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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将
第一章 就算我是淫贼     “唐宝牛?”   在往金宝城的途中,方恨少和唐宝牛正埋怨天气太热、无处可遮荫、没有水喝、路程太远、身上穿的衣服过厚,总之无一事不列入他们怨声载道里。   不过他们仍得要赶路,赶路为了筹一笔钱:一笔足以拯救叁个村子的人的钱。   就在他们热得恨不得像狗一般吐着舌头在树底下纳凉,累得巴不得用十指走路,饿得肚皮贴到脊骨上的时候,忽听得这一声唤。   唐宝牛一怔。   这时候,他们正要越过前面的一顶轿子。   这项骄子一前一後,由两人抬看,竹榻简陋,并不像是什麽富贵人家的行舆,只不过那两人抬看疾行,似毫不费力。   至於里面坐的是什麽人,由於竹子遮掩着,唐宝牛和力恨少既没细看,也未留意,只这时忽听到这样一个苍然的语音,发自轿内,叫的是唐宝牛的名字。   唐宝牛不经意的应道:“谁?”   那顶轿子突然止住。   由於骄子停得如许突兀,骄子仍摆幌看,但人已停了下来,轿子里发出了一阵苍老的咳嗽声,令人听来感到震栗,犹但风前摇摇欲熄的烛焰。   咳声过後,轿里的人声音微颤的间:“贪花大侠唐宝牛?”   唐宝牛最喜欢别人称他为“大侠”。   他一向自命风流,觉得好色贪花,决不是坏事,而今那衰老的声音这麽一叫,他大感飘飘然,便应道:“我就是。不知老丈…”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说不下去了。   十七枚暗器,自轿内激射而出:十七枚暗器之後,略停了一停,这停一停比弹指时间还短,跟看升二件暗器又暴射而出紧随看一声涩喝,一条人影破骄而出,双手抓住一把黑刀,飞斩而下,同时间,那抬轿约两条大汉,同时扔掉轿子,反手抽出杏门兵器,一左一右,同看唐宝牛儿头鬼脑劈打下去!   这全无徵兆、毫无警示、不合常理的猝然狙击,如果唐宝牛和方恨少是平常的武人,早就变成了个拆散了四肢的血人倒在路上了。   方恨少飞身而起,一刹那间,他从官道掠至树梢,由树上落到草丛,又从草丛扑向官道,好不容易才躲过这一连串狙击,但身上仍是挂了叁道血痕。   唐宝牛的轻功,还逊於方恨少,但他却有一门武功是方恨少所求之不得的。   ||他一身铜皮铁骨,“十叁太保横练”已到了刀枪不入的境地。   暗器打在他的身上,他一面乱拨乱闪,十枚暗器至少有四枚命中,但暗器的尖簇只能在他古钢色的摩肤上噬出了一个白色痕印,根本刺不入肌里。   那两个轿夫的兵器极其古怪邪门,绝少见於江湖,一件叫做青灵髓,一件叫做燧人钻,这两件兵器若放在人身最硬的骨头上,情形就跟棍子敲在豆腐上没什麽两样。   唐宝牛见势不妙,两只巨蟹般的大手迎空一抓,抓住青灵髓与燧人钻,一面怪叫道:慢看!   “那老者凶狠狠的盯看唐宝牛,咬牙切齿的道:“你还有什麽话好说!”   他跌坐下来,可是双手覆按在地上,彷佛一发力就标弹而出要把唐宝牛生吞了似的。   唐宝牛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对他的仇恨深切若此!   他呆了一呆,道:“我有什麽话要说?”   他连老者为什麽要杀他也全不明了,一时也不知说什麽是好,只觉老叟对他深痛恶绝,仇深似海,怒愤切骨,不禁一阵心寒。   那两名“轿夫”,脸色一青一白,最特异的是四肢长大,肌肉像土笼包山东馒头地酋起,简直似铁铸上去,几条突露的青筋,也像钢线缀上去一样,只是二人身段圆短,头也特别小,像把身体和五官都发育到四肢上去了。   两名“骄夫”发力想把兵器抽回,但唐宝牛别的没有,就是天生神力,故此青灵髓和燧人钻仍是挣不脱唐宝牛的掌握里。   那老叟恨声道:“那你还我女儿命来!”   双手拍地腾起,拔出一柄黑漆如墨的刀,一刀向唐宝牛砍去。   唐宝牛苦於双手握住两件奇门兵器,无法招架,老叟的刀黑光闪闪,只怕足削铁如泥的宝刀,自己的硬功未必抵挡得住,大叫道:“不好了!”   白影一闪,方恨少半空截住老叟,“霍”地摺扇一张!   这摺扇一张即□,老叟的黑刀已被夹住!   方恨少这扇子一开一□,任何厉害攻击都可破去,对方的兵器也常在这摺扇开□间劈手夺去,这,正是武林中息隐已久的奇女子方试妆所创的一式绝招,叫做“晴方好”,跟“大梦神剑”的一招“雨亦奇”并称江湖:但方试妆中年之时突然谢隐江湖,这一招绝招也就无人能使,直到十一年後方恨少崛起才又重现武林!   方恨少这一招虽然夹住了老叟的黑刀,但觉暗力反挫,几乎连手上的摺扇也震飞了。   方恨少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形,原因只右两个:一,对方内力太深厚高强了;二,对方的兵器是稀世奇珍,跟自己的“蝉翼扇”相抗之下,仍有馀力反挫。   正在这时,老叟的身子尖啸若疾沈。   方恨少被一股大力带若下坠。   老叟甫一着地,双足竟不能支撑,臀股坐於地上。   这一坐之力,夹带刀扇的压力,使得功力深辽的老叟,也震了一震,方恨少这一震之际“晴方好”扇法挥酒而成,嗖地夺去了黑刀,一闪而退开丈馀。   唐贸牛喜叫道:“大方,好啊!”   方恨少却惶然色变,将刀毕恭毕敬的递还老者,道:“可足”黑刀峡“峡主谈公劈谈老前辈?”   老叟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铁青,他显然为了自己双腿瘫痪无法在落地时保持平衡而失刀的事大为不忿。   方恨少仍恭声道:“大水冲看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如果真是谈老前辈,那一定是误会,恕在下无礼了。”   老叟冷哼道:“我就是谈公璧,谁跟你们这干淫贼自家人了?!”   唐宝牛哗然道:“你是谈公璧……?”   “黑刀峡”侠隐义盗谈公璧专劫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钱财,用来扶弱济贫、匡义扶危,而自己却过着一馅食、一瓢饮的浦贫生活,江湖上人人谈起他,都会竖起了大姆指说声:好汉子!   可是岁月无情,时光飞逝,谈公璧老了,正如所有的人一样,老了总是件悲哀的事,不能吃以前喜欢吃的,不能做以前能轻易能做到的,而且身体的四肢五官已不像从前那麽听使唤了,谈公璧以前从崖上跃下瀑布的一坠之际,挥刀可斩杀五只以上在瀑边迂回翱翔的燕子,而今,纵叫他平平走入潭里浸看,也怕抵受不住山泉澈寒,更休说是飞跃斩燕了。   他的一双脚,也因年纪大了,在他与“人头贩子”洪烈决战之後,他虽以“黑神刀”破洪烈的十八般武器而取其性命,但他也因捱了洪烈一棍横扫,双脚从此也就废了。   谈公璧自从双腿尽废後,绝少再在江湖现身,唐宝牛和方恨少万不料这次突袭自己的竟是这个素来光明磊落行侠仗义的老刀客。   谈公璧向唐宝年青看脸孔冷笑道:“你别装作不认得我,化了灰我也可以把你给认出来!”   唐宝牛苦笑道:“我没见过前辈,前辈又怎麽认得我?”   说看抓青灵随和燧人钻的手也放松了下来。   那持青灵髓的大汉怒道:“淫贼,你还想狡赖!”   唐宝牛嘻嘻地道:“这两位大叔,想必就是谈老前辈的两位得力高手:唐佐、唐佑二位昆仲了?咱们还是同姓同宗哩!”   持燧人钻的大汉道:“淫贼!少来花言巧语,你称呼得再亲热,也免不了奸淫杀戮之罪!”   唐宝年给这几人左一句“淫贼”,右一句“淫贼”的叫,呻得心头冒火,哗地一拍心口,吼道:“好!就算我是淫贼!就算我是淫贼……你我也得说清楚,我淫过什麽人?作过什麽恶来!”   唐佐、唐佑没料唐宝牛倒兜了起来,征了一征,唐佐用鼻子哼哼嘿嘿表示不屑:“你做过什麽事,不早心知肚明了?还有面子要人来道明吗?”   唐宝牛光火地道:“是!我唐宝牛贪花好色,见到漂亮女子鼻子就痒,追女孩子从来不上手,到妓院去又提不起兴儿……这些都算不算有罪?要是不算,今日你们就给我交代清楚,要不交代个一浦二楚:我唐某人犯的是什麽滔天大罪,今天,你们不给我赔罪就谁也别想开溜!”   谈公璧、唐佐、唐佑似乎末料到唐宝牛居然会理气直壮的说那一番话,叁人眼神里都交换了一个疑问,谈公璧忽冷笑了一声,自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唐宝牛气呼呼的反问:“什麽好?”   谈公璧道:“装得好!”   唐宝牛更气:“什麽意思?”   谈公璧切齿地道:“七天前,我亲眼看见你劫了珍儿,还欺我双脚瘫痪追你不上,抛下一句话,说你就是”贪花大侠唐宝牛“,还说那些无耻的话……”   由於心中太恨,双眼发出来的眼光十分怨毒,竟一时被怨毒之忿硬住了语言。   唐宝牛却问:“还有什麽话?”   谈公援怒极而迫:“好!好!你问,我说,你那时直掠黑刀峡,边逃边说:谈公璧,谈公璧,你老了,不中用了,你的宝贝女儿,给我用两个晚上,第叁天到仕林河边去找吧!”   唐宝牛指看自己鼻子道:“我……我竟说过这硬话?!”   谈公璧说得虎口含泪,症声道:“叁天後,我女儿,她……你这丧心病狂人脸兽心的东西。你污辱了她,还要下辣手,你…你还配是江湖汉子麽?!”   唐宝牛道:“不配。”   谈公璧怒气犹盛:“算得上是个人麽!”   唐宝牛道:“不算。”   谈公璧嘿声道:“那算什麽?!”   唐宝牛道:“禽兽。”   谈公璧道:“你倒晓得自喻。”   唐宝牛道:“我不是骂自己。”   他接看道:“我是骂劫你女儿那个人。”   他指着己鼻端:“我,没有碰过你女儿,我连您老人家也都还是第一次幸会。”   谈公璧冷笑道:“你倒真个敢作不敢当,有种留下名字,却不敢承担!”   唐宝牛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肯定是我干的?”   谈公援迫:“你叫唐宝牛,是不是?”   唐宝牛道:“如假包换。”   谈公璧道:“那你还有什麽话说?”   唐宝牛道:“你是真的看见那淫贼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谈公璧却,:“不是。”   唐宝牛喜道:“那里长得不一样?”   谈公璧道:“不是一样不一样,而是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不是两固人,而是同一个人。”   唐宝牛咋舌道:“世上那有这等像法!”   方恨少笑道:“那是因为你这种凡夫俗子模样的人实在太多了,像我就不一样。”   唐宝牛气道:“你又有什麽特别了?五个鼻子半张咀?”   方恨少自鸣得意地道:“我的气质温文儒雅,试问世上能有几人能及?”   唐宝牛忽道:“你没听过轩昂七尺男子汉、铁铮铮坦荡荡雄纠纠好男儿这些话吗?”   方根少不明所指:“怎麽?”   唐宝牛例咀一笑:“以上形容,就是指我而言。”   方恨少斜也看眼睛道:“你?像吗?”   唐宝牛气虎虎地道:“我不像,难道你这娘娘腔的秀里爹气的心妖怪像!”   这句话一说,方恨少也变了脸色。   这句话说得实在太重了。   谈公璧和唐佐、唐佑,见这两人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早动了真怒,正得出手,却见唐宝牛和方恨少在相互自□讥剌之下,都变了脸,很可能会动起手来,心忖:先由这两个兔崽子自己打一场,再去收拾剩下的那个不迟;这意念一动,叁人都袖手旁观起来。   不料这坐收渔人之利的心甫动,方恨少和唐宝牛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忽然两人同时呼啸一声,飞身就逃!   这一下大出谈公璧等叁人意料之外。   唐宝牛猝然冲向谈公璧。   谈公璧猝不及防,暗器已不及出手,墨刀甫扬,唐宝牛庞然身躯来看巨劲,使他的刀一时砍不下来,给唐宝牛撞得倒栽了个大斛斗。   唐佐、唐佑飞身要去截唐宝牛,却见白袍身影在他们眼前一闪。   唐佐、唐佑连忙迎击。   方恨少的身法,如白驹过隙,在他们兵器交击中巧妙闪过,然後冲天而起,平空一折,飞掠而去。   唐氏昆仲这时才想起要追唐宝牛,这高大的彪形巨汉早已逃得影棕全无了。   唐氏兄弟本想力追,谈公璧颓然从地上坐起,看看店宝牛的背影,一脸疑惑地道“慢!”   第二章 侯小周和他的世家     唐宝牛和方恨少那一番自吹自擂而引起的讥骂,当然只是在合唱一出戏。   他们两人跟沈虎禅已一段时候,纵然再不争气也不含在强敌环视下、重重误会中自已先作意气之争。   他们两人已看出来:谈公璧绝不是藉故挑砾,而是真有其事,有人假冒了唐宝牛,作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但是,他们也同时看得出来,这误会无法解释。   可是他们也无法力战。   因为黑刀峡的谈公璧和唐氏兄弟,都非易斗,何况,他俩也不想伤害这叁个已经义愤填膺的好人。   他们只有逃,先逃了再说。   笔此,两人用话引开包围者的注意力,唐宝牛猝起发难,先以巨方震倒双足已废的谈公璧,以轻功□佳的方恨少引开唐佐、唐佑的注意力,让唐宝牛先逃,方恨少再跟了上来。   尽避唐宝牛用尽全力向前逃,汗水已经湿透他数层衣衫,他一面跑,热力一面把汗水蒸发,使他整个人看来像冒烟一般,不过方恨少还是潇洒从容的追上了他。   方恨少追上了第一句就问:“究竟是不是你干的?”   唐宝牛狠命的跑,不答。   方恨少又道:“咱们佯装骂架归佯装,本是无碍,但是,最后那句话,你不觉得说得太重了些吗?”   唐宝牛仍是在跑,只瞪了他一眼。   方恨少紧蹑在他身侧,又道:“谈公璧生平从不说谎,他那麽恨你,不见得完全空穴来风。”   唐宾牛汗流浃背的往前跑,不理他。   方恨少想想又问:“你不敢回答,是不是真做了亏心事?”   唐宝牛突伸手抓住一棵树的树干,猛然止步,他停步之猛,声势之烈,几令身侧的树为之折断。   “你不相信我,那还跟我逃作什麽?”   “我要弄清楚究竟你是不是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好,连你也误解我,”唐宝牛□得眉毛都在冒烟:“你绑我回去好了。”   方恨少叹了一声道:“其实,我那有不相信你呢?否则,刚才我也不会救你了。”   “笑话!”   唐宝牛跺足道:“好不要脸!罢才是你救我?!”   方恨少冷笑道:“不是我引开他们,凭你那比蜗牛爬得还慢的轻功,不早给抓回去了!”   唐宝牛扬了扬拳头,哼声道:“抓我?尽避试试看!”   方恨少道:“你刚才要这般耀武扬咸,看我帮不帮你!”   唐宝牛想起过去两人相处的许多情义,多次生死相随,艰苦□共,不禁口□也软了,道:“算你救了我这次,下次你有难……”   方恨少笑着打断道:“你知道我为什麽完全信任你没做过那些该死的事吗?”   唐宝牛大眼眨了一眨,道:“因为我的人格,你的信心,还有——”方恨少不耐烦的打断道:“你这好色的东西,谁能保证狗不翻垃圾猫不吃腥?其实,七天前的晚上,你不错是在黑刀峡附近,不过正跟要找侯小周麻烦的那一干人对峙,你不记得了吗?”   唐宝牛巨掌“啪”地一击後脑,道:“哎呀,该死!我忘了,我竟忘记了!”   又兴致勃勃地道:“这下可好,有不在现场的人证、物证了!”   方恨少板着脸孔道:“一点也不好。”   唐宝牛奇道:“为什麽?”   方恨少道:“因为那干人,一半死了,一半逃了,剩下的,也不会替你作证的,再说能替你作证的温女侠,你又那里找她去?沈大哥出面给你作证,江湖上人只说我们互为勾结,不会相信你是无辜的……”   唐宝牛苦恼地道:“怎麽人家到江湖上来闯,个个威风八面,名成利就,我们在江湖上闯,坏事没做,就恶名昭彰,倒尽了霉头……?”   方恨少笑道:“你也不必尤怨。那是因为像我们一样倒霉的人实在太多了,只是因为不出名,他们的生死成败自然也不被入关心,亦不为人所知了。”   唐宝牛恍然地道:“是呀,人们只记得成功者的辉煌……”   方恨少道:“当然,谁愿意理会绝大多数人的失败失意。”   唐宝牛叹道:“所以渔阳、山阳、向阳叁乡的村民遭殃而无人知了。”   方恨少道:“要救他们,得在十天内筹得叁十万两银子。”   唐宝牛侧着头想了一想,道:“不知老大那十五万两筹到了没有?”   方恨少道:“先别管大哥那边,我们负责十五万两银子,还毫无着落哩。”   唐宝牛乐观地笑起来,道:“不怕,大哥派我们去向『铁胆盂尝』侯小周借款,侯小周富甲一方,为人慷慨,断不会连区区十五万两银子也筹不出来的。”   方恨少笑道:“听你这样说来,仿佛你向他借钱,是他在走运。”   唐宝牛道:“不是。”   他大刺刺地道:“我找到他,是我看得起他,那是我的够运,他的光荣!”   侯小周坐在豪华得十分雅致的大堂上。   一个聪明的女人懂得怎麽用衣饰来映衬得自己更高贵可人,一个智慧的男人懂得如何以举止来表现自己的风度□派。   侯小周不但自身给人雅□明净的感觉,连大堂上的布置,也令人不觉油然生起一□庄敬□歆□之情,在大堂里,摆设的是古董、名画和经典巨帙,映衬了这宅子主人的□派学识。   可是唐宝牛既不懂画,也不懂书。   他左看也不懂,右看也不懂,那“飞来飞去”、“像一只乌鸦衔了团黑线乱飞”的东西究竟是字还是画?   至於山水,他看幅幅都是千篇一律:不是山就是水——但就不明白全都是一个模样为什麽还要画了再画?   看了再看?   还分有高□低□——在他看来:全都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东西。   既然每一幅的笔法、内容、题材都没啥两样,为啥要画了又画,乐此不疲?   他决定改天再问方恨少,为什麽这些字画,那麽值钱?   他也可以写十个字只有一两个字让人看得懂非常“草”的“书”,为什麽就不能卖钱?   侯小周却耐心地听方恨少对他说完了借银子的事。   他衣衫乾净,一尘不染,却并不奢华,脸色微白,有一□花朵般的秀□,一个像他那麽高大的人依然保存秀□,可谓十分难得一见,但在他眉宇有力眼有神采的脸上,显得丰采中带有一些艳冶之□。   他就是这一丝艳冶的邪□,使得他跟方恨少两人,□质相似却并不相近。   方恨少叙说的时候,侯小周手里拿两枚银色的铁胆,捏着、弄着、把玩着,微笑而专心聆听着,只偶然地皱了皱眉头。   等到方恨少说完了之後,他稍沉吟一下,问:“总共要多少钱?”   方恨少道:“十五万两银子。”   侯小周又问:“是沈虎禅沈大哥要你向我拿的?”   方恨少答:“是向你借的,保证他日定必偿还。”   侯小周笑了一笑,道:“你再说一遍,十五万两银子是什麽用途的?”   方恨少道:“渔阳、向阳、山阳叁村居民原本是以务农为生的,当今皇帝不知怎的大发豪兴,听了个王八蛋加十级的御史箫镜陵的话,说要实行引水灌溉农田,叁倍丰收,四季如春,要『叁阳县』这叁个大村先拿出成绩来,否则不惜把全村农民发配边疆拓荒……萧御史的方法不但不能使土地肥沃、农作丰收,反而给贪官庸吏一搞,翻江倒海的,引发了黄河之水,淹没了大部份农田,但这些人欺上瞒下,要是『叁阳县』依时依候仍交不出令他们满意的成绩来,即实行集□充军——”侯小周淡淡地道:“黄河这一泛滥,他们想自耕自食也难,那里还可以有馀粮令皇上龙颜大悦呢?嘿!”   方恨少悻悻地道:“但是那一个狗头军师,不肯承认行法失败,反而虚报收成,胡涂皇帝一喜之下,便白以为上比尧舜,下比禹汤,要叁阳县『先进贡叁十万两银子,作个意思,便省着不必亲察丰收了!这笔银子在皇帝看来,实在』不成敬意『,但』叁阳县『的居民那里缴得出这笔银子!天怒人怨下,只有造反,老大辨□明势,这还不是谋反的时局,这些无告苦民妄动起义,只有被歼灭的份儿,所以,便要代筹这笔银两,先应付这一劫再说。”侯小周沉吟道:“有错不认,面子要紧,真是上面这些人的特性,可是,这样应付下去,以後皇帝真以为箫镜陵的劣策使得,到处实行恶法,岂不贻误大局?”   方恨少道:“大哥说这倒不至於,因为这天子自以为天才,他只要高兴,就来个新策奇略,但凡玩个叁、五天,至多两叁个月,便兴味索然,忘得一乾二净了,上次他命七千匠工修筑他的巨像竖在钱塘江口以阻决堤,便是一例……修着筑着,淹死了四、五百个工匠,他自己倒忘了这件事,那石像嘛,也早给洪水冲走,无人过问了。”   侯小周笑道:“对,上次他因太喜欢峨嵋山,要筑一条可行马车的大道直通金顶,後来,因他泡上扬州歌妓,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方恨少道:“可是,这皇帝狠起来,也着实厉害,一本书里的其中一篇文章里的一小段中有一个字把他的姓氏从左右分了开来,他觉得是人家把他对砍分尸大逆不道之意,从印堡到着者,读者、售者,甚至瞥过一眼书皮的人,足足抄斩了一百四十叁家人,其他个别斩首的不计其数,可也真毒!”   侯小周道:“你这番话,要是传到他耳里去,你和我,连同朋友家属,全都完了!”   方恨少笑道:“我是江湖人,有什麽好怕?怕就不敢说了。他骂的人,我偏要赞一赞;他撒谎,我偏要讲事实。你呢?你有家室,是世家公子,戚友满座,食客叁百馀人,你要是怕,我可以不说。”   侯小周笑道:“难道刚才我说的比你少麽?”   方恨少笑道:“我就知道老大没看错你。”   侯小周道:“我们不怕,『叁阳县』的百姓可不能不怕。”   方恨少道:“十五万两银子还是得要缴出去的。”   侯小周道:“所以你们来找我。”   方恨少道:“江湖上肯为这□事拿十五万两银子的人,恐怕不多,我们方便去惜的人,实在更少。”   侯小周笑道:“当年在沙狮坝沈虎禅救我之恩,我迄今未报。”   方恨少道:“报不报恩,是另一宗;你要是不肯借钱,尽说无妨。”   侯小周眉毛一挑,笑道:“我有说不肯借了?”   方恨少喜道:“你肯借了?”   唐宝牛插口道:“我早就说侯小周不是小□的人。”   侯小周笑意却有些涩:“可惜,就算我肯借,『将军』也不肯拿出来。”   唐宝牛奇道:“将军是什麽东西?”   侯小周道:“将军就是将军,武林中的将军,江湖上的将军。只要给他『将军』了,对方就输定了。”   方恨少□道:“你……你是说『铁剑将军』楚衣辞?”   侯小周道:“江湖上好像没有第二个『将军』。”   他缓缓地道:“武林中人人都称他为『将军』,他不但有将军的胆,将军的勇,也有将军的武功,将军的□势,更有将军的实力……”   唐宝牛道:“我管他是谁!我们又不是向他借钱!”   侯小周道:“可是,我向他借了五十万两,如果他不准许,我是不能把半两银子给任何人的。”   唐宝牛哗地一声道:“你怎麽欠他那麽多银子?”   侯小周摇首道:“不是银子。”   方恨少道:“那麽五十万两是——”侯小周道:“黄金。”   他苦笑又道:“我是没落的世家公于,可是,这大家族给我的负累也无可估计,我在七年前除了负担一窝子债,连古董字画典当无馀……还有一干跟我吃饭的人才。我不借款,怎麽过活?”   他笑笑道:“我不像你们,可以『劫富济贫』。”   方恨少道:“『劫富济贫』也有『劫富济贫』的苦:要是济的是自己的贫,那倒好办,干一两宗便可以收山;要是济别人的贫,那麽干一辈子也济不完,而我们得罪的都是不能得罪的人,帮忙的是最需要帮忙的人,济到最後,只有给人祭了。”   唐宝牛道:“所以,我们被官府通缉,而你还是堂堂『铁胆盂尝』侯小周侯公子。”   侯小周道:“可是这『铁胆盂尝』四个字也使我欠了一屁股还不了的债。”   方恨少道:“你欠『铁剑将军』的钱,也真不少。”   侯小周道:“所以我没有办法借十五万两银子给你们。”   唐宝牛仍不甘心地道:“你偷偷的借给我们,不去告诉铁剑将军,不就得了?”   侯小周正色道:“这□鬼鬼祟祟的事,我决不能做。”   唐宝牛昂然道:“你不做,我们也不勉强你,看来,我们只好向铁剑将军借了。”   侯小周即道:“他?他不会借给你们的。”   方恨少奇道:“我闻说『铁剑将军』楚衣辞为人耿正,甚得江湖中人爱戴,他祖业甚丰,农田千亩,不会吝啬至此,一毛不拔,拒人於千里之外,忍见人於水火之中罢?”   侯小周淡淡一笑道:“那你就看错他了。”   方恨少问:“难道江湖上的传言都是假的吗?”   侯小周道:“不是假的,而是他威迫利诱,要人替他宣扬的。”   唐宝牛不信:“铁剑将军会是这样的人?!”   侯小周道:“楚铁剑根木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要一干武林豪杰支持他,开销自然也大,单靠他的农园,怎麽应付得来?”   唐宝牛瞪目道:“难道……他也像我们……”   侯小周道:“他也像你们,不过,只劫富,不济贫,说实在点,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为的是钱,以钱得名,以名换势,以势获权。”   方恨少狐疑地道:“你怎麽知道得那麽清楚?”   侯小周反问:“你知道他为什麽借钱给我?”   方恨少有点恍悟的样子。   侯小周道:“因为,有些事像他那样子的大侠,是不便出面的。所以,他便需要用到我,和我那一干手足了……”   唐宝牛道:“原来你们……”   侯小周接道:“狼狈为奸。”   唐宝牛骂道:“将军太可恶了!”   侯小周道:“我又何尝不可恶?”   方恨少舒了舒身子,道:“看来,这笔钱,我们只好另谋他策了……”   侯小周忽道:“其实,十五万两银子不难拿,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一样垂手可得。”   唐宝牛没听清楚:“你说什麽?”   侯小周淡淡地道:“我什麽也没说。”   唐宝牛忍不住一把揪起他衣襟,口水溅到侯小周的脸上:“你刚才明明是说,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也垂手可得。”   侯小周道:“我是说过,但回心一想,方法太难行,你们也决不敢为,既然说了等於不说,所以就不说了。”   唐宝牛怒道:“有什麽咱们不敢做的,只要不是伤天害理,阎王爷的地盘我也敢踩——   方恨少截道:“小周兄,你且说来听听。”   侯小周看了看方恨少,又转颈去看唐宝牛,自己脸上先紧张了起来,低声道:“跟将军借去。”   唐宝牛嗤笑道:“怎麽借?那□人,还肯把钱借给我们去接济难民麽?”   “这样明着去借,自然没有希望;”侯小周悄声道:“找个□会,绑了将军,就不愁将军的女儿不拿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出来。”   唐宝牛和方恨少都吓了一跳。   吓一大跳。     第三章 绑架将军     “绑架将军!”   唐宝牛和方恨少同时□问。   “将军”是武林中一方宗主,甚有侠名,要绑架他,不但□世骇俗,而且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因为□说“铁剑将军”楚衣辞的武功□高,究竟高到有多高,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曾剑压群雄於泰山之颠,被誉为“一山还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的“七色长剑”舒映虹,叁十招内就败在他的剑下,听说将军只用一只手应战,左手中的茶都没溅出一滴,从此舒映虹就甘心臣伏作了将军的得力助手,跟王龙溪、楚杏儿,成为武林里有名的“将军麾下,叁面令旗”。   “绑架将军”,可以说是一件绝对做不到的事。   “别人是做不到j侯小周眼睛闪闪有光,道:“可是沈虎禅沈大哥一定能做得到。”   他眼睛的光芒愈来愈盛,“他十叁岁时便杀死革动地,十四岁时暗杀江方寸,十五岁格毙省无名,……这些人从来都是杀不死的,不可能杀得了的,但在沈虎禅杀来,像囊中取物一般容易。”   “我们不要杀死将军,只需俘虏他,逼他女儿交出二百五十万银子赎金,一切不都结了?”   侯小周说完之後,望定方恨少和唐宝牛两人。   斑宝牛低声问方恨少:“怎麽样?”   方恨少道:“什麽怎麽样?”   唐宝牛扬起一只眉毛,悄声道:“干不干?”   方恨少沉吟了一阵子,道:“凭我们二人之力,就算要干,只怕也力有未逮,叁年前,我曾跟将军的师弟王龙溪交过手,我差些没给他的『兜率宝伞』打成肉泥!”   唐宝牛顿时泄了□:“这样说,是不干了?”   “干”方恨少毅然道:“不过,要等沈大哥来了再干!”   侯小周在旁听着,便问:“沈大哥何时才来?”   方恨少道:“他正忙着去筹十五万两银子,筹到便□来。大概就在这两天罢。我们去绑架将军,为何不去绑架他的女儿?这应该比绑架将军容易下手一些儿罢!”   侯小周道:“将军这□人,未必虎毒不伤儿,为自己的骨肉付出大笔款子的。如果咱们的目标是绑架将军,别的款子,都不用筹了。绑架的事,我虽不便出面,但有关打点,出谋献计,人手调动,进退突围,可全由我负责,事成後,我占叁成,你们叁位嘛,占七成……   方恨少道:“绑架将军,主要倒不为了钱,他伪善造作,倒要给他教训。”   唐宝牛道:“对,我最看这□人不顺眼。”   他磨拳擦掌地说:“真恨不得马上去把他抓来揍一顿再说。”   侯小周道:“既然如此,两位就在敝处稍待两天,咱们恭候沈大哥莅临後再从详计议。   唐宝牛忽道:“你现在有多穷?”   侯小周怔了一怔,道:“唐巨侠何有此问?”   他知道唐宝牛素来喜欢当“大侠中的大侠”,故不只称之为“大侠”,而叫“巨侠”。   唐宝牛用大舌头舔了舔唇,用手拍了拍肚皮,道:“我口渴,而且饿了。”   侯小周恍然大笑道:“我小周侯,两位吃的、喝的、玩的、乐的,保管还不用操心。”   他神秘地眨眨眼睛,道:“一点也不必操心,管教二位开心。”   侯小周把他们带到男人最开心的地方。   这地方有赌,各样各式的赌;有酒,各类各□的酒;而且还有殷勤奉迎,在这儿你可以听到各式各样令你飘飘然的好话,最後少不了的,有女人。   但这个地方并不乌烟瘴□,也没有呼卢喝雉,因为来赌的人,大多数是赢得大而又输得起的人物,而来喝酒的,大都是痛饮叁百杯不醉还过得了景阳岗的好汉。   嫖客却不多。   因为没有几个人嫖得起。   能在“金山赌坊”下注的人,一掷千金而不改容,能到“品珍小陛”痛饮大吃的人,出手阔绰而身份也高,可是,这些人,都未必能有资格上得“金陵楼”来。   “金陵楼”乾净、雅致、氤氲着淡淡的香□,琴儿、窗棂、花盆、朱梁全都有一□雅□的韵致,花瓶里插着一株盛开的桃花。   看来“金陵搂”里的人客虽然稀落,却都不凡o.唐宝牛和方恨少,从来不会来过这□地方,他们吃得七分饱喝得叁分醉,侯小周暖味地笑着,扯了他们上来,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妇人一见侯小周上来,就眉开眼笑,几个龟奴打手小模样的人,也忙向他打躬作揖。   侯小周在艳妇耳边吩咐了几句话,然後,跟几个看似“金陵楼”里的耳语了几句,大都往手里塞了点事物,只见人人都谢了又谢,侯小周同过身来向唐、方二人说:“我进去一下,你们好好玩玩罢。”   说着便走了进去。   唐宝牛和方恨少都有点讪讪然,不知侯小周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却见珠幔後盈步踱出几名温柔可人的少女,把唐、方二人请了上座,拂拭衫尘,纤手斟酒,还为他们摇扇抹污,奉上饯果,唐、方二人一下子真有点受宠若□,不知如何是好,闻及女子们的温香鼻息及纤纤玉指轻拂过他们身上,他们只觉心里暖洋洋的十分好受,脸上却热辣辣的烫烧。   就在这时,在座的客人忽都交头接耳,低语纷纷,都窃声说:“来了,来了。”   珠帘里莲步踱出了十四名女子,垂首低眉,捧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缓步而出,分坐两旁,座上骚动之声更响了,有的人还拍手来。   一个人拍手,人人都齐鼓掌,都道“翡翠!翡翠!”   慢慢声音像小川自四方汇成了大河,鼓噪道:“翡翠出来,翡翠出来!”   唐宝牛和方恨少仔细看去,那十四名女子都各有各的美,有的小家碧玉,有的浓妆艳抹,有的淡素蛾眉,有的楚楚惹□,但在座的人聒噪呼嚷,似乎为的不是这十四个美丽女子,而是另有其人。   忽见珠帘里一只手伸出来,轻轻掀开了帘子,一个女子白得像一块教人疼惜而无瑕的玉坠子,恻了侧首,桀笑道:“怎的那麽嘈呀?”   这女子这麽娇呕呕的一笑一说,整个□氛都温和了下来,就像大热天喝下一碗冰镇雪耳莲子汤一样。   这女子也不是怎麽艳美,只是青春可爱,娇态无邪,她个子不高,但□白无瑕,微微丰腴的身材紧紧裹在绯红淡白的衣衫里,弹力迫人地绷紧着,使人为她青春的纤腰倾□不已。   女子笑起来的时候,仿佛世间没有忧愁。   她天真、快乐,十指纤纤间仿佛连指缝的肤色都一样白嫩,这女子就像一切最可爱的婴孩,只不过她是少女,青春的魅力令人心动。   唐宝牛心里咚咚的在跳动。   方恨少不像唐宝牛,唐宝牛好色,他不好,但他一样不是□人,更不是假正经的人。   就算他是□人,见到美丽的女子,也一样心跳加速——这女子可爱得似乎是深山里的溪水,清得有股甜味。   方恨少真恨不得她把搂到□里来,好好疼她一疼。   不料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虽然安静了一阵子,随即此起彼落的哗叫道:“翡翠!。我们要的是翡翠啊!”   “翡翠不出来,我们自然要叫了!”   “翡翠不出来,明珠也无妨!”   有人学着先一人的声音:“翡翠不出来,我们要扯衣服了!”   “剥明珠的衣服!”   众人皆浪语谑言地一句没有一句的狎笑着,方恨少看得心里有种,正待发作,但他虽是跑惯江湖的,这□地方还是第一次来的,不敢造次,低声向唐宝牛道:“这干兔崽子真可恶唐宝牛道:“这□地方,好像本来就这样子!”   方恨少一楞道:“那麽我们岂不是也要学他们的样子?那真愧为读书人了!”   唐宝牛迟疑地道:“是啊,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没见识过,会笑话我们的。”   不知怎的,唐宝牛和方恨少两人都感觉到,身为江湖人,不知道青楼规矩是件没面子的事,让人知悉自己没玩过女人,更是颜面无存,所以他们虽看不过眼,一时却仍不敢发作。   那少女明珠笑道:“姊姊就要出来了。”   一个“客人”尖哨了一声,站起来调笑道:“妹妹若肯陪我,姊姊不出来也不相干。”   他才说了这句话,立刻被人嘘得坐了下去,只听人纷纷喝道:“翡翠呢?”   “翡翠不出,我们动手把楼子拆了!”   罢才那麽浓妆妖娆的女人忙摇手道:“别拆!别拆!就出来了!就出来了!”   一个双眉倒竖的男子怪叫道:“香姑,不拆可以,叫你那颗明珠脱给我们看看究竟的有没有真珠!”   众皆狎笑吹嘘。   那叫“香姑”的女人摇手陪笑道:“大爷赏爱,叫我怎麽都不妨,可是,这大庭广众嘛,明珠还是黄花闺女,怎能——”她的话还没说完,已七八个声音吆喝笑骂道:“沐公子又不是叫你脱!”   “你这老蚌的珠,送我都不看了。”   方恨少听着实在忍不住道:“怎麽这里看似高尚,说话却这麽难听?”   一个眼睛不住眨霎的男子转过头邪笑道:“难听?兄台到这里来,难道要听好听的?要听好听的,可以到学堂去!”   众人皆笑。   一个麻皮大鼻汉子道:“要听有意思的,进房去也听得到。高尚又怎样,私底下不是一样难听!”   方恨少给调笑得胀红了脸,心想不管失不失面子,好歹也得闹他一闹,正在这时,那“香始”忽喜道:“翡翠来了。”   众人一时都噤了声,眼帘人影一闪,珠帘一阵幌动,唐宝牛别过头去,只看见高髻乌发上嵌着一块翠莹欲滴的碧玉,一个黛衣丽人已端立在堂间,向众人盈盈一福。   这时,本来正在喧哗闹事的人,几乎连呼吸都停顿了。   那丽人裣衽为礼後,那十四个年轻女子的音乐便奏了起来,香姑也就悄悄的退了开去,剩下那丽人也不说话道歉,便舞了起来。   她这一舞,仿佛场中尽只剩下一个人,因为人人都被她舞姿吸引住了,分不开去看别的东西。   此刻,就算官老爷要在这儿开法场斩首,也失去了示众效果,因为不管会不会欣赏舞蛹的艺术,但人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丽人之一舞。   丽人的神态是忧怨的,可是她那麽地明艳,她咀唇美丽的翘着,唇上那美丽的弧度令人□疑造物者的偏心,竟有那麽令人抨然心动的艳红,对衬头上那一块翠玉。   她的唇没有完全合拢,微微启着一道缝,露出白得连雪也惭色的贝齿,这又对衬着她伶俐柔活的明眸。   可是这样一个丽人,尽避神情那麽忧怨,给人的感觉还是活生生的、跳泼泼的、活色生香的美人,她的□质里那一股活力似乎告诉人们那忧伤表情只是伪作的,只是她的表演,也是她的艺术。   唐宝牛一见,整个人都痴了。   他觉得四周已没有人了。   只剩下她和他,只有他在看她一舞,而她之舞是为求他一亲。   唐宝牛完全痴迷了。   他整个人像坐在炭炉上,很快地,脸上热辣辣地烧了起来。   他什麽都忘记了。   他只记得她一笑,这一笑一定是为他而笑的,他坐在那儿,不知该用什麽表情来报答她一笑,他又看见她一颦,这一颦,分明是向着他颦的,他怔怔柯柯的楞在那儿,不知用什麽方式来表达他的心领。   他心里正在狂喊着:她注意我了,她在看我了,怎麽办?   …   …   死了死了,今天没换衣服就匆匆上了来,一定衣冠不整了,给人第一印象多坏呀…   …   。   他脑里尽是胡思乱想着。   忽然看见丽人那一双像一片会飞的水似眼神,向他瞟了一眼,好像带着微讶,又有些微嗔的喜意。   他忽然想起,这会不会就是俗称的“抛媚眼”,既然她这样,自己应该怎麽办呢?   也一个“媚眼”飞了回去,还是…   …   单起了一只眼睛,向她示意?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边的人,叹了一口□。   这一声叹气里,无限愁伤,比李後主的“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还要添几分无奈,增几分伤□。     第四章 你有狗名我没有     唐宝牛开始时还以为是方恨少在叹气,所以他用肘部碰了碰方恨少:“你叹什麽□?世间居然有这麽美的女子,还有什麽可叹的?”   方恨少白了他一眼,没好□的道:“谁在叹气?”   唐宝牛这才望见,他身边有一个人。   这人身段顺长,剑眉星目,唐宝牛跟他比,显得太粗鲁不雅,若拿他来比,又显得太文弱秀□。   他那一身粗布衣衫褴褛而宽阔,穿在他的身上却刚好反映出他能令女子心碎的不羁,他不扎方巾的头发散落额上,恰好可以衬托他使人心醉的落拓。   这人除了叹息一声外,显得□常沉默,他的咀角翘上而棱形□美,使人觉得他有很多话要说但没有说出来的那□缄默。   唐宝牛本来想粗声喝问他为什麽叹气,但见他如此英姿,也就把话吞回肚里,把视线拉回翡翠动人的舞姿里。   这丽人的舞姿□端□美,但却不是含蓄婉约的,而是举手投足间都充满活力□魅力,她的曲线跳动的彩虹,让人生起狂乱的烫贴上去的冲动。   唐宝牛平时总是“自作多情”,而且更要命的是“自命风流”,加上他自己“孤芳自赏”,所以一个男人最令女人讨厌的“叁自”他都有全了。   这时他这“叁自”脾□又发作了,所以他兴致勃勃,充满希望的对他那一向爱美而不好色的朋友方恨少道:“我发誓。”   方恨少知道他又有狂言妄语要说,但作为他亲密打友识只好知情趣的问:“什麽誓?”   唐宝牛喃喃地道:“她……她对我有意思……”   方恨少明知不可置信但只好问下去:“何以见得?”   唐宝牛瞪了他一眼,就好像在用眼神责备一个瞪着眼睛的瞎子:“她在对我笑啊!你难道没看见!”   方恨少差点没冲口而出: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她对我笑多於对你笑!   但还是忍住没说,只问:“那你发什麽誓?”   唐宝牛道:“我……我发誓有一天,一定要脱下她的衣衫……”   他其实只想说“发誓有一天要把她追求到手”,不料因看着她令人抨然心动的扭动,只觉喉咙发热加速,一时失口,说成了那一句话。   但这却是他的由衷之言。   方恨少摇摇头,道:“真是恬不知羞,有失斯文。”   忽听背後有人叫他,转过头去,原来是侯小周,侯小周笑嘻嘻的望着他,道:“来。”   方恨少间:“去那里?”   侯小周道:“有人想见你。”   方恨少实在想不起在这儿还有谁会认识自己:“谁?”   侯小周笑道:“你去了便知。”   方恨少指了指唐宝牛道:“他要不要一起去?”   侯小周[目夹]了[目夹]眼睛道:“唐大侠只怕请不动了。”   方恨少看见唐宝牛色迷迷的目不转睛的看着翡翠之舞,没奈何地道:“我看他是不会去的了。”   说罢起身随侯小周进入室内。   方恨少走了,唐宝牛因太专心看女孩子,所以全无所觉。   他心里想:那末美丽的女孩子,这番给自己看见了,可真是缘份,如果她嫁了给别人。   投在别人的□抱里,那多可惜哪。   这样一个女孩子,值得自己花一生去宠她爱她,要是叫别人占有了,那真是天大的遗憾!   如果这活色生香,只给自己欣赏,那才是莫大的幸福。   他想着想着,心头发热耳自鸣□自促,却不懂如何过去搭讪是好。   其实人只要对事物一注重起来,自然就会患得患失,进退维谷、豁达不起来了。   忽然听见那双眉倒竖的男子怪叫一声:“脱”众人皆笑起来,七咀八舌的叫脱。   翡翠只是笑笑,也不生□,继续舞她自己的,刚才那不住霎眼睛的大汉吆喝道:“脱!   脱啊!沐少爷可不是说笑的!”   这□呼声此起彼落,渐渐人人都此起彼落地叫嚷起来,那叫香姑的女人又忙出来圆场道:“诸伟大爷,这……这……翡翠姑娘可不是不正经的女人,只歌舞不卖身,怎……怎可以在这场合里脱衣服呢?要…大爷赏面嘛,里面倒有雅室,不如…:“麻皮大鼻汉截道:   “沐公子要她在这脱,就是这里脱,又不是叫你脱,你罗嗦什麽?香姑出来混熟了,自然知道”沐公子“存心整人,当下把笑脸盛得满满的道:“敢情是翡翠不知天高地厚,有得罪沐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女子的过,也请两位司马大爷包涵则个……”   那麻脸大鼻忽一个纵身,已到了香姑跟前,一掌掴去,香姑鼻血长流,跌在丈外,这汉子身形□快,比眨眼还快的他已离开座席到了香姑身前,而原先香姑在的地方,已空无一人,香姑已躺在丈外,这些事情都好像上苍里有一只无形的手把两人的位子更换,才会发生得那末倏忽莫测、迅速绝伦,旁的龟奴别说去救,连看也来不及。   那麻脸大鼻汉戟指道:“沐公子叫她脱,她就得脱,沐公子没叫你讲话,几时轮到你说话!”   香姑这次捏着打塌的鼻子,哼哼哎哎的没说得出话来。   其馀的客人和龟奴看来都甚惧於那姓“沐”的来头,暗里磨拳擦掌,但都敢怒不敢言。   那翡翠姑娘却镇定如□,露齿一笑,呢声道:“我道是谁,威风如此,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司马不可司马叁爷。”   麻皮汉子扳着脸孔道:“你胆敢开罪沐公于,现在来巴结我也一样没用。”   翡翠向那眼眉倒竖的中年人福了一福,嫣然笑道:“原来是沐公子教训贱妾来了。”   那竖眉汉子的眉,忽然垂挂下来,倒真像条狗尾巴,既可竖起来摇摆,必要时也可夹着尾巴逃一样:“你如果知□得早,好好的赔不是,说不定,这苦头就吃轻些,只要你乖乖的做我上次叫你做的,少爷我一高兴,就饶了你也不难。”   翡翠依然笑道:“不知沐少爷我怎麽个赔法?”   沐少爷的眉又竖了起来,邪笑道:“你真要我在这里说?”   翡翠道:“怎麽?难道沐少爷要我的赔偿法子,大家听不得?”   沐少爷变脸叱道:“死贱人!不是老子不说,而是怕你听了脸黄!”   翡翠道:“不是脸黄罢?而是脸红!诸位听听,他上次要我做的事,连他自己也不敢说出口来!他嘛,只敢在外面动拳头,充大丈夫,在房间里,就丈夫不起来了。我卖舞、卖艺,独力难抗时连身也卖了,但恕不招待未成年儿童!”   众人听了,都知所指。   哄笑起来,又怏怏收住笑声,怕惹上大祸。   沐少爷胀红了脸,粗着脖子骂道:“贱妇!今日不把你大卸八块,我沐利华算是乌龟王八蛋。”   众人见这沐家大少动了真怒,都徨恐起来:金宝城一带,沐家是绝对惹不得的世家,沐家主人沐浪花外号“飞星剑客”,又号“飞声剑影”,□说他单凭剑光星花,即可杀人,口里一声呼啸,即可击败敌手。   但是沐家最难惹的,还是沐家的关系:□悉沐家上通官衙,下结匪□,在武林中,跟“将军”还是联盟共帜。   这样的关系,谁敢招惹,一旦惹上了,官家通缉,强盗暗杀,加上江湖上武林人视之为过街老鼠,简直上天遁地也无处可容。   金陵楼座上不乏高手,其中不少人虽爱姐儿俏,要挺身作护花使者的,都因为惧於沐家的声咸,而不敢作声。   ——“飞声剑影”沐浪花只有沐利华这个儿子,得罪沐家少爷等於自绝门路…   …   何况,沐家的两员大将:司马不可□司马发,也是在江湖上字号叫得响拳头硬得来的好汉!   所以金陵楼上的客人,有的颓然,有的不忿,但大半都悄然□席,不敢插手此事。   翡翠却神色如常,道:“哦?你有能耐把我大卸八块麽?”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因为是大家一起笑,可以不必蒙上单独得罪的险,所以大家越发笑得尽情,仿佛这样便可以泄愤,可以打击沐利华,可以使自己英雄感一些。   沐利华更怒了:“你……你不要後悔!”   翡翠高傲的神情十分漂亮:“你杀吧,杀了我,也不见得就是大丈夫!”   金陵楼上大半客人,都是在销金窟、温柔乡里混熟了的嫖客,自然知道沐利华和翡翠的恩怨是怎麽结下的,可是,唐宝牛可完全不明白。   他们看来人人都好像都懂的样子,只有自己不懂,便不敢问。   在旁的司马发大喝一声,一拳向翡翠擂去,沐利华尖叫一声:“留她性命!”   司马发道:“对!好好折腾她!”   “蓬”的一声,一拳已兜击在翡翠的小肮。   翡翠哀呼半声,柔软地倒落,五指扯下了幔帐,轻柔地披盖在身上,一刹那间,她脸都白了,却衬得容貌更秀丽。   沐利华尖声怪笑:“再给我打!”   忽听一声春雷般的大喝,震得楼里官灯烛火闪烁,珠帘断落,杯盘格登碰响,“姓沐的,你这乌龟,王八蛋,不是人养的,猪狗不如的东西!”   只听格登格登连声,有一个胆小的顿时吓得往後退了两步,不小心直滚下楼梯,一路格登格登龙冬龙冬的响。   骂的人耸然立起,托塔金刚也似的一名汉子,众皆失色。   其实众人骇怖的不是这样一名浓眉乱发恰可撕虎裂狮的一名好汉,而这人一开口不止骂了沐利华个狗血淋头,连他先人也一样不放过。   就算有人敢出来挑梁子,又有谁敢这样毫无忌惮去□沐浪花霉头?   然而这汉子胆敢如此!   沐利华也被跟前这汉子的威猛震住,怔了一怔,道:“你说什麽?”   那汉子当然就是唐宝牛。   唐宝牛反间:“我说的你不会听?”   於是他作了一个手势。   这是江湖上一个□粗鲁不文的手势。   “你既然不会听,我便用个手势给你看。”   这时到沐利华不得不发作了,他发出一声尖啸,“你是什麽东西?!”   唐宝牛反间:“你又是什麽东西?”   沐利华怒笑道:“我是沐家少爷,沐利华,报上你的狗名!”   唐宝牛摇摇头道:“我不是东西,你有狗名,我没有。”   沐利华□□:“油咀滑腔的东西,你活不耐烦了?”   唐宝牛道:“我是活不耐烦了。正想找个人来耐烦耐烦。”   司马兄弟见这样一个彪形大汉有恃无恐的站出来,料必有相当斤两,他俩是沐浪花手下大将,大场面司空见惯,保护少主为重,司马发当即一闪,已拦在沐利华□唐宝牛之间,向唐宝牛拱手道:“阁下这算出来做架梁了?”   唐宝牛仰首望望:“我像块木头吗?架梁在屋上。”   司马发脸色变了变,强笑道:“这件事本□阁下无关,我看阁下就赏兄弟几分薄面,回头,我们做个东道主,跟阁下交个朋友如何?”   唐宝牛笑道:“我的朋友有杀猪的、屠狗的、甚至做小偷的,但就是没有打女人的。”   司马发正待发作,司马不可一手按住他肩膀,沉声向唐宝牛道:“水里凭风力,岸上靠道走,宋溪、朱毛、广南兴,你是那一条线上的朋友?”   唐宝牛听了这许多“黑话”,一句也没听懂,只说:“我是采野花来的。”   “采野花来的”这字号,饶是老江湖的司马昆仲也没听说过,两人怔了一怔,你望我,我望你,都道对方来路非同小可,司马不可当下试探地道:“兄台是……外地来的?”   唐宝牛昂然哼了一声。   司马不可沉着,又问:“不知兄台要探……那一技花……?”   不料唐宝牛却指着沐利华,哈哈笑道:“他,茉莉花!”   这下可逗得全场都笑了起来。   司马兄弟这才知道自己遭了戏弄,原来唐宝牛借“沐利华”的谐音刺为“茉莉花”,沐利华顿时怒红了脸,几连眉毛也变了红色。   司马不可沉下了脸。   他这一沉下了脸,笑声立止。   而他的指骨,也炒豆子似的劈拍劈拍响了起来,他脸上的麻子,竟像跳蚤一样,弹动了起来。   他沉着声音道:“好小子,有种!”   唐宝牛道:“老小子,有种就打我,不要打女人!”   司马不可道:“好,我就把你打成女人!”   一语未毕,一拳飞击,兜槌唐宝牛的下腹!   唐宝牛大喝一声,也一拳击出!   。   两拳相碰,均是一幌。   司马不可缓缓收拳,笑道:“好拳。”   唐宝牛也笑道:“你也不差。”   司马不司笑着道:“你膂力强。”   唐宝牛豪笑道:“你拳劲厉害,是什麽拳?”   司马不可退了两步,微微笑道:“『僵尸拳』。”   唐宝牛也没听过,但他的右手拳头痛澈心肺,正放到背後用左手拼命按摩搓揉,一面敷衍地笑道:“久仰,久仰。”   目光扫瞄,发现方恨少不在场里,心里暗暗叫苦:看来这司马兄弟及那姓沐的王八,当真不是好惹的人物,这次自己独力支撑局面,可要糟了。   司马发见兄长司马不可满面笑容,却不抢攻,倏至他身侧,在他耳畔低声问:“怎麽?”   司马不可低声道:“我左手无名指的骨节断了。”   脸上笑态依然。   司马发道:“我去。”   刷地跃前五指一伸,噗地刺入红柱中,直没指根,这等铁指功力,简直神乎其技,众皆震怖。   唐宝牛望了望柱子,再瞄了瞄他的手指,然後看着司马发,道:“我说过,我不是柱子。”   司马发笑道:“我知道你不是。你的身□比不上木头硬。”   唐宝牛问:“你怎麽知道我比不上木头硬?”   司马发眨着眼睛问:“你想试试?”   唐宝牛沉默了半晌,叹了口□,间:“如果不想试呢?”   司马发见对方□馁,心里不禁有些得意洋洋,“那麽,你得要先跪下来,叩头,再--”他的话当然没有说完。   唐宝牛倏地抄起一张大桌子,连同桌上的酒杯菜肴筷子牙签全向他右臂砸斥去!   司马发怪叫一声,左手五指穿入桌面,抓住桌子,但唐宝牛已全身飞起,右膝自上压去,压在他右手腕骨上。   司马发右手五指还留在柱子里。   这刹那间他没有种会拔出五指。   五只手指的骨折声,在杯翻碗砸的乱响声中毫不起耳。   但唐宝牛□知他目的已经达到。   他已破了司马发右手的“达摩铁指功”。   第五章 杀气大盛,杀人难免     司马发痛得大叫起来。   “十指痛归心”,司马发虽是武林中人,但忍痛的本领跟一般人也没有太大差□。   司马不可已经出手。   他在唐宝牛压断他弟弟五指之时,已一拳击在唐宝牛的胸腹间里。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命中。   唐宝牛像一只虾米地弓了起来。   这完全合乎司马不可的想像。   他下一步出手,便是双拳合并,力击而下,右膝上抬,这招“天人地”足可叫一头大水牛腩骨迸裂而亡。   可是他双拳才合并,对方忽然以双手抓住他合拢的十指。   他马上听见指骨碎裂的声响。   他的右膝正撞在对方的左膝上。   这一下互撞,他的右膝虽不至当时碎裂,但也站不稳。   他下盘一浮,劲力便无法运聚,同时间,对方松了手,一拳把他像破伞一般打飞出丈外去!   唐宝牛在数招间打倒了司马兄弟,凭的是勇□,一身钢皮铁骨,以及运□。   他也没想到自己那末快就大获全□。   司马不可和司马发倒了,只剩下这个看来手无搏鸡之力的沐利华似并不足畏。   沐利华冷冷的看着。   他冷冷的看着唐宝牛怎样挫伤了司马发,又击倒了司马不可,这些,都像跟他全无关系一样。   等到唐宝牛击倒两人後,转过身来,逼视他,他才笑了一笑,拍掌。   “打得好。”   “你拍手掌是不是怕我下一个要打你?”   “不是。”   沐利华道:“我是为下一场你和我的精采决战而鼓掌。”   “既然如此,”唐宝牛无奈地耸道:“我不得不连你也打了。”   忽然翡翠叫道:“你要小心。”   唐宝牛回身,看见翡翠的笑容,很亮,很丽,但又媚放入骨,登时心都酥了:“谢谢你,我会应付他的。”   翡翠粲笑着,又担心地道:“他虽不是……真的丈夫……但在武功上,他的□是个人物这次是沐利华道:“谢谢。”   唐宝牛这次有点明白什麽“真丈夫”、“好汉子”了,心中□疑未定,沐利华向他问道:“你的叁魂七魄回来了没有?”   唐宝牛豪笑道:“你那麽瘦小,打赢你不算好汉。”   沐利华脸色变得甚是怕人。   他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一张八仙桌前,有两张檀木椅并排着,他用手在右边椅子拍了一拍,道:“我们坐在椅上打,谁离开椅子,便算谁输。”   唐宝牛大声道:“好。”   沐利华指一指右边的椅子,让开道:“坐。”   唐宝牛哈哈大笑,迳自找左边那张椅子坐下去边道:“我才不上当,那张椅子,一坐下去就——。”   蓬地一声,他所坐的椅子粉碎,他臂部撞地却用脚一勾另一椅子,借力跃起,失声道:   “这……这是什麽掌力。”   一掌间能将一张椅子击碎,本非难事,难在出掌的人轻描淡写,苦无其事,而椅子保持原状,一坐而垮,更不可思议的是沐利华只向右边椅子出掌,倒的却是左边椅子。   沐利华傲然一笑道:“须弥金厉手法。”   唐宝牛怒道:“你毁了椅子,这不算,这不能作算。”   沐利华道:“你没有椅子,便是输了。”   唐宝牛眼睛一转道:“这椅子你还没坐下去,怎麽知道是你还是我的?”   沐利华冷笑道:“坐下去还不简单!”   呼地退及椅前,就要坐落,唐宝牛大喝一声,一脚往沐利华肚子□去!   沐利华吃了一□,连忙一闪,唐宝牛哈哈一笑,收足反身,大屁股就往椅上坐。   可是沐利华身法如蛆附身,又闪到唐宝牛身後,双肘齐出,撞在唐宝牛臀上,把他撞飞出去!   沐利华一面坐落,一面笑道:“我抢得过少爷我?”   不料砰地一响,椅子倒了个四脚朝天,沐利华一时不备,也跌个四脚朝天。   可是他一跌即起。   唐宝牛嘻嘻一笑道:“刚才我摔了个仰不叉,爬起来的时候顺便扫断了这椅脚。”   沐利华的脸胀得通红。   唐宝牛继续道:“现在我没有椅子坐,你也一样坐不到,大家平手。”   沐利华尖喝一声,一掌击去,唐宝牛闪身避过,沐利华虽一掌击空,但唐宝牛只觉右颊却似中了一击,直打得金星直冒,热辣辣的很不好受,心知道“须弥金厉手法”非同小可,自己若真打实斗,未必是其所敌,忽道:“姓沐的,你有没有种?”   沐利华怔了一怔,道:“你想怎样?”   唐宝牛道:“只怕你不够胆。”   沐利华怒笑道:“有什麽我不敢的!”   唐宝牛一长身,一拳击破了官灯,摘下一支□烛,挥臂如鞭,横扫沐利华面门。   沐利华面颊青筋闪现,运劲於手,竖臂硬接,只听一声沉响,唐宝牛□沐利华之臂筋肉贲现,相持不下,□烛却弹跳而起,随即落了下来。   □烛落在两人双臂之间。   烛火仍然燃着。   烛焰炙在两人臂肌上。   唐宝牛运劲横臂推压过去。   沐利华全力竖臂反挫回来。   烛火灼痛了他们。   唐宝牛额上全聚满了星星点点的汗珠。   沐利华脸上的青筋像一群青蚓乱闪。   沐利华的“须弥金厉手法”虽然强厉,但唐宝牛天生神力,沐利华一时也取之不下。   然而火焰的灼痛却非同小可。   旁观的人全都屏住了呼息。   这时司马兄弟已站了起来,这两人虽伤得不轻,但捱伤的经验更不少。   一个人受伤多了,自然懂得怎样忍痛。   司马兄弟掩向唐宝牛。   这是重要关头,更是生死关头。   全场的人,明知不对,但没有一人敢挺身出来说话。   唐宝牛四肢发达,天生蛮力,虽武功平平,但头脑却不照例愚[ai]。   他立时觉得情形不对劲。   他即道:“如果你有种,不要人帮你!”   沐利华全身像只烧开了冒烟的热水壶,双眉一剔,尖叫道:“滚开!”   司马兄弟顿住,唐宝牛立即道:“有种!”   沐利华此时只觉手臂已痛得刀切锥刺一般,右手挥击唐宝牛之鼻梁。   唐宝牛却先一步一脚踩在沐利华脚踝上。   沐利华怪吼一声,拳击偏,他回手拨掉□烛,唐宝牛倒退七尺,道:“你忍不住痛,你输了。”   沐利华叱道:“我们比武功,不是比忍痛l”冲步一拳击出。   唐宝牛架开一击,沐利华第二拳又到,唐宝牛架开一招又一招,知道招架下去,必会力不从心,知道凭武功招式决不是沐利华的对手,忽把胸一挺,硬生生捱受沐利华一击。   沐利华这一拳,击在唐宝牛的胸膛上。   沐利华笑了,他对自己的“须弥金厉手法”可谓□有信心。   可是唐宝牛并没有吐血倒下,反而一拳兜击,打在他小肮上。   他只觉得四肢百骸的神经全部一起呻吟叫痛,连刚才手臂上的灼伤比起来已经不是痛只能算痒,这尖锐的剧痛使他几乎要像一个胎儿一般蜷缩起来。   他虽然□痛,但出拳依然猛如怒虎。   唐宝牛击中他的同时,他第二拳又击在唐宝牛脸上。   他恨不得一拳把唐宝牛这张可恶的脸像熟柿子一般打塌。   唐宝牛只来得及把头偏了一偏。   拳头擂在他左顿上,他的眼角、鼻孔、唇角同时标出了鲜血。   可是他仍然不倒。   而且就在沐利华因痛楚丧失了行动的敏捷,再一拳打在对方同一个地方。   沐利华发出一声锐呼。   他感觉到像一头犀牛的独角搠进了他肚士里,痛得几乎连一切感觉都离开了他,没有站的感觉,没有交手的感觉,没有捱打的感觉,也没有耻辱和愤怒的感觉,一切感觉就只剩下了痛楚。   懊死的痛楚。   这痛楚使他完全忘了挣扎,没了斗志,只想找个地方舒服地蹲下来,挺过这场痛楚。   饼了好半晌,他才醒觉白己跪在唐宝牛面前,而唐宝牛用手擦去脸上的血,半笑半欣赏的望着他,问:“认输了没有?”   其实唐宝牛心里也很欣赏沐利华,不料他一句问话来了,沐利华倏地像被踩着尾巴的毒蛇一般疾撞了过来,一面叫:“动手!”   唐宝牛刚想抵抗,便发觉右手给司马发缠住,左手给司马不可扣住。   苞着他便吃了沐利华一掌。   他怒吼着一脚蹬去,踢翻了沐利华,但背後、胁下,各中司马兄弟一击。   他摇摇摆摆的幌了几步,胸瞠又捱了沐利华一掌,一掌之後,是五六七八拳。   唐宝牛就算是个铁人,骨头也得给这一轮打拆散了。   翡翠哀叫:“住手。”   沐利华狠狠地住了手,狠狠地问:“你跟他,什麽关系?”   翡翠摇头:“我不认识他。”   沐利华满脸青筋,眉头给汗水浸得又浓又黑:“可是我打他,你心里疼?”   翡翠唇颊现出一片恍似燃烧似的火红:“你们叁个打一个,不公平!”   沐利华怒笑道:“不公平?就让他到枉死城里做冤死鬼吧!”   说完了这句话,他对司马兄弟做了一个神清。   司马兄弟马上知道沐利华所做的神情是什麽意思。   那是说,唐宝牛不能是个活人。   不是活人,当然便是死人。   唐宝牛虽然受了伤,可是这人硬得简直像斧头劈上去也得崩了口,绝对死不了。   如果要他死,当然还要动手。   司马不可已经抽出了匕首,司马发也摸出了刀子,他们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杀了他,但却可以刺进他要害,再把他推出窗外,然後,说他是打闹时摔下楼撞着利器而死的。   司马兄弟这□事做的也不算少,已经可以说是做得得心应手、驾轻就熟了。   他们的刀子和匕首,又短又小,锋利无比,没有几个人能看见他们已掣刀在手,除了座上一些经历过生死的老江湖才感觉得出来:杀□。   杀□大盛,杀人难免。   翡翠在这时候蓦然叫了一声:“笑玉。”     第六章 稚孑剑     那个剑眉星目,神清落拓,眉宇傲岸,意态不羁的人徐徐地站起身,漫声道:“放了他。”   语态就像一个清高儒士不想计较蝇头小利那麽不耐烦。   他胸前还里着伤,白布染着血迹沐利华怒得“赫”了一声,道:“原来是你这个穷酸。   你活不耐烦啦?”   那人皱着眉,从未看过沐利华一眼,只低声淡淡间了一句:“你要我干什麽?”   沐利华一呆,却听翡翠答道:“要他们放了那个汉子。”   那人一仰脖子,把桌上的酒饮尽,嘀咕道:“酒不好喝,但我渴了。”   沐利华一时倒不知如何应付这怪人。   司马发却眨着眼睛道:“喂。”   那人不应。   司马发冷笑道:“小伙子,你伤如何?”   那人道:“死不了。”   司马发道:“你的钱呢?”   那人耸一耸肩,道:“花光了。”   司马发又问:“你饿了几天了?”   那人淡然笑道:“你应该问我有几天不饿才对。”   司马发笑道:“沐公子有的是黄金宝剑,你跟他叩头,他或会赏你一些。”   那人想了想,道:“我不要叩头,我只要他放人。”   他指了指翡翠,道:“我欠了她一个人情。”   然後指了指被捉拿住的唐宝牛道:“赦了他,我就谁也不欠。”   语音十分慵懒,像嫌夏日太漫长。   唐宝牛叫道:“别救我,我不认识你,我不想欠你情。”   那人倒觉唐宝牛有趣,微笑道:“江湖汉子患难相救,那有谁欠谁的情?只有小人和女子的情,才是万万欠不得的。”   司马不可对他弟弟设法招揽那人本就不满,“他是什麽人?就凭他能怎样?!”   司马发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姓任,叫笑玉,叁天前,他跟『奇门隐侠』箫竹天打赌,可以中箫老一剑而不死,结果,他真的去捱箫老一剑,反而把箫竹天给吓跑了。”   沐利华暴怒地叱道:“我管他是什麽东西!去他娘的——”这话没有说完。   任笑玉就已经动了手。   他突然冲上前去。   司马不可骤放了唐宝牛,拦腰抱住任笑玉,因为至此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任笑玉的危险性跟唐宝牛比起来,一个似蛇一个像牛。   牛虽力大□巨,但未必伤人。   一条蛇的危险性则大得多了。   何况任笑玉不单是蛇,而且绝对是毒蛇。   司马不可职业的本能叫他舍唐宝牛而取任笑玉。   但他这一拦抱,并没有抱着任笑玉。   任笑玉的剑锷却撞中了他的腹部。   司马不可恍似一头被抽了筋的龙,飞了出去,叭地软倒在地上。   司马不可倒地的时候,司马发的刀子已贴近了任笑玉的背後。   他只要手指再一伸,明利的刀尖就要刺入任笑玉的背心里去。   却在这刹那间,任笑玉的长剑剑鞘已撞在他的胁骨上。   一下子,司马发只觉得有一千一百只蜜蜂同时在他的左胁上叮了一口,他痛得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也像针刺似的,萎然软倒於地。   任笑玉依然冲近沐利华。   挡他的人和拦阻他的人全倒下去了。   任笑玉才出剑。   看沐利华现在的神情,似乎也在懊悔为何早不听任笑玉的话放了唐宝牛,而致惹上这样的一个人,一把剑。   在淡然如银波*样的剑光下,沐利华的脸孔成了银灰色,他虽然扬起了双掌,似要以“须弥金厉手法”来接这一剑,但双手手掌仍是银灰而不是金色的。   就在这时,有人像四记春雷迸响般迸出了四个字:“剑,下,留,人!”   任笑玉乍听这几个字,剑眉一震。   这几个字并不能使他的剑停止,但这说话的声音足能改变他杀人的意向。   可是他不能在出剑後停止他的剑。   就在这电逝星飞的刹那间,他的剑忽然改变了方向。   “噗”地一声,剑入柱梁,连锷而入。   “噗”地剑自柱另一面穿破而出,任笑玉已至柱後,一手抓住剑锋,连锷拔了出来。   这一剑之威,不但锐无可当,连剑锷也一样无坚不摧!   沐利华“啊”了一声,正运聚“须弥金厉手法”的双臂僵直,脸如死灰。   而今他已清楚意会,刚才那一剑如若攻向自己,他断断接不住。   这时候,格勒勒一阵连响,若有人袍偌粗的柱子,不但为任笑玉一剑穿破,柱身未破之处也为剑□所毁,摧枯拉朽地倒塌下来。   柱梁一倒,椽瓦齐飞,人客、妓女纷纷走避,□呼四起,当真是鸡飞狗走。   不过,金陵楼建筑得还算牢固,其中一柱既倒,但是厅只塌了一小片,馀并无碍。   尘烟弥漫中,一个白面长须人,寒着脸浅笑,对任笑玉轻轻地道:“多谢。”   任笑玉剑已神奇地还入鞘中,就似那足以□天动地的一剑□他全不相干一般:“谢什麽长须人道:“不杀犬子之恩。”   任笑玉眉毛一挑,道:“他是你儿子?”   长须人叹道:“他虽该打,但未该死。”   任笑玉微微笑道:“我本来也无意杀他。”   长须人道:“任少侠的『稚子剑』,威力之钜,老夫平生仅得一见。”   任笑玉奇道:“你以前见过我出剑麽?”   长须人自然就是沐利华的爹爹沐浪花。   沐浪花摇首:“没有。”   任笑玉望定沐浪花,等他说下去。   沐浪花道:“我看过同等威力的一击,不是剑,而是刀。”   任笑玉目光锐利起来:“刀?”   沐浪花肯定地颔首,目意遥遥:“对,是刀。”   任笑玉动容道:“什麽刀?”   沐浪花悠远地道:“阿难刀。”   任笑玉一震道:“沈虎禅的阿难刀?!”   沐浪花道:“除了沈虎禅,谁还可以使阿难刀?”   任笑玉脸色转变,好一会才迸出了好几个字:“好,好,好,”别人根木听不懂他说“好”是什麽意思。   沐浪花道:“犬子劣行老夫自当严罚,少侠剑下留命,老夫感恩不尽。”   任笑玉忽道:“你也不必谢我。”   沐浪花不说话,他知道任笑玉会说下去。   任笑玉果然说下去:“我此来不是为了杀你儿子。”   沐浪花微诧道:“那麽任少侠的来意是……?”   任笑玉笑容一敛,道:“杀人。”   沐浪花紧问:“杀谁?”   任笑玉自牙齿舌尖迸吐出一个字:“你!”   此字一出口,任笑玉身上每一个部位每一寸肌肉都是动作。   他拔剑。   然而在拔剑前,他已冲近沐浪花。   在他剑未抽出来之前,他的一手双脚,已攻向沐浪花。   沐浪花无视於任笑玉任何攻势。   他只惧於任笑玉的剑。   对他而言,那些犀利攻势只不过是邪魔各□幻化,任笑玉的剑才是真正的魔头。   其他的攻击,到了沐浪花身上,仅以柳拂严岩,毫无作用。   沐浪花大喝一声,脸上发出淡金之色。   他的双手金芒更厉。   他双手一合,在剑刺入胸之前,双掌挟住剑身!   剑身银色。   双掌金色。   掌剑之间,所呈现的是一股死色。   这一掌的威力,□沐利华所使,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剑不能前进半分。   这时冒起了红色。   鲜红的血色。   鲜红的血色,渐渐自任笑玉胸襟的白衫上染散开来,很快扩怖成一块血云。   大堂人虽不少,可是□静。   静得连流血声也清晰可辨。   流血声却不是响自任笑玉胸前,而是地上。   沐浪花双掌合着剑,剑锋滴下鲜血,落到地上。   任笑玉一笑。   这一笑,充满慧黯、傲慢□倦意。   他一笑就收剑。   一笑就收剑。   这下蓦然收剑,就如同出剑一般蓦然。   沐浪花双掌居然合不住剑锋。   沐浪花一个跄踉,向前抢了半步,他毕竟是一代武学宗师,及时收稳了步桩,全身又变得无瑕可击。   剑已回到任笑玉鞘中了。   任笑玉除了胸前一片殷红,宛似完全没有动过手,出过剑一样,神态仍是潇洒,冷竣。   沐浪花的双掌,淌血不止。   司马不可和司马发一齐掩扑上来,沐浪花一挥手,制止了他们,苦笑道:“任少侠,果然好剑法。”   沐利华忍不住抗声道:“爹,你也震伤了他要害——”沐浪花怒叱:“胡说!他的胸前乃是叁天前跟箫竹天箫大侠打赌胸可中剑不死而留下的,□才是他二度出剑震裂创口。如果不是,我绝对接不下他这一剑。”   他的双手仍在淌着血,但神态自若。   任笑玉忽道:“刚才我可以一剑杀了你。”   沐浪花怔了一怔,即道:“刚才我是失了一招。”   任笑玉笑道:“□人交手怎能失手?”   沐浪花也笑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更何况失手。”   任笑玉问:“你可知道我为何没有把握□会刺杀你?”   沐浪花捻髯问:“老夫倒□希望知道自己是怎麽捡回一条老命的?”   任笑玉道:“如果我攻你於不备,而又没有受伤,必能一剑得手,是不是?”   沐浪花坦然道:“不但是,而且就算你受伤在先也一样。”   任笑玉看了沐浪花一眼,眼中有一丝暖意:“但我那一剑杀不了你。”   沐浪花道:“只伤了我双手。”   任笑玉道:“所以我不明白。我总要弄清楚你是怎样知道我要对你出手之後,才杀你。   沐浪花捋髯笑道:“一点也不错,正如沈虎禅所料。”   任笑玉望定沐浪花,一字一句地道:“原来又是沈虎禅。”   沐浪花微微笑道:“便是沈虎禅。”   任笑玉脸色变得□其难看,但他越是不悦,越有一□特别的贵□,似王孙公子在小恙里更显出他的尊贵,英雄豪杰在历难里更衬出他的□慨。   “他为什麽要帮你?”   “因为他要向我借钱。”   沐浪花拈着髯脚道:“他要借十五万两银子;一个人有钱,不但可以买屋子,买官位,也可以买到人心寿命,”他自得地接道:“有钱总是比没有钱好大多大多了。”   任笑玉一笑。   他这一笑里充满讥诮□无奈。   “我看错人了。”   “你看错他。他可没有看错你,他说我能接下你一击,你一击不中,必定要弄清楚才会再出手;”沐浪花道:“你也是为了钱才杀人,对方是谁?”   任笑玉笑了:“你想我会说吗?”   沐浪花道:“对方给你多少钱,我给你五倍。”   他笑笑又道:“要知道,对方要是给你十万两买我的命,我可以给你五十万两,而且,□是你自己开的,我不还□。”   任笑玉道:“我奇怪你怎麽会有那麽多钱?。”   沐浪花哈哈大笑道:“跟在『将军』身边的人,怎会没有钱?”   任笑玉道:“『将军』的钱是怎麽来的?”   沐浪花反问:“是谁派你杀我的?”   任笑玉忽道:“可惜。”   沐浪花道:“可惜什麽?”   任笑玉道:“可惜沈虎禅忘了。”   沐浪花道:“忘了什麽?”   任笑玉道:“我一剑杀不死你,还是可以杀第二剑的。”   沐浪花神色如□:“他没有忘。”   他抚髯垂目奸轩地笑道:“他收了我十五万两银子,他就得替我保住这条性命。”   他笑笑补充道:“必要时,也可取你的性命。”   任笑玉冷笑道:“果然是万能的银子。”   唐宝牛忽然大喝道:“胡说八道!沈老大不是这样的人!”   忽听一人叹了一口□,道:“你错了。”   “砰”地一声,崩倒的柱子四分五裂,木片纷飞,现出一个人,两条眉毛如黑而亮的刀锋,两撇胡子如黑而亮的刀身,背插一把刀,木鞘刀锷长於发顶。   这汉子道:“我是这样的人。”   唐宝牛喜叫道:“老大。”   汉子道:“你受苦了。”   任笑玉道:“你怎麽知道我说杀沐浪花?”   沈虎禅道:“因为你杀了『长风剑客』宓近秋。”   任笑玉没有作声。   沈虎禅道:“宓近秋毕竟是『叁代第一剑』,你虽杀了他,但也为他『长风剑□』所伤,就伤在胸部。”   他指了之前胸,道:“宓近秋的长风剑□,伤处赤红,你怕为人识破,故意逗萧竹天跟你打赌,让他一剑刺入你前胸,灭了长风剑□的伤痕,也籍溅血以消瘀栓。”   任笑玉没有否认,只问一句:“我为什麽要杀宓近秋?”   沈虎禅道:“这跟你杀沐浪花是同样理由。”   任笑玉神色不变,即问:“我为什麽要杀沐浪花?”   沈虎禅淡淡一笑。   在他一笑时两道眉毛和两撇胡子同时扬起,像两把黑刀同时交锋:“因为你最终目的,是要杀一个人。”   任笑玉平静地问:“谁?”   “将军。”   此语一出,众皆动容。   “将军”名号,在这一带武林已奉若“神明”,杀“将军”简直就要“弑神”一般不可思议。   。   沈虎禅道:“武林人称『长风、须弥、铁将军』,谁要杀将军,就要先得把他在外的左右翼除去。”   他指指沐浪花道:“他是将军左翼,宓近秋是右翼。”   任笑玉笑笑,笑意落寞,“就算杀了这两人,还要把『将军麾下,叁面令旗』拔掉,才能杀将军。”   沈虎禅道:“凭你,要杀舒映虹、王龙溪及楚杏儿,都绝非不可能的事。”   任笑玉微微一笑:“我只是个名不经传的小子,承蒙你看得起。”   沈虎禅道:“你尚有馀裕,不必过谦。如果我猜得不错,事实上有五十二宗一流高手□奇死亡案,跟你都有点关系。”   任笑玉这才有点震讶:“你注意我有多久了?”   沈虎禅道:“刚才。”   任笑玉道:“刚才?”   沈虎禅道:“我本来是猜想江湖上有这样一个人,年轻、深沉、□智、可怕,但并不肯定,刚才看了你那一剑,我觉得,我还漏说了几样特质。”   这次是沐浪花问了下去:“什麽特质?”   沈虎禅耸眉,有力地吐出了几个字:“像你这□人,得意的时候是英雄,失意的时候也是人杰。”   他加了一句:“你现在是人杰。”   ——那刽子手巨人,再也忍不住,手下的巨刀一挥: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