催紧,急如骤雨暴风“岳鸣珂连解数剑,怒道:“天底下就 没见过你这样不讲理的人,那有迫人成亲之理!”岂知玉罗刹想法与他不同,她认为岳呜珂 既与铁珊瑚万里同行,又同住一家,而且铁珊瑚也愿嫁他,那麽他就非娶不可!   岳呜珂给她苦迫,也自动了真气,把天山剑法的精妙招数展了开来,杀得玉罗刹不敢欺 身迫近。玉罗刹叫道:“珊瑚妹妹,这样无义之人,不嫁也罢,我替你把他杀了!”岳呜珂 一怔,游目四顾,略略分神,玉罗刹左一剑,右一剑,突然乘隙直进,当中一剑,直刺到岳 鸣珂咽喉要害!   岳呜珂肩头一缩,头上冷气森森,玉罗刹刷的一剑削过!岳呜珂吓出一身冷汗,勃然大 怒,剑把一翻,一招“举火燎天”,把玉罗刹的剑汤了开去,怒道:“凭什麽我都不娶 她!”玉罗刹又叫一声:“珊瑚妹妹!”岳鸣珂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道:“你就是叫她来也 没用,我怎麽也不会娶她!”话刚出口,树林中突然响起一声焦雷般的大喝,一团黑影突然 当空罩下,岳鸣珂伏地一滚,只听得那人骂道:“好小子,你敢污辱我的女儿,吃我一 拳!”声到人到,岳鸣珂虚挡一剑,辩道:“铁老前辈恕罪,……”话未说完,铁飞龙劈面 一拳,又骂道:“霓裳和你提亲,你不愿意也就算了,为何出言污辱!”岳呜珂一剑刺他左 肩,以攻为守,解了铁飞龙的恶招,急道:“铁老前辈,你别多心……”铁飞龙肩头一拧, 左拳右掌,同时发出,骂道:“我都听到了,你再狡辩也没有用。”铁飞龙功力极高,拳雄 势劲:岳鸣珂心中又慌,回身挡时,铁飞龙拳背向外,晃了一晃,把岳呜珂眼神引向左边, 右掌一沉,呼的一掌推出,岳呜珂肩头剧痛,筋骨欲裂,给掌方震出一丈开外,玉罗刹一剑 飞前,青光一闪,刷的一剑分心刺到,冷笑道:“你现在还想逃吗?”岳呜珂宝剑一旋,将 玉罗刹剑招破去,反身一跃,铁飞龙身形一起,直如巨鹰掠空,抢在他的面前,五指如钩, 倏地抓下。岳呜珂背腹受敌,长叹一声,把剑一抛,叫道:“好,你把我杀了吧!”   这一招是铁飞龙的杀手绝招,不意岳呜珂突然弃剑,不觉一怔,手掌划了一个圆弧,停 在半空。正在将落未落之际,林中一声尖叫,一个少女飞一般的跑了出来,叫道:“爹爹, 不要动手,女儿有话要说!”岳呜珂又惊又喜,叫了一声“珊瑚!”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铁飞龙和玉罗刹为了追回剑谱,曾远到塞外,直捣金独异的老巢,查得金独异已秘 密来京,於是两人又仆仆风尘,一直追到京城。到了京城之後,无意中发现铁珊瑚女扮男装 和岳鸣珂同住杨家。铁飞龙当日把女儿赶出家门,原是一时之气,过後十分後悔。玉罗刹知 他心意,便道:“你何不去看看他们,那个姓岳的小子是我认识的,如果你有意思,我便替 你做媒。”其时铁飞龙和玉罗刹已探出金独异躲在宫中,玉罗刹且已预定当晚就要人宫搜 他。铁飞龙道:“那麽你和我先去杨家,然後再闯宫搜那老怪物吧。”不意玉罗刹却道: “我不想见那姓岳的小子,咱们分头办事,你去探女儿,我人宫去搜那个老怪物。”铁飞龙 道:“怎麽,那小子不是好人吗?”玉罗刹道:“谁说他不是好人,不过我和他有一段过 节,除非他和珊瑚妹妹成亲,否则我和他不能和解。”铁飞龙和玉罗刹两人脾气都怪,一说 之後,竟然各自分头办事,就在那一晚上,两人都有奇遇!   那一晚适值岳呜珂二次入宫,玉罗刹在宫中乱闯,恰恰闯到魏忠贤的居处,魏忠贤正在 和手下武士赏玩岳呜珂的游龙宝剑。玉罗刹不认得魏忠贤,却认得那把游龙宝剑,一伸手就 把那柄剑抢了,引起一阵大乱。岳呜珂亏得有她分散宫中卫士的注意,这才得从容救出成 坤,但岳鸣珂当时却不知道。   另一方面,铁飞龙来看女儿,未到杨家,就碰到东厂的卫士将她劫走,铁飞龙大怒,一 连击毙七名卫士,将女儿救了出来。也正因此,铁飞龙知道金老怪等这一班人必定会再到杨 家,所以才有後来铁飞龙和玉罗刹双双闯来,恰好替熊廷弼解了围攻的一幕。   铁飞龙将女儿救出之後,细细盘问,探出女儿的口风,知她对岳呜珂甚为爱慕。铁飞龙 也以为女儿和他已有私情,所以才引起那麽深的误会。铁飞龙探出女儿的心事之後,就和玉 罗刹商量,玉罗刹自告奋勇,愿作大媒,铁飞龙和女儿躲在林中的大树上听他们谈话,听到 後来,他们趟说越僵,竟然拔剑动手,铁飞龙沉不着气,挥拳加人战圈,事情越闹越大。   再说铁珊瑚在林中听得岳呜珂和玉罗刹的对话,心中甚为悲痛。虽然他和岳鸣珂万里同 行,从未涉及“爱”字,但她一片芳心,已系在岳鸣珂身上,她绝未想到岳呜珂会拒绝要 她,听了那番对话之後,又是气愤又是自卑,错综复杂的心情,令她爱恨交迸,欲哭无泪。 然而眼见岳呜珂受父亲和玉罗刹的围攻,死生俄顷,她禁不住冲了出来,攀着了父亲的手 腕。   书接前文,且说岳呜珂突见铁珊瑚现身,刚叫得一声“珊瑚 妹!”只听得珊瑚尖声叫 道:“爹爹,不关他的事!”随即转过身来,哑声对岳呜珂道:“岳大哥,多谢你一路照 顾,你这不成材惹人憎厌的妹 ,今後不敢叫你再操心了。我承你照顾,累你生气,无可报 答,无可赎罪,大哥在上,请你受我一拜!”柳腰一弯,拜了下去,岳呜珂楞在当场,想到 自己无意之中,伤了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芳心,真是莫大的罪孽,只觉全身战栗,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又不敢伸手扶她,怔怔的看她拜了下去,又站了起来,脸色惨白,面颊有两 颗黄豆般的泪珠,心中难过异常,刚想说话,只听得铁珊瑚颤声说道:“我不敢高攀,从今 後你我不必再以兄妹相称,我……我们也不必再相见了!”一转身飞奔回寺。岳呜珂僵了一 会,突然叫道:“是我的错!”脚步一起,正要追去,玉罗刹在旁气得面色铁青,喝道: “你还惺惺作态?”刷的一剑刺来,铁飞龙右手一伸,把玉罗刹的手腕一托,喝道:“姓岳 的小子,你走!再迟我也不饶你了!”岳呜珂抬起宝剑,默然下山,耳边犹自听得玉罗刹 “嘿嘿”的冷笑,在山风中回汤,犹如万箭飞来,插在他的心上!   铁飞龙目送岳呜珂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呆立一会,玉罗刹道:“爹,回去吧?”铁飞 龙默不作声,玉罗刹道:“珊瑚妹妹此刻不知多难过呢,咱们回去看她!”铁飞龙一甩胡 须,愤然说道:“我的女儿有那点不好,姓岳那小子敢这样无礼!”玉罗刹道:“那是他没 福气,以後他就是一步一拜来求婚,咱们也不理他。”玉罗刹不知正是她这样做媒做坏了。 铁飞龙给她的话引得噗嗤一笑,玉罗刹道:“好了,咱们该回去看珊瑚了,要不然她哭倒了 也没人理,会更伤心呢!”铁飞龙道:“胡说,她哭就不是我的女儿!”铁飞龙深知女儿脾 气,不论受多大委屈,都不会当人示弱,更不会向人求情。但,虽然如此,铁飞龙还是放心 不下,叁步移作两步,赶回寺内。   灵光寺原是一个荒芜古寺,铁飞龙借此暂居才稍稍打扫,但仍是灰尘满地。铁飞龙踏人 守门,忽见台阶上有凌乱的脚印,急叫道:“珊瑚,珊瑚!”古寺静寂寂的沓无人声,玉罗 刹也看出了迹象,道:“怎麽?难道有生人躲在寺里?”铁飞龙道:“你到前面山头眺望, 若然有警,发啸为号。”铁飞龙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叫玉罗刹在外眺望,一来是提防来 人有党羽在外,二来是提防若有暗算,两人分开两处,也好互相救援,不至於给一网打尽。   铁飞龙在庙内巡视一周,听得珊瑚所住的西面厢房似有抽噎声息,心道:“难道这傻丫 头真的哭了?”悄悄的推开房门,叫道:“珊瑚!”忽见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缓 缓说道:“珊瑚已经走了!”   铁飞龙瞪眼一看,床上坐的竟然是自己以前的爱妾穆九娘,不禁大出意外。怒道:“你 这贱人来做什麽?是你把珊瑚勾引走了?”穆九娘一声不响,把手心一摊,里面有叁颗殷红 如血的珍珠,铁飞龙大惊失色,道:“你和那个女魔头做一路了。”穆九娘凄然一笑道: “老爷,你还是以前的脾气,开口便乱骂人!”铁飞龙怔了一怔,道:“哼,你是想借那女 魔头之力向我寻仇了?”穆九娘以前因为偷了玉罗刹的剑谱,给铁飞龙赶出家门,所以铁飞 龙疑她心怀不轨,结人寻仇。   穆九娘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忽然叹道:“老爷,你老了许多了!”铁飞龙心中一 动,道:“女魔头是不是和你同来,我且不管,珊瑚呢!”穆九娘道:“我来的时候,见珊 瑚从这庙的背面下山,我还以为是你得了讯息,连夜叫珊瑚出去请救兵呢。到了这里,才知 不是,你看桌上不是珊瑚留给你的字?”铁飞龙一看,果然有一张字条,上面用木炭写道: “我先回家,爹爹你不必找我了。”铁飞龙知道女儿脾气,料想她已去远,追也无及。看穆 九娘时,仍是先前那个姿势,手心摊开,手心上叁颗殷红如血的珍珠,在微弱的菜油灯下, 放出赤色光华!   竟是铁飞龙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了这叁颗怪异的珍珠,也不禁有点心悸。穆九娘 道:“老爷,你趁早逃走吧!”铁飞龙大怒斥道:“你跟了我这麽多年,几曾见我避过强 敌?”歇了一阵,面色稍霁,忽道:“那你是通风报讯来了!”穆九娘道:“你以前的话还 算不算数?”铁飞龙道:“我说出的话决不更改,你跟什麽人我都不理你!”穆九娘道: “谢谢老爷。”铁飞龙双眼望出窗外,忽道:“你跟什麽人我都不管。除非你自已要回来, 否则我也不会问你。”铁飞龙晚年寂寞,这话其实是暗示要她回来。穆九娘笑了一笑,道: “我跟老爷十多年,别的没学到,老爷的脾气我还学得几成。我就算错也得错到底。”铁飞 龙面上一热,道:“那你来给我报讯做什麽!”穆九娘道:“就因为老爷肯放我出去,不要 我再当奴婢,我念老爷的恩德,不愿见老爷死於非命!”铁飞龙皴起眉头,斥道:“胡说, 你当我真是老迈无能了麽?”穆九娘道:“老爷,你的武功高强,我岂不知,但我的婆婆已 练成了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更兼浸过毒药,老爷还是避开的好!”   铁飞龙双眼一翻,道:“什麽,你的婆婆?”穆九娘道:“正是,我现在是红花鬼母公 孙大娘的儿媳?”铁飞龙怔了一怔,道:“罢了!罢了!你快走!”穆九娘道:“她巳知道 你在这儿,明天晚上就要找你算账。她和金老怪也已经和好了。”铁飞龙道:“好呀,那你 也要来和我作对了:.”穆九娘道:“我不敢与老爷作对。他们也不要我出场。还有我那婆 婆脾气虽然刚暴,但也像老爷你一个样子,还不算是很坏的人。我不愿她打死你,也不愿你 打死她,老爷你还是避开了吧!”说话之间,外面一声清啸,铁飞龙道:“玉罗刹就要回来 了,你快走!”穆九娘吃了一惊,回身一拜,叫道:“老爷,你保重!”立即穿窗飞出。   过了一阵,玉罗刹回到寺中。铁飞龙道:“见有什麽可疑的迹象吗!”玉罗刹道:“没 有。只是秘魔崖那边,似有星星松火。要不要去看一看?”铁飞龙道:“不必了,我已经知 道了。”玉罗刹看了地上一下道:“是什麽人来过了?珊瑚 妹呢?”铁飞龙道:“珊瑚已 经走了。刚才是穆九娘来找我。”玉罗刹道:“穆九娘?”铁飞龙道:“正是。你听过红花 鬼母公孙大娘的名字吗?”玉罗刹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宇好怪,我的浑名叫做罗刹已经 够吓人的了,居然还有人叫做鬼母。我这个罗刹倒要会会她这个鬼母。”铁飞龙给她引得笑 了一笑,忽又正容说道:“她这个鬼母比你这个罗刹成名早得多了。她在四十年前已经被人 叫做红花鬼母了?”玉罗刹道:“她到底是什麽来历?我年纪虽轻,江湖上的高人倒会了不 少,为何总未听过红花鬼母的名宇?”. 铁飞龙捋了捋须,抬起眼来,眼光中含着忧惧, 玉罗刹吃了一惊,奇道:“爹爹,难道你怕这个什麽鬼母不成?”   铁飞龙皱起眉头,冷冷说道:“什麽人我都不怕。但这个红花鬼母却真是一个劲敌。练 女侠,你坐下来,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玉罗刹坐在床沿,怔怔的望着铁飞龙。铁飞龙喝了一口浓荼,咳了一声道:“你知道这 几十年来,我和金老怪在西北齐名。但你可知道金老怪的武功是谁教的?”玉罗刹道:“你 们都是六十开外之人,我怎能知道前两代的事。”铁飞龙道:“金老怪的武功是他的妻子教 的。他的妻子就是这个红花鬼母公孙大娘。”玉罗刹笑道:“妻子做丈夫的师父,此事真 妙。”心中暗想:自己若能和卓一航结合,只怕卓一航也得要自已教他一教。想起一事,又 问道:“女人嫁後,多是用丈夫之姓,为什麽她不叫金大娘却叫公孙大娘?”   铁飞龙道:“故事就是这样来的。四十年前,西北有个怪人叫做公孙一阳,武功深不可 测,又喜饲养毒物,所以人人怕他。他有许多徒弟,却没一个得他真传。我的师父是他的老 友,据他说公孙一阳曾对他说:他的武功甚为歹毒,若然所传非人,为害不浅。所以教徒弟 只教他们练些粗浅容易见效的功夫,从不授以本门心法。不想後来来了一个青年,拜在他的 门下,竟然把他的女儿勾引到手,两人将公孙一阳的练功秘本偷掉。公孙一阳只有此女,十 分宝贝,就像我对珊瑚一样。知道之後,虽然极为生气,但也不愿追究,就这样活活气死 了。”玉罗刹道:“这个青年一定就是後来的金老怪了。原来他是惯窃。怪不得他偷我师父 的剑谱,又想去偷少林寺的拳经。”铁飞龙道:“叁岁小儿看八十,金老怪少年之时心术已 如此之坏,越老就当然越坏了。他唆使妻子偷了丈人的练功秘本之後,就躲到天山北路,隐 居修 。那时他的武功刚刚入门,而他妻子的武功已有根柢,所以他的功夫可以说是全由妻 子所授。过了十馀年後,夫妻武功都已练成。金独异惭惭为非作歹,终於激起武林公愤,西 北十叁名好手联手斗他,那时本邀有我,我却因事未去。那十叁名好手把他围住.,本来他 万难逃脱,不料到了危急之时,他的妻子突然现身,一场激斗,将十叁各好手全数打败,金 独异虽然受了重伤,到底被他的妻子救出来了。公孙大娘鬓边喜插红花,经此一仗,就得了 个红花鬼母的绰号。”玉罗刹道:“红花鬼母武功虽高,包庇丈夫,却是令人叹息。”铁飞 龙道:“红花鬼母的绰号虽然可怕,说句公道的话,心术却不如她丈夫之坏。她曾屡次规劝 丈夫,丈夫都不听她。所以那次金老怪受十叁名好手围攻.她故意让他到了极危急之时才现 身相救,本意以为他受了这样一场教训,会有所警惕,幡然改悟。不料金老怪特有妻子做靠 山,伤好之後,又出去胡作非为,因此他的妻子一气之下,便和他相绝。一直叁十多年,没 人知道她的踪迹!”   玉罗刹吁了口气,道:“唔,那这红花鬼母,还不能算是很坏。”铁飞龙道:“红花鬼 母离开丈夫之後,不愿以夫姓为姓,所以才改名叫公孙大娘。隐居的头十年,还出现过两叁 次,後来就一直没有出现。许多人以为她已死掉了。谁知她还在人问,而且居然要来和我作 对,又料不到她还有了一个儿子,居然会娶穆九娘做妻子。真是世情如戏,令人不胜感慨 了!”   铁飞龙不知,原来穆九娘离开了他之後,给金千 一路追踪,追到湖北襄阳,碰见了红 花鬼母,金千 最怕他的婶婶,给她教训一顿,抱头而窜。但红花鬼母也由金千 口中知道 了丈夫的消息,引起了旧情,知他将要人京,便赶先入京候他。这里面又牵涉有一段事情。 原来红花鬼母离开丈夫之时,已有身孕,後来生下一子,取名公孙雷,故意不让他跟丈夫的 姓。不料这个儿子好像承受了父亲的遗传一样,自小顽劣,闯了好几次祸,红花鬼母後来立 下禁律,不准他离家半步,这才管束了他的野性。缸花鬼母因为儿子顽劣,到了晚年,又收 了一个女徒,这个女徒弟大有来头,就是当今皇上的乳娘客氏夫人的女儿。红花鬼母收她做 徒弟时,客氏在宫中还未得宠呢。   穆九娘给公孙大娘收容之後,公孙雷因为给严母管束已久,未曾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 更兼穆九娘人又风骚,不到叁天,两人竟勾搭上了。公孙大娘虽然查知穆九娘乃是铁飞龙的 爱妾,本来不相匹配,但无奈米已成炊,也 好由他们结此孽缘。   公孙雷和穆九娘婚後不久,神宗驾崩,光宗继位,客氏在宫中得势,便接自己的女儿人 京。公孙大娘也便趁此机会,人了宫廷。後来光宗又死,由校继位,客氏更是得势。公孙大 娘看出魏忠贤和客氏勾搭,颠倒朝纲,当时便想离宫。可是适在这时金独异来了,公孙大娘 偷偷和他会面,劝他归去。金独异说出铁飞龙和玉罗刹万里追踪,迫他之事。公孙大娘初时 本不想管,後来在杨家一战,金独异吃了大亏,受了重伤,回来时对妻子哭诉,说是除非妻 子给他报了此仇,否则他不回家。又说铁飞龙与玉罗刹在江湖上都以心狠手辣出名,若不斩 草除根,以後也难以安枕。公孙大娘心肠一软,道:“我帮你的忙,这是最後一次了。那铁 飞龙也是个劲敌,我也拿不准斗得赢他呢。”金独异道:“你若肯出头,我再请好手助 你。”公孙大娘面色一变,说道:“我从不倚多为胜,你若找好手来,我就不去!”金独异 诺诺连声,满口听从妻子的吩咐,暗中却另有布置不提。   且说铁飞龙把红花鬼母公孙大娘的来历说完之後,又叹道:“红花鬼母的本性原不算很 坏,但最怕她受丈夫唆摆,那就难说了。她不动手则已,一动了手,就是凶狠无比,要不然 也不会得这个鬼母的称呼了?”玉罗刹听了,哈哈大笑!   铁飞龙诧道:“练女,你笑什麽?”玉罗刹道:“罗刹碰到鬼母,且看谁强谁弱。爹, 我恨不得现在就斗她一斗!”铁飞龙道:“明日午时你不是和白石道人有约吗?你斗了白石 道人之後,晚上怎能再斗?”玉罗刹道:“你不是说她们住在秘魔崖监视我们吗?我们明天 去,既斗白石道人,又斗红花鬼母,两桩事作一桩办,岂不快哉?爹,我自从和你打了那场 之後,很久以来,没有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了!我正手痒得紧呢!”   铁飞龙皴了皱眉,道:“你这孩子,就知打架!”口虽责备,心实爱她。玉罗刹道: “爹,明天让我先打!”铁飞龙突然走近窗前,向外一望,喃喃说道:“快近四更了,还来 得及!”玉罗刹问道:“爹,你说什麽? 要听说有对手可以大打一场,我的精神就来了, 就是叁天叁夜不睡,我也可以奉陪!”铁飞龙噗嗤一笑,道:“你就活像我少年之时!”忽 又面色一端,郑重说道:“我不是怕你没精神,我是要叫你去执药。”玉罗刹奇道:“执 药,执什麽药?架还没打,就准备受伤了麽!”铁飞龙道:“儿呀,你那里知道红花鬼母的 厉害!她的毒砂掌比金老怪要高明得多,更兼练有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若非早有预防,实 在不易抵挡。”玉罗刹道:“怎麽预防呢?”铁飞龙道:“你赶到城里去,先到长安镖局向 龙达叁镖师借两副护心铜镜,龙镖师是我的好友,你拿我的亲笔信去,他准会给你。然後等 天一亮,你就去配药。”说罢撕下两幅白衬衣,找了一根木炭,先写了信,然後开药方。写 的是:乳香“钱半去油”、末药“钱半去油”,川连“钱半”、土必“钱半酒炒”、象胆! 钱”、红花“钱半酒炒”、田七“钱半”、沉香“钱半”、木香“钱半”.降香“钱半”、 血珀“二钱半,绿豆水煲”、归尾“钱半酒炒”、地龙“一钱去泥”,寄奴“二钱酒 炒”.熊胆“钱半”、麝香“叁分”,人参“四分”、枚片“五分”……玉罗刹叫起来道: “这麽多药,若配不齐又怎麽办?”铁飞龙道:“这药方除了一两味外,其他都是普通的 药,若配不齐,你就请龙镖师帮忙。药方还未开完呢。”又添上:羌活“钱半”,独活“钱 半”、佛手“一钱”、玉桂“钱半”,厚 “一钱酒炒”、鹿茸“一钱”,芙蓉膏“四 分”。玉罗刹皱眉道:“没有了吧?”铁飞龙道:“药方配完了,但还要买两块雄黄。药方 配齐之後,就在镖局里研为细未,炼蜜为丸好了。明天这场激斗,我们定会受伤,这药方是 舒筋活络,止痛散瘀,治伤防痨的妙方。你赶紧去吧!”   铁飞龙这边紧张忙碌,白石道人那边也是提心吊胆,尤其是白石道人的女儿何萼华,听 说父亲和江湖上闻名胆落的女魔头玉罗刹约斗,非常不安。白石道人故作镇定,其实心里也 有点害怕。正是:闻名胆落惊魔女,威震江湖远近知。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十四回 名将胸襟 女魔甘折服 秘魔崖下 鬼母逞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