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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梦色
第一章 暮色里墓前垂暮的老人     暮色昏沉,残阳如储。   幢幢的坟墓间,飘飞着元宝冥纸的灰烬,干草被风吹起,像雨丝般飘着,又打滚着,跟地上其他于草结成一团越滚越大的桔草团。在远处传来的隐狼曝中随风起伏,在暮色中看去,就像一个无骨的人穿着宽袖大袍在荒家间忽隐忽现。   这样的残景,这样的荒漠,连初升的新月,也徒添野犬声的凄寒。   暮园里,有一个人在扫墓。   他穿着黑袍,从背影看去,双肩削得像雨座孤峰,直耸双颧。   这人自发苍苍,几根发丝,敢情经不起秋风分拂扫,已飘飞出去,与枯草团渗合在一起。   这人虽在扫墓,但没有扫帚和箕巷。   这老者根本就没有动过手。   他是用一双脚在扫墓。   他在一座墓前,把飘过未的枯草、落叶,都扫了开去,他双脚看来轻飘飘不着力的扫着,但在难辨事物的寒暮中,竟没有一根草一张叶子能飘入这墓的范围里。   这墓也没有甚么特别,如果有,是在暮碑上刻的字,多少跟一般墓碑不一样。   碑上刻着七个字:“埋剑人埋骨之所。   扫墓老人双脚扫去落叶和草,但上身丝毫不动,他站在墓前,谁都可以知道他正面向着坟墓,在喃喃他说着话,偶尔还在风的呼号里传送了叹息一二声。   然而这些对于那一男一女来说,已经足够辨认出老者的身份了——尤其是当他们在深黯的暮色中分辨出碑上七个字的时候。   ‘那一男一女,背后都悬着一把长而深青色的剑鞘。   那男的虎背熊腰,五官轮廓,隐似一尊石雕。那女的极为白皙,以至在暮色昏冥里看去,像暮色中一朵幽幽的白花,曲线极其柔美清绝。   那对男女看清楚了墓碑上的字,互点了点头,男的往“扫墓老者”左边第三座墓碑,女的往“扫墓老者”右边第三座墓碑走去,各自亮出了火折子,在寒风里点着了墓前残剩的右边蜡烛。   奇怪的是,两座坟墓左边,也有蜡烛,两人却不点燃。   扫墓老者隔了一会,干哑着声音吟道:“江湖皆是网署,鱼龙失所依;”   男的道:“人离皆复会,”   女的道:“君独元返期。”   扫墓老者点点头,哑声问:“飞鱼塘‘老秀’?”   男的答:“叶楚甚。   女的答:“叶梦色。”   扫墓老者道:“很好,庄主除嫡传弟子宋晚灯外,两位最重要的‘老秀’都来了。”   叫叶楚甚的男子道:“晚灯兄已经死了。”   扫墓老人一震,道:“死了?   叶楚甚道:“每年中秋,黑白二道飞来峰山顶比武,距今仅剩个半个月,晚灯兄效黑道总舵天欲官的人所杀。”   扫墓老人仿佛沉思了一会,道:“宋晚灯是白道五大代表之一。对方既杀得了他,其余四名代表,想必亦无幸免。   扫墓老人举目望天,悠悠道:“能杀死这五人,当非庸手。   叶楚甚即道:“决非庸手,杀人者是‘心魔’高未未。   叶楚甚说完了这句话,只觉深暮中两道如寒电一般的眼神,直透浓浓夜色,逼人心坎,只听扫墓老人哑声道:“原来是心魔!   叶楚甚道:“不过,他已死了。,   扫墓老人似大力惊讶:“谁能杀得了心魔?”   叶楚甚道:“听说是一个叫‘布衣神相’的。“叶梦色忽然震了一震。   扫墓老人忽然干笑了声,顿了顿,又笑了一声,才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语音一转:“所以白道损兵折将,临时抽调不及,便派你们请我去了?   叶楚甚道:“请谷老前辈力挽狂澜。   扫墓老人嘴角牵动了一下,不即答话,只用手指指指跟前的墓碑,道:“你们都知道。   这里面埋的是什么人?   那叫“叶梦色”的女子忽道:“那是‘埋剑老人’何可河老前辈的墓陵。   扫墓老人指了指自己:.“可知老夫跟何埋剑的关系?”   叶梦甚道:“谷老前辈和何老前辈并称‘飞鱼双剑’谷何二侠’。   叶梦色道:“谷何二侠,义结金兰,三十年来。情逾手足。   扫墓老人身人似乎因激动而略颤了起未,干哑地笑道:“好。好,说得好,三十年来,何埋剑和谷藏剑,联手双飞,剩下了我这谷风晚,留着狗命,替土里的老兄弟扫墓烧香,隔坟对酌!   他越说越激动,忽又语音一沉,尖厉的语音又似寒暮中的落叶一般池静悲哀:“他死了,我活着,就算是没有飞鱼山庄之命。我姓谷的也不会在乎拼掉这一条老命。   叶梦色喜道:“前辈肯出手,自是再好也没有了。”   扫墓老人谷风晚痴痴地望着坟墓。痴痴地道:“不过,在我离开之前,还要扫一次墓,谁也不许打扰。”   说着,他又用一双脚扫去刚积上的落叶干草。他的双手,一直藏在袖子里,仿佛他的一双手,除非万不得已,不然不去抽出来似的,又像是他藏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沾满了毒药似的,既不让人碰到,连自己也不想看见。   他说完了那句话,便专心地用足履扫墓,专心得仿佛旁边再也无人,甚至连风吹草动也没有。   可是不仅是有风吹。荒草劲摇。而且草堆里还有人。   不单有人,而且有根多人,有些甚至是在黄土里冒出来,只有三分像人的人,这些人,除了手上拿着日月轮、链刀子、飞峰钩、峨帽刺、霸王盾、斧头这些古怪武器外,其中两个空手从土里冒出来的,眼睛碧磷磷的,跟死人坟前的磷火既没甚么两样,脸色跟上里的死人也死无差异。   谷风晚依然用双脚扫墓,看也没看他们一眼,仿佛全无所觉他们存在。   一个碧眼人打了一手势,各人摆成阵势,另一个人碧眼人沉声喝道:“姓谷的,我们盯了你好久,你死期到了!”   叶楚甚忽低声道:“一共是八个人。   叶梦色道:“你左边,我右边。”   这时碧眼人咆哨一声,八人同时发动,扑向藏剑老人谷风晚。   这八人分别尖嘶着、厉呼着、狂吼着。挥动着兵器就像野兽咧能着利齿利爪。要撕裂眼前的猎物!   但是要撕裂藏剑老人,先要掠过叶氏兄妹。   这八人预算好,其中有两人,是扑向这一男一女的。   本来以这八人在江湖上的威望,分出两个人来对付这对青年人已经是杀鸡用上牛刀!   就在八人掠过叶氏兄妹的刹那,叶楚甚和叶梦色“悸”地出剑。   这一剑,犹如流星过天,问了一闪,叶楚甚的剑,已插入了叶梦色的剑鞘里,而叶梦色的剑,也插入了叶楚甚的剑里,两人就在这刹那之间,拔剑出来;交换插在对方剑鞘里面已。   可是这剑光一闪之后,八个疾掠着的人;一齐停顿。   连呼喝之声也一齐停寂。   天地间又只剩下了风声,和藏剑老人用脚扫墓的声音,然后八人发出小动物濒死前的一声低低的哀鸣,相继倒下。   他们的死因和伤口都一样,心脏中了一剑致命,不同的只是有些从左肋刺人心肺,有的从右肋刺人心脏而已,那只是视乎他们在那刹间是左边还是右边向着叶氏兄妹罢了。   在暮色里,藏剑老人仿佛发出了半声轻呼,然而在遥远处哗月的狼群,仿佛也嗅到了血腥,呼声更加凄厉起来。   月色至此,分外明净。   江永滔滔。每一片波粼,仿佛都闪着一盏明亮的月灯。   一个中年书生,双鬓泛银,在举头吟哦,又在低头沉思。   一个书生在月下沉思,并无特别,但他双脚之间,却锁着一条十分奇特,粗若人臂,黑中泛紫,二尺来长的铁链。   他眼里尽是迷惘之色,摇首吟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词。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每吟一句,他眼中凄迷之色更甚一分,仰天低唤:“情怯,情怯,天涯茫茫,可见此月?可知此心?小殷啊,小殷!   他如此低呼了几声,又低啼嘘不已,又负手悠悠吟道:“向吴亭东千里秋,放歇会作或年游。青苔寺里无马达,缘水桥边多酒楼。大抵南朝皆旷达,可怜东晋最风流!月明更热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好暗器!好出手!忽一招手;遮住颜面。   他吟的都是诗酒风流社牧的诗,可是后来突如其来的两句六字。当然不是原诗所有。   只见月色下。他的手背指缝。分别夹着三口形状完全不同的针。   第一口是通体银亮的针,只三寸长,玲珑剔透,看去甚是可爱。   第二口是钢针,足有尺来长,指头般粗,针尖隐闪蓝彩。   第三口针仅一分二长,纫如牛毛,透体全黑,也不知是什么打造的。   这三口针分别从三十不同方向同时无声无息地飞来,射向书生的面门.而今却都夹在书生的指缠间。   书生大声笑道:“‘千里不留情’方化我方兄,‘流星’银却步银兄,‘八步赶电’华满天华兄,关内七大轻功暗器手,今晚却来了三位。   说到这里,忽皱了皱眉头,道:“怎么三位都要走了?   只听东南方遥遥传来一个声音道:“一击不中。自然要走。   东北方更远处有一个声音道:“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不走只是等死。   西北方的声音传来,足有一里外远,竟已在靠近江边传来:“我们分三个方向来,分三个方向去,杀你不到,你也追不着。   书生笑道:“谁说我追不着?”说罢使没有了声息。   “八步赶电”华满天真的是在赶电,他曾经在黑夜间电的刹那间越过七个高手的防守,取下了白道人心中的仁人君子房子丈的头颅。   他现在已奔出里余,就算是一头奔马,也赶不上他一半的速度。   他心里正庄幸着:幸亏三人先留了后着,一发暗器未能奏效便逃。否则这回可难免与这黑道武林的煞星犯上了。   正在庆幸的时候。忽然听到前面一棵浓树上有人的声音传下来。   这声音是懒洋洋的,仿佛在谓叹,又像在调抚着一头宠物的语气。   “华满天,你跑了那么久,一定累了,既然累了,就歇歇吧。   华满天乍听之下,可说是魂飞天外。   他比猫从罐里伸出爪子还快的速度,拧身转向,如满弩上的箭一般地电射了出去。   可是他这一射,身子才掠了三四丈,使抖动了一下,经过这一下颤动之后,他的身形便慢了下来直至他“叭”地摔在地上,他才能反手摸到背心嵌着击中他的暗器:   那只是一张树叶。   流星有多快?   天际划过的流星,总是快得不及许愿。   有时候又快得只许你看见,当你刚想叫同伴来看的意念升起时,它已经在黑暗寂灭的天空里消失了。   所以有人说,流星是只给一个人看。   银却步很喜欢“流星”这个外号,他喜欢这个名字,他却知道他比“八步赶电”华满天快,而且要快得多了。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跟华满天排名一起,会抬举了对方,但能跟“千里不留情”方化我平排,又觉得无上荣幸。   就在他那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发觉前面清冷的树下,清洁闲闲的,坐着一位书生,这书生的双脚足踝被一条奇特的铁链铐着。   这书生神态悠闲,见他来了,如见老友,笑着招呼道:“银却步。你终于来了。     第二章 飞鸟、枯木、自青衣     银却步兀然停步,瞪着他好像见了一个死了十年爬起来的鬼怪一样:“白青衣,你一一一”下面的话,埂在喉里,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何其不幸,竟给对方拣着追上了。   中年书生白青衣却似看出他内心的自怜,微微笑道:“你不必咏嘘,我不只是选中了你。”他自袖里滑落一顶折叠的诸中帽,向银却步抛了过去。   银却步接住,马上认出是华满天头上的帽子,他颤声道:“你先截杀了华满天,再回来……?”白青衣笑道:“杀了你之后,我还要去追方化我。   银却步瞪大了眼,双目露出惊惧之色,他从没有想过,天下有轻功那未快的人。就在他那么想的时候,白青衣已出了手。他使暗器的速度,也是银却步想都没有想过。   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暗器,当然也避不过。   暗器破帽而入,嵌入他心胸里。   那只是像一片翠绿树叶一样的东西。   白青衣趁他还没有倒下去的时候叹了口气说:“天欲宫派你们三位来杀我,那只是因为要借我的手除掉你们而已。   方化我正在想到:这次任务不成功,暗算“飞鱼塘飞鱼山庄”的“老头子”白青衣失败,不知回去如何向“天欲宫”交代。   此际方化我是在江心的竹筏上。所以他只担心回去后天欲宫会怎样,而一点都不担心白青衣会选着他追来。   因为这大江上再也没有另一艘舟子。   没有舟子谁也泣不过这条江。   所以方化我一直很放心。   因此现刻他就像看到一只鬼一样。   他看到的是白青衣,双脚足踝被铁链锁铐着的白青衣。   方化我第一个反应不是怕,不是逃,也不惊惶,而是揉了揉眼睛。   因为他不相信。   他擦过了眼睛。才能确定自己站在竹笺上,而不是床上,的确是在江心而不是草地上,才开始奇怪;奇怪自青衣是怎么“走”过来的。   白青衣确确实实是“走”过来的,那就像在光滑的冰山上滑行过来一般舒适。   “千里不留情”方化我的轻功极好,但他仍是认为“渡水登萍”和”一苇位江”的轻功,只是传说里的事。   可是今日他亲眼看到了。   他只有修然问:“你为什么选上我?   白青衣答:“华满天和银却步都死了。”说完这句话,他已上了竹筏。   方化我只觉得无话可说,但他毕竟是轻功好手,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渡水登萍’.还是‘一苇渡江’;”   白青衣道:“都不是。是‘靖蜒点水’;”他指了指脚下的铁链,笑道:“要不是给这万年寒磁铁锁着,我还可以使‘水上飘’或‘草上飞’的轻功哩。   方化我修奖了一下。不再说话。   两人在竹筏上。   江心在月华清照里。   竹笺上的两人,忽然都肩头一耸。   就在方化我肩膀一耸之际,有十八件暗器一齐呼啸着,旋转着,尖啸着射向白青衣。   只有两件暗器是无声无息的,还有两件,方化我是先自背后射人江中再自竹筏的另一边江水里折射出来再射向白青衣的背心。   可是,这些暗器全失了准头。   那是因为他发出暗器的刹那,已失去了生命,没有生命而发射的暗器,也取不了别人的性命。   所以方化我的暗器全都打空,落在水中。   一张树叶形的暗器,逐然飞起,在方化我出手前先切断了他的喉管,取走了他的性命。   方化我萎然倒在竹筏上,双手浸在江水中,竹筏向前移动,他已失去生命的双手却在江水中划出两道水痕。   白青衣背负双手,在竹笺上。   竹筏一直往对岸流去。   白青衣待竹筏靠了岸,举步离开了竹筏,脚下铁链发出冈郎一声,临行前他向方化我尸体看了一眼仿佛有些惋惜。   他轻轻地道:“你的轻功不错,本不该死,可是你们在天欲宫助纣为虐,残戮无辜,非杀不可,怨不得我。   忽听一个清脆好听的女音接道:“惹上‘踏雪元痕’白青衣,自然是他们该死,但是还有更多该死的人,等着阁下去杀。”白青衣也没有回头,双眉一展道:“我猜世上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敢情是小叶妹子来了。”   另一个男声沉稳地道:“白青衣,好耳力,是我谷风晚。”   白青衣稍为惊讶,转身道:“原来是藏剑老人也来了,你们……”   只见叶楚甚手中,拿了一口形状甚为特别的钥匙递到他面前,白青衣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之色。   叶楚甚道:“庄主有命,白前辈脚下铁链,可以解除了。”   白青衣双眉直勾勾看着钥匙,好半晌,才舒出一口气,道:“十一年,十一年了……自我做错了那件事情后……”   忽然口光一闪,问:“飞鱼塘是不是有事派给我做?…   叶楚甚道:“不止是你。还有谷前辈和我们兄妹。”   白青衣双眉一皱,即又展开,道:“要我们四人……难道是飞来峰金印之战比武的事?”   叶梦色展齿笑道:“白先生说对了,天欲宫派人暗杀了白道五位代表,我们又无证据指认他们所为只得临阵换人,黄山、点苍、括苍、雁荡都抽调不出高手,只有请动您老了……”   白青衣在月光下只见叶梦色齿如编贝,眉目如画,真出落得一个绝色秀丽的美人,偏又有一股冷峻不可侵的神情,令人在欢场诗酒风流的白青衣。也为之心弦颤动,不禁道:“我年纪不比你们大多少,别前辈前辈的叫老了我……”   叶梦色露齿一笑;没说什么。这一笑却教白青衣色授魂销,强自敛定心神,想了一下才道:“这……咱们……临时换将,按照……按照金印比武的规矩。得……先过对方设下的五关才动……”   叶梦色轻启朱唇,道:“天欲官的‘五遁阵’厉害非凡,所以庄主才要白兄去。   白青衣洒然笑道:“其实,就算无庄主所命,我也一定会去。   说到这里,他语音如同风雪中天涯茫茫一个沧柔客的长叹声:“我想……诸位都知道,我这一双脚,是犯了什么事,才被锁扣了十一年……”   他语音一落,恨声道:“若不是天欲宫的黑道孔明何道里,我又何至于此?小殷又何至于彼?”   叶梦色秀眉微皱,道:“小殷姐姐的事,我们都很难过……”   白青衣陡然大笑三声,震起栖止于岸边枯杠上的寒鸦,道:“有什么好难过的!人口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去!,去!去!   游目一回。又道:“只凭我们四人。要闯五遁关。似乎不够数叶梦色道:“当然不够数,还要请两人。   白青衣一愣,伸出两只指头:“两人?”   叶梦色微微笑道:“我和大哥,素来联手御敌,位居老秀,当然比不上诸位老头子,所以我们二人只算一场……”   白青衣“哦”了一声,随即问道:“尚有二人,不知是谁?”   藏剑老人谷风晚道:“那二人……有他们二人出手,大局可定。   那僧人下了一着子,正是“马后炮”将军,那僧人一拍台,搔着光头,摸着肚皮,呵呵笑道:“你死了你死了,你死定了。   他的对奕者是一个枯瘦的道人,鹰勾鼻,老鼠眼,眼皮子不住住外翻,一副要理不理要死不活冷沉着脸,打从鼻子里哼着声道:“有啥好高兴的?我不一定输了。说着下了一子。   红脸僧人一拍额头,沉思半天,又下一子,道:“你还是输定了。   灰脸道人冷冷地道:“未必。执子想了半天,却下不了半子。情知没棋输定了,脸色愈来愈沉。   偏是红脸僧人得理不饶人。拍着肚皮呵呵笑道:“这局棋,咱们从天黑下到天亮,飞鸟神僧终于击败了棋剑双绝的枯木道人,传为武林佳话!   灰脸瘦道人听得很不是味道,沉着脸道:“哪里是天黑下到天亮,咱们是天色微明才开始对奕的。   红脸肥僧赢了一局,心情颇好,也不以为意,拍肚皮呵呵笑道:“天光天黑。差不了多少,都一样。   灰脸瘦道一拍石台,蓬地棋子被震得激飞起来,散了一台。道人骂道:“什么都一样?   那你赢了,跟输了又有什么分别?犯不着高兴到吃了自己屁股似的!   飞鸟大师笑迷迷地道:“哦,你输了不认账么?”   枯木道人一指散乱的棋盘,沉声道:“这棋局给我一拍都乱了。本来还大有可为,现在算了,咱们另下一盘吧。   飞鸟大师一看棋台,涨红了脸,“你……好,你要再下,先行认输再说。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我又没有输。干吗要认?   飞乌大师怒而一拍石台,“砰”地巨石裂开一条缝,他怒道:“你要赖?”   枯木道人仍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谁说要赖?   飞鸟大师一指棋局,道:“刚才明明是你输了,却不认账!   枯木道人冷冷地问:“哦?棋局呢?   飞鸟大师指向棋台,登时结结巴巴了起来,“棋局……刚才……给你打散了……”   枯木道人冷笑道:“是么?我看是你怕输,一掌拍散吧?   飞鸟大师道:“你不要脸!   枯木道人霍然而起,怒不可抑:“你才不要脸!说自己什么飞鸟神僧,其实,在五台出家时,法号明明白白是肥了,硬要把它改成飞鸟,自称神僧,好不要脸。   飞鸟大师气得脸上像吃醉酒一般涨红,脸上肥肉也在搐抖看:“你,你以为自已又是什么东西!我刚才称你力棋剑双绝。其实。你不但棋差,连剑法也只像小孩子拿扫帚,只配替我揩脚板!   桔木道人刹地寒了脸,道:“你再说一次?飞鸟大师不由得有些顾忌,改了话题,道:   “没想到你还是个聋子。   枯木道人嘿嘿一笑,由于他脸上气得灰白一遍,如此笑起来更是诡异:“赢一局棋子,就来吹大气,上次在竹松坡,我赢了你十局八局,又不见得人拿来吹嘘?   飞鸟大师道:“我不爱吹!   枯木道人“嘿”地一笑,不去答他。   飞鸟大师跳起来戟指道:“你这善忘兼不要脸的活瘦僵尸!竹松坡十局八局,你只赢了一局,和了一局,其他七八局,都我赢你!   枯木道人嘴一撇道:“竹松坡里咱们只下了五局,哪有十局八局,分明说大话!   飞鸟大师怒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说话也失了条理:“你……你你你……明明是你先说……先说十局八局的……现在又来……又来赖你……”   枯木道人“哦”了一声,冷笑道:“我说了么?我几时说的?   飞鸟大师为之气结。   枯木道人淡淡地以教训的口吻道:“你自己乱吹法螺,给扯破了,就不要扯别人的屁股肉做自己的颜面,自己认了便是了。以后说话。切莫再如此夸张。”   飞鸟大师越听赵气,光火骂道:“死僵尸、活僵尸!来来来,咱们来大战三百回合再说!   枯木道人冷笑道:“又来夸张了咱们大架小架,打过一百二十来次,从不见交手超过一百回合的,要三百回合,你哪里支持得了?”   飞鸟大师气极,反手抽出双斧。   这一双斧头,斧口正面,形如满月,寒光闪闪,边沿金光电射,中心储红,宛如一团日轮斜插,一根形似长矛矛光激射在斧柄上,飞舞之时,隐发轰轰雷震之声。   飞鸟大师一亮出双斧,枯木道人脸色铁青,即刻站起,顺抄起摆在树边的长剑。   长剑到他手中,忽变提龙手,忽变拗折手,时易中平手,转覆盆手,再改擎天手,剑端斜指枯木道人,凝神以待。   飞鸟大师看去臃肿痴肥,但是身形闪动,宛似灵蛇,他刚步左牙,阳光折射,射在斧面上,斧身那一轮如日影似的图胜,即发出厉芒,激射在枯木道人股上。   枯木道人亦似旱有所备,大喝一声,一剑劈下!   飞鸟大师双斧交叉,奋力一架。   “崩”地一声,震得四周山壁齐鸣不已,飞鸟大师被这一剑自上击下,直打入土中,几及小腿,而枯木道人却如一片飞铭般倒飞到一株丈高大树上。   两人被对方巨劲所震,五脏翻腾,但仍专神对峙,准备第二击。   看来这第二击之力。第二击之险,第二击之杀伤力,犹在第一击之上。   而且以这两人脸上的神色,心里的盛怒,只怕没有什么人能止息这一场榜斗。   却在这时,忽听一个清脆得比鸟鸣好听千百倍,令人听了心中无限舒泰的女音清清楚楚地道:“大师、道长,江湖皆网网,鱼龙失所依。   飞鸟大师“呀”了一声,道:“是小叶?”   另一个男音坚定沉稳地道:“还有大叶。”   枯木道人飞身而下,与飞鸟大师并肩而立,一齐异口同声地问:“是不是庄主有什么指派?”   只见一个中年书生悠然步出,道:“不止你们,我也有份,”   另一个双手置于袖中脸元表情的老人也现身道:“还有老夫。”     第三章 叶氏兄妹     枯木道人看了看眼前四个人,舒了口气,道:“你们都来了,我知道是什么事了。   飞鸟大师显然不大明白,问:“是什么事?   枯木道人向叶楚甚冷沉地道:“庄主要我们去打天欲宫布下的五遁阵,是不是?”   楚甚道:“惟有攻下五遁阵,才能代表白道应飞来峰金印之战,惟有在金印比武里取胜,白道武林方有一载宁日,这些都要诸位前辈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枯木道人望定叶楚甚,道:“你能说善道,庄主派你来召集大伙儿,果然选对人。”   他一字一句地道:“不过,我不去。   众人皆不意枯木会说不去,一时愣住。枯木道人冷冷地道:“天欲宫的五遁阵,据说是来自东流的奇幻阵法,跟中国阵法全然不同,布阵者又曾在球磨郡一带七年研阵,十年练刀,据悉这个人一来中上,即被魔宫宫主赏识,邀其主持五遁阵,我摸不清他的底子,所以不去。”   叶楚甚呆一呆,正欲说话,枯木道人挥手道:“我跟你们不同,你们不是飞鱼山庄的老秀,便是老头子,我们只不过是飞鱼塘庄主的朋友……我可以下去。”   白青衣淡淡地道:“道长没听过为朋友两肋插刀,在所不辞的活么?”   枯木道人冷笑道:“要是两肋插刀,倒去不妨,但跟纤月苍龙轩为敌?那是自己在头上砍一刀,我不去。   叶楚甚道:“这可是挽救武林,维护正义的事,道长………   枯木道人截道:“我这人,素不想出名;至于正义,我反正眼不见为干净,管也管也了那未多。”   藏剑老人冷笑道:“没有你去,我们也不见得会脑袋开花,你还是闭门家中坐,等我们把纤月苍龙轩的尸体搬到你面前吧。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如果你们能搬纤月的尸体,由我埋葬又如何?”   叶梦色忽道:“道长。   枯木道人听得心头一震。就算场中的人,听得这一声唤,心统统不由颤动了一下。众人都想:这声音那未的好听,唱起歌来真是听死了都愿意,这些都是武林里成名高手,他们的岁月多在杀伐里度过,却不约而同这样地想。   叶梦色说下去:“道长,你应该去的。”枯木道人望着她白皙如雏乌的浩羽般的肤色,那柔静如月的明眸,忽然觉得她双目如一潭清澈的黑潭,对望的人不由自主鸩溺其中,忙竟力移开视线,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由于叶梦色的人是如此给人一种冰的坚脆,比玉洁冰清更明净的感觉,像刚脱的蝉衣,透明的纤弱里带坚定的艳色,说出来虽不带哀求但要求的语音,令人有一种不予侵犯的保护感,觉得拒绝她是一件残忍的事。   故此,每人都怒目瞪向枯木道人。   飞鸟大师忽道:“算了。   人人又是一怔。枯木道:“什么算了。   飞鸟大师竟向他一拜。道:“你不要去,我求求你不要去;”   人人都不知飞鸟大师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飞鸟大师摇头摆脑道:“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怕的是什么?”   白青衣忽眨眼。问:“是什么?”   飞鸟大师拍着肚皮叼呵迷迷地道:“我最怕的便是狗熊充英雄。明明是胆子小,硬要充好汉。你不去嘛,我可去呷!   枯木道人气白了脸,就指道:“谁说我胆小?”   飞鸟大师怪眼一翻,“多此一问!   桔木道人道:“好,你去,你去,我就当死了一个朋友,我不拦阻你!   飞鸟大师笑嘻嘻地问:“怎么?除了我以外.你还有第二个朋友吗?   枯木道人转身要走,忽又止住,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去?”   飞乌大师反问道:“你知道我平生最喜欢什么?   枯木道人的小眼睛像针一般看他、答:“凑热闹。   飞鸟大师笑了:“有那未大的热闹,我不去凑凑,心定要后悔一辈子,和尚没有儿子,我总不能这辈了后悔一世,也没有儿子替我凑我没凑上的。   他笑了笑道:“所以,我是非去不可的。   枯木道人昂然站定,他瘦如桔木的身于兀如一棵铁树一般坚定,间:“你们都要去破五遁阵,可知道东赢的五遁阵。目下是由中原武林哪五个黑道高手主持?”   众人默然。叶楚甚道:“据庄主说,年不饶主持土阵。柳大烟主享火阵,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当他说到年不饶、柳无烟这两人的名字时.白青衣和藏剑老人脸色都忽变了变。   枯木道人道:“年不饶和柳无烟,是武林中七个可怕人物之二,而今他们把守土、火二关,听纤月的调度,威力更在五倍之上!”   飞鸟大帅强笑道:“我看,那也没什么?”   枯木道人回首盯着他道:“那么,王八蛋呢?”   飞鸟大师几乎跳了起来:“什么!王蛋那王八蛋也~一一”   枯木道人冷笑道:“十年前的一场比试,你可没赢得了王八蛋。   飞鸟大师脸色红一阵,又白了一阵,终于一跺足道:“王八蛋在,我更要去!他主持的是什么鸟阵?”   枯木道人道:“金阵。   藏剑老人忽然问:“还有两阵的主持人又是谁?”   枯木道人道:“据我所知,农叉乌主持木阵。   说到这里,他针身般细狭的眼睛射出了厉芒,像阳光照在兵器上一样。   藏剑老人突然呵呵大笑。笑得身子轻颤不已。   就在他笑的时候,他一直藏着双手的袖于里,忽然响起一阵令人惊心动魄的金交击之声,乍听去仿佛在他袖子里有十六八个小人用剑格斗一般。   藏剑老人笑声陡止,道:“好,都来了,好。   又问:“还有一个?”   枯木道人沉吟了一下,答:“我却不知主持水阵的是谁人。   藏剑老人冷哼一声,“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枯木道人道:“不过,我知道这几个就已经够了。   飞鸟大师哈哈一笑,笑声尖锐,一笑即止。道:“知道了,更加要去。你要走还是不走?我最恨跟胆小如鼠的朋友在一起。   枯木道人针也似的细眼看着他,道:“你真的要去?”   飞鸟大师一拍肚皮道:“你等我回来再胜你十局八局棋吧!   枯木道人叹了一口气,又吹了一口气,道:“谁说我要走了?   飞鸟大师高兴得跳起来,一把揪住了他,喜摇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朋友里没有儒夫……”   枯木道人淡淡地道:“我也去不是为了怕你说我是儒夫。我是不想没有人陪我下棋,”   他居然破天荒笑了笑。接道:“而且,就算有人肯陪,也没有像你棋艺差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人了。”   飞鸟大师想骂,但终于笑了起来,揽环着枯木道人的肩膀道:“我早就知道你勾肩拖背不大对劲,就不一定会去了。”   飞鸟大师嬉皮笑脸他说:“我却知道这木头牛鼻子老杂没别的好处,但说过的话一定做到,答应别人的事更守信诺。   叶梦色忍不住也微微笑道:“对方有纤月苍龙轩、农叉鸟、王人蛋和年不饶、柳无烟等,但我们也有一个人。   她忽然悠悠幽幽的这样说。像一朵小白花,在坚硬的岩壁上被凤吹过,被阳光一映,吹出凄楚的姿态,照出轻悉的秀丽来。   众人都专注的望向她。白青衣心中不禁赞叹一声,想把手在她瀑也似的发海上抚裟,他在欢场中打滚不少时候,除了对自己心爱的一位女子这么虔诚过外,这是历尽沧桑十数年后的首次。   叶梦色道:“我们有布衣神相。她淡淡他说。   叶楚甚却很惊讶地望着她。叶梦色仿似未觉。   藏剑老人望着这女孩的容姿,心里想:自己若有这么一位女儿就好了,竟有些后悔起以前的傲慢与孟浪,跟生死知交埋剑老人根本不把天下女子放在眼里,以致坟里坟外,都是孤魂野曳,他正在怀想之时,忽听叶梦色提到“布衣神相”,乍然一醒,只听枯木道人道:   “有他在,大概可与纤月抗衡。   木然的语音里首次有了抑压不住的喜悦。   藏剑老人冷哼一声,并不说话。白青衣等人听闻布衣神相会出手,都现喜容,没注意到藏剑老人谷风晚这一声哼。   白青衣道:“道长见过布衣神相吧?”   枯木道人摇首道:“我只知道他是位奇人,精通易理相学占卜算缸之术,一般大侠,都只行走在武林中替天行道,但他却是市井乡民心目中锄强扶弱的布衣奇侠。   白青衣点点头,道:“我也听过他一些事迹,东厂太监们最忌就是这克星,想必他精通五行遁甲奇木,破五道术应有大助。   叶梦色一直睁睁地观察着,忽然道:“谷老前辈。   藏剑老人如梦初醒,“哦”了一声。   叶梦色笑了一笑,她的牙齿整净而玲珑,像海边白贝一般令人珍惜。“前辈认识李布衣?”   藏剑老人干笑一声,道:“认识?不。不认识。街弄市肆多少个替人相命的‘布衣神相’,我怎知道哪个是他?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觉到他竟对这位小女儿一般的女子说谎,是一付很羞耻的事,可是,又容不得他说出真话。   飞鸟大师问:“天欲官的‘五遁阵’,设在哪里?”   叶楚甚答:“飞来峰前九十五里,大魁山可谷比宝莲台上。离此一百七十二里。   飞鸟大师瞪着眼道:“那还等什么?   叶楚甚道:“等我和舍妹先说儿句话。   飞鸟大师正大为光火,提高厂声调:“好哇———”忽见叶梦色向他浅浅一笑。   飞鸟大师其实不是大师,甚至也不能算是和尚,他不念经也不念佛,吃荤不吃素、杀人不偿命,可说他百无禁忌,但他也绝不好色。   可是叶梦色这一笑,秀秀丽丽的两道小刀似的眉微微一扬。使飞鸟人师感到自己己出口的话太重。连忙沉下调。再说了一次:“好哇。   叶楚甚拉着叶梦色的袖子,走到悬崖边缘,这时旭日东升,一层青蔼云网下压着轮蛋黄也似的红日,宁静畅美。晨鸟调瞅,红的紫的微芒,染在叶梦色苍白的两颊,似抹上一层胭脂似的颜色。   叶楚甚道:“梦色。   叶梦色应了一声,飞鸟在天边翱翔,刹那浮沉。她声音里也有着不经意。   叶楚甚却语气沉重:“你知道你说了什么?   叶梦色没有回答他。叶楚甚语气里更添恼怒:“你为什么要说布衣神相会出手?   叶梦色淡淡地道:“我骗他们的。   叶楚甚极力压低声音,但仍抑不住恼火:“你这样做,可知道全有什么后果?   叶梦色轻轻地回答他:“我只知道一场仗。怀着必胜的士气打胜算便大得多,而我这样说,他们就全往胜判的方向去做,这就够了。   叶楚甚没有了声音。晨风中,隐有叶梦色鼻音哼的曲子,美得像远方的笛音,和着鸟鸣,随风细细的送。   叶楚甚终于叹了口气,低低他说了一声:“要是李布衣真的会出手,那就好了。   那清洁细细的风飘里的轻歌,似乎停了一停,立刻又唱下去,似有些幽怨的哀伤,在晨风露珠时存在过,又在阳光升起来的时候消失了。   叶氏兄妹回到白青衣。藏剑老人、飞鸟大师、枯木道人那儿。叶楚甚抱拳道:“抱歉,我们这就出发吧。   白青衣笑道:“好说。路上再议定如何攻打五遁阵的事。   众人交谈之声渐渐远去。   金阳慢慢升起,阳光洒亮了大乾山山崖。   山崖上树木、草和岩石,经过一夜的沉寂,又重新活亮了起来,连石上的青苔,都鲜明了起来。   崖上没有人。   这时却有个男子的声音跟着刚才叶梦色的调子哼了一声,忽道:“前辈,那你真的不去闯五遁阵?   第四章 一根彩羽     崖边长满了绿苔。   崖下并非陡直的悬崖,反而有一处凹人的穴台,从崖上看下去,因蔓藤封台,倒不易察觉。   穴里有两个人,像大鸟一般旋升了上来。   其实升上来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是被拧着衣领土来的。   这两个人,一个年轻,长得浓眉虎目,熊背蜂腰,但神色中不脱天真未泯气。   另一个人,已近中年,五络长发,随风摇拂,左眼角有一颗红痞,眼睛细长,眼梢向上如刀裁,眼神有力,眼色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茫之意。   那年轻的小伙子一上了崖,足甫落地,便大声道:“前辈———”   中年人疾道:“哗声。白谷二人听觉极好,你这般说话,要他们听到么?”   那年轻人听了更急:“不要他们听到?前辈您,您真的不去么?”眼中大有失望之色。   中年人显然就是李布衣。李布衣眉心一皱:瞪了小伙子一眼,道:“你又叫我什么来着?”   年轻人道:“前辈———”忙改了口。叫:“李大哥。   李布衣笑着拍了拍小伙于的后脑勺子,笑道:“我长你不多。别前辈前辈的把我给叫老了。这样叫才是。   年轻人便是傅晚飞,傅晚飞原是飞鱼塘飞鱼山庄主沈星南四名弟子中武功最低的一个,一旦遇事,他却最勇敢最机警,平时却最真诚最可爱。后来心魔高未未趁沈星南中毒负伤下毒手,李布衣却及时击杀高未未,沈星南个性倔强,过往跟李布衣因其妻的事而心存宿怨,见傅晚飞曾被李布衣两度相救,便逐其出门墙,冷然而去。傅晚飞便跟着李布衣浪迹江湖。   由于李布衣对沈星南歉疚在心,而傅晚飞亦始终念念不忘其师门,故此,两人都没有走远,李布衣算准心魔高未未击杀白道五大代表高手,就是要逼出白道总监“刀柄会“的实力来。再设法布下陷饼尽摧毁之,故此,李布衣和傅晚飞一直在大乾山崖下洞穴中守候。   飞鸟大师和枯木道人,都是“刀柄会”盟主沈星南的故交,没理由坐视不理的,李布衣知道自己若要暗中相助刀柄会,首先要了解白道武林的布署及敌方的情形。终于给他们等到了消息。   傅晚飞还是在问,像非要问出答案不干休似的:“李大哥,您去不去?   李布衣笑着望他:“我知道沈庄主逐你出门墙的原因了。   傅晚飞一愕,眨了眨大眼睛。李布衣笑道:“沈庄主作事,向来有把握才脚踏着实地做去,向不喜多言,你呢?事未开端,就问啊问啊问个不休。   傅晚飞摸了摸头,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这样子?我为什么会这样?   李布衣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地道:“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不可不必自责,只是,要做沈庄主的徒弟只怕不太容易而已。   傅晚飞愁眉苦脸他说:“这就够糟了。   李布衣见他不大开心。便继续道:“其实并不糟糕,哪,像他们此趟走人往山破五遁阵,若你能建功,沈庄主一喜。说不定又回心转意,重新纳你为徒哩———”   说到这里,想到沈星南一丝不苟的脾气,心知不可能,便说:“也许,你建功殊高,黄山、括苍、雁荡、点苍的前辈们,会在你师父跟前香你说话,再收你为徒,又有何难?”   傅晚飞也听出后者的情形比较有可能,又有新的笑容浮上了颜面,愉快地间:“李大哥,我如何才能帮白道上的前辈们,攻打天欲宫在大魅山设下的五遁阵!   李布衣一听,呆了半晌,苦笑道:“实在不是件易事。”   他沉重地道:“东流忍术,十分诡异,不清楚其底蕴的,简直是无从应付,但东流忍者缺乏的是广博的心胸,仁义的襟怀,以术为主,无道以辅,尚有可破之法。只是……”   李布衣沉吟道:“纤月苍龙轩本就是个奇人。甲贺忍术超乎人所能忍受的磨练,使他更加杰出。据说在肥后的一阵里,一个藩主用二百九十四人围剿他,他身着黑衣,头戴竹笠,以满不在乎的步伐走进敌人丛中,每前进两步,就所倒对方一人,近三百个人,竟无一个能欺近他的背后去的!这人的武功,也可想而知,何况,他来到中土之后,据悉曾专研中原各种学问,更增修为,很不易对付。   傅晚飞惊道:“煎药撞聋仙?”李布衣道:“不是煎药撞聋仙,是纤月苍龙轩。   傅晚飞搔搔头,道:“那煎药……纤……月那个什么聋仙的武功真的那么高?”李布衣忧虑地道:“不止他的武功高,而且,他肯上进,近日与天欲宫的一流才智之士何道里常在一起,颇多请益,此外.刚才叶楚甚只听说,主持五遁阵的王蛋、农叉鸟、年不饶和柳无烟。也都是非同小可之辈。   傅晚飞问:“那……那么,可不可以不去?不去不就得了!   李布衣笑了起来,笑了一会,才正色道:“人们定下了很多规矩,有的事对的,有的不一定是对的。譬如一个人应该对父母尽孝,对君王尽忠,原则上都是对,但要是到了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不一定是对的了。如果父母双亲作的是坏事,做人儿女的是不是也支持无异?如果君主昏暗残暴,视黎民为刍狗,做子民的是不是也效忠无议?这就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了,认为应当尽忠至孝者,便当作是忠臣孝了,认为不应盲目愚昧瞎从者,便说是不昧教愚忠。总而言之,人世问是给很多无形的条例规矩所约束着,这约束大紧,足以令人致死,约束如大宽,又会使人放浪形骸。至于如何才不松不紧。便是人间里如何才有不痛苦一般。有问题但没有答案的。   他缓缓地道:“武林中,江湖上,也有着许多规矩和原则,像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就是,不管它对不对。但它是简洁的方法,也是最快意思仇的法子。近百数十年来,黑白二道,不知经过多少场大战,牺牲了多少人命,才定下一个大家都认为公平,合理、又可以减少流血的法予,就是每年在飞来峰派代出表一名,比武一次,以五阵决定双方胜败。   傅晚飞眨着大眼睛,问:“为什么不用别的法子呢?可以用下棋,或者猜拳,甚至比赛喝酒啊,这样不是连血都不要流了。”   李布衣微微笑了起来,用手一持五络长须:“好法子,可是。主掌别人生杀大权的人,总喜欢看到有人在为他拼命、而不是比赛斗蟋蟀、划龙舟。   他拍拍傅晚飞肩头又道:“除非有一日,天下听你号令。那时候,也许你的计划可以实行……”   语音一顿,目中神光一闪而灭,沉声道:“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也许反而是第一个要废除这些不流血玩意的人。   博晚飞急道:“我不会。不会……”   李布衣语音一扬,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不过,黑白二道订下的比武规定,在比武前三十月内递代表人名册,让双方了解对方实力,以示公平。若在比武前一个月内换将,则要光过对方设下的关卡,换一个,过一关,换五个,则过五关,设关者也仅能派出一人,若能破关,才能参加比武,否则作负论,这是黑白二道近数十年来订下的规矩。”   傅晚飞气道:“可是,我们的五位代表是给天欲宫派人杀掉的呀。   李布衣淡淡地道:“天欲宫派心魔高未未杀死邱断刀。孟青楼、英萧杀及你大师兄宋晚灯,那又奈何?第一、心魔从没有加入大欲宫;第二。天欲宫也绝不承认有此事;第三。在无证无据下,心魔也已丧命,人也已经被杀,争持又有何用?仅使魔宫当作笑柄而已,你师父一眼就看清楚了这点,所以迅作决定,派了飞鸟、枯木。白青衣。谷晚风,叶氏兄妹六大高手前赴,因为天欲宫暗杀五名代表的目的,也在引出这些飞鱼塘的高手,布下重点,一举歼灭,而你师父的意思,也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反过来打击他们……不过,以目前情形来看,只伯……”   傅晚飞道:“不怕,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叶哥哥的剑法很厉害,我大师哥和他比剑不能胜他,他还叫我们四师兄齐上,结果,他胜不了我们,我们也胜不了他……”   李布衣笑间他:“你的意思是说他武功高还是低?”   傅晚飞道:“当然是高了,而且大叶哥哥还说,要是小叶姐姐也在,跟他配合使剑,就算十个我们,也可以取胜。   其实傅晚飞的“四师兄弟”中,除大师兄宋晚灯有过人的武功外,其余三师兄孟晚唐二师兄楚晚弓,比起他的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布衣道:“小叶姐姐?”   傅晚飞道:“就是刚才唱歌的那位姐姐。   李布衣的眼神忽然变了,换上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迷惘:“她……她是什么时候才加入飞鱼塘的?”   傅晚飞搔了半天脑袋瓜子,才道:“暖……这个……好像是……我才十二岁!   李布衣呆了一呆:“十二年?   傅晚飞忙道:“不是,是我十二岁的时候。   李布衣白了他一眼:“那你今年贵庚了?”   傅晚飞理直气壮地答道:“二十了。   李布衣心算了一下,一面不经意地道:“你十二岁了还抓蛤螟?”   傅晚飞爽快地答:“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道:“不对,不是,不是!是十四岁才对!我记得那年捉蛤蟆担掉了颗大门牙,我就在那年碰见她,穿黄绒绒小鸡般的衣衫儿.梳着两条小辫于,绑上绸丝的带子,脸蛋儿比小花猫儿肚子还白……”   李布衣却没细听,震了一震,道:“六年前?”   傅晚飞算了算,道:“是啊,六年前。”   李布衣脸色掠过一阵迷茫,喃喃道:“那么像……难怪……那么相似……原来是小叶子……”   傅晚飞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布衣省了,道:“没什么。”   傅晚飞更改地道:“她哗小叶姐姐,除了绎红小师妹,她是最美了。”   李布衣“哦”了一声,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飞鱼塘的……”忽然住口,半晌才道:“你说,她原来叫什么名字?”   傅晚飞不假思索便答:“叶楚甚,啊不,叶楚甚是大叶哥哥,叶梦色才是小叶姐姐的名字,多好听呀,梦也有颜色的,就像溪洞里的泡泡一样。   李布衣沉吟道:“叶梦色,叶楚甚。”   傅晚飞不禁问:“李大哥认识他们么?”   李布衣挥了挥手,有些伤感地道:“不,我只想起了旧事……听你的语气,你很喜欢你的小叶姐姐吧?”   傅晚飞脸上一红,连手都不知摆到哪里是好,李布衣一看,心里明白几分,傅晚飞好一会才道:“我……我只是……山庄里的……中秀……怎配得上小叶姐姐……老秀……我平时连话也很少……很少有机会跟她说去……”   说到这里,倒像一口气跨完三十个石阶一般,脸涨得鸡冠也似的红,鼓起勇气才能说出:“我心里很想跟她亲近,但她……好冷,又很……远,不像小师妹,对我虽又……   打……又……骂。但时时能和她在一起说……话。   说着,依挎着一棵戚树,傻愣地出了神。李布衣觉得他可爱。便笑道:“看你,一定惦记着你那师妹吧!忽想起心中也有惦念看的人,心头一疼,便没说下去。   傅晚飞怔厂一回,问:“是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李布衣道:“赶在他们前头,看准五遁阵再说。   傅晚飞喜的跳起来大叫道:“前辈——李大哥肯去了!   李布衣微微笑道:“我几时有说过不去的?   傅晚飞抑制不住兴奋,闪亮着眼睛:“那么,我们是不是先把五遁阵打下来?   李布衣摇首道:“打下五遁阵,谈何容易?何况,五遁阵应用五位代表来破,也不可坏了武林规矩。”·   傅晚飞伸手在阳光下拈住了一根飘落的彩羽,充满童稚的双目望着色艳的羽毛,赞羡道:“真美。一面又问:“我们几时出发?   李布衣正要答:“现在。骤然之间,眼光一落,落在傅晚飞手上的羽毛。   ———何来彩羽?   一一·这是一根乌的羽毛。   ———羽毛是自戚树上却没有生命!   如果戚树上有生命,尽管是一只雏鸟,李布衣自信都可以听得见那生命的微动,除非那是一粒蛋、一颗石头!   没有乌,何来鸟羽?李布衣葛衣一闪,已掠上树,马上就找到鸟巢。   鸟窝里,三双带着美丽彩羽的雏乌,都已死去,弱小的身躯似被巨石辗过一般,挤在一起,全身小小骨骼尽折。   ——谁有那未残忍,对付三双小鸟?究竟为了什么,用残害三双不构成任何伤害的可爱的小乌?   李布衣双眉一展,他立刻就发现一件东两。   一个洞。   一个洞,像刀切一般深入树桠干上,还有相仿的一个洞。   李布衣迅速地落了下来,沾在他衣衫上百鸟衔做窝的干草,戚树叶子和青苔花籽,他没有拂拭,沉着脸,只说了一句:“他来过。一直都在这里。   傅晚飞伸长了脖子问:“谁?”   这个问题,本来谁都不可能答得出来的,因为连李布衣也没有见到达个人。   可是李布衣却回答了他的问题:“纤月苍龙轩。     第五章 不是人     傅晚飞伸长了的脖子一时缩不回去:“是煎药……那个仙?…   孪布衣一字一句地道:“黑衣白刃:’纤月苍龙轩’。   李布衣脸色沉重,道:“他一直都在这里,偷听他们谈话。他匿伏在树上,怕小鸟叫鸣惊动人,出手捏死了它们.然后弹出足底钩刃,刺人树桠上,这种隐身之法。果非一般中土的武学所有。   傅晚飞喃喃地道:“真可怜。鸟妈妈回来看到小鸟都死了。一定很伤心的啼啊啼的。   李布衣没听清楚:“嗯?   傅晚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么,我跟大哥您刚才的话,煎药仙也听进去了?”   李布衣道:“没有,大小双叶走的时候,他也跟蹑而去,咱们没发现他,他也没发现我们。   傅晚飞又问:“他跟着叶哥哥叶姐姐做什么。   李布衣双眉一蹩,抚发道:“我们跟去看看。   叶楚甚。叶梦色、枯木道人。飞鸟大师、白青衣、藏剑老人、一行六人,向前推进了五十余里,到了鸬鹚潭的驿站。   鸬鹚潭绿天碧地,连宁静湖水也作蓝色,十分幽静,上壁崖的杜鹃花色红。白争妍,清风送爽,吹得掀起两岸绿草像一波又一波、一排又一排的碧浪。   碧浪点缀着黄花点点。那在风中纤腰一握的楚楚风姿,就像叶梦色在马上的腰肢。   白青衣策马一直落在叶梦色后面,眯着眼睛,看似痴了。   飞鸟控辔上前,并缰而行,叫了他一声:“喂。”   白青衣没有应他。像浑忘了还有别人似的,眼睛随着叶梦色扎着的长发乌丝,一起一落,也像在风中跌荡着。   鸬鹚潭是个小站,只有两三茶庄,十数人家,面山背水,分外幽美,茶棚外倒有驿马之所,调养着十数匹骏马,侍旅客沽买。   其中一匹健马,伸长脖子,希幸章的长嘶了一声,叶梦色的马也响应似的叫了一声。   叶楚甚一直在妹妹身边,一路上注意到叶梦色淡颦含怨,脸白如霜,使道:“它叫你。”   叶梦色在神思中一醒,问:“谁?   叶楚甚拍拍她的马儿道:“她叫你做:妈——妈——你没听到吗?”   叶梦色含笑白了他一眼,咋道:“好没正经的哥哥。   这时后面的飞鸟大师用手在白青衣服前晃了晃,白青衣恍如未觉,连眼睛也不多眨一下。   飞鸟大师没好气地问:“你死了没有?”   白青衣道:“我在看,原来一切诗歌文字,都只是诗歌文字,勾勒不出美丽女子的风姿。”   飞鸟大师瞪大了眼,问:“你说什么?”   白青衣朝他笑了一笑:“我也在听。”   飞鸟大师又想要问。白青衣已自己答道:“我在听跟踪者的呼吸,暗杀前一刹那的静寂。   飞鸟大师理了嗓子:“什——”他的“么”字还没有吐出来,突然之间,驿站里十五匹马,长哼而起,有的蹿越了栏杆,有的冲破了木栏,风卷残云似的,挟带着凌历的劲风,分头疾冲了过来。   白青衣疾喝道:“好!人在马上,纹风不动,衣裤却在风中犹似鹤衣飞舞。   十五匹马却不是冲向他的,在铁蹄密鼓似的响起之际,泥抽草拔,包抄向叶氏兄妹。   叶梦色的坐骑在叶楚甚之后。   叶楚甚伟岸如岩峻的脸色不动容,像发生的事跟他全无关系一样。   他的眼色只有在看他的妹妹时。才会柔和了起来,完全地柔和起来。   十五匹怒马疾骑,在距离叶梦甚只有五丈的时候,才发出利刃破空之声——十五个铁镌一般的人,自马腹揉上马,身法姿态,如同一致。刮落至极。   十五个人挥舞着长柄斩马刀。   刀在午阳下冈着白森森的寒光。   寒光旋转着,绞出划空的尖叫.看来每一刀都可以劈头颅斩奔马,连金石也得被斩为两片。   十五个人,十五匹马,十五柄刀,逼近叶氏兄妹。   叶楚甚一直没有动,藏剑老人等也没有过来帮手的意思。   一直到马匹离叶楚甚不到一丈的时候,叶楚甚向叶梦色柔声说道:“我去去就来。   叶梦色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叶楚甚胯下坐骑忽嘶鸣一声,泼蹄疾冲,在这一瞬的时间里,三柄斩马刀落空,马刀一旋落空,却见剑光一寒。   另外两骑,调转马首,疾驰来救。   叶楚甚一调马势,全身因急转弯几与地贴,斜里从二骑马前掠过,同时剑光二寒。   叶楚甚越过双骑,却已落在另外四骑之中,就在这一骑与四骑相交刹那,第一骑上的刀客已砰地跌落马下,血染草地。   另外两骑,马上骑士也躬身,刀落地,人也翻落了下来。   这两人一落地,那边四骑与叶楚甚已然背向分开,四骑疾驰一阵,忽然四马齐啸,四人一齐落下马来。   叶楚甚却一勒马,回首,大风吹起了他的发裤,他宛似磐石在马上,腰畔的剑仍在深青色的剑里。   这时,其他剩下的八名骑士,才来得及看见分别一人、二人及四人倒地的血泊中,每人都是胸口刺中一剑致命。   那剩下的八名骑士,虽然惊,但不慌乱,以极快的速度集中在一起,一字并排,连马组部平齐得如同刀削,离叶楚甚一丈之遥。对峙而不发动.   叶楚甚说话了,他只是轻轻的说说,但广阔的场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不要再来。他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想再杀你们。   那八人工觑一眼,淬然问,同时解弓、搭箭,这几下动作,快得如果有人在此际连眨三次眼,便完全没有瞧见他们那齐整而利落的动作。   可是他们已来不及放箭。   因为在他们抽弓的同时,叶楚甚人马快得像一枚炮弹般冲近。当中二骑,马翻人飞跌,同时剑光二寒。   叶楚甚马撞倒三骑,同时刺了两剑,马势未至,直驰了出去。这时。四支劲矢已向他背后射到!   马背上骤然一空。箭射空。马已奔近!   六骑上的六名刀客,情知叶楚甚一定贴人马侧或马腹,纷纷避开。   六骑弧形散开,让开叶楚甚的马势,各自弯弓搭箭,待叶楚甚稍一挺立,即发射出去。。   可是骏马继续前奔,叶楚甚始终没有在马上现身。   突然一声闷哼。一刀客翻落马下,其余五骑但觉剑光一寒。   原来叶楚甚不知何时,已到了另一骑上,杀了刀客,五骑大惊,拨马要避,但剑光寒处,又二人倒地。   “唆”地一箭,破空射出,射向叶楚甚,但马上人影淬空。却把另一刀客射了下来。   放箭的人但觉眼前一寒。心窝一辣,也摔下马去。   剩下一骑,魂飞魄散,打马急循,忽觉背后有件冷冷寒寒的东西贴住;只听叶楚甚在自己背后冷沉沉地道:“朋友,带我去见钟神秀。   那刀客呆了一呆,不知如何是好,忽听一个声音,自寒潭上悠悠传来:“不必要他带,要来送死,沿着潭水前进便是。”   这声音悠悠游游,似远似近,完全摸不着边际。   叶楚甚一掌把刀客打下马去,回首遥向叶梦色牵动脸肌,算是笑容,点头,也不知是鼓励,还是安慰,然后放蹄而去。   在风中的叶梦色,苍白得令人心碎,但双颊又有一种令人沉醉的配红。   藏剑老人不禁道:“叶姑娘。   叶梦色道:“嗯?”   藏剑老人道:“你不舒服。”   叶梦色用纤细的手拨开垂下来的两络乌发,低头看着马道:“没有。   藏剑老人道:“令兄因何跟东海钓鳖矾的高手结仇?”   叶梦色头垂得更低,轻声道:“我不知道。”说罢策马循叶梦甚去路骋去。   藏剑老人放心不下,并辔跟去,他跟叶梦色相处不过半日,奇怪的是心中有一种保护宠爱的小女儿之心,决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飞鸟大师在后面哺哺道:“那是什么意思?   枯木道人冷冷地道:“不知道就是知道。”   飞鸟大师道:“既然知道她又说不知道?   飞鸟大师瞪目道:“那么不答就是答,答就是不答?”   枯木道人道:“谁教她是女儿家,她高兴怎么答,就怎么答。”   飞鸟大师自言自语地道:“原来女孩儿家说的活跟佛谒没什么两样。听懂就是没听懂,没听懂就是听懂了。”、   枯木道人没听清楚这胖和尚在说些什么,便问:“你说什么?”   飞乌大师道:“我不知道。   估木道人道:“什么不知道?   飞鸟大师答:“就是知道。   枯木道人气骂道:“你又不是娘儿们,说这种娘腔娘调做什么!   飞鸟大师但然道:“我是在念偈。你不懂的。”   枯木道人更怒:“什么不懂!   飞鸟大师即答:“就是懂了。   枯木道人为之气结。白青衣在后笑道:“你们二人,不管懂与不懂,咱们且跟去看看如何?钓鳌矾的人,可不好应付,别让自己人吃亏了。   枯木道人不禁向白青衣问:“钓鳌矾是些什么人?”   白青衣淡淡地道:“不是人。   叶楚甚策马顺流而上。前面峡谷中阳光一阴,清绿变成了深碧,再走下去,深碧成了黛郁,青草地换了坚硬森冷的岩石,石上爬满了绿苔,连潭水也深寒凄冷,令人寒栗。   岩壁尽头,有一口小瀑布,白花花冰也似的寒水喷溅下来,作轰天状:由于岩壁四面弧形上耸,仰首望去,瀑布口犹似井里望出去一般,分外明亮。   瀑布下是寒潭。   潭边坐着一个人。   这人满头银发,神容十分咸仪,年纪显然不像发上银霜所示那么大,端坐不动,似不知有人来了。   叶楚甚慢慢的勒止了马。缓缓地下了马。徐徐地走近去。一面一寸一寸地自鞘中抽出了剑。   剑一亮出,寒潭水影,映在剑上,剑芒射在那人脸上。   那人慢吞吞地合起了双目,道:“好剑。   叶楚甚觉得声音如同自背后来,微吃一惊,脸却全不动声色,连姿态也无丝毫改换,一步一步地逼近去。   那人淡淡地道:“你来了,你妹妹呢?我弟弟这些年来,可想得她好苦啊。   叶楚甚没有答腔,直至逼近他身前七尺之遥,停步,剑锋森寒,遥指那人,一字一句地道:“钟神秀,你要杀我,尽管出手,这些年来,一直派钓鳌矾的高手来送死,大可不必。”   钟神秀笑道:“我知道他们杀不了你;可是我也知道你一旦出剑。也无法控制剑下留不留命。”   他顿了一顿,道:“所以,我让你多杀一些人,多结一些仇,就算万一我杀不了你,还是有根多人找你报仇,报仇的人愈多,迟早会有一个人杀得了你。   叶楚甚道:“可惜你今天更加杀不了我。   钟神秀银眉一剔,道:“哦?   叶楚甚冷峻地道:“因为你选错了时机,你呵知道跟我同行的人是谁?   钟神秀道:“除了妹妹还有谁?   叶楚甚道:“他们是枯木、飞鸟,白青衣和藏剑老人。”   叶楚甚说得甚慢。说每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仿似小心翼翼的把一个一个上百斤的石臼放下去一般,叶楚甚每说到一个名字,钟神秀的银眉就剔了一剔。   剔到最后一个,钟神秀一下于像老了许多,道:“多谢你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才说下去:“找你实在不容易,要把你兄妹二人都找着就更难了,所以,我实在等不下去了,选了今天,没想到都是些成名人物。   他笑了一笑又道:“还好是些成名人物,看来我在这儿附近所布下的人物和机关全都不能用了,因为一旦用上,他们就有藉口来帮你。   他笑得像只发现了母鸡把小鸡藏在哪里的老狐狸:“只要我一对一,他们谅没有理由出手助你,我这是一样有杀你的机会,这次没有李布衣,杀你,不会难到哪里。”   叶楚甚碎然喝道:“别提李布衣!   他喝这一声的时候,所有静如磐岳的气态,完全变了一变,像一头怒豹。却就在这个时候,钟神秀陡然睁开了眼,发出直逼剑光的厉芒,双手一反,手心向上,喉里“呜”的一声,那瀑布的空然之间,像遇上什么大力所阻似的,竟倒流回穴口去!     第六章 飞瀑倒流     瀑布倒流至水泉穴口,突然,又四溅飞泻,在隐约阳光映照下一点点水花,发出七色异彩。一蓬蜻蜒翅膀般喷射向叶楚甚!   这些瀑布水珠玉溅雪飞般千点万滴地喷射过来,武功再高,也元从防御。   叶楚甚也无法防御。   他完全没有防御,却淬然身剑合一,化成一道碧练,”噎”地射人寒潭之中。   刹那问,水珠击空,但犹被一阵怪凤掠卷似的,追在叶楚甚身后。这时藏剑老人和叶梦色已经赶到,看去只见一大蓬雪屑冰珠般的水雾,疾追前面一道碧练。煞是好看。   这好看的景象又何其惊心动魄,只要叶楚甚一旦被水珠洒中。只怕身上立即要多上千百个血洞。   但是好看的景象一闪面没。   叶楚甚已人剑合一,投入寒潭之中。   千百点水珠洒在寒潭上,似投下了千百块石子,溅起一个又一个的水花,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直至涟淌消失,寒潭水静,叶楚甚却没有再现身。   潭边的钟神秀脸色凝重,注视着潭水,双掌平托,距他九尺之外的飞瀑,降到一半,似给无形的屏障接堵着一般,竟落不下来。愈积愈多,水花滚滚,竟渐浩荡了起来。   ———叶楚甚在潭底做什么?   这时飞鸟、枯木。白青衣都已赶到,皆屏息以待。   钟神秀的银发下,白眉上,布满了水珠,也不知是汗,还是水滴?   叶梦色身形一晃,就要掠出,白青衣一把轻搭着她秀肩上,道:“这一对一的场面,未到必要,不好出手,使命兄落人话柄。   叶梦色想了想,终于忍住,肩膀却有点厄硬,白青衣忙缩了手,她不知怎的,心口怦怦地乱跳一阵,他出入风月场中,跟女子何止于勾肩搭背?此际却不知怎地,刚才搭在叶梦色的手也感到凉飕飕地,心里更甜滋滋的,有说不出的好受。   潭里潭边,仍无动静。   钟神秀领土的水珠,却越来越大,流过了眉际,直往他嘴边淌落,而瀑顶上的水,也越积存越多,澎湃不已。   就在此时,“花拉”一声,一道碧练,破潭而出,电射钟神秀。   钟神秀巨喝一声,双手一反,变成手背向上,登时间,那被堵塞着的水花,远比刚才那一喷还激烈千百般的大力,汹涌而来,霎时间已到了叶楚甚的背后。   叶楚甚驭剑投钟神秀,钟神秀双掌平举,准备以内力阻他一阻,而雷霆万钧翻涌而采购怒涛,已紧贴叶楚甚的背后。   就在这时,叶楚甚剑光倏然一折,竟投地向上,一个翻滚,怒涛卷空,继续前涌,变成淹卷向钟神秀自己身上!   钟神秀眼前一花,只觉叶楚甚己然不见,眼前只是漫天水花,心知不妙,这些水力已被逼成了排山摧石之力,非同小可,大喝一声,双掌本蓄力向叶楚甚出于,现集平生之力推向怒卷前来的水花。   钟神秀这双掌柏出,仅把涛势堵了一堵,但小腹下忽飞起一道剑光。   钟神秀只觉腹下一痛,怪叫一声,双掌骤收,怪鸟般冲天而起,“蓬”地撞破水源石穴,在砂石纷坠,水溅涛飞之中消失不见。   叶楚甚一剑得手,在水波未盖下前已疾退七丈,那水花拍在岩石上,发出“嗤嗤”之声,这才倒流向潭水去。   瀑布穴口虽被撞了个大洞,但水流已恢复正常,注入寒潭。   远处传来那听似无力但内息极为深厚的语音:“姓叶的。你等着瞧吧!   叶楚甚花冈石雕铸出来的一般的脸容毫无所动,就像刚才的一场格斗与他无关一般。   众人这才注意到他手上还拿着剑。   剑未还鞘。剑色森寒。   叶梦色上前一步。道:“你伤了他?”   叶楚甚脸肌闪过一阵切齿的青筋:“可惜没杀了他。   叶梦色咬着下唇,以致地下唇像皑雪映梅,道:“我一定要杀了他。   叶楚甚道:“你放心,一定有机会的,沿路上,他两兄弟一定伺机下手,不会干休的。   藏剑老人干一咳声,道:“你是说,钟石秀也会来?   叶楚甚“刷”地还剑人鞘,道:“我们兄妹和东海钓鳖矾的钟氏兄弟结下梁子,误怠了诸位前辈一些时间,来算个清楚。   飞鸟大师大刺刺地道:“账要紧,你慢慢算,算清清楚楚,不要亏了老本好。   枯木道人忽向白青衣走了一走,他本来与白青衣距离约有丈余,这一步“飘”了出去,几乎就和白青衣鼻尖抵着鼻尖。   枯木道人用他那一双死鸡般的灰眼,盯住白青衣,道:“你骗我?”   白青衣强笑问:“我骗你什么?”   枯木道人道:“你告诉我说,钩鳖矾的不是人。刚才那个,不是人是什么?”   白青衣还未答话,藏剑老人即道:“白兄长没说错。道长误会了。   他慢条斯理地道:“钧鳖矾里有不少高手,但多是残虐之徒。特别是这对钟氏兄弟,做哥哥的双腿皆废,他便逢人都挑断了腿筋,恨不得人人都跟他一般无腿的,你没有看出来吗?钟神秀出手之时,不也没站起来过吗?   枯木道人一震,失声道:“好轻功!因他想起刚才钟神秀中剑后辟水淹破石穴而出之声势,当时没赞,只因以为他双腿健全,而今一想,确可堪赞叹。   飞鸟大师却听得咬牙切齿,甚不直钟神秀之为人,便说:“那也没什么,我肚皮那么大,也有一个人重量啦,我天天提着肚皮窜跳窜跃,不也是轻松自如吗!这可比没有腿的难多了!   枯木的小眼睛横了飞乌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问藏剑老人:“那么,这残废的兄弟呢?   藏剑老人的手始终放在袖于里,答道:“钟石秀么?可就更糟了。似乎很难启口。   枯木道人偏要问下去:“怎么糟法?   藏剑老人呐呐道:“说多糟就有多糟。钟石秀平生最喜,便是女色,他拈花惹草还好—   —”   说到这里,斜睨了白青衣一眼,白青衣装没有见。   “他还不喜欢到风月场所,偏要做那些下三滥勾当,迷好了不少女子,强暴了不少妇人,只要一听说哪里有美丽闺女,他一定前去,千方百计沾辱方休……你说,这种人,算不算是人?”   枯木道人退了一步,走到藏剑老人身前,两人站在一起,他的光头才及藏剑老人胸前交叉的袖时,但大肚子却突了出来,几乎顶及藏剑老人腹部,碌着大眼睛,问:“我也有一句话要问问你。”   藏剑老人觉得他形状甚怪,忍笑道:“问!   飞鸟大师偏着头看他,又歪着头再端详他,然后才道:“你一天到晚把手放在袖子里,是不是这样才表示你是名符其实的藏剑老人?   藏剑老人没料着有这一问,怔了怔还未答话,飞鸟大师又道:“要是叫做藏剑老人就一定要在袖里藏着剑,那么,叫挂剑老人的得到处缩着一口钉子,走到哪里,就把钉嵌在那里,就可以一天到晚挂个不停了……”   他越说越自觉有理,所以便口沫横飞的说下去:“那么叫赠剑老人的,就得出们带上十六八把剑,逢人就赠,那就名符其实了。至于叫折剑老人,当然是拿着把断了的剑……”   说到达里,想到自己,便接下去道:“像我,叫做飞鸟,为了要名实相符,就得用手里拿着一个鸟笼,时常打开门儿让鸟飞去才行了……”   说罢,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这次到白青衣为藏剑老人说话了:“大师其实不必带鸟。已经名正言顺了。   飞鸟大师眼神一亮道:“哦?是我的轻功?”   白青衣还未答道,那枯木已冷冷地道:“不,是你的肚子。   白青衣笑接道:“已经名符其实,够‘肥了’。   飞鸟大师气得圆眼睁更圆,指着枯木道人道:“他的名字更取得人木三分,你可知道‘枯木’是什么?   枯木知他不会有好话,却仍忍不住问:“是什么?”   飞鸟正等他这么一问,摇头摆脑地道:“寿木也。寿木也。寿木者,棺材板也!   白青衣忙劝解道:“算了,算了,不要骂了。   飞鸟大师指着他道:“你也实至名归,白衣者,戏子也,你是穿着孝的戏子花旦,白青衣也。   白青衣登时啼笑皆非,但他双亲早已逝世,也不去和这呆和尚计较,便道:“说的也是道理,我倒没想到呢。   忽见叶梦色白着脸在那里,叶楚甚却是脸色铁青,便道:“怎么了?不能手刃大仇憋着气么?”   叶楚甚沉声道:“若不是重责在身,我真想退出行程,非杀这老匹夫不甘心。   白青衣目光一闪,笑道:“你几时退出?我们还是你招来的呢。再说,叶兄也知道钟氏兄弟决不于休,只怕跟踪我们的人,在前站就忍不往出手了,等他们来自投罗网,岂不省事得多了?”   叶楚甚转头,坚定的眼神厉芒一闪:“跟踪?”   白青衣道:“是。从下大乾山开始,便有而入,一直跟到此处。   飞鸟大师搔搔光头,没料他头发虽无,头皮却有根多,皮肤似雪片一般纷纷落了下来,飞鸟大师不大好意思,忙道:“一路上灰尘真多。又问:“那跟踪的人不是已经骑马突袭了吗?怎么……”   白青衣笑道:“那十二骑的突击我倒没察觉,真正在跟踪者,却还没有出手。   叶楚甚沉声道:“我在等他们出手。”   藏剑老人忽道:“他们会出手的,只不过,只怕不是向你出手。   叶楚甚问望藏剑老人:“哦?”   藏剑老人脸上有一丝很复杂的神色,却哑声说:“他们出手的对象是我。   众人在等他说下去,藏剑老人道:“江湖中人都不免结下仇,每个江湖人都等着算人的账或被人算账。   白青衣道:“好,就让账越早算清楚越好。   藏剑老人道:“就看在哪里算。”   叶楚甚道:“前面十八里,就是元江府。”   飞鸟大师喜道:“好,就在那里算!叶楚甚道:“闹市格斗,殃及无辜,除非对方施袭,否则应当避免。   飞鸟大师又搔搔头皮,双肩衣衫早已落后的铺了一层白屑,他抓搔几下头皮,便想搔出了灵感似的道:“在客栈好了,打个唏哩哗啦的,最过瘾的了。”   白青衣摇首道:“打的人是过足了瘾,开店的人可就惨了。要是赢的是无赖,店家性命难保,损失更甭提了。要是侠士得胜,扬长而去。开店的又如何收拾?如果是好汉,肯自下银子,虽不致血本无归,但修桌买碗碟的功夫,可是白忙了,万一见了血死人,谁还敢上他的店子?如果双方都是恶霸,借地火并,可苦了开店的。早知如此。真不如开擂台好过了。   白青衣又道:“所以,能不在客店饭堂里动手,就尽量避免才是。   飞鸟大师遭:“左又不是,右又不是,这又不行,那又不行。到底在哪里动手才可以!   叶梦色忽道:“我有一个地方。”   飞鸟喜问:“哪里?”   叶梦色道:“衙门。   众人都怔了一怔,白青衣道:“衙门……这不大好吧?”   飞鸟也在咕哦:“哪个地方不去,偏选这邪门所在……”   叶梦色盈盈抿嘴。但没有笑,只说:“元江府的衙门,跟别处有点不一样。   藏剑老人间:“什么不一样?”   他本来是个多话的。但不知怎的人,人人跟叶梦色在一起,因见她脸色苍白中姣好,又艳采里微带受思,都想逗她多说话,说连飞鸟和尚也有逗她多笑一笑的心意。   时楚甚接他妹妹的话答:“元江府的衙门.衙门大老爷姓李,叫岳移,人在背地里称‘李鳄鱼’.又叫‘活剥皮’.我自己在7年前就亲闻过他判一桩案事:一个穷孩子,在路上捡一个姓奢的富家孩子丢下的包子,富家少爷忽然不高兴,叫家丁扭他上衙门.李鳄鱼把他关到现在,还没有放出来;同样那姓奢的富家少爷,企图沾污一良家妇女,其夫发现,叫了起来,给村民扭送到衙门,结果农民全给撵了出来,富家少爷在李鳄鱼那儿好吃好住的被‘保护’了三天,才施施然的出来。出来还不到两天,那对夫妇就失了踪,谁也再没见过他俩———”   白青衣却截道:“好地方!”   枯木道人:“这样的地方,不顺便去同一场,在自为人了!   藏剑老人道:“听来这地方的衙门跟别处衙门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飞鸟忽抢身过来,又是逼近得肚子挺着叶楚甚身子问:‘“我要问你一件事。”   叶楚甚赶快道:“请说。”   飞鸟大师眼睛里闪动着怒火,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道:“富家子和鳄鱼在哪里?”   第七章 富家子和鳄鱼     叶氏兄妹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们的任务是先破黑道天欲宫之五遁阵,再代表白道刀柄会与对方在飞来峰交手。至于铲除袭击者是顺带的事儿.自然不能主动去惹事生非。   但是他们一行六人还是选了元江衙府,借宿一晚。   李鳄鱼恰好往“花细馆”享受去了,六侠找不到他,至于衙里的人,见着这六个人,一切威风都不见了。   这六个人要“借宿”,这些衙役捕快们又有什么办法?只好穴道被封动不得也吃不得的挨冻受冷,也尝尝被关在地牢里的滋味。   倒是日后无江府的人们谈起,这一夜居然没听到府里严刑掠拷的令人鼻酸的惨号之声,宁静了一夜,直到早上才传来巨响怪声,蔚为奇事一件。   要不是白青衣、枯木道人等拦着飞鸟大师,令人毛骨耸然的惨叫声一样会传出来——不过却是发自这干平日拷刑无辜百性惯了的衙差口中。   用过晚膳之后———晚膳是白青衣买回来的,飞鸟大师那份要特加一斤肥肉和两斤烧酒———六人在刑室对着种种折磨人的刑具,不由得气愤填膺。   白青衣感叹:“偏偏有那种刑具,不是教人死,而是教人活着受苦,求死不得,真是一一一”   他这句话触起飞鸟大师童心大发,把衙役们一个个都上了刑具。枯木道人开始不怎么,后来也动了好玩之心,两人把这些平时虐待人习惯了的官爷们关了起来,虽无真个动刑,但早已吓得他们脸青唇白,尿流屎滚,喊爹叫娘,求饶不迭。   白青衣道:“各位既然怕苦怕痛,他日对人动刑的时候。无妨多想一想,若加在自己身———一”   忽然住了口。   飞鸟大师问:“什么事?”   白青衣道:“有人回来了。   飞鸟大师嘿声道:“回来一个,多玩一个。”衙门里当然有差役来回,但一踏进府门,即给六侠点倒,连半声未哼就软得像条虫。   藏剑老人道:“只怕这次回来的不同。”   白青衣笑笑道:“正是。”   叶楚甚很快地掠了出去,片刻即回,隐约可看出他挺伟的浓眉下一双眼睛微带着奋悦。   “回来的正是鳄鱼和富家子。   县大爷李岳移和姓奢的富家子,喝饱吃醉,还未尽兴,要回衙内揪两个答允牺牲色相以救在牢亲人的民女来享乐,两人哼着淫猥的调儿坐在轿里,一摇三摆的晃回衙府。   护卫这两顶轿子的差役和保镖,正在诧异衙府怎么灯色昏暗,连戍守的班房也不在的当儿.忽然一阵急风,把他们手上写着“县衙”、“奢府”的灯笼一齐刮熄。   保镖和衙役马上觉得不妙,但衣袂四起,黑暗中几员大鸟般的人影,起伏问已尽点倒了他们。   “霍”地帝儿被掀起,一人间:“县太爷?”   李鳄鱼忙道:“不是。   那人道:“那就是了。   李鳄鱼叫道:“打劫啊。   另一个光头的用大眼瞪了他一眼:“你再叫!   李鳄鱼登时噤住了口。富家子却吓得此时才叫得出声音。一开口就是:“妈呀!   白青衣一手掩住他的口,问:“你姓奢?”   那公子哥儿胖得像一只猪一般,而且还是特大号良种肥猪。可是这只肥猪早已吓得像一团渗了水的泥团一般粘在轿里。只会点头,就算是不掩住他的口,只怕他也叫不出来了。   白青衣笑笑,问:“你就是那个强占民女,陷人入狱的奢豪桃奢公子吧?”说着放开了手。   胖公子在喉头呜咽了半声:“救命。早已眼泪鼻涕齐流,哭得一发不能收。   白青衣皱眉低道:“别哭。   富家子拼命想止住哭,但越怕越哭,越哭又越害怕,身达达达地抖着,就像刚射出箭矢音弦放松弛了,还弹动不已一般。   白青衣还想说话,忽听闷哼一声,他疾回首;就看见叶楚甚中了一剑。   叶楚甚和飞鸟大师是在县太爷李鳄鱼的轿子前,没料李鳄鱼也大非庸手,修然出剑,剑穿轿布,叶楚甚及闪,剑中肩膊,同时出剑,剑刺中李鳄鱼握剑手腕,李鳄鱼那一剑便刺不下去,剑也呛然落地。但叶楚甚已然负了伤。   飞鸟大师大怒,一把就将李鳄鱼揪出轿来,他这一手抓的恰是李鳄鱼后颈要害,孪鳄鱼登时挣扎不得,藏剑老人一个箭步抢近。单足连踢,对了李鳄鱼身上七处要穴,道:“大意不得。   叶梦色赶了过去,看见叶楚甚盾膊淌血,问:“哥哥,伤得重吗?”   叶楚甚双眼在黑暗中如狼一般炯炯而视,淡淡地道:“不碍事。   飞鸟大师歉然道:“对不起。顾着玩。大意给伤了;真是。说着大力一拍肚皮。   簿剑老人看看黔沉的夜色,道:“这是街口,把他们抓进去再说。众人应了一声,把一众卫士、保镖、差役及李鳄鱼和姓奢的富家子都往衙里移。   独藏剑老人仍在夜色里,不知怎的,心中一阵子发毛,觉得在黑暗中偏偏仿佛有什么似的,在窥伺着他们。   他一面随众人退回衙里,一面扫视四周,但周围黑忽忽的,什么也没有出来,他边走边回头看,修然止步才差一点没撞在阶前另个人的身上。   藏剑老人霍然回首。原来站在阶上的是白青衣。   白青衣挑起一盏白灯笼,光空中,他的脸色更白。衣色更青。   白青衣也是日注前方黯处贿咤地道:“谷兄,你有没有觉得。这里不只有我们……”   藏剑老人点了点头,他袖子里忽然紧崩了起来,连袖子和衣榴都拉紧了。   飞鸟大师等人把富家子、恶县官及一众手下,全赶到刑室里,上了刑具,封了穴道,等到白青衣和藏剑也下来的时候,叶梦色道:“我们该商议一下后日攻打五遁阵的事了。   叶楚甚肩头挨了一剑,可是对他而言,只不过像岩石给凿了钉了一下,没什么损伤。   飞鸟大师道:“不必商量了,我打第一阵‘金阵’,枯木打第二阵‘木阵’.最好不过了。王蛋交给我,他要农叉乌!   藏剑老人道:“那么。‘火阵’留给我吧.我跟年不饶本就有点账要算清楚。   白青衣笑道:“那我只好挑上下知名不知姓的‘水阵’了。   叶楚甚道:“那我们两兄妹打最后一阵:面临大事,这般洒脱的商量法,方才痛快!这般分派,才算过瘾!说着又哈哈地大笑数声。   枯木道人横了他一眼,道:“故作豪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飞鸟大师正在豪气大发之际,高兴上头,没听清楚,只闻枯木在低声说话,不知他说些什么,便道:“说话像蚊叫一样。   枯木气道:“只有聋子才没听到。   飞鸟怪眼一翻道:“没听到又怎样?我还不愿意听哩。   枯木气不过,故意道:“我那句话十分重要。”他最不容欢人家藐他说的话。   飞鸟却仍洋洋不理:“你说的话,有什么重要可言!   枯木道:“我……我那句话,是跟你有关的。   飞鸟这下兴趣可就来了:“什么话?”   这次到枯木受理不理的道:“你要听么?”   枯本好整以暇的道:“我那句话嘛……现在又不很想说了。   飞鸟的人们是越听不到的东西越要听,“你说不说!   枯木扬了半晌,才道:“那句话是……我给忘了。   飞鸟气得几乎要捶胸捏背,枯木又道:“待我想起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枯木赌气道:“是么:那真是可惜了……我那句话,内容虽忘记了,但隐约记得是说你的为人的……”   飞鸟忍不往又瞪大无邪的双眼,趋过身去倾聆,叶梦色听在耳里又看在眼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飞鸟和枯木二人不觉脸上都一红。谅在这时,上面传来“卜”,的轻微响声。   藏剑老人忽道:“有老鼠。   白青衣道:“不只一只。   藏剑老人道:“让我们来赶老鼠吧。”说罢一闪身,已掠上石阶,忽觉得前人影一闪,白青衣已推门上去。   刑室是在地窑,声音听来是在上面的戍室。白青衣、藏剑老人一先一后,闪了出去,却见这通住衙堂和监牢的戍室并没有人。   白青衣和藏剑老人迅速测览了全室一眼,白青衣指了指石室门栓。   门栓已开开,门露出一条缝。   声音显然就是在门栓被柔力震开时,碰撞到铁门而发出来的。   白青衣和藏剑老人互点了点头,一先一后,闪出门缝,这道门一路通向衙堂。   一路上,两人都不徐不疾的走着,黑暗里捎悄的。眼看就要到衙堂,摹然之间,白青衣忽觉背后一阵寒意,好似一块冰条刺入腰脊间般,直寒人心里。   白青衣霍然回首。   黑暗中只有黑突突的木牌,隐约有“肃静”、“回避”等字眼。   这时藏剑老人已穿出衙堂。   藏剑老人和白青衣掠进刑室之后,监牢方的大门上,忽又传来“啪”的一声响,枯木道:“老鼠好像越来越多了。   飞鸟飞身而起。抛下一句活:“我去抓老鼠。   枯木叹了一口气,也紧蹑掠出,道:“我看鸟怎么抓鼠。   刑室只剩下叶氏兄妹。   室内灯光昏沉,投在墙上,把套上刑具的一众差役与李鳄鱼、富家子等的影子变得臃肿长大,浮动不已,觉似被异物镇锁着的妖魔一般。   叶梦色脸色已徽激发白,皓齿轻咬下唇,唇白一片,显得凄楚。   叶楚甚冷哼道:“看来今晚来的老鼠不少。   叶梦色道:“来得再多,也只是老鼠。”   忽然之间,“乒”地一声,刑室通风气离地丈余高的一角铁窗。一条铁枝弹跳仆掉落地,发出在极其寂静的石室里锵然巨响。   这一声响的时候。飞鸟和枯木,已掠到监牢的大铁门前。   大铁门前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里只犯人受审前的一处小拘禁牢,犯人当然极为少数,也不像大牢那么卑醒,可是一股任何监牢里都有的味道,还是令飞乌、枯木皱起了眉头,心里不约而同想起:自己要是失去了自由,真不知怎么过才好。   两人心中同时都有了决意:要是如此,不如死了的好。两人心意虽是完全一样,但也不敢开牢放人,因为牢垦当然有无辜良民。但也有犯罪的恶人,一旦放错了.殆祸可不更大?   正在此时,飞鸟和枯木都听到刑室那清脆的一声响。由于夜寂,乍听来两人都微微一震。   但是他们也同时听到另有两人一震的微响。   突如其来的声音刺激听觉,使身体微微一颤的声音,究竟有多大,谁也不知道,但枯本和飞鸟同时都听到了。   枯木和飞鸟听到即刻霍然回身,而躲藏着的两人,也在同一刹间了解到对手已然听见,“哩哩”两声,两条人影宛似电影星飞,急驰而出。   飞鸟大喝:“不要跑。   枯木没吭一声。已然掠起追去。   那两道人影何其之快,霎时间已掠出了窄巷,直射了出去。   外面是围墙。   凡是监狱的围墙,都十分高大,墙上布满了尖刺铁枝,这小小牢狱也不例外。   但“突”地一声,一件事物更快,像一根本性子一般钉在围墙上。   这木柴一般的人来得是如许之快,使得这两个几乎撞了上去,只见这木头一般的道人眼球灰白,皮肉不动,拦在前面。   两人中一人堪收足。急止去势,陡然站定。跟枯木道人几乎站在同一墙头上的同一块砖上。宛似要往墙外飞去。   另一人本一鼓作气啪地上掠的,一见墙上有效,身形骤沉,返回地上,正欲在别的方向掠去,忽听身后一人呼着大气道:“你别上去了,我肚子大,我肚子大,不喜欢跳跳蹦助,我们就在地面上玩玩如何?”   这人长叹一声,盘膝端坐;手心向上,缓缓回转,就看见正在挥汗的飞鸟大师。     第八章 藏剑与埋剑     藏剑老人与白青衣走到衙堂,但见气象森森,两旁木架摆着上堂用的棍子,宫座后绣白额虎图,白青衣道:“这倒像李鳄鱼。   只见白额虎上悬“公正廉明”四个大字,正梁还挂有“明镜高悬”四字,白青衣看了摇摇头。   藏剑老人道:“司马拳,我已嗅着你的味道了,出来吧。”堂上仍悄没声息地。   白青衣取出火折子、点亮了四角烛台,道:“既然是司马先生到了,公孙蓬公孙兄也想必来了吧?”   烛还渐渐明亮,将黑暗的轮廓勾勒了出来,只见一块刻着“威武”的木牌后,一人冷冷地道:“白兄,这司马先生跟我有些过节。你最好不要插手。’白青衣退过一边,微笑而立,暗底里却是替藏剑老人掠场。   那人也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来,走的姿势缓慢而奇特,仿佛脚步不大灵便,这人在烛台下一照,竟然十分高大,连高瘦的藏剑老人仅及他胸部。而袍子又十分之长,直没及足背,看去只有一个小小的头;其余全是玄色长袍。脖子上挂子一流星锤,往两臂边垂落,兀自晃去。   可是白青衣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的一颗头颅,竟流露出那么强烈的恨意和狠色。   只听司马拳道:“谷藏剑,没想到咱们迟就迟到了五年。”   司马拳又阴阴一笑道:“是么?可惜何埋剑却已先走一步了。   藏剑老人脸色煞然大变。   白青衣即道:“哦?司马先生和谷兄是初见么?如此则不如仇从何来,好教晚生不解。   他在此时此际问这句话,是图把藏剑老人激起来的情绪先压一压,缓一缓,因为他看得出来,司马拳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尤其他悬挂在头上的一对流星锤,布满尖刺,尖刺在烛火映照之下。闪着蓝茫茫的刺目异光。   司马拳道:“白兄想知道么?”   白青衣忙道:“愿闻其详。   司马拳道:“白兄也许不知道,五年前,兄弟我也会是黑道‘天欲宫’的人。   藏剑老人冷冷地道:“难道现在就是白道上的汉子么?”司马拳道:“这个黑道么?兄弟我早已摸懂混熟了,也不想改道而行,何况,我虽然因五年前之失被革离天欲宫,但为求稻粱谋、舒服享受,还是习惯用这一双流星锤在官道上讨个强盗饭吃,这一来嘛。可黑得入骨了.涂石灰也染不白了。   藏剑老人造:“五年前,你也一样打家动舍!   司马拳牵动嘴角,单是笑容,但眼中狠意更甚:“五年前的事。兄弟我是替天欲宫做事,可以说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五年前的事,司马拳清楚记得是发生在大熊岭附近。那时,天欲宫得悉:“铜雀”、“太阿”两柄稀世宝剑,落在一对夫妻手上。   这对年轻夫妻,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男的是铁城山的名剑客哥舒未明,女的是石虎山庄主掌上明珠施稍夜,这两人本就养尊处优,年少得志,偏主新婚之后,有了闯荡江湖的雄心,又不许他们家里的人派人相护。   他们出道之后,倒是作了好几件侠义的事,声名鹊起,而且有日旷掉洱海,适逢地形上的变动。竟冒起了一座小山丘。正可谓“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他们到了岛上。无意中得到了“铜雀”、“太阿“这一对名软宝剑。   哥舒未明和施稍夜运气虽好。但江湖经验不够,得到这一对宝剑之后,不懂得收敛之道,大事张扬,结果,惹起天欲宫起夺宝之念,命司马拳和公孙谨行事。   司马和公孙,一上来就以“一化为二,二合为一”的奇招重创哥舒未明,剩下的施稍夜苦战之下,也给二人所伤,惟夫妻二人,也逃了出来。遇上了藏剑老人谷风晚与埋剑老叟何可河。   司马拳和公孙谨很快就追过来,却被埋剑老臾何可河拦路截住,二人合击何可河,再用“二合为一,二化为二”之法,杀了何可河,但是在埋剑老叟猛力反击之下,司马和公孙二人,也负伤不轻。   他们带伤前寻,才发现哥舒未明和施稍夜这对夫妻已经身亡,但“太阿”、“铜雀”二剑不翼而飞.由于何埋剑濒死前仍呼着藏剑老人的名字。司马和公孙都可以肯定这一对宝剑是给谷风晚取去。   可是两人却寻不着藏剑老人。   因为这件夺剑之事失手,天欲宫主大怒,各在司马和公孙二人身上印了一掌,逐出宫门,以后二人每逢阴雨天时,必体内如虫行蚁走,痛不欲生,偏又无法治疗,苦痛万状,想来都是藏剑老人所赐,对他更是咬牙切齿,恨到入骨。   只是两人费尽心机,都找不到藏剑老人。这次见藏剑老人重出江湖,便不理有其他高乎在场,一路跟踪过来,要伏杀藏剑老人。   不料还未动手,仍是叫人发觉了。   司马拳想到这里,恨得牙痒痒。道:“五年后的今天,我想跟谷兄讨回一件东西,想谷兄会物归原主吧。”说罢嘿嘿一笑。   藏剑老人脸色冷沉,道:“那是你的东西么?哥舒未明夫妻也死得太冤了。   司马拳“哦”了一声,剔起一边眉毛道:“那谷兄是承认两把宝剑在你手上了?”他冷笑一声又道:“哥舒未明、施稍夜这对夫妻是死不瞑目.只怕,睁开的眼睛是瞪着谷兄面不是在下吧?”   藏剑老人瘦骨鳞鳞的脸上抽搐了一下,怒道:“胡说——”   司马拳又嘿嘿一笑:“以前的事,不提也可以,不过,东西可是大家的,谷兄独占,可不大说得过去吧——”   藏剑老人喝道:“住口。   司马拳阴阴一笑:“自己做了,却不给人说。”   藏剑老人的双袖里忽然崩直了起来,他的思潮奔回了五年前的大熊岭森林里……   他和埋剑老人听说近日有一对宝剑出世,两人虽是对剑如痴如迷,但却一直没有拥有过稀世的宝剑,所以闻风赶到大熊岭,想碰碰运气。   这日.却在山道上碰到一对夫妻。   两人十分年轻。长相也都清秀,但遍身浴血,向他们俩求助。   藏剑老人和埋剑老臾那时都不知道这对小夫妻就是近日崛起武林的“龙凤双剑侠”哥舒未明和施稍夜。   施稍夜伤得已腰不能直,全仗哥舒来明扶她,但她的精神,却要比她丈夫好一些,勉强说出“……有人要……追杀……我们……要拿……这……”说着递上了一对小剑。   藏剑和埋剑只一眼就看出了是一对好剑,埋剑老受问:“谁下的手?   施稍夜呻吟般地答:“天欲宫……司马拳……和公孙……谨两人一听,便知来者不易惹,埋剑老叟向藏剑老人疾道:“你去把他们扶进林子里隐藏起来,再来帮我,司马公孙,幽州双枭,不易对付。   藏剑老人道:“让我先挡着,你……”   埋剑老望不耐烦地道:“让我来。   藏剑老人道:“一齐出手不好么?”   埋剑老臾向受伤的两人一指:“天欲宫人多,这两人又受了伤,手中又有敌人垂涎之物,先藏匿起来,无后顾之虞,再过来吧,就算司马公孙联手,一二百招之内未必杀得了我,放心吧!   于是埋剑老望抽出了剑,拦在大路,藏剑老人却带着那双垂危的夫妻进了森林。   进了森林,踉跄蹒跚的奔了一段路程,藏剑老人扔下金创药,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施稍夜道:“要是敌人追来了,我们怎么办?……”眼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藏剑老人觉得对方未免自私了一些,使道:“拔剑相抗啊!   岂料哥舒未明和施稍夜真的依言拔出了剑,喘息着紧张地戒备着,这两把剑一拔出来,精光湛潋,在哥舒未明手上那把,直似握着透明的水棒一般,在施稍夜手上那把,则像火焰一般,闪烁不已。   藏剑老人是剑术人家;一见这两把剑,便知道是名震江湖,剑中龙凤:“铜雀与太阿”,不禁贪心陡生。心道:反正两人也是自己和何埋剑救的;而且又不知道自己姓名,这里无人,不如占为己有,一走了之。也无人知晓。   心里意念已定,使道:“这两柄剑,既有人夺;拿着不安全,不如先交给我保管吧。”   谁知哥舒未明却叫道:“不要给他,他想夺剑!   藏剑老人武功虽高,但多行侠义,绝少做伤天害理之事,而今动念要夺剑,心里不禁一阵狂跳。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哥舒未明这么一说。更激起了他老羞成怒,心忖:好哇,我们兄弟冒死相救,你们赠剑报答我们,也天经地义之至,却来辱我!   当下将心一横,反正给人当是贼,不如就当强盗,于是动手却抢。哥舒未明和施稍们重伤之下,哪里是他的对手?死护着双剑。不让人夺。   大阿、铜雀二剑气,一热一家,交配运用,威力更强,藏剑老人本不想伤害两人性命,但不慎而为之所伤,一只左手被削了四指,藏剑老人痛人心脾,又羞又怒,更急于接应何埋剑,于是下了重手,在施稍夜背上打了一掌,在哥舒未明右肋扎了一剑。   哥舒未明和施稍夜本来伤势颇重,加上这一下,两人都送了性命。   簿剑老人杀了龙凤双剑侠,心中大悔,跪了下来,他生平极少行恶,为夺人物而杀人,更是首回,手上痛,心里悔,一时怔在那里。   这时树林里忽然转出一人,手里执着一根竹竿,竿上挂着面白布,写着几个人字,藏剑老人当时心乱。也没留心细看。   那人看到这种情景,“哦”了一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藏剑老人怒道:“杀人,没见过么?”话一出口,深觉后悔,不禁再起杀心,要将这人杀了灭口以免泄露出去,不但自己在江湖上名声大降,叫江湖上好汉耻笑,而且,石虎山和铁城山的高手定不肯放过自己,加上自己夺得宝剑的事若张扬出去,只怕难再有寝食之安。   故此,藏剑老人顿起杀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目击证人也一并杀了。   那人看看现场,目光落在死者两把宝剑道,摇头叹息道:“想阁下必是为夺剑杀人吧。   实在是宝物害人。”   藏剑老人大喝一声。淬然出剑。   那人突然抽出竹竿,“嚎”地后发先至,刺穿藏剑老人掌心。   藏剑老人痛极而剑脱手。随地而汗浑下。   这时他才瞥见那人长竿的白布上。写着“布衣神相”四字。   那人缓缓收回了竹竿,叹道:“你杀人夺宝,本来该死;不过。瞧你刚才神色,也大有悔意,旦跪地为仟,本告诫你几句算了,不料恶性未改,仍向我出手,如果我不会武功,岂不在死城里又添一冤鬼了?”   他长叹又道:“现在你双手俱废。得到这双宝剑。又有何用?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   以一只手抱起哥舒未明与施稍夜二人。道:“我找个地方葬了他们。你好自为之吧。   李布衣缓缓走出了林子,留下藏剑老人惊惧莫名。后来他还是取了太阿、铜雀双剑,本想把剑交给埋剑老叟,但这一再延误,当他赶到原地的时候,只看见了埋剑老臾何可河的尸体……   这五年来,藏剑老人谷风晚便在遗恨中渡过,他双手已废,用脚为埋剑老望扫墓,他总是深心觉得,如不是他动了贪念,就不会杀了“龙凤双剑侠”.也不会救援迟了,害了埋剑老叟一条性命。   司马拳可不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太阿、铜雀两剑。乃是藏剑老人所夺,惟有再抢回来,才可以重归天欲宫,教官主解去种在他们身上的重手法禁制。   他冷哼道:“谷风晚,你只用交出双剑,我也不难为你,马上就走。   藏剑老人道:“你只要交出了一样东西,我把双剑给你也无妨。司马拳间:“什么东西?”   藏剑老人道:“你的狗命。   一说完了这句活,藏剑老人修地一躬背,微缩身,人已经弹了出去,比箭还快扑向司马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