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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怒拔剑
第一章 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这年初春,雷纯转出林荫,转过长亭,就看见那一角晴空下黛色的高楼。迎着苍穹、俯瞰碧波,这一角楼宇很有种独步天下主浮沉的气势。可是雷纯知道里商住的是谁。她要报仇。她要杀掉正在里面沉不起的人。那是苏梦忱。那是杀死她父亲而她差一点便嫁了给他的苏梦枕。   雷纯的容貌,遇雪尤清,控霜更艳。   当年她在江上抚琴   而今她的心已没有了弦。   “柔儿还不肯同来吗?”   “唉!这孩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我曾经请过叁个人去把她叫回来,去年底她回来了一次,整个人都忧了模样,郁郁不欢、无精打彩的样子,过了年後,又嚷着要到京城去了。   她,娘说好说歹,我也不要管她的了。”   “当日她下小寒山,我以为她是回来探你们了,没想到……她要真是到京城里探梦枕也罢,只是,苏梦枕这个孩子野心大、志气高、早已卷入京城或明或暗的势力里,得水深火热,柔儿她入世未深,初涉繁华,加上京城风起云涌、你虞我诈,怕只怕她受了欺,也不敢作声。”   “是她自己不争气,不受教,怪不得人:师太不必为她忧心,这孩子,有这个福命嘛,多历练也好,要是没有……光护着她也不行。”   “倒是令高徒苏梦枕的武功谋略,为不世英才,只要他对柔儿有几分照应,相信在京城里没多少人敢不赏他个面子。”   “梦枕这孩子武功确高,且富机心,他天生就有一股领袖群伦的气派,不过,说是我调教由来的,那是老尼厚脸皮挣出来的话。他的“黄昏细雨红袖刀”法,自成一家,可能因他自幼体质羸弱之故罢,反而把他生命的潜力逼发由来,刀法凄艳而诡夸,快而凄厉,已经远超过贫尼的“红袖刀法”了。”   “那是名师出高徒,可喜可贺。”   “大人见笑了。贫尼这番话是要为自身脱罪。”   “贫尼教出他这样的徒弟来,掀起腥风血雨,只怕纵虎容易擒虎难,贫尼也收拾不了这个局面呢!”   “神尼言重。苏梦枕虽然是“金风细雨楼”的楼主,北京城里非官方势力的头领,但实际上是主持正义,扶弱除强,对部属管制极严,决未为非作歹,恃势妄为,而且,他的势力所以能逐渐壮大,也是经朝廷默许的,金兵入侵,战局渐危,朝廷主战派正需要各方豪杰的支助,苏梦忱正是为抗外敌、广结豪,共赴危艰,这一点则是可敬可佩的,所以他与“六分半堂”的一战,看来只是北京城里两大在野势力的吐消彼长、对抗对垒,实则是主战派与议和派的决戟。而今国家积弱,大好江山,奉手让人,主和者贪恋富贵,只图一时偷安,苏公子的作为,发聋震,仍不愧为侠义中人。”   “难得大人这般夸许劣徒。梦枕生性好强拗执,杀性太烈,别的没有,以国家兴亡为己任,他倒是一丝不苟的。谁都知道北京城里,“迷天七圣”是主降派,根本与外贼声息相逋、朋比为奸。“六分半堂”只是主和息战,怕启战祸会致使偷安之局尚不可保。唯“金风细雨楼”是主张抛头颅、洒热血、共赴国难,退逐外敌。说来,前十数年,北京城还是“迷天七圣”的天下,而今…人事变幻,倏忽莫测,一至於斯。”   “说来令徒苏梦枕,实在是个人杰,连雷损这样的枭雄,都丧在他的手下。昔年,“迷天七圣口独步京师,谁人不怕?谁能无畏?“六分半堂田虽勉强能与之抗衡,但也仅有招架之力,全无还手之能。当年“六分半堂”堂主雷震雷,特别重用两大爱将,一个是雷阵雨,一个便是雷损。雷阵雨不甘於百多年来一直是蜀中庸门利用了雷家火器炸药的威力,制造成独步天下的暗器,他反过来挟持了唐门高手,为雷家子弟的火药倍增功效:雷损则认为雷家太注重指法与内助,耽迷放火器及古法,他觉得雷家应该要开拓视野、扩展门户,所以痛下苦功,修习“快慢九字诀法”,为雷门武功注入新的元气,他为了苦修得成,还不惜自断叁指,以求将“临兵斗者皆陈列於前”的技法能够淋漓尽致,发挥无遗……这两人对‘六分半堂’和雷门,都可谓功不可没。”   “可是,到後来,雷损却借刀杀人,诱使雷阵雨和“迷天七圣”的关七相。”   “结果,雷阵雨顿成废人,关七也几成白痴,雷损却以化千戈为玉帛的方式,娶了关七的亲妹子关昭弟为妻,“六分半堂”与“迷天七圣”的势力联合,陡然壮大,雷成为真正的领袖,他又先逼死雷震雷,再逼走关昭弟,此外又与雷震雷的独生女儿雷媚暗通款曲,都可谓是“无毒不丈夫”了。”   “由是他太过狠毒,结果才致应了劫,不然,以他能忍人所不能忍,伺机而动,时机未至,隐忍潜伏,这种人最难拔他的根、掀他的底:他倒了雷阵雨,垮了关七,死了雷震雷,俟这些障碍郗一一浦除掉时,“金风细雨楼”的老楼主苏遮幕已殁,高徒苏梦枕主掌大局,把风雨楼搅得天风海雨、气势逼人,反而把“六分半堂”比了下去。雷损居然还可以亚忍,暗中部署,表面上全面捱打,似无还手之力。苏梦枕将计就计,藉势酿势,步步进这,要与“六分半堂”速决胜负。雷损似胆小怕事;一味退让,其实却在约战前夕暗地里发动攻击,却为苏梦枕所悉,提前发兵,直逼“六分半堂”……”   “但这也不过是雷损意料中的事。”   “便是。於是雷损当苏梦枕的面前,演出一幕“被杀身亡”,他要自己的心腹亲信狄飞在背後暗算他,然後他跃入别人仅以为他收藏暗器和高手的棺椁中,爆炸而殁。其实,与此同时,他部潜入地底隧道中,俟敌人疏神之际、庆功宴之时,连同“六分半堂”一等好手,全面突袭,可惜的是……”   “可惜功亏一篑。他做过的孽,报应循环。原来雷媚就是苏梦枕座下四大神煞之首郭东神,在紧急关头,一剑刺杀了他。”   “这次雷损是真的死了。”   “可是“六分半堂”并没有垮。”   “这便是雷损精明之处,也是他从大局着眼的地方。他留下了大堂主狄飞惊,留守大本营,自身虽死,但狄飞仍然可以夥众维持“六分半堂口的局面,卧薪尝胆、血为誓,要替雷损报仇:”   “万事留後路,这是雷损最了不起的优点:”   古语有云,出手不应留有馀地,却也是雷损的致命伤,否则,雷媚也不致要杀他报仇了。”   “不过,雷损还是用对了一个人。”   “是不是狄飞惊?”   “对:这人虽然年轻,但城府过人,而且对雷损绝对忠心。雷损死後,人人都以为他会率领“六分半堂”大举报复,岂料他按兵不动,高深莫测。人人都知道他矢志报仇,但谁都不知道他会用什麽方式复仇。已经一年了,有段时候,京城里传来苏梦枕断腿的消息,而且证实了确有其事,狄飞惊依然不为所动,後来武林中又盛传苏梦枕体力不济、病发危殆的消息,狄飞惊仍然毫无动静。谁也着不清楚他,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   “他也许在等。”   “等?”   “等好机会,更好的机会。”   “但一般武林中人总以为:机会稍纵却逝,再等下去,还有没有机会?还会不会有机会呢?”   “也许他在观察想当年几乎没有人知道狄飞惊到底会不会武功,大多数人还以为他颈骨折断,直至蕊梦枕派了雷滚和林哥哥去杀他,才弄清楚了,他的武功高不可测。”   “那一次杀也杀出了狄飞惊最近收拢的两名强助,力恨少与“天衣有缝”,听说“天衣有缝”还是你派过去的,不知是否有这回事?”   “是。天衣有缝口本非池中物,他向我请缨要赴京城觅回柔儿,我就知道留他不住。我总共派过叁个人赴京,一个是“五大寇”里的唐宝牛,也是一去不返。只有舍弟温文,总算是把那不听请的女儿抓同来了,但回到家来仍是不听话,叁魂去了七魄似的,想来让她继续在江湖上闯闯世面、见见世相也好,也只好由得她了。”   “这事也忧心不得,所幸令媛相貌清奇,自有慧福,当不致生大险。大人刚才提到过狄飞惊以静制动,暗中观察是不是指他正注意着苏梦枕和结义兄弟白愁飞、王小石问的离离合合呢?”   “对於这点,我的看法是:苏梦枕幸运,他在与雷损决战之前,先行遇上这两个有本领的年轻人:白愁飞和王小石。如此一来,占尽优势。如今狄飞惊想要打倒苏梦枕,首先得先拆散掉他们的关系。且着自从苏梦枕残废後,多把事务交予杨无邪、白愁飞、郭东神、王小石等人。王小石对帮会波谲云诡的争,不甚热衷,志不在此;而白愁飞又显得过份热心,事事雷厉风行,使得“金风细雨楼”处於一种锐进但并不平衡,团结但并不和谐的状态里。狄飞惊何等聪明,他自然要静观其变。”   “贫尼倒觉得遇上王小石与劣徒苏梦忱,不是幸与不幸的问题,而是个性使然。雷损一向狡猾多疑,除狄飞惊之外,不肯轻易信人,所以也不容易用得了能人;苏梦枕一向不怀疑自己的兄弟,所以他在“跨海飞天”之投里,为自己部下莫北神所暗算,但亦为自己亲信郭东神所救,这是因果,各凭修为。”   “神尼所言甚是。这样着来,“六分半堂”至恨的,要剪除的对象,首要的当然是苏梦枕,但对“窝里反口的雷媚,自然也恨之入骨了。只怕这是“六分半堂口志在必杀约两个人。”   这还不打紧,只是,近日来朝廷主和之风大盛,这样一来,北京城里的局面恐怕又要变易,迁都之势,恐已成定局。”   “唉,我们才在战阵报捷,理应把金兵赶回老家去,怎奈朝廷里有的是贪生怕死的俊人,把好不容易才挣得的大好河山,又得要双手奉送了。果是这样……我少不得也要……冒死进谏了。”   “大人为国犯难,为民请命,贫尼自是深佩,只是国事积弱难返,主政之士罔视百姓疾苦,大局诚难力挽。听说城里有句歌谣:大哥二哥叁哥换换位子坐坐坐,天下又要乱一锅。   听说连城里的方小侯爷、龙八太爷、朱刑总、蔡相爷也都想掺一手,连同“天下第七”这种棘手人物也潜伏北京城,听说“迷天”关七更要卷土重来……天下从此多事了。令媛留在京城,实非安全之计。”   “这样说来,我实在应该再诗文弟去一趟,把那不像话的东西绑同来。”   “贫尼只怕也得要到一趟京城,若看那些不长进的家伙闹成怎麽一个模样儿。”   “难得神尼虽入空门,仍关心黎民疾苦,持剑为道,正是普济众生,解众生厄之菩萨心肠也。”   “这却不敢当,只是尘缘未尽,道行仍觉有不足之处,虽说四大皆空,总有些事仍系怀在心而已。却教大人见笑了。”   这年春末,古洛阳城里,小寒山红袖神尼竟千里迢迢拜会温晚温嵩阳,说出了这一番话。那时侯,正是朝政日非,国事蜩螗,大军压境,民不聊生。   几有志之士,不论朝野,力想为国家兴亡尽一己之能,图力挽狂澜,唯天子奸臣互为勾结,培克聚、奢侈淫糜、庸驽无能、荒糜误国,局面日不可为矣。   这年初冬,雷纯乘骄过东六北大街,遥见田金风细雨楼”,矗立在阴霸的苍穹下,那麽巍然沉毅,又那麽的不可一世。右什麽办法才能使它坍倒下来呢?变成泥,变成灰,变成尘。   雷纯望见一天比一天深寒天气。   自己春般细长,但比雪犹白的手。   彷闻到一阵梅花的清香。   遇雪尤清,经霜更艳。   ——苏梦枕的痛,是严冬的是早?   这个曾经是她深念过的人只能病,但不可以死,因为她要杀他,亲手杀死他。   从“金瓜细雨楼”到皇宫的路上必经小戒亭。此时正是初冬。晚来天欲雪,寒风刮得脖子往颈里直缩。   小成亭的景致也一片消残亭外小桥,桥下流水潺潺,再过不多时,流水也要冰封了吧!   忽然蹄声起,苏梦枕的车马队,在这幕未幕日落末落的时候,自叁十六坊匆匆赶返“金风细雨楼”。   自从“金风细雨楼”大败“六分半堂”、雷损被当场格杀於红楼“跨海飞天堂”内,之後,狄飞惊仍主掌“六分半堂”大局,誓与金风细雨楼周旋到底,但北京城大势为金风细雨楼所掌握,“六分半堂”乃处於劣势。   不过,时局转易,变生不测,金风细雨楼一向主张强强强兵厉马,力金兵,惟蔡京再度封相,主和之势大炽,金风细雨楼反而失去了朝廷的认可,但又不肯就范、妥协。飞能在天,难免就进退两难、刚而易折。金风细雨楼也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窒息感觉。   冬天才刚刚开始。   雪犹未降,街头寒意没有尽头。   ——人生有没有尽头?   金瓜细雨楼上上下下,都怕苏楼主梦忱公子走到生命的尽头。   他们自绿楼上、会议中、轿子里、马车内等等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地方,都听到苏梦枕的咳嗽声,如同渐近的北风,一声声催人肝肠。   ——近几个月来,苏梦枕的病情显然更严重了。   自从苏梦忱断腿以後,白愁飞和杨摭邪在金风细雨楼的身份,是愈来愈重要了。   时迁势移,苏梦忱的痛,自非树大夫不可,可是御医树大夫,已不能擅自离宫,苏梦枕只好移樽就教。   是故,苏梦枕赴皇宫的次数越多,越是表示他的病情转剧。   只不过,今天苏梦枕的咳嗽声,似乎少了很多是咳嗽已经治好?还是连咳嗽的力气也耗尽了?吉祥如意心里头都这样想。   “吉祥如意”不是一句贺词,也不是一句成语,甚至不是一句话。   而是人名。   四个人的名字。   “一幽梦”利小吉。   “小蚊子”祥哥儿。   “诡丽八尺门”里的高手朱如是。   “无尾飞铊”欧阳意意。   这是金风细雨楼里新进的四大一口同手的名字。因为图个吉利,这四个人名里的一个字串起来,就是“吉祥如意”。这四名高手,都年轻、能干,有独特而且独一无二的武功,而且忠心耿耿,在金风细雨楼里表现出色,越渐得力。   朱如是和欧阳意意都是白愁飞引进的高手,祥哥儿是王小石的好友,利小古则是杨无邪特别推介的人。他们都获得苏梦枕的重用。   这四个人、随侍苏梦忱的出入,在这风雪将临的时节里,只听马车篷里的病人,没有了咳嗽声,心里到底是喜是愁?   这是一部驷驾栈车,绢帔篷革,雕龙凤,华贵夺日。不管车辆、衡、驭、辕、挽、轸、毂、、辐,都漆金镶银,灿丽非凡。   役车者有两人,一是祥哥儿,一是朱如是;利小吉和欧阳意意则在左右篷杆旁,各贴车旁而立。   前面四匹健马开路,两人腰佩长剑,二人手执长戟,後有叁骑殿随,都是腰佩弓、手执大刀的壮汉。   这些人,都是金风细雨楼新一代的好手。   “人说雷损有九条命,死了又能翻身,但他终究还是死在苏梦枕的布置下;”北京城中在朝廷里江湖上身份同样神秘而尊贵的方应看曾这样笑谓:“只有苏梦忱是杀不死的。除非是他自己想死。否则谁也杀不了他。”   杀得了杀不了是一回事。   但总是有人要杀苏梦忱。   马队正要渡河过桥,“哎哟”一声,一个老迈蹒跚的老公公,掉进了河里。   那河水掺和了上游的厚冰块,在北风送寒里更是冷冽无比。     第二章 梅 毒     马队停了下来。   利小吉已经准备跃下河里去救那老翁。   就在这时,车里的人问:“什麽事?”   朱如是即答:“一个老头子,掉落在水里。”   车里的人想也不想,马上说:“继续前行。”   这便是命令。   谁也不许停留。   甚至也不准救人。   利小古他们只好眼睁睁的着着老翁在冰冻的河流里挣扎。虽然不忍心,也不敢抗命。   车过木桥。   突然,河里晔地冒起一个人,手中的丈八长矛,自桥下刺穿桥板,刺人车底,又自车顶穿了出来:   利小吉失声惊呼:“公子……”   祥哥儿登时脸色变了:“王八蛋!”   河那头已有一个人,双手执着一柄至少有两百斤重的龙行大刀,吼叱着冲杀过来他身形魁梧,脸生横生,厚唇如腥肉,铁髭如蜂窝,脚下激起白花花的水珠,逆光冲杀过来,恰似浑身乍开了百道银线。   这股冲杀过来的气势,无人能挡。   同时间,河的另一头又有一人,竟似踏在水面上掠来,如履平地,身法灵动之极,手中挥舞看一串极细的银色子,要不是与河面上水色相互映闪,而且发出尖锐的风声,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他手上有这样一根长兵器。   两个人夹击而来,迅速接近。   前头马队四人,遇危不乱,立却策马,二在左,二在右,持戟拔剑,立马迎战。   後面叁骑,凝神戒备。   就在这时,突然,一人忽自桥畔土地祠里震起。   这人简直是一个巨人。   一个钢镌的巨人。   这人走动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尊会动的铜像。   这个巨大的“铜像”,先前竟然可以屈身在这样一座小小的土地祠堂里,真教人不可思议。   这个“铜像”手上有一枘双刃巨斧。   巨斧在他走动的时候迅速变长。   他身形最长大,但动作极快。   他一现身,本已靠近轿子,他行动快,手中斧又长,一个大抡斧,环扫中叁匹马蹄,六蹄皆断,马踣人落,第二抡斧便斫下叁人的头,第叁抡施斧便砍下了马头。   然後他迅速接近轿子。   与此同时,执剑和持械的骑士,全已死在操刀者和使银鞭者的手里,血水自身涌出,河水也飘出几缕腥腥的红!   这时侯,那落河的老翁也迅速跃上岸边,栏在桥首,双手仍插在袖中,全身虽湿淋淋,但他站在那儿,就像个叱十万大军沙场无敌的大将军。   那在河里的持茅刺客,一击得手,也跃了上桥墩。   如果说:那在河里匿伏的刺客是一个中心点的话,那麽,舞龙持大刀者在左边冲来,使银鞭的人自右边扑至,後头有抡巨斧的大汉。前面则拦着那落水的老者,总共五个人,刚好形成一个恶毒而必杀的阵势,就像一个梅花图样。而这个暗杀的阵势,就是叫做:“梅毒”。   “自爱新梅好,   行寻一径斜;   不教人扫石,   恐损落来花。”   腊後春前,暗香浮动,那就是梅花吐艳。   冷。   越冷越傲,越寒越艳。   不陉一番澈骨寒,焉知红梅扑鼻香?   人说雷损生前,只爱叁件东西。   爱女人,包括了他的心爱女儿。   爱人才,尤其是狄飞惊。   爱权力,所以建立了六分牛堂。   其实他还爱一样东西:   他爱梅花。   他喜欢赏梅、梅,因为爱梅,所以曾经设计了一个计划,要暗杀他最喜喜欢的敌人—苏梦枕。   只要苏梦枕仍然有病。   只要他有一日经过这小戒桥。   只要他能召集得了这五个人:雷公、雷劈、雷重、雷鸣、雷山。   现在,他们果然来了。   自“江南霹雳堂”赶来。   他们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执行“梅毒”计划。   替雷损报仇:   “必杀苏梦枕”   长矛已穿过车子,车裹的人必然无幸。   但是,这五个人尽是不退反进。   他们要赶尽杀绝,还要把苏梦枕的身揪出来,碎万段。   雷损是“江南霹雳堂”最出色的子弟,他在京师里掌管大权,结交朝臣,对雷门自然也有好处,江南雷家制造炸药,私营火器,没有朝廷的首肯与支助,肯定会有干不便的。雷损一死:六分半堂大权就旁落到姓狭的手里,他们对苏梦枕更恨之入骨。   ——他们是雷损的兄弟。   ——雷损曾经扶植过他们。   ——他们决心要为雷损报仇。   利小吉、祥哥儿、朱如是、欧阳意意全心全力护着车篷,就算在车里的苏梦枕已然身亡,他们也得要匡护他的身。   可是来敌的兵器实在太长、太猛烈、太难应付了。   他们如果不想与车子同毁,就得要闪身引开长兵器的攻击。   只有利小吉仍在车上,因为在桥底下的雷山,他手上的长矛已戮入车里。   雷山赤手空拳,一跃而上,一连急攻,利小古见招拆招,寸步不让。   雷山摸出商粒“雷震子”,想往车里扔去,利小古反守为攻,直攻得雷山没有机会把“雷震子”撒手。   这时际,倏闻一声尖啸。   那落河的老者,已一个飞身,飞掠至车前,利小吉正要拦阻,老者一脚扫开利小吉,左手掀帘,右手欲劈,突然   他大叫一声。   身往後倒。   额上一记红印。   小小小小的红印。   在他倒下去的时候,那红印突然扩大,额角裂开,血光暴现,“隆”的一声,他身上的“雷震子”却时炸了开来,然後,大家才看到一根手指。中指。   这是白皙、修长的中指。   这一只手指,自车帘里伸了出来,现正缓缓地收了周去。   这一指不但要了雷公的命,却也震住了全场。   格哄都停顿了下来。   人人望定那一根手指。   手指已收了同去。   人人只好望走了车帘。   车帘的布很厚,还绣着凤翔麒麟,谁都着不透帘後的事物。   雷山衣衫尽湿,也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   他大吼一声,腾身挥拳,直攻向车篷,   雷山身形庞大,这般力攻,直连马车都会被他压碎。   可是马车并没有碎。   他自己却碎了。   他的鼻骨碎了,打横飞出丈外,叭地落在水里,水面立却冒出了血红,他就再也没有起来过。   帘里又伸出了一只手指。   这同是拇指。   一个翘着美丽弧型的拇指,好像正在夸奖着什麽人的战绩一般。   执龙行大刀的雷劈、挥银鞭的雷鸣,还有铜像一般的巨人雷重,忽然都觉喉头苦涩,全身都冷得发抖。   ——初冬的天气,教人意寒,明年春夏尚远。   欧阳意意、朱如是,祥哥儿看着他们,神色就像看到叁个坟墓一般。终於,还是雷重先行厉声大呼道:“你不是苏梦枕:你是”   那马车陡然动了。   利小吉已跃下马车。马车自行飞滑,撞向雷重。   雷重狂吼一声,什麽都豁了出去,抡斧迎上,一斧把马革劈开两:   马车轰然应声而倒,落人河中。   车里无人,只不过有一根断牙。   雷重猛抬头,就发现了一件事:   他剩下的两名兄弟,雷鸣和雷劈,都仰身倒在水里,咽喉都多了一个血,清清河水灌了进去,又化成血水涌了出来。   一个锦衣人,飘然站在他们的身上。这次,他伸出了两只手指。   一左一右。   都是尾指。   白皙、修长十文气的手指。   不沾一滴血的手指。雷重狂嚎,抡斧,自中拘折,反手将双斧砍入自己左右大阳穴里。   “白愁飞……六分半堂和雷家的人……一定会跟你算……算这血海深仇:”   锦衣人看着他的死,好像很惋惜的样子,然後以非常同情的口吻说:“把他们抬回去,厚葬他们。”朱如是应道:“是。”   “难得他们能为雷损这般忠心劾命,”锦衣人白愁飞很有些感叹似的道:“忠心的人应该得到厚殓。”   利小吉却忍不住问:“白副楼主,怎麽车里的会是你?”   白愁飞淡淡地反问:“怎麽不会是我?”利小吉一时为之语塞。   “想杀苏楼主?”白愁飞泠哼着,伸出双手,一只一只手指的看了过去:“得要先杀了我。”   於是,自从这一天开始,“要杀苏梦枕,先诛白愁飞”的风声,便传得满城皆知,不久以後,连江湖黑白道上,也传得沸拂汤汤。   “欲杀苏,必杀白。”   “白死苏难活。”   然而这一战,却有两个人,在相当的距离、决没有人会发觉的地方观战。   这两个人,一个便是当今独特六分半堂大局的狄飞惊。   另一个是会经背叛过六分半堂的林哥哥。   狄飞惊负手,垂头,似是在俯视风景。   林哥哥就站在他的背後。   他与叛徒林哥哥独处,难道不怕他又变生异心,再图刺杀?   狄飞惊到底在想些什麽?   林哥哥也不知道。   他在等。   他等狄飞惊问他话。   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有话问他的。   狄飞惊果然问他:   “是你提供情报,告诉“雷门五大天王”,苏梦枕必经小戒桥?”   “是。”   “即是为什麽你要他们这样做?   “雷门五天王老远的打从江南赶来,为的是要替雷总堂主报仇,他见我们迟迟不发动攻击,早生不满之心,不如,就让他们自己试试,能成、当然好,败亦无妨。   “你呢?”   “我?”   “你对六分半堂一直末采取反攻行动,有何看法”   “我不敢说明了狄大堂主您的策略,但至少我可以相信,大堂主必自有打算,而且,现在还不算是时机成熟,要是妄自牺牲,打草惊蛇,看来,这种徒劳无功的事,人堂主是决不为的。”   “可是因为你所提供的密报,田雷门五天王”全死在小戒桥,你不怕江南霹雳堂雷门的人惩罚你麽?”   “我是六分半堂的人,要罚,该由六分半堂罚我,我甘心受刑,没二话说。其实古来征战几人回?我已跟他们说过,贸然刺杀苏梦枕,只是讨死而已,他们就是不相信,这恕不得我。”   “不是恕不得你,而是人都死了,要怨也有所不能。”   “要做事就不能怕人怨,这是当年总堂主常常督导的。”   “你已非当年吴下阿蒙,金风细雨楼应要对你刮目相看。”   “全仗大堂主成全,我才能活到今天,我再不痛改前非,就是辜负大堂主对我活命之恩,当年总堂主对我的厚爱。”   “这些都是废话。你本是人材,胡混过活,只是虚度光阴。人可以对不起别人,但不可以对不起自己。你尽做些自毁的事,那就算是白活了这一趟。”   “是。”   “你可知道“雷家五大天王”因何失败身死?”   “他们太过意气用事,欠缺周详考虑。轻敌足以致命。他们低估了苏梦枕,而且还少算了个白愁飞。另外,雷总堂主的口梅毒口计划,也有……点……”   “你尽说无妨。”   “我在这叁个月来遍查资料宗卷,雷总堂主所设计的田梅毒行动”,暗杀部署跟当日沈虎禅在松林溪小月桥暗杀“杀手王”省无名,说来非常相近。”   “哦?”   “省无名是“海眼帮”辈分最高的宿耆,沈虎禅在十五岁时就下战书,难得省无名却不轻敌,严加防范。有口他带同七十馀名护卫乘骄经过小月桥,轿底忽然被枪刺破,穿入轿中,但桥下狙击者尚未撒手,假扮成其中之一名护卫的省无名已突然杀到,不过,他却没有料到:那狙击者只是个幌子,那是唐宝牛,真正的沈虎禅匿伏在水里,俟他一跃下来,立即杀出,省无名到头来还是死在沈虎禅刀下。在桥底下伏击,这法子跟沈虎禅杀省无名之役颇为相似,苏梦枕不可能全无警惕。”   “你对白愁飞的一口气连杀五大高手,又有什麽着法?   “其实苏梦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白愁飞。苏梦枕武功再高,也只是头跛了腿的老虎,白愁飞却是长了翅膀的豹子。目下金风细雨楼里,苏梦忱卧病、王小石无心理事、杨无邪集中在楼内搅组织,只有白愁飞步步为营、声誉日隆、地位高升,而且手段非常。”   “所以要毁金风细雨楼,先得杀苏梦枕;要杀苏梦枕,须除白愁飞?”   “是。”“你的推断,看来很有长足的进步,但还是失诸偏颇。”   “我斗胆说这麽多,其实便是为能得大堂主赐教。”   “你刚才所谈的,其实不是持平之见,而是成败论断。一件事情发生了之後,总会有些後知後觉的意见,说自己一早已见及此云云,你的论见还算精确,勉强可列为後知先觉。试想:假如“雷家五大天王”这次成功得手,他日江湖上人又会怎麽个论法?很可能使会说:   士气可用,化悲愤为力量,雷家五天王秉承了雷损的遗志,得报深仇。也可能会说:苏梦枕杀雷损後,太过大意,以为狄某不敢反击,没料到霹雳堂雷门的人泯不畏死,终於授首。假若此役中自愁飞被杀,议论的人又会说:白愁飞不自量力,想当苏梦枕第二,结果,给苏梦枕借刀杀人,作了牺牲品。反正,无论是何种情状,论者总会有道理,也懂趁风转舵、借风转向,故此,这不是让是论非,而是成败论英雄。成,所作所为都变成了英明抉择;败,一举一动都予人诟病,这种话,是听不得的。”   “大堂主说的是。我在论述的时候,的确有受到眼前成败结果的影响,左右了判别的能力。”   “人人如是,自所难免,这也怪不得你。不过,右雨点,无论成败,都是该予以注意的:第一,雷山、雷重、雷公、雷鸣、雷劈的确是雷总堂主的好兄弟。就算雷总堂主死了,他们也不忘记他的恩情。一个人如果没有患难与共的兄弟,就很容易自鸣清高,自告台阶,表示自己才不搅这一套无聊东西,但事实上,他只是求之不得,根本不知道人生难得有真正兄弟,像获得知音共鸣一般,是可遇不可汞的。我没有跟什麽人结拜过,所以我说这番话连自己都骂在内,可算是公平的,我们不可轻视这种力量。如果苏梦枕和白愁飞、王小石也有这等交情,那确是不可忽视的,因为王小石和白愁飞,不论智略武功,都要远胜雷门五天王。”   “……”   “第二,白愁飞今天虽然大捷,但他至少犯了两项错误。一是他出手太早,我看“吉祥如意”四人,也未必制不了雷门五天王,白愁飞急着出手,无疑一定有他的目的。他是志在表现?为何要表现给这四名手下看呢?着实教人费解。二是白愁飞不该发葬雷家五人,因为这样一来,谁都知道他就是凶手,日後,江南雷家的人,决不会放过他,他这样做,无疑与雷门结下深仇。”.   “大堂主的意思是……了”   “白愁飞这样做,必定有他的原故,倘不是个蠢人。”   “以属下之见,苏:白、王叁人之间,不见得是相处得太好。”   何以见得?   “如果他们真的那麽肝胆相照、安危与共,王小石实在不必要在这风头火势下离开金夙细雨楼,去金石坊一边卖画一边替人专医跌打了。王小石当然也不是个蟊人。”   “北京城里的蠢人是越来越少了,资质差一点的人都沉淀下去,只剩下强者冒土来,冒的人多了,要互相挤兑,挤掉对方来挣一存身之地;”狄飞惊悠悠然的说:“苏梦枕也曾差杨无邪过来说项,条件是让我坐第四把交椅,并主掌六分半堂,但必须先解决雷损。我那时侯虚与委蛇,以便进行总堂主的反击大计。在那种情形下,我加盟与否对他而言举足轻重,但苏梦枕仍只让我当老四,可见得他对这两人的器重。王小石真要是无志於此,就不会仍留在城里了。天下偌大,卖字卖画,驳骨疗伤,那个地方不能干?所以,我觉得要毁金风细雨楼,得要先杀苏梦枕;要杀苏梦枕,就要先诛白愁飞。要杀白愁飞,先得解决王小石。”   他评断事情的时候,理路分明,有条不紊,语音也平静稳定,就像是在叙述一些跟自己全然无关的事情一般:“苏梦枕好比是北斗星之首的紫微星,领袖群雄,雄才伟略;白愁飞则是他的七杀星,为他破关攻城,而又能独当一面;王小石则似是他的破军星,冲锋陷阵,城镇边疆。至於杨无邪,则是他的天相星,替他掌管印权、运筹帷幄,而郭东神、刀南神印加性辅、右弼,守护呼应,所以,他们四人的组合,是一环接一环密接的,防护森严,在没有觑出他们的弱点与罩门之前,贸然发动攻击,就算以总堂主之才与盖世武功,一样得要败北。”   林哥哥小心翼翼地间:“那麽,我们现在只有静待时机了?”   “一面等,一面点些火、掘些土、洒些水,金风细雨楼就像一大堆扎在一起的木材,再坚固也耐不住长期的侵蚀,我们等下去,敌手会不耐烦,或会有疏忽,而时局也很可能会转向我们有利;”狄飞惊把双手拢在袖子里,这动作颇似雷损在世时候的习惯,道:“何况,现在就有人找上了王小石,王小石也找上了别人的麻烦。”   林哥哥自从在一年前受过大挫之後,变得很小心,事事谨慎处理,不间不该问的,该问的时候一定问,所以他稍微衡度了一下,才诫的间:“谁找上王小石的麻烦?”   他揣测狄飞惊这样说了,便是等他来问。   如果他问了,狄飞惊便会说下去。   狄飞惊果然回答:“龙八太爷。”   林哥哥不禁心里一亮:任何人惹上了龙八太爷,这一辈子只怕都不敢再惹麻烦,甚至不能再惹麻烦了。谁都知道龙八的背後是什麽人在撑腰。朝里上下都有这样的传说:宁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这个人。   林哥哥觉得很庆幸。   他知道他问对了。   ——王小石惹了这麽个天大的麻烦,狄飞惊自然很乐意告诉他人知晓。   是以他再问:“王小石找的是什麽人的麻烦?”   狄飞惊脸上微微带着诡秘的微笑,这使得他看来更邪气得好看。   这央他的同答就只有两个字:   “先生。”   “狄飞惊脸上微笑看,心中却省惕到:自己跟雷总堂主太长的时日了,他还是惯於作一个观察者,雷总重土问他意见时,他使不论断、提意见,可是雷损现在不在了,他却有意无意,造成部下对他求教徵询,他也藉机说出一些独到之见。”   可是这算什麽?   让部下多了解自己,会带来什麽好处?   而让部属太了解自己,却肯定会带来极大的危机(雷损死了,他现在就坐在雷损的位子上,做着雷损的事,互有与雷损同等的地位。”   “他就是雷损!”   “他怎能到现在还做狄飞惊!”   “就算他仍是狄飞惊,但狄飞惊已不是狄飞惊了!”   他在心潮起伏的时候,林哥哥似乎还被那“先生”二字所震愕,一时没说出什麽话、也没问得出什麽话来。     第三章 跛脚鸭的出场     王小石几乎什麽话都能骂得出口来。   他已失去了好脾性。   更失去了耐性。   温柔说要来帮他店子里的忙。他本来还不算很忙,但温柔一到,他就真的忙了,因为温柔在短短半个时辰里,总共打翻了他两次砚台、弄脏了他叁幅字画、撕破了他一张绢帛勺打破了他叁只药瓶.一口药煲、两只药罐。   温柔还把方子对调给了不同的病人,要不是发现得早,这可要闹出人命:而温柔也确有过人之能,还能在同一时间,踏得王小石店裹那只老猫惨叫八大声之後,又蹂着了一个给耙齿锉伤了脚踝的病人,并且在人猫惨里声中,她撞到一个正在喝药镇胎怀孕十个月的妇人,其他搞砸的事情,还不胜枚举。   王小石几乎里喝叱她。   只是“几乎”。   他还没有   温柔已经嘴一扁、眉一蹙、快要哭将出来了   而且,已经哭出来了。   这一来,王小石就更忙了。   简直忙到不可开交了。   “你不要哭,你为什麽哭?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哭,人家以为我欺负你啊。”他一面要向温柔解释,一面要向人客赔罪,还要向他情急之际拿布给那孕妇抹揩时被人骂为“淫徒”而道歉。   “你骂人”   “我没骂:”王小石急得直蹂脚,因为门口又进来了一个手臂关节起码断了叁虚的伤者“我还没骂呀:”   “可是,你,你,你你,你你你……”温柔哇地希哩花啦她哭了出来:“你对人家变了脸色:”   梨花带雨。   状甚凄楚。   於是旁观者,尤其是刚进来,不明就里的人,就纷纷来指斥王小石的不是了。   王小石有冤无路诉,只好低声下气道:“你不要哭呀:”温柔哇的一声,哭得更响,王小石只好挨近了些,央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忽听“噗嗤”一声,温柔竟破涕为笑,她美得像沾雨盛露的花容,更清丽可人,王小石看得一呆,温柔道:卞看你以後还敢欺负我不?”   王小石喃喃地道:“你不欺负我已经很好的了。   温柔听不清楚,眉头一皱道:“你说什麽?”王小石吓得吞四口空气叁口唾液,忙道:   “我什麽也没说。   温柔歪看头去端详他,王小石被她看得混身不自在,双颊也有些烘热起来。   “真的?   “真的。”   “没骗我?”   “你别这样看人嘛:”   “怎麽?我这样看人不行啊?”   “不是不行……”王小石接下去只有长叹一声。   “那是什麽?”温柔居然仍不放过。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孩子?”王小石只好说。   “女孩子?女孩子就不能看人呀?”   “你知不知道你的样子……”王小石感觉自己像是被人逼供。   “我的样子?”温柔又一偏首,笑得像只小狐狸似的,双手背在身後,千指交缠着,花枝乱颤的问:“我的样子怎麽了?”   这时,又有一个伤者,左腕妞脱了臼,王小石如获救星,赶忙过去救治。   温柔却还不甘心,也凑过去,东看西着,都看得不耐烦,用手抽拍王小石的肩胛,道:   “暧,小石头,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去找那老阿飞玩,他可怎麽了?”   王小石低声道:“哦?你昨天找他玩来了?”   温柔又是没听清楚。一张笑靥又趋了过去:“嗯?”   王小石只闻一阵如兰似麝其实是她髻上那朵野姜花的香味,清得人心人肺,只说:“没什麽。”   温柔没好气地问道:“怎麽你们说话都像鬼吃泥一般?”王小石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那伤者竟闷哼了一声,却不痛叫出声,王小石连忙致歉,道说:“他也是跟你这样说话?   王小石又去看顾另一人足膝关节卸脱的情形,见温柔没同答便说:“那个会飞的呀,哼哼。”   “你说他呀”温柔一说到他就牙痒痒:“你知道他昨天怎麽说?他叫我别那样看着他,再看,他会把我吃了。我看他是饿疯了,天天在楼子里忙,跟你一样,全没点人味儿了。”   王小石哼哼嘿嘿的道:“你没看见吗?我是真忙。”刚好又进来了一个颈骨扭伤的,可是这个人忍着痛都不哎唷一声,一看就知道,都是在拳头上立得住桩子、叫得响万子的江湖好汉。   温柔嘟着腮道,“你们个个都忙,就我不忙,无事忙:”   王小石故作大力:“你可以找二哥玩去。”   温柔不屑得上了面:“我才不找他玩,一副感时忧国的样子,跟大师哥的杞人忧天,正好天生一对,他们自个儿玩去,整天都是一大堆字卷,每谈必是什麽战略,每个人都先天下之忧而忧,这辈子都甭想快乐了。”   温柔说着说着又开心起来了,摇着头满是自得的样子:“还是本小姐聪明,我实行先天下之乐而乐。”   王小石忍着笑,因为他正替人驳骨,虽然早已如抱丁解牛,娴熟至极,但温大小姐喜怒无常,总不能笑出声来,让人错觉以为幸灾乐祸,只说:“你何不去找雷姑娘玩?”.“她?”温柔耽心地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後……”陡然住口,并用手掩住自己的嘴,一副怕被人发现要责罚的样子。   王小石一皱眉:“什麽?”   温柔放下了手,样子同复到一个端庄成熟的样子:   “没什麽。”   王小石也不以为意。   他大为留意的倒是这时前来求医的病人,是愈来愈多了,而且尽都是些关节脱落、扭伤甩臼之类的“病人”。   这些伤看来都不是伤者不小心做成的,分明是为人所扭脱、震伤地。   这种伤并不难治。   王小石的接骨术本来就很高明。   伤者都很能忍痛。   下手的人,出手也并不太重。   只是怎麽忽然间来了这许多受伤的人?   这些人看来都是道上人物,难道京城里的各帮各派又发生殴?   他心中思疑,忽见一个书生,眉目清朗,悠悠闲问的踱了进来,手里摇着扇子,看他的神态,像是游园而不是来看病的。   偏偏他嚷着:“英雄怕病,才子畏疾,大夫那里?我是来着病的。”   他一进来,大部分“病人”,都垂下了头,走了出去,眼里有忿忿之色。   王小石发现那些“病人”,都是那些.“伤者”。   他发现那青年书生神清气爽,面如冠,别说没有带伤,连肚疼只怕也不可能患上。   而且他发现书生走进来的时候,眼睛竟向温柔睐了睐,温柔嘴边居然挂了个甜丝丝的微笑,会意的点头   王小石心头火起。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麽,他忽然这般抑制不住脾气。   他很气。   十分的生气。就在这时候,那书生踱到墙边去看字画,一幅幅的看,活像这里就是他的家。   “好字,好字!”那书生以大鉴赏家的口吻道:“这字写得仿似抱琴半醉,物缓行,嵇康自在任世,在字里见真性情。”   王小石道:“好眼力,好眼力!”   书生回首,稍一欠身道:“好说,好说。”   “可惜那不是嵇康的字,而是锺繇的书,倘的字直如云鹊游天、鸿戏海,很有名的。”   王小石补充道:“这儿光线不太好,你还能看得见墙上是书不是画,眼力算是不错了,只可惜还没看清楚字下的题名。”   书生居然神色不变:“啊哈,锺繇的字,他的字,可越来越像嵇康了,哈哈,这麽好的字,挂在这麽暗的地方,就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不像话,不像话。”   王小石寒着脸说:“你来干什麽?”   书生反问道:“你是干什麽的?”   “我替人看病,王小石指指墙上书画:“我的二哥不干这书画生意後,我连这也兼了书生道:“那锺繇的书,你卖不卖?我看,这儿只有这幅字像话。”   “这几幅宇盏都不卖,”王小石笑道:“没想到你这麽瞧不起王羲之。”   “什麽?我瞧不起王右军:”书生指着自己鼻子振声地道:“他的书字势雄逸、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阙,凡懂得书艺者,莫不推崇,你却这般坑我?”   不是我坑你,是因为你眼里有锺繇,目中无右军,”王小石用手指了一指,“在锺大师右边那幅字,就是说的龙跃天门虎卧凤关的王羲之“哀祸帖口.。”这下书生真几乎下不了台,只好道:“这幅字相传不是真品,他的“丧乱田、“得示田才算是天下奇书。”王小石这次不再追击,道:“你来买画,还是来看病的?   书生咧嘴一笑,的确红唇皓齿,也伶牙俐齿。   书生笑道:“本来是来买字画的,但好字好画,你都不卖,其他劣品,又不入我法眼,只好看病了。。”   王小石道:“你有病?”   书生悠然道:.   “你是大夫,这句话该由你来答我。”   王小石生了下来,示意书生也坐下,道:   “请你伸出舌来”   书生一楞,道:“怎麽?我的舌头是蓝的不成?”   “你没过看症要望闻问切吗?”王小石沉声道:“你不给我看个清楚,也随你的便,我随便开个正腹泻的方子,你可恕不得我。”   “也罢也罢。”书生呷道:“庸医误人,非礼勿视,只不过给你看个清楚又何妨:”   王小石看了看他的舌头,又呷他伸拙手来,把了把他的脉门,眉头一皱,却听温柔一声轻笑,眼光一瞥之间,只见书生向温柔伸了伸舌头。   王小石心中更怒,暗忖:这个枉读诗书的登徒于,敢情他来此地是醉翁之意……   突然,那书生一反手,反扣住他的脉门。   王小石刚要起立,那书生双脚已踏住他两脚脚跟,同时发力一扯。   这一扯,可把王小石心头大火,全都扯了出来。   他本来就火气上头,加上书生突施暗算,情知这一扯之力要是一力放尽,一力实受,自己双踝一腕,就得像那些伤者一般,脱了臼动弹不得了。   书生正待用力一扳,王小石一沉肘,击在桌面上,桌子砰地裂开,王小石小臂陡直,右手便一直沉了下去,书生的手也制之不住,王小石一拳擂在书生左膝盖上。   书生怪叫一声,这一拳,可把他的眼泪鼻涕全逼了出来。   王小石趁他沉膊俯身的当兄,双手闪电般扣住他的肩膊,叱道:“好小子:敢来暗算人!”   他明明已抓住书生右肩,不料眼前一花,那书生直似游鱼一般自他指间闪开。   这书生暗算不成,一招失利,王小石本没把他瞧在眼里,忽见他右如此美好身法,不禁怔了一怔。   可是书生也着了一拳,痛入心脾,走得不快,王小石一脚飞起,把那张原先书生坐的竹桡,飞了过去。   书生怕又伤及自己膝盖,连忙用手接住,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身形一晃,王小石大喝一声,一掌拍了过去。   书生用竹凳一挡。   啪的一声,竹碎裂,书生大叫道:“别、别、别……”又一股大力涌至,他站立不住,倒飞七尺,背部撞在墙上,几幅字画,纷纷落下。   王小石一个箭步,又扣住了他的右肩:   “你到处卸入骨节,我这也给你卸一卸:”   只听温柔呷道:“喂,小石头,你当真哪?   王小石道:“有什麽不当真的?”   却听书生挣扎道,“你、你敢伤我,我就撕画!”   王小石一看,顿感啼笑皆非。原来书生逃不过他掌心,便抄了墙上锺繇的字书,准备撕掉报仇。   王小石着这人如此耍赖,反而消了伤他之心,只逗趣的恐吓说:“你敢撕字,我就把你头骨也卸下来,让你一天到晚垂头丧气,学学当年狄飞惊的模样。”   忽然门前一黯,一人虎吼道:“大石头,你敢伤他,我就烧店!”   王小石一看,原来长长得神勇威武相貌堂堂的唐宝牛,心中大奇,当即松了手,拍拍手道:   “他到底是谁?这般得你们维护!?”   心里灵光一闪,念及刚才书生带着膝伤依然能够施展出绝妙的步法,陡地想起一个人,道:““白驹过隙”身法:你是方恨少?”   那书生依然俯着身子抚着膝伤,嘴里咕噜道:“妈妈呀:这次可真的是方恨少,姓方的只恨少生两条腿了。”   王小石忍住笑,间:“这是怎麽一回事?张炭呢?”温柔着到力恨少雪雪呼痛的样子,就笑得花枝乱颤,几乎一口气也喘不过来,一时也答不了王小石的问题。   方恨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忿忿不平的道:“还笑:都是你:”温柔吃吃笑道:“我可不知道你这般差劲法:你还说哪,万一打不过,凭你一身什麽绝世轻功,至少可以逃之夭夭,现在可像什麽,哈:”   方恨少气鼓鼓的问:“什麽?”温柔哧地又笑出了声,同唐宝牛咬耳朵说了一句话。   方恨少硬是要弄个水落石出,“她说什麽?”唐宝牛呵呵笑道:“跛脚鸭。”他得意洋洋地道:“她说你是:”   其实这只是个恶作剧。   唐宝牛与方恨少是“五大寇”里的结义兄弟,平时事无大小,动辄争执,实则是同生共死,气味相投的莫逆之交。   唐宝牛和力恨少一早已认识温柔。大小姐脾气的大姑娘温柔,连同唯恐天下不乱的唐宝牛,还有爱惹事生非打抱不平的方恨少,加上一个好管闲事好奇心重的张炭,这几人的组合,阵容已足可随齐天大圣飞天入海,大闹天宫。   唐宝牛和张炭,跟王小石早就结成了好友,力恨少只听说过王小石这个人,却没见过,听温柔说他怎麽的好、唐宝牛夸他怎麽够朋友、张炭赞他如何捱义气,方恨少心里更不服气,立意要跟王小石比划比划。他说:“王小石有什麽,他要不动用相思刀、销魂剑,我凭五根指头就可以把他手到擒来。”   张炭笑说:“别死充了卜我就服他人虽年少?武功人品都是上选,苏梦枕和雷损只晓得死抓住权力不放,白愁附和狄飞惊野心更大,到头来不是人被志气所激发,而是反被志气所奴役,不像王小石,拿得起,放得下,功成,身退,在京城里治病跌打,帮人助己,卖字售画,乐得清闲,逍遥自在,你还是少眉找苦吃的好”   方恨少一听,登时火冒八十二丈。“水行不避蛟龙者,渔夫之勇也;陆行不避凶虎者,猎夫之勇也。我要秤秤王小石的斤两,是勇者无惧也。”   温柔拍手笑道:“好啊,好啊,你就扮作病人,跟他较量较量,要是你能扳倒那块石头,我就疼你。”   方恨少给这一说,弄得脸上熬了起来,可是更激起了与王小石一之心。   温柔巴不得有人能挫一挫王小石与白愁飞,好教训他们别没把她温大姑娘瞧在眼里。   张炭没加理会,只笑道:“你硬要自触霉头,我也只好由你。”   唐宝牛有点鱿心起来:“书呆子,要是你给那小石头放倒了,我该帮谁?”   方恨少一听更气,牙嘶嘶的道:“你放心好了,看明儿谁放倒谁:”   於是便和温柔设计了一个“圈套”,要猝擒王小石,其实也不致下重手伤他关节,只是要制住他而已,不料,两人一动上了手,王小石在瞬息间已觑出力恨少武功强处,先挫其锋,再伤其膝,要是唐宝牛和温柔再迟一步制止,力恨少便还要吃点亏。   王小石有些不悦:“这次跟方公子动粗,实是我的不对。温柔、唐兄弟怎可胡闹致此?   要遇上白二哥,万一弄不好,恐怕要出人命。”力恨少吃了败仗,心中已是不忿,听王小石这般一说,便道:   “我跟你暂时平分秋色,未定胜负,要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只怕我失手伤了石兄,那就不好意思得很了。怎麽还有个白老二,我倒要去领教领教,请放心吧,我尽可不施绝招、不下杀手便是了。”   王小石一听,便了解这位书生性情,忙道:.“是啊“教刚才差些给方公子拉斯了手目,我那位白二哥脾气大,输不起的,方公子还是看我的份上,放他一马吧。   力少这才道:“我一向不喜欺人太甚,忠恕待人,既然你老是这样说,我就且把决战暂缓:”   王小石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方恨少怒间:“谢我什麽?”   王小石诧异道:“不找我二哥麻烦啊:”   方恨少忽一笑,充满了自嘲,“他不找我的麻烦,我已经很感激的了,还谢那什麽?   王小石忙改话题:“我谢的是你手下留情呢。”   “我手下留情?”方恨少仰脸看他:“你说真的?”   王小石有点狼狈:.“刚才公子若下重手:恐怕我现在就不能说得出请来了。”   你这样说,我倒反不能厚着脸皮认了。我姓力的虽然不才,但总不致於厚颜到承人之让後还占便宜:”方恨少磊磊落落地道:“刚才那一战,是你放过我,不是我让你,本公子承情得很,你无需说安慰的话了。”   王小石弄得一时也不知怎麽说是好   唐宝牛在一旁居然幸灾乐的说:“哈:没想到小方也肯认输,真是六月雪,半夜阳了”   方少恨恨地自了他一眼:“输就输,有啥了不起:我不像你大水牛,输不起,死要面子八我平生最信孔子的话: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坦坦荡荡,不像你这鼠摸狗窃。   唐宝牛正待发作,忽听温柔喃喃自语道:“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白……”   唐宝牛奇道:“你没事罢?不是中了暑罢?”   方恨少笑,啐道:“立冬天气,那来的暑呢:”   温柔忽叫了起来:“对了: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这两句话,我读过啦,是孟子说的,不是孔子!”   方恨少脸上一红,顿觉难以下台,只好说:“我刚才这样说了吗?”   唐宝牛忙道:“说了,说了。”   方少哼看声道:   “孔孟本就一家,分什麽孔说孟日,无聊无谓!”   唐宝牛道:“那我明白了。”   方恨少以为对方支持他,“你明白就好了。”   唐宝牛道:“孔孟不分家,那你我也没分际,不如你踉我姓,就叫唐恨少如何?”   力恨少这回老脸扯不下来,正待发作,王小石打岔道:“张炭呢?怎麽没来?   温柔探头往外张了张,外面很寒,前阵子下过了一埸雪,街上树梢仍挂有残霜,连门外的碎石,也沾了些儿雪屑:“是啊?他呢?怎麽没来?”   话才说完,一部黑盖轺车,自街头转现,到了店前,停了下来。车子盖着布篷,贴着车帘赶车的,正是张炭!   温柔一见他就悦笑:“死炭头,刚才好精采的埸面,你都锗过了!”张炭没精打采的说“王公子,上车来吧。”   王小石一怔,张炭平时都只叫他做“小石头”,怎麽今天忽然称起他“公子”来了?   “上车?上车干什麽?”   张炭仍有气无力地道:“你上了车再说。”   温柔拊掌笑道:“好哇,我们乘车逛大佛寺去。”   张炭摇摇头。   温柔诧道:“黑炭头,你今天怎麽啦?”   张炭叉点了点头。   唐宝牛吆喝道:“黑炭,你干吗要死不死的?”   张炭的身子突然向前一挺,这一挺似乎想仰首挺胸,但显得极不自然。   只听他道:“我….…没事。王公子请上车。”   王小石不禁问:“到那儿去?”   张炭忽然伸伸舌头,还眨眨眼睛。   一个垂头丧气的人,忽然做出这等动作,可谓奇特古怪到了极点,然後张炭的脸容又恢复了正常。   他圆圆的眼、圆圆的鼻、圆圆的耳、圆圆的腮,看去像一个滚圆圆的饭团,偏生是眉宇高扬、若有所思的时候很有一股不凡之气,就算是无神无气的时候,也令人有一种静若处子、不动如山的气势。   他说话仍是有气无力:“你上来便知道了。”   王小石道:“可是我的店子门还开着呀!?”   张炭应道:“关了不就得了。”   唐宝牛忽道:“你何不进来生坐?”这句话他间得很慢、也似乎非常小心。   张炭也同答得很慢、很小心:“我现在累得只想找一个洞穴,道通那里都不管了,天天这样怎能承受,制不住要到处闯闯,又不想落人之後,面壁悔过地无及了,人生就是从无到有,敌友都如此这般。”   然後又按着道:“大哥二哥叁哥都别生气。”这句话却说得很快,一个字一个字像连珠炮箭射了出来,一点也不像是请人息怒的口吻。   前一番话,他也说得很仔细、很小心,每一句都停顿了一下,然後才接下去,彷佛每一个字都是判一个刑罚一般,一字定生死,错不得。   可是王小石和温柔,却完全听不懂。   张炭这番话,似通非通。   到底他在说什麽?   口   方恨少却似懂了的样子。   他也居然小心谨慎的问:“上一回你不敢行前,救人一命都不敢的就是你?”   这又是句什麽话?   温柔忍无可忍:“你们都在说些什麽?”方恨少转过头来问她:“死炭头只请小石头去,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你说可恨不可恨?   温柔不如思索便答:“可恶死了!”   方恨少似乎知道她必然会这样说,同唐宝牛道:“温柔也说该打!”   唐宝牛一面捋袖子一面大步行前,同张炭骂道:“死炭头,下来下来,让我教训教训你。”   温柔有点不解,想分辨道:“我的意思只是……”   力恨少忽一闪身,到了车前,边向温柔道:“温姑娘别哭,黑炭可恶,我把他打得送炭雪霜中,给你出出气。”   话一说完,飞身而起,他的身法极快,快到简百不可思议,可是有一人比他更快,已向张炭疾冲而至,一拳就住他脸上擂去!   这人正是唐宝牛!   温柔急叫道:   “你们怎麽~”   唐宝牛的拳眼看要击着张炭的颜面,方恨少已至,一伸手,已挟住了张炭,往外一掠,唐宝牛的拳依然击出,击在篷车上:   “轰”的一声,篷车坍塌了。   就在方恨少挟住张炭飞挟之际,篷车内似有白光,闪了两闲。   张炭在半空中一反手,像接了一招,但发出一声闷。   方少飞掠的身子也微微一震。   王小石马上瞥见那闪了又闪的白刀,他眼里立却露出恍悟之色。   原来是这样的:   他後悔自己没能早些看得出来。     第四章 叁把刀的上场     篷车坍塌,马嘶放蹄,就在这时,又有刀光一闪。   刀光快极。   刀势极快。   唐宝牛怒吼。   一拳击出。.   一拳飞向刀光。   ——究竟是刀利、还是他拳头硬?   ——到底是刀快,还是唐宝牛拳快+   唐宝牛别无选择。   他明知车里的是谁,可是他避不及。   他只有迎战。   不管刀山火海,他也不畏惧,唯有死里求生,才可能死而复生。   他知道这一刀却不比寻常。   虽然他有一双铁拳,但这一刀曾把一只一百二十斤重的铜盾砍裂,把盾後的“七帮入会九联盟”中的外叁堂四大香主里的铁塔道人,一刀两段,身首异处。   这一刀恐怕不是铁拳能砸得下来。   可是他只有迎向这一刀。   他不能退缩。   方恨少刚刚救走张炭,两人身未落地,他决不能让车裹的人还击。   他只有接刀。   以他的拳。   和他的胆包。   就算是“铁拳”,也是骨和肉。   而这一刀却是钢和铁的极敌。   ——这一刀会不会削下唐宝牛的一双铁拳?   答案是不知道。   因为另一把刀,已及时砍中了这把刀。   刀火四溅。   刀光如梦。   刀何如?   口   刀还是刀。   王小石收刀。   刀罄清灵、清脆、清澈、清而悦耳。   对力的刀疾缩同蓬车里,发出一阵钝刀的刺耳声响,还夹杂着一声痛哼。   这时,马车已完全坍塌,车里飞跃出叁个人来。   叁人都是狠狠的望着王小石。   叁个人高矮不一,只有一点相同:腰间、背上、手里都有刀。   其中一个人刀在手,但他手背上有血。   也正因为他手上的伤,使他连刀都不能准确地回鞘,而且还要两名同伴左右护挟,才能及时跃出马车来。   口   王小石认识这叁个人。   当今“彭门五虎”中把“五虎断魂刀”练得最出神入化的彭尖。   “惊魂刀”习家庄的少庄主习炼天。   “相见宝刀”的衣传人孟空空。   他们怎麽会在车内?   他们为什麽要向方恨少、张炭、唐宝牛出刀?   这是“翻手风云覆手雨”方小侯爷手下的“八大刀王”之叁,今天他们到这儿来为的是什麽?     第五章 浮生若梦,现实不是梦     王小石向孟空空、彭尖、习炼天招呼道:“原来是你们。”他像是见到了叁个老朋友似的:“伤得不重吧?还好吧?没事就好了。”   他问的是彭尖。   他手背上直淌着血。   他的手背却没有伤。   血是从他袖里渗出来的。   但袖子并没有破裂。   一点裂纹也没有。可是血一直在流着,也就是说,他的手臂已经受了伤。王小石刚才用的是刀。   彭尖受的当然是刀伤。   ——可是刀并没有划破他的袖子,他的手臂是怎样受伤的?   这连彭尖身旁的两大用刀高手:孟空空和习炼天,都不明白。   别说他们不明白,就连彭尖自己,也弄不清楚。   彭尖感到震怖。   他是个极有自知之明,同时也极有自信的人,要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成为“五虎彭门”中出类拔萃的高手,那是因为一早就把彭家断魂刀的弱点和缺失,若清看楚看透,所以才能加以改善改良改革,甚至发扬光大。   彭尖自问论武功,绝对还不是雷损、苏梦枕、关七等人的对手,但若论刀法,在京城里,他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就算在江湖上,他在刀法上的造诣,仍足以傲视同侪。   他的人矮小、冷静、不作声.一向寡言、一开口言必中的;素不出手,一拔刀人头不留可是,就在这一年来,他却遭逢了两度惨败。   败,对一个以刀为命的刀客而言,是奇耻大辱。   不过,这两次惨败,却令彭尖心服口服。   一次是在一年前,他在风雨中的酒馆里,遇上了“天下第七”。   那一次,他伤在天下第七手中,迄今还不知为什麽兵器所伤。   但他能在天下第七一击之下,尚能活命,还能把他的同伴习炼天在天下第七的手上救了回来。   ——这一战虽败,但也令他名动一时。   ——第二次便是在今天。   他用刀,王小石也用刀。   他竟败在王小石的刀下.。   他一向是看准了、认确了才出刀。   刚才孟空空向方恨少出刀,习炼天向张炭出刀,他认准了唐宝牛出刀。   孟空空拦不住方恨少,但也伤了他。   习炼天虽杀不了张炭,不过也见了血。   而他,本要杀了唐宝牛。   他一直以为唐宝牛跟天下第七是同一伙的人,那就是因为在当天的晚上,他们正要动手杀掉张炭的时候,唐宝牛带着天下笫七的手下,冲进客店来。   要不是後来天下第七出现,那一役他就可以“奉命”杀了张炭和唐宝牛。   彭尖一向不大喜欢做不成功的事。   也不喜欢半途而废。   他觉得没把事情做好,便是一种奇耻大辱。   所以他想藉此次任务,顺便把张炭和唐宝牛也一起杀掉了。   可是他连王小石的刀也没看清楚,便受了伤。   受了几今他连刀也握不住的伤!   然後王小石竟还那样问他。   彷佛像两个同在一条村的乡亲,在大城市里不期而遇、相互问好一般。   彭尖一时不知如何同答。   王小石那时已经在说别的话了。   他向张炭和和气气地道:“我不去了,不如,你进来喝杯茶罢!”   张炭摸摸自己协下,鲜血略渗染了衣衫,他耸耸肩道:“如果你店裹有的是米,不是茶,我就一定进去坐。”   方恨少偏着头间:“为什麽非要吃饭不可?”   张炭的表情,似在表示这问题委实太过幼稚:“因为我流血,不吃饭,怎能填补我流掉的血?”   方恨少摸摸肩膊,肩上也泛染了一小团血渍:“你可以喝茶呀,喝茶一样补血。”   “喝茶只能放尿,不能补血;”张炭说:“你连这点事都不懂,难怪你打不过王小石了。”   “你说话真是难听,跟那头大水牛一样的没教养。”方恨少皱眉道:这又关打不打得嬴王小石什麽事?”   他们居然在那儿不看边际的谈论起来,浑忘了刚才有叁大使刀的一流高手在此。   习炼天已经忍不住要发作了。   孟空空却仍非常客气的问:“有一事要向诸位请教。”   唐宝牛一听,第一个就道:“你请吧,我教。”   孟空空诚诚恳恳的问:“你们一早就知道我们伏在车内了是不?”   唐宝牛直截了当地答:“不知道。”   “哦?”孟空空道:“那我就更不明白了。”   唐宝牛仍然大剌剌地道:“像你这种人,不明白的事情本来就很多。”   孟空空依然不发怒:“那麽,你们是怎麽知道我们就在车上,而且能够配合好一齐行动呢?”   唐宝牛裂开大嘴,伸手向张炭一指,道:“他说的。”   孟空空一呆,道:“他说的?”   唐宝牛更加得意非凡的样子:“他当着你们面前说的,你没听到?”   孟空空与习炼天对觑一眼,那张炭道:“我曾说过这段话:我现在累得只想找一洞穴,道通那裹都不管了,每天这样怎能承受,制不住要到处闯闯,又不想落人之後,面壁悔过也无及了,人生就是从无到有,敌友都是如此这般。”他顿了一顿;“你不记得了?”   孟空空点头道:“是有这一段话。”   力恨少插嘴道:“你把第一句的第一个字和最後一个字,第二句话的第一个字,第叁句话的最後一个字,第四句话的第一个字,第五句话的最後一字,第六句话的第一个字,第七句话的最末一字,和第八句话的第一个字,合起来看看。”   “除了第一句话的首尾之外,凡是双数的话语的第一个字跟逢单数语句的最後一字,串连起来,”唐宝牛笑嘻嘻地道:“你就会发现我们“五大侠田的联络方式、暗号手语,智慧过人。”   孟空空想了想,恍然道.:“那是……“我穴道受制後面有敌”……无怪乎他後来还加了句:“大哥二哥叁哥都别生气”,我们曾往酒馆一会,张炭是藉此点出了背後胁持他的是谁,高明,高明。”   唐宝牛当仁不让的道:“失礼,失礼。”方恨少理所当然地道:“惭愧,惭愧。”脸上当然连一丝儿惭愧之色都没有。   张炭也笑道:“这是两浙两湘的特殊暗语,算是多教了你长点见识。”   孟空空颔首道:“正是,多谢。”   倒是王小石脸上闪过了一丝诧异之色。   他跟彭尖交手一刀,胜来似潇轻易,其实那一刀之中,彭尖曾在刀势上作出叁度反扑,王小石分别以刀尖、刀锋、刀身破之,最後,还是以刀意伤了对方。   一个真正的刀手,他手中的刀,连刀枘、刀鞘、刀布在内,无不可伤人。   只是要伤彭尖,绝对是件不容易的事。   王小石却是非伤他不可。   在刚才那一刀定胜负的比拼里,他伤不了彭尖,就得死在对力的刀下。   像彭尖反挫力那麽高的敌人,王小石与他交手只一刀,但已惺惺相惜,印象难以磨灭了孟空空却还没有跟王小石交过手,王小石对他已有深刻的印象。   他发觉孟空空“谦虚”至少他十分沉得住气,在一个非常的情势下,还把握学习新事物的机会。   而且,孟空空的记忆力奇佳。   张炭那一番奇言怪语,他可以立却倒背如流,而且早就暗自观察、细加留意,所以他才会记住张炭那句“大哥二哥叁哥”的话。   他对孟空空刮目相看。   孟空空却已在问他:“我们挟持了张炭兄。显然是为了要针对你,你既已发觉和揭破了我们,为何不问问我们的来意?”   “我为什麽要问?”王小石笑看反问。   孟空空又是一怔。   “你们要找我,可迳自来我的“愁石斋”,光明正大,无任欢迎,用这种技俩,只是白费心机,我既不会去,又无兴趣。”   “这样又何必要知道你们的来意、什麽人支使你们来的?”王小石笑笑,搔搔头皮道:   “那就这样,恕不远送。”说着回身就要走进店子里去。   他们这样一闹,在街上围观的人,自然拢了一大群。   习炼天觉得脸上挂不住,大喝道:“姓王的,你给我站住!”   王小石便站住,心平气和的道:“还有什麽指教?”   唐宝牛忿然道:“你这人,他叫你站住你就站住,你是狗不成?要是我,别人要我停,我硬是走;别人要我走,我就站住。”   “啊,”张炭道:“我明白了。”   唐宝牛奇道:“明白了什麽?”   “你不是狗,果然不是狗;”张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头牛,当真是一头蛮牛”   习炼天见这时候这两人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怒极了,呛然拔刀。   唐宝牛哈哈笑道:“怎麽?你敢当街杀人不成?”   习炼天虎吼道:“我就先杀了你:”虎地一刀,炸出千彩万幻,如梦网一般罩向唐宝牛宝唐牛迎刃而上,挥拳道:“老子好久没好好打上一架了。”   张炭忽一肘撞开唐宝牛,道:“这一刀厉害,让我来”话还未说完,便给方恨少绊了一脚,方恨少一扬扇子:道:“这一刀你接不下,我可以……”   忽人影一闪,王小石已接下这一刀。   他只接招,没有伤人。   他不得不出手。   因为他看得出习炼天这一刀之势。   如果方恨少接得下,习炼天恐怕就活不下去了。   因为习炼天这一刀,完全是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刀法。   故此这一刀莫之能匹。   如梦,若一惊而醒,梦既不存。   封架这一刀,也许不是太难的事,习炼天的“惊梦刀”未免太重花巧,有欠实力,但要化解这一刀而不杀伤他,却是极难办到的事。   就像梦一样,要梦醒而不梦碎,谈何容易?   除非是梦就是现实,现实就是梦。   只是人生可以如梦,现实怎会就是梦?   把梦想当作现实,本身就是一个梦。   王小石挺身去应付这一刀,因为他自信能凭相思刀的细致轻柔,或可把梦送走,但不惊扰它;化解这一刀,而不伤害习炼天。   他跟习炼天无仇无怨,何必要杀人伤人?   何况现在围观的人众多,假若方恨少等杀了人,难免会受官府追究。   王小石当然不希望有这等事情发生。   所以他接下这一刀。   这一刀一接,王小石也等於接下了所有的麻烦。   习炼天惨叫一声,仰天而倒,胸口喷出血泉。   彭尖尖叱。   孟空空鹫呼:“你这杀人凶手……   人群尽皆哗然。   王小石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   他甚至连刀都忘了收回。   “自己就这麽一刀,却怎会……”   王小石正想俯身察看,孟空空刷地拔出了他的刀,叱道:“你还想加害他:”   王小石正待分辨,忽见一行人排众而出,都是差役打扮,膜佩钢刀,手持水火棍,顶插花翎,为首的一名公差戟指喝道:“呔:你敢当街杀人,来人啊,押他同衙:”方恨少抢先道:“.人都还没有死,你怎会噬他杀人?”   那公差身形瘦小,但样子长得很精灵清俊,年纪最轻,但在这一人中身份却是最高的,即乜起一只眼睛,斜盯着力恨少:“你又怎知道他没有死?”   方少亦斜睨一只眼睛,用眼梢同敬他道:“你也没有去检验过,怎麽知道他死了?”   那年轻公差脸色一沉,突然沉声叱道:“你们去看看:”身後即有两名公差吆喝一声,凑身过去检查习炼天的伤势。   年轻公差依然斜盯着力恨少,阴阴森森的道:“你是谁?叫什麽名字?”   方恨少懒洋洋的道:“我为什麽要告诉你?”   那公差猛喝一声:“你是什麽东西:大爷在这儿办公事,刚才在这儿打架闹事你可也有份:来人啊,先把这兔崽子扣上押走:”   方恨少冷笑一馨,唐宝牛趋身到他身边,着样于他们都是准备先打上一场架再说。   “等一等,”王小石忽道:“人是我伤的,架是我打的,你们要弄清楚,我跟你们回衙便是,犯不着旁及无辜。”   “哦?”那公差返身,眼神与王小石对了一招冷锋:“你肯束手跟我们回衙?”   王小石点了点头。   “就算我愿意跟你回去,”王小石摸摸鼻子说:“有样东西也不会同意。”   年轻公差眼里充满了敌意,手按刀柄道:“我知道了。”王小石怪有趣的望着他:“你知道什麽?”   公差道:“我知道你要我先问过它。”王小石斜飞一只眉毛:“它?”   公差道:“不是你的刀,就是你的剑。”“错:”王小石截然道,他扒开衣襟:“御赐“免死铁卷”在此,谁敢动我,先问过它:”   那公差一惊,只看了一眼,慌忙跪下,他的部属也急急跪下,一时间,一衙的人都跪了下来。     第六章 进入愁石斋的後果     王小石连忙拉上衣襟,急叫道:“别跪别跪,我是闹着玩,只吓狗腿子,不唬老百姓的D”   那公差这才敢站了起来,恨恨地道:“你有皇上御赐的“免死铁卷田,我自然请不动你方恨少在旁眉飞色舞的插嘴道:““免死铁卷田在此,就算是刑总失胖子亲至,也扳不走这块大石。”   公差心有未甘:“我知道“免死铁卷口只有五面”   方恨少犹恐落後,部行接道:“一面是在太后手里,一面在方小侯爷手里,另两面,一是赠予守司空、安远军节度使、开府仪同叁司、中太一宫使的蔡太师手里,一在公着平的军国事诸葛先生手中,还有一面嘛……”   他想到这点,不禁转过去问王小石:“这一面不是苏梦枕苏楼主的吗?”   王小石道:“是。”   公差冷哼道:“苏公子肯把比性命还重要的“免死铁卷”授你,可见他对你推心置腹,难怪你会对他劾命,胆敢无法无天:”   王小石哂然道:   “我不是莫北神的部队,也不打伞,我一向头上都有发,发上有天:”   公差嘿笑道:“你伤人致死,还不服罪,这算什麽伏法?”王小石忽反问道:“谁受伤了?”   公差一愕,用手往地上消血不止的习燎天一指道:“你没长眼睛麽?”   只听一个声音在人群里应道:“他?有双眼睛呀:”却不知何时,张炭已混到人丛里,溜近那习炼天躺着的地方,忽然发声,语音一启,双指骈伸,疾插习炼天双目:   这一下变起突然,孟空空正集中精神面对王小石,彭尖负伤,那一干六扇门中的衙差身手又还不及张炭,要救,已来不及,要阻,更赶不及:   眼着习炼天双目就要被张炭戳中,突然“习炼天大吼一声,身子平平升起,一刀如云,反斩张炭:   张炭大叫,挪身後退,边道:“这就对了:大家着见了:”习炼天这下奋身出刀,公差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王小石道:“看来,他伤得好像也不怎麽样罢?”   公差仍沉住脸色,道:“不管伤得要不要命,当街打架伤人就是不对:”   王小石道:“刚才动手的岂止我一个?那何不把他们也扣押同去?”   公差嘿地一笑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拘拿他们?我原想先扣了你,他们便一个也走不脱。”   王小石忽然笑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公差道:“我姓龙。”   王小石眉毛一轩,道:“你是龙吹吹?”   公差眉宇间,也掩抑不住一股喜色道:“贱名未敢闻雅听。”   王小石肃然道:“四大名捕,名震天下,小四大名捕,也大名鼎鼎,郭伤熊、郦速迟、舒自绣、龙吹吹,是新崛起的名捕,而又以阁下最为年轻出众。”   那青年公差道:“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故罢,我到现在都还没死。”语音里已禁不住有了些得意。“小四大名捕”郭、郦、舒、龙合称“小四大”,但郭伤熊在“大阵仗”一案中殉职,郦速迟死在“连云寨”的穆鸠平手里,舒自绣在“逆水寒”一役里身亡。   “小四大名捕”,就只剩下了他一个,难怪王小石提起来的时候,他脸有得色。   “生死的事,与能力有关,年龄反而不是那麽重要,不然的话,真正的口四大名捕口,岂不要死了几十年了?”王小石调侃似地道:“也许,生死成败,跟运气倒还有密切的关系。”   王小石语音一整,忽间:“就算你是小四大名捕,难道便可以漠视“免死铁卷”   龙吹吹一蹂脚,恨声道:“我们走:”   一行人大声应和,不甘不愿的退去,看来,他们今天又不知要找多少无辜的老百姓来出气了。   王小石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向看人群说:“你们都已经来了,何不一齐现身呢?”   孟空空笑道:“果然瞒不过你。”   王小石道:“你们明来暗至,软硬兼施,无非是要我跟你们去一趟而已。”   孟空空的身後,已出现了五个人。   这五个人一出现,人群便开始散去。   而且很快的便走得一乾二净。   原因很简单:   在这五个人没出现之前,人们都来看热闹的。   这儿有殴打架,通常,打架殴被一般人认为是“热闹”。   人们都喜欢看“热闹”。   可是这五个人一旦出现,就变得无热闹可看。   只剩下了杀气。   通常只有杀人的高手才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气。   武功越高,杀气越重。   不过武功高到了一个地步,反而又变得没有了杀气。   只是这五个人的杀气,就连开封府里没有经过武功甚或是一生人未与人打过的民众,都可以戚觉得出来:   裂肤、割体、劈面、刺骨.入心入肺的杀气,用一把无形的刀,已伸入他们的喉咙。   他们只有快快退开,免得让家人哭号在自己的血泊中。   口   孟空空还是很谦和的说.“既然如此,你明知非走一趟不可.何不就跟我们走一趟算了”   “其实你们有什麽事,只要先来告诉我一声.没有什麽我不奉陪的,王小石道:   “可我就是不喜欢你们用这种方式:先挟持的朋友、後出动公差还得兵刃相见。”   习炼天诈死一事被拆穿早想动手,当下道“我们好好地请你,你不去,这叫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怪不得我们:”   王小石笑道:“对,如果我给你们当街杀了,也怪不了你们,谁叫我不跟官差去衙门一趟,他们可没动免死铁卷,而我只是在私殴中被人砍死,这跟官方无关、官差无罪,我要是死在你们手上,只能怨天、怨地、怨太阳月亮,就是怨不得你们。”   孟空空笑了:“你说的对,真是聪明。”   王小石笑间:“万一我杀了你们呢?”   习炼天大笑道:“你杀得了?”他现在可胆豪气壮:“京城里八大刀王齐至,你杀得了?”   王小石敛容,手按佩剑上的弯刀,沉声道:“正要领教。”这句话一出,那五名刀手,一起拔刀。   习炼天抢先出刀。   他的刀一直在手。   他知道他一旦出手,身後的五大刀手一定会及时支援他的。   孟空空也拔刀。   要他们八人同时拔刀的事,已经不大多,要他们八人同时拔刀只为了一个人,已经成了神话。   可是,今天在“愁石斋”前:就是八刀齐出,只攻向一个目标一个人王小石:   後来赶至的五名刀子,名头只在习炼天之上。   其中一个,姓苗,他手里的刀,像一把废铁,锛蚀斑剥,刀口钝崩,但从来没有人胆敢看轻这个人,以及他手上的刀。   他的刀看来不出色,他的人长相也不好看。   但刀不是用来看的。   他最着名的一刀,就叫着“八方藏刀式”,这一刀之威,据说曾凭这一刀击败当年天下第一剑,逼使他自杀当堂,何况他就是姓苗。   苗八力的刀名震八方,但另一名刀客蔡小头,却自小蛰居旄牛崛,刀自成,在方应看把他发崛出来之前,从未离开过那小市镇半步。   可是苗八方却不敢用他战无不克的“藏龙刀”挑战蔡小头小小的一把“伶仃刀”。   除了萧煞。   只是信阳萧热的“大开天”、“小辟地”刀法,才能够克制蔡小头小小伶仃的刀法。   萧煞的刀法,不仅是好,不只是可怕,更不单是厉害,而且肃杀:   他的刀一击必杀,一击杀不了,再击也必杀:   萧白的刀法刚好相反。   襄阳萧白是萧煞的兄长。   两兄弟的刀法无一接近,但各自成家。萧自的成名刀法,就叫做“七十一家亲”刀法。   这名宇很温和,温和得有点不似刀法的命名。   可是这套刀法的可怕处,就在它的温和。   它可以温和地夺走了你的性命、砍下了你的首级,还可以仍让你没发觉是怎麽一回事。   不过,蔡小头、苗八方、萧煞、萧白,全都对两个刀法名家十分服膺。   一个自然是孟空空。   另外一个是兆兰容。   兆兰容是个女子。   她是当年刀王兆秋息之後自从兆秋息在峨嵋论刀,败於大侠萧秋水手下後,兆兰容汝定不靠宝刀名刀好刀,而去苦创刀法。   她创的一套刀法,叫做“阵雨廿八”。   据说她创了这套刀之後,叁年来,江湖上已没有人敢再创任何刀法。   因为已不必要。   人人都说,“女刀王”兆兰容已把刀法推至极致,引到尽头。   现在,苗家刀法的後裔苗八方、独门伶仃刀的蔡小头、刀法一刚一柔的萧氏兄弟、习家庄碎梦刀的传人习炼天、五虎彭门的好手彭尖,还有“刀王”之後兆兰容、“相见宝刀”的传人孟空空,全集中在一起,八把刀,刀刃都要取王小石的命:   王小石究竟有几多条性命,才能抵得住这些每一把都足以名动江湖、难惹而要命的刀?   王小石也有刀。   相思的刀。   相思的刀,使出相思的刀法。   王小石学成相思刀也有一段因缘奇遇。   他的刀法当然是天衣居士教他的,但也可以说完全不是。为什麽会有这样的说法呢?   原因有两个。   一是因为天衣居士传授武功,不是着重在教,而是注重在导;他不是要弟子亦步亦趋,而是在启迪启蒙。   二是因为王小石的天资,他凡学一样东西,皆能集中精神,专心一致,在很快的时间内扎好根基,然後即有所悟;如果不能首创一格,自具特色,他情愿到此为止,把这学识转代为他的基础之一,又去学别的事物。   有这样智慧的师父,还有这样聪明的弟子,王小石的武功,自然青出於蓝,这点并不出奇,因为天衣居士的武功本来就不算太过高强。   天衣居士跟诸葛先生、懒残大师、元十叁限,木来就是“老四大名捕”,後来各有际遇,各分东西。   懒残大师是大师兄,未出家前名为叶哀禅,後因犯重罪,度牒出家,也心如止水,看破红尘,遁迹山林,成了一代奇僧。   天衣居士是二师兄,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奇门遁甲、诗词歌赋,无不精通,他的战阵兵法,尤在叁师弟诸葛先生之上,武功理论,连懒残大师恐亦为之望尘莫及,可惜,天衣居士本身却因天资有限,根基薄弱,瘦小多病,故难以在武功上有绝高的修为。   这一点,也就远逊诸葛先生,天衣居士本性淡薄,故亦遁迹江湖,尽心尽力的把自己的几门独到技艺,传於有心人。   诸葛先生则与四师弟元十叁限对立。诸葛先生辅政,跟宰相蔡京意见不合,蔡京遂起用元十叁限制之。於是二场朝廷的阕争延展到武林中来。惟诸葛先生一向以“执两用中”,既肃奸孽,又护贤臣,清苦鲠亮,但对新旧二党,均不讨好,蔡京在京畿道中辅郡,每郡以两制一人知州事,屯兵各二万人,兵权归己,诸葛先生处处受制,他的四名入室弟子,即“四大名捕”,只能在重重危艰中图振法纪,为振国事,局势相当困逼,这暂且按下不表。王小石来京城之後,既未见过诸葛先生,也没有拜会过元十叁限,这些人在他而言,都是传说中的人物。   然而他现在也成了传说里的人物。   天衣居士教他“相思刀法”,他练得别出心裁,别有机趣,天衣居士会对他这样半嘉许、半打趣的说:“我这是“小相思刀”,你这才是大相思刀。”   王小石也闹着玩的问:“怎麽相思都有大小之分?”   “有,”天衣居士微笑着回答道:“小相思只是个人的情愫,在个人心里,一悲一喜一得一失,已是天翻地覆的事儿,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才是真正的大相思,足可以升华成艺术。”   王小石练的正是这种刀法。他这种刀法,现今正面对这八名刀中高手,还能否制胜克敌?   这“八大刀王”,是小侯爷方应看最贴身的八名护卫,连元十叁限也说过:“八刀联手,不逢敌手。”   王小石的刀,能敌得住吗?   一把刀,能不能敌住八柄刀?   能否抵御八柄名动江湖的刀?   答案是:不知道。   因为王小石并没有出刀。   他出的是剑。   他出剑前,先退。   疾退。   八柄刀急追。   他们的刀已砍出,势已如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也不能收拾。   他们只有追击。   “刀已出手,非得把敌手砍杀於刀下.不可!”   他们都没想到王小石敢以一刀拼八刀。   他们也没有想到王小石拔剑而非拔刀。   他们更没有想到拔剑之後的王小石会不战而退。   一退,就退入“愁石斋”的门内。   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追击闯入“愁石斋”的後果。     第七章 士不可不弘毅     方应着手下,有十叁名近身侍卫。   “八大刀王”原是方应看之义父方歌吟所收服的高手。力歌吟历炼有成,武功比“叁正四奇”还要高出许多,几成为武林第一高手。   当时蔡京任相,得到皇帝赵佶宠信,立党人碑於京城端礼门,把旧党重要分子一百二十人刻名其上:胪列罪状。谓之“奸党”,并主张起兵,攻打西夏,投赵估所好,赴民间采办杏花异石,奢风大炽,民不聊生。蔡京派大将童贯讨之,强加镇压,致使怀怨更甚。   时摩尼教馀孽方腊起兵於睦州,与朝中旧党暗通,派出叁名杀手,谋刺徽宗,这叁名杀手分别谋刺徽宗,但均为力歌吟和诸葛先生所阻。   诸葛先生的职掌是与君主讲论治道、衡鉴人才,对刑案疑谳,有封驳之权,平章军国事一职,虽可过问政事,但实权却为蔡京一党架空。诸葛先生先平楚相玉京师内之叛,并力擒杀手萧剑僧。方歌吟认为杀皇帝不足以廓清大局,徒增危机,并决不同意武林中人插手朝政,放在千钧一发间,截杀了“天道无亲”仇灰灰,救了徽宗一命。   徽宗戚其救命之恩,要册封方歌吟为王侯,方歌吟无心恋栈权名,与桑小娥飘然而去,行吟於山水之间,临行前只直言告诫徽宗,若一任奢靡下去,国事如江河之泻,追挽莫及。   反而方歌吟之义子力应看仍留在京城,武艺文才均十分出色,蔡京早有意思招,故向徽宗进言,将此一切封赐,都落到方应看身上。当然,徽宗也有意借力应看之力,保护京畿,尤其是对付剩下的那一名杀手。   这一名杀手两度为诸葛先生所败、方歌吟所伤,但都能逃逸,仍潜伏暗处,非杀徽宗而不心甘。   力歌吟离京後,留下来的“八大刀王四指掌”,自都归方应看仆从。这“八大刀王”联手,连力歌吟都说过:“如果他们八人同心协力,联手应敌,我单凭“天羽十四剑”和“天下四大绝招”。恐亦末可取胜。”   这就是力歌吟“至高的推崇”。   因为谁都知道,方歌吟使“天羽奇剑”和“天下四大绝招”,几乎冠绝武林,无对无匹无敌。   此刻这八大刀王,就是一齐向王小石出手、出刀、下杀手!   王小石怎麽应付?   王小石退入“愁石斋”。   八大刀王,刀阵一成,必可杀敌。   问题是:刀阵未成。   刀阵尚未形成,王小石已退入愁石斋中。   愁石斋当然不是只有一道门,可是,在此情此境,没有人会绕道自後门或侧门攻进来的。   就算这样攻入,时机已失,而且力量分散。   他们的刀势已发,身不由己,只有跟着冲进来。   当然,不是八个人一齐进来。   门口太狭,充其量也不过是容二人并进。   他们不是不能把门口震毁,坍开一个大洞,让八人同时冲入,而是若把这八刀联手之力去毁一栋墙,对方在此时反击,他们便不易应付。   气不可。   一鼓作气。   他们只有先行攻入再说,决不容王小石有喘息馀地。   他们几乎在刹那间形成一个新的阵势。   两人一组,先行攻进。   只要两人攻得王小石一招,馀人便都可闯进来,再结成刀阵。   这是未交手间的一刹那。   这刹那间却已决定交手的胜负成败。   “八大刀王”的阵势,发动得慢了一点,这一线之差乃因为彭尖受伤在先。   另外就是王小石不战先退,他们只好分批攻入愁石斋。   分批,即是把力量分散。   王小石的剑就在来敌并肩过门的刹那发动了最集中的攻击。   苗八方和蔡小头是第一批攻进来的人。   苗八方的刀立时被震飞出去。   蔡小头虎口被刺中一剑,刀也落地。   第二批冲进来的人是兆兰容和孟空空。   他俩比苗、蔡二人只不过是慢了一瞬间。一瞬间就是眨眼功夫。   但苗八方和蔡小头手上已没有刀。   对八大刀王而言,没有了刀,就等於失去了战力。   王小石没有马上出手。   孟空空和兆兰容也没有动手。   他们冲进来,呆了一呆,兆兰容即道:“唉,我们败了。”   她一眼便着出来,打下去已没有必要。   一个人在得胜时谦逊并不出奇,但在失败时仍勇於承担、毫不气馁才是奇;所以说,观察一个人的将来成就,留意他失意时的气态。   输得起,说容易,但纵使江湖好汉也着不开、放不下。   兆兰容是个女子。   她一刀未发,便承认了失败。   说完便行了出去。   孟空空只有摊摊手,同王小石笑笑。   王小石也对他笑笑。   孟空空过去抬起苗八方和蔡小头的刀,叁人行了出去口这时,一阵轻微的掌声自王小石背後响起:“刀法好,剑法更好,刀法剑法,都莫如兵法好。”   王小石也不惊奇,只缓缓的转身道:“刀法剑法兵法,都不如你来的好。”   对方温和地笑道:“说的好。”   “愁石”不知何时,已有七个人在书画间。   七个不凡的人。   当中一个,意态优雅出群,面如冠玉,手里拿了王小石的毛笔,正在蘸墨写字。   就是他跟王小石说话。   但却不是他拍的掌。   拍手的是另外一人。   这人说话,另一人负责拍手。   看来这人穿得也不怎麽特别奢华,可是他身份尊贵得彷佛就算他死,也会有人替代。   替他拍手的人端坐在一旁,紫瞠国字脸,五绺长髯,不怒而成。   这种人无论在那个地方一坐,那儿就会变成了庄严的议堂。   可是这人脸上的神情,对说话的人十分恭敬。   说话的人年纪已有一大把子。   他眼神闪烁灵活,笑起来可以是威严方可以是慈蔼,竟然还带了点俏皮和奸险,谁也猜不透他的年纪。   王小石看了看他的字,只看一眼,便道:“可惜。”   那人一抬眼,有力地一笑道:“字不好?”   王小石道:“好书,非法。”   那人一怔,趣味盎然:“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字不合法度?”   王小石道:“非也。自古以来,为典则所约制不如无典则,技法到高明时,根本就没有技法可寻。真正的技法典则,是自己发现和创造的,如果不是从自己经验中得来,那只不过是一种束缚和障碍。”   那人点首道:“东坡居士说过:诗不求工,字不求奇,天真烂漫是吾师。“天真烂漫”   四字,便是直逼自己,始能见之的事。那才是属於自己的典则,真正的典则。可是你又为何说过好字而非法?”   王小石道:“你这幅字联绵缠绕,如死蛇挂树,丑极了。”   那人愈觉得有趣於是又问道:“既然足下观之,如此之丑,为何又说是好书?”   王小石道:“远看如行行春蚓,近视如字字秋蛇,丑到极处便是美到极处,非大功力者莫能为之。”   那人眯起眼笑道:“奇石必丑,丑方为奇,既然是丑中见美,足下为何又说不合法度?   王小石道:“因为这不是你的笔法。”   那人道:“你怎麽知道这不是我惯用的技法?”眼里已有敬佩之色。   王小石指着那纸上的字道:“你写下十六个字:“载行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澹不可收”,唯写到“不可”时,二字一气呵成,忍不住流露出你原来闲还清润的笔意,如独钓寒江云的孤寞,所以取锋僻易,显然非你所长。”那人“哦”了一声,眼神里的敬意已渐转为惊意。   王小石缓缓地道:“能写得这样一手好字,还活着而又身在这城里的人,实在不能算多然後他望着那人,一字一句的道:“蔡太师,你既然以这种方式光临寒舍,就恕在下不行拜见之礼了。”   这个突然出现在愁石斋里即兴为了几个字的人,竟然就是当今朝廷里最有权力的人蔡京:   也就是这几个全不用他一惯笔法的字,仍是给王小石一眼认得出来:来人就是蔡京:   蔡京语音里流露出赞赏之意:“人说“金风细雨楼匚能把“六分半堂”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得力於两大人材,今天一见,阁下果然是一代奇才:”   玉小石道:“会看字辨画,不算什麽人才。黄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米芾变字,这才是奇,这才是才。”   王小石所列名家。故意没有把位居宰相之上的叁省事太师蔡京和皇帝赵佶算在内,蔡京似不以为件,一笑道:“还有没有?”   “有,”王小石正色道:“岳飞把为国为民、忠勇热诚的生命力注入书法里,他的字,有血性,一如颜真卿奇纵高古之笔,勾勒出他对家国之祸的悲怆沉痛,刚毅正直的个性直逼人心,这才是不可多得的好字。”   王小石说得已十分露骨,蔡京抚髯,微微笑道:“你听过这首词吗?”   王小石知蔡京必有所指,只说:“愿闻其详。”   蔡京悠游地吟道:“老来可喜,是历遍人间,谙知物外,看透虚空,将恨海愁山,一时碎,免被花迷,不为酒困,到处惺惺地,饱来觅睡,睡起逢场作戏。休说古往今来,乃翁心底,没许多般事,也不修仙,不佞佛,不学凄凄孔子,懒共贤争,从教他笑,如此只如此,杂剧打了,戏衫脱与呆底:”   吟罢,蔡京道:“世事浮云春梦,何必认真执看至无可自在?米芾曾说过他自己的书法:耍之皆一戏,不当间拙工,意足我自足,放笔赏戏空。人生在世,何必这般营营扰扰,得欢乐时且欢乐,不收紧些,当放松些,岂不是好?”   王小石一笑,走过去。   蔡京身边有四个人。   这四个人都是站着的。   他们一见王小石走近来,也没什麽举措,王小石忽然觉得这好像是铜墙铁壁。   比“八大刀王”联手更可怕的杀意。   如果他一定要过去,只有撞过去。   这一撞,究竟是墙坍?还是人亡?   这时侯,蔡京却微微颔了颔首。   那道“无形的墙”,立即似消散於无形。   王小石仍旧行前,到了蔡京身前,取笔、沾墨、在纸上写下六个大字,迅疾惊人,然後掷笔、退後。   “士不可不弘毅:”蔡京失声念道:“好字:妙字:杏字:下笔如风,字才形成,已被否却,方否决时,叉生一字,旋生旋灭,旋说旋归,前念後念,印生即灭,唯合一起看,又神定气足,如天道人心,冷然清约处自见骇目惊心:这样并举并得的字,世间少有,可惜……”   他泠然望向王小石:“字已绉化境,人却着不透破,像把好字当其纸。”   王小石淡然道:“若真的看破,太师不妨说放就放,先把自身权位放开,再来劝诫在下那紫膛脸的人听到此处,忍不住大喝一罄:“大胆:”   王小石傲然说:“得罪得罪。”   紫膛脸的人虎虎生风的道:“你可知道你刚才的话,足可治你何罪?”   王小石道:“太师能写出这等杏逸之笔,晚生才敢磊落直言。”   蔡京目光闪动,颊边法令纹深镌浮露。   好一会他才道:“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王小石知道不但紫膛脸人来头不小,连同那四个站着的人,恐怕也非同小可,他更注意的是:一个站在蔡京身後、恰巧就在黯虚的人。   这人高高瘦瘦,背上有一个老旧灰黄的包袱,不注意着,还以为那只是黯处,不容易察觉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他眼里观察,心里有数,手下防备,口里却问:“正要请教。”   蔡京笑了:“你实在很有面子。他就是当今宰相,传宗书阁下,还不赶快拜见。”   王小石暗圾一口气,知道眼前连丞相傅宗书也来了,口里说道:“两位大人,有失远迎。”   他口气冷淡,直比桌上那一杯冷却了的清茶还甚!     第八章 谁是大害?     傅宗书冷然道:“王小石,你好大的架子:“王小石淡然一笑道:“有人赏面才有脸,架子大不大则因人而异。”   傅宗书嘿声道┅“难道我和蔡太师都请不动你?”   “那倒不然,”王小石道:“你们先以刀手威胁我朋友,我以为是些狗强盗,然后又诬栽我杀人,我以为是欺压原来良善的恶役,我怎知道原来是二位大人的主意?”   傅宗书怒得双肩戟立,“你:”忽又咳了一声,沉住气道:“好,不知者不罪。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来找你?”   王小石看看传宗书,见他强把怒忿压下,心头也难免掠过一阵惊栗,道:“烦请大人赐告。”   傅宗书“嗯”了一声,抚髯走了几步,霍然转身,叱道:“王小石,按照休的罪行,我若要拿你治罪,恐怕你有两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王小石道:“不够砍,可以抓一百九十九个无辜良民凑够。”   傅宗书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小石道:“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不知道小民身犯何罪。”   傅宗书道:“你勾结匪党。”   王小石心头一凛:“匪党?”   传宗画道:“金风细雨楼是乱党,你是他们的三当家,不是匪首是什么丁你还不知罪?   王小石明知金风细雨楼实得朝廷默许,才可以在天子脚下经风历雨屹立不倒的,不过这是暗底地款通挂钩,可没有明令下来,这些人若要追究查办,局面一旦闹了开来,便大事不妙,王小石可不想牵累楼子里的一众兄弟,忙道:“我要是有过错,那是我的事,我在半年前已离开金风细雨楼,一直就独行独往,要是犯了什么事,都与金风细雨楼无关,尚祈大人明察。”传宗书见这招奏效,语气下得更重:“你真的已脱离了金风细雨楼?”   王小石深知此时应以大局为重,道:“我跟金风细雨楼一直都扯不上什么关系,苏大哥虽然着重我,但我并没有成为楼里的一份子。”   “嗯”搏宗害这才有点满意,望向蔡京,“太师看呢?”   蔡京也唔了一声,向王小石道:“王小石,现今可不比从前了。”   王小石道:“莫测高深,愿闻其详。”   “告诉你也无妨。以往京师大局,除禁军之外,仍需道上势力以稳定大局,而今太师请准于京畿四面置四辅,各屯马步军共二万人,积贮粮草每州五百万,且请铸当十钱,并更盐钞茶法,利民固国,今非昔比,你们这干亡命之徒,勿论”迷天七圣口、还是“金风细雨楼口、抑或是”六分半堂口,对保卫京畿、监察民变已起不了作用;“传宗害峻然道:“你们这些乱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不听话,又不像话,国法不容,留着何用:“王小石已经明白过来了。”当日帮会还有用的时候,怎不见朝廷说国法不容?“傅宗书脸色一沉,王小石发现眼前这个人,像一张巨大的大理石桌,又似一座檀木蟠龙椅,比王小石还要高上一个头,如果他不是在身形上也有这样的厚度,就决难显不出他的持重威严,一如泰山岳立,在他如黑豹般结实的脸颊上,长着五绺十分刚劲的长髯,巧妙地遮掩如一块腥肉的嘴唇,一张帝王式的大头,铁截筒一般的鼻子,却有一双蜥蜴般死色的眼珠这对眼睛平时令人不感觉到它的存在,一旦暴睁,所绽射的厉芒,却令人心神一震,饶是王小石,也有往后退去的打算,竟直比八大刀王联手一击的威力还甚。只听傅宗书道:“这叫此一时、彼一时也。”   王小石反问:“那么,你们已下定决心铲除京城里的帮会?”   傅宗书道:“令是人下的。”   王小石道:“这是什么意思?”   傅宗书道:“令是蔡太师下的。”   王小石道:“那么蔡太师的意思是?”   蔡京平和地笑道:“我要看你的意思。”   王小石心里打了一个突,打量眼前这个名动天下的人。蔡京难分年龄,说他四十来岁既可,说他年近六十亦可。他保养得如此之好,雅洁如妇人。偶尔在笑容里流露出骄矜的残忍,以及放纵的奢豪,但又因教养使他不露于形色,就算残虐也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一个人,朝中至少有两万名高官得要匍伏在他脚下,江湖上至少有四万人非要前其内剥其皮拆其骨甘之若饴而不甘心。   “我完全不明白太师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现在兵祸连起,金辽寇境,内乱丛生,我们不能不先解决心腹之患,除非,我们能肯定某个帮会的确忠心耿耿,勃忠朝廷,我们才能打算收编招安,成为正规军伍,这样一来,你们非但妻荣子禄,名正言顺,而富贵荣华,也享用不尽。”   “招安?”   “不错。”   “太师的字写得玉树临风,诚然大家风范。”   蔡京见这人忽顾左右而言他,一怔道:“怎么?”   王小石忽道:“如果有人强按住太师的手写字又会怎么样?”   蔡京已有点明白他的用意:“当然写不好了。”   “这样岂不是不写更好?”王小石说:“正如热衷功名的人,何不直接考取科第,升官发财去?既然身在江湖,又要诸多制肘,不如散了还好。”蔡京微微笑道:说的也是只不过┅   王小石知道他有话要说,而且还是关键性的话,今儿个既然这些人都来了,他就非得要听个仔细不可,至少,如果还可以活出愁石斋,即可通知苏梦枕早作打算,“只不过什么?”   “相见容易别时难,”蔡京道:“有时侯,聚时容易分手难。”   在一旁的傅宗书接下去道:“本来是乱党,怎可说从良就从良:“王小石知道事无善了:“那末,朝廷是要追究走了。”   傅宗书向蔡京瞥了一眼:“除非蔡太师有心保存、另有决议,你知道,太师在朝廷里的影响力,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王小石暗吸了一口气:“还请太师成全江湖好汉,多美言几句。”   蔡京微微的皱眉道:“唉呀,我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可以管得住?你知道,我也。不想为了这道上的事儿,教人诟病啊:“王小石道:“却不知太师要什么样儿的保证?”   蔡京道:。“其实只要为民除害,就可证清白了。”   王小石寄道:“除害?”   “对,”蔡京的眼睛又发出一种奢豪的悦芒,“除一大害。”   “这是什么害?”王小石紧接着问:“我为什么要除掉他?”   “这个人欺上瞒下,只手遮大,怀奸植党,镇压良民,他武功高,足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口才好,足令人为他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他人奸险,骄横不法,空疏矫伪,人以为他大忠大义,其实他颠倒是非,有他在的一日,自然朝政日非,一切兴革,无从着手,更遑论履行绍述遗志了:“蔡京忧愤的道:“这样的人,你说该不该杀?”   王小石脱口道:“人人得而诛之:“蔡京脸色一整,诚挚地道:“此人厉害,非君难取其首级:”“好:“王小石爽快地道:“那么,谁是大害?”   “当然是诸葛。”   诸葛?   “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   “当然是他了,”蔡京悠然地道:“如果不是他,还有谁?”   王小石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诸葛先生?”   “正是诸葛先生。”   “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假仁假义,误国害政。王安石的新法不能推行,便是因之大力阻桡,罢斥新党;他好大喜功,强攻燕京,招怨金人,才致内忧外患。他又以四大名捕为其爪牙,擅自鞫讯,诬陷忠良,便渔百姓,矫旨受赂,不附者均尽斥去,纳贿攀附者无不以超升,这等气焰,如此大害,怎可不除?”   “为什么要我杀他?”   “因为奶武功高。”   “那是误传。”刚才我叫八大刀王一试,名不虚传。“ 比我武功好的人多的是。”   “你很聪明,又能随机应变。”   “反应比我快的人也不少,太师手上就有的是能人。”王小石诚挚的说。   “你工于书画医艺,容易接近诸葛先生。”   “只怕四大名捕那关也未必可以通过。”   “可以。”   “怎么说?”   “一定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天衣居士的门人;”蔡京悠然道:“以天衣居士和诸葛先生的交谊,诸葛先生一定会不防备你,而且接近你”“所以只有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只有你方可以杀诸葛先生。”   “我可不可以不杀?”王小石小心翼翼的问。   “为民除害的事,侠义者所当为。”   “诸葛先生可不是容易杀的。”   “要是容易,我们也不会叫你,甚至亲自来请动你了。”蔡京说得好像有些疲乏了,可是还是很耐心,但谁都看得出他要马上知道一个结果了,金风细雨楼建立得也不容易,苏梦枕待你一向都不薄,你也不忍心见它毁于一旦罢?”“我是非杀诸葛不可了?“王小石仍是问。传宗书截道:“他不死,你死。”   蔡京只道:“诸葛不死,国无宁日。”   王小石沉思,然后道:“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想。”   “不行,”传宗书断然道:“这是机密,不能外泄,要在此地解决,而且必须马上进行。”   王小石诧道:“现在就要答覆?”   传宗书点头。   王小石长叹一声道:“看来,不管我求富贵功名,还是求生保命,都非得要杀诸葛先生不可了。”   传宗书眼里露出喜色:“你答应了?”   蔡京也笑了:“好。你需要什么条件?要些什么支助?尽说无妨。”   王小石沉吟道:“我在想”传宗书瞿然道:“想什么?”   王小石嗫嚅地道:“我想试一试┅傅宗书追问道:“想试什么?”   王小石突然发动。   他直掠蔡京。   直取蔡京。   王小石的武功有多高?   有人曾经这样问过苏梦忱。   “王小石到京师以来,遇过几次重要和重大的战役,但他都未曾全力出过手,事情就解决了;”苏梦枕说:“而我却已重伤过三次,你说他武功有多高?”   苏梦枕这番话无疑是有点贬低自己,抬高王小石。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   王小石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在京城里、江湖上、武林中,已成了津津乐道的疑问,人们好奇的重心。   不管王小石武功有多高,已他现在的出手看来,要比他击飞蔡小头和苗八方手中刀连同挫败八大刀王的那一剑,还要高明得多。   他的目标是蔡京。   要攻取蔡京,就得要经过四个人。   四个怎么样的人?   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装束,但样子却傻个白天杀猪,下午赶牛,晚上抱女人喝酒赌身家的老粗。   一个披头散发,发上居然还数了朵花,衣衫不整,目露狂放之色,偏偏神态又是十分的恭谨。   一个又高又瘦,环臂当胸,傲岸而立,看他的样子,就像是铁打的,而且,浑身上下,决找不到纵是指甲大小的一块赘肉。   一个人,不高不矮,戴着个面谱,不画眼睛鼻子,只画了一幅意境奇绝的山水:王小石一动,这四人就动了。   这匹人身形甫动,王小石的攻势就立即变了。   变得攻向这四个人。   这四个到底是甚么样人?   为何王小石原来的目标倒不在蔡京,而是在这四个人?     第八章 谁是大害?     傅宗书冷然道:“王小石,你好大的架子:“王小石淡然一笑道:“有人赏面才有脸,架子大不大则因人而异。”   傅宗书嘿声道┅“难道我和蔡太师都请不动你?”   “那倒不然,”王小石道:“你们先以刀手威胁我朋友,我以为是些狗强盗,然后又诬栽我杀人,我以为是欺压原来良善的恶役,我怎知道原来是二位大人的主意?”   傅宗书怒得双肩戟立,“你:”忽又咳了一声,沉住气道:“好,不知者不罪。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来找你?”   王小石看看传宗书,见他强把怒忿压下,心头也难免掠过一阵惊栗,道:“烦请大人赐告。”   傅宗书“嗯”了一声,抚髯走了几步,霍然转身,叱道:“王小石,按照休的罪行,我若要拿你治罪,恐怕你有两百颗脑袋都不够砍:“王小石道:“不够砍,可以抓一百九十九个无辜良民凑够。”   傅宗书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小石道:“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不知道小民身犯何罪。”   傅宗书道:“你勾结匪党。”   王小石心头一凛:“匪党?”   传宗画道:“金风细雨楼是乱党,你是他们的三当家,不是匪首是什么丁你还不知罪?   王小石明知金风细雨楼实得朝廷默许,才可以在天子脚下经风历雨屹立不倒的,不过这是暗底地款通挂钩,可没有明令下来,这些人若要追究查办,局面一旦闹了开来,便大事不妙,王小石可不想牵累楼子里的一众兄弟,忙道:“我要是有过错,那是我的事,我在半年前已离开金风细雨楼,一直就独行独往,要是犯了什么事,都与金风细雨楼无关,尚祈大人明察。”传宗书见这招奏效,语气下得更重:“你真的已脱离了金风细雨楼?”   王小石深知此时应以大局为重,道:“我跟金风细雨楼一直都扯不上什么关系,苏大哥虽然着重我,但我并没有成为楼里的一份子。”   “嗯”搏宗害这才有点满意,望向蔡京,“太师看呢?”   蔡京也唔了一声,向王小石道:“王小石,现今可不比从前了。”   王小石道:“莫测高深,愿闻其详。”   “告诉你也无妨。以往京师大局,除禁军之外,仍需道上势力以稳定大局,而今太师请准于京畿四面置四辅,各屯马步军共二万人,积贮粮草每州五百万,且请铸当十钱,并更盐钞茶法,利民固国,今非昔比,你们这干亡命之徒,勿论”迷天七圣口、还是“金风细雨楼口、抑或是”六分半堂口,对保卫京畿、监察民变已起不了作用;“传宗害峻然道:“你们这些乱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既不听话,又不像话,国法不容,留着何用:“王小石已经明白过来了。”当日帮会还有用的时候,怎不见朝廷说国法不容?“傅宗书脸色一沉,王小石发现眼前这个人,像一张巨大的大理石桌,又似一座檀木蟠龙椅,比王小石还要高上一个头,如果他不是在身形上也有这样的厚度,就决难显不出他的持重威严,一如泰山岳立,在他如黑豹般结实的脸颊上,长着五绺十分刚劲的长髯,巧妙地遮掩如一块腥肉的嘴唇,一张帝王式的大头,铁截筒一般的鼻子,却有一双蜥蜴般死色的眼珠这对眼睛平时令人不感觉到它的存在,一旦暴睁,所绽射的厉芒,却令人心神一震,饶是王小石,也有往后退去的打算,竟直比八大刀王联手一击的威力还甚。只听傅宗书道:“这叫此一时、彼一时也。”   王小石反问:“那么,你们已下定决心铲除京城里的帮会?”   傅宗书道:“令是人下的。”   王小石道:“这是什么意思?”   傅宗书道:“令是蔡太师下的。”   王小石道:“那么蔡太师的意思是?”   蔡京平和地笑道:“我要看你的意思。”   王小石心里打了一个突,打量眼前这个名动天下的人。蔡京难分年龄,说他四十来岁既可,说他年近六十亦可。他保养得如此之好,雅洁如妇人。偶尔在笑容里流露出骄矜的残忍,以及放纵的奢豪,但又因教养使他不露于形色,就算残虐也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一个人,朝中至少有两万名高官得要匍伏在他脚下,江湖上至少有四万人非要前其内剥其皮拆其骨甘之若饴而不甘心。   “我完全不明白太师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现在兵祸连起,金辽寇境,内乱丛生,我们不能不先解决心腹之患,除非,我们能肯定某个帮会的确忠心耿耿,勃忠朝廷,我们才能打算收编招安,成为正规军伍,这样一来,你们非但妻荣子禄,名正言顺,而富贵荣华,也享用不尽。”   “招安?”   “不错。”   “太师的字写得玉树临风,诚然大家风范。”   蔡京见这人忽顾左右而言他,一怔道:“怎么?”   王小石忽道:“如果有人强按住太师的手写字又会怎么样?”   蔡京已有点明白他的用意:“当然写不好了。”   “这样岂不是不写更好?”王小石说:“正如热衷功名的人,何不直接考取科第,升官发财去?既然身在江湖,又要诸多制肘,不如散了还好。”蔡京微微笑道:说的也是只不过┅   王小石知道他有话要说,而且还是关键性的话,今儿个既然这些人都来了,他就非得要听个仔细不可,至少,如果还可以活出愁石斋,即可通知苏梦枕早作打算,“只不过什么?”   “相见容易别时难,”蔡京道:“有时侯,聚时容易分手难。”   在一旁的傅宗书接下去道:“本来是乱党,怎可说从良就从良:“王小石知道事无善了:“那末,朝廷是要追究走了。”   傅宗书向蔡京瞥了一眼:“除非蔡太师有心保存、另有决议,你知道,太师在朝廷里的影响力,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王小石暗吸了一口气:“还请太师成全江湖好汉,多美言几句。”   蔡京微微的皱眉道:“唉呀,我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可以管得住?你知道,我也。不想为了这道上的事儿,教人诟病啊:“王小石道:“却不知太师要什么样儿的保证?”   蔡京道:。“其实只要为民除害,就可证清白了。”   王小石寄道:“除害?”   “对,”蔡京的眼睛又发出一种奢豪的悦芒,“除一大害。”   “这是什么害?”王小石紧接着问:“我为什么要除掉他?”   “这个人欺上瞒下,只手遮大,怀奸植党,镇压良民,他武功高,足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口才好,足令人为他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他人奸险,骄横不法,空疏矫伪,人以为他大忠大义,其实他颠倒是非,有他在的一日,自然朝政日非,一切兴革,无从着手,更遑论履行绍述遗志了:“蔡京忧愤的道:“这样的人,你说该不该杀?”   王小石脱口道:“人人得而诛之:“蔡京脸色一整,诚挚地道:“此人厉害,非君难取其首级:”“好:“王小石爽快地道:“那么,谁是大害?”   “当然是诸葛。”   诸葛?   “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   “当然是他了,”蔡京悠然地道:“如果不是他,还有谁?”   王小石几乎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诸葛先生?”   “正是诸葛先生。”   “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假仁假义,误国害政。王安石的新法不能推行,便是因之大力阻桡,罢斥新党;他好大喜功,强攻燕京,招怨金人,才致内忧外患。他又以四大名捕为其爪牙,擅自鞫讯,诬陷忠良,便渔百姓,矫旨受赂,不附者均尽斥去,纳贿攀附者无不以超升,这等气焰,如此大害,怎可不除?”   “为什么要我杀他?”   “因为奶武功高。”   “那是误传。”刚才我叫八大刀王一试,名不虚传。“ 比我武功好的人多的是。”   “你很聪明,又能随机应变。”   “反应比我快的人也不少,太师手上就有的是能人。”王小石诚挚的说。   “你工于书画医艺,容易接近诸葛先生。”   “只怕四大名捕那关也未必可以通过。”   “可以。”   “怎么说?”   “一定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是天衣居士的门人;”蔡京悠然道:“以天衣居士和诸葛先生的交谊,诸葛先生一定会不防备你,而且接近你”“所以只有你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只有你方可以杀诸葛先生。”   “我可不可以不杀?”王小石小心翼翼的问。   “为民除害的事,侠义者所当为。”   “诸葛先生可不是容易杀的。”   “要是容易,我们也不会叫你,甚至亲自来请动你了。”蔡京说得好像有些疲乏了,可是还是很耐心,但谁都看得出他要马上知道一个结果了,金风细雨楼建立得也不容易,苏梦枕待你一向都不薄,你也不忍心见它毁于一旦罢?”“我是非杀诸葛不可了?“王小石仍是问。传宗书截道:“他不死,你死。”   蔡京只道:“诸葛不死,国无宁日。”   王小石沉思,然后道:“给我一些时间,让我想想。”   “不行,”传宗书断然道:“这是机密,不能外泄,要在此地解决,而且必须马上进行。”   王小石诧道:“现在就要答覆?”   传宗书点头。   王小石长叹一声道:“看来,不管我求富贵功名,还是求生保命,都非得要杀诸葛先生不可了。”   传宗书眼里露出喜色:“你答应了?”   蔡京也笑了:“好。你需要什么条件?要些什么支助?尽说无妨。”   王小石沉吟道:“我在想”传宗书瞿然道:“想什么?”   王小石嗫嚅地道:“我想试一试┅傅宗书追问道:“想试什么?”   王小石突然发动。   他直掠蔡京。   直取蔡京。   王小石的武功有多高?   有人曾经这样问过苏梦忱。   “王小石到京师以来,遇过几次重要和重大的战役,但他都未曾全力出过手,事情就解决了;”苏梦枕说:“而我却已重伤过三次,你说他武功有多高?”   苏梦枕这番话无疑是有点贬低自己,抬高王小石。   但他说的也是事实。   王小石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在京城里、江湖上、武林中,已成了津津乐道的疑问,人们好奇的重心。   不管王小石武功有多高,已他现在的出手看来,要比他击飞蔡小头和苗八方手中刀连同挫败八大刀王的那一剑,还要高明得多。   他的目标是蔡京。   要攻取蔡京,就得要经过四个人。   四个怎么样的人?   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装束,但样子却傻个白天杀猪,下午赶牛,晚上抱女人喝酒赌身家的老粗。   一个披头散发,发上居然还数了朵花,衣衫不整,目露狂放之色,偏偏神态又是十分的恭谨。   一个又高又瘦,环臂当胸,傲岸而立,看他的样子,就像是铁打的,而且,浑身上下,决找不到纵是指甲大小的一块赘肉。   一个人,不高不矮,戴着个面谱,不画眼睛鼻子,只画了一幅意境奇绝的山水:王小石一动,这四人就动了。   这匹人身形甫动,王小石的攻势就立即变了。   变得攻向这四个人。   这四个到底是甚么样人?   为何王小石原来的目标倒不在蔡京,而是在这四个人?     第十章 张炭的下场     在返皇宫的途中,傅宗书有问蔡京:“以太师看,王小石会不会真的替我们刺杀诸葛呢?他的行动能不能成功?”   蔡京脸含微笑,看着车窗之外。   窗帘外的民众百姓,全闪到道旁,跪首不起,禁军、仪队正在前后左右,为自己呼拥开道,直驱内城。   一个人能有这般威风,在万人之上而又不一定在一人之下,也算是无憾于此生了罢。   可是,如果一旦失去了呢?这恐怕比从来没有过的下场更难堪: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彷佛没听见傅宗书对他说的话。   传宗书却打从心底冒起了寒意。   因为他知道蔡太师曾经在最开心、笑得最温和的时候,却突然下令,把跟在自己身边的几名爱将心腹全灭族抄家:天威难测。   太师能投圣上之所好,但谁也捉摸不到太师的心理。连传宗书自己也不能。   蔡京既没有回答,傅宗书也不敢再问。   跟前这个人,虽远比傅宗害矮小、清瞿,但对傅宗书而言,蔡京的阴影仿似巨人一般,一动衣袖都足能把他吞噬掉。   这是种恐怖的感觉。   当你发现跟某人在一起的时候,会完全消失了自己,就会了解到这种感觉的不好受幸好传宗书早已受得习惯了。   而且除了蔡京之外,人人都同样得要忍受他万壑排涛似的压力。   车子又驶了一阵子,已经接近宫门了,蔡京才忽然说话:“王小石不老实,不过已由不得他不杀诸葛。”   傅宗书静静的听着。   他是不大明白。   可是他也不大敢问。   因为他不知知知道蔡京肯不肯说。   有人说:当“心腹”的笫一件要懂的事,便是要懂得什么时候该问什么题,什么时候连半句话也不该说。   有人在不该说话的时候嚼舌不已,所得到的结果,实在不如半句话也没说。   有人为了怕说多错多,宁可不说话来保住颜面,可是所得回来的结果,往往是令人不知他的存在。   该怎么说话、如何说话、何时说话、说什么话,实在是门大学问。   傅宗书在官场混入了,跟蔡京在一趄也久了,对说话的分寸和时机,已把握得炉火纯肯,可说是到了增一句则太多、减一句则太少的地步。   “王小石的字,写得的确很好,可惜还不够火候,”蔡京果然说了下去:“你可知道他的败笔在那里?”   傅宗书忙道:“卑职对书画是门外汉,得恭聆太师教益。”蔡京微微一笑:“你客气了,我知道你也学过三年汉碑,不过知道圣上和我都写得一手好字,你知道再练也没有出头的日子,才不写了,是不是呀?”   傅宗书的心几乎跌落到小腹里去了。他木来要故作镇定,但随即又觉得该把恐惧表现出来的好,表情一时举棋不定。他曾习过字的事,只有他身边十分亲昵的人才会晓得。他的字本来铁划银钩,字字均有开山辟石之力,但他心知皇帝和太师俱以字称着,决不容让再有一人与他们并驾齐驱。   所以傅宗害早早弃笔,并绝口不提自己曾习字一事,不料,听蔡京的口气,却似早已洞悉此事。   蔡京见他脸上阵黄阵青,哂然道:“其实练练字又有什么,反正你也写不过当今圣上。   传宗书心里舒了一口气,嘴里忙道:“是呀,我再怎么写,也还不及太师背项,天质这般鲁钝,又没悟性,还不干脆掷笔,写来作甚:那王小石不自量力,怎逃得过太师法眼:”“那也不然,以字论字,王小石灵活多变、不拘一格,确有佳妙之处;“蔡京沉吟道:“他是失在把”不师古法]四字,用四种笔法写成,这样虽炫示出他笔下锋回路转,令人应接不暇,实则缺乏个人风格,火候不足,不如一笔而成。“然后他补充道:“他就是太过炫耀。要是一笔一划、步步为营,单凭字论,已是个不世人物。”   语音一顿,又道:“从字论人:他对杀诸葛的事,也莫衷一是,犹豫未决。一力面,他怕杀了诸葛在江湖上落得个不仁不义之名,又怕杀不了诸葛自己反而落得被杀;另一力面,他想藉杀诸葛而立盖世功名,也想杀诸葛以为民除害。他既知道不能摆脱我们的势力,但又不甘心任凭我们的摆布;他亦明知未必攻破得了诸葛的实力,但又跃跃欲试,所以,他把最后决定交给了苏梦枕”傅宗书知道自己该说话了:“太师早见及此,白愁飞亦已出面证实了,照理王小石已不能再作推托。”   “对这种人,倒是要把网张得长长的、润润的、远远的,重要的是放的技巧,而不是收的问题。”蔡京取出一个鼻烟小瓶,在左手背上倒了一些粉末,然后举手放到鼻端去嗅了嗅,才接下去说:“单凭王小石这手字,写得浮移不定,神光闪烁,他迟早得要为我们效命。”   传宗书提醒道:“依我看,王小石可能还会有变卦,不如太师派个人去哨着他……蔡京微笑反问傅宗书:“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派人去盯他?”   他的神情也没什么特别,眼神也并不凌厉,但饶是威镇边疆,雄视天下的文臣武将傅宗书,都总觉得他每一眼都能看进自己的心坎里去。   。   蔡京对王小石所下的命令是:“三日内必杀诸葛,否则提头来见。”   如何杀?   怎么动手?   蔡京当然把计划告诉了王小石。   问题是:王小石却如何执行?   王小石到底执不执行?   如要跨出“愁飞斋”之际,王小石有问于白愁飞:“大哥真的要我非杀诸葛不可白愁飞肃然点头。   “为什么?”。   “因为要整勘京畿路律法,严办帮会的人,正是诸葛;”白愁飞恨声道:“就算苏大哥容得他拿人送官,诸葛也容不得他和你我苟全:“王小石听罢,长吁了一口气,像在思考着什么东西,随手拿起了笔,笔在初干的砚上蘸了几蘸,凝墨竟冒出了烟气,毛笔也浸了墨汁,他随手写了几笔,白愁飞稍为留意,只见那几个字写的是:“大丈夫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白愁飞微微笑道:“好志气:“王小石掷笔道:“只怕没有识货的人:“白愁飞道:   “现在就有用着的地方:“王小石道:“你是说蔡太师和傅丞相?”   白愁飞道:“他们也确在用人之际。”   王小石喃喃自语:“蔡京能写出这样清逸淡澹的字,人品必有可取之处。”   白愁飞间:“难道你不相信他们的话?”   王小石反问:“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下定决心要杀诸葛?”   白愁飞道:“如果你只是为了权位利禄,你就不会在金风细雨楼尽挫强敌后,悄然离开天泉山,独守愁石斋了。”   王小石道:“我是为了苏大哥。”   “没有苏大哥,我武功再高、本领再强、才干再好,也得不到证实,我只是一个藉藉无名、平凡的人而已;”王小石激动地道:“就因为是他,我们成了京城里第一大帮的当家之一,他信任我们,让我们的能力得到全面的发挥和印证,他让我们没自来这一趟开封府:”   “所以有人若要对付他,我一定阻止;“王小石斩钉截铁地道:“无论是谁:”“我也一样:“白愁飞大力地抽着王小石的肩膊:“我一定支持你:“他们豪笑着,踢开愁石斋的门,大步迈了出去。初冬的杨光普照,却是绽发出冷冽的寒意,彷佛那是冰雪的胆魂。他们先看到的,不是阳光的笑脸,而是阴霭在人的脸上结成了寒霜。"方恨少垂头丧气、无精打采,若他的样子,要比在市场畔卖了三天但连一粒鸡蛋都没有卖出去的小贩还颓丧,跟他刚才的趾高气扬、沾沾自喜成了两个人似的:唐宝牛则很生气。他简直是怒气冲冲,十里开外的人都知道他要比火刀火石火镰火摺子还要火爆。温柔的表情则很好玩。她什么表情都有一些。着她的样子,彷佛有些不屑、又有点愤怒,但又像是在悲天悯人的样子。不过仔细着去,骨子里恐怕还是幸灾乐祸的多。年轻而美丽的少女,她们的表情,千变万化、丰丽多姿,一如她们的心情。另外还有一个人,刚才并没有在场。这人是朱小腰。有点佣懒、非常闲淡、长睫毛下是无限的的妩媚,此刻她脸上也有一丝焦惶之色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场中似乎还少了一个人。这个人刚才还在场,而今却不在了。”张炭呢?“王小石问方恨少。王小石跟他交过手,对这人读书不求甚解、该不知以为知,印象十分深刻;同时他也明白,当发生重大事情的时候,如果去间唐宝牛详情,那一定是丈八金刚蒙了眼别说摸脑袋了,简直要连东南西北都要分不清了:温柔亮着眼睛热烈的说:“他呀?哇哈:他惹的麻烦可大了上还是方恨少先间:“奶进去之后……没有事吧?”   王小石抚平了长衫上的皱纹,笑道:“我这不是已平平安安的出来了吗?”温柔又抢着道:“你那儿没事,我们这儿可有事哩:“王小石当然不明白:八大刀王都已离去,温柔、唐宝牛、张炭、力恨少、朱小腰等俱非庸手,自己进去以后外面似也没有什么剧烈打阋的声音,此地又是光天白日的大街上,能发生什么事?力恨少期期艾艾的道:“你进去以后,八大刀王也追了进去,但随即又一一退了出来,样子十分狼狈,我们既知道你打胜了,可是又不出来,心知不对路,想要进去察看,八大刀王却拦在斋前,结成刀阵,不许我们进去,这样一来,我们反而知道里面一定有事,正待强闯,忽看见白二哥在屋檐那儿,跟我们挥手示意,我们这才算放了心。”   王小石知道这干人待他的好,心下感动,想到自己有这些朋友,着实算是没自来京城这一趟,也没白活这一遭了。   唐宝牛却向方恨少气虎虎的道:“你这番好话,算是给自己讨妤脸来了?不是为了你,后来能闹出这种事体儿来么?”   王小石忙问:“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方恨少连忙道:“也没什么。”   唐宝牛却怒道:“没你个头:“王小石道:“一定有什么事:“方恨少强笑道:“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张老五……他……他被抓进牢里去了。”   唐宝牛又一记霹雳:“那还不是为了你:“温柔在旁加一把声音:“是呀,方公子,你倒是学问没一书袋、经籍没一箩筐,但连累约五亲六戚七朋八友呀,大概可以起座村庄了吧?你真是生害亲朋、死害街坊:“方恨少一向好辩喜驳,此际竟不敢吭声。王小石以为大概又是蔡京指使刑部的人藉故扣拿了张炭,岔道:“这算什么?扣押张五弟当人质不成?”   白愁飞低声道:“张老五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些人怎会眼睁睁着他被抓,敢倩还有内容。”   然后向方恨少叱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话可别一截一截的好不好?”   温柔道:“不如让我来说,他”请末说完,唐宝牛已岔了进来,一轮冲锋似的说:“方恨少这王八蛋不要脸吃古不化的东西,学人着书,看书还不打紧,还啡张炭这浑小子偷书,偷书还不怎么,一偷偷了那个人的那个书,这这这不是自讨苦吃,这可是帮他也没个理儿的,我叫小方别充书呆子了,你看这不就充出乱子来了吗?你说是不是?”   唐宝牛一口气十八盘似的盘到了底,然后问王小石“是不是”,王小石一时也不知是什么?不是什么?只能答而再问:“你说什么?”   这一句可惹火了唐宝牛:“你聋的不成?咱说了那么多话,你一句都听不懂:“王小石也不怕他,只不过想早些知道发生啥事。温柔呶呶的道:“好呀,你说你说,尽说成这样子,谁懂:“白愁飞道:“那由你来说好了。”   温柔粲然一笑道:“你怎么来的?”   白愁飞一怔,道:“我是来找老二的。”   温柔情深款款的凝向他:“怎么刚才我没看见你来的呢?”王小石的心一动。   白熬飞只说:七刚才发生的是什么事?“温柔倒一时没会过意来:“……什么事?”   白愁飞耐心的道:“张炭犯了什么事?是怎么给人抓起来的?”   温柔哎了一声说:“那小子老爱偷东西,我就是说他没好下场。”   王小石眉毛一轩,道:“他又偷了什么东西来着?”   “书;”温柔嘴儿一噘,“这次他偷的是书。”   王小石奇道:“书?他偷什么书?连书他也偷?”   温柔把纤纤玉手往方恨少那儿一指:“你问他呀。”   方恨少站在那儿,鼻子有点发白,一双手拢进衣袖,又抽了出来,脸上尽是想笑不是、想辩不敢的表情。     第十一章 脚印的话     白愁飞忽用肩膊碰了碰王小石,沉声道:“看。”   王小石随他目光望去,只见近街口青石板地上,右两方脚印,入地约二分深,奇怪的是,脚印周围的砖石全无裂痕碎迦,直似是工匠镌刻上去一般。   王小石当然知道不是。   他一向就住在这里,这儿从来没有这种脚印。   他一见,脸色也凝住了。   白愁飞匕鬯不惊地道:“你看呢?”   王小石暗抽了一口凉气:“好厉害。”   “怎么说?”   “这人一来到就选了这个位置,这方位看来毫无特别之处,但却是这方圆十丈之内面对强敌时最有利的位置,这人无疑是个高手。你说呢?”   “来人不但选了个有利的位置,而且还有个轻功极佳的好帮手。”   王小石日光移转,就着到在那一双印在石板地的足述之后,又有一对浅浅的足印。   这是当街大道,行人路过,脚印综错,本就难以一一辨析,王小石能一眼看到原先的脚印,那是因为那对脚印已深陷在石板上。   另外一对,却不然。   那只是一对平凡的足印。   王小石一时不解:“嗯?”然后他就发现那右边的鞋印上有一朵花。   小小的风车花。   风车花来自这街角围墙里的一棵大风车花树,树正值开花的时季,其中有些枝桠蔓延出墙外来,风吹过的时候,花瓣转呀转的便落了下来。   花瓣落地的时候,纯白的花朵还末开始凋谢。   白愁飞道:“看到那朵花没有?”   王小石点点头。   “那朵花正好落在右足印上,那人足踏在花上,竟能不损花瓣分毫,只往这儿一站,既未炫示轻功,也未显露内力,但下盘功夫之好,只怕当世不出三人。”   王小石心下一悚:“会不会这朵花是来人走了后才落下来的呢?”   “不会,二白愁飞双眉深锁。”那人的脚跟上去了,虽全不损花朵,但鞋下的泥尘仍沾了些在花瓣上。”“试问,如果没有绝世的轻功,谁能踏在花上沾了泥尘却仍不踩坏了花瓣?“温柔好奇,随王小石的目光望去,却是什么都着不出来,只好问:“你们在着什么白愁飞道:“脚印。”   “脚印有什么好看的?”温柔问。   “脚印不但能看、还能听。”   “什么?脚印也会说话?”她感到好杏,又问。   “这世上一风一花一雪一月一事一物都会说话,不过只有心人才听得到,”白愁飞生怕温柔纠缠下去,忙问方恨少:“你偷了册什么书?”   方恨少讪讪然道:”“吞鱼集“。”   白愁飞一怔:”“吞鱼集“是什么东西?”   王小石道:“这是本三悟命相的奇书,传为唐李虚中所着,以天干地支配为八字,专取运官印绶,论人事得失,并以飞星易理,论运势变化,与”列眉宝鉴“、”拦江网“并称于世,唯传此书已无真本,不知……”   方恨少听得王小石这般一说,吐了吐舌头道:'“我可不懂这么多渊源。今儿个大夥起了个大早,到汴河去钓鱼……”钓鱼?“白愁飞眉毛一扬:“你们可真闲空:”“他们在作比赛,“方恨少解释道:“唐宝牛力气大,要跟我们比扛石担子:张炭胃口佳,要跟我们比吃饭;温柔会猜谜儿,要跟我们比猜谜灯;我呢,我轻功好,要比登山越岭;各有所长,谁都不服谁,只好想出个玩意儿来:比赛钓鱼:”“这怎么说呢,“方恨少还是说个分明:   “比赛钓鱼,谁都不在行,全靠碰运气,这不就公平得多了吗?”   “你们恙真有闲,”这次连王小石也不得不说道一句话:“结果谁蠃了?”方恨少唉声“这一钓,却钓出个大头佛来了。”   温柔插嘴道:“还说呢:要不是你生事,钓鱼才不会钓出祸事来吧:“王小石也笑道:   “对了,钓鱼跟书有什么关系?”   王小石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在白愁飞的心里,人是佩服。   王小石刚才接到了一个重任:这重任是杀死名动朝野的诸葛先生。   以王小石的武功,去杀别的人,并不是件难事,可是要杀的是诸葛先生,换作是苏梦忱,也不一定能有把握,何况,白愁飞从来就没右见过王小石杀过什么人来着,就算王小石能够杀得了诸葛先生,是不是能狂四大名捕手下超生,天下虽大能否容身,傅宗书等人会不会履行诺言让他晋身,在在都是极不易解决的疑问。   当一个人惹上这种事端,就算解决得了,一辈子也难免沾上麻烦,这才是棘手之处。   可是王小石居然还能像没事的人儿一般。看他轻松自然,跟平时没啥两样。   观察一个人物日后是否能成大器,端在失意之时能否持志不懈;观察一个人是否能担当重任,则要看他平时在处理小事的时候是何种态度;白愁飞是王小石面临危艰而无忧色,不管行刺是否能成事,但这人确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入物。   这边厢方恨少正呱啦呱啦的说:“有关,关系远大着呢。大水牛最没耐心,说不钓就不钓了,我和黑炭头都没斩获,唯独是温柔”温柔唬他:“温柔可是你叫的?我是你什么人,少来跟本姑娘攀亲:“方恨少吓得忙说:“是,是,温姑娘却钓着了一尾鱼,可怪,只有一只眼睛,温姑娘说她从前在家里吃过,可就不知道是什么鱼。于是大家都说,谁先弄懂这鱼的名字,便算是第一名”温柔又插上一句:“谁说:鱼是我钓获的,查着了鱼名,也只是第二名。”   王小石微笑道:“后来查着了没有?”   方恨少颓然道:“到现在还没查着。”   王小石道:“这大概是鲫鱼吧,其实就是俗称的比目鱼。晋时刘渊林曾说过:蚧鱼分左右,只有一目,云须两鱼并合乃能游,否则,单行时易落魄着物,为人所得,故曰两XXXX。”   方恨少羡慕地道:“啊,你真有学问,几乎跟我可以相比。”   王小石谦道:“过奖,过奖,我那能跟方公子相比。”   方恨少倒是眼也不眨:“说的也是,可见你还有自知之明,他日有暇,咱们不妨切磋切磋。”   王小石忙道:“那敢切磋,只有向你请教的份。”   方恨少坦然道:“对,我有教无类,你可别跟我客气。”   王小石笑道:“不客气不客气,只是这蚧鱼又跟偷书扯上什么关系?”   “说着,我倒忘了,哪,关系马上就来了,”方恨少赶忙说下去:“那时候,我们几个人,抬着尾鱼上了”孔雀楼口,想交给厨子烹而食之,偏是温姑娘舍不得,不过,那条鱼也没了气,不吃白不吃。“温柔兀自忿忿地道:“还好说呢:都是你们把我那条鱼给弄死了:   “这次大家都没理她,方恨少迳自说了下去:“正在讨论的时候,忽然有两名汉子,士得楼来,我们一看,便知道是会家子”白愁飞忽道:慢着。方恨少奇道:“怎么着?”   白愁飞问:“这两人是不是后来抓张炭的人?”   方恨少愕然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王小石见白愁飞望望地上的脚印,陷入了沉思之中,便道:“你且说说着这两人的形貌。”   方恨少用手搔搔后脑,又扶正了头巾,寻思地道:“也没有特别,都是中年汉子,一个样貌很是落拓,腰系葫芦,眼里尽是沧桑的样子,另一个相貌堂堂,两只手特别粗壮,很有气派的模样,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处……对了,那潦倒的中年汉子,手里还挽了一只包袱。”   白愁飞忽“呀”了一声。   王小石知道他必是想起什么人来了,他也没有问,反而怔了一怔:“包袱?”   “对:“方恨少道:“包袱里,最上面的一本书,就是吞鱼集”王小石恍然道:“你们看这书名,以为是跟鱼有关,想查个清楚,便去拿来看了:“方恨少一拍大腿:“瞧呀:就是这样:“王小石道:“你可以向人借呀,何必要偷?”   “这……”方恨少有些期期艾艾地道:“我也想借,温姑娘说”温柔倒是爽快:“我听小方说有本”吞鱼集口,名字好好玩,就说:快把它偷过来,说不准里面有记载烹鱼的秘法,咱们把鱼带同金风细雨楼里烹去,自己钓的自己煮,总有些味儿:“方恨少接道:“所以,黑炭头就自告奋勇的去了。”   “张炭确是妙手空空,若论盗技,的确是京城里第一把好手,”王小石道:“只是,那两人把书放在外边么?要不然,你怎能一眼望见?”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方恨少笑嘻嘻的道:“我的目力特别好,在全黑亦能视物,人看飞蝇,只见一小黑点飞过,但我能将其爪子羽翼纹路均能看得一清二楚;那人用一层蓝布里看,凭我的眼力,孔雀楼里阳光充足,要看透那层布帛,看见书册的题名,决不是件难事……”他笑笑,这一笑充满了自信:“譬如,我现在就看得出你右襟内藏有三颗硬块,像是石子之类的事物,是也不是?”   “佩服,佩服。”这次王小石说得十分由衷。   白愁飞冷哼道:“难得一对电目,却不学好……”   方恨少气得耳朵一动,王小石忙把话题岔了开去,“哦,原来那人把书包好,但仍给你神日如电,瞧破了,所以张炭就过去偷书?”   方恨少颔首,道:“黑炭头这回又说:看我的,然后吩咐了老唐几句话,便走了过去,故意跟那两名汉子搭讪……”   温柔忽然咯咯她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顼。   王小石问:“什么事?这般好笑。”   温柔仍忍不住笑,边笑边说:“哎呀,笑死我了,你知道那块炭怎么个妤逗法?”   王小石以不变应万变:“请说。”   “他跑了过去,跟那两名汉子打了个揖,说:这儿桌子都让人占了,可否搭个位子?那两人自是让他生了下来。黑炭头又向他们介绍说孔雀楼有那道好吃的菜肴,就跟他们攀谈起来,还请教他们姓什么……”说到这里,温柔又乐不可支,忍俊不住,嘻嘻她笑了起来。   所幸方恨少替她把话题接了下去:“那风霜的汉子道:“我姓商。”相貌威皇的汉子望了望商姓汉子一眼,说:[我姓夏。口黑炭头笑道:“竟有这样子巧法,要是多来一位姓周的,岂不是夏商周朝的国姓都齐全了?”夏姓汉子抱拳问:“未请教兄台高姓?”你道黑炭头儿怎么说?“王小石只好问道:“怎么说?”   方恨少忍着笑道:“黑炭头儿说:[我不敢讲,怕给你们吃了。田姓商的说:田你姓高吗?田黑炭头当然摇头。姓夏的猜:口你姓范吧?口黑炭头说不。姓商的汉子又猜:“一定是姓蔡了。”黑炭头只说:“都不对。”“。力恨少又说:“姓夏的汉子奇道:“既然都不是,又何必怕给我们吃了呢?田黑炭头这才悠哉悠哉的说:“着你们着急成这个样子,我就告诉你们吧,我姓史呢:田”这句请一出,王小石也不禁好笑,连一向冷着脸的白愁飞也几乎笑出了罄,只道:匚张炭好生促狭。“王小石笑着道:“不过,这一说可得罪了人。”   力恨少笑嘻嘻的道:“这两人倒是好涵养、好脾气,只互觑一眼,那姓商的说:“好小子,倒买给你要了。”夏姓汉子却举杯敬黑炭头,还说:“史兄伶牙俐齿,咱哥儿俩倒失敬了,给你逗着了,也心服口服,没二话说。”黑炭头笑着尽了一杯……“王小石道:“这两人好气度,人家这般忍让,张五哥也不好太过得寸进尺了吧?”   白愁飞却沉吟道:“他们忍而不发,必有隐密,决非寻常人等。”   方恨少毫不在意地道:“不玩下去怎么行:咱们原先约好的了,要是黑炭偷不着,便算是兔崽子,他说什么也得到手……就在这时候,大水牛就在酒楼下面,大叫三声:“救命”   白愁飞这可一时没听懂:“怎么?”   王小石也问:“他好端端地,怎么跑到街小去叫救命?”   方恨少慢条斯理的道:“这是黑炭原先约好的,要老唐在下面大声呼救,就在那两名汉子往楼下瞥的刹那,张炭已把书偷盗得手,揣在怀里,藉故告辞,回到我们的桌上,再付了账,到楼下与大水牛会合……反正,当街叫几声救命,又不犯法的。”   王小石叹道:“可是你们偷东西,却是犯法的。”   “我们原只想借一阵子就还给他,不料翻开来一着,这算什么口吞鱼集田嘛,内容与鱼虾蟹全无关系。”   “只有一列列、一行行的人名,”方恨少悻悻然的道:“古里古怪的,还不知是用来作啥的:“王小石失声道:“不好。”   白愁飞也道:“这册子里两大概会有文章。”   王小石道:“至少也是要件。”   白愁飞道:“他们这就闯祸了。”风林火山     第十二章 偷书贼     王小石很谨慎的间:“那册书是怎么个样儿的?”   方恨少不加思索便道:“那是杭州版印,私人刻造,双边、白日、字大、行宽,字体整齐浑朴,欧阳询体字,黄纸柔轫,墨色浓厚,大约是温州的页纸,印得还真不错哩。”   王小石动容道:“你倒是记得清楚……不知可记得内容?”“这个嘛……”方恨少搔完了后脑又摸下巴,“倒是一时没加注意……我一着跟烹鱼无关,即随手递还张炭,张炭揣在怀里,大夥儿都没有再细看了。”   王小石心忖:这位书生倒是古怪,文字内容倒不讲究,印刷刻木倒瞧得清楚。“后来张XX是怎的给逮去了?”   方恨少道:“我们就且找了一家饭馆,交厨子烹鱼,吃了之后,大家都说要我跟你闹闹,张炭别说先去把书还给人家,我想,他是在半途给孟空空等人胁持了罢,后来八大刀王出现,挑战阁下,一直打入了愁石斋,我们正想助你一臂。,但那八名王八又一一退了出来,垂。头丧气,一看就知道是战败了,我们正想进愁石斋去,但大门又拢了起夹,那八个拿刀的不许我们进去,我们正要动手,这位白兄却踉我们挥手示意,我们先且忍了下来。忽听到后面有人说”白愁飞忽叱道:“是谁?”方恨少诧道:“什么,我是要说下去呀,你急什么?”。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形自墙角闪了出来,向白愁飞、王小石抱拳道:“属下拜见副楼主三当家。”   来的人是“小蚊子”祥哥儿,一脸机伶精悍之色,脸自得像冰镇着的一样。   方恨少这才知道白愁飞是喝问谁潜了进来,自己还懵然不知,全无感觉,不禁脸上一红白愁飞峻声道:“来作什么?”   祥哥儿道:“苏公于嘱咐,副楼主要是没有重要的事,论返风雨楼一趟,天泉山的湖水奔腾,楼主要和你商议对策。”   白愁飞挥手道:“好,我很快就回去。”   祥哥儿留在原地,并未离开。   白愁飞一扬眉道:“你还有什么事?”   祥哥兄道:“苏公子说:我就留在这儿,看看有什么用得着处,请二位尽管吩咐。”   白愁飞不再理他,转头向方恨少:“你说下去。”   方恨少一愣道:“刚才我说到那儿去了?”   唐宝牛不耐烦地道:“你说到那些害是什么大黑口小黑口,什么欧阳询欧阳修的:“方恨少怒斥道:“文盲:文盲:我那是说到这里:我是说到追拿张炭的人来了”白愁飞冷冷地道:“你既已知道,又何必要问我们正说到那里:“方恨少为之语塞。王小石岔开道:“来的人可就是孔雀楼上的两名汉子?”   方恨少的话匣子打了开来,哔啦哔啦像倒水似的说了下去:“便是那两个人,无声无息地到了我们后头,那落拓的汉子第一句就说:“史兄,咱们可有缘,偌大的汴京,咱们一天见了二回。口你道张炭怎么说?这黑炭头儿还不知死,回头笑着说:田商兄敢情口渴了吧?   我这儿还有姓廖的朋友呢上”王小石忍不住道:“张炭恶人先告状,可有点过分。”   方恨少迳自说了下去:“那两人也不生气,但有点着急的样子,姓商的似有点想发作,姓。夏的却先向我们抱拳团团一揖,道:“想来诸位都是道上的朋友,群龙聚首于此地,咱兄弟二人也不敢扫了大家的雅兴,只不过,我有一件东西,是要向这位小兄弟追讨的。”说也奇怪,那八个穷凶极恶、趾高气扬的什么刀王,像蛇嗅了硫磺,全在那儿软住了,谁也不敢吭一口气,倒是张炭有种,他说:“你讨回那本书是不是?我本就想送回给你。几”方恨少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小石与白愁飞互觑了一下。   王小石沉声道:“会不会是他们?”   白愁飞沉重地道:“看来是他们了。”   力恨少妤杳道:“他们?谁?”   王小石温和地道:“你且说下去。”   力恨少仍是道:“我知道了,你们猜着是谁了。我们开始也觉得脊怪,那姓商的还笑嘻嘻的问:“这昼是你偷的?田张炭说:“借,不是偷。”姓商的说:“不问自取,是为贼也。”张炭自有他的说法:“取后送还,是谓借也,何况向来偷书不为贼。”姓商的说:   “可是你并没有送还。田张炭向那八名乌龟一指,道:“是他们阻挠了我。田姓商的横了八人一眼,那八人脸色阵红阵白,依然没有吭声。”   白愁飞淡淡地道:“他们当然不敢吭声了。”   方恨少似对白愁飞没哈好感,故不理他,迳自说了下去:“那姓夏的这时”哦口了一声,目光也向那八人一转,道:“有这回事?”见那八人不作声,同问张炭:“你是怎么知道裁们有这本书的张炭忑是有种。把事倩全往自个儿头上拢:“我是行家,一眼就看出来了。姓夏的奇道:“那一行的行家?”   “这次是姓商的扯了扯他,手腕一转,五指一盒:作了个空空妙手的意思,那姓夏的顿时明白了,又打量了张炭一会儿,才道:“看来兄台没拿咱们当朋友,阁下不姓史。口张炭见这两人精明,只好道:“我姓张,拿了你们的东西,我认栽了,却不知你们是怎么追查到这儿来的呢?口那姓夏的微微一笑,同姓商的汉子一指,说:“有他在,谁也逃不了。   口……”   王小石听到这里,道:“这个当然了。”   力恨少道:“对,我那时侯也隐隐约约,记起一个人来了,却一时想不起是谁。姓夏的又道:“那么说,如果在下没看走眼的话,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饭王张炭兄弟了?”张炭这下可不由得他不掮上,只好说:“我看你们也不是姓商姓夏的。口姓夏的汉子大笑道:“是啊,咱们算来谁也没编着谁。口姓商的却仍是问有关那本书的事:“你既是张炭,谁不知道是个侠道上的汉子,却又何必窥视这部书呢?”张炭这回没好气的说:“一部小书,有什么稀杏?有啥大不了:我儿里面所载,跟这鱼无关,送我都不要呢:口于是把书递回给他们,两名汉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还是由那温和的大汉收下了,落拓的汉子的神色也较松缓下来,说:“张兄弟,委屈你了,这事儿,因你而起,还是得要请你移尊到衙里走一趟,例行公事,要请恕罪则个。”“白愁飞冷哼一声道:“果然事无善了。”   唐宝牛在旁吼道:“他们悉地小气,太过分了:谁贪图他一本小书:“王小石叹了一口气道:“恐怕就不是一本小书。”   唐宝年呆了一某:“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方恨少打断他的话:“当时老唐也是这般抗声,说……姑娘,大水牛和我都想要动手。”   方恨少又道:“那黑炭头儿不知那来的灵感,忽止住我们,问:“敢问你们二位……可就是铁二爷、崔三爷?口老唐在旁说:“什么二爷三爷王八爷的,想扣我兄弟可不行:曰那两名汉子都欠身道:“我是铁游夏,他是我三师弟崔略商。”“祥哥儿在一旁”呀“了一声:“铁手和追命?”   朱小腰点了点头:“四大名捕的老三和老二。”,力恨少道:“对呀,我一听他们俩的名号,都怔住了,天王老子来鄱不怕,这两人可是持正卫道、侠义仁风、锄强惩恶、扶弱济贫,可打不得也:张炭大概也是这般想吧?听了便很沮丧地道:“不知是二位,冒犯之处,还请原谅,我就跟你们走一趟吧。口温姑娘和老唐都想要动武,我说:“沈大哥说:不可与四大名捕为敌:“那追命一笑道:“承谢,承谢。”铁手则说:“只去销案,很快便会送张五侠同来,我们都信得过他。口温女侠还不忿气,张炭跺足叫道:口别动手,这一动武,咱们可真个是目无王法了。”所以,我们才都眼睁睁它,若那姓铁的姓崔的,押走了张炭┅他说到这儿,自怨自艾起来:“都是我:不怂恿炭头儿去偷书就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趟衙门,该由我去的。”   王小石沉吟道:“如果是他们两人,张炭这一去,倒不致有什么大事……只怕,那册书白愁飞冷冷地道:“这叫咎由自取、恕不得人。”   方恨少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思想,你听不懂么:“冷不防温柔自旁”杀“了出来:“他说你们两个糊涂蛋都该去坐牢:“方恨少气得耳朵又歪了:“你……   王小石向白愁飞道:“那对深陷石板上的鞋印,敢情是铁手的了,也许是他刚到的时候,暗自提防众人会动手,力贯全身,然而下盘功夫似不够沉稳,以致得把真力导出,在地上踏了两个足印。”   白愁飞道:“就是因为他下盘功夫较弱,才泄露了他内力骇人,此人一身武功,都在一对肉掌上,真是个难以应付的人物。”   王小石道:“那么,脚踏花瓣而无损的,必然就是追命了。”   白愁飞道:“只有他的轻功,才能够真个登萍渡水,轻若无物。”   力恨少听得哼了一声。   祥哥儿脸上也有一种不以为然的神色。   白愁飞道:“楼子里有事,我还得该同去一趟;”遂而低声向王小石道:“太师说过,你与龙八太爷联络的事,得要谨慎行事,一击必杀。”   王小石点头道:“看来,我也该去一趟衙里,替张炭想想法子。”   失小腰道:“颜老大奉命来调停此事,但迟到一步,他已赶去衙门了,我看以金风细雨楼之力,保出个张炭来决非难事。”   王小石杳道:“奉命?奉谁的命?”   朱小腰婉然一笑道:“苏楼主知道这儿出了事,便遣我们来了。”   王小石看看失小腰、祥哥儿和白愁飞,笑道:“顷刻间即来了三起人马,苏大哥好快的耳目:结交到这样的大哥,真是生事都出不了事咧:“白愁飞却深深地汲了一口气。王小石道:“二哥不同意么?”   白愁飞道,苏大哥是强人,可惜对方是诸葛先生。“王小石好奇问道:“二哥认为连苏大哥也斗不过诸葛先生么?”   白愁飞道:“这倒很难说,不过,你要多加小心。”   王小石道:“我在放手对付诸葛先生之前,一定要做一件事。”   白愁飞道:“什么事?”   王小石道:“首先,耍退出金风细雨楼。”   “哦?”   “这样,我所作所为,才不致连累金风细雨楼。如果失败,是我一个人的事,要是能成,万事都好安排。”   “这个……”   “二哥的看法呢?”   “嗯,……只是人委屈你了。”   “这是什么话:我得要找一个理由,好表明非要退出金风细雨楼不可,写成决绝书,还要劳你费心,替我呈上给大哥。”   “这个自然不成问题……你要动用的人手,我也会拨给你。”   “留下朱小腰……其他的我只要唐宝牛、方恨少就足够了。”   “咦?他们……能帮得上忙吗?”   “他们心底好,而且跟我有交情,若论武功,有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等人,还不足够吗?若动用金风细雨楼的兄弟太众,难免会牵连上的,能免则免。”   “你说约有理……不过,现在一直捎着我们的该是赵画四吧?”   ”“踏雪无痕口赵画四,以他的轻功,绝对可比追命三捕头。”“太师大概仍对我们有点不放心吧?”“这是生死大事,难免得要小心谨慎。”“所以营救张炭你还是不宜露面的好。”“你在什么时候发现他在檐上的?“尸刚刚。”   “我也是刚才。”   “果然好轻功。”   “就由他跟着吧……”   他们二人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原是把语音压得十分之低,不会有任何旁人听得见,温柔却看不过眼,叫道:“哈: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两人顿停止了说话。白愁飞不友善地望向温柔。温柔沾沾自喜的道:“原来这世上不止有八婆,也有八公的:”“我以为只有女人才咬耳朵,窃窃私语,小声说大声笑;“温柔继续它的得意洋洋:现在我才知道,什么英雄好汉,也都一样:“白愁飞听了她一番话,没好气地向王小石道:“我这就先行一步了。”然后低声跟王小石疾道:“若要多了解四大名捕的事,不妨先去瓦子巷着看。记住,能忍则忍,以大事为重。”遂而吩咐祥哥儿在此侯王小石的信,他自己则先行离去。   温柔见白愁飞说走就走,又气噘了嘴,很不高兴的跟着脚,彷佛要跺死地上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只蚂蚁的样子。   王小石看得心中微喟。   “他往那里?”温柔问。   “回风雨楼。”   “我们不去么?”温柔再问。   “先不回,”王小石说:“张炭的事,想老练能干的颜圣主必能解决,你们可愿做些事儿?”   “什么事?”这次是方恨少问。   “大事。”   气跟谁做?“这回到唐宝年问。”我。“王小石指了指自己。”跟你做大事?“唐宝牛又兴致勃勃起来了。”这样子的事,最适合我们做……“这次他的话还没说完,温柔已兴高采烈的问了下去:“快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儿?”     第十三章 信 任     王小石只给了一个这样的回答。   “这件事情,你们要做,就不可以退缩,不做,,亦不勉强,但不要问我是什么事,非到该说的时候,我是不会说的。”然后,王小石又问:“你们干不干?”   “我干。”唐宝牛第一个道。   “我也去。”方恨少说:“大家都那么信任你,我怎能不信你”这种好玩的事儿怎能缺了我?温柔似笑非笑的道“就算我不信那只鬼见愁,也会信任你这颗小石头。”   于是,他们都去。   不论王小石要做的是什么事。   他们会跟着去做。   原因:只为了信任。   信:是一种依凭,也是一种寄托,没有它的人会很孤独,有了它的人则很坚定。它在一个人身上发生,那是因为他性格上的光辉;如果它在一个人身上消失,那便是人格上一种无可弭补的缺憾。   他们信王小石。   所以他们毫不考虑便跟随了他。   可是王小石现在要做的事,真的值得他们这般信念不移吗?   如果王小石在他们面前失了信,这些朋友兄弟又会怎么想?   王小石要杀诸葛先生。   要杀诸葛先生之前,先要部署。   部署的第一步,便是退出金风细雨楼。   无论王小石的成与败,诸葛先生的生与死,都与苏梦枕、白愁飞等无涉,自然,也追究不上金风细雨楼。   当然,如果行刺成功,论功行赏,受惠的自然少不了金风细雨楼。   所以王小石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信呈苏梦枕。   信的内容是:退出金风细雨楼:信已成。   王小石的文笔本就挥洒自如。   要退出金风细雨楼,必定要有藉口。   一个人如果要“背叛”他的上级,“不服”永远是最有力的理由。   他不服苏梦枕,自认为不该只当“三当家”。   他不服苏梦枕所领导的金风细雨楼,不赞同他暗里支持在朝廷里诸葛先生的派系。   他不服温柔为何只喜欢跟自己闹在一起,而偏对白愁飞情有独锺:“不服”,便是理由。   王小石觉得振振有词,大致可以瞒天过海。   直写到第三点的时候,王小石心中一动:到底自己有没有真的这样想过呢?   宣纸上墨渖未干,他提着笔,一时没写得下去,就这样呆了一阵。   窗外雪意浓,这一两天里,大概会下场大雪吧。   这种雪一旦开始,就不易止歇。   至少,寒意在短期间是不会消散的。   斋室之外,可见酒楼妓馆,真个是极尽豪华,在灯升幕降之际,仍见一片繁盛景象,真个是三面相通,五楼相向,各有飞挢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是时,西夏寇边,辽军进侵,金势日猖,盗贼四起,浙江方腊,起兵作乱,数逾二十万人,淮南宋江,以三十六人趄事,威行河溯,转掠十郡,无可撄其锋,而君主荒淫,奸臣当道,侈靡日盛,国势日衰。   这是一场奢豪的迷梦,还是悲落哀凉的现实?   “大概我亦有这般想过吧?不然,怎么含在无意中把温柔的熊度,也列成了第三项理由:要真的是这样,我实在是个卑鄙小人,愧对白二哥。   王小石仍萦绕着这在心头里的耿耿。   “看来,这个冬天会很漫长吧:“这个冬天,将会很冷的吧:)温柔可是个怕冷的女子呢:)这一恍惚间,砚上的墨汁又凝结了。   王小石动手磨墨,把信写好,交给祥哥儿,速呈苏梦枕,他相信在这时侯,白愁飞已把一切细节节与转折,禀知苏大哥了。   王小石写完了信,把愁石斋的字画卷了趄来,好好的摆放着,然后关上了门。   温柔、方恨少、唐宝牛这一干旧雨新知,含在瓦子巷姜行附近的戏台下竽他聚合,要去做一件事。一件足以撼动京师、震惊朝野的大事。   “同时,戏台上也做着大戏吧:)(不知是唱曲还是杂剧、说书还是傀儡戏呢?)(我们自己的戏,也该上台了吧?)不知道大哥收到我的信的时候,今天的第一道雪下了没有?   他的第一道命令下了没有$他映着炉火,在绿楼西窗前展信而读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口。   白愁飞自祥哥儿手上接到了信的时候,信并没有封口,白愁飞先行拆阅然后他说:“可以了,你去吧祥哥儿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他不敢问。他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他觉得白愁飞在笑。就算他外表一点笑容也没有,但他内心。一定是在笑着的,为何他不流露出丝毫笑意呢?可怪的是,祥哥儿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竟生起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王小石在赴瓦子巷之前,还是决定先去一个地方。那就是直赴大理寺衙门监狱,探听张炭的安危。王小石总觉得张炭被捕的事,可大可小,而被张炭无意中偷到手的书,也必有蹊跷。这段日子以来,王小石跟好大喜功、爱克英雄的唐宝牛,和胆小怕事又常惹事生非的张炭,已结成兄弟一般的莫逆之交。兄弟有难,怎能袖手旁观:这便是江湖人的原则。王小石写得一手好字、作了不少好诗、又能洋洋洒洒的写文章,他的武功高、剑法好、刀法也一流,他可以说既是文人,又是武人,但更切实的是:他是江湖人正如人无论做什么职业,都只是兼职,一个人真正的终生职业,当然是做人。做人才是人的”本行“。当好一个”江湖人“,才是王小石的”本份“。他决意要先去探张炭。人的一生,往往是由一些看来不重要的选择或决定所改变。在黄鹤楼下,由于他多望了几眼,便认识了白愁飞,致使第一次与六分半堂对敌。在汉水畔,因多看了一瞥,便结识了雷纯,首次与迷天七圣”的人为敌。   在苦水铺废墟里因一场雨,而救了苏梦枕,并与他同赴三合楼,还成为了金风细雨楼的三当家:这一回呢?   谁知道。   谁也不知道生命之流把人载到什么地方去。   也许生命的存在,便是要人继续做自己不能控制的事。   人活着也许便是为他自己制造麻烦,或为他人制造烦恼。没有麻烦,就不是人。   如果这是真理,把“麻烦”二字换成“欢愉”,整个人就会轻松得多,有乐趣多了一可惜任何快乐,都得付出代价换取的。   有时侯,代价实在是人大了。   就像有些货品一样,代价太昂贵了,便叫人买不起。   快乐也如是。   所幸真正的快乐,反而高价难寻,只能在内心里才觅得。   只是怎样从自己内心深处,把快乐释放出来,也是门艰深的学间,首先要自足,然后要存善,按着要看破,还得要放开,才能得到自在。   千金易得,快乐难求。苏梦枕一向都不是个快乐的人。   他的神色非常阴郁,加上他一直有病,所以更活得像眼里的两盏鬼火一样,身子消瘦得几近失去了影子,只剩下双颊苍青里的两掩酡红。   那大概是病人在体内的筋络燃烧吧?   自从他断了一腿之后,神情更有一股郁勃难伸之意。   现在他的眼神更添了一层不快乐。   除了这一点点之外,白愁飞就再也观察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苏梦枕刚刚读完了信。   王小石的信。   他放下了信,就置于膝上了,寒火般的双目,望向窗外。   远处是青山。   。近处是重楼。   山外青山。   楼外楼。   他看完了信,很疲倦,像是在忽然间老了十年。   他坐在一张高大而奇特的木椅上,这椅子全是用长短不一的木块砌成的。   每一根木头都是直的,这椅可卧可靠,但却并不十分的舒适。   “苏梦枕的权力,在开封府时已是道上第一了,他为何还要坐这种古拙而不舒服的椅子。)(其实,除了龙椅,他什么椅子都坐得起。)(也许,苏梦枕选这张椅子,就是为了要让自己不会感到太过舒适,唯有还觉得不适,才会提高警省、奋发图强。)(以苏梦枕今天的身份地位,已不能败:他“站”得太高了,而且在咫往高处的过程里,已弄得他遍体鳞伤,如果突然栽倒下去,只恐怕不但难以全身,也难以活命了。)白愁飞看着这个孤独而寂寞的人,心里忽然有许多复杂的感觉。其中的一个感觉是:如果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是他,不知自己又会怎么想呢?口“湖水又涨了,总有一天会泛淹出来的?”苏梦枕悠悠地说,忽然加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   白愁飞神色不变的道:“我在想,三弟为啥要这样做呢?”   苏梦枕长长地一款。   “也许,他真的是这样想,”苏梦枕眼里孤寞深寒之意又厉列了些:“人只会做他所想的。”   “人有时候也会做一些他不想做的事,他会不会是被迫的呢?”白愁飞哀伤地道:“他俯倾于权重天下的太师蔡京,自然不喜我们支持诸葛先生了,我真不明白,小石理应不是这种人。”苏梦枕忽用手捂住左胸,脸色惨灰,双眉几结在一起。   白愁飞这方发现,苏梦枕在近半年来,眉毛脱落了不少,头发也稀疏了。   良久,苏梦忱才咳嗽起来,而又似把心肺都咳出来的咳嗽。   然后,苏梦忱才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老二他什么都没跟你解释?”   白愁飞发出一声悠悠长叹。苏梦忱也不再言语。他着看楼外斜飘的雪花,好像化身为湖边的枯树,在守候整个冬天的寒寂。   王小石一到大理寺监狱,颜鹤发就一把拉住他,很有点气急败坏。   王小石一见他样子,就问:“出了什么问题?”   以这一干人在京畿路卧虎藏龙的高手里,颜鹤发可以说是年高望重,他既是“迷天七圣” 的大圣主,而在“七圣盟”溃败后他随即加入“金风细雨楼”,同样享有相当的权威,武林同道自是一向都敬之长之,而官场上的朋友自也不致不给他颜面。照这样看来,这事儿连人头熟、人面广、手段高明的颜鹤发也解决不来,王小石不免有点讶异。   “张兄弟一进这儿来,本来就要吃苦子的,我拦住了,但放人他们却不敢拿主张;”颜鹤发无奈地道:“这是四大名捕拿的人,谁也不敢担待,谁也不敢擅释。”王小石眉毛一振道:“四大名捕好大的威风:张炭犯的不是啥大不了的事,还得喂他苦头尝尝,也可没把风雨楼瞧在眼里了,现在是那一位名捕大爷当的值?”   颜鹤发也嗤笑道:“铁二爷和崔三爷把人押进来就不理了,现在是冷四爷手下的案子,他铁脸无私、六亲不认,谁的帐自然也不认了。”   王小石心中有气:“冷四爷?冷血?”   颜鹤发说:“自是他了。”遇上四大名捕,饶是他天大的颜面,也没法处理。   王小石哼嘿了一声:“我倒要拜会拜会这位名动江湖的使剑第一勇士。”   “他还没来呢。”颜鹤发道:“张炭还收押在牢 。”   王小石迟疑一下,道:“我得先见见张炭。”   颜鹤发道:“这倒不成问题。”他早已打算了刑部同门郎中,同狱官也大都买颜鹤发的帐,王小石进入了收押疑犯的羁室,先与张炭会面。   颜鹤发本要一道入内,王小石知张炭向来胃口奇佳,入狱后必填不饱肚子,便要颜鹤发再去准备一下。   俟颜鹤发匆匆去打点一切之后,王小石便走入牢 。   这是他第一次走入一座监牢。   你进过监牢吗?   如果你入过监狱,便可以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非人世界。   这里非人间。关的是一些失去自由、绝望的人。病菌在空气 蔓生,有的是含冤未申而收监的,右的根本因狱讼稽留不决,按谳不实,致被长期扣押在狱,奏案累牍,疏驭岁月,公文辗转运同,延滞腐败,而长吏既不亲决,胥吏又旁缘为奸,滋蔓 年,日久既生。王小石自入江湖以来,多识得各路市井英雄,受刑入狱的汉子也在所多有,一早已风闻种种监狱令人心酸心寒的情形。   他决不顾见自己的好友会落在监牢 。   何况那是一条汉子:更何况张炭犯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一     第十四章 人生到此,可以一死     颜鹤发打点停当之后,王小石已跟张炭谈了好一轮的话,王小石见颜鹤发同来,劈面就说:“不行,张老五不能留在这里。”颜鹤发一呆,道:“总要留个三五天罢,四大名捕不会这么快就放人的。”   王小石道:“我听张五哥说了,他曾动用过道上朋友的力量,跟唐宝牛越过狱,他若再呆在此地,给刑部的任劳、任怨发现了,只怕就两件案子一齐审理,苦头可大着呢:“颜鹤发苦着脸道:“这个”只听一人冷冷地道:“什么这个那个的,这人当街偷书,像什么话,还得要押一段时候。”说话的人年轻貌俊,整个看去,他的脸像花冈岩上雕出来的,深刻分明,但又给人一种冷峻坚忍的感觉。   他腰上一枘剑,窄、细、利而无鞘,布衣芒鞋,精悍得像一支标枪,全身没有一分多余赘肉,一双眸子,热心而冷澈。   站在他身旁的刑房书办忙着引介:“这位就是冷四捕爷,冷爷,这位、这位就是……开封府 武林道上的名宿颜鹤发老爷子……还有这位……这位就是……喏……是……”这位刑房书办虽有意搅好眼前几人的 系,奈何口才实在不能算好,嗫嗫嚅嚅的半天却没能把话说王小石一见到这个人,就生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他必定会跟这个人交手的,而他相信在这一刹间这人也有这种感觉。   冷血剔起一条眉毛:“王小石?”   王小石双肩一耸:“冷捕头。”   冷血的大眼睛闪着光华:“听说汴梁城里葫的愁石斋,右一个书画文武全才,加入金风细雨楼才不过三天,便教六分半堂兵败人亡,然而又自甘淡薄,人在陋巷,守志不移,便是阁下吧?”   王小石一笑道:“冷捕头一个人一把剑、天下妍恶,无不闻名丧胆,我这些见不得光的小作为,算得了什么:只求冷爷高抬贵手,这位张兄弟也是黑白二道叫得响字号的人,但在前些时候受过了些折磨,得了风寒,待在这儿,万一生了意外,有点不好料理,不如就瞧在金风细雨楼的份上,也赏我几分薄面,就叫他签保候传吧,我可以人头担保,届时他必到案,冷捕头以为呢?”   冷血浓肩一轩:“你要我私下纵放?”   王小石听他的语气,亦知事无望了。也把语音一沉道:“这只是察情定案。只是张见弟也没犯着什么大罪,按律例应可饬回待讼,我是向冷爷求个人情,行个方便而已。”   冷血冷哼道:“我可不是方便佛,你问问你的朋友,他可是向什么人偷盗来着?”   王小石只好忍怒道:“他事先不知是两位捕爷,并非蓄意冒犯虎威。”   冷血依然不放松;。“他偷的是什么书,你可知道?”   其贸 小石也亟欲知道,正想起机藉话题间个清楚,不料张炭却光了火:“我偷的是皇帝老子那个花花公子御书房 的春宫图索女经:“他可都豁了出去:“这算什么?就判死罪不成:“张炭破口大骂,王小石可一时约束不住,颜鹤发急得直跺脚。冷血森然道:“你可听见了?”   王小石只好低鼙下气的道:“他可是有病,神智不浦,务请别见怪。”   张炭尤自愤然,在牢棚 叫道:“我那儿都没病,我的耳朵倒有毛病,厅来什么四大名捕秉正侠烈,全都是吹不胀的牛皮。”   冷血冷然道:“他这些话”如果奏报上去,可不只是杀头的罪。“王小石沉住气道:   “请冷大人恕罪,他只是一时意气。”   冷血嘿然道:“这我可作不得主。”   王小石道:“你不报上去不就得了。”   冷血望着他肩上的那一截弯刀形的剑枘:“除非你让我试试你的剑。”   王小石道:“我这把剑只是用来装饰的,因怕遭行劫,自己胆小,便提一把剑来唬唬宵小之辈,怎敢在冷四爷这等剑术名家前献丑。”   冷血待他说完,又道:“听说你的剑,同时也是刀?”   王小石苦笑道:“我是个学刀不成学剑无功的人。”   冷血道:“拨你的剑。”   王小石诧道:“什么?”   冷血一字一字地道:“拨奶的剑或刀,咱们来上一场,你要是蠃得了我,这犯人便由得你带走。”王小石知道“小不忍大谋则乱”:“我万万不是阁下的对手,动兵器只是自取其辱。”   “你也不必过谦了,就算奶不拨剑,我也会出手;”冷血平板的语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泠傲:“或者这样也可以:如果我三招不能逼你拨剑或伤或败你,这人你也可以保出去,如何。王小石心中顿时一动,口里仍说:“我这是万万不敢,四爷是官差大爷,我是一介白丁,万一冷爷指派我个不是,我岂非也惹上官司了?”   冷血决然道:“是我逼你动手,决不派你的罪,你能在我三招内不动家伙,那就算是你蠃了,人可以带走,何不试试?”   王小石心中大动。   正要观察一下四大名捕的武功。   这也是一种“知己知彼、一探虚实”。   冷血是四大名捕 最年轻而武功又是最弱的一个,自己有此天赐良机,何不趁此秤一秤他的斤两,至少可对其他三位名捕及诸葛先生,可以有个更平实的估量。   “试一试就试一试”   冷血眼里似有了笑意。   尖锐的笑意。   与其说是笑意,不如说那是强烈的战志。一种不败的 志,使其容颜发出一种几近笑意的锋芒。   “怎样?”   三招?“”其实一招便可以了。”“三招不够,“王小石也笑了,道:“你还不足以令我拨剑。”   他笑笑加了一句:“三十招吧。”   他这句话一出口,连颜鹤发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冷血看了他好一会,居然道:“你说的是,那么,就执中两用,七招吧。”   “你攻七剑,我不动兵器,你便释放张炭?”王小石小心翼翼的多问一遍:“你为什么要我动手?”   “你放心,我是试试奶的武功,不会要你的命,”冷血道:“我第一眼着见你,就知道我们非一战不可。”   他的嘴角一牵,就算作是笑:“反正如你所言:这位张兄也没啥大不了的罪:“王小石也有这种戚动。他们就像在一个无樊笼 约两只猛兽,为求争取生存下去,就非要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就算不分死活,至少也要定高下。”好。“垂小石捋起长衫下摆,断然道:只要你不反悔。”。   “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冷血道。   “我相信你,”王小石道:“因为你是四大名捕。”   “要是你败了,或动了兵器,也得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师父到底是谁?”冷血说到这里时,不再看王小石。   他只是盯着王小石的剑。   王小石忽然觉得手背有点疼。   他几乎想要从剑柄上缩手了。   可是个强行忍住了。   是冷血的视线,竟让他手背有针刺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人,尚未拨剑,眼里已发出了首道剑芒。   拨了剑以后又怎样?(那不是剑)(那是一种感觉,死亡的感觉)(他从来就没有感觉到死亡如此地逼近,会逼得如许之近:)从来没有过他疾闪、翻身、激射、站稳刚刚才立定,死亡又第二度逼近(这使他几乎忍不住要拨剑或者拨刀,来砍断、截阻、粉碎这死亡的侵略“(可是王小石忍住了。)强忍。(死亡自喉咙的右侧,相差不到三分处掠过,然后又迅即兜射了回来)死亡第三度逼近他一闪就闪进了牢栅 。(牢栅当然不可能让人随便进出,其间格之密也不可能让人进出,但他这么一闪身就进去了,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挤“进去可是死亡也跟住追了进来。)(死亡第四度又找上了他。)他立即撞了出去。(铁栅为之 弯。(但王小石并没有摆脱死亡。死意仍然距离他一步之遥。甚至已达到了不到半步之近。(他大叫一声,霍然返身,一手抓住了死亡。)死亡是抓不住的。(他明明抓住了死。)(只是死亡又同时疾收回去了。)(他手里一片潮湿,血涌了出来,滴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死亡又自另一角度迥刺了过来。)(第六度,死亡又以全胜的姿态要覆盖他、笼罩他、吞噬他。)(看来他已不得不拨刀、亮剑了。)(他已没有选择。)(只是他还有一个没有选择中的选择。)(他抢攻。)(他抢攻向死亡。)(他攻不进死亡,死亡已经是死亡,死亡不死,死亡不亡。)(只不过死亡也却给他逼退。)(只不过被逼退的死亡叉立即以更威皇的姿态倒卷了回来。)(强大无匹唯死无他。(这样强烈的死志,令人顿生:人生到此、可以一死的感觉。)(王小石已没有路。)(既没有退路,也没有活路。”   (除非拨剑、出刀。)(只不过一旦拨刀了,出剑,便算是输。)(张炭便要待在牢 ,任劳任怨决不会放过他的。)(死亡将临。)(死亡已逼近眉睫。)(唯有出刀。)(唯有拨剑。)(不出刀,只有死。)(不拨剑,一定亡。)王小石怎么办?他怎么应付?谁能对付死亡?口……口。口谁都不能够应付死亡。王小石也不能。他不能拨剑,不能出刀。但他能做一件事。什么事?   冷血大叫一声,剌出去的剑急回反对,”当“的一响,一枚飞石碎为十数块,箭般四射,落在丈外、栏外、槛外。王小石没有拨剑。他始终未曾出刀。他只是发出了暗器。暗器就在他襟里。飞石。王小石的石。   冷血愤然收剑。”很好。“抛下这两个字,他使大步而去,再也不同头。王小石虽然没有拨出武器,但他发出了暗器。但是冷血并没有争辩。是他认为暗器并不是武器?是他觉得已试出了王小石的武功深浅?还是他已不想蠃,还是为了守信?   冷血出去之后,就有个狱卒进来,恭恭敬敬的替张炭解除枷锁。张炭自然认得他。他就是大牢啡“猪皮蛋”的麻子狱卒,也是道上的人物。张炭曾经在牢里承过他的情,所以对他也很客气恭谨。”猪皮蛋“低声笑道:“你来这儿,也真是来去自如的啊。”言下,似有些不胜羡慕之意。   张炭知道这次完全是因为王小石,他才有机会重见天日的。   他想上前去谢王小石的时候,才发现王小石在看自己左掌心。   他的手心尽是汗。   冷汗?   他的右手还淌看血。   他在看掌纹?   上个人在着掌纹问命运的时候,是自己感到对前途将来惶惑及没有把握之际,莫非王小石的心情也是这样?)(是不是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至少现在张炭并不能理解王小石为什么会这样。   口里 口   张炭望着颜鹤发,颜鹤发也同望张炭,他们都不知应该怎样。   直至王小石说:“我们到瓦子巷去。”他的语音,非常凝重。     第十五章 欲笑翻成泣     瓦子巷当然不是卖瓦的地方。   这是个娱乐场所的集中地,“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开张,要闹去处,通晓不绝”,真是个“不夜天”,其热闹程度,已到了“车马阗拥、不可驻足”的地步。   到了瓦子巷,雪意外的提早止歇了,可能一会儿还要下呢?   王小石以为爱热闹的温柔、唐宝牛、方恨少、朱小腰等人必是在着戏。   谁知道不是。   方恨少等人都在生气。   王小石再到迟一步,他们就要闹事。   原来他们发现在这繁荣喜闹的巷子里,经营生意的人都没有什么喜乐的神色,细问之下,才知道今天是“抽行头”的日子。   “抽行头”便是交钱。   交的不是税赋,而是这地方的“人头帐目”:就是“堂花”和“粘头”。舢舢舢这跟飞天光棍、地痞无赖诈人钱财没啥两样,只不过这些钱比暗来黑往的市井流氓刮得叫还紧,因为这是“官家”要的。   官家本来就有夏秋二税,还有杂琐钱,包括了目桩钱、板帐钱、头子钱和牙契钱,而今这个经制钱,说是为军费而筹的。主人的人竟然是刑捕班房的人。   瓦子巷 的人,每到要交课银的时候,自然都愁眉苦脸;蠃利本徵,甚至血本无归,而今又如横徵暴饮、贪得无厌,这年头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岂有此理,”方恨少忿忿地道:“怎么会有这种不成文的商税:”“这不是逼人造反么:“唐宝牛更气。王小石间:“你们怎么知道这是四大名捕私下所徵 的新税?”   一般收税的是场务,而今却由三班捕房的人来越趄代庖,更加雷厉风行了;“朱小腰答:“我们刚才问过几个人了,的确不是四大名捕的主意,而是神侯府策动的,试问谁敢不从?”   王小石望了朱小腰一眼。   失小腰并不避开他的眼光,这种毫不避讳的回望自具魅力。   在灯火搂台的照映 ,朱小腰的美带着媚色。   “楚腰纤细掌中睡,落魄江湖载酒行。” 小石突然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唐突的问题:“你是个女子,多年来在江湖上冒寒受霜、出生入死的,你不会觉得累吗兮。”   朱小腰一对美目,居然眨也不眨,仍在瞧着王小石,她想也不想便答:“你是劝我早些儿找个好人家嫁了算吧?”她有些倦乏似地的笑了一笑:“第一,像我这种女子,谁敢娶我?第二,像我这种女人,看得人眼的男子本就不多。第三,谁说女人一定要嫁人的?第四,人在江湖,固然是累;离开江湖,则不如一死。寂寞,是会死人的;孤独杀人,比刀剑尤甚然后她问王小石:“我的意思,你听得懂吧?”   王小石却在此时又反问了她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温柔呢?”   在这群朋友里,最爱热闹、最聒闹、最好玩的温柔,怎么反而在此喧闹场面 没了声自小干。   朱小腰幽幽一叹:“温柔?她在纱行前的楹树下,”她眼波流转,如了一句:“你要知道,她在哭。”   “哭?”王小石这同很有些震动。“为什么?”。   西楼月下当时见:泪粉偷匀,歌罢还颦。恨隔炉烟看不真。“失小腰似笑非笑,饶有深意的轻声吟道:“别来楼外垂杨缕,几换青春。倦容红尘,长记楼中粉泪人。”   她见王小石有点痴,便柔声腻道:“去吧,自古多情空余 ,何必真的 等到倩到浓时山情转薄呢?”   王小石在这一刹间有一种很奇异的感受。   灯色盈盈,雪意清清,人们互相呵暖,锣梆喧天,人头拥挤,连凄冷的星月也热闹了起来,可是在这个灯火阑珊处,谁在是那个那个、江湖以外、想念的人?   假如真的要行刺诸葛先生,成少败多,九死一生,人生在世,却未曾跟自己心爱的女子诉说过心里的话。   王小石忽然有一种冲动。   他想见温柔。间她为什么哭?并且把自己的感受,一一告诉她。   在江湖上,风尘 ,有一个可以倾吐的红颜知己,总是好的。   于是王小石去找温柔。   唐宝牛却是不明。   他既听不明白,也看不明白。   “你们在说些什么?他去做什么?我们呆在这里干什么?”唐赘牛一串问题随着一叠声的不耐烦:“我们们都劝温柔不得,他去又有何用?我们不是要干大事吗?怎么摆布我们这里喝西北风?”   “别吵别吵:你不能,焉知别人不能乎?”方恨少一副很懂事理的样于,斥道:“大惑者终生不解,大愚者终生不灵,老聃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朱小腰悠然接道:“这句话是庄子说的,出自”天地篇“,与老子无关。”   “是是是,”方恨少居然脸不红、气不喘、耳朵不歪地道:“我都说嘛,老庄本就一家卜”“对对对,”唐宝牛见报仇时候到了学着他的口吻说:“我也说过,方恨少和方唐多本就是同一个意思。”   力恨少一愣,寄道:“方唐多?”   唐宝牛肯定地点首道:“对,荒唐的荒:   王小石却在他们喧闹中,绕过姜行和果子行,到了楹树旁,楹树上结着花,青白颜色,花瓣狭长,风过时,每一朵花像在月下旋舞的小风车,花落纷纷,比雪更曼妙。温柔轻泣。   她在树的背面。   这儿热闹非凡。就这样背过去,快乐与轻泣,彷佛就成了两个世界。王小石站在温柔的背后,见她微微抽搐的双肩,跟平时调皮活泼闹得 犬不宁的妯顿成两个人,这般的柔弱无依,反令他无从劝慰起,只在心里倍增怜惜。   一朵花,旋呀旋呀的旋舞着落了下来,王小石不经意的用手接住,这一丝声息无疑惊扰了温柔。”你来了?“她惊喜地道:“可是你刚才又要走:“她同过头来,珍珠般的泪犹挂在脸上,见是王小石,怔住了:“怎么是你?”   王小石心头一阵凉冷,直寒到指尖去了。   可是他见到温柔脸上的泪痕,把她的容颜映衬得像个小孩子一般,心就软了。   “白二哥刚才来过?”   温柔低下了头,很不开心的样子。   王小石柔声间:“怎么?二哥欺负你了?”   “他是来找你,不是找我,”温柔愀然不乐:“他一直都是这个样于。”   “二哥可有留下什么话?”王小石间。   “他只叫你依计行事,不必忧虑,”温柔扁着嘴儿说:“总堂那儿他会料理,要你放心她伤心的又说:“他就不知道我不放心,我一直都不放心。”   王小石温声道:“那你不放心什么?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我不放心他嘛,”温柔的泪又开闸似的籁籁落了下来:“他从不关心我……“说,小石头,我是不是很惹人厌?”说着,又哭了起来。王小石听得心都酸了,用手去轻拍她的柔肩:“唉,别哭别哭,温柔别哭。”   温柔索性伏在他肩上痛哭,眼泪鼻涕尽在他襟上揩:“我是不是很讨厌嘛?我就知道┅:没有人喜欢我……大家都忙来忙去,就我一个,啥忙都没我的份儿……”   王小石一时不知所措,只好轻轻的抱着她,这惹来好一些途人的注视:“这算什么:世风日下,男女礼防,全不顾忘:”“亲热也去别的地方去呀,众目睽睽的,真是寡廉鲜耻:”“嘿,啧啧啧,老泽,这儿好看着哩:“。”喂,小钟,这玩意你看不得,快走快走:“王小石也不去理这些无聊的人,只低声道:“温柔不要哭,我这儿不是正要干大事么?你也一起来啊。”   温柔抬起一张美脸,珠泪映着灯辉闪亮,还在问:“我讨不讨人献呢?小石头。”   王小石只好说:“温柔一向最讨人喜爱,人家珍惜还来不及呢。”   温柔眼中闪过一片光亮,忽又黯然了下来:“可是……那个鬼见愁总是不理我。”   “他没理你,可不就是不喜欢你呀,”王小石劝慰的说:“他也没不理你,他只是事情太忙了。”   “他……会不会也喜欢我呢?”温柔仍孕着泪光的眼眸又闪动着美丽的希望。   “他当然喜欢你了。”   “真的?”温柔喜欢得笑出声来,可是眼色又黯了下去:“你骗我的,他只喜欢纯姐,才不会喜欢我……”   “才不呢:“王小石只好劝慰说:“他常在我面前提到你”“他提我?”温柔奋悦了起来,泡着两江眼泪,挂着两行泪痕:“他提我什么?”   “他提你……是个很好的女孩,”王小石觉得短说一个字,彷佛鄱在自己心口里擂上一记,这一口气说下去,反而不觉得痛了,感觉都似麻木了:“他很喜欢你,只是他太忙,过一段时候就会常常陪你玩了。”   “是这样的吗?”温柔好高兴,一个女子在恋爱的时候特别美丽,王小石现在都看到了“我才不要他陪我呢:你告诉他,他专心专意的忙吧,我决不妨碍他的,也不……怪他的。”她如此地为白愁飞设想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好倾慕他呵……他总是不在乎的样子,傲慢得像眼里没有别人,大概他看得上的只有苏师兄和你,以及还有纯姐吧……好险,我差些儿误会了纯姐呢:“温柔吐了吐舌,她浑身都像发着光,一举一动都让王小石觉得心疼难耐:“这些我都从未告诉过第二个人,我只告诉你……”   她撒娇的扯着王小石衣襟说:“你可要答应我,不许你告诉别人的呵。”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呢?你可以告诉任何人,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像我这般不愿意听……   但我会听。 王小石惘然一笑。   “不许笑,”温柔玲珑小巧的笑着,王小石不算高大,但仍比她高上一个头,她那一张秀巧的脸眯着眼笑时,有百种表情千种风情:“我要你说答应。”   “我答应。”   “答应我什么?”   “什么?”   “你可不许耍赖:“温柔蹂着脚 道:“答应我不说出去。”   “答应你不说出去。”   “不行。”温柔想想还是不放心:“我要你……起誓。”   这时行人、途人、旁人都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了,反而没加注意王小石和温柔。   王小石只好起誓:“温柔告诉我的事,我王小石决不说出去,里天后土,天人共鉴,王小石如果毁约,将如”话未说出口,温柔纤纤如玉约五指已掩住他的唇,柔声说:“这可别说下去了。”   王小石见她又高兴了起来,调笑她道:“看你,又哭又笑的,小狗撒尿。”温柔皱眉哔道:“太难听了。”   王小石笑道:“好听的也有,”他吟哦道:“言是定知非,欲笑翻成泣。”   温柔用手去抚王小石的鬓角:“小石头,就只有你知我。”   她离他是如许之近,吐气若兰,伸手可及,然而又如咫尺天涯,不由得很有一股激动,禁不住握着温柔的手,却一时说不出话来,温柔唷的一声,甩开了他的手。   “咦,你的手怎地这么凉啊:“这时侯,他们就听见唐宝牛在人群 的咆哮。   王小石的手倏然改而扶着温柔的肩,温柔只觉得自己给一种柔和而急速的力量所推动,巧妙地左穿右插,已越过人群,到了唐宝牛身边。要是给温柔自己挤过去,只怕少不免也得挤上半天。   他们只要再迟到牛步,唐宝牛就要动手了,而动手的后果肯定不堪设想。失小腰也在唐宝牛身边。温柔制止不了唐宝牛的冲动。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唐宝牛根本是为了她才那么冲动的。因为冲突,才会冲动。发生冲突的原故:失小腰看中了帽行的一顶鸳 花钗冠,嵌饰华美,冠首中央一只云里翔凤,口衔珠串,冠后左右各垂节点翠扇翅叶,另外还有南海采置的珍珠,点缀得玲珑婀娜,而又富丽轻巧,朱小腰很是喜欢。地想买下来,可是那一团和气的 商人却脸有难色,不愿卖。失小腰以为他着自己出不起价钱,便说:“价钱你开好了。。”   那胖老板苦着脸道:“客倌请恕罪,这帽兄我不能卖给您。”朱小腰觉得甚奇:“为啥我不能买,是否有人下了订吗?”   老板摇头。朱小腰可不悦了起来:“既然没人先下定,货又摆在这儿,为何不许人买?”因为这顶帽子是敝行最精致好着的一顶帽子,姑娘实在太有眼光了,“老闷愁眉苦脸的道:“所以我们更不能出售。”   “这倒稀奇了,”唐宝牛挺身出来为失小腰力争:“有眼光的反不能买,要没眼光的才能买么?”   “请原谅,因为凡是这儿店子里最好的一件货品,咱们都得留给一个人。”   “这个人把这儿每一家店 最好的一件东西都买下来不成?”失小腰好奇了起来。   “不是,而是我们送给他的。”   “难道你们心甘情愿这么做?”   “没有所谓甘不甘愿的,”老闯没精打采的说:“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不成?”   现在朱小腰要问一个问题:“他是谁?”   “他是当今大名鼎鼎的……”话未说完,只见四个英悍敏捷的少年,抬看一顶轿子,凡过处人群为之让路散开,那老板诚惶诚恐地道:“快放下冠帽,他……大爷来了。”   朱小腰道:“他就是?”   老板匆匆点头。   唐宝牛一把按住老板的肩头,厉声问:“他是?”   老闯摆脱不了,只好答:“成大爷啊。”   朱小腰和唐宝牛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脱口道:“无情?     第十六章 冷寂的雪意     唐宝牛的牛脾气又发作了:“四大名捕又怎样?连市井小贩的民脂民膏也要搜刮,强盗不如:“他和方恨少、沈虎禅、狗狗、”幸不辱命“、陈老板等被人称为”六大寇“,而无情铁手道命冷血则为”四大捕“,他早就不怎么服气,先前追命和铁手把张炭抓了去,他强忍怒气,而今又见四大名捕如此横行霸道,强索氏物,一时火气上升,在朱小腰面前,更想表现自己的气概,便毫无惮息的破口大骂起来。   唐宝牛这一嚷嚷,轿子骤然停了下来。轿里的人似说了几句话。其中一名抬轿少年也上前去隔着轿帘说了几句话。逛市集的人都静了下来,心里都为唐宝牛捏一把汗。朱小腰暗地扯了扯唐宝牛的衣袂,示意他不要生事。   她不扯还好,这一扯:可把唐宝牛的”英雄气“也扯了出来,也把他自觉自己这干”寇“不如这四名”捕“的委屈全扯了出来,大声道:“这算啥是四大名捕:作威作福,一时侥幸高官,漫无法纪,算得了什么:“其中一名抬轿僮子一把抓住唐宝牛的肩膊,叱道:“你胡说什么?”唐宝牛一反手,已甩开了他的擒拿,把他推跌了出去,喝道:“别碰我:抬你的轿去:“只听远处有一个声音附和道:“好哇,咱们可是强盗跟官差论法理了,这倒好,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咱们这得替天行道。”   说话的人是方恨少。   这时人群已围得密密麻麻的,正在看热闹,他一时挤不过来,念着要声援唐宝牛,便先在远处发了话。这一番请一说,众人吓得慌忙让出一条路来,视线全集中在他的身上。   一时间,市肆都静了下来,只有烟火的燃浇声响。   半晌,只听轿里的人缓缓的道:“是那来的闲汉,在这儿疯言狂话?”   唐宝牛雷鸣似的道:“你家大爷就是天下无敌第一寂寞高手前辈刀枪不入唯我独尊玉面郎君唐公宝牛巨侠是也:“轿中人淡淡地道:“是你?你和沈虎禅┅狗狗、方恨少、”幸不辱命“、陈老板这干人,都早该逮起来了。”   方恨少道:“我是方恨少,你逮吧。”   唐宝牛道:反正我们的张兄弟也给你扣起来了,也不在乎多收押我们两个,怕只怕。。   中人道:“你怕?”   唐 牛用鼻子哼着道:“只怕你扣不住我们,反而给我们揪出这乌龟壳来:“这句话一出,可谓极尽侮 之能事,这在众目睽睽之下相骂,竟说出这等尖酸的话,令对方无法下台,只怕事决难善了,众皆大惊。轿中人不怒不愠地说:“我不出轿,一样可以擒得住你两个。”   方恨少马上反言相讥:“你行走不便,出不出来都一样不成。”   他这句话一说,自己也觉得颇为过分了一些,轿里的人静了下来,杀气陡然大盛。   恰在这时候,王小石和温柔已赶了过来,挺了挺胸,像一头傲慢的小凤凰:“你要拿人,别忘了还有本姑娘。”   骄中人道:“说话的是什么人?”   温柔更加骄傲的说:“金风细雨楼,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温柔女侠是也。”所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和唐宝牛相处久了,潜然默化、耳濡目染,连说话也像了几分唐宝牛。   朱小腆暗里轻轻地向温柔温柔的道:“时局多变,不宜扯上金风细雨楼。”   温柔即自聪明的附加一句:“我跟金风细雨楼已脱离关系,毫无瓜葛。”   轿里人轻笑道:“那你现在跟什么人有关系?”   这句话大有轻薄之意,可是温柔偏生没听出来:“家师正是小寒山红袖神尼,你要是胆战心寒,趁早夹尾巴逃之夭夭,本姑娘且饶你一命。”   围观的人见这姑娘如此,都不禁窃笑起来,但又为她耽心。   温柔自己却不担心。   她一生人很少为什么耽过心,总是人家为她操心的多。   为了白愁飞,她算是已费尽了心、受尽了委屈了。   轿中人只说:“冲着令师份上,这事与你无关。”   “为啥与我无关?他们的事就是本姑娘的事:“温柔顿生豪情,又挺了挺娇小的胸膛:   “喂,你是无情?”   轿中人笑道:“有时我对人也很有点情。”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温柔骄傲得像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豪情地道:“怎么成天像个小姑娘出嫁般躲在轿子里。”   这句话连王小石也阻拦不及。   在大庭广众说这种话,身为四大名捕之首的无情,肯定会戚觉到羞辱。   果尔,无情隔着轿帘道:“你有一个习惯不大好。”   温柔一怔,奇道:“什么?我的习惯你怎么知道?”   “你不要再挺胸了,”无情道:“奶的胸太小,再挺也挺不出个奇峰突出来。”   众皆哔然。   温柔胀红了脸,一时说不出请来反驳。   方恨少也叫道:“哎:有失斯文:有失斯文:“这下子连王小石也为之变色。有这样的徒弟,难怪会有那样的师父:“太过分了:“王小石道:“四大名捕名震天下,今得一见,不过尔尔。”   无情的语音没有丝毫变化。   “你又是谁?”   王小石道:“王小石。”   无情静了半晌,才道:“你得要为你说的话付出代价。”   王小石道:“随便你。你说得出那种话,我便说得出这种话。”   无情沉声道:“像你们这些武夫悍卒,嗜杀为雄,若让你们冉在汴粱城里胡作非为,目无法纪,我们这些刑捕班房的也算是枉修这点道行了。”   王小石坦然道:“反正你要拿人,总有理由,可我没犯案子,你要治罪,得要有脏证才行。”   无情道:“很好,这事兄我总会办出个起落来的,阁下警省点吧。”王小石道:“有劳提点。”   那四名青衣少年又起了轿,越巷而去,众人见没 热闹可着,便自散去。   那个帽贩指着另一顶以绒背的精致、绒纱编织而成的绣领花冠,其间还饰着翠花缕凤,“这位姑娘,这项手艺也不坏吧,还是玉清诏应宫的师父们的巧艺呢。”   那时侯,历朝皇帝虽也有下旨修建市庙,但庵中女尼道姑已不是全依靠香火施舍为生,有时候还须自食其力,其中文绣织锦,多是出自女尼道姑之手,手工巧丽,颇为闻名。   王小石对那顶花冠很戚兴趣,俯身细着,便间帽贩:“这闪闪的金光,可真的是金粉粘饰上去的么?”   帽贩笑道:“那是自一种叫做金虫的壳翼所提炼的,一般妇人的钗 金饰,都是用这宝贝儿涂亮的呢:“王小石笑道:“这倒可以省些钱。”同首见朱小腰云髻峨峨、高髻险装,很有一种迷漫的美态,便说:“你戴上去,一定很好看的。”   :朱小腰慵懒地一笑:“我要的东西,都要最好的,现在没有最好的,拿这金龟子的研粉当作黄金珠玉,我可不想要,但你说了,我就买下吧。”   温柔听着,不甘心地扯扯王小石的衣袖,悄声道:“我要。”   王小石很有些为难。   唐宝牛这时正忙着掏钱,向朱小腰道:“我送给你。”   失小腰瞟了唐宝牛一眼,轻轻的按住他的手,道:“你为什么要送?”   唐宝牛一时为之语塞,忽嗤啦的一笑:“你戴起来,美哩:“朱小腰柔声但自有一种柔轫的坚持:“我不要你送。”她自行掏了银子付账。   温柔见王小石没什么举措,撇着嘴儿,提高了语音:“我要嘛。”   王小石无奈,劝道:“你就要别一顶好吗?那一顶玉屏冠也蛮好看温柔很不高兴的道:“我就要这一顶。”   王小石只好说:“失姑娘已经买下来了,不如选那一顶玉兰花冠……温柔一跺脚,很不高兴。朱小腰却把绣领花冠,递了给温柔,温和地道:“送你。温柔登时笑乐了,嘴巴几乎琊合不拢,酒涡深深的,像一场动人的醉酒,手里接过花冠,口里却说:“怎么送我?不好意思。”   “你戴着好着。”朱小腰美目里流露着怜惜之意:“你要了吧。”   温柔芳心可可,眉花眼笑的,王小石瞧在眼里,也觉好笑。   那商人却似欲言又止。   王小石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位老闯,请了。”   那胖小贩忙答礼道:“我那是什么老板,这一点小生意,实在不足以糊口。”   王小石道:“刚才那位便是名捕无情?”   胖商人道:“是呀,一句半月的,他总要来那么三几次。”   王小石故作讶然道:“他顶着的是御赐神捕的名位,来这儿作什么?”   “便是他顶的是刑房的名义,所以才来缴纳月桩钱,为是筹解靖安的费用;”胖商贾愁眉苦脸的低声道:“你知道的,他们要收钱,总有法儿过门。。一王小石点点头,这时朱小腰已与温柔欢天喜地的行了开去,眼着雪意又浓了,夜已深了。胖商贩仰首望天,喃喃地道:“怕又要下雪了。”   王小石附和地道:“是呀。匚王小石正要行开去,那胖子又吞吞吐吐的说:“我倒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王小石道:“老板尽说无妨。”   “我这叫惹祸上身,但不得不提醍小老哥一句,”胖老板鼓起勇气说:“那位无情大爷可不是闹着玩的,路上……你们总得要小心一点才好。”   王小石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   小贩彷佛自己的话说多了,匆匆收拾冠帽,问非所答的道:“快下雪了,要下雪了。”   便迳自推着木车行去了。   王小石怔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然后才跟着朱小腰、温柔、方少、唐宝牛等付去。   温柔和失小腰两人走在前面,吱咯吱咯的谈笑不休。   一顶冠帽,就使温柔把朱小腰视为莫逆。   方恨少和唐宝牛走在后头。方恨少正在嘲笑唐宝牛刚才的举措,“人家可不领情”。   唐宝牛可觉“脸上没光”,对方恨少更没好气,借题发挥地大骂四大名捕,尤其是针对无情。   王小石走在后头,寻思之色愈深。   然而,雪真的下了。   雪飞飘。   雪漫天。   雪降。   口:口口由于雪寒,汴河的船舶已十分稀少,二三船家穿着辍肿的蓑衣,摆船靠岸。   河岸边的栈店茶馆,酒踱凋,灯笼黯,除了江湖载酒而行的浪客,谁会在这夜深冬寒之际流连忘返。   河畔的树木,右的巨枝盘屈交缠,粗壮肥大,但开的花叶十分稀疏,并不茂盛。   有的则枯瘦细弱,垂枝如虹髯飘忽。,不知何处送来扑鼻的梅香。   拱挢上,行人稀少,都是二三撑着伞、赶着回家的夜行客。   一行人正往金风细雨楼的路上,王小石见此残景,忽然想到:汴梁城里,冠盖往来,士商云集,繁盛壮丽,城楼雄伟,可请一时之盛,可是,假如有这么一天,这繁华之地,忽只变作残垣败瓦,凋景萧条呢?   ┅犹是这一句残月。   :仍是这般冷寂的雪。   。那是一种怎样的荒凉啊。   然而这又是极可能发生的事情,昔月不是有很多雄都大国,今都成了荒坡废墟吗。 只要敌国入侵、外族施虐,命运操于人手,就算是华都盛京,也一样会毁之一旦:纵是雄华磅礴的阿房宫,也经不趄一场火啊。王小石这样地忖思着。   倏然,枯树上急掠趄几只惊鸟,在凉寒空气中划过榘促的急啸,一阵扑翅的风声,迅却化成小点而没入夜穹。   温柔和朱小腰犹在前面行,笑语晏晏。   唐宝牛和方恨少行在中间,他们似乎正在争吵。   王小石就行在最后面。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杀气。   一种比这气候还冷还寒还不由人的杀气。   就在这刹间,他就看见了它:一顶轿子:口口无倩的轿子。   口   轿子里有没有无情午   口   在寒冬的深夜里,这顶轿子像一方神龛,在黯处已等了他们很久,已等候了很久很久。   王小石长吸一口气,搓动着手指。   天气实在太冷了。   他正想说话,但遽而发现已不必说话。   也不能说话。   因为     第十七章 星星雪     无情已动手。   三道暗器,飞袭王小石。   王小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暗器。   暗器不多,只有三枚。王小石不知道那是什么“暗器”。一枚先侧射入河里,再自河水里分波逐浪,嗖又射上了岸,疾取王小石。   另一枚则先射入了地底,在地 直划了一道净土,再破土而出,直取王小石的咽喉:另外一道自空中飞打而至。   从轿子到王小石身前这段距离 ,这道“暗器”竟一沉一浮勺一浮一沉的,像波浪一般曲折看,没有人知道它会打向自己的什么部位。   连王小石也看不清楚:那是枚什么暗器?   口   还是根本不是暗器?   这种暗器,王小石不但连听都没有听过,甚至这辈子连想都没有想过。   这些一辈子连想都想不到的暗器,他自也没有想过如何去应付。   失小腰“哎”了一声。   温柔斜。着头,问:“嗯?”   唐宝牛警省地东张西望:“什么事?”   方恨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心:“暗器是攻向王小石的。要是射向他们,他们早已连什么表情、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王小石想避。他发现不能避。这些暗器分三个方位袭至,后左右均受制,要闪躲,唯右向前。绝不能向前。这三道暗器虽然夺命,但前面那顶轿子才是最致命的。   王小石却做了一件事。   三枚小石头,就自他手里神奇地 射了出来。三枚石子,分头在水陆空截击了那三件暗器:寒夜里,只听三声轻微的闷声。三声细响都不同。”通:”“波:”“啪:“一粒石子打入水中,把水里的暗器击沉。一颗石子射进土 ,把土中的暗器打入更深的泥层 。一枚石子迎空截住那件暗器,顿时两样暗器一齐粉碎,碎成雨粉片片,洒落河上,轿子里发出的三道暗器,全部已被王小石约三颗石子所瓦解。   可是王小石的战志也几被瓦解。因为他襟里已没有石子。他一直以为:在汴京城里,大概还不会遇上使他在一招间使动用了三粒石头的敌手。现在他遇上了。   他只放三颗石子在襟里,用了一颗,便补一颗,当然,谁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襟里揣上一大把石头。地上固然有的是石头,但强敌当前,不见得有机会去拾取。眼前这敌手,一出手就逼他三石尽出。   不过,他依然占了一个心理上的优势:那就是敌人还不知道他襟里还有没有石头。而且他手上有刀,腰畔有剑。他还要去杀诸葛先生。如要杀诸葛先生,又怎能败在无情手里?如果败在无情手里,又怎能杀得了他的师父诸葛先生?   王小石决定要面对这个敌手。可是他的”敌手“是一顶轿子。轿子无声无息,如同一座神龛。没有香火,只有雪降。星星的雪。雪星星下,就像苍穹 寂寞的星子,纷纷失足落在凡间的一片白茫茫 。。   不多时,轿顶已铺了一层雪。皎洁的雪,柔静的雪。轿子里仍毫无动静、没有声息。天气冷得连鼻子也快掉下来了,眼睛也像要结成冰。怎么会冷得那么快,风刮来,尽是一阵又一阵的冰刀子,像要把人活活雕成雪人。王小石却在流汗。汗流 背。不知轿里的无情又是怎样的感觉?   王小石能忍,可是有人不能忍。   唐宝牛不能忍。他可以忍受在刀山火海里作生死存亡的冲杀,可以忍受在严寒酷热里作舍死忘生的拚斗,但他不可以忍受。这种”静默“。完全静止的格阋,寂然如百年。甚至一朵雪花,落在檐上,再化成了水,慢慢的滴落下来,落到雪地上,又渐渐结成了冰,这种过程,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受不了。但是他不敢动。因为王小石的眼色。   王小石从来没那么严厉的眼神。不知怎的,一向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宝牛,对王小石却有一种亲而敬,在王小石温而厉的相处时,既和煦如冬日里的阳光,但有时又如怒照的中天厉日。他发现王小石的眼色,是不让他妄动。他只好不动……   虽然他很想动。他不动,方恨少也只好不动。他也看得懂王小石的眼色,不过,他跟王小石还不算太熟,他不动是算定平素最沉不住气的唐宝牛必会出手,唐宝牛一出手,他就立刻出手,多年来,他们合作惯了、对彼此的怯情也了解透了。   可是,唐宝牛这回却不出手。方恨少反而一时间无法适应。自己要不要出手?出手好?   还是不出手好?应不应该出手?如此一番思虑,反而感觉到压力。一股来自风雪、来自天地间无形的煞气,形成了极大的压力,而压力最终来自轿子里。这是顶什么鬼轿: 轿子里是人还是鬼?当方恨少感觉到可怖的压力与可怕的热气时,他的脚彷佛已冻得麻木,连他最擅长的”白驹过隙“身法,也一时施展不出来了此刻,问题反而不在能不能出手,而是万一对方向他下毒手,他还有没有能力闪躲⌒早知如此,不如先行出手,就别等唐宝牛了:当方恨少小 有悔的时候,他已失去”主动出手“的能力。朱小腰没有所谓”主不主动“的问题。她发现轿子的时候,暗器已自轿里射出。。   暗器是射向王小石的。她一看暗器的速度与手法,就知道除非王小石能救他自己,否则,谁都救不了他。王小石果然救了他自己。而她也看得出来:王小石以暗器对暗器之际,本来有机会逃开的。但他没有逃。因为就算他逃得了,他也放不下其他”逃不开“的人。   这些人当然包括她自己、温柔和唐宝牛、方恨少。朱小腰顿时明白王小石不逃的用心。   他要面对。面对强敌,岂不就是大丈夫所为、英雄本色?   朱小腰知道自己出手也没有用。今晚的局面,只有王小石能料理。所以她把心思放在温柔身上。她不想温柔分了王小石的心。温柔正冷得发抖。从牙关到膝盖,一直在抖哆着。她正想开声,失小腰已向她摇摇头。⌒可是人冷了呀: 她又想移动,失小腰已牵住了她的手。⌒可还是冷死人了: 她想问失小腰,怎么这些人全似被点了穴道都不动了的时候,她忽然瞥见有人动了。   雪地上,有人动了。   动的人不是唐宝牛、方恨少,也不是失小腰、温柔,甚至也不是王小石、无情。而是轿子后面,有两个人,悄悄贴近,静而无声。本来雪地一如厚毯,来人轻功又相当不错,比落雪还不带声息。   王小石瞧得仔细:正悄没声息地往轿子后左右包抄过去的人,正是颜鹤发与张炭:   颜鹤发和张炭的用意,无疑是要摸近去,把轿子里的人揪出来。王小石在这一刹间,在脑里星驰电掣般闪过了几件事:颜鹤发和张炭太冒险了。刚才跟轿中人对了一手暗器,敌手暗器手法之高乃平生仅见。他们万一给无情发现,无疑等于送死。可是怎样制止他俩?   无论如何,不能声张,喊破反而误事。王小石跟颜鹤发、张炭两人,隔了一座轿子。隔了这座轿子,比隔了一座刀山火海还可怕。王小石要使无情不察觉张炭和颜鹤发的逼近,以保他俩的安全,只有一个法子:让无情分心。   所以王小石做了一件事:他动了。他大喝一声全身掠起,但要全力出手。王小石在最不适合的时候动手。理由只有一个。为了朋友。只要有这个理由,一切都充分了朋友。   王小石身形甫动,轿内就嗤地发出了暗器王小石的身子陡然一沉。暗器击空。⌒暗器是白色的。⌒那是一枚棋子。王小石是往上窜的身子已疾伏了下来,伸手一抄,已抓了三片雪花在手,但就在这时,轿中人又发射出两颗黑子。这两枚黑子,不是射向王小石。而是射向颜鹤发和张炭:这时节,王小石手上已有雪片。 雪就是他的暗器。⌒既是有了暗器,他就可以不怕距离的妨碍,与无情对抗。 可是,对方也觑准了他的”罩门“出手⌒王小石此刻的”罩门“就是他的朋友:   有时侯过分的去爱一个人就是害了这个人。有时侯过分维护一个人,等于是宠坏了他。   王小石在不该出手的时候抢攻,反而致令轿中人察觉到他似另有掩饰,因此发现了颜鹤发与张炭的逼近。   这在世间常常发生的事,可惜有些人穷尽一生都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两枚棋子,疾射向颜鹤发和张炭。以颜鹤发和张炭的身手,虽然猝然受袭,但还不致避不了。可是摭情发出暗器攻势的主力,根本不在取他们二人性命。而是用来对付温柔和唐宝牛。两枚骓着”炮“字的棋子,倏然发射,分袭唐宝牛和温柔。两人完全意料之外。谁都来不及应变。   不但他们躲不及,连在他们身边的朱小腰和力恨少也措手不及。王小石在这千钧一发间,五指一弹,两枚雪花已在电掣间疾射而出雪花是柔软的,但在王小石振腕间,快得自长空掠出锐风、划出急啸可是再怎么快,也得要迟一步。”棋子“已快命中。唐宝牛的右目:温柔的印堂:⌒无情的出手果然十分无情。 ⌒难道就为了语言上的几句冲突,他就非把唐宝牛一目打瞎,置温柔这小女孩于死地不可? ⌒不然,却是为了什么?   太快了。王小石发出的雪片速度之快,使之在空气里磨擦出热力,雪片迅速消融。虽然只剩下二小点的雪花,但仍有穿石之力可惜仍是慢了那末一点点。棋子还是会先射中温柔和唐宝牛。   王小石眼都红了。他发出两片雪花后,心便沉到了底。他运眼都红了。他已准备与无情拚命。可就在这时侯发生了一件事。在挢墩那边,隐隐有一个汉子的背影。那背影一直伛楼看,像二个在寒夜里伤心醉酒的汉子,谁都没有去注意他。   可是他在这时忽然回头。谁都没看见他的脸。他用左手的一条丝绢遮着,但右手一扬。   两枚针,越空飞射。针是轻而细的。这句话是假的。因为轻而细的事物绝对发不了这么厉烈的声响。针是尖而锐的。这句话是真的。因为这两口针正发出划耳破空的尖啸:那伤心的汉子,离唐宝牛和温柔很近。至少比无情近。无情又比王小石近得多了。所以那两枚针必能先行截住两那只棋子,而王小石的雪花才接踵而至,全碰击在一起。   这是必然的后果。可是事实不然。因为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棵岸边梅树,突然花落如雨。其中两朵梅花,以比棋子、雪花、针都急而劲的速度,在针尖就要触及棋子之前厘毫间,把针击飞。针一旦斜飞,棋子就依然疾射。温柔和唐宝牛依然得要厄运难逃。雪花是软的、针是细的、梅花是柔的,没有极强腕力、指力、内力和功力,谁都不可能发得出这种速度来日既然发得出来,温柔与唐宝牛又猝不及防,断然躲不开去。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刹那间,有人在远处叱了一声:“使不得。”     第十八章 雪、梅、棋、针、箭     这句话的第一句尚未传入众人的耳 ,两枝袖箭已破空而至。箭来自疏林里。   飞针的发射之地,可以说是离温柔与唐宝牛最近。发射梅花的所在要算其次,但射梅者劲力更强,故能先行截住飞针。轿中人的棋子在距离上要比发梅花者远,而王小石的位置又比无情更远,不过最远的是这发袖箭的,而他比谁都后出手一些。   但是他的暗器最快。   这两枝箭,“ ”串过棋子,一齐撞在飞针上,飞针又刺入梅瓣中,梅花、飞针、棋子、袖箭,一齐被雪片砸看,斜飞一丈三,“轰轰”二响,炸了开来。   原来棋子里竟有炸药。   就算唐宝牛与温柔能真个接了下来,只怕也仍会被炸得焦头裂额、血肉模糊不可。   如果不是那两枝袖箭的巧劲,这些暗器都不会撞在一起,震飞老远,以致这两下爆炸,谁都没伤着。   眼下的“暗器”就有雪片、梅花、棋子、飞针,发出的手段这样高明,已是世所罕见,但这一对袖筋,后发先至,连快于近,手法之巧之准,足以把整个局面扳了过来口这是什么箭~什么人才能发出这样的暗器?   口里 匚   王小石也怔住了。   大地又静了下来。   苍穹下,只有雪花落地的轻响。   一片一片的雪花,寂寞的掠过夜空,夭折在大地上,那飘落也是一 寂寥的声音。   岸边的梅树似乎有一声比雪降还轻微的声响。   又过了半晌,轿子里的人发出一声叹息。   然后轿子动了。   轿子正辘辘地离去。   王小石没有拦阻。   唐宝牛、温柔、朱小 、颜鹤发、方恨少。张炭等人,仍然全在轿中人的射程之内。   这点王小石很清楚,颜鹤发与失小腰也很清楚。   张炭和方恨少则给刚才一连串的暗器震住了,到现在还未能恢复。   唐宝牛和温柔则被吓呆了,惊魂未定。   轿子就这样远去了,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上,温柔这才“呀”的一声跳起来说:“你们。   怎么让那臭 蛋跑了:“她春 敝的手指几乎要戳在王小石的鼻尖上:“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让他给跑了:“王小石深吸一口气道:“你难道要留他在这里看雪景不成?”   温柔更气:“你”唐宝牛忽然豪兴大发:“来,我们追他去:“却是没人附从,他的声音立刻小了,豪迈态度亦大有改变:“他逃不远的,反正总有一天我唐巨侠总会不放过他:   “王小石没说什么,他只是走到河边。挢上的汉子已不见。只留下一张织锦。绢上绣着一对乱针猫儿,可是还未绣完。   王小石检了起来,再去看那株梅树。那是株老梅。老梅香犹新。   梅树上当然已没有敌人的琮影。王小石发现地上落了几朵梅花。一、二、三、四、五……总共是廿五朵。王小石这才舒了一口气。在挢墩上发出飞针的准子,是阻止无情发暗器伤害温柔和唐宝牛,似友非敌。如果是朋友,当然是武功越高强越好。不过,在梅树上以梅花作暗器的人,旨在拦阻挢上汉子出手救人,却便似敌非友。以梅花作暗器的”敌人“,内功委实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至少,连他自己和白愁飞都无法达到的境界。这样的敌人,不但令人紧张,也令人耽忧,更令人感到兴奋幸好,看来这敌人内功虽高,轻功却不如何。因为他在出手时还是震落了廿五朵梅花。人在树上,连劲出手,这时节梅花早开,已近落瓣时节,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会落坠。   不过”敌人“还是震落了花瓣一王小石走向疏林 。那是袖箭发出的地方。发袖箭的人是截阻无情杀伤温柔和唐宝牛的,自然应该不是敌人。王小石走过去之前,已确知发暗器的人已 走了。   他走到林后。雪地上,有两道浅痕。轮子辗过的痕迹。王小石不由一怔。温柔见他左望望,右望望,东看看,西看看,既看不过眼,也看不顺眼,掠了过来摸摸王小石的额角,王小石脸上一红,不觉闪了一闪、缩了一缩。温柔”哇哈“一声笑道:“哈哈:我终于看见了:“方恨少跟温柔已相当”相交莫逆“,且善于”一唱一和“,即道:“发现了什么?”   温柔拊手笑道:“一个还会脸红的男人,难得,真难得:“唐牛没好气的啐道:“车:   这有什么稀奇:“温柔道:“难道你也会脸红,你就红给我看看。”   唐宝牛马上来个双手撑地、双脚朝天,不一会就连眼带脸都胀红了,道:“你看,我的脸这不就红了吗?”   温柔赌气地道:“红你个头:猴儿屁股一样:“方恨少叹道:“唉,女孩子家,把话说成这样,也太粗俗,有失斯文:“温柔顿知自己失言,说得未免不雅,脸儿红了。张炭哈哈大笑道:“我看见了,我也看见了:“方恨少故意的问:“你看见什么了?”   张炭道:“也没什么,一个大姑娘脸红而已。”   方恨少调侃道:“本来大姑娘脸红就不如何稀寄,但大姑娘用手去模大男人的脸,把大男人也臊红了脸,这才是关云长配红拂,天生一对红透天呢:“温柔气急了:“你说什么?   狗嘴子、臭鸭蛋:我几时摸过他的脸了?”   方恨少负手望天悠然道:“不是你摸的,摸的是癞蛤蟆。”   张炭忍俊不住:“那么小石头是天鹅肉了不成?”   “死猪皮蛋:“温柔忿忿的骂张炭:“活该你坐牢:此生坐,坐一辈子去:“大吉利喜”张炭忙摇手摆脑的说:“别搅别搅,你可别这样诅咒我:”“我那有摸他的脸:“温柔喊冤似的道:“我见他东张西望,以为他发高烧,摸摸他的额头探热而已:“王小石圆场的道:“他们跟你闹着玩罢了,你要是 嘴,他们就闹得越是起劲:”“都是你:“温柔委屈地道:“不是你看天望地,我何至遭人诬蔑。”   “诬蔑?”方恨少喊道:“这可是八辈子洗不脱的大罪:“张炭吐吐舌头道:“反正我的罪名已够多,再多一两条又何妨:“温柔果不理睬他们,问王小石:“对了,你在看什么?”   “也没什么;”王小石把拾到的绢帕交给温柔,喃喃地道:“脊怪,怎么一个大男人却绣这个东西……”   话未说完,温柔一见巾帕,“呀”了一声,脸色大变,怔在当堂。   王小石也立刻注意到了。   他问:“你知道这是谁的东西?”   温柔怔了半晌,才摇了摇头。   张炭意图逼问:“你一定知道的:“温柔白了他一眼,也没兴致吵嘴,只说:“不知道。”就转过了背去,衍了开去。   王小石、张炭、方恨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都不知道温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颜鹤发和失小 也在远处交谈,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不过他们似乎一时没注意到唐宝牛。   一向爱热闹、而今却脸黑如锅底的唐宝牛。   王小石似也在笑闹,但心里着实沉重:四大名捕的武功,他已向无情和冷血领教过,要杀诸葛先生的话,只有凭三个可能一是趁对方猝不及防,二是欺对方年老力衰,三是要靠运气。   以刚才的情形看来,轿中人似志在取唐宝牛和温柔的性命,而有一名内力绝高的人暗中助之,难道这人便是四大名捕中的铁手?   不过,也有两名高手暗助自己,莫非是蔡太师、傅相爷所派出来的人?   王小石一直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   可是他什么人也没发现。   到底人躲在那里?   这是错觉?还是敌手轻功太高?   王小石不止于愁眉不展。   他是一 莫展。   杀人的计划又如何进行?   任务是否可以顺利完成?   所以他趁颜鹤发和朱小腰在谈话的时候,悄悄地间温柔、唐宝牛、张炭、方恨少一件事“要是我出了事故,又不能离开汴京,你们有没有办法替我找一个绝对安全的躲避之处”张炭、温柔、方恨少、唐宝牛,他们的武功也许不是极好,才智或许并非极高,但却是可信的朋友。   绝对可信。   他立即有了答案。   答案是:“有。”   答的人是张炭。   口   张炭有办法。   他一向都很有办法。   口   他立即带王小石去看看。   看看日后用来藏匿行踪的地方。   “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   张炭就带着王小石走向市肆。   王小石一向都很喜欢市井,他认为市井多有侠义之辈,而且人间人烟、温暖温情,他从不羡慕人居庙堂之高,足以只手蔽日,他只爱矢志处江湖之远,喜度清风微雨。张炭是“跑江湖”的。   他在江湖上树大根深。   江湖人要在江湖上行走,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朋友。   没有朋友,人在江湖寸步难行。   张炭有的是朋友。他虽是年纪不大,但在朋友 的“辈分”很高:另一力面他是当年“天机”组织龙头温暖的结义兄弟之故,他在江湖道上,也极吃得开。   在汴京城里,他也有很多“朋友”。   一个愿意为朋友卖命的人,本来也一定会有很多愿意替他“卖命”的朋友。   这是其中两个朋友:一个叫温梦成。   一个叫花枯发。   他们两人合起来也有一个称号,人称“发梦二党”,这两人的确曾经联手连袂过,当时“发梦二党”的确是除了“迷天七圣”、“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外一大实力,可惜,这两人不肯和好地在一起,已足有十一年了。   整整十一年了。   人生有几个十年?   何况还是十一年。   张炭跟这两个“道上的朋友”,说来也有六年没见。   六年在人生 不算太长,也不能说是榘,它足以让人把另一个人完全忘记,也可以令人怀念另一个人到了似酒浓的时候。   张炭先带王小石一行人等去见花枯发。   王小石先把颜鹤发和朱小腰打发。他要颜鹤发去打探一件事:诸葛先生这几天原先订好进宫议事的章节,有没有更改?他要朱小腰去找一个人。   一个铁匠。   这铁匠是他当日在江湖上结识的一条好汉。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住在那里,甚至也不知道他手底下功夫有多硬?   他只知道他是一条好汉。   这就够了。   交朋友就不需要知道得大多。   他也知道对方在汴京是以打铁为业。   这就有足够的线索找此人了。   英雄莫问出处,不世英杰,落魄江湖之际,说不定也有的打铁,有的卖药,有的在暮雪撑着酒颁。   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人称他为“霹雳八”。   “霹雳八”当然是一个绰号。   他就是要找“霹雳八”这个人。   一个不平凡的人平时可能只跟某一类朋友吃喝玩乐,但在有正经事要办的时候,他就会联络另一类朋友。   何况,在王小石身边的朋友,可能好玩、爱闹、贪吃、懒做,但却天生硬骨头,气概不凡。   不凡的人自有不平凡的朋友。   不凡的一群人自要去做不凡的事。     第十九章 老天爷大喜     大寿。   是日是花枯发的大寿。   花枯发在汴梁城里,论地位家世,远不能与方应看、龙八太爷、诸葛先生等人相比,要论武林中的权望声威,也远逊于雷损、关七。苏梦忱。   但他还是有他的朋友。   花枯发约五十大寿,道贺的人自然不少。   跟花枯发交往的人,自然都不平凡。   就算他们有一张平凡的脸孔,但身手都不凡。   就算他们身手并不如何,身份也不如何,但他们都有不凡的品性。   口   其中最不凡的要算是牵牛尊者。   这人自视甚高,脾气又大,古板小气,又自以为豁达豪迈,脾气古怪至极,但在武林中叻叻叻,却是人人敬重的角色。   要是他看不起的人物,就算是皇亲国威,用八人大骄抬他也不过来。   他来了,就是他看得起花枯发。   而且连“不丁不入”也来了。   这是令花枯发也头疼的人物。   也是令所有人见之莫不头大的人物。   “不了不入”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而是两个人。   一对夫妇。   老公公是“乐极生悲”陈不丁。   老婆婆是“喜极忘形”冯不八。   夫妇二人武功高极,刚烈侠义,但行事作风,也令人为之瞠目。   花枯发在宾客间周旋敬酒,满脸笑容,但谁都看得出他似有所待。   等谁?   看来,一定是等八大天王“。怎么”八大天王“还迟迟未来?以”八大天王“和花枯发的交情,他断没有理由不来。日”八大天王“没来,却来了一群人。张炭带着王小石、温柔、唐宝牛、方恨少一行五人,浩浩荡荡的来了。花枯发一见到张炭,一把抱住他,两人搂在一起,一面捶着对方的背心,一面呵呵大笑”好小子,可把老夫等急了,还以为你死在那里,这辈子郗冒不出来“好老鬼,可把我给想死了,咱们见你一次就少一次,你难得做大寿,我当然不能不来两人如此喧腾一阵,两个身子才算是分了开来。花枯发有点变脸的道:   “好小子,六年不见,一见面就咒老夫:“张炭也强笑道:“好说,好说,彼此,彼此:   “王小石见两人说话如此顶撞,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却见张炭捱了几记背心捶后,脸色也有点发白,这在张炭这张黑脸而言,已是十分难得的事,不禁低声问:“怎么了?”   张炭抚背,脸上还充了个抽筋般的僵硬笑容:“好老鬼,出手倒是越来越重了。”   温柔柳眉一竖:“什么话?他暗 动了手了?”   王小石忙道:“炭兄出手也不轻。”   张炭苦笑道:“咱们每次见面总要来这一趟礼。”   温柔撇了撇嘴角,不屑地道:“虚伪:“那边厢的花枯发也退了几步,他的首席大弟子张顺泰即绉近沉声问:“师父,你怎么了。”   花枯发并没有应他。   张顺泰一怔,连忙想扶住花枯发。   花枯发一把推开他的手,怒而低叱道:“扶什么扶:人那么多,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师父丢丑不成?”   张顺泰呐呐地道:“我见师父没有同应……”   花枯发骂道:“我在忍痛,那个龟孙子功力又进步了,他奶奶的……我在忍痛怎能回答你那些废话~”这次“掷海神叉”张顺泰忙道:“是是是。”他不想在大寿之日激怒师父,所以讨好的问:“要不要徙儿把他们给撵出去”废话┃花枯发高喝一声,大家都静了下来,花枯发怔作势道:“没事,没事,又向大家敬酒,才噤着声斥骂张顺泰:“他打我,我打他,多年来见面都如是,不打不舒服,打了吃亏,两造没怨隙说,你去打他,这不是陷师父于不义吗?再说,我都跟他打个两没讨着便宜,你去打他,打输了,我丢脸,打蠃了?我面子更往那儿挂?你这不是说话,是放屁话上然后整整衣 ,吩咐张顺泰道:“你要记住,不管是任何人,进得了我花家大门,就是我的佳宾,不得无礼,。也不可无义,不要像你温师伯那样吝啬、刻薄、小气,知道吗?”   张顺泰恭声道:“多谢师父教诲。”便衍了开去,在门口招呼客人。   花枯发遂向张炭等人拱手道:“承蒙诸位光临,老朽不胜荣幸,薄宴奉侯,有失远迎,不知诸位高姓大名……”   张炭正想引见,忽听首席弟子张顺泰犹如发礼炮似的喊道:“有客到。”   花枯发整整衣衫,正要相迎,只听张顺泰破锣似的嗓子又呼喊道:“留香园、孔雀楼、潇湘阁、如意馆、卯字三号房何姑娘何小河光临:“口口口花枯发第一个反应就是叫了一声:“老天爷:“更奇怪的是在寿宴 三流九教的寄人异士、村夫俗妇都失声高呼或低叫”   老天爷:“温柔喃喃地道:“怎么?难道那姓何的就是”老天爷”“张炭脸上似笑非笑的道:“她外号就叫”老天爷。“唐宝牛瞪着大眼道:“她是什么东西?”   “她不东也不西,她是人,”张炭微笑道:“她是京城里的名妓,正红上了顶,成了万家生佛,男人都叫地做:“老天爷”一。“只见花枯发气冲冲的,一把手就揪起张顺泰,吼道:“谁叫你给她进来的?”   张顺泰嗫嚅地道:“您……您……是师父您……”   花枯发几乎连眉毛都气到耳角上去了,“你说什么?我几时有传个妓女进来的?”   “我,我,我……”张顺泰几乎吓得脸无人色,说道:“是师父您……您说……凡来这儿的,都是您……老人家的贵宾的……”   花枯发一时为之语塞。   只听“哎唷”一声,声音清脆好听,人影一晃,一个俏不伶仃的翠衣女子,修长高俊、活色活丽的就在众人眼前,一双活灵灵的美目溜过来、转过去,像醮了蜜的刷子,在人人脸上$都刷了一把,似 似怒的说:“喂,花党魁,你这算啥?老娘在青楼混,没做卖爹卖娘卖朋友的事,就是卖自己您也不许?小女子今儿也是给您老拜寿的。”你瞧得起就欠着身子受了,还得侧身让妾去喝林寿酒才走;要是不欢迎嘛,他日你口发梦二党“的子弟还有今儿在座诸位,谁都别想再踏入我那儿牛步:“只听座中一片哔然。”花老,你这可太不上道了,何姑娘出污泥而不染,你这岂是待客之道上“老花,你这样做,又何必呢上”花公,人家都来了嘛,闹僵了砸了这吉喜祥气,还不快请何姑娘喝林寿酒:“只见那老婆子冯不八间:“这女人是干什么的?怎么那姓花的孤独鬼会这般的厚此薄彼白。”   老头子陈不下支支吾吾地道:“她……她是做那些的……冯不八奇道:“那些?”   陈不丁期期文艾地道:“那小冯不八叱道:“那些是哪些?”   陈不丁慌得失手弄翻了一杯酒,倒得整个衣褶都是,正要抹揩。   冯不八怒道:“你还没同答我的话:“陈不丁苦着脸道:“是那小那种……嘿嘿┅‘:那类……”旁人知他尴尬,但又深知冯不入的武功与脾气,谁都不敢挺身出来圆场。迎送生涯呀。“那位黛衣翠鬟、高髻险装、凤佩云裳、俊气逼人的何小河倒是坦荡,。”老夫人啊,我们江湖女子苦命暧,那有老夫人的福气、命好?再说,男人不来找我们,难叫叫道我们当他们做蟹糕子绑扎了过来送金赠银的不成?老夫人,别人都欺我们,你跟小女子拿拿主意嘛。”“我唏:“冯不八过去拉看何小河的手,和蔼的道:“原来是这样:这有什么不好,都是臭男人不好:小妹妹不要怕,老身骂了几十年男人,今儿还要骂个饱:”“谁要是不给你上席,就是跟我冯不八为敌,咱们今天就在老身的镇铁老藏金龙双牵虎拐杖下儿个真章:“方恨少向唐宝牛低声道:“哔,她的武器名字,几乎有你外号那么长:“然而见她用那一根至少有一百五十斤重的大拐杖,遥指着花枯发道:“你:花党魁,今儿要当老鬼还是寿翁,只要一句话,我冯不八一定奉陪。”   忽听“噗哧”一笑。   冯不八几时被这样羞辱过?眼光发绿,顿时大怒,龙头拐杖往地上一登,发出“缸”的一声价响,她尖叱道:“谁笑?”   大家见陈不丁尴尬不堪,。花枯发也难以下台,都不禁脸上帮笑,也有的强自忍笑,忽见冯不八大怒,而且眼睑突然发绿谁都知道她二大特性:一是喜与陈不丁发脾气,二是爱保护小姑娘,三是眼光发绿就要动手伤人人人都噤若寒蝉,笑容都冻结了。   偏生那么巧,花枯发有一个最不长进的记名弟子,姓蔡,人戏而称之“追猫”,乃讥他武功疏练,三脚猫的几下功夫,只能用来追猫赶鼠,据说连对付犬只也不易,他正好见师父花枯发被这矮老婆子指着痛骂,一喝一惊心,师父平日威严,而今竟然如此狼狈,忍不住想笑。   没想到,人人都不笑了,他却笑容依然挂在脸上。   这时人人都向他望来。   他身旁几位师兄,都怕沾上麻烦,“袋袋平安”龙吐珠、“丈八剑”洛五霞、“破山刀客”银盛雪等人,全都向他望来。   这无疑是等于说:是他,是他……   蔡追猫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沉重地点头。   冯不八怒了。   一怒,她的眼更绿了。   绿光暴射。   蔡追猫一面惨叫。一面摇手道:“不,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冯不八正要出手,忽听一个清脆得来嗲嗲的、酥稣的、柔柔的,而又丽丽的语音道:当然不是他呀。”   冯不入霍然回首,就见到一张芙蓉脸,长的眼,倘的脸,飞动着许多绯色的风流。   她是谁?   当然就是温柔。方恨少一直在扯温柔的衣袖。   他在示意她不要说。   更加不可以承认。   他已看出来了。   他看出这老婆子实在不好对付。   可是温柔才不管。   的确是她笑的,为何不敢承认。   所以她坦坦荡荡的说:“刚才是我笑,不是他。”   冯不八回头一见这娇俏俏的小姑娘,登时怒气消了大半,变做慈和的语音问:“你笑什么呀,小姑娘?”   “我笑您老好威风,”温柔盈盈笑道:“把大夥儿都吓得作不了声。”   冯不八顿时心花怒放,对温柔展颜笑道:“小姑娘,我也不是对人人都]都好的,待会儿咱们好好聊聊,有我在,那个臭男人也不能欺你。”   温柔拊掌笑嘻嘻的,一面望着王小石说:“好啊好啊,那个欺我,婆婆跟我打他嘴子。   王小石只见冯不八盯了自己一眼,嘴层立即有点热辣辣的,彷佛已给她掴了一记耳括子的感觉,顿时满不是味儿,只低声问张炭:“这两位就是江湖上人称[不丁不八],丈夫顶怕老婆的那对老夫妻了吧?”   张炭伸了伸舌头道:“他夫妇俩的”双拉牵虎式口和“老藏金龙式,也当真不易惹呢一。”   “他俩原是师兄妹,做师兄的当然让着师妹啦……”   王小石恍然道:“难怪……”遂很明白陈不下的“处境”。   冯不八明明跟温柔在对话,忽平地一声雷的喝道:“那黑脸小鬼伸舌头是啥意思?”   张炭吓了一大跳,忙稽首抱拳道:“家师天机大侠张三爸,特此向二位老前辈请安冯不八这才颔首,道:“你既是张天机的高徒啊,辈分可高啦,这礼就免了,跟老身请安,这还罢了,却跟老不死的请什么安:“她说的”老不死“,指的是自己的丈夫陈不下。陈不丁却日发神光,一味笑眯眯的打躬做揖的道:“原来你是张三爸的徒弟,原来你是哥哥的徒弟,失敬失敬,免礼免礼。”   冯不八似不喜陈不丁插口,叱了一声道:二还不赶快抹干衣服:“陈不了刚被烧酒淋了一身湿,没他夫人吩嘱,不敢抹拭,但他内力高强,热力蒸发,酒演早就干了,而今冯不入这一吆喝,他反而不知所措、不知该拿什么来抹揩才好。冯不八又掉首找花枯发的晦气:   “怎么?你还让不让这位小姑娘进来?”   忽又咕 道:“不行,今天一连见了两个标致的小姑娘,这是小姑娘,那又是小姑娘,怎么分得清楚呢?”   何小河即道:“我姓何,叫何小河。”   温柔也笑嘻嘻的道:“我叫温柔。”   何小河走上前去,握住温柔的手:“妹妹你好。”   温柔也笑眯眯的说:“姐姐……我还有个纯姐,我就叫你二姐好了。”何小河见温柔天真无邪,心里着实喜欢,正想答话,只听冯不八质问花枯发,花枯发强笑道:“我那有不给何姑娘进来……况且,她不是已经进来了吗?”   冯不八对花枯发的答案还是不甚满意:二那你又揪着你的宝贝徒弟干么?“花枯发这才省起自己一直揪住张顺泰,他知道这老婆子十分不好缠,只好忍气吞声、且把一股气发在张顺泰身上:“都是你:我揪住你是要问你:为何对青楼妓院的地方名字那么熟悉,可以一口气喊出来?”   张顺泰还没答话,那个顶冠云髻的牵牛笠者已从鼻子里哼出声来:“你焉知道他喊的不是菜馆的名字?你一听就懂,师徒两人,一样货色:“花枯发正要发作,但见说话的人是牵牛尊者,此人比冯不八还要不好惹,心想今天真是做 择不得日子,只好强忍一口怒气,不料陈不丁却自做聪明的大声道:“不对,不对,是留香园、孔雀楼、潇湘馆、喜鹊阁、卯字五号房,后面两项,他说错,他说错”话未说完,众皆哄笑。   而他也发现他的“夫人”冯不八,眼光发绿,正盯着他,好像当他是一只黏在肉上的苍蝇一般。   陈不丁现在真的“知错”了。   花枯发也不想陈不丁出丑当场。   。他也想赶快把气氛弄好。   所以他找假话题。   “这几位是……”他知道张炭年纪虽轻,辈分却高,大家都不敢得罪这个黑煞神“不知你的朋友高姓大名”张炭正想引介,忽听有人打雷一般的说:“对了,我姓高,名叫大名。”     第二十章 棺材,又见棺材     “八大天王”来了。   他正是“八大天王”高大名。   “八大天王”是一个人,而不是八个人。   眼前这个人,要比唐宝牛更高,比唐宝牛更壮,比唐宝牛更有气派。   他就是“八大天王”高大名。   唐宝牛一眼望去,就觉得这人横着竖看都着不顺眼。   “看他神气的样子:“唐宝牛不耻的道:“这种人必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   方恨少大有同感:“难怪我左看右看,都觉得他好像在那里见过,原来他倒跟你像了八分:“唐宝牛恼了,正待发作,张炭却道:“你可知他有那”八大“丁”“他?”唐宝牛没好气地道:“他头大:“没斜张炭拍手笑道:“对了,他的头比谁都大,而且比谁都硬,跟他交手,可要对他的”铁头功口防着点。“方恨少奇道:“人说练”铁头功口定必脱发,不是光头也是秃子,这人怎么还满头黑发+。”“他?“张炭几乎是咬着力恨少耳根的道:   “他戴假发。”   “假发?”   “对,他自己黏上去的。”张炭道。   “不要脸:“唐宝牛更瞧这人不顺眼了。”戴假发有什么不要脸:“张炭笑道:“隋唐时候,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士名流达官贵人名妓,兴着戴假发假眉假胡子呢:“温柔兴致勃勃的间:“那么,这人其他”七大“又是什么?”   “他?”张炭如数家珍:“鼻大、拳大、嘴大、名大、命大、脚板子大,还有一大,不便告诉休。你别小看他这八大,其实都有点真本领。”   温柔不依,推推搡搡的扯着他道:“你告诉我嘛,快告诉我。”   张炭这次忙不迭摇手:“告诉你?开玩笑:不能不能。”   方恨少自作聪明:“我猜是胆大。”   “大你个头:“张炭笑啐道:“他的胆子最小的了:“温柔咋舌道:“这么高大个既却胆小?”   唐宝牛这才对“八大天王”有些“好感”起来:“好眉好貌长沙虱,这并不出奇,样子对称,貌德俱备的人,本就没几个。方恨少颔首道:“对了像你和高大名,却有点货不对办。”   唐宝牛这回真的气了:“什么?”正待发作,却被一阵吹打喧嚣之声打断。   他们初以为是贺寿的音乐,心忖:这花老头儿倒是要把一场大寿办得冠冕堂皇。“八大天王”正跟花枯发大声贺寿,说:“你老的贺乐那里请来的?奏得 也特别:“花枯发堆满笑容,闻语却呆了一呆,道:“不是你给老夫贺寿的班子么?”   “我?”八大天王大嘴一裂,笑道:“我那有功夫办这些事儿?”   老枯发道:“说不定是尊夫人”一叶兰佟女侠的好意吧?”“你是说劲秋?   “八大天王嗤啦一笑,笑声倒像十足了唐宝牛:“她连家 都没心神打点,一味嗜赌,我都十来天没见着她了。”   这时乐声渐近,细听之下,隐隐有点不对路。   这音乐听去尽是哀凉,像悼魂似的一催一放,曲折间痛心不已,那有什么喜乐可言?   这时,张顺泰又气急败坏的跑了进来。   花枯发不想败了语要的兴头,心中打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沉着应付,一把捉住张顺泰,间:“什么事?”   “棺棺棺棺棺”张顺泰语无伦次。花枯发白眉一剔,随而沉压到 盖上,在眉心挤出一个刀刻般的“川字”:“官差来了?”   “不是官差,”张顺泰摇手摆脑以助表达:“而是棺材:”“有人送一口棺材,给您老贺寿来了:“口口口一副黑漆的棺材,上面写着花枯发的名字,居然还有”孝子“捧着花枯发的灵位。花枯发平时最迷信。今天是他大寿的日子。这分明是触他的霉头。他几乎是冲出去,把那一干吹打哀乐的人打得人翻马卧,抓住几个人来逼问:“你们为啥要这样做?”   “是有人给银子要我们送这一口棺材来的。大爷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是谁给你的银子?”   “一位穿大红衣袍的大爷……他给了我三两银子,我便当了孝子。”   “他?”   花枯发一听,在大宅子前握紧了拳头。   王小石刚闻有人送来一口棺材的时候,怔了一怔,随着大伙兄出去一着,只见是一副上好寿木,心中兀自惊疑不定。   张炭低声嘘了一口气道:“棺材:又见棺材:“唐宝牛也有些疑神疑鬼:“莫不是雷损没死……丁”这一下,却说中很多人的心事,运来道贺的宾客,不少人都变了脸色。   雷损毕竟是这城里黑窝子里的老大:老大中的老大:这时,八大天王却打了个仰天哈啾。   这一声失惊无神,直似只什么野兽大叫一般,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连温柔也吃了一惊。   她抚着心口,忿忿地啐道:“打个喷嚏也这么夸张,鼻头都打死了几块肉罢:像雷公似的,一喷嚏要劈倒一株神木不成?把人给唬得失心丧魂的。”不意她自己又打了两个喷嚏,声音小得似连鼻上的蚊子也惊不走,活像可怜小动物的两下呜咽。   那站在不远处的八大天王悠然道:“哎,弱小生命,这样打喷嚏,也没几根鼻毛知道。”温柔怒得杏目一瞪,柳眉一扬:“你说什么?”   八大天王没理会她,只自对自说:“我伤风。”   方恨少在旁看得眉飞色舞,道:“很像很像,只一点不像。”   唐宝牛奇道:“像什么?”   “他说话的神态真像你,敢情是你自出娘胎就失散了的兄弟;”方恨少挤眉弄眼的说:   “可就有一点不像。”   唐宝牛本待发作,可是又想听下去,便问了再说:“那点?”   “你怕温柔;”方恨少用下巴一 ,道:“他可不怕。”   唐宝牛正要咆哮,忽听一声大吼:“温梦成:“花枯发在宅子外指天大骂道:“你这王八羔子,你可毒着的:趁这寿日你搅这玩意来犯我的禁忌:“不知就 的人,都觉得温梦成过分,一向深知”发梦二党“两大党魁 气十多年的朋友,则是不以为怪。花枯发气还未平,兀自大骂道:“姓温的,你不上串、不长俊、不中相与的东西:我花某没惹着你,你处处犯我呕气,好,看我明儿不砸了你的大门娶了奶的媳妇上这回话没骂完,只听棺材喀呦一声,又忽地一响,一人霍然撑了土来,一身大红的衣,白发如皓,哈哈哈笑了三声:“姓花的,你这般抢天呼地、泼妇骂街样般做哈?去年我据女儿,你叫人把我女儿的衣裳剥光,害她躲在花轿里不敢出来,误了良辰吉时,这又是哈意思?”   花枯发嘴角弯了弯,吭地从鼻子喷了出来:“奶肯伸头出来了么?老某那次叫”一叶兰口下的手,大家是妇道人家,已算手下留情,你媳妇儿也没丢丑:谁教你去年趁我拜见诸葛先生,你着牵牛尊者在我背后黏上红蓝绿三只乌龟,这又是那门子的玩意?“温梦成哈哈哈笑三声:“你就要问你自己的丑事,去年青羊宫庙会,休一脚蹂在我的新鞋上,这又是谁先起的 :”“你志也小气:“花枯发蹂看脚大骂:“是你先把茶水泼到我衫裙上的:”“我小气?“温梦成指着自己的大鼻子、白眉白发白胡子一起幡然而动:“是你先在会场上向着我放屁:”“你放屁上花枯发铁青看脸大骂。   “我小气就没屁可放士温梦成道:“我小气今日还会给你送这份大礼?”   “大礼?”花枯发气得什么似的:“我做寿你送棺材,这就算大礼?”   “你盲的不成?”温梦成往棺材一指,骂道:“这还不是大礼?”   花枯发嘿声道:“你有种就不要先上我家门”话还末说完,一眼着见棺材 的事物那是一个三角脸的汉子,就卧在棺材 ,胸前还搁了本残破的书。   花枯发一看,登时就骂不下去了。   “不上你家门就不上:“温梦成气愤填膺地道:“要不是我亲手把你那位破教出门、偷了你的”一叶秘笈“的宝贝徒儿赵天容 着了,你叩头请我我还不来呢:“这回轮到花枯发一时答不上口来。”三十六着、七十二手“赵天容是他第四位徒儿,可是这人不长进,贪花好色,远去采了花,惹起大祸,花枯发虽然护短,但也嫉恶如仇,马上要缚赵天容送官处置,不料赵天容却先下手为强,偷取了花枯发的内家拳谱”一叶秘笈“,一走了之,花枯发请动江湖道上的朋友和弟子去追捕,均不得要领。没料到却已被温梦成拿下,送了过来。花枯发把话说僵了,这可拧不过来。花枯发又不愿当着众人面前气衰,只好强辞道:“你把这王八蛋押回来,也不必扛一口棺材送来。”   温梦成道:“他就是扮孝子,假送殡,想藉此溜出汴京的,我逮着他,把他对了穴道,塞入棺 ,原装不动的亲自送了回来,怎么?你打锣都找不着的人,如今给我轻易办了,丢了颜面不认帐呀你:“这句话一说,花枯发面子挂不上,眼着两人又要冲突起来。果然花枯发泼撤的道:匚洹是我的徒弟,他犯了事,谁要你来做栋?我故意放他一马,你以大欺小,也不脸红,更不知做啥居心一。”   温梦成气得哇哈一声:“你这算横着过江啦?好哇,你说,你说,我有什么居心?”   “你武功 着 着,就走到井底 了,”花枯发眼角瞥见棺材的那一木书,心生一计,灵机一动,顿时有了话题:“你觊觎我苦心创研的武学秘笈已久,你以为我不知道?说不定,就是你唆教他干的好事:”“你你你你你,“温梦成气上了头,忽然省趄他今天是来气花枯发而不是被花枯发气的,登时强转了语气,哈哈哈又笑了三声:“我知道了。”   花枯发明知没好话,但又不得不问:“你知个屁:“温梦成含笑不语。花枯发憋不住了,只好问:“你知道什么?”   “难怪,难怪,”温梦成说:“你徒弟好色采花,人神共愤,原来是士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他:”“你含血喷人:“花枯发气得像只活虾般跳起来。”嘿:我可没胡说,是你刚才承认的,你要放赵天容一马:“温梦成道:“要不是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你怎会光放着淫徒不严惩:“说罢,哈、哈、哈笑了三声。”你看你,奸的你:“花枯发气量了头,居然给他想到反层相讥之策:“说话前要笑三声,说完后又笑三声,奸得连笑都十足个奸相:我倒想起来了,你千方百计,处心积虑,为的不过是想偷学我的秘笈。你开口要好了嘛,凭我俩的交情,我还会对你藏私不成?”   “你那本臭破烂书,我翻都没翻过:”“谁知道?”“你那些二二脚猫跛脚鸭功夫,我才不希罕:”“天知道:”“奶不信:“温梦成一手把躺在棺材里的赵天容揪了上来,怒道:“你可以问问奶的宝只徒弟:]说罢疾点活了赵天容身上所封的穴道,厉声间:“你说,我有没有碰过那本破书白。”   赵天容可苦起了脸孔。   他不敢说“有”,因为命在温梦成手上。   他一看师父花枯发的脸孔,也不敢说“没有”要是他说了,就算温梦成放了他,他也做不成人。   花枯发现在似已全忘了理,拼命向赵天容挤眼睛、挑眉毛:意思要他指证温梦成确有偷窥过“一叶秘笈”。   遂见赵天容还是不表态,他干咳一声道:“你这可不是胡涂了吗?姓温的一向狡诈贪婪,为了这本绝世秘笈,把你坑了,你怎地伯了他,不敢指证?难道忘了平日为师说的话了么一。”   这一番话,无疑如同暗示赵天容,只要肯指温梦成盗书,可能还会准他同到门墙之下,至于在外犯的事,也不一定再作追究。赵天容把心一横:这是师父的地头,就算我诬他,难道他真敢杀我不成?当下便大声叫道:“师父明察秋毫:书,是温师伯叫我偷的,他要徒儿做那些丧德败行的事,以破坏师父的声誉,徒儿……敌不过他,唯有忍辱偷生……才致作出这些丢人现眼的恶行来:“这句话一说,众人都静了下来。静下来看看温梦成。赵天容说的话,可大可小。小的话当然无人置信,大的话足可叫温梦成绝 江湖。这毕竟还是个讲道义的江湖。江湖人自有他们的一套义气观念。温梦成要是真的这样做,只怕黑白二道,都容不下他:“道义”,便是这江湖上令人留恋下去,激情冲击的重心。   这干豪勇之士,对世间规榘,俱可以不放在眼里:但对良知上的规榘,却无人不敢有逆江湖上的汉子,谁不是这样子?   谁不是这样子,谁便不是江湖上的汉子一口口花枯发笑了。   他的笑意阴阴森森。   既然温梦成做了这样子的事,他就不能算是江湖上的好汉。   这样看来,他好像是占了上风。   “说得好。”花枯发一把手将赵天容抓了过来,跟他几乎脸贴脸的, 情眯成一枝针的自对力的眼窗刺入心脏 去:“我本待给你一个机会,放你一条生路,呵是恬为了蜕罪。   “。生,连自己师伯也敢诬蔑,像你这种人,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他那张又枯又搂又苍老的脸,出现了一种很特异的光采,彷佛他的心在体内发着光,使他脸容也透着光:“估诉你,你师伯这人虽没出息些,但你说的事,别说我瞧不起他,他这一辈子不敢干,下一辈子也不会干,一百辈子也轮不到他来干:“赵天容这次真的是孤立无援,手足无措,只怕师父一运力把他捏杀了。赵天容哀声啡道:“师父,我,我……师伯,我……”   “我你个顼:“花怙发一摆手,几名弟子应声而前,他吩咐道:“把这厮给押下去,严加看守,明日我会将他送官 究。今天是老夫大奸日子,来来来,别坏了兴头:“随而向温梦成道:“我只试这小子一试,唉,没料七年来,教出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没出息的东西:   “温梦成哈哈笑道:“不错。不错。”   花枯发奇道:“咦?什么不错?”   “有其师必有其徒,虎父无太子;”温梦成笑着说:“你这位宝贝徒弟可真像奶,得你真传!”     第二十一章 飞箭不动     众人以为这对老冤家又要闹起来了,谁知他们却言归于好,拿回了棺廓 的秘笈,两人手牵手的同到大堂去喝寿酒,殷勤招待客人去了。   大家见没热闹可瞧,这才又到酒宴上热闹。方恨少啧啧有声地道:“都是一W爱看人打骂的无聊之徒。”   这回轮到唐宝牛加了一句:“倒十足像你。”   方恨少盯了他一眼,忽听“哎呀”一声,循声望去,只见八大天王在人丛 指着正笑盈盈望着他的何小河,给结巴巴的道:“你……你……你……”   何小河眉眼生春,叉看腰笑道:“你你你,你什么?”   八大天王惊愕得似未回过神来:“你怎么也在这里?”   何小河似笑非笑、沉声道:“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又昵声道:“你来,我当然就来了。”   “我来了,你你你,奶可以不来,”许是太过意想不到在这儿会见到何小河之故罢,八大天王显得有点语无伦次:“其实,早知道你来,我就不来了。”   何小河却在此时呶起了腮,撒娇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我没有意思;”八大天王左右为难的道:“我对你,没意思。”   又怕说岔了,赶忙补充的说:“我的意思是说,我没别的意思。”   何小河顿时粉脸透寒,脸色一沉,尖声道:“那你从前答应过的话呢?”   八大天王一见她生气,更加失心里魂,提心吊胆的道:“什么?我答应过你什么话来着”,“何小河嘴儿一扁,泪更几要夺眶而出:“你、你忘了:“眼泪已挂到眼边:“你竟然忘了:“哭的时候,居然还很有煞气。八大天王更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道:“你你你,你可别哭,这儿人多,怎么说哭就哭起来了呢:哭不得:快别哭:“何小河脾气一旦发作起来,越发不可收拾,才不管人前人后,八大天王这一说,何小河倒真哭出声来。冯不八拐杖重重的往地上一顿,鼻子 也重重地哼了一声,问何小河:了?”   何小河抽抽噎噎,双肩搐动。   冯不八眼光一绿,道:“好,我替你出头去:“陈不丁忙截止道:“老婆子,这干你何事,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接上这楔子,岂不”冯不八目中寒光大盛:“岂不什么?”   陈不丁顿时拉抖抖了起来,半吞不吐的说:“那是人家的事,你也犯不看……”   “什么?”冯不八喀啦啦虎头龙身拐杖挫地一顿,大声张扬道:“自管门前雪,不管他人霜,江湖上就是你这种自私胆小的人,才致侠道不倡:谁说不干我的事,我是女人,他欺负女人,我冯不八就要插手,管走了:“陈不丁见大家都往这儿注目,脸上很不好刮。陈不丁委曲求全的道:“好好好,万事好商量,你就别再嚷好不好?”   冯不八一听,反而振起了嗓门:“你们来评评理,我说约有没有理?”说着把拐杖一横,看她的样子,不是间人她到底有没有道理,而是在看谁人敢说她无理。   那干好事之徒,一则事不关己,二则想看热闹,都哄然答道:“有理:”“他奶奶的有理透了:”“冯女侠的话一向有理:”“陈老夫人、大快人心:“冯不八登时洋洋自得,只及时”纠正“了一句:“我是冯大小姐,一向不从夫姓,别叫我陈大夫人 “那江湖多事之徒忙道:“是是是,冯姑娘说约有理:“大家都震于她的威名,谁敢惹得一身蚁?八大天王这下可恼了,责问何小河:“你瞧:这是花二哥的寿宴,你这么一搅扰,不是弄拧了么:   “何小河双手仍捂着脸,指缝间只见泪光闪闪,像一道道流动的小河。八大天王烦不胜烦,一顿脚,就要离开此地,忽听”虎“的一声,冯不入的大拐杖已拦在他面前。八大天王瞠目道:“你想干 :“冯不八道:“你想走?”   八大天王道:“哼,关你何事?”   冯不八道:“你欺负女人,就关我的事。”   八大天王心情欠佳,故意道:“我欺负女人,又跟你有何关系?”冯不入拐杖一顿,把胸一挺,道:“因为我也是女人。”   “你也是女人吗?”八大天王端详了她半天,居然搔着头皮道:“啧啧啧,你不说,我倒一时看不出来。”   冯不八怒极,延杖要砸,八大天王连忙闪开,怪呷道:“你这恶婆子,怎么不讲理:   “冯不入杖风一起,把众人都逼了出去,只听杖风呼呼,冯不八也再不打话,立意要给八大天王一个好看。一时盘翻桌掀、杯碎碟裂,来客纷纷走避、乱作一团。花枯发变脸道:“八大,你这算什么意思?”   八大天王一面闪躲,一面大叫:“是这恶婆娘动的手:“冯不八招招狠着,八大天王已闪躲得狼狈不堪。花枯发扬声道:“冯大妹子,你这岂不是跟老夫过不去吗?”   冯不八龇齿道:“你请这种败类来,物以类聚,也不是好东西:“花枯发见好好的一个寿宴,给人如此搞砸,心中也有气,捋起了袖子,戟指向陈不丁,说:“不丁兄。你这算没把兄弟看在眼里了?也不管束管束:“陈不丁苦哈看脸道:“管束?她不管束我,已经算好的了。”   冯不八挺杖追砸八大天王,却是耳听八方,闻言叱道:“什么?你说什么?”杖舞得更列了,八大天王一连以空手入白刃十天搜罗手十八步螳螂、七十二路擒拿、番子鹰爪、流火卜身法、飞金步法、授衣拳法,都抢不进去。可是他抢不进去的武功,已足以震住到贺的一干武林豪士。   八大天王,果然名不虚传可惜遇上了冯不八。   冯不八人小杖粗,那一根拐杖,是比她还高三倍重二倍,一旦旋舞起来的时候,直似杖舞着人,而不是人使着杖:八大天王遇上了她,他的“天王八式”似全都不管用了。   王小石看得有趣,知道张炭对江湖轶闻了如指掌,而且一向爱探人隐私,便间:“这几个人到底是怎么同事?”   果然张炭如数家珍:“陈不丁和冯不八这对闹事夫妇,自是天下闻名,只不过一向都是冯不八惹事生非,陈不丁到处补锅,苦在心头”“要是我,”唐宝牛鼻 哼哼的道:“干脆把这恶婆对付了,见一次揍一顿,看她还敢凶不:”“可惜你没那么好福分;“张炭回敬一句,然后说下去:“八大天王高大名跟三叶兰佟劲秋也是对鸳驾侠侣,只不过高大名好拈花惹草、酒色风流,他听说留香园 的何小河艳色天下重,便生非非之想,一见之下,惊为天人,果然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王小石微笑问:“可是八大天王已有发妻了呀?”   “可不是么:“张炭道:“八大天王道求何小河的消息传了开来,江“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开始的时候,何小河尽是爱理不理,这可连高大名的老婆佟劲秋也风闻了,跟她夫婿大吵一顿,在场人人都说:是佟劲秋扯着高大名的耳朵离开的。这一走之后,高大名竟也觉了悟、转了性似的,不再上孔雀楼了。没料风水轮流转,高大名不去找何小河,何小河便失落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来找高大名,高大名不瞰不睬,来个相应不理,何小河便纠 不休,大家都传说:敢情是报应,高大名想必已尝了甜头,成了入幕之宾后,借他老婆寻 虚晃一招,来个金蝉脱壳,甩了何小河啦:“王小石笑道:“你这是听来的还是猜的? 也刻薄:   “张炭也笑道:“无刻不成薄嘛:“唐宝牛眼睛发亮,喃喃地道:“这何姑娘倒也可怜。”   方恨少应道:“照呀,跟你可天生一对。”   唐宝牛以为他说真话,脸上居然一红,只道:“高大名太可恶了。”   方恨少怂恿道:“去呀,去跟冯不八一起联手对付高大名,然后再一把又将你的梦中情人夺了过来。”   唐宝牛一怔,道:“梦中情人。”   力恨少忙向他眨了砭眼睛:“冯不八呀:“唐宝牛恼怒起来,若不是因为何小河忽然发话,他使要立时发作了。只听何小河叱道:“住手:“冯不八一怔,手底下可攻得更猛攻:   “你耐心一下,老身很快就把这小子大砍八块。”   何小河叱道:“你停不停手?”   冯不八呆了一呆,没体会何小河的话是什么意思,何小河忽然一扬袖子。   “嗖”的一声,一枝箭直抹而出:何小河出手对付冯不八,这件事并不稀奇,就像有人想离间温梦成与花枯发、挑拨陈不了与冯不八一般,打死不离亲兄弟,上阵不离父子兵,夫妻本是同林鸟,知交更是唇齿依,她打杀高大名却还可以,就是容不得别人伤害他。   对此,王小石并不惊奇。   奇的是她的箭。   一枝粗箭。   箭非射向冯不八,更不是射八大天王。   而是自两人头顶上横掠而过。   这一箭明知射空,为何要射?   这一箭是啥用意?   大家心生疑窦之际,这飞行极速的箭,就在两人头顶上,竟顿了一顿,箭肚 忽然“ ”的一声,弹出一枝小箭,直射而下:小得像一根睫毛般大小的心箭。   这枝小箭,才是攻击的主力。   粗箭只让人惊疑不定、转移视线。   箭中箭:这箭来得快而突兀、令人防不胜防。   谁也不知道冯不入躲不躲得了。   因为陈不丁已出手。   八大天王飞身,横生抓住粗箭,以粗箭砸掉小箭,然后落了下来,向何小河戟指怒道:   “她帮你,你竟这样对她:“何小河倔强地道:“谁呷她伤害你?”   陈不丁气得一楞,那边厢为了这一箭,冯不八和八大天王都住了手,陈不了向冯不八抱怨道:“人家是一对儿,犯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冯不八正待要责问何小河,何小河一听“一对儿”,心里一酸,已掩脸泣着掠了出去,八大天王一面呷:“小河,小河……”一面也追了出去。   方恨步向唐宝牛调侃道:“你要不要也追去看着?”   忽见王小石神色凝重,似有重大疑问未获解决一般。   方恨少诧异的问:“怎么了?”   王小石一省,只匆匆的道:“他们不知闹成怎地了?我过去看看,很快同来。”说着,便越众而出。   张炭寄道:“嗯,他怎么了?”   力恨少道:“他好像有些心事。”   张炭略一沉吟:“我去看看。”   唐宝牛忙着说:“我也去。”   张炭却有点迟疑:这。。“方恨少笑道:“不让这头牛去,他会闷闷不乐的,去也无妨,温柔这儿有我着着。”   张炭点头爽快地道:“那也好,你警省着点。”   力恨少笑啐道:“是了。”   张炭与唐宝牛匆匆而出,花枯发和温梦成趁机圆埸,嘱家丁重新摆设酒宴,请宾客入座,笑呵呵的道:“诸位大驾光临,为老夫祝,刚才小小的不愉快,大家过眼尽忘吧。”   花枯发又道:“老夫特别把”十石水酿制的“九酝酒”奉上,供大家品尝品尝。“众人哄声说好。盖因花枯发虽不擅饮,却善于酿酒,与温梦成恰好相反。花枯发宅子里设有槽坊,内分缸窖和窖室,以为高粱饭发酵之用。缸与窖不同,一是埋之于地,一是掘地为坑,以砖墙阻砌。首先要将高粱磨碎加水,隔日盛入簸箕,再倾入甑内蒸熟。再用木块掀掏,置于冷场,浇以热水,然后再掀拨,务使高粱饭不结成块,俟其冷却后,以面粉搀入拌匀。拌匀之高粱饭下缸或入窖后,要压紧装满,上铺以高粱壳,再涂泥于上,厚达数寸,以隔绝空气。三四日后,逐渐增温,若气体将封泥冲破,即予加封,不让酒精蒸发,害菌入侵。约径十日,即成醅子。这时侯,先将酷子用簸箕盛取,轻撤于甑内篦子上,平铺约三四寸厚,俟瓿下锅内蒸汽上升,装满醅子,才上盖置锡锅中,锡锅外壳贮冷水,水热即行注入冷水,透过酷子之蒸汽冲入锡锅,通冷即凝成酒露,顺锡锅内壁凹槽流缸而出,再注入酒坛瓮中。如此继续加曲发酵,重。行蒸发,每日蒸酒甑数始终相同但继续不断,故俗名”套酒“。这是蒸馏酿酒之大略。花枯发用的是”十石水”“并泡以鸽子粪;喝者劲头冲,只觉晕沉;是为“上头”;他的“九酝酒”特别加工,滋味甘甜,不冲嗓子,喝后清唱更加响亮,味浓不带糖味,也不沾酸,但醇入肺腑,后劲极大,喝时不觉如何,但一遇风部生腾云驾雾的感觉。   花枯发酿酒本就着名于世,大家听得他把酝酿多年的好酒都拿来奉客,自是欢欣。   温梦成笑道:“我这就把你这孤老头的酒一次喝光,让你心疼心疼也妤。”   “行,行,你别眼宽肚窄,喝不了几杯就呜呼哀哉:“花枯发决不示弱:“你喝多少我奉多少,喝醉了舌头咬着牙齿,可千万别来触我的霉头、犯我的禁忌。”     第二十二章 酒和女人     温梦成没好气的道:“谁犯你的禁忌?”   眼看两人又要顶撞起来,牵牛尊者忽道:“喝酒就喝酒,不趁看兴喝,大伙儿就回家抱奶奶去:“牵牛尊者话说得粗俗,但极有分量,温梦成与花枯发一听,也没第二句,都举杯向大家敬酒、这一干人,除了温柔和方恨少,就算不嗜酒,见这是难逢难遇的好酒,也都堆兴喝上一些。温柔不喝酒,那是因为:“酒?冲喉得很,都不好喝的,臭鸡蛋才喝这种玩意。要是喝这种倒胃的东西才算有才气,那不如说是醺天酒气对办一些。”   方恨少也不饮酒,道:“酒?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人。如果不是千世之心已绝,谁会饮酒高兴?若非挽澜之志已灭,谁要藉醉佯狂?如果这伤人肠肚的东西不喝不成诗人,这诗字跟僵尸的尸也差不了多少意思:“温梦成则不然,他正酣饮畅吟:“天若不变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受酒,地应无酒泉一。”   花枯发只酿酒,酒,只作浅尝,理由是:“镌剑的未必善于用剑,精于兵法的未必就是武林高手,我会酿酒,却不胜于酒力。”   每个人都对酒有不同的意见。   但这一干人,喝酒的时候,比起其他的人,有一个明显的好处:那就是他们并不勉强别人喝酒。:酒,喝不喝要看兴趣,强迫人喝酒那是件煞风景而且无趣至极的事。   爱喝酒的,喝得肠穿肚烂也甘之若饴   喝酒是件高高与兴的事,高高兴兴的事应该自动自发,而不是强人所难。   温梦成嗜酒,但因为他喜爱酒,便不会灌入狂饮,逼人苦饮,如此只浪费了酒,暴殄天正如花枯发喜欢酿酒,他也不会强逼别人一起来跟他酿酒。   他只喜爱看人喝酒。   物。   喜爱看人喝他所酿的酒之神情。   那是愉快之极的神情。   看的人也是一种享受。   一种极之愉快的享受。   他自己对酒,只是浅尝却止。   但浅尝即止也是喝酒。   虽然喝得少。但也算是沾了酒。   据说江湖上的汉子,有两样事物是沾不得的:一是女人。   一是酒。   其实女人和酒,也不是真的完全“沾不得”,只是这两样事情,都很容易乱性酒量再好的人,也会醉。多美的女人,还是人。是人就会伤人、害人、利用人,甚至杀人。喝了酒就会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其中当然包括平时不敢干的事。人总会有清醒的时候。   清醒后发现自己干了这种事。很可能就会后悔得痛不欲生。   当然,在这寿宴 ,大家都是江湖人,只喝一点酒,那是趁兴快意的事。至于女人让陈不了和八大天王他们去烦吧。在座贺客,偶尔念及酒与女人,都会这样想。喝一点酒当然无伤大雅。却没料这”一点酒“也惹来了麻烦。相当大的麻烦。   酒过三巡,花枯发自然是要起身作一番谢辞。   他先敬在席的人三杯酒,正待说话,忽听席上的牵牛尊者一声闷哼。这一 ,把花枯发拟在心里的一番说辞,窒了一窒,竟使他忘了开场白,支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再想了起来,正要发话,忽听牵牛笠者又一声低吼。这一下花枯发可心里有气了,以为是牵牛尊者故意捣乱,再不理会,清一清喉咙,朗声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光临老夫这个……”   忽听牵牛尊者一声大吼。   好像一头受伤垂危的狮子,突然振起。   众人皆吓了一跳,花枯发气白了鼻子,向牵牛尊者戟指怒道:“尊者,我敬你是前辈,你却三番四次”牵牛尊者却倏地一踏步上前,一伸手已扣向花枯发的脉门。   花枯发本能地一缩手,牵牛尊者五指骨瘦 岣,吞吐变化间,却仍抓住花枯发两只手指。花枯发只觉一阵刺痛,直入心脾,怒叱道:“你干什么?”啪啪二声,手指已被折断花枯发又惊又怒,牵牛尊者乍然放开了他的手指,同时间,已扣住了他的肩膊。   就在这时,红影急闪,牵牛尊者惊觉身后有七道攻势、骤风暴雨般涌至:七道攻势都十分凌厉,正是攻牵牛尊者之所必救。   七道攻势都是从一人身上发出来的。   温梦成。   口   自然是温梦成。   当然是温梦成。   这十数年来,温、花二人根本没有一天和好过,但与花枯发为敌的人,多被温梦成率先解决了;与温梦成作对的人,全给花枯发料理了。想要挑拨离间温梦成和花枯发的人,早就给温、花两人追杀三千里外。   牵牛尊者冷 一声,抓住花枯发肩膊的手一松,回手拆解了这七道攻势。他伤花枯发双指,冉扣住花枯发肩膊,然后化解温梦成的攻势,全是用一只手。   左手。   花枯发右肩上立刻多了五个洞。   正是五个血洞。   血正沱出,花枯发双指也正痛得发抖。   可是他惊讶多于愤怒。   牵牛尊者向温梦成和花枯发冷 道:“我早该想到……你们是一夥的:“温梦成一怔,道:“你说什么?”   牵牛督者一侧首,就像佛寺 一夺瘦削的罗汉雕像,忽然歪了头。   他彷佛要歪着头才能着清楚前面两个多年的老友。   花枯发的惊讶慢慢加上了愤怒。   他正在做一件事。   他正举起他的右手。   可是他举不起。   原来他已失去抬起他右手的力量:他一句就吼道:“不是我:“然后悲愤地向一夥来客咆哮道:“是谁?到底是谁干的事?”   全场宾客,为之愕然。牵牛尊者退了半步,皱眉、捂胸、干唇下拗:“不是你:不是你。好,好温梦成一时未能会意,忽然,白发一筛,同花枯发惶恐的瞪了一眼,然后,他也在举他的手。右手。右手重如山。彷佛右手忽然间不属于他的了。温梦成终于明白了。他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同事,他也明白了为什么牵牛尊者会向花枯发出手。他大吼道:“是谁干的?”他这句话问出去之后,陈不丁、冯不八全变了脸色。   他们也在做一件事:试图举起他们的右手。   结果全是一样:举不起。   大家的右手,全似在同一时间 废了:温梦成额上、脸上、鼻上,全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花枯发脸色焦黄,牵牛尊者神情灰败,陈不丁向花枯发怒叱道:“你说:怎么酒 会有”别来有恙”“此诏一出,众皆 住,一时之间,在场的没有人不倏然色变。   座中江湖好手连忙运功一试,都发现自己右手已浑不着力,形同残废,纷纷向花枯发叫骂了起来:“姓花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竟对我下毒?”   “快拿解药来:”“花僵尸,咱们无怨无仇,你为啥要做出这等不上道的事:“花枯发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是好?心神一散,真气一乱,左足又开始发麻,花氏门下子弟,全护在师尊身前,生怕这些江湖人一个说不好就要即时动手。这些花党子弟身形一动,也发觉自己右手已不灵便,就连左足,也有些不听使唤起来,心中也都惶惑异常。只听温梦成大喝道:   “这不关他的事:“群雄中了毒,群情汹涌,连声喝道:“他们是”发梦二党“,自然互相勾结,别听他的鬼话:“”你们故意制造混乱,趁机下毒,快拿解药来再说:”“没有解药,我们可要不客气了:“花枯发张大了嘴,惨然:“……这是……”五马恙“……我……   我没有解摇”   花枯发这一句话,一众江湖人物,拨刀的拨刀、翻桌的翻桌,怒骂道:“花枯发,你想把我们坑在这里,我们就先把你宰了:”“你这算放咱们的喇喇咕,咱们活着死跟你拼了,不教你多心:”“花兄,你这玩笑开得志大了,快把解药拿出来,不然这样可得要闹出人命哪:“花枯发苦着脸,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温梦成脸上全聚集了汗,化成一条条汗河,直往皱纹沟 淌。就在这时,只听”扛琅“、”叮当“几声,好几个人的兵器都握拿不住,掉在地上。他们竟然连左手也不听使唤了。场中只有温柔不明白。。她没有喝酒,所以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她也不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在干什么?所以她问方少:“什么是”别来有恙“?不是别来无恙吗?”   这一问,倒是问出了力恨少爱“掉书袋”的脾性来,只眯着眼道:“首先,俅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恙?什么叫做别来无恙?”   温柔奇道:“恙不就是病吗?”   “恙不止是病,也有忧患之意。”方恨少滔滔不绝的说:”“恙“作”忧解,最先见于“国策齐策”。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书未发,威后问使者日:“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尔雅释诂”曾注释:“恙,无忧也。”郭注:“今人云无恙,无忧也。”“温柔在等他说完。”其次,此字作患疾解,最先见于“御览三七八引风俗通”:书曰:“恙,病也,凡人相见及通书间昔日无恙。”“方恨少还没有说完,甚至连说完的迹象也没有:“另又见于”汉书公孤弘传“:“何恙不已”可见恙字可作有忧、疾病之义解。,一温柔开始叹气了。   “你别叹气,我还没说完,恙,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虫。”   “虫?”   温柔几乎叫了起来。   不过,这时侯大堂 正在闹得如火如荼、脸红耳热,谁也不会去留意她这一星点的叫声温柔最怕虫。   “对了,”方恨少见把温柔逗兴趣起来了,他自己就说得更加起劲:“在”史记“的”   外戚世家“索隐的注脚中,就有”恙,噬人虫也之说。“匡谬正俗八引风俗通”中有云:   “恙,噬人虫也,善噬人心,人每患苦之。”   温柔听得头都歪了。   “你耐心点,我说到正题了:恙,是一属复眼多足小虫,色呈鲜红,长大作橙黄色不等,全身披毛,小者为圆形,长达近寸,多寄生于田鼠身上,喜伏于阴湿之地,被恙噬咬者不多全身忽寒忽热,头晕目眩,心腔难受,重者亦会致命。”力恨少摇首摆脑的道:“所以古人视恙为大敌,每见面时常曰:“相恤而云:“得无恙乎”“温柔听得皱起了眉。”怎么?“方恨少得意洋洋的道:“你想用什么话来赞美我的博学?”   “我的天,你这种人,最好教人每日一字;”温柔近乎呻吟地叫道:“这么 心的东西,亏你还牢牢记住。”   她叉十分嫌弃地道:“你这东西,满脑子记着都是虫,你:你别靠近来:“方恨少一时啼笑皆非、分辨不得。幸好温柔已在问:“那么别来有恙又是什么东西”毒。“方恨少又被挑起了”好为人师“的性子:“一种可怕的毒,无色无嗅,非一流鉴毒名家不能分瓣,渗在水里,一旦饮下,不同的”恙毒便造成不同的结果。“温柔听得头都痛了。”这种是什么“恙?”   “听他们所说,正是”五马恙。“力恨少彷佛在叙述一件古远的武林轶闻,与当前情形全不相干似的:“这是”恙毒“ 最除恶的一种:武功愈高的人,只要饮上一些,先是右手,后是左足,接着右脚,然后左臂,全部麻痹,不能动弹,再隔一天一夜,要没解药,恙毒便蔓延上头,纵然保得住了命都会成了白痴、废人。”温柔惊心地道:“你是说……他们会……”   力恨少不经意地道:“对,要是没解药,。就会变成废人、白痴。”   温柔动魄地呷道:“那你还不去救他们:“ 恨少这才蓦然省起,这是当前要命的事:   一时苦起了脸,温柔在他肩膊一堆,催促道”还不快点嘛你:“方恨少无奈得连衣服都皱了起来:“我……我只知这种毒物的来历……我可不会医……我也没有……解药呀……。”   温柔气了。   “那你读那么多书干啥?”她骂他“读那么多书,一样救不了人     第二十三章 双 叶     这时,大厅 的人,大多已不能动弹。就算群雄想袭击花枯发,花党的人想抵御,也变成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们都已”瘫软“。温柔急道:“那些虫……恙怎么走到他们肚子里?”力恨少道:“因为酒。花枯发的九酝酒 有恙,他们喝了,便这样子了。”   温柔怪道:“花老头为何要下恙?”力恨少道:“我看未必是他下的恙。”   温柔不喜人驳她的话:“没人下恙,那些恙大发酒瘾,自己跑到酒 去不成?我看姓花的鼠头獐目,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力恨少忙把头摇得似博浪鼓一般:“以貌取人,智者不为┅”为,为,“温柔怫然道:“你那么有大作为,有所为有所不为,又不去为他们解灾救难,为善不甘后人去:“力恨少苦了脸:“弊在我自己也不会解……忽听有人道,”你们想要解药是不是?   这语音也不算大。甚至可以说是低沉干涩。说话的是一个垂头丧气、困目欲睡的老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身旁还有一个人。一个年轻而斯文得有点害臊的年轻人。这两人一出现,大厅的人引起一阵骚然。要是在平时,他们早一涌而上,把这两人剥皮抽筋,至少,也会把他们两人 出去。可是现在这些江湖好汉却苦于动弹不得。   人人都似变成了一堆软面团。但见到了这一老一少两人,在此时此际出现,人人都变成了冷软面团。因为心都冷了。”发梦二党“的党魁一见,两人互觑一眼,那一老一少却笑了起来。老的笑起来老不要脸皮,少的却含羞答答。老的说:“老相好的,不认识老朋友啦?”   温梦成冷冷地道:“任劳。”   花枯发恨恨的道   “任怨。”   陈不丁一见他们两人,想起刑房的人对一众江湖好汉种种迫害,气愤填膺,全忘了自己中了恙,叱道:“你们这两个狗东西,这儿没你们站的地方。”   陈不丁一开口,冯不八已脸色一沉。陈不丁虽中了毒,但仍一样地惧内。   冯不八沉声道:“你嚷嚷什么?”   陈不了嗫嚅地道:“我……我……骂他们几句。”   冯不八自喉底 勒着音间:“我叫你骂人啦?”   陈不丁不安的道:“没有。”   冯不八剔着一只没有眉毛的肩:“没有?”   “是……”陈不了轻轻说道:“是我自己要骂的。”   冯不八哼哼道:“你自己骂的?奶的胆子志愈来愈大啦,脾气也愈来愈大了,敢不情把我也骂一场出山大爷您的气?”   陈不丁不敢再争持下去,只说:“我收回就是了。”   “这就是了,”冯不八这才下了气,然后向任劳、任怨叱道:“你们这两个狗奴才,一个是老不死,一个是小王八蛋这毒恙必是你们弄的鬼:谁下的毒,生个儿子没屁眼:“她一开口就骂,比陈不下骂得更泼,这骂得一轮,又呛了陈不了一句:“你还不跟我一起骂:   “陈不丁连忙会意,也搭了腔。众人这才明了:冯不八不是不痛恨这两个刑部 专门制造假冤错案的狗腿子,而只是不喜欢陈不丁抢在她前面骂人。她先骂、丈夫附和,那就可以。要不是众人都身陷困境,见此情形,也必然会忍俊不住非嘲刺揶抡陈不丁几句不可了亡任劳也不动气,只道:“死到临头,能有多少话都说出来吧,省得待会儿给挖目拨舌时,想骂都骂不出来了。”   温梦成道:“这”恙毒是你们下的吧?“任劳道:“没有花老哥的得意门生,我们也不易下手。”他用手拍抽在一旁的蔡追猫,道:“幸好你有个这样的好徒弟。”这句话他是向花枯发说的。   花枯发咬牙切齿地道:“好,好:“蔡追猫怔了怔,犹在五里雾中,喃喃地道:“是我?……。怎地又是我?花枯发突然大吼一声,只见两片薄而锐利的叶子,疾射而出:一打向任劳:一打向蔡追猫:任劳早有防备,一抄手,接住,身子一晃,道:“好厉害。”只觉一股厉别的内劲,仍透过这片薄薄的钢镌叶片袭来,不禁又退了一步,正想说话,只觉内力仍末消散,长吸一口气,才压下了心头的烦恶,道:“来得好。”遂发现右手虎口处仍被这一片薄叶割伤。   任劳自是心下 惊:这老家伙中“恙”在先,但出手约两片叶子,还几令自己吃了点小亏,如果自己不是早有防患,只怕就要栽得没名没姓了。   花枯发运聚余力骤起发难的主力不是在任劳,而是在蔡追猫。   他要清理门户。   他自知已落人这封“任劳任怨”手里,刑部的人已钉上了他们,这个寿宴连累了一群江湖朋友,他说什么也得要把这吃 扒外的罪魁祸首宰掉再说。   蔡追猫着了恙毒之后,全身发软,自无能力躲开师父的“一叶惊秋”。   就在此时,忽有人大力的撞了他腰板一记:蔡追猫整个人飞了出去,跌在地上,爬不起来:不过总算保住了性命。   撞他的人是温梦成。   花枯发怒道:“你……我清理门户,关你何事:“温梦成也怒道:“你见过下毒的人,自己也先中毒的么?”   花枯发一愣。   他这时才想到蔡追猫也手足发软、动弹不得。   温梦成忿忿的道:“也没看过这样莽撞的清理门户:“他自然生气。因为花枯发贸然射出”双叶“,已把”最后一击“之力用尽,而他为了救蔡追猫一命,只余贮的一点内力,也都发了出去。谁来对付任劳任怨?用什么来对付任劳任怨?他们的处境,任劳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任劳很愉快的睹声道:“难得,难得。”   任劳好整以暇的接道:“我说什么,你就信是什么,比我乖孙子还听话。”   花枯发怒道:“你……”可是已失去了发作的能力。   温梦成沉住气道:“你要干什么?”   任劳道:“你们这一干人,惹事生非,日下京畿路要实行新政,你们知不知罪?”   花枯发呸了一声。“罪你姥姥的:咱们要是犯法,你就逮我们好了;要是没犯罪,你给我滚开八万五千里远!任劳也不动气:“京城 的各路帮派,不可以再胡混下去,摆在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温梦成冷哼道:“当日朝廷要用我们的时候,出兵平寇定乱、抗金拒辽、克制西夏、举兵吐蕃、挥兵黔南,都要我们捐兵献财,你们做官的则坐享其成,只管认功领赏,现在一旦不要我们了,又翻起脸来不认人,远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杀就杀,还有什么路可选的:任劳不怒反笑:“温老大,你先别光火。其实摆在你们面前,全是光明大路,从此风光富贵,是你们求之不得的理。”   “是好路数还用得着下毒:“花枯发恨声道:“恨只恨让大家为了老夫的寿宴而中伏,令我愧对天下武林同道:“。陈不丁大声道:“花老,这可不是你下的毒,大家有眼有耳、有口有鼻,头上长脑袋,这明着不关你的事,大家都冤有头、债有主,不会怨上了你的:   “”好,你们都英雄:“任劳冷笑道:“是英雄的何不加入朱劬大将军部属,为国劾力?   众人一阵骚动。   温梦成张大了嘴,喃喃地道:“确是四大名捕┅:怎么会是他们?”   任怨行前一步,道:“意下如何?”花枯发索性说了出去,大声道:“四大名捕又如何?都是同一鼻子出气的狐群狗党:不加入就是不加入:“任怨忽然羞涩地一笑。他缓缓的伸出双手。他伸手托搭住温梦成和花枯发的两只手。这态度是友善的。他也满面笑容。羞怯的笑容。彷佛他是很不惯于应对,但又很不愧于应对,但又很亲切友善的和人拉拉手,算是招呼。可是这两只手一搭上了温梦成和花枯发的脉门,两人就有苦自己知。他们的五脏六腑,登时像浸在沸水里,而且,冒升的不是泡沫,而是一柄柄尖锐似的小刀,把他们的肠胃心脏绞割着,他们痛得死去活来。偏又一声都叫不出来。任怨不许他们叫,他们便叫不出来。任怨又问:“如果二位肯率先加入,我在相爷面前保你们的前程。”他暗中一催力道,又问:“不知两位现在的意思是怎样?”   说到这里,他把极为阴损的内力歇了一歇。   花枯发借对方一歇之间,想冲口叫道:“杀了我也不加入上不料,一股怪异的真气猛然往自己的喉头一冲,说出了口的话就变成:“换了我一定加入:“语音怪异已极。无论语音如何纽曲,但已说出了口,大厅群雄,尽皆错愕。”你怎么能答应他?”“给人一这就屈服,算什么江湖上的好汉:”“呸:花枯发,我寿南山今天算是认清你的真面目了:“花枯发苦于有口难言:眼前这个年轻人,竟可以用内力控制住人的发声。温梦成忽平静地道:   “你说朱 ?”   任劳道:“朱将军正是用人之际。”   “用人?用人来欺上瞒下,榨取民脂民膏?用人以骚扰民间,以逞一己之欲?”温梦成不屑地道:“朱大人的为人作风,在江湖上扬得了名立得起万直得起脊骨的江湖好汉们,都领教了。”   任劳脸色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温梦成浩然地道:“敬谢不敏。”   此语一出,大厅里的群豪纷纷呼应道:“对:”“说的好:”“叫他滚回老家去:”   “失职?滚他娘的猪皮蛋:“任劳嘿地一声,用歹毒的眼神往全场一个一个的巡视过去,用鼻子哼哼道:“好,硬骨头,你们还有一条路。”   温梦成也哼道:“你爱说便说,听不听在我。”   任劳道:“把你们都收编入”金风细雨楼 。“此语一出,众人俱为之愕然。温梦成诧然间:“金风细雨楼几时跟刑部有挂勾?”   任劳咧出稀落的黄牙,一笑道:“金风细雨楼已和禁卫军成一家。”   温梦成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除了四大名捕,”任劳眯着老眼,笑道:“还有谁?”   大厅趄起落落郗有人在喊:“我不信:”“说谎:”“四大名捕要抓我们,何须这种卑污手段。”任怨忽然把手一扬,道:“这是什么?”温梦成和花枯发站得最近,一眼看得清楚,失声道:“平乱 。”   “平乱 ”是皇上赐封“四大名捕”的令牌:在刑部拥有超然的位份,可以不受制于各方官员的权限,而且在江湖上右先斩后奏、行使决杀缉捕的特权。   花枯发努力想说出几个字来澄清,无奈在对方古怪内力的冲击下,奇经百脉苦痛难受,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边厢温梦成情知不妙,咬紧牙关,不说一字,不料那怪异的内力一催三振,逼他要开口吐声,温梦成竭力要以内功匡护,但已中了毒恙,内息涣散,强自压制下,忽觉体内一股沛莫能御的内力崩裂而出,猛把口一张,哇地吐出一口血箭,他趁此大叫道:“杀就杀,我决不加入愿为相爷劾死:。一前二句,是他的衷心话,但后一句语音已为任怨所制,所以才说出这么一句前后矛盾的话来,使堂中群豪,全直了眼睛,开始感觉到内 定有古怪。温梦成的处境,花枯发犹如寒天欲冰、冷暖自知。偏他也无法开声吐气,就连自己所受的误会也无法辨明。更可怕的是,在任怨手上内力的侵蚀之下,温梦成和花枯发分外感觉到五成六腑迅速的衰弱下去。就算能徼幸得免,幸得苟存,这一刻对心脏和肺腑所造成的伤害,已是无可补救了。大家都有一个感觉:没想到大家今天会丧命这里,丧命在这阴险毒辣的小子手里。     第二十四章 大开天、小辟地     就在任怨要慢慢把内力 熬两人致死之际,任劳忽在他身边说了一句话。   声音压得很低的话。   “杀了他们,蛇无首不能行,不如留着有用。”   任怨害臊似的笑了一笑,绥缓收回内力。他在收回内力的时候,居然把温梦成和花枯发的部分内力也吸取为己用。   温梦成和花枯发要是在平时,只要能运功相抗,也不致如此轻易使破人汲取了内力,偏是他们先着了“五马恙”,真力游散于体内经脉不能聚,故让任怨轻易得手。   任怨的脸上掠起一丝喜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二人哑穴,然后道:“你们既然真心加入,你们的徒弟当然也理应相随吧?”   他转过头去看花枯发一党的徒弟。   温梦成这回一个徒儿也没带,这儿是花枯发一党的总舵,今儿又是人寿,自然是徒弟云集,任怨问的正是他们,一双闪烁不定的眼睛,自一个个脸上逡巡过去。   这时,花枯发的逆徒“三十六着、七十二手”赵天容,已给押了下去。其他的门徒,则全聚集在大厅,不过都因好饮贪杯,全失了战 之力。   任怨一个个的瞄过去:花党 几个已成了名的徒弟:“女八剑”洛五霞、“袋袋平安”   龙吐珠、“破山刀客”银盛雪、“前途无亮”吴谅……全在这儿,朱艺成的弟子:蔡追猫、何择钟、梁色、宋展眉……也都在场,连花枯发的独子花睛洲,还有“发梦二党”的二天护汝吴一厢、龙一悲、霍一想亦在大厅 。   任怨笑了。   笑得羞怯怯地。   “要先处决谁,”任怨为难地道:“我不大熟悉,不如让熟悉的人告诉我。”   他拍拍手掌,立即就有人自堂内走了出来。   一共有三个人走出来。   三个人中有两个人长相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两人五官轮廓的酷似,已到了难以区分的地步。   可是谁也不会认为他们是一对兄弟。   因为两人的气质,实在太过迥异。   一个十分肃煞。   彷佛他所在之处,天地无情,万物无心,人无义。   不过,他的腰间的刀,要比这一切更冷酷无情得多了。   另一个很温和。   温和得像一只猫、一只小白、一头小梅花鹿。   当然,如果那人拨困了背后的刀,就立刻会变成爪子有毒的猫、长有毒牙的兔子、一头扮成小鹿的狼他们真的是兄弟。   气质完全不同的兄弟。   但出手之狠、行事之辣、作风之绝、刀法之毒,却完全一样。   大厅 的群众,就算没见过这对兄弟,也听过他们的名字:襄阳萧自。   信阳萧熬。   以“大开天”、“小辟地”刀法名震天下,和以“七十一家亲”刀法名动江湖的萧氏兄弟:后面跟着的是赵天容:赵天容已给他们“释放”出来了:赵天容仍是战战兢兢的。   “你不要害怕,现在,他们已肉在砧上,要杀要剐,全都随你的意,”任怨柔声细气的问“依你看,这儿人不少,如果要杀伤几个使花老头儿痛心疾首、痛改前非的,你会选谁?”   赵天容仍然胆战心寒,一时答不上来。任怨笑着拍拍他的肩膊:“你放心,他们都着了五马恙,想动也动不了,你要是弃暗投明,跟我们合作,不但可弄个官儿做,在口发党 你就当副党魁好了。”   赵天容仍是愁眉莫展的道:“可是,师父仍是党魁,我怎敢跟他老人家并比……”   任怨笑道:“谁说花老头儿还是党魁?他也当了几十年啦,而今理应退位让贤了。”   赵天容试探地道:“那么……是那一位德高望重的本门前辈担此巨任?”   任怨笑道:“当然是你大师兄莫属了。”   众人望夫,只见张顺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耳根都赭紫了起来,赵天容忍不住道:   “怎会是大师兄?”   任怨嘉许似的道:“如果没有你大师兄,我们的”五马恙“又往那儿下?这些道上的哥姐儿又那会这般听请?”   赵天容讶然道:“大师兄,原来是你?”   张顺泰扭怩了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任二先生,你说过……不在当众说出来的,怎么又”任怨道:“这又啥关系?你大义灭亲,独担巨任,人人都敬仰你嘛,反正咱们现在已大功告成,这些人都得听命咱们,你犯不着当无名英雄恙的功劳,明明是你的。”   张顺泰尴尬地道:“这”他只觉得大堂内数百双眼睛正盯着他,都带咬牙切齿的鄙夷与深仇,如果这些眼光都 有利刃的话,早已把他剁成肉泥了,尤其是师父那双眼睛,简直似是烧红了的不过他们不但不能向他动手,就算想动都动不了,这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因为他知道“五马恙”的份量。   只厅花枯发发出一声低吼道:“顺泰,我待你一向不薄,你、你为何要这样作?”   张顺泰想答,可是又不知该怎么说是好。   任劳道:“你待他不薄?一天到晚在人前呼来吆去,谁愿一辈子侍候你这孤僻老鬼?”   花枯发这同也不抗辩,只说:“顺泰,你、你是这样想的吗?张顺泰咬着唇、唇色向下弯,似下了绝大的决心才道:“我待你再好也没有用:党魁之位,奶不是一样交给晴洲:   “花晴洲就是花枯发的儿子。他就只有这个儿子。花枯发中年丧妻,他当然疼他这个儿子。   花枯发只悲伤的摇了摇头叹道:“罢了,罢了:“张顺泰发了狠地道:“你对我不公平,一向都不公平,我是你的大弟子,为你鞠躬尽瘁,但你待我只当是奴仆你错了:“温梦成痛心地道:“花师弟早在几年前就跟我说过,他想把衣钵都授给你,只不过不希望你太早得意忘形,又恐你不肯刻苦求成,所以才忍着先不告诉你。”   张顺泰退了两步,怔了怔,忽然胀红了脸,吼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的鬼话:”“大师兄:“花睛洲苍白的脸与脸上的青筋恰成对映:“爹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他叫我以后要听你的话,决不可以恃他的地位来逆你之意,真的:“花枯发怒叱了一声:   “住口:是我瞎了眼:“任劳笑了起来,啧声道:“原来你就是花老鬼的儿子。”还用手去拧他的脸。   张顺泰呆立当堂。   “怎么了?想做大事,没有决心是不行的,”任劳又过去拧住张顺泰的脸,把他的两颊一合,脸肌都挤成一个怪异可笑的形状,他那张几乎已掉光了牙齿的嘴,就对着张顺泰的鼻子在呵气:“他们人之将死,说话讨好,自所必然。怎么样?到底找谁先开刀,你说说着。”   张顺泰右望望、右望望,大汗涔涔而下。   “别怕,”任劳拍拍他肩膀道:“今日一役过后,你就是这儿的大英雄、大豪杰,只有人怕你,你不怕人。”   张顺泰却连唇都抖了。   任劳又眯着眼睛,笑了:“你不找人,总不成要我们找你先开刀罢?”   花枯发气得眼都红了:“畜牲”张顺泰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毅然抬头,看人。看他的同门。他的师兄弟们。“破山刀客银盛雪”“今宵多珍重戚恋霞”袋袋平安“龙吐珠、”   丈八剑“洛五霞、何择钟、梁色、蔡追猫、宋展眉、吴一厢、龙一悲、霍一想、管家唐一独、还有花睛洲……张顺泰一时也不知指谁是好。   谁给他指出,就是先遭殃。   平时对他不好的同门,早已吓得簸簌地抖了起来。有些师兄弟,平时欺这大师兄楞头楞脑,爱占他小便宜,而今却落在他手上,不由他不胆战心寒。   人总是爱在自己得势的时候欺侮人,总不去想他日被欺侮的人一旦得势,会怎么对付自己……当然,他们通常会把”想“的时间化作”阻挠“对方能够得势的行动。他们现在面对的便是:张顺泰会先找谁人报复?这大师兄会对谁先下手?这时候,赵天容忽道:“大师兄不选,不如由我来选。”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   赵天容与“发梦二党”,可谓恩了情绝,刚才他为了求生而“坑”师伯温梦成,被花枯发下令严惩,这必使得赵天容更加心怀不忿,亟思报复。   张顺泰毕竟跟花门“发党”还有情义可言,至于赵天容,可又好色怕死,此刻他出来在任氏兄弟、萧氏兄弟前“争功”,狼子之心,至为明显。   任劳一听,顿时乐花了眼,颔首抚绺着稀疏的灰髯,笑道:“好,好,你两师兄弟就商议商议。”   赵天容这般一说,张顺泰也松了一口气。   要他杀伤同门,他也真个儿有点不忍心。   赵天容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张顺泰没听清楚,说:“ ?”   赵天容又低声说了一句话。张顺泰还是没听清楚,只好又凑上了耳朵。   赵天容圾了一口气,说:“你去死吧。”   张顺泰这回是听清楚了。   可是已径迟了。   赵天容已经动了手。   他一刀就砌进张顺泰的肚子里。   张顺泰只觉澈心澈肺的一痛,功力一散,赵天容几乎是一连、一刹那间,一气呵成的刺中他三十六刀,张顺泰的身子立即就变成了一道喷泉。   三十六道伤口的喷泉。   赵天容的外号“七十二手”可不是自来的。   以他而言,他只是“出手半招”。   张顺泰便已给他砍倒了。   张顺泰这么一倒,他立刻就逃。   他的外号还有前牛:“三十六着”。   如此情境,自然要“走为上看”。   可是他身形刚刚展动,信阳萧煞的刀也展动了。   第一刀,赵天容就少了一只手。   左手。   第二刀,赵天容就少了一只脚。   右脚,没有第三刀。   萧煞出手,就只两刀。   一上一下,两刀。   两刀之后,就收刀、身退,望向萧白。   赵天容也不是没有闪躲。   他有。   他总共一闪又闪,在短短的一瞬间,他已闪了三十六次,在场的只要是高手,就一定看得出来,他闪得如何的快、如何的巧、如何的敏捷:不过依然没有用。   萧煞在出刀与收刀之间,赵天容就成为一个“没有用”的人。他再也不能逃走,甚或是反抗了。   萧煞身旁的萧白,却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似是说了一句话。   谁都没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只有萧煞听见他兄长的话。   “你退步了。”   “你为什么?”   这个问题,是从两个人嘴 同时问出来的。   一个是任劳。   一个是花枯发。   “我只好色,贪学绝艺,但绝不背叛师门,决不出卖同门……”赵天容嘴 涌出了血,喘息道:“我以为师父是真的痛恨师伯,才会附和诬陷他……至于大师兄的作为,我是宁死不干的。”   任劳嘿声笑道:“所以,你只有死了。”   花枯发已经忍泪不住,簌簌而下:“好:奶还是我的好徒儿:“赵天容惨笑道:“师父:“任劳扬声道:“那么,有谁过来使这位花先生的好徒儿一命归西?”   “我。”   这连任劳都觉得有些微意外。   因为说“我”而且正行出来的人,居然是任怨。   任怨一向都很沉得住气。   任怨要比任劳至少年轻四十岁,可是,任劳最清楚任怨的定力与手段。   看来,他甚至还有点不忍心起来。     第二十五章 食人间烟火     任怨也没怎么动,一步就走到赵天容面前。   他们之间本来隔看好几人,相距好几步路。   可是任怨还是一步就到了赵天容的身前。   他走路就像“滑行”一般,除了膝盖微微一震之外,全身彷佛都没有动过。   赵天容突然摸出一把刀子来。他一刀刺向自己:任怨一伸手,已拿了他的刀,就像轻描淡写地摘下一粒果子。然后他就像拈花一般的手,迅疾地点了赵天容的穴道,拍了拍手,就有几名大汉应声而出。   任怨道:“先替他止血再说。”又补了一句:“用上好的金创药。”   大汉们都如雷似的一声应他。   这下不但是温梦成和花枯发大感诧异,连任劳也大为惊奇。   “发梦二党”的三大护法,毕竟是在江湖上刀尖口狂风暴雨 走上岸来的人,见多识博,吴一厢率先冷 道:“猫哭耗子,不知安的是什么心!”龙一悲道:“赵天容,你好歹已亮了一次汉子,过去的事一笔勾消,天大的事儿,咱口发梦二党”都替你顶着,你可不能再丢人现眼:“霍一想道:“士可杀、不可辱,有种就把咱们都一刀宰了,看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饶不饶你们:“赵天容已痛得不知还能不能听到他们的话?纵能听见,嘴里已应答不上来。   任怨眉儿一挑,回首望龙一悲、霍一想和吴一厢,满脸钦佩的样子:“三位真是好汉子呀:“三人分别冷笑、冷哼、冷着脸不睬他。任怨啧声道:“可惜,他已流了那么多的血,又那么痛,你们还是要硬逼他当好汉,这……不是人自私了些吗?”二天护法已下了决心不答他。   任怨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知道痛是怎么一回事吗?”   这是个怪问题。   就算龙一悲、霍一想、吴一厢要回答,也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任怨居然自间自答。   “你们不知道吗?我可知道。你们只要也痛一 就尝着味儿了。”   话一说完,“发梦二党”的三大护法,龙一悲、吴一厢、霍一想,全都成了残废。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人人都防着任怨会出手,但都不知道任怨会出手得这般突然、这样快:就算他们已经提防着、而且都能运功自如,也不一定有用。因为任怨的出手太快、太突然了。他一刀就割断了吴一厢的声管,剐去了霍一想的双眼。在惊呼与怒喝声中,吴一厢和霍一想已然中刀。任怨用的正是赵天容的匕首。龙一悲怨叱道:“你敢伤我的兄弟”就在这时候,他觉得下盘一阵热辣。   就在刚才任怨向霍一想和吴一厢出刀的时候,他也着到自己眼前曾漾起了一片刀光。   刀光一闪即没。   可是他却没感觉到痛,也没有中刀的感觉。   倒是跟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吴一厢成了哑巴,霍一想成了瞎子。   他正叱喝怒骂之际,忽然,觉得自己腰下淌出了一些东西。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血:为什么会有血?   从哪 流出来的?   就在这一错愕间,他不自觉的想移动。   他中了“五马恙”,手脚本就不能动。   不过身子仍是可以作轻微的移动。   他这一动,就完全失去了重心因为,他的双脚已离开了他的身子:血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他的双脚断了:任怨那轻描淡写的一刀,同时毁了三个人:把霍一想变成瞎子。   把吴一厢变成亚子。   把龙一悲变成了个无腿之人:口全场震动。   任怨淡然收刀,吩咐道:“替他们敷药,用上好的止血药:”   大汉们又如雷的应声:“是”   是之后,忽有一人怒不可遏的叱道:“是你妈个屁:“众人都是一呆。只见一人如同一只白鸟,飘飘然但又极其迅疾地,已越过众人头顶,刷刷刷地一声,一幅神清骨秀的山水,直盖向任怨的脸孔。   任怨这一同,真的是人吃一惊。他不知道居然还有人能在着了“五马恙”后,还能跟他动手。而且武功不凡。出手也快到不可思议。   可是任怨的反应也快到不可思议。两人迅速地交换了数招,在场中有的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脚色,但谁都看不清楚,在这电光火石间,谁向谁攻了什么招?谁吃了亏?谁得了手?只不过他们两人自己,却是心知肚明。   出手的人当然是方恨少。他一直都在跟温柔争辩,后来又弄不清楚:究竟赵天容是忠的?还是奸的?张顺泰是好人?还是坏人?场中变化,更是倏忽莫测:赵天容突然杀了张顺泰,更令他大感错愕,一时脑 轰轰发发的,不知如何分辨忠奸对错。然后,局面急转直下,萧煞出刀,赵天容重伤,他仍怔在那儿,一时忘了出手。不料任怨出来,替赵天容疗伤,他以为有“好人”出来主持”正义“了,便想看定些儿再说。不料,任怨一出手,就重创了龙一悲、霍一想、吴一厢。直到这时,方恨少忍无可忍了。   此可忍孰不可忍也:太残忍了。及至温柔用肘撞方恨少一把,道:“你……你还不去制止他们”方恨少顿时豪气霓生、英雄斗发、勇者无惧、一往无前,破口骂了一句便扑了过去,一出手,就是当年方试妆所创的“睛方好”,手中“蝉翼扇”,直抽任怨脸门。   正当这一招攻出,一把寒匕,不知怎的,已突破扇子的防守,闪入中门,急刺向他的腹队。   任怨竟然不避:。而且反攻:立即反攻:方恨少可不愿跟他同归于尽。   他没有想到对方会不避而抢攻:他的身子像游鱼一般,在千钧一发的刹那,闪了过去,他的扇一翻,扇背转拍任怨背门这下妙到颠毫,饶是任怨武功再高,一刀拦空之下,就算收势得及,背后也得要中招:可是任怨人不同转,一掣手,乃已脱手飞出,直钉方恨少咽喉:   方恨少吓得大叫一声,及时迥扇一封,“叮”的一 ,刀尖射在扇面上,斜飞而出,竟射向任劳:任劳皮笑 不笑,晃身、 步,缩肩藉势一顶,那柄刀便再反弹射而出,钉入吴谅的心窝!   可怜吴谅本也是武林中成了名的人物,只因中了恙,动弹不得,胡 胡涂的就一命呜呼了。   任怨反守为攻,两招取得先机,便着着抢先,双掌微拢,形如竹叶,指如鹤凿,正要发出攻击,忽见方恨少扇背上写着五个大字:“食人间烟火”方恨少扇面上是绘着一幅秀媚清脱的远山近水,但在第二次攻击时已翻转过来,这一面只写着这五个字,右下角有个款题失印。   任怨一见,怔了一怔,方恨少变招何等之快,扇子一台,已改向任怨咽喉。   任怨尖啸一声,两片“竹叶手”,已飞啄方恨少的左右太阳穴。   任怨看来秀气、斯文,还带有些害臊,可是一旦出击,竟无一招自守:方恨少可不想跟任怨拼命:方恨少一向都很珍视自己的命:命只有一条:方恨少一向都怕死。   他只有收招,在这生死一瞬间,他突然像被当胸一脚“踢”到后面去似的,刚好躲过任怨的攻击:任怨的脸青了。   有些人喝了酒,脸不会红,反而会发绿一种苍寒的惨青:任怨的脸色就是这样子。   他停也不停,顿也不顿,如白鹤一只,变成一只白鹤。   在刹那间,他攻了方恨少三招。   方恨少都在千钧一发间,似被人“踢”了起来,又似被人“抛”了出去,更似给人“扔”了过来。不管是滚去还是跌退,总是在生死存亡一瞬间,险险躲过了任怨的攻击。   任怨三招落空,又攻了三摺。三摺不成,再攻三摺。   三摺失败,又再攻三子。   至此,方恨少已全无还手之力。   不过,他就是有办法让任怨的攻势沾不上他的身于。   连衣袂也沾不上。   任怨忽然收招,长吁一口气,狠狠地盯着方恨少。   方恨少也舒了一口气,吐了吐舌头,缩了几肩,道:“好险!原来你是“鹤立霜田竹叶三!”他向一旁的任劳 睐眼,笑说:“那你想必是虎行雪地梅花五了。”任劳阴阴一笑。   方恨少迳自道:“刚才我一时情急,骂了句鄙俗之语,真是有失斯文,说来惭愧”他居然还对刚才那一句骂人的话,愧疚于心,但说到此处,与霍一想、龙一悲、吴一厢站得极近,只见吴一厢伤在喉咙,刀伤极细,但刚好切断了他的声管,龙一悲更惨,膝盖以上全分了家,血流了一地,霍一想两只眼睛,竟被剜了出来,眼球落在地上,眼珠还死瞪着,眼球的血筋子还挂在脸上,血肉模糊:三个人都痛苦不堪。   任怨一刀连废三人,虽说三人都无躲避之力,但力道全然不同:砍 要用力刀,被声要用快刀,挖目更要用巧刀。   任怨轻描淡写的出刀,却运用了三种迥然不同的刀劲:可是这么残忍:这般不拿人当人:方恨少怒气上冲,忽又发现,刚才自己格飞的一刀,却误杀了一名“发党”的子弟,更是火上加油,骂道:“王八蛋:他奶奶的,你们到底是人不是?”他这头还为自己失言失礼而道歉,这头便又破口大骂了。   任怨指了指他的扇,道:“蝉翼扇?”   方恨少“霍”地张开了扇子,倏然扇了几扇,潇而洒之地道:“有眼光。”   任怨指了指他脚腰,道:“白驹过隙步法?”   方恨少左手负后,双眉一轩,汲气挺胸,傲然笑道:“有见识。”   任怨这回指了指他,道:“书到用时力恨少?”我一向都很谦虚,满招损,谦受益嘛;“方恨少洒然的道:“其贸,书我是读得不少了。”   温柔越众而出,道:“书呆子,你跟他们打什么交道嘛:还不赶快把这些人擒住,逼他拿解药给大家:“方恨少这才省起。任怨仍寒着脸。对着他。方恨少只好对他一笑。任怨不笑。这看来羞人答答的年轻人,不笑的时候十分可怕,就像一座冰山,但山又似是燃烧着怪异的妖火。方恨少只好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任怨敌意的看看他。   力恨少指了指他自己的牙齿,道:“我的牙齿很白。”   任怨更加不解。   事实上,方恨少的话,场中亦无人能解,包括温柔。   方恨少又指了指任怨的唇,道:“你的嘴唇却很红;”然后又补充道:“可惜牙却很黄,你以后应该多注意清洁一下。”   然后他正色道:“好了,我们寒暄过了,我们算是朋友,你可以把解药交给我了。”   方恨少这样说法,连温柔都傻在当堂。   任怨有回应。   他以一种最强烈的反应来回答方恨少的话。   不止他一人。   还有萧煞:更有萧自:     第二十六章 谁敢不吃!     任怨身形甫动,方恨少便感觉到自己身上,至少有三处死门,都控制在他的拿下。   可是掌还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他的脚。   左足。   任怨的左脚吊起,平举齐腹,踝直如刃,随时都可能会踢出。   方恨少只觉自己喉核发凉、额角发麻、颧骨发酸,但他却不能确定对方会踢他什么部位他一面闪,一面怪叫道:“喂,你这人,怎说打就打……不,连打也不说一声就他的话末完。他的话说不完。因为任怨已经踢出了那一脚。   “鹤立霜田竹叶三”是元十三限成名武功之一,当年,这三记”竹檠手“和”雷鹤腿“,大江南北多少英雄好手,全都折在这一档下:方恨少又如何?   方恨少避过了。他居然避过了。险到了极处,可是他还是避开了。”白驹过隙“步法毕苋是昔时武林笫一奇女子方试妆所创的闪身法,只要方恨少已开始避,任怨就没有办法把他拦下来。   方恨少避开了任怨要命的一 ,可是又突然掉入了天罗地网的杀气 。   萧煞的刀。更加要命。刀起的时候,映照着方恨少失惊失措的脸。刀落的时候刀落了一个空。   力恨少已不在了。好 端偌大的一个人,怎会”不在了“呢?可是他偏偏就在刀落下的刹那,一晃丈外,就已闪了出去。他一面闪动,一面向温柔挣声大叫:“不行了,他们狠得很”说到这里,他就着到了一片不狠的刀光。   感觉到温和的刀意。   亲切的刀。   这使得他不想闪躲:那一刀就像情人的吻谁会去躲避情人的热吻?   所以萧自这一刀就要了方恨少的命。   几乎。   刀已切入方恨少的肌 。   颈部。   刀锋毕竟是寒的。   刀伤毕竟是痛的。这一寒一 ,使方恨少蓦然而醒,及时一扭身。   方试妆的身法“白驹过隙”,只要是开避施展,就没有办法可逮得住!   方恨少在生死之间打了一个转回来。   他仍是避过了。   但已受了伤。   血,已开始从颈侧攒流入他的胸际。   他恐惧起来了,怪叫:“我受伤了,天啊,我受伤了他一怕,步伐便乱了。他没有注意到后头。后头有一只老虎。一个比虎还残暴但比狐狸还精的老人。任劳。   方恨少再想闪躲,但,已无及。任劳一出手,就制住了他五处要害。他只有一双手,可是一动手就好像变成五只,五只手廿五只手指就钉死在方恨少的死穴上。力恨少”败“得并不冤。失月明的两大爱将:任劳、任怨,同时对他出手,还有”八大刀王“中的两大刀王:   萧自、萧煞也联手夹击。   他终于还是大意中伏。终于还是在任劳的”虎行雪地梅花五“上吃亏。   任劳的出手,就像是一头在雪地里无声无息潜匿着的老虎。   方恨少一旦受制,萧自和萧煞的刀也就同时到了。方恨少已不能动。不能动就是不能闪躲。所以他只有死。方恨少是从来没想到会不明不白莫名其妙的就死在这里的。他当然不想死。可是那有什么办法?死亡从来不与人约好时间地点的。   方恨少没有害怕。因为他已来不及。   刀,实在是太快了。一如情人的吻,一如索命的魂。   任劳忽吐喝一罄:“住手!刹那间,刀光陡顷。停不住。但又不能不停。所以刀只有互击,震出星花。星火溅在方恨少脸上。只差一寸方恨少就要人头落地。萧自和萧煞是住了手。可是他们脸上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任劳只慎重地向他们摇摇头,又沉缓的摇了摇头,指了指方恨少的头,无奈地道”杀不得。“杀不得“?为何杀不得?这连方恨少都不明白。虽然他现在亟希望自己是”杀不得“的人。   温柔一见方恨少遇危,她就出手。她也有刀。她的刀法却学得不太好。因为她学的时候,人不用心。一个人要学好一件东西、做好一件事,首要便是用心和专心。不过她的轻功却很不错,只怕跟方恨少的”白驹过隙“相距不远。红袖神尼的”瞬息千里“身法,只要学得一二成,在武林中至少已达到可自保之境。因为没有人能伤得了她。   红袖神尼见温柔无心学刀,便哄着逼着也要她学成”瞬息千里“的轻功。打不过人时至少可以逃命。可是在这种危局 ,温柔能不能自保呢?   温柔像一只燕子般掠向方恨少。温柔不是要自保。而要替方恨少解围。可是也有一人如黄莺般掠了过来。也是女子。而且居然也是用刀的。温柔也不打话,出刀。那女子亦不发一言,还刀。   对温柔而言,感觉上如同是下了一阵雨。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便是这样一场商略黄昏雨:对方每一刀,一出,便收。如果是攻对了,对方以最少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距离、最轻的力道,已一击得手,即刻身退,连想跟她拼个两败俱亡的机会也没有:如果是攻错了,对方已马上收刀,即刻警省,把错处和破绽补正过来,出招和收招却那么诡异迅疾,令人根本无法发现她的空门,地无从闪躲。   温柔的每一刀,刚发出,就给她截住了。然而她发刀却浮移不定、鬼神莫测。温柔截不住,也接不住。反正都接不住,她只有拚了。她一面豁了出去,狠命出刀,一面大叫:“小石头,不行了,你快来呀:“她本来也想叫唤白愁飞。可是那个死鬼见愁又不知写在什么地方办他见鬼的公事去了。叫鬼见愁来救,不如省了这口气。   所以她只叫王小石。温柔一面叫,一面出刀。她的对手当然就是”女刀王“兆兰容。   兆兰容是当年”权力帮“中”八大天王“之一兆秋息的独女。兆秋息的”毛刀“惨败在萧秋水的”小刀“。从而领悟了真正的好刀,其实是如何好好地运用一把刀,而且真正的好刀法,便是如何把刀运使到极致能够打败敌人获得胜利的方法。   可是兆秋息已来不及再创悟。任何刀法。在当时武林动乱的时局 ,他乃为”权力帮“而生,为”权力帮“而死,为”权力帮“而牺牲了。兆兰容却凭了乃父告诉她的这一点,创了”阵雨十八“的刀法。   刀已不重要。刀法才重要。   兆兰容无法练成”手刃“,因为她无法像兆秋息一般逼使天下名刃而最后手便是刀,她地无法去练”小刀“,因她永远不可能有萧秋水与天地共一息的内功修为。她唯一可为的是:以招式取胜。站在巨人的肩上,总是能比巨人望得更远一些的。   因为”刀王“兆秋息是她的父亲,她便少走了许多迂回曲折的冤枉路。她创下了这一套刀法,使得她成为能跻身入”八大刀王“的唯一女子。她早已想跟天山派的”红袖刀“一比高下。所以温柔一出手,她便出刀。她很快的便占了上风。   温柔若刻意攻防,她反而以快打快,如同惊风骤雨,纵控全局;可是温柔一旦无法恋战,随意发刀,志在逃走,”红袖刀诀“精巧绵密的特性反而尽露,她也一时取之不下。本来,她轻易能以刀比刀,占了上风,心中正喜,但遂而发现,并不是”红袖刀法“不如”阵雨十八“,而是使”红袖刀诀“的人武功练得太不济事之故。   如果换作另一强手,把这套刀法尽情发挥……兆兰容无法把温柔砍倒。还有一个原因:   温柔的身法。瞬息千里。这身法居然比她的刀法还倏忽莫测!   温柔一叫,立即就有一个人像一粒石头般的”扔“了过来。人是人,不可能像一粒石头。偏是这人冲过来的姿势就像是一粒石头。一粒被人”掷“过来的石头。温柔一眼便看出他不是王小石。那人手上居然也有一把刀。一把可怜的刀。   这人竟然还一刀砍了过来,就像柳拂堤岸一般无依。温柔在百忙中封刀一格。这一刀是架住了。可是那人的头一低,一头就撞在她怀里。那人的头直比石头还硬。温柔一时痛得五脏六腑似全绞在一起,眼泪鼻涕齐出,兆兰容已拟一刀对准温柔的脖子就砍下去就在这时,忽有人沉声道:“杀不得。”   由于任劳曾叫过这句话,兆兰容一时错觉,手下一顿,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是一名眉粗目大,但样子却十分温驯的汉子。   汉子手上拿看一件衣服。   衣服上还有针,也有线。   这人倒似是本来还在缝着衣服,但因忽然着了“五马恙”,便不能动弹,当然也不能继缝衣了。   这本来是花枯发的寿宴,这汉子难道是来寿宴上缝衣的?   兆兰容的手,只顿了 。   顿一顿,就是停一停的意思。   她发现叫停的,不是任劳,她的刀便遑自砍下去了。   同一时间,那像一粒石头的人,又似一颗石头般激飞了过去。这次是飞向那缝衣的汉子这像一粒石头的人,当然就是蔡小头。   蔡京麾下,“八大刀王”中的伶仃刀“蔡小头”。   局势分明不过。兆兰容和蔡小头兵分两路。   一个要杀温柔。另一个要对付那缝衣的汉子。   局面的变化也很简单。而且也很突然。缝衣的汉子乍然而起,与蔡小头空中对掠而过。   蔡小头一刀砍空,一件衣服便罩在他头上,他登时天乌地暗,手舞足蹈的落了下来,摔得碟碗菜肴齐飞。兆兰容只觉眼前一花,温柔已给那汉子挟在腋下。   兆兰容立即出刀,但左眼下一麻。然后是一阵刺痛。兆兰容在震恐之下舞刀疾退。同时间,两片刀光,一狠一亲切,各迎向那汉子。那汉子左手仍挟着温柔。人却掠往右边。右边展刀的是萧自。萧自正要给他迎头痛击,忽然觉得握刀的手,像给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一动,便有一种割肉似的刺痛。   他一惊。立刻跳开。   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五指都缠住了线丝。以萧自武功之高、刀法之精、反应之速,竟然也不知道这条线是在何时缠在自己手上的!   萧煞的刀,在背后追击那汉子。他眼看斩不着那汉子,便去砍那汉子腋下挟看的温柔。   那汉子也没转身,手却伸了过来,好像摘花折枝一般,勃的一声,萧煞的刀便被拗断了。那汉子两指一弹,把断刃飞弹而出,任劳任怨正要截击,但一见那刀来势,急急一起一伏,飞身避开。待再要追击时,那汉子已不见了。温柔也不见了。   当蔡小头甩掉罩在头上的衣服时,只见任劳任怨,全都面面相觑,萧自和萧煞,正怔怔发呆。兆兰容左边脸颊上,有一个小红点,缓缓淌下一条血河来。她是给针刺着的。   任劳骇然说道:“大折枝手?”   任怨悚然道:“小桃花手?”   任劳道:“是他?”   任怨道:“是他!”   任劳道:“幸好,他不似是插手我们的事。”   任怨道:“他只救走了温柔。”   任劳道:“少一个温柔,那算不上什么。”   任怨道:“这儿的局面还是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任劳自惊惶后又渐恢复了他那阴恻恻的样子:“所以……”   任怨又同复原来弱不禁风、羞不自胜的样子:“所以那两杯酒仍在我们手上。”   任劳还故意间:“哪两杯酒?”   任怨接口应道:“一杯是有”五马恙口的酒,大家都已喝过了。“任劳道:“还有一杯呢?”   任怨道:“另一杯是我们现在要敬大家的。”   任劳阴笑道:“这是敬酒罗。”   任怨道:“要是敬酒大家不喝嘛。”   任劳接道:“那只有喝罚酒了。”   任怨指了指在血泊中的赵天容、张顺泰、霍一想、吴一厢和龙一悲等人道:他们喝的正是这种酒。“然后他很温和的向温梦成和花枯发道:“如果我敬你酒,你喝不喝?”   他补充道:“要是喝了, 面当然下了药,你们要是没有贰心,只为朝廷劾命,我们便会依时给你们解药,要是不喝你们都有家人、亲人、门人,敢不喝吗?”   他等花枯发和温梦成的答覆。   忽听一人道:“等一等。”   任劳任怨霍然同身,又见到那汉子,就站在门口,他腋下的温柔已“不见了”。     第二十七章 那汉子又是那汉子!     任劳笑得已有些勉强:“朋友,我们已放你一马,你怎么又来”那汉子依然左手有线,右手有针,道:“你们没有放我,我也不想管你们的事,我只跟你讨回一个人。”   任劳这才神色稍定。   “谁?”   那汉子用手指了指无力地倚在墙角的方恨少,道:“他。”   方恨少笑嘻嘻地道;“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只救温柔不救我的。”   汉子道:“错了。”   方恨少一怔:“什么错了。”   汉子道:“不是我要救你,是温姑娘要我救你,否则,她不愿跟我走。”   方恨少觉得很没意思:“那么,不是你要救我,而是温柔要救我?”   汉子道:“谁要救你?”   方恨少道:“谁要你救?”   汉子也怔了一怔,诧然道:“你不想活啦?”   方恨少道:“你要救就让你救,我不是很没面子?”   汉子道:“面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方恨少答:“面子。”   汉子为之气结:“那你是要脸不要命了,荒唐!”   “方恨少道:“那你想必是要命不要脸的人,无耻:”   汉子嘿声道:“好,爱走不走,在你,你不走,我可走了:”   方恨少倒有点急了起来:“慢着,你要是救不了我,怎样向温柔交代:”   汉子道:“好,我就跟她说,奶不让我救,我又有什么办法:”   “温柔和我是什么交情。”方恨少恐吓他道:“我深知温柔的为人,我不走,她也不会离开的。我知道你来开封是为了温柔,没有她,你交不了差!”汉子淡淡地道:“你这可错了。”   这次轮到方恨少奇道:“错了?”   汉子道:“反正我已找着了温姑娘,我点了她的穴道送回去一样可以交差。”   他居然向方恨少说教了起来:“你要为一个人好,要救一个人,只要存心是善意的,就不必计较用什么方式,使什么手段,也不必太计较别人是不是误解你,去理会旁人会不会原谅你的。”   然后他又补充道:“还有,刚才你告诉温姑娘”恙字的出处,我有点意见。“云笈七签” 会有记载:“黄帝得微虫蛄嵝,有大加羊者……兽名猛,如狮子,食虎面循,常近人,来入室,人长而患之……这样说来,恙部是意,既非忧,亦非病,也非虫,而是古人所畏忌的一种猛兽。汉朝蔡邕为仇家逼害诬陷时,在‘徙朔方报幸月书’中有云:“幸得无恙,遂至徙所,自拨以西,惟青紫盐也。”这“幸得无恙,应该便是安然度过危境,幸免于仇家毒手之意。”   他冷哼一声又道:“你明知温姑娘怕虫,便故意吓唬她,说恙就是虫。”   “故意吓唬她?”方恨少叫了起来:“我只是没把书读好而已:“那汉子这才有了点笑容:“总算你自己肯承认:读书不精,怨不得人。”   方恨少索性撒赖到底:“你这读圣贤书的,不肯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难怪沦落为缝衣汉:”那汉子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少有的激动:“你再说,我就刺瞎你:”方恨少看他激动得每一根面肌都抽搐起来。倒是真跟教“恙”上了脸一般。方恨少不觉暗自惊心,强说:“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有本领就把大家都软了,不然就算把大伙儿都刺瞎了,还只是个补衣缝裤的”那汉子大吼一声,手中的针一抖。   剑气扑面而至。   细针仅长寸余。   但这样一口细针,竟发出越过丈外的剑气:那汉子手中的针,便是他的剑。   这种“剑”,已不是以形成剑,而是以气御剑,成了“气剑”!   那汉子这时使出的正是“气剑”   任劳、任怨、肃煞、萧自、蔡小头、兆兰容等人,都知道那汉子的厉害,也都知道那汉子决未曾中恙。   这样的人,还是少招惹为妙:眼着他救了温柔就走,心中正舒了一口气,却没料他又倒了回来,原来是为了方恨少。   他们心想:就算那汉子要救走方恨少,也姑且由他,反正,方恨少不是目标,让他救走了也好。   却不料方恨少着似嬉皮笑脸的,但却甚有侠气,千方百计要激那汉子出手相救座中群雄,任劳等正感困扰,忽见那汉子与方恨少一言不合,便向方恨少骤施辣手:敌人“鬼打鬼”,互相残杀,免却自己动手,自是最好不过的事:任怨正想袖手旁观之际,忽然发觉了一件事:剑气突然一折:这一折,使得剑气更盛:剑是直的。   剑不能折。   只有以气所驭的剑才能曲折自如:剑气竟急取任劳:任怨大叫一声,双掌一封,但觉掌心两下刺痛,情急一个霜田鹤,腾身而起,扭身急退,当任怨落地定神之际,才发觉他手心多了两点红,正在冒血,而他的夥伴已然受制。   萧氏兄弟、蔡小头和兆兰容全定在那儿。   任劳已不能动。   他的下巴被一物顶着。   针。   那是一口比剑还可怕的细针。   细针就拈在那汉子的手里。   任怨这才深深体会到朱刑总说过的话:“一个真正的高手,他手上任何事物,都比庸手手上的杀人武器更可怕更难应付。”   任劳脸上再无阴笑。   只有惊惶。   看他的样子,倒似巴不得趴在地上求饶。   偏是细针抵住他的下颌,使他连话都说不出口,点头也势所不能。   那汉子道:“解药。”   任劳很想回答。   可是他不能开口。   一张口,咽喉就多了一个洞。   所以只有任怨回答:“什么解药?”   那汉子也没叱喝,但让任怨 然感到一股煞气逼来,使他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废话!”   任怨只好竭力把时间拖延:“你要救这些人?”   那汉子不答。   他的手只微微地动了动。   任劳痛哼一声,求饶地看着任怨,双目尽是哀怜之色。   任怨看了,也觉咽喉有点发麻。   他强自镇定的说:“这干人与你非亲非故,阁下要走,大可自如,要带走方公子,亦无妨无碍,何苦要跟我们做对?”   那汉子问:“你们?你们是谁?”   任怨没料自己的一番话反引起他的诘问,只道:“我们?就是我们呀。”   陡地,一阵急风急撞而至:任怨急使连环“霜田鹤步”,双掌一撮,竹叶手正待穿出,蓦然发现来人正是任劳:他把要攻出去的竹叶手一收,一把拦腰抱住任劳,并藉任劳冲来之势跃开丈余,身子微蹲,正要观定战局,不料只觉颈边右侧微微一凉。   他登时整个人僵住了。   那汉子就在他的右侧。   贴得那么近,但全无声息。   那汉子右手的针,正点在任怨的右颈上。   而他左手的针,仍抵住任劳的下巴。   只不过在瞬间的交手,任劳、任怨,两人尽皆受制于那汉子。   那汉子间:“你们到底是谁?”   任怨汗涔涔下,不答。   汉子又问:“你们是不是朱月明派来的?”   任劳睁着眼睛着任怨,他已没了主意。   汉子目光一亮。   他已知道自己应该先集中向谁发问了。   可是他并没有立刻发问。   反而震了一震。   他叹了一口气。   深深地。   “我太大意了,”他深痛恶绝也似地道:“我不应该贪功抢攻,以致把空门卖了给你。”   大厅上所有的人,都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那汉子刚才骤把任劳推撞向任怨,任怨扶着任劳藉势跃开,已跃近寿帐,红绒烫金寿字幔帐,犹被急风激得微微招扬。   那汉子右手针,依然抵住任怨的右颈,左手针,仍然顶住任劳的咽喉,沉声道:“你是占了上风,但想杀我,却不容易,可是我要取你两个夥伴的性命,却易如反掌。”   寿帐微微摇幌。   那汉子也僵在那里。   厅 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汉子的冷汗正自后颈滑落背育。   那汉子的武功,已高到骇人听闻的地步了,他可以以寸余短针发出丈余剑气,可是他现在显然戚到畏惧。   因为有更可畏怖的敌手。   敌手在那里?   谁是敌手?   敌手是谁?   就在这时,倏地,掠起一道人影,以极迅疾的速度,已拣人寿帐之后!   这人掠人寿帐之前,还高呼了一声:“我替你把他揪出来:”那汉子急得大喝一声:   “别 ”他已来不及喝止。   只有出手制止。   挟入帐后的人当然就是方恨少。   他在制住任劳任怨的同时已解开方恨少的穴道。   早知方恨少如此莽撞,他就先不替他解穴了:他当方恨少是个的朋友。   他当然不想见到朋友死。   尤其不愿见到朋友为他送命。   所以他要全力挽救。   刹时间,他把任劳任怨都一齐往寿帐 推了出去。   他知道寿帐后有极强大的敌人。   他没有战胜的把握。   但他只有行险一试。   因为除此之外,已别无良策。   这都是形势使然。   “势”必要他动手,“势”使他出剑,“势”成他非舍弃手上的两个人质不可!   帐后的是什么人:竟能使“天衣有缝”未出手前已失了势?   这电光火石间,方恨少、任劳、任怨同时“冲”入帐后。不同的是:方恨少是自己掠进去的。任劳和任怨是被“推”进去的。同时间,“天衣有缝”的变针交错,锐气疾射,破空而出:“气剑”!   寿帐已成碎片。   漫天红絮飘飞。   就在这一刹之间,“天衣有缝”感觉到三件事情,而且几乎是在同时发生的:   一、寿帐后的杀气,已经遽然的、毫无迹象的、奇迹般地消失了。   二、杀气忽然到了背后。就在他的背后,杀气的转移、凝聚、发生,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形成的。   三、 呼,背后群豪的惊叫。   然后他只感觉到一件事。   剑气。   一种势所必杀的剑气:     第二十八章 气剑、势剑     “敌人竟在背后!”   “敌人原来是在后面!”   “自己的“气剑”完全空发!”   “对方未出剑前已完全占了先势!”   “这是什么剑术?”   “这是什么剑法?”   “这是什么剑?”   “天衣有缝”不回头,他已来不及回头。   他整个人全力全身全心全意全神全速向前飞扑而出。   他的变针自左右胁下一齐交错回刺。   千个太阳!   在手里。   “天衣有缝”的双针回刺,“剑气”暴射,但瘦长个子双腿一弹,连膝盖也不曾曲折过,便把两名中了恙的汉子踢了起来,替他挡了两剑。   “天衣有 ”知道他的“气剑”并没有命中。   而他已经中了对方的“势剑”。   也只有是“势剑”,才能一出手,便掠夺了他的先手,占了先势,破了他的“气剑”!   “对方一直都在宴中,可是深藏不露,自己居然察觉不出来。”   “对方又把煞气转移入寿帐之后,引开自已的注意力,而在背后一击得手: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已知道来者是谁。   他一直想会会这个人。   他知道自己只要还在京城,迟早都会遇上这个人。   迟早都会跟他一较高下。   没想到,却在此情此境下遇上。   而且一上来,自己就受了伤!   重伤!   “天衣有缝”仍然没有回头。他只闷的哼了哼,问道:“天下第七?”   “天下第七”道:“遇上我,你认命吧!”天衣有缝又问道:“咱们有冤?”   天下第七道:“无冤。”   天衣有缝道:“有仇?”   天下第七道:“无仇。”   天衣有缝道:“你却处心积虑,在此伏击我?”   天下第七道:“这五个月来,我已跟踪了你七十三次,有十五次想要动手,但都没右真的下手,你可知道为的是什么?”   天衣有缝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可怕的杀气,一直紧随不去,原来就是你。”   天下第七道:“因为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天衣有缝苦笑,鲜血一直自他唇角淌落:“你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对你的‘气剑’,一直以来,都没有绝对的取胜的把握。”   “可是,今天却教你给逮看机会了。”   “既然你是天衣有缝,今天你的大意失神,算是机会难逢。”   天衣有缝长叹,硬生生吞下一口刚涌上来的鲜血:“既然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非杀我不可?”   “两个理由。”   “愿闻其详。”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因为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我要杀你,你就得死,你死得明不明白关我何事?”天下第七这样说着,忽尔,他双目 流露着一种奇怪的神色。   一种说不出的神色。   一向森冷如冰焰的眼神,忽然转为一种英雄痛惜的眼色,而这种眼色,又是在看另一个英雄时才会孕生的。   “因为是你,我也不想你死得不明不白;”天下第七接道:“第一个原因,便是因为你就是“天衣有缝”上天衣有缝惨笑道:“莫不是我的外号也有个‘天’字,这就开罪了你不成?”天下第七肃然道:“因为‘天衣有缝’是‘大嵩阳手’,温晚手上第一爱将,要杀温嵩阳,先杀许天衣。”天衣有缝呛咳起来,咳一声,一口血,好不容易才能说话:“你……   要杀温大人?”   天下第七不答,只道:“第二个原由,也因你是天衣有缝。”   天衣有缝苦笑道:“这次又犯着你什么了?”   天下第七道:“谁都知道天衣有缝爱上了温家大小姐,温柔。”   天衣有缝忽然激动了起来:“胡说 ”天下第七道:“可是,要杀温晚,温柔是势在必得的,要不然,谁也难以将温嵩阳自他的老巢 引出来。”天衣有缝怒道:“你们……”   天下第七道:“只要温柔落在我们的手里,不怕温嵩阳飞得上天。”天衣有缝震怒得全身都激抖了起来“卑鄙!”天下第七淡然道:“杀人并不卑鄙,武林中已成名的人物,莫不会被人杀过、杀过人?”天衣有缝愤怒地道:“枉你是成名人物,杀人却用这种卑鄙手段!”   天下第七全无怒意,道:“我只要把温老头儿引出窝来,再与之对决,谁说这就是卑鄙!”   天衣有缝道:“可是,你却下恙……”   天下第七截道:“下恙的是任劳、任怨他们的事,与我无关,我只负责除掉你,因为你一直在明在暗,保护温柔,使我们的人无法下手。在雪挢上你放飞针助王小石,为的也是救护温柔。六分半堂虽想重用你,可是你志不在此,你只为要把温柔送出京城。”   他阴寒的脸上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神色:“你来京城的目的,其实也可以说大部份是为了温柔。”   天衣有缝迄此际还不曾回头。   要是他同头,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天下第七怎会说看说着,便有了这样子的神情。   这种神情跟一向阴冷、森寒、傲慢、残酷、无情的他完全不调和。   一个多情善妒的年轻男子,或许才会偶尔出现这种表情。   也许天衣有缝也在语音中听出什么来吧,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天下第七脸上的那种神情,也一闪而逝。   可是天衣有缝却笑了,他笑一声,咯一口血,喘一口气,又笑一声:“我知道了……   天下第七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天衣有缝笑得很痛苦,他一直背着天下第七,然而却仍向着不少在座受制于恙的江潮汉子,谁都可以看出他笑得好像也很痛快。   “我知道奶是谁了……”   天衣有缝笑。“我一直在查一个人……”天下第七道。天衣有缝咯血。“我知道你做过的事了……”天衣有缝喘息。天下第七恨恨地紧盯着天衣有缝的背影。当一个人这样牢盯着另一个人的背影时,你可以感觉得出来,他不会再让对力有活下去的机会。   忽闻“啊哈”一声,一个人笑吟吟的走了前来,正是刚才在寿帐后扑了个空的方恨少。   他在寿帐后扑了个空,忽见任劳、任怨也掠了进来,以为他们要对他出手,马上警戒防御,不料这两人却跌了个饿狗抢屎,方恨少这下全出意外,一时倒笑得忘了向他们出手。   任劳、任怨狼狈爬起,却见天下第七已现身出手。既然天下第七已然出手,大局已定。   他们也不急着去收拾这书呆子方恨少。方恨少听得天下第七和天衣有缝的几句对话,泰半都似懂非懂。他只知道天衣有缝练的是“气剑”,两天下第七使的是“势剑”,刚才似是“气剑”与“势剑”拚了一招,还不知道是谁中了剑?   他忽发奇想:听闻王小石施的是“仁剑”,而金风细雨楼 ,还有个善使“无剑”之剑的郭东神,据说洛阳温晚还精通“境剑”要是这“五大剑”在一起拼一并,那可热闹了他这般一想,又奋悦了起来。彷佛生命的前面,还有着许多刺激而好玩的景象,等着他去浏览观赏。所以他自作聪明的接道:“恙既是这两个姓任的老妖怪和小妖怪下的,那么,收拾这干江湖好汉,便是刑部的馊主意了?”   天下第七没有同答。   他看也不看方恨少一眼。   他根本没有把方恨少看在眼里。   他杀机已动。   他的对手仍在。   在这里,数百人中,只有眼前这个着了他一剑的人才配称是他的敌人:   天下第七不答,可是这话是当着群雄面前问到节骨眼上去,任劳任怨可不能不说话。   任劳大声道:“我们不是刑部的人,绝未在刑部任职,我们的事,关刑部什么事?方少晒然道:“谁不知道你们两头摇尾狗,一直跟在朱月明身后左右。”   任劳却道:“朱刑总是我俩的朋友,难道他跟我们是朋友,我们所做所为他使要负责吗?你与六分半堂狄飞惊也交过朋友,六分半堂的一切郗揽在身上不成?”   方恨少别的不会,倒是辩才无碍:“近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臭味相投,请教他是朱刑总?一个执法掌刑的人,成天跟胡做非为禽兽不如的汪洋大盗在一起,这法何能服众?这刑怎能服人?”   然后他得意洋洋,还边走边说:“事实摆在眼前,不到你们这些鼠辈推诿。”   这时,他已走到天衣有缝的身边,一边得意洋洋的间:“你说是不是?”   天衣有 沉声低喝:“滚开:”方恨少本想获得天衣有缝的声援,完全没料有这一喝,他的面子可拉不下来。他跟天衣有缝为“六分半堂”狄飞惊所识重,在堂内备受厚待,不过两人均未正式为六分半堂效过大力,也未正式加入过六分半堂。主要是因为:天衣有缝是温晚的爱将,他此来京城是要把温柔请回洛阳,但温柔就是执意不肯,一定要留在开封,天衣有缝也只妤留了下来。   温晚跟当年六分牛堂的总堂主雷损是故交,雷损命丧于金风细雨楼,照道理,天衣有缝亦应协助六分半堂对抗金风细雨楼。不过温柔却偏偏留在金风细雨楼,天衣有缝对这位脾气骄蛮的大小姐早已喑生情 ,所以也不欲与金风细雨褛为敌,以免开罪温柔。除了与金风细雨楼对敌的事之外,天衣有 倒乐于为六分牛堂 命,亦遵从温晚之命,协助六分半堂,期以六分半堂,不因雷掼命丧之后,便欲振乏力。   方恨少的情形也是十分近似。他来开封是为了与义兄唐宝牛会合。唐宝牛跟温柔在一起,与王小石等相交甚笃,也成了金风细雨楼的人了,方恨少自不会跟金风细雨楼为难,而且,他跟天衣有缝一样,都很不愿意加入六分半堂作任何为非作歹的事。可是狄飞惊待他们甚为优厚,亦从不勉强他们与金风细雨楼对敌,为了这点,天衣有缝和力恨少对狄飞惊更感“欠情”。   江湖汉子视钱财为身外物,故此不怕“欠债”。但最怕“欠情”。   “情”和“义”,都是欠不得的。而且是“有欠必还”的。   所以,江湖上讲求“还恩报仇”、“快意恩仇”,一旦“恩仇了了”或“恩断义绝”,就可以无所顾碍、无所牵绊,为所欲为、为所必为了。   方恨少的武功性情与天衣有缝相去甚远,但两人却相交莫逆。方恨少喜附庸风雅,好掉书袋,天衣有缝则独爱缝衣。由于两人坦诚相交,十分接近,方恨少得悉天衣有缝一直在缝绣,其实志不在“衣”,而是在“武”。   天衣有 正在苦练“大折枝手”和“小桃花手”。这两门武功一旦练成,尤胜于“气剑”这两门武艺原是温嵩阳练成“境剑”之前,名成于天下、名动于江湖、名震于武林、名扬于侠坛的绝技。   天衣有缝还秘密地修练一种绝技。他自己所创的绝技。“天机一线牵”。   方恨少也仅闻其名未见其实的绝技。他只曾听闻过:当年“缠丝手”蔡玉丹也会这门绝技,但尚未练成,已惨死在他一直舍身相助的友人石幽明掌下。任何事情,若要有所成,必得专心对待,全力以赴。练武更须聚精会神,方能有成。昔年萧秋水在待人处世、行吟游历、一花一草一木一动一静间感悟武学天机,燕狂徒则在疏狂豪放的性情中自成一派,方歌吟在每次的格 与遇险 把武学修为逐步推进,大梦方觉晓更在梦中练成绝世之剑,如今王小石亦每天静观日出日落而 刀试剑,关七在痴中引发“破体无形剑气”,沈虎禅于禅中悟道、禅 悟道,白愁飞以四季节气变化而练成“惊神指”,莫不是把武功融入了生活之中,加以勤习,故始能有所创。   方恨少遇险的时候,心里也不十分害怕,主要是因为:他还有两个救星:一个是王小石。一个是天衣有缝。王小石与他交往不深,但在“愁石 ”已“试了一试”,只要这颗小石头“及时赶到”,方恨少还不相信这干 魔小丑能奈何得了他。可是王小石却一去不回。   至少是未同。至于天衣有缝方恨少知道,无论温柔丢到那里,天衣有缝必跟到那里,故“有温柔的地方必有天衣有缝”,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   其实在雪挢上,方恨少一见飞针,便如是天衣有缝睹中相助。不过,他跟天衣有缝交谊甚厚,温柔一直不许天衣有缝跟着她,力恨少也不好揭穿。方恨少料定天衣有缝会在现场。   他若有难,温柔断断不会不出手相助的。温柔若遇险,天衣有缝决不会坐视不理的。天衣有缝救了温柔,就不会不救他的。   所以他很定。天下第七突然出现,与天衣有缝交拼了一招,方恨少虽未来得及看清楚,但仍然是很定。他对天衣有缝有信心。可惜世上事不是有信心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天衣有缝一般一喝,方恨少志也怒了,还加快了脚步。绕到天衣有缝身前,嘴 不甘雌伏地道:   “你这算什么意思?找我发脾气?我”蓦地看见了天衣有缝的前胸。   怵目惊心。   一时间,他连半句话、一个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从方恨少这一刹那间的表情,谁都可以想像得到,天衣有缝伤成怎么一个样子:     第二十九章 千个太阳在手里     在那一刹间,方恨少已看见天衣有缝身上的伤。   那不是伤。   而是死。   任何人身上有这种伤,早已死了。   早就是个死人了。   日   方恨少是个聪明人。   他念过很多书。   虽然念过很多书的人不一定就是聪明人,但能念得通许多书的人则一定不笨。   方恨少把书读得很通透,记忆力却不大好,常常读过就忘了。   因为他能读能忘,所以他仍是一个很真诚、很可爱,也很没有机心的人。   他人聪明,所以反应也很快。   聪明的人大多反应很快。   他一眼看见天衣有缝胸上的伤。   他悲痛。   他震惊。   但他也立即明白了天衣有缝为何喝止他前来的原因。   所以他强忍。   强忍自己的惊呼。   可是惊惶、悲痛仍在他的神情 流露。   眼神 宣泄出来。   只不过是这么一点儿抑制不住的表情,天下第七已明白了一切。   他肯定了一件事:天衣有缝已伤重。   天衣有缝已完了。   既然敌人已快“完”了,他就要对方立即变成“不是敌人”。   他认为把“敌人”彻底地变成“不是敌人”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把“敌人”变成“死人”。   杀了他:杀了他的敌人:   是以天下第七立即动手。   天下第七快,可是天衣有缝更快。   他已着了天下第七的“势剑”,却仍强忍痛苦,背向对方,似是有恃无恐,还岔开话题,拖延时间,一来是要对方莫测高深,不敢贸然追击,二是为了要等王小石回来。   只有王小石或可与天下第七一并。   他跟王小石并没有交情。   可是他在京城这么些日子里,跟踪了温柔好些时日,已深知王小石的为人。   群雄受制,方恨少遇险,王小石这种人只要遇着了,便决不会袖手旁观的。   是以他不能让天下第七知道自己已受了重伤。   对方一旦知道,定必速战速决。   故此,天衣有缝的胸膛虽然已烂了,被那一记“势剑”完全震毁了,但他仍强恃着、强忍着、强熬着,拖得一时是一时,拖得一分是一分。   天衣有缝甚至不让血液喷溅而出。   虽然仍是有血淌出,但与伤口之重不成比例。   但是这样强忍着,更加重了伤势。   而且到最后仍是教力恨少撞破!   天衣有缝明白,天下第七正是希望方恨少绕过来看看自己,因为,只有从朋友的眼神中才能看出:自己受的伤有多重!   因为朋友关怀朋友。   朋友爱朋友。   朋友要是受了重伤,没理由会不惊惶。   朋友的感情是瞒不住、伪饰不来的。   天下第七正要利用这么一点。   他要知道天衣有缝的伤势如何才能出手。   天衣有缝见方恨少走过来,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要被揭破了。   所以他先下手为强。   就在方恨少一惊之际,天衣有缝霍然同身,猛然而全力地,发出了他的“气剑”   一那利间,比方恨少色变更快。比天下第七出手更快。可是个一回身,天下第七也着见了他的胸前那是一副怵目的景象:已溃烂的胸膛。像被炸药轰开了的胸膛。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天下第七就在天衣有缝出手攻击他的同一刹那发现了这一点。他在发现这一点的同一刹那作出了反 。这一刹 ,他的“势剑”声势陡然极张尽盛。直似是千个太阳在手里。天下第七手里的千个太阳作出了反击。   天衣有缝濒死一击。一鼓作气。而且还要一气呵成。天下第七反击的时候,已确知天衣有缝身受重伤。他已占了优势。还夺了先势。   这时,“气剑”遇着了“势剑”。   千个太阳炸开。那两道银泉也似的剑势,亦浪分涛裂。天下第七脸色灰败,一把抱住了他的包袱,甚至把包袱紧紧地搂在胸瞠上,他大口大口艰辛地喘着气,彷佛他的气突然间全被抽光。只剩了皮和骨。   天衣有 却仰天而倒。力恨少一把扶住。他即向天下第七扇子一扬,霍的一声,并大喊了一 :“看暗器上然后抱着天衣有缝就走。其实他什么暗器也没放。甚至连屁也没放。他只不过是说了一个谎。他的目的是要救走天衣有缝。   说谎主要是想天下第七分一分心,凝一凝神。他一看天衣有缝的伤势,就知道:天衣有缝完了。他一定要救走天衣有缝。不惜任何代价。   救人的代价往往是:救不了自己。对某些人而言,只要救得了人,就算救不了自己,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种人通常被俗人称为“傻子”。但在江湖上,则被视之为“侠士”。   方恨少从来只是个书呆子。一个绝不迂腐的书呆子。此刻方恨少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不会是天下第七的对手。他也清清楚楚的知道:天衣有缝已决非天下第七的敌手。他更一清二楚地知道:要是他现在立刻就走,或许还有逃命的机会,如果他想把天衣有 在天下第七眼前一齐撤走,那到头来谁都走不了。他知道。可是他仍然要救。因为他决不能见死不救。   就因为天衣有缝是他的朋友。   在江湖上,“朋友”两个字,就是一切。在好汉的心目中,为了朋友,可以抛头颅、洒热血、义无反顾、万死不辞、赴汤蹈火、视作等闲。所以,莫要奇怪当江湖上的汉子们常常明知不可为而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除了临大节而留守忍辱负重任的人之外,大家都宁可冒险赴义,宁可站着死,不愿跪蓍生,并以里足不前、怯于赴难为耻。   天下间多少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就是这样做出来的:因为真要是“朋友”,本就甘苦与共。否则“朋友”就只是“猪朋狗友”、“酒肉朋友”的简称。当然,“真正的朋友”或许只是一阙神话,但如果你运气好,却可能会遇得上。遇上便是奶的幸运。遇上不止一位更是你的幸福。朋友如此,更何况是兄弟!   方恨少就豁出了性命救走天衣有继。他的武功当然不比天衣有缝高。可是他的轻功却很好。天下第七怎会让他的“猎物”轻易溜走。   所以他出手。   天下第七冲前。   聚势。   他的“太阳”仍然在他手里。   他的“太阳”随时可以把天衣有缝炸成碎片。   也可以把方恨少炸得像天衣有缝一样:胸前一个大 。   就在他向前一顿、聚力出手的一刹那,突然间,鼻尖一凉。   他连忙人仰身。   紧接着,左手一辣。   他的“势剑”迅速运聚于左手,在剧痛的当儿,立即一剪。   任劳、任怨都禁不住失声低呼。   因为他们看见了另一个怵目惊心的奇景。   天下第七的鼻子突然掉落下来。   他左手尾指、无名指也同时断落。   就像被人用刀削去一般地断落。   血激涌。   任劳呆住。   任怨怔住。   连天下第七自己也震慑住了。   方恨少就在这稍纵卸逝的时际,抱着天衣有继逸出了厅外。   他甚至不知道厅内在短榘的瞬息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剧痛。   但痛楚并没能扰乱天下第七的心神。   他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也在很快的明白自己走错了那一步。   然后更很快地知道自己为何受伤。   接着他很快的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立即做了该做的。口他做错的事:低估了天衣有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穷巷之犬,惶而反噬。   天下第七做错的一步是:疏忽。   天衣有缝的最后反击,“气剑”反而是次着,主力是放在他另一门绝艺上。   “天机一线牵”。   这就是他受伤的原由:天衣有缝已发出了他的“天机一线”。   无色、无声、无息,甚至是似有若无。   天下第七一冲前,就已陷入了这透明的网 。   鼻头的一块肉,即被削落。   两只手指,也被缠住,割断。   天下第七发现得早。   也反应得快。   他立即做的事便是:切断这漫空的游丝。   可是仍然负了伤。   天下第七即刻为自己止血、疗伤。   而且一面止血、疗伤,一面追了出去。   他受了伤、挂了彩,自是奇耻大辱,但是,他也肯定了两点:天衣有缝比他伤得更重,而方恨少决不是他的对手,就算他已受了伤,这优势依然没有改变。   而他一定要报仇。   斩草要除根:所以他追了出去。   必杀天衣有缝:。   才不过是片刻问的事,场中又回复了原来的局势:一群雄豪,全中了“恙”,动弹不得。   任劳、任怨、蔡小头、兆兰容、萧自、萧煞,这一夥人依然纵控大局。     第三十章 又老、又丑、又瘦却又很骄傲的人     由于方恨少、温柔、天衣有缝等人一闹,局面迭变,任劳任怨本已控制大局,现感颜面尽失,威风很有点撑不住。   蔡小头偏不讨妤,在这时侯问了一句:“任爷、任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任劳怪笑道:“怎么办?闹了这一阵子,我看我们的温党魁、花党魁,诸位英雄好汉,郗早已想得通透了吧?”   没有人同应他。   任劳冷笑道:“怎么了?老子只算给大家下了点恙,可还没喂哑药呢:”蓦地,冯不八咆哮地道:“姓任的,别枉费心机了,有种,过来一刀来杀了你娘吧:”   任劳嘿嘿干笑了两声,眼里倒动了杀机。任怨忽然掠起,平平落到冯不八身前,这时候,赵天容狂吼了起来:“免崽子,有种把爷也给杀了!”   任怨此时的样子还是含羞答答。他只是秀眉一轩,似笑非笑。可就在他似笑非笑的时候,予人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残忍。那感觉就是残忍。然后他开始做一件事。他掏出了一柄刀子。 着珍珠宝钻的小刀。他去划冯不八的脸。刀入三分,已划了三横四直,血珠淮成一串串的,自冯不八脸上淌落。   冯不八居然连眼里也不眨:“真是毛未长齐的家伙,就懂这玩意:你娘我奶奶的跟阎王爷打交道争场子,还没见过你这把割脐带用的小刀么:”   任怨一听,青筋在额上一闪。也倒真的不用刀了。他用手。他用手去撕破冯不入的衣服。冯不八索牲闭起了眼睛,惨笑道:“灰孙子也真乖,给你老娘脱衣洗身服侍来了。”   陈不了忍无可忍,人叫了起来:“求求你,别”任怨的手停了停,冷然道:“说下去。”   陈不了怔了一怔:“说什么……?”   冯不八怒骂道:“老陈,你别现孬,这儿有的是英雄好汉,老娘清白之身,还怕得看人着脏了不成:“任怨双手突然一扒,撕开了冯不八衣衫,提起匕首,就要在冯不入乳尖上割落。陈不丁惨叫一声:“我说,我说了。”   任怨的手一停,然后温和地道:“最近我身体不好。”   他缓缓地接道:“所以我的手常常发抖。”   之后又慢条斯理的按着说:“我也很没耐心,一旦听到了些刺激的话,手就控制不住了。”   他一面还揉捏着冯不八的乳头,淡淡地说:“记住了没有?我受不了刺激,你就别让我等,也别刺激我了,好不好?”   陈不了叫了起来:“好,好:“任怨侧一侧首。用鼻子哼道:“嗯?”   陈不丁竟哭了起来:“八妹,你要原谅我,我,我这也是,逼不得已┅:任怨一笑,显然在指上用了力,冯不八整个脸肌都扯曲了起来,痛得连话也答不上来了陈不丁忙道:   “我……我我我、加入你们,任凭指使”任劳哈哈笑道:“这才是了。”任怨吁了一口气,道:“你又不早些说,害我。”   忽尔,手起刀落,把冯不八左乳首一刀切下。   血光暴现。   冯不八痛得全身一腾。   她着了恙,原是动弹不得,但想必是痛极了,居然还弹动了一下,其痛楚可想而知。   陈不丁怒吼道;“你,王八蛋”任怨作失措状,道;“哎呀,你看我,还是一时失了手……唉,都是你,早又不答允下来,害得她……真是?”   就在这时,倏地,一个瘦小的人影疾冲了过来。   快到绝顶。   人未到,五缕指风,急扣咽喉。   人才至,还有五指抓向鼠蹊。   这人出手狠辣,志不在擒住任怨。   而是当场杀了他。只要任怨着了任何一指,都得马上身亡。何况是十指。看来,任怨至少得要死上十女。不止是要他死,而是要他死得惨。武林中,有的是你要我死,我要你亡的故事。不过,这些故事 在生与死之前,也布满了情和义、爱和欲求。而这些都成了生死之间的可歌可泣。   刁任怨避不了。但不是避不及。只是他知道避得开第一击,避不了第二击。避得开第二击,避不掉第三击。他看出对方的来势。   对方武功极高,而且对他已恨之入骨。不过,他也看得出来,对方已中了恙。一个着了恙毒,还能出手的人:一个身受恙毒,出手仍那么厉害的人。但再怎么厉害,对方仍是中了毒。他只要挡住他一轮攻势便行了。   可是他挡不住。也避不了。所以他立即做了一件事。他把冯不八向那人推了过去。   那人正是牵牛尊者。   冯不八赤精着上身,撞向牵牛尊者。牵牛夺者大叫一声,不想自己施出的那两记狠着误伤冯不八,只好全力收招。他确已中了恙,只不过,他的酒喝得比旁人都少一些,趁方恨少、温柔、天衣有缝等人搅攘的时间 ,强自把恙毒逼到肝胰 ,憋住一口真气,想杀出重围再说,却见任劳任怨,因大局差些失控,老羞成怒,竟残人以自快,牵牛尊者忍无可忍,且冯不八受辱,再也按捺不住,想出奇不意,全力一举格杀任劳任怨。   他武功高。他出手快。而且突然。任怨果然招架不住。但他手上有冯不入。牵牛夺者避开了冯不八,还待奋力再搏,任怨又推来了陈不丁。牵牛尊者更不想伤害陈不丁。他只有接住。   江湖人的弱点便是讲江湖道义,但作为真正的江湖人,谁能不讲道义?他接得了陈不下,局面使完了。任劳、任怨、兆兰容、蔡小头、萧自、萧煞,已一齐向他出手。他,只有一个人。大厅 有的是他的同道……但大家都爱莫能助。   他还着了恙。他要对付的是一大群人。一大群残虐可怕的人。   牵牛尊者脾气古怪,一向高傲,就算“发梦二党”的党魁,也得敬他三分,忌他王分,让他三分。在这些人 面,单以内力,也算他修得最高,所以也只有他可以强行把“恙毒”   压在一边。他一见这种局面,便知道完了。是他自己完了。   既然是完了,他更不愿落在他人手里。牵牛尊者年纪很大。样子也很丑。人又很瘦小。   他正四面受敌。可是这样看去,他依然倨傲如故。因为他已决定。宁死也不受辱!所以他只有死。   他对六面的攻击,不封不架,不闭不躲,只运聚全力,向其中一人发动了他濒死的一击他选的人当然是任怨。可是任怨攻上来的时候,早已准备好后路。牵牛尊者刚向他发动,他使像蛇一般滑掉、虫一般溜掉了。牵牛尊者击了个空。但合攻之势,已有了个空缺。牵牛尊者追击任怨,恰好就等于躲开了另外五个人的攻击。牵牛尊者一击不中,但敌方也击不着他。   不过,任怨这时却又反击了。“鹤立霜田竹叶三”。牵牛尊者拆开了他的霜田竹叶掌,但避不开他倏然一记“鹤踢”。这一脚就踢在他的腰间上。也等于把他强逼住的“恙毒”全了出来。   正好,这时,蔡小头一刀砍至。蔡小头砍的是牵牛尊者的手。他知道这人走不了。所以他不急于杀他。不过令他诧异的是:他这一刀竟砍下了牵牛尊者的头。   当然,是牵牛尊者自己把手换成了头。这种情形之下,他不是要求生。而是求死。只求速死。于是,牵牛尊者死。口任怨微吁了一口气:“又一个。”   然后向大伙儿示众地道:“这便是顽抗的结果。”   他虽然已杀了牵牛尊者,但两番遇险,也受了点惊吓,心中恼极,一面说着,一面自大厅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长枪,说一个字,枪尖便向牵牛尊者的头刺一下。   直刺得鲜血淋漓,脑浆四溢,一颗人头已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洞,再也不似是人头,他才问:“刚才是谁起哄,叫什么兔崽子来着?”   说着,他斜睨向已断了一手一足的赵天容,柔声问:“是你?”   赵天容已成残废,只求一死,脸色全自,顽强地道:“你有种就一枪杀了我:“任怨却笑道:“我没种,你有种,可惜世上一向都是没种的人来折磨有种的人。”   他笑笑又道:“你有种,所以给我折磨。”   然后又向群众道:“你们都有种,所以还嘴硬,只不过,不消一会,你们的骨头就要跟舌头一般硬了。”   他羞赧她笑道:“我先给你们看看热闹吧,”又间花枯发:“听说你有个儿子?谁是你的儿子?”   他又故意在每一个人面前走过去,端详着,走过花晴洲,似没留意,待走过了之后,却忽然回首,问:“是你吧?”   花晴洲不过二十岁,唇红齿白,倒真未有江湖阅历,那见过此等场面,而今生死关头:   更吓得牙关打战,答不上话来。   花枯发沉声叱道:“好孩儿,别丢脸:”“丢脸?“任怨神神秘秘她笑道:“你稍等一会,倒管他面也没了,人也去了,儿子也当没生过了。”   花枯发怒喝道:“你想怎样?”   任怨把食指放到层边,嘘了一声,道:“你就稍安毋躁,我只是要作个示范,让你们真真正正的明明白白,不听我们的话是怎么个下场。”   然后他就动手了。   很少人会这样子。   第一,没有多少人会遇到这种场面:见死救不得,爱莫能助,悲愤填膺,却不能动弹。   第二,就算在武林中人,常遇上腥风血雨,而在场的人也有不少刀头舐血的江湖好汉,可是也很少见过这等残虐的场面。   第三,很少江湖人会下这么狠、这么绝、这么辣、这么毒的手。人在江湖上行走,谁都留一分余地,以待日后好相见。至少避免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干出人神共愤的事,以妨日后引起公愤、被人围剿。故而谁都宁可背 当小人,坏事大都暗 动手。   任怨却不是。   他很反常。   现在他所做的事,在场的人,就算胆子再大,也做不出来。   只有他才做得出来。   他还做得非常自得。   看他的样子,简直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干得十分享受。   他在屠杀。   他把这寿筵变成了座血肉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