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慧剑心魔 🥳
慧剑心魔
第一回 花环织就怜新好 竹马骑来忆旧情 天高云淡,骏马嘶鸣。一个晴朗的秋日,伏牛山下,出现了一人一骑,仆仆风尘, 匆匆赶路。 伏牛山脉像一条婉蜒数百里的长蛇,在河南中州的黄土平原上,自西向东,迤逦而 来,而这一人一骑,则是自东向西,疾驰而去。 这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英年,马是骏马,天是晴天,但可惜他的心情却是 落寞之极。眉字之间隐有重优,掩盖了他本来的英气,和这晴朗的天气也极不谐和。伏 牛山千峰万窬,在山下远远的望上去只见雾气迷漫,但在这少年的心中,却似看见了万 马千军,在山谷之中骤驰。 五年之前,在这伏牛山上,曾有天下英豪聚会,推举了铁摩勒做绿林盟主。当年这 少年还是个无知的童子,但也曾随父母参与了这次盛会。五年的时间,不算太长,也不 算太短,但对伏牛山与这少年来说,已是经历了太多的变化。伏牛山上的英雄早已风流 云散,而这少年亦已是父母双亡了!这少年几次想拨转马头、上山探望,但终于还是欲 行又止。他翘首云山,心中叹气,暗自想道:“铁叔叔不知是否还在山上?那次大会之 后,惊动朝廷,曾派了中州、平卢两节度使的兵马围袭,听说各路英豪都己分散了。但 这山上本来还有个山寨,根基巩固,官军退后,他们不会回来吗?嗯,铁叔叔对我极好, 我路过此山,理应去探望他的消息,唉,可是,可是——”他募地想起母亲临终的吩咐: “我不准你为我报仇,你对别人,只能说我是病死的。 铁摩勒是绿林盟主,是我和你爹爹最好的朋友,但这件事情,你可千万别想去倚仗 他!我要你遵守我的吩咐,对他也不例外!你最好过了几年,再去见他。” 那少年想至此处,眼泪潸然而下,心中则是大惑不解。他母亲叮嘱了他之后,已是 一瞑不视,他根本就来不及问原因。可是尽管他心中疑惑,他母亲临死的叮咛,他又岂 敢不从?“唉,即使铁叔叔是在山上,我既不想向他说谎,那也就无谓去见他了。” 这少年正自心烦意乱,忽听得马铃声响,对面也有两骑马跑来,骑者乃是一男一女, 男的大约和他差不多年纪,也是十六七岁模样,女的更是年轻,看来只有十四五岁,稚 气未消,梳着两条辫子,结上红绳,马跑得快,她那两条辫子随风摇摆,晃呀晃的,也 似流星般飞快,十分有趣,把这小姑娘也衬得更为俏丽婀娜。 这少年呆了一呆,一双眼晴跟着这个小姑娘,看得出了神。说时迟,那时快,这两 匹坐骑已是从他身旁驰过。那小姑娘发现了他的神态,似乎很不高兴,噘起小嘴,向他 白了一眼。 这少年瞿然一省,那两骑马已过去了十数丈之遥,隐隐听得那小姑娘道,“哥哥, 你的脾气倒好。哼,要是碰上了我的师父,不把他的眼珠刺掉才怪!” 做哥哥的道:“你师父脾气也并不坏呀。” 那小姑娘道:“不坏,你知道她少年时候的故事么?” 两兄妹刚说到这里,只听得蹄声得得,却原来是这少年拨转马头,又向着他们追来 了。 那小姑娘柳眉一竖,摹地勒住坐骑,喝道:“你这人是干什么的?”那少年道: “我,我……哦,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赶路的。”那小姑娘道:“赶路的?哼,那 你为什么又跑回来?”那少年道:“这个,这个,我、我是……”不知他是被这小姑娘 的神气吓着了还是别有心事,期期艾艾,竟是好半天说不出一个道理。少女的哥哥也觉 得这少年行动荒唐,前言不对后语。 那小姑娘冷笑道:“赶路的?你分明是想跟踪我们,一定是个坏人!你当我们是好 欺负的么?快滚!” 这少年也有点着恼!说道:“这条路又不是你的,我喜欢回来便回来,难道一定要 告诉你什么原因么?”心里想道:“这小姑娘怎的这样凶?只怕我当真是认错人了。” 话犹未了,那小姑娘摹地把手一场,一口光闪闪的匕首已是向他飞来,喝道:“我 叫你滚,你就要滚!” 这少年一个蹬里藏身,财的一鞭便卷过去,只听得“嚓”的声,匕首擦着马鞍飞过, 立即给这少年的马鞭打落。但这少年看了飞刀的来势,也已知道那小姑娘不在伤人,而 在吓他。 那小姑娘十分好胜,飞刀给他打落,更是生气,怒道:“好呀,我就与你较量,较 量!”一扬乎,这次是三柄匕首同时发出,既要伤人又要伤马了! 这少年不怕飞刀,却怕伤了坐骑,小姑娘的飞刀来得快,他的反应也是灵敏之极, 那一边飞刀出手,这一边身子高鞍,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王之声,飞刀尚在半空,这少年 己跳起来,挡在前头把飞刀打落了!他纵身离鞍,拔剑削刀,翻身落地,几个动作一气 呵成,那小姑娘的哥哥也不禁赞了一个“好”字。 那小姑娘跳下马来,冷笑说道:“你要在我面前炫耀剑法?好,我就与你比比剑 法!”少年心里想道:“你用飞刀打来,我岂能不拔剑抵御?怎说得上是炫耀了?”可 是那小姑娘明晃晃的剑锋己刺了到来,根本就不容他争辩。 这少年受了委屈,也不禁有点生气,心道:“看你是个黄毛丫头,我不能与你一般 见识。但你意态大骄,却也不能不让你知道一点厉害。”当下横剑一封,力透剑尖,意 欲将那小姑娘的兵刃削断。 岂知那小姑娘的剑法奇诡绝伦,她本来是平胸刺来的,剑到中途,突然一变,倏地 就从这少年意料不到的方位,指向他的“空门”。少年吃了一惊,百忙中一个“盘龙绕 步”,长剑圈了一道圆弧,护着空门,这才解了小姑娘的那一招。 那小姑娘得理不饶人,攻势一发,登时有如抽丝剥茧,连绵不断。剑法是阴柔一路, 但柔中带刚,虚虚实实,分外难防。 少年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知道那小姑娘的厉害,心道:“我只道以我家传的武功, 己足以与江湖高手角逐,哪知一个小姑娘也这么厉害!嗯,我若是连一个小姑娘也打不 过,还说什么闯荡江湖?”到了此时,他哪里还敢有丝毫轻敌之心,只好打起精神,把 那小姑娘当作平等的对手看待,认真对付了。 饶是如此,他也是只有招架之功。论功力他是比那小姑娘高强,但那小姑娘的剑招 完全不依常轨,瞬息百变。那些招数,这少年连见也没见过,对方又是比他年小的女孩 子,胜之不武,不胜为笑,因此,就难免有点心慌。 激战中,那小姑娘喝声:“撤剑!”指东打西,唰的一剑刺他手腕,少年一甩手腕, “嗤”的一声,衣袖削去了一截,但总算他还躲闪得快,剑并没有脱手。 少年吃了大亏,满面通红,摹地也喝声:“撒剑!”身形候起,俨如巨鹰扑免,向 那小姑娘凌空抓下。小姑娘也未曾见过如此厉害的掌法,大吃一惊,陡然间,只觉手腕 一麻,青钢剑己给那少年打落。 那少女的哥哥叫道:“手下留情!”身形一起,捷如飞鸟,“砰”的与那少年对了 一掌,那少年接连退了四五步才站立得稳。 那少女的哥哥却只是退了三步。少年大吃一惊,不但是因为这少女的哥哥武功比他 高强,而且因为对方那雄浑的掌力似是他从前见过的一种功夫,一惊之下,失声叫道: “你,你是——” 那少女的哥哥已抢先说道:“你可是展大哥?小弟铁铮。”那少年又谅又喜,连忙 说道:“我正是展伯承。这位想必是令妹铁凝了?哎呀,我冒犯了你们兄妹,真是不好 意思!” 铁铮、铁凝正是铁摩勒的子女,展伯承的父亲是展元修,母亲是王燕羽,他的父母 和铁摩勒是最要好的朋友。展伯承十二岁那年,随父母第一次来到伏牛山谒见铁摩勒, 恰巧碰上绿林大会,铁摩勒就是在那次绿林大会中被推为盟主的。 晨伯承第二次上伏牛山,是随父母来喝段克邪的喜酒,先后两次,他在山寨住了将 近一个月的时间,与铁铮兄妹作伴,每日练习武功。段克邪的婚事过后,铁摩勒要他的 一子一女,各自拜段克邪的师兄空空儿、师嫂辛芷姑为师,空空儿夫妇带了徒弟云游四 海,自此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见过面。 铁铮比展伯承小一岁,今年十六;铁凝则比他小三岁,今年只有十四。一别五年, 当年的小孩子都长大了。少年时期,发育得快,身材体态和五年前差异极大,尤其铁凝, 五年前是个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比展伯承矮一个头有多,如今已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 娘,比展伯承也矮不了多少了,所以展伯承刚才与他们相近,虽然觉得似曾相识,却是 不敢相认。 不过,他们当年曾一同练过武功,到了展伯承用家传的“五禽掌”法夺铁凝宝剑的 时候,铁铮就知道是他了。铁铮也就用出当年与他练过的铁家“飞龙掌”与他对了一掌。 但铁凝与他交手的时候,用的却是辛芷姑所授的剑法,那是展伯承所未见过的。 青梅竹马的朋友意外相逢,大家都是十分欢喜,铁凝颇有父风,是一个豪爽的小姑 娘,听了展伯承的话,便笑起来道:“这不怪你,你想必己有几分怀疑是我,想认又不 敢认,这才跟上来的。 我本真是不好意思呢!我以为你是个轻薄少年,盯我的梢的。嘿嘿,哈哈,你不怪 我么?” 铁凝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不怎么懂得害羞。她的师父辛芷姑本是个落拓 不羁的女子,她跟了师父五年,颇受影响,心直口快,一口把展伯承的心思道破,倒把 展伯承羞得个满面通红。 铁铮带笑斥道:“女孩儿家,怎的这么口没遮拦?”铁凝道:“展家哥哥又不是外 人,怕什么?” 铁铮道:“虽然不是外人,你也要懂得一点礼数才对。”铁凝装模作样,对展伯承 裣衽一礼,说道:“请问展哥哥是不是正在回家?我的爹爹可在山上么?” 铁铮忍俊不禁,说道:“淘气的小丫头,我叫你有礼貌,却也不必这样做作。展大 哥当然是回家的,还用问么?咱们正好可以一同回去。嘱,五年不见,你的武功一定大 大增进了,这次你无论如何要在山寨多留几天,咱们也好切磋切磋。” 原来在五年之前,展家是在伏牛山的前山居住的,不过伏牛山绵延数百里,从前山 到铁摩勒的山寨,也还有两三天路程。铁摩勒本来在金鸡岭,后来才搬到伏牛山的,一 年之后,展家却又搬走了。所以展伯承不过到过山寨两次。 展伯承黯然说道:“我的家已经没有了,我们也早已离开了伏牛山。这次我是去投 奔一位世叔祖的,请恕我不能陪你们上山了。” 铁凝叫道:“什么,你们早已搬走了?我听妈说,你的爹娘和我的爹爹最是要好, 我以为你们会留在山寨,帮忙我爹爹的。为什么搬走呢?这,这——她本想说:“这 不是不够义气吗?”但想到不能对长辈无礼,话到口边,吞了回去。 展伯承摇了摇头,叹口气道:“我不知道。唉,要是我们不搬,靠近山寨,也,也 不至于……”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母亲临终的吩咐,不愿把家中遭遇的横祸说出来, 话语也就突然中断了。 这几个大孩子都不知道,展伯承的母亲王燕羽,少年时候,曾与铁摩勒有过一段情 孽牵连,后来彼此结了婚,虽说铁摩勒、展元修都是胸襟磊落,但王燕羽却总不能不有 点芥蒂于怀,也总有点提防丈夫多心,因此待过了绿林大会,又喝了段克邪的客酒之后, 她就坚持要搬离伏牛山了。 铁铮比较细心,听得展伯示话中有话,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展大哥,你说什么, 你的家怎么没有了?”展伯承道:“我的爹娘都已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还成什么 家?”说了这几句话,眼泪夺眶而出。 铁铮吃了一谅,道:“什么?伯父伯伯全都死了!怎么死的?”铁凝也道:“你我 的爹娘都是上下年纪,不过四十来岁。伯父伯母的身体不也是一向很好的吗?怎的一下 子就死了?” 展伯承忍着心中绞痛,说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爹娘患了急症, 一晚之间,便双双去了!” 铁铮道:“大哥,你刚才说,如果你们一直是留在山寨,你也许不至于父母双亡, 是不是这个意思?这么说,伯父伯母之死,是不是,是不是其中……”他年纪较大,比 较会用思想,想到刚才展伯承冲口而出的那一句后,不觉起了一点疑心。 晨伯承强抑悲痛,说道:“其中并无隐情,只是如果我们仍在由寨,有杜公公同在 一起,我爹娘患了急症,有他医治,未必便死得了。可怜我们住在穷村僻壤,有事之时, 连一个草头医生都找不到。” 展伯承所说的“杜公公”乃是“金剑背囊”杜百英,此人是段克邪父亲段璋好友, 比铁摩勒长一辈,在剑术和医术上都有精湛造诣,一向辅助铁摩勒料理绿林之事。展伯 承记着母亲临终的吩咐,不愿对铁家兄妹说出他父母被害的真相,想起此人,遂临时找 来了这个藉口。但他说的当时无人相助,也是实情。 不过他口中说的是“医生”,用来掩饰罢了。他说到伤心之处,不觉又流下眼泪。 铁凝道:“展大哥不用悲伤,你没了家,就到山寨来吧。你我两家乃是至交,我们的家 也就是你的家了。”铁铮也道:“是呀,你的爹爹和我的爹爹是最要好的朋友,你我也 是如同兄弟一般,你不要到别处了,就和我们同住吧。” 展伯承道:“多谢你们兄妹俩的好意。但我父母临终遗言,要我投奔一位世叔祖。 我先到那儿住些时候,以后再来探访你们。” 铁铮道:“你这位世叔祖是——”展伯承道:“就是那位以前和我们在前山同住的 褚公公。”铁铮道:“哦,原来是褚遂,褚老前辈。他也搬了家吗?” 展伯承道:“他本来不是住在伏牛山的,因为那次绿林大会在此召开,他是绿林的 老前辈,故而在大会之前半年,就上山来住,协助你的爹爹。会散之后,他又搬何故里 了。他住在山东靠近盘龙谷的一个山村,离此还有一千多里呢。我就是要赶到他那儿去 的。” 铁铮纳罕道:“怎的你爹娘要你投奔他?你们和他的交情胜过我的爹爹吗?” 展伯承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位褚公公是我外公生前的人拜之交。听我妈说,三 十年前,我的外公也曾作过绿林盟主的,这位褚公公既是他的义弟,又是他的副寨主, 他们的交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位褚公公一向把我妈当作他的女儿,也把我当作他的孙儿看待。我妈临终言道, 这位褚公公和我们是上一代的交情,咱们对爹娘是这一代的交情。妈又说,铁叔叔年壮 力强,褚公公则己经衰老,恐怕在世之日也无多了。所以妈要我先去看褚公公,待奉他 百年归老。咱们后一辈的,相聚的日子还长呢!”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感人肺腑,铁铮听了,也有点心酸,说道:“既然如此,我 就不强留你了。不过,你既然己经到了伏牛山上,也不差再耽搁这么三天两天,你总要 见一见我的爹爹吧?我爹爹也还未知道你父母双亡之事吧?” 展伯承道:“论理我该给你爹爹报丧,但我妈临终吩咐,要我尽快先去见褚公公。 既然今日在此巧遇贤弟,就请贤弟代我禀报你的爹爹,请他恕我过门不入之罪。” 铁凝忽道:“哦,我想起来了。这位褚公公有个孙女,和你差不多年纪的。哦,对 啦,她叫做褚葆龄,是不是?我记得你第一次到山寨拜见我爹爹之时,就是和这位褚姐 姐一同来的。嗯,我明白啦——” 铁铮道:“你明白什么?”铁凝道:“你爹娘想必是遗憾未能见你成亲,要你——” 展伯承满面通红,说道:“凝妹别开玩笑。”铁凝极是机灵,看他神态,已知所料不差, 甚是得意,本来还取笑几句,蓦地想到人家是在孝中,也就不忍再取笑了。 铁铮道:“既然如此,我不拦阻你了。我们这次回家,在山上大约要住半年。但盼 你见过褚老前辈之后,能赶来和我们相聚几日” 展伯承道:“我尽可能抽身来会你们就是。后会有期,请恕小弟要走了。” 三人挥手道别,展伯承策马独自前行,隐隐听得铁凝在背后说道:“他见了那位褚 姐姐,即使并未忘记咱们,只怕那位褚姐姐也不肯让他马上又回到咱们这里来。”展伯 承心中一片茫然,脸上隐隐发热。原来铁凝所料不差,他母亲遗命,确是要他去和褚葆 龄早早定下婚事的。 展伯承心上泛出一个小姑娘的影子,五年前的往事如在眼前,那时他只有十二岁, 褚葆龄比他大一岁,也只是十二岁,比现在的铁凝也还要小些。他们两小无猜,在山上 采摘野花,上树捉还未会飞的小鸟,有一次还一同冒险去看有毒的“桃花瘴”,救了一 个异国少女,后来才知道那个少女名叫宇文虹霓,是一位著名的少年游侠楚平原的情人。 屡伯承心道:“隔了五年,不知她还认识我吗?她虽是比我长一岁,但那时我己和 她一样高了。现在她大约也长成了一位漂亮的姑娘了。嗯,小时候的事情我样样记得, 就不知她是不是还记得?”他又想起了小时候曾与猪葆龄玩过“娶新娘”的把戏,脸庞 越发烧得红了。 展伯承又再想道:“听说褚公公早也有意将龄姐配与我的。只因当时我和她都还年 小,未曾提亲。唉,要是当时早把亲事定妥,那就好了。现在要我自去求婚,这却如何 开口?不过好在褚公公尚还健在,也许不必我亲自开口,他就会替我作主的。”展伯承 心里怀着父母双亡的悲痛,又怀着与小时女友相见的甚悦与尴尬,心情十分复杂,一路 怅怅惘惘,马不停蹄地赶往褚家。 幸得一路平安无事,但他在忧伤之中,连日赶路,待得马蹄踏进盘龙谷之时,他也 早已是形容惟粹,肤色黝黑,临河自照,也不禁有点自惭形秽了。 他外祖父当绿林盟主之时,曾在盘龙谷经营宅第,建造园林,但后来经过了一场大 厮杀,烧了三天三夜,当年的园林宅第,十之八九已成瓦砾,放眼望去,但见一片蔓草 荒烟。 不过这都是上两代的事情了,小时候他听母亲说及,也只是当作一个古老的故事来 听,对盘龙谷的沧桑变化,他并没有特殊感触。他只记得母亲曾说,褚公公是在未烧毁 的废园一角,重修了一幢房子,他现在就是要找这幢房子。 盘龙谷在双峰夹峙之下,地形狭长,约十数里。自那次事变之后,听说谷中己没人 家,展伯承策马进入幽谷,缓缓而行,两面山坡的树木,想是因无人采伐之故,长得十 分茂密,郁郁苍苍,蔚然成林。许多不知名字的野花,也开得遍山遍野,触目都是。 展伯承走了一会,忽地似听得一边的山坡上似乎有人说话,笑语喧喧。 这是一男一女的声音。展伯承在山坡下经过,刚好听得那男的似乎带点着急的口气 说道:“喂,喂,你别忙着走呀!好不容易才见一面,多聚片刻何妨?”那女的道: “不,不!我是偷偷出来的,再不回去,爷爷就要来找我!” 展伯承暗暗好笑:“敢信是一对少年情侣在这里私会?”蓦地心头一跳,“咦,这 女子的声音好熟!”心念未已,只听得那男的已在说过:“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这 么害怕爷爷?”那郡女的:“你不知道我爷爷最不高兴我和你会面,要是给他碰上,只 怕连你也要给他打的。”那男的道:“这么凶呀?奇怪,你爷爷为什么讨厌我?”那女 的道:“我怎知道?你、你快放我走吧!” 那男的道:“我不害怕。为了你,我就是给他打断了一条腿我也甘心情愿!”那女 的道:“你不怕我怕!若是你当真给打断了一条腿,我不伤心的吗?你也不为我想想!” 那男的似乎软了下来,柔声说道:“好,就放你走。但你瞧,那一丛山杜鹃多好看, 我给你编一个花环,你等一会儿好不好?” 那女的道:“唉,真是冤家。好,那你就赶快编吧!”展伯承本来无意偷听人家情 侣的私话,但那少女银铃似的声音,却似磁石般把他吸住了。他越听越觉得熟悉,“难 道,难道这女子当真便是她?”初秋天气还很炎热,但展伯承却似突然间坠下冰窟了。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叫道:“龄儿,龄儿!”那女的小声说道:“不好,我 爷爷真的来了,我可要跑了!” 林子里悉悉索索声响,红裙半隐,罗带轻飘,展伯承只是看见一个少女的背影分枝 拂叶而去,但只从这个背影,已认出了是褚葆龄了。她的身材是高了许多,但那走路的 轻盈体态,则还是以前一样。 这刹那间,展伯承也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只是想道:“龄姐原来己有了意中人了, 有了意中人了!” 展伯承正在发呆,忽听得那苍老的声音叫道:“咦,你,你不是小承子吗?”原来 那个老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正是褚葆龄的祖父褚遂。 展伯承连忙下马,见过了礼,说道:“猪公公,我妈要我来投靠你。”褚遂道: “你爹娘呢?为什么你一个人来?”展伯承道:“说来话长。这,这——”枯送道: “好,那就回家再说吧。且慢,你见了你的龄姐没有?”展伯承迟疑半晌,讷讷说道: “没,没见着。”褚遂皱起眉头,说道:“奇怪,这丫头哪里撤野去了?龄儿,龄儿!” 褚葆龄银铃似的声音隔着山坡应道:“爷爷,来啦!”她刚是在左边山坡的,如今 绕了个弯,从右边的山坡钻出来了。 褚遂道:“龄丫头,你瞧是谁来了?”说话之间,褚葆龄己似旋风一般跑到展伯承 面前,直上直下的打量了他片刻,忽地啊呀一声叫起来道:“你是小承子!”神情倒是 十分欢甚,拿着他的双手直摇! 展伯承道:“龄姐,多亏你还认得我。”褚葆龄笑道:“你怎的变成了个黑不溜湫 的小子啦?我真的几乎认不得你了!你是怎么搞的?衣裳怕有十天没换了吧?头发也有 两个月没剪了吧?简直像是个逃出来的监犯!” 褚葆龄还是从前的脾气,说话口没遮拦。展伯承面对着她,不觉自惭形秽,几乎不 敢仰视。褚葆龄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样,不,比他所想象的更美,粉红的脸蛋上嵌着两个 小酒窝,小辫子上扎着两条红头绳,虽是荆钗裙布,也掩不着她那雪貌花容。展伯承本 来就有点自惭形秽,被她这么一说,更是黑脸泛红不禁就甩开了褚葆龄的双手,说道: “龄姐,我手上满是尘土,小心弄脏了你。” 猪遂道:“龄儿,你说话好没礼貌。你的承弟千里奔波来看你,他在路上哪有工夫 剪发?三伏天时,马不停蹄的起码跑了半个月吧?还不晒得黑不溜湫吗?你不谢他,还 能取笑他吗?” 褚葆龄笑道:“哎哟,小承子你长人了,做姐姐就不能和你开开玩笑了吗?爷爷, 承弟当真,你也当真了?承弟,你再脏些,做姐姐的也不能嫌你。等下回去,我先给你 理发,再给你缝件新衣,当做赔罪好不好?明天我再带你出来玩,这儿比咱们从前住的 地方更好玩呢。满山是野花,还有许多好看的鸟儿。就可惜爷爷不许我上树捉鸟儿了, 说我是女孩儿家,应该学得庄重些了,你是男孩子,爷爷大约不会禁止你的。” 褚葆龄见着儿时的游伴,心里一高兴,小嘴儿说个不停。她倒是毫不造作,态度还 是像小时候一般亲热。可是,展伯承的心头上己抹了一片阴影,尤其当她说到满山野花 的时候,他想起了刚才和她一起的那个男子,正在给她编织花环,更是不禁隐隐感到一 股酸味。褚葆龄禁不住说了一大串,他一句话都没说。 褚遂却是颇为欢喜,说道:“对啦,你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应该像姐弟一般。 龄丫头,你要多照顾小承子。” 树林里忽地有人唱起山歌: “天上的月亮赶太阳, 地上的姑娘赶情郎, 太阳东升月沉西,追呀赶呀, 总是不能在一起。” 褚遂哼了一声,骂道:“讨厌!” 展伯承抬头一看,只见山坡上走下一个少年,一手拿着一只山鸡,颈上挂着一只大 花环,笑嘻嘻地道:“褚公公,你家里来了客人么?”褚遂道:“关你什么事?”那少 年道:“我送你一只山鸡款待客人好不好?” 褚遂怒道:“谁要你讨好?滚开。”那少年满面通红,褚葆龄向他偷偷抛了一个眼 色。褚遂在她前面,没有发现,展伯承则已瞧在眼中。那少年本想与猪遂争辩几句的, 见了这个眼色,所感受的委屈顿时化为乌有,换过一副尴尬的笑容,自我解嘲道:“这 可真是拍马屁扣到马腿上了!猪公公,你不要也就算了,用不着恼怒呀!” 那少年穿过树林,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褚遂余怒未消,又骂了一声:“讨庆!” 褚葆龄笑道:“爷爷,人家总是一番好意。” 褚遂道:“什么好意,我就讨厌他那油腔滑调,更讨厌他唱这种妖里妖气的山歌!” 褚葆龄笑道:“这是山里小伙了常唱的山歌呀、我听着也满好听呢。怎见得是妖里妖气 了?” 褚遂怒道:“你喜欢听?好,你就叫他对着你唱吧!我可要告诉你,我若是再发现 他在咱们的屋后唱,我可要打断他的腿!”褚葆龄噘着小嘴儿道:“我几时说是喜欢听 他唱歌?我是说这首山歌唱唱起来还好听,并非说要他唱才好听呀。你没有听清楚就胡 扯一通。” 褚遂蓦地想起展伯承初来,心道:“我可其是老糊涂了。龄丫头虽是喜欢与这小子 厮混,但也没做出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而且经我禁止之后,她也不敢与这小伙子往来了。 如今我只知道责怪她,叫小承子听了,岂不要误会了?”于是连忙替她开脱道:“我知 道你顾惜爷爷,不愿爷爷动气,伤了身体。和气是好的,但这小子我看不是好东西,我 是故意给他一点脸色看,免得他招惹你的。好啦,你既然不是喜欢听这小子唱砍,总是 爷爷怪错了你。不要提这小子了,咱们快快回家吧!” 展伯承默默的在一旁听他们祖孙说话,既没有问那少年是谁,也没有和褚葆龄搭讪, 他如此出奇的沉默态度,引起了褚遂心里的不安,于是找话说道:“小承子,你来的时 侯,没有碰见这小子吗?”展伯承道:“没有。” 褚遂道:“这小子姓刘,单名一个芒字。哼,哼,倒真是似一个小‘流氓’、他爹 爹来历古怪,我也摸不着底细,不知怎的,也搬到这盘龙谷来。看来只怕多半也是武林 人物,避仇来的。总之,咱们在未摸清他们的底细之前,还是少往来的好。以后,你在 这儿住下,若是这小子撩拔你,你不必理他,告诉我便是。”展伯承简简单单地答了一 个“是”字。 褚遂猜想展伯承是尼起了一点挺心,其实康伯承根本就用不着疑心,他起早己经知 道的了。他知道这姓刘的‘小子'就是刚才和他的龄姐幽会的人,他颈上挂着的那个花 环就是为褚葆龄编织的。从他们祖孙的对话中,他又知道这个刘芒曾不止一次在褚家门 前唱过情歌。 褚遂心道:“难道这丫头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刚好结小承子撞见了?”心有所疑, 不禁问道:“龄儿,你刚才是在哪儿?”褚葆龄道:“我在前溪捉鱼。”褚遂道:“哼, 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能光着脚杆跑到水里摸鱼?”但他一瞧,褚葆龄的绣花鞋子干干 净净,可并不像下过水的模样。 褚葆龄道:“爷爷,你还没有问清楚就说我了。我折了树枝当作木叉来叉鱼,可惜 正要又着一条大鱼,给你一叫,鱼就溜走了。” 褚遂眼看着她刚才是从右面的山坡钻出来的,而刘芒则是在左面山坡上打山鸡,心 想:“只要她不是和那小子在一起,管她捉鱼是真是假。”于是也没有再追究了。 展伯承心里可是有点儿酸痛,想道:“龄姐小时候虽熬比我还淘气,她可是一向不 会说谎话的。如今,她为了这个少年,却对爷爷说起谎话来了。” 说话之间,己经来到褚家,只见在一个墙部屋塌,荒草丛生的大园子里,有一幢半 新的房子,褚遂叹口气说道:“这是你外祖当年修的园子,也曾聚会过天下英豪。如今 已是一片荒芜,没一间完整的房子了。这幢房子比较好些,是我就原来的格局重新修补 的。”从那些旧日留下未曾损坏的画栋雕梁,还隐约可以想象当年的豪华气象。 褚遂无限感慨,褚葆龄笑道:“爷爷,这些陈年旧事,你去唠叨作甚?现在的绿林 盟主铁摩勒,不是比当年那位王公公更得人心吗?我记得小承子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嗯,对啦,小承子,说起来我倒要问你了,你爹娘为何不来,只你一人来了?” 展伯承这才说过:“我爹娘己经过世了!” 褚遂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爹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都过世了?” 说话之间,褚遂己带领他走进厅房,掩上了门道:“小承子,坐下来给我细说,他 们是怎样死的?” 展伯承本是准备对他们祖孙二人说的,临时却改变了主意,心中想道:“妈坚决不 许我报仇,只许可我告诉褚公公一人,褚葆龄虽是他的孙女,但她如今己另外有了意中 人,难保她不泄露给那姓刘的小子知道。这小子来历不明,我还是防着一点的好。” 褚遂见他久久不语,说道:“承儿,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对我还怕说吗?我是你外 公八拜之交,看着你妈长大的!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让我给你作主!” 展伯承道:“妈要我来投靠公公,她是有一事情要我和你说的,只是,这、这——” 褚遂老于世故,见展伯承吞吞吐吐,说话的时候,眼角儿又向着褚葆龄斜睨,不由得会 错了意,心中想道:“莫非他的爹娘要他来求亲,小伙子害羞,当着猪葆龄,不便启 口?” 褚遂早有意思把孙女许配给他,当下说道:“龄儿,趁着时候还早,你给承弟赶缝 一件新衣,缝好衣裳,再杀一只鸡弄饭。” 褚葆龄七窍玲珑,见她爷爷要将她遣开,心里也想到这一层,脸上泛起一片晕红, 暗自恩量:“要是小承子当真是奉了父母遗命,前来向我求亲,我该如何对付?”她心 中忐忑不安,答了一个“是”字,走出门去,却又悄悄的绕到后窗偷听。 褚遂说道:“小承子,论起我和你家的交情,你也似我孙儿一般。如今就是咱们祖 孙二人了,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展伯承父母双亡之痛,藏在心中,一个多月,从不敢与外人说话,此时再也忍耐不 住,眼泪簌簌而下,哽咽说道:“褚公公,实不相瞒,我爹娘是给仇人杀害的,” 正是: 万里投亲来报丧,弧儿忍痛说恩仇。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二回 铁盾银钩惊恶梦 白云苍狗说前因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二回 铁盾银钩惊恶梦 白云苍狗说前因 褚遂大吃一惊,长须抖动,说道:“什么?你说什么?你的爹娘都被仇家杀害了? 仇家是谁?” 要知展伯承的父母乃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他父亲展元修身兼正邪各派之长, 武学之博,当世无人能及。他的母亲王燕羽虽然稍弱一些,但剑术的造诣和二手出神入 化的暗器功夫,在武林中也是罕见的。武林有三对名闻天下的夫妇,第一对是空空儿与 辛芷姑,第二对是铁摩勒与韩芷芬,第三对就是展元修与王燕羽了。 正因为展伯承的父母武功如此之高,所以褚遂最初听得他报告父母双亡的消息之时, 虽然有点感到蹊跷,但一时之间还不敢想到是仇家所杀。后来见他吞吞吐吐,反而误会 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的“难言之隐”,乃是奉了父母遗命来此求亲。 展伯承忍了眼泪,说道:“孙儿就是因为不知仇人是谁,特来向公公请教。另外还 存好些疑团,恐怕也只有公公能够为我释疑破惑。” 褚遂勉强定下心神,说道:“那你仔细道来。让我给你参详参详。” 展伯承道:“我爹爹不幸,去年冬天,走火入魔,患了半身不遂之症。” “走火入魔”是练功之时,遭受障碍,而导致的一种灾祸,大足以丧身,小也要变 成残废。展元修的内功基础属于邪派,到了功力越高之时,便越为容易招惹“走火人魔” 之祸。但像他这样仅仅半身不遂,己经算是侥幸的了。 褚遂点了点头,说道:“怪不得仇人得逞。如此说来,想必是你父遭受‘走火入魔’ 的秘密,给仇人探知,趁机来施毒手的了?但你母亲亦非弱者,仇家究竟来了几人?” 展伯承道:“只是一人!”褚遂诧道:“只有一人?”心中暗暗一算,当今之世, 单打独斗,能够杀得了王燕羽的至多也不过十余人,但这十几个人,却并无一个是与王 燕羽有深仇大恨的。 展伯承接着说道:“不错,只是一人。” “那一晚我在爹爹病榻之前伺候,忽觉劲风飒然,我爹爹将我一推,随手便将枕头 抛出,他所枕的是个白玉枕头。我的身子刚刚侧过一边,只听得挡的一声,玉枕粉碎, 一柄飞锥已是插在床上。倘若不是有玉枕挡这一挡,那柄飞锥定然插进我爹爹的胸膛 了!” 那玉枕是展家的家藏之宝,价值连城,褚遂也曾经见过的。听说玉枕被飞锥打碎, 心中不禁骇然。他倒不只是因为可惜这件稀世之珍,而是惊奇于那人的功力。要知这玉 枕乃是一块一尺多长、五寸多厚的宝玉。比金还坚,比铁还硬,寻常刀剑,决计不能毁 伤。这人只用一柄小小的飞锥,便能将整块宝玉打碎,而且余力未尽,还能插到展元修 的床上,这人的功力也就可想而知,至少也是不在展元修之下了。 展伯承接着说道:“我爹爹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请恕展某不能出迎。你要伤 害展某,请光明正大的进来较量吧,偷施暗算,算得什么好汉?’ 那人哈哈笑道:‘我这柄飞锥,不过投石问路而已,就吓倒了你么?怎么,你不敢 出来呀?’” “话犹未了,只听得‘啷’的一声,听得出那人是用什么兵器磕飞了一件暗器。原 来我的妈妈也己经赶到了。” “我不敢离开爹爹,从窗口望出去,只见我妈已拔出宝剑,指着那个人道:‘展元 修是我丈夫,他有病不能起床,你与他有什么梁子,我代他接!’” “那人年约四十开外,浓眉大眼,相貌粗豪。左手拿着一柄月牙钩,右手举着一面 铁牌。” “我妈以为这粗豪汉子是爹爹的仇家,不料这汉子哈哈大笑,接声便道:‘王燕羽, 你不认得我,我还认得你!我要找的本来是你!你丈夫既然有病,我先杀了你,再杀你 的丈夫!’他能说出我妈闺中名字,显然是个熟人。” “我妈却不认识他,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有点诧异。当下暂缓,出手,问他道: ‘你是何人?几时和我结的冤仇?你要杀我也还罢了,何以还要杀我有病的丈夫?’” “那人仰天打了一个哈哈,说道:‘岂只要杀你丈夫,你一家三口,今晚我定要斩 草除根,嘿,嘿,可惜你只生了一个孩子,只是杀你一家三口,还未足消我心头之 恨!’” “我妈听他说得这样狠毒,不由得心头火走,也就不再问他来历,立即便和他动手。 这人的武功非常之强,那柄月牙钩使将开来,就似一条满空乱舞的银蛇,钩上的月牙便 似毒蛇吐信。另一面铁牌也舞得呼呼风响,挡在前身,当作盾牌。”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妈的剑刺到他的身前,都被他这面铁牌挡住。两 人越斗越紧,妈的青钢剑也化成了一道银虹,与那人的月牙钩盘旋攻拒,渐渐将两人的 身形都分不大清楚了。我武艺低微,也看不出是谁强谁弱。”褚遂听到这里,忽地打了 一个寒噤,唰的一下,脸色变得灰白,叠声说道:“奇怪,奇怪!”心里想道:“这人 是使月牙钩和混元牌的。咦,难道竟是三十年前那重公案,冤冤相报不成?但当年王燕 羽赶尽杀绝,却怎的还留下这-个人来,…” 展伯承道:“褚公公,你怎么啦?”褚遂道:“没什么、我正在琢磨这人是谁?你 说下去吧。” 展伯承接下去说道:“我不敢离开爹爹,又想出去帮我妈妈,正在着急。爹爹忽地 咬破中指,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坐了起来,说道:“承儿,你背我出去!”我见爹爹那 个模样,吓得慌了,正审迟疑,窗外又传来了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妈和那人斗得更激烈 了。 爹厉声说道:‘你忍心看你妈死于贼人之手吗?快背我出去!’我没法,只好背起 爹爹,走出院子。” 褚遂叹口气道:“你爹爹是施展邪派中的天废解体大法,提起精神,强运玄功,要 和仇人拼命的。天魔解体大法最为消耗元气,但也厉害无比。嗯,你爹爹虽然半身不遂, 内功还在,与你妈联手,也打不过那个人吗?” 展伯承道:“我刚刚走出院子,爹爹叫道:‘承儿的妈,你退下。让我来接这位朋 友的高招!’爹爹虽然残废,豪气还是丝毫未减,对方只是一人,他不愿与妈联手。 妈妈正斗到紧处,分不出心神说话。但她却不肯退下。那人哈哈笑道:‘好呀,你 们一家三口,全都上吧!省得我一个个动手!’话虽如此,他笑声微颤,显然已是有点 心慌。 就在此时,只听得“嗤”的一声,但见青光一闪,妈妈一剑刺中那人胸膛。我不禁 又惊又喜,欢呼起来。 妈一剑刺去,随着喝道:‘未曾见过你这么狠毒的人,我与你何冤何仇,你要杀我 全家?我倒要看你的心是红是黑?妈的话还未说完,我也正在欢呼,忽听得声如裂帛, 那人一个转身,上半身衣裳己经解开,原来妈这一剑,不过挑破他的衣裳,还未曾伤着 他,他趁势把上衣挣破了。 就在这时,我妈似乎突然受了什么惊吓,呆若木鸡,第二剑刺到中途,竟是倏然停 下,剑尖指着那人道:‘你,你是——’我随着看过去,只见那人的贴身汗衣上绣着一 头老虎,张牙舞爪,神态如生!” 褚遂听到这里,“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喃喃说道:“一只老虎,一只老虎!”面 色更苍白了! 展伯承看这神气,心知褚遂已知道了仇人是谁,但他正说到最紧张之处,不愿中断, 准备在说完之后,再问褚遂。于是接下去说道: 那人露出了汗农上所绣的老虎之后,狞笑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了么?嘿,嘿,我 杀你一家三口,你还能骂我狠毒么!’狞笑声中,蓦地舞起铁牌,向我妈天灵盖打下! 妈呆若木鸡,竟然不知抵抗! 就在那人发出狞笑之时,爹爹也猛地叫道:‘上’!其实不须爹爹叫我,我也知道 要上的了! 爹爹骑着我的肩膀,我猛地冲过去,只听得‘啷’的一声巨响,爹爹一掌劈出,与 那人的铁牌碰个正着! 陡然间,我只觉地转天旋,便似腾云驾雾般的被抛了起来,待我挣扎着爬起之时, 只见爹爹躺在地上,手臂已经脱臼,身边一滩鲜血,妈倚着槐树,胸口也是血流如注, 她被那人的月牙钩刺伤,伤得似乎比爹爹还重! 那人也坐在地上吁吁喘气,钩、牌扔在一边,月牙钧已经弯曲,铁牌中间凹下,四 边翘起,显然是被我爹爹的掌力打成这个样子的。牌犹如此,人何以堪?我的武学造诣 虽然粗浅,也看得出他是身受内伤,要不然,他岂有不趁我爹娘受了重伤之际,再施容 手?最侥幸的是我!我虽然被震跌倒,但因是爹爹首当其冲,我并没有受伤。 这时,我不知是救爹爹还是先救妈妈,或者先去和那人拼命? 毕竟是那人伤得较轻,我主意未定,他己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两眼满布红丝,形状 极是骇人,冲着我龇牙咧嘴地笑道:‘随你父母去吧!三尸填五命,算是便宜了你们!’ 我已不知道什么叫害怕,过去便要和他拼命,但双脚却似不听唤,原来我身体虽没 受伤,但受了猛烈的震荡之后,急切间气力竟是使不出来,膝盖关节,阵阵酸麻,想跑 也跑不动。 妈妈叫道:‘承儿退下!’就在此时,只见她把手一场,那人‘卜通’一声,又再 跌倒,在地上滚出了三丈开外!我爹爹也忽地滚了过来,抓着我的手!” 褚遂已经知道事情的结果,但听到展伯承所描绘的惨酷景象,还是禁不住冷汗直流, 骇然说道:“那人真狠!你爹爹想是要与他同归于尽了!后来怎样,那人可是来了帮 手?”褚遂心想,若然展元修以平生功力,作临死前的一击,那人亦己受了重伤,势必 同归于尽。但展伯承一开头就说过仇人并没有死,所以褚遂以为是那人来了帮手。 展伯承道:“没有。在那人跌倒的时候,爹爹己滚到我的身边,妈忽地叫道:‘大 哥,不可——’爸爸说道:‘你要让仇人活着回去?’妈道:‘冤冤相报无已时,这都 是我的罪孽。’ 爹爹叹口气,抓着我的手,我只觉一股暖流,瞬息流遍全身,关节的酸麻也立时止 了。爹爹是以他最后的功力给我推血过宫。 爹爹在我耳边悄声说道:‘那人虽受了伤,你还是打不过他的趁这时机,赶快逃 吧。’可是我怎能舍下爹娘。 那人第二次倒了下去,但不久又挣扎着站了起来,狞笑说道:‘好啊,王燕羽,你 用暗器伤了我,我就与你一家三口同归于尽吧!’ 妈冷冷说道:‘我夫妻已是不能活命了,但你还可以活命,只是先要问你,你想不 想活命?’ 那人听了这话,本来已经向着我摇摇晃晃地走来的,却忽地停下了脚步,说道: ‘怎么?’ 妈说道:‘不错,你是中了我的剧毒暗器。不能活过明天,倘若此时你与我儿动手, 你杀了他,你也死得更快。但我有解药,只要你放过我的儿子,我把解药与你。你赶快 回去,服下解药之后,浸在冷水缸中七日七夜,你中的毒才可以完全消除。这桩交易, 你做不做?’ 那人说道:‘我想知道你是真是假?’妈冷笑道:‘我要杀你,刚才我们夫妻联手 早已把你杀了!即使现在,你要动手,至多也是同归于尽而已,我何必骗你!你须知道, 我不是向你求情,我这是与你公平交易,一命换一命。你练到今天的功夫,大是不易, 难道用我儿子的性命来换你的性命,你还觉得不值么?再说我有罪过,我儿子没有罪过, 你要了我们夫妻的性命,这三十年来的积怨,也总可以消除了吧?’ 那人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想是他也自知毒性的厉害,这才说道:‘解药拿来’。” 展伯承抹了一抹眼泪,接下去说道:“妈把解药抛给那人,那人哈哈一笑,说道: ‘我也不怕你的儿子报仇,好,我就和你做了这桩交易吧。两尸填五命,虽然还是我要 吃亏,那也算了。日后只要你的儿子不来找我,我也不找他了!’ 说罢一转身跳过墙头,转瞬间脚步声已是去得远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又中了我 妈的喂毒暗器,在稍微喘息过后,居然还能施展上乘的轻功。我不禁心中骇然,这才知 道爹爹的话不是骗我。我刚才若是不自量力,和他动手,那只有白送性命。 听妈的口气,她和爹爹已是决难活命,我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倒是爹和妈的 神态却很安详,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靠在一起。只听得我妈说道:‘我多年来内疚 于心的事情,如今舍身还债,心中倒是感到安宁了。只是无事连累了你,却未免有所不 安。’ 爹爹笑了一笑,说道:‘你我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却得同年同月同日死,这 不是好得很么?承儿今年十六,我的本事都已传了给他,我也就不必为他操心了。你还 有什么话要交代他吧,我先走一步了!’ 爹爹的双掌本来是贴着妈妈的,他说了这几句话,双掌徐徐放下,脸上带着微笑, 双目却己经紧闭了。我明白爹爹是以他最后残余的一点真气,传给了妈妈,叫她能够多 活片刻。 我无暇悲伤,无暇诀别,连忙问道:‘妈,仇人是谁?你告诉我,我找铁叔叔去, 他是武林盟主,我报不了仇,铁叔叔也一定会给你们报仇!’ 妈摇了摇头,说道:‘承儿,妈要去了,妈有话吩咐你,你一定要听妈的话!’我 说:‘我当然听妈的话!’ 妈妈说道:‘你不要问仇人是谁,我也决不许你为我报仇!’我惊诧之极,不由得 大声问道:‘为什么?’ 妈说:‘我如今己没有时候给你详细说了。你快说,你答应我。否则我死不瞑目!’ 妈说了这几句话,已是面如金纸,吁吁喘气。我只好说道:‘妈,我听你的话,我 不报仇。’ 妈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又道:‘你还要答应我,你不能把今晚之事告诉铁叔叔,当 然更不能请他给你报仇!’” 褚遂听到这里,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却不说什么。展伯承接下去说道:“我心里奇 怪极了,铁叔叔是我父母最好的朋友,妈不许我请他报仇那也罢了,却不知何以连这消 息也不许我告诉他。 妈说得这样郑重,我不敢问她,而且也没时间细问因由了。 妈还怕我见了铁叔叔会忍耐不住心中的伤痛,吐露出来,又要我过了两三年才可以 去见他。我都一一答应了。 于是妈就吩咐我来投靠你老人家。我问:‘那么,我可不可以告诉褚公公?’妈最 初说:‘能瞒住不说最好。’后来才说:‘褚公公是你外祖八拜之交,和咱们是一家人。 这事始终是瞒不过他的,他老人家深明事理,想不至于为我增加罪孽。也好,你就告诉 他吧。’ 妈说了这许多话,已是气若游丝,但她咬了一咬嘴唇,还是继续说道:‘那人伤好 之后,也还要三年,才能完全恢复原来的功力。你在这三年之内,要跟褚公公苦练功夫。 那人虽说可以放过你,但也总得防他反口。我叫你投奔褚公公,也就是防他在这三年之 内加害于你。三年后,你人已长成,只要练到你爹爹生前的八成本领,我也就可以放心 了。’ 我说:‘妈放心,孩儿一定练好功夫!妈,你还有什么吩咐?妈说:‘记着,我叫 你练好功夫,为的是防身,不是报仇!’ 我我也只得再说一遍:‘我记着了,我不报仇!’ 妈微笑道:‘好。只要你记得我的话,我就放心去啦。你爹爹己经等久了。’这几 句话一说,妈也就断了气了!”展伯承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褚遂之后,忍不 着就伏在他的怀中痛哭起来。 褚遂叹口气道:“苦命的孩子,唉,好孩子,别哭,别哭。公公有话问你。” 展伯承抬起头来,褚遂举袖替他抹了眼泪,说道:“你妈叫你上我这儿,是不是还 有别的事情交代?你忘记说了?” 展伯承人颇聪明,已听出了褚遂的弦外之音,心里想道:“妈是要我前来求亲,但 龄姐如今已是另有了意中人,此事如何还好再提?”他也正是因这缘故,所以刚才故意 漏说的。 展伯承稍一沉吟,说道:“妈要我听你老人家的话,叫我好好侍奉你。”褚遂道: “没有别的话了么?”展伯承咬咬嘴唇,说道:“没有了。” 褚遂有点失望,但想到王燕羽是在临死之前,匆匆向儿子交代后事的,对他的婚姻 之事,一时不及说到,那也难以怪她。当时习俗,父母死后,子女须守三年之孝,脱了 孝服,方可完婚的,除非父母临终另有遗嘱,否则不能破例。 褚遂心想:“反正他们年纪还小,待过了三年,我再与他们作主,也还不迟,所虑 的只是龄丫头心有点野,不过,好在小承子已经来了,他们日夕相处,龄丫头也许就会 忘掉那姓刘的小子了。” 展伯承抬起头来,咽泪说道:“褚公公,如今该你告诉我了。我家的仇人究竟是 谁?” 褚遂道:“你妈不是不许你打听仇人来历的么?你也答应过她不报仇的了?” 展伯承道:“妈要我这么说我不能不说,但这个闷葫芦,若不打破,我终生心中难 安!我想我爹娘都是好人,我不相信是他们先做错了事,欠下人家的血债。所以我必须 问个明白,若然当真是我爹娘的过错,此仇我就不报,否则我宁愿妈在泉下怪我,我也 非报不可!” 褚遂叹了口气,说道:“好孩子,你有志气。只是此事谁是谁非,实在也很难说!” 展伯承道:“公公,我只要知道当年的事实。公公,请你说吧,仇人是谁?” 褚遂又长叹了一声,然后缓缓说道:“仇人的名字,我也还不知道。不过他的来历, 我料想的定然不差。他是你妈的世仇! 这事要从三十年前的绿林争霸说起。 三十年前,绿林盟主姓窦,窦家五兄弟占据飞虎山,合称窦家五虎,以大哥窦令侃 为首,雄霸绿林。 绿林有两个‘世家’,一家是窦家,另一家就是你的外祖王家,他们自从清朝未年 崛起绿林之后,就互为雄霸,亦即绿林盟王,不是王家,便是窦家。 “另外还有一家铁家,历史较短,在绿林中的地位居于王、窦两家之下。三十年前, 铁家和窦家交情好些,铁家的寨主铁昆仑后来被仇家所杀,余众并入窦家山寨。铁昆仑 的儿子就是当今的绿林盟主铁摩勒。当时他父亲死时,他只有六七岁,窦令侃收他作为 义子。 窦家有五兄弟,你外祖只有一子一女,人丁不及他们兴旺。 窦家又兼并了铁家旧部,声势越发浩大,这就盖过了你外祖王家了。那时我是你外 祖王伯通的副寨主。” 展伯承道:“既然窦家的势力比我外祖父的势力大得多,何以窦家后来会把绿林盟 主之位让与王家。” 褚遂道:“不是让的,是经过一场血战的!嗯,这幕往事,你妈妈本来不愿意让你 知道的,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不告诉你了” 褚遂想起了三十年前那场惨酷的血战,不觉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要说清楚前因 后果,先得从窦家说起。 窦老大做了绿林盟主,对绿林同道,十分苛刻。他以为王家己经衰落,没人能与他 作对了,在江湖上横行无忌,黑道之外的武林人物,他也得罪了不少。其中有一个便是 如今天下闻名的好手神偷空空儿。 你外祖父处心积虑,要为王家夺回盟主,重霸绿林。他遣子女跟名师学艺,儿子王 龙客拜在转轮法王门下,学会了好几种厉害的邪派武功,女儿则跟妙慧神尼学剑术,本 领更是高强。” 展伯承道:“哦,原来我还有一个舅舅的。我妈也未曾说过。” 褚遂道:“你这舅父后来走入邪路,死于非命,你妈不愿再提起他。你舅父的事跟 你爹娘这次惨死之字没有多大关系,你也不必知道了。” 展伯承心道:“原来妈的身世如此复杂,当下应道:‘是。我只想知道仇人的来 历。’” 褚遂接下去说道:“王、窦两家火并那年,你的妈妈才十五岁比你还小。但剑法己 经得了妙慧神尼的真传。 那年你外祖父请来了空空儿、精精儿两师兄弟,又联合了对窦家心怀不满的绿林同 道,上飞虎山,向窦家兴师问罪。 窦家也请来了不少能人,其中本领最高的却是他们的妹夫,当年最著名的游侠段圭 璋。这人也就是段克邪的父亲。” 展伯承诧异道:“段大侠的名字我是听过的,如今还有许多人提起他,称赞他。但 他既是大侠,何以能只顾戚谊,助约为虐?” 褚遂说道:“段夫人窦线娘和她五个哥哥本来并非投合,他们夫妻结婚之后,便离 开窦家在一个小村庄里隐居的。但也正是如此,他们对绿林的事情十分隔膜,而窦泉娘 虽与母家褚兄性情不投,但究竟也还是兄妹,不能坐视不救,于是他们夫妇终于也卷入 了这场纠纷。” 展伯承隐隐起疑,心中想道:“段圭璋那么大的声名,即使他对绿林消息隔膜,似 也不该无缘无故的充当窦家打手。嗯,莫非我外祖也有不是?” 褚遂似是知道他的心思,叹口气道:“绿林中的事情,实在很难说得上谁是谁非。 干上了这种刀头舐血的生涯,也总难免没有做错的事情,更难免不结仇家。不过,无论 如何,窦家五虎强横霸道,你的外祖父总是要比他们好一些的。” 要知褚遂是王伯通的副手,他当然是帮右自己的把兄。其实王家并不见得比窦家好, 当时的王伯通抢了窦令侃的盟主,只是“以暴易暴”而已。尤其后来,王伯通的路向越 走越错,竟与安禄山勾结起来,那就比先前的窦家还不如了。 王伯通是临死之前,才知悔过的,褚遂后来也知错了,但他只是心里“认错”,口 中却不愿对小辈说出来。另外还有一层,他做了王伯通几十年的副手,虽然性情还算耿 直,行事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罪过,但平生很少接触侠义中人,只是晚年才与铁摩勒有点 往来,做了一些好事,所以他这个人的改变也就不大。他是因为王家覆灭之后,自己又 渐渐老了,迫不得已才“金盆洗手,闭门封刀”的。他对于旧日当副盟主的“光荣”, 还是缅怀不已,念念不忘。 展伯承的出身教养与褚遂不同。他一出生,父母早已是改邪归正的了。他自小又曾 受过铁摩勒的薰陶,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事理却是比六七十岁的褚遂明白得多。听了褚 遂的话,心里不禁总道:“褚公公这话恐怕未必对,铁摩勒也是绿林盟主,但人家也称 他为大侠,并没人说他做错什么事情,可见绿林中事,也并非就没是非可讲的。” 但展伯承目前不是要和褚遂辩论问题,而是要知道仇家来历,而且他也有了“先入 为主”之见,王伯通是他的外祖父,褚遂说王家比窦家好,他也就完全相信了。尽管他 不同意褚遂的“绿林无是非”的说法。 展伯承既然不想辩论,便即问道:“那么这场恶战,结果如何?那时段大侠帮的窦 家,岂不是要和我爹娘作对了?还有,你说铁摩勒是窦家的义子,那么他后来又何以与 我爹娘结为好友?” 褚遂说道:“你别性急,让我慢慢告诉你,那时你妈只有十五岁,你爹还未曾与你 妈会面呢。那次她也没有与段圭璋交手。” 展伯承道:“那么段大侠是谁将他打退的?” 褚遂接下去说道:“段圭璋起先打败了精精儿。后来他们夫妻联手,又恶斗空空儿。 空空儿说出窦家的劣迹,段圭璋遂与他相约,他们夫妻若是输了一招半式,就不再管窦 家之事。结果是空空儿赢了一招,段圭璋夫妇遂如约退出,临走时还带走了铁摩勒,那 时铁摩勒和你妈差不多年纪,武功还不怎么高,比你妈还比不上的。幸亏段圭璋和另一 位游侠南雾云,两个人强迫他走。要不然铁摩勒那次只怕也要在混战中枉送了一条性命 的。” 说到这里,褚遂不觉又叹了口气,说道:“谁也想不到,后来段圭璋、铁摩勒与空 空儿成了好朋友,和你爹娘也成了莫逆之交。所以绿林中的恩怨,实在是难说得很。” 展伯承道:“段、铁两位大侠和窦家五虎当然不能相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 爹娘是好人,和他们弃嫌修好,那也是意料中事。”他这猜想只能说是对了一半,他可 不知,连他的爹娘,杯是后来方始改邪归正的。 褚遂苦笑道:“是非之事,亦实难言。我们都以为你妈剪除窦家五虎是给绿林除暴, 但绿林中人却也有不少人认为你妈手段太狠。铁摩勒也曾经恨了你妈多年,后来有一次 你妈救了他的性命,这才将冤仇化解了的。” 展伯承吃了一惊,问道:“窦家五虎是我妈剪除的吗?我还以为是空空儿呢。当时 参与这场恶战的双方,不是以空空儿本领最强吗? 褚遂说道:“窦家五虎,哪在空空儿眼内?他使得段圭璋夫妇退出之后,他也试根 本用不着亲自出手了。不过,他虽没出手,却也首指点你的妈妈。说起来他也该分担一 半责任。 那年,你妈年方十五,剑法已很高明。和窦家五虎一扬恶战,在空空儿指点之下, 谈笑之间,便把窦家五虎全都杀了,你外祖父大获全胜,将窦家数十口人全都杀光!” 展伯承大吃一惊,道:“全都杀光?这不太残忍了吗?”褚遂道:“王窦两家争霸, 有百余年。你外祖父好不容易才获得这场大胜,岂有还让窦家死灰复燃之理?当然是斩 草除根了!绿林中的仇杀都是这样的,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即使残忍,也顾不得了! 唉,说是全都杀光,也未见得,如今看来,至少己有一人滑网了!” 展伯承道:“可就是杀我父母的这个仇人。”褚遂道:“不错。依我看来。杀你父 母的这个仇人,一定是当年漏网的窦家后人。你说他用的月牙钩和混元牌,这正是窦老 大和窦老二当年的成名兵刃。不过,这人能够与你妈妈打成平手,还能够硬接你爹爹以 毕生功力的一击,则他的本领,已是远远胜过当年的窦家五虎了。他有多大年纪?” 展伯承道:“看来是四十岁左右。” 褚遂道:“当年我们杀了窦家几十口人,可能因为他是个孩子,我们不怎么在意, 一时给他躲过了。这人隐忍了三十年,待武功大成之后,才来报仇,也可算得是苦心孤 诣了。” 展伯承听完了整个故事,心中一片茫然。他母亲杀了窦家五虎。如今窦家的后人又 来杀了他的爹娘。“怪不得妈说这是冤冤相报。”他心中委决不下,抬起了茫然失神的 眼睛,问褚遂道:“褚公公,前因后果,你都明白。依你说,这仇我是该报呢?还是不 报?” 褚遂叹了口气,说道:“你妈当年所做的事,也不能说完全是她的错。我猜度她临 死之时的心意是怕冤冤相报,永无己时。因此才不要你报仇的。可是,你不报仇,那人 伤好之后,也未必会放过你。” 展伯承道:“是,我妈也这样说的。所以她要我托庇于你老人家。” 褚遂说道:“绿林仇杀之事,很难分出个谁是谁非。报不报仇,我不敢替你作主, 按说,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若报仇,也没人能说你的不是。你自己决定吧。 不过,无论如何,你必须加紧练好武功,方能有备无患。孩子,你外祖父曾是绿林 盟主,我希望你日后也成为绿林中的第一号人物。这样,他日我死了,在泉下见到我的 王大哥、你的外祖父,我也可以瞑目了。” 展伯承道:“这话说远了。再说,我也不想抢铁摩勒的盟主。” 褚遂说道:“铁摩勒如今也是四十多岁年纪,他总不能一辈子当这绿林盟主。 你妈不让你告诉铁摩勒,她是有难言之隐的。铁摩勒是窦家义子和你家又有着深厚 的情,他即使不帮你的仇人、想来也不会帮你。告诉了他,反而令他为难,于你也未必 有利。” 展伯承道:“我懂得。” 褚遂接着说道:“所以,若要报仇,你只能靠你自己了。但我虽然年纪老迈,不能 亲自出马,助你一臂之力,却还可以成全你的心愿,帮你练好功夫。” 展伯承:“公公说得对,我报仇也好,不报仇也好,功夫总是要练好的。还得请公 公严加督促。” 褚遂说道:“我虽是无能,但自金盆洗手之后,这三十年来,没有事做,也练成了 几样武功。我把你当做孙儿看待,我的功夫,只要你肯学习,我就一古脑儿都授给你。 你父母给你的家传武功,集正邪两派之长,你也不能荒废。我对你家传武功的奥妙,虽 然末悉其中底蕴。但武学上的诀窍,我自问有几十年人候,多少也还懂得一些,你若碰 到疑难之处,或许我也能与你切磋。” 展伯承垂泪说道:“公公对我恩重如山,我没了爹娘,一切都靠公公了。我发誓苦 练武功,但求无负公公期望。” 褚遂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好,这才是好孩子。你我今后是一家人,感激的说话, 你是不必说了。 从明天起,你和龄儿一同练武,我给你们定下日课。” 展伯承应了一声:“是”。褚遂又道:“龄儿性子有点野,她倘若有什么得罪你的 地方,你看在我的份上,担待一些。” 展伯承惶恐说道:“只恐我少不更事,惹恼龄姐。” 褚遂笑道:“好在你们是从小一起玩的,彼此都知道对方脾气。她应该多体贴你。 她闹些小性子,我知道你也会体谅她的。你们只须像从前一样,彼地亲爱,我也就高兴 了。” 展伯承听了这些说话,想起旧日情景,心中又不禁阵阵辛酸。他本来不愿意与褚葆 龄一同练武的,可是他却怎能向褚遂提出来?而且褚遂也绝不能分开来教。 展伯承沉吟半响,说道:“褚公公,我,我——”褚遂道:“你有什么话?但说无 妨!” 展伯承道:“我父母之事,我想还是不要让龄姐知道得好。” 褚遂老于世故,一听就知过了展伯承的心思,是怕褚葆龄泄漏给外人知道。他皱了 皱眉头,却不点破,说过:“好吧。待将来你觉得可以告诉她的时候再告诉她。”顿了 一顿,再缓缓说:“你,的龄姐己经长大,我又渐渐年老,不大方便管束她了。她年轻 爱动,性情也有点野。但这都是没人和她作伴的缘故。如今有你陪伴着她,我娃娃也可 以安静下来在家中练武了。”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褚葆龄在门外笑道:“爷爷,你在小承子面前,编排我什么 了?” 褚遂笑道:“龄丫头,进来吧,小承子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你那副野性,小承 子还会不知道吗,用得着爷爷编排你?我正在和小承子说呢,叫他帮忙我管束管束你。” 褚葆龄手上捧着一套新衣裳,走进屋来,说道:“好呀,爷爷,你偏心。小承子来 了,你就和他联手欺负我。嘿,小承子,看你倒仁个小老头模样,你当真要帮爷爷管 我?” 展伯承脸上一红,连忙说道:“爷爷是说笑的。我正要姐姐管教凭。” 褚葆龄笑道:“谅你也不敢,好,咱们就像小时候一样,你不管我,我也不管你, 你要管我,我就也管你。我不搭姐姐的架子,你也别招恼我。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常 常和你打架。要是你现在把恼了我,我还是会与你打架的。” 褚遂斥道:“疯丫头,越大越疯了。小承子虽然比你小一岁,可比你懂事多了。唉, 只可惜你爹娘死得早,我又没精神管你, 褚葆龄听得爷爷提起她的父母,心中伤感,低下头道:“我不过爱闹些儿,瞧,你 就把我说成个野丫头了。好吧,我以就跟小承子学,不吵不闹,免得你为我操心。” 褚遂其实最宠爱这个孙女,也觉得自己责备得重了些,这改过口气说道:“只要你 们姐弟和和气气,不吵不闹,我也就很高兴了,咱们是学武人家,我也不要你做谨守闺 训的淑女,你喜欢热闹,以后有小承子陪着你,我可以放心让你们去玩,只是有一样, 你们可不许打架啊!”说到这里,褚遂先自笑了。 褚葆龄性情活泼爽朗,给她爷一哄,一时的伤感也就烟消云散了。她把手中的衣服 抖开,说道:“小承子,你懂事,姐姐送你一套新衣裳。看看合不合身?” 褚葆龄在这方面倒很细心,知道他是有孝在身,结他做了一套白绫子的衣裳,作便 服和孝服都可以。 展伯承接了过来,说道:“龄姐,大费心了。我一来就麻烦你,你给我做了这么好 的衣裳。” 褚葆龄道:“你是怎么的?一长大了,就把姐姐当作外人了?叫一件衣裳,也值得 说这么些客气的话儿?快去,快去换衣。啊,对啦,在那房子里,我给你倒了一大盆水, 你可以洗个操。我现在弄饭去,你洗澡出来,咱们就可以吃饭啦。” 展伯承心里想道:“龄姐虽然爱闹,倒是样样能干!唉,只可惜——”他不愿再想 下去,接过衣取,便去洗涣。 正是: 几时往事依稀记,今日重来已断肠。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三回 焚琴煮鹤情何忍 掘宝怀珍意自伤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三回 焚琴煮鹤情何忍 掘宝怀珍意自伤 展伯承走开之后,褚葆龄正要出去。褚遂忽地心里起疑,将她叫住,说道:“天都 快要黑了,你还未弄好饭吗?”褚葆龄道:“是呀,这半天工夫,我就只结小承子缝好 了一套衣裳。”褚遂低声说道:“龄丫头,在爷爷面前,不许说谎,你是不是偷听来 了?” 褚遂深知孙女儿的能耐,做一套衣裳绝计用不了半天的工夫。 褚模龄小喷儿一噘,在爷爷面前就撒娇道:“小承子把我当作外人,提防着我。爷 爷,你也帮着他瞒我、骗我。有什么私话儿,都要在我背后偷偷的说。哼,这么样不信 任我呀!” 褚遂吃了一惊,连忙悄悄的向她解释道:“你不知道其中关系重大,小承子是避仇 而来的,杀他父母的那个仇人,武功极强,他本领未曾练成,我又年纪老迈,万一风声 泄露出去,仇人找上门来,如何应付?那时不但是小承子,只怕咱们祖孙二人,都有杀 身之祸。小承子知道你的脾气,是怕你口没遮拦,这不敢告诉你的。你要体谅他的处境、 心情,不可只是怪他。你最好装作不知道,免得他知道你曾偷听,心里存了芥蒂。”说 到这里,轻轻一笑在她耳边说道:“小承子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他怎能把你当作外人? 三年易过,将来他还要你作他帮手,一同报仇呢。不过,现在你可不能戳穿。” 褚葆龄冰雪聪明,一听就明白了爷爷的意思,那是等到三年之后,展伯承功夫练成, 孝服亦满,那就要他们成亲了,做了夫妻,展伯承当然不会对她还守什么秘密。 褚葆龄满面通红,说道:“我才不管他家的事情呢。你要我装作不知,我如你吩咐 就是。但我可有话要与你说在前头,我只是把小承子当弟弟看待,我可不想,不想—— -”她到底是个少女,“嫁他”二字,终是说不出来。 褚遂双眼一瞪,沉声道:“小承子有什么不好?你只知道欢喜那小流氓!哼,我也 和你说在前头,以后倘若给我知道你曾和那个流氓同在一起,我定要打断他的双腿!” 褚葆龄知道爷爷的脾气,爷爷做了几十年江湖大盗,杀人当真是不眨眼的。尽管她 一向待宠生娇,这时也不敢激怒爷爷了。 褚遂却也怕孙女儿闹出事来,说道:“好吧,只要你与小承子姐弟相待,嫁不嫁他, 三年之后再说。记着我的吩咐,切不可泄漏秘密。好,你去弄饭吧。” 展伯承沐浴更衣之后,洗去了风尘之色,容光焕发,判若两人,出来与褚葆龄相见, 褚葆龄笑道:“好一个黑里俏的俊小子,和日间大大不同了。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果 然不错。” 展伯承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虽热比较少年老成,毕竟也还有几分争强好胜 的孩子气,日间他对着那个姓刘的美少年,仅有自惭形秽之感,如今得褚葆龄赞他一赞, 虽然明知她的心上另有他人,也禁不住暗暗欢喜,又是得意,又是害羞,红着脸说: “姐姐,别取笑我了。我——”他本来想要说:“我想比得上人家?” 但想到褚公公不喜欢那姓刘的“小子”,话到口边,止住不说。 褚葆龄道:“你怎么啦?我说你是个俊小子,你却忽然变了个大姑娘了。有什么话 不好意思说呢?”展伯承道:“我肚子饿了。” 褚葆龄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我早知道你肚子饿了,现在正是来请你用饭 呢。”褚遂点点头道:“对啦,以后你和龄姐就要像一家人一样,什么都不用客气。” 第二日开始,褚遂就督促展伯承与他孙女儿一同练武。褚葆龄果然对他似小时侯一 般,并不因她祖父曾有婚姻之议而心存芥蒂。倒是展伯承心头有着一抹阴影,不敢过分 与褚葆龄亲近。 但展伯承也已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褚葆龄是他青梅竹马的伴侣,如今又是朝夕 相对,尽管他极力抑制自己,但每当褚葆龄在他面前笑语盈盈之际,他也往往禁不住怦 然心动。 褚葆龄就似一朵带刺的玫瑰,而且这朵玫瑰又是己经有了主儿的,展伯承不能采摘, 也不敢采摘,心中的苦闷,也就可想而知了。 褚葆龄遵守她祖父的吩咐,对展伯承的家事佯作不知。展伯承也体会到老人的意思, 从不在他们面前提起那姓刘的少年,他把那日看到的事情藏在心里,对褚、刘之恋也是 佯装不知。 展伯承用功练武,一晃过了半月,在这半个月来,从没见过那个姓刘的少年,也没 有听到他的歌声。想来是他怕了褚遂,当真不敢在附近唱山歌了。 褚遂的武学不及展伯承家传武学的深奥,但却偏于实用,出手的招式都是狠辣非常, 足以一举制人死命的功夫。展伯承不大喜欢这样狠毒的邪派武功,但想到可能要用来对 付仇人,所以还是非常用心地学。 褚遂见他们两小无猜,孙女儿也没有再提那姓刘的小子,心中很是满意。过了半个 月之后,他就常常藉故不陪他们,让他们自行练习了。 这一日褚遂点拨了展伯承几招之后,说道:“这一套穿云手的诀窍,你己经领会了, 你叫龄姐给你喂招吧。我可是有点累了,唉,人老了,精神可真是不济啦!” 褚葆龄道:“爷爷,那你就回去歇歇吧。穿云手三十六式小擒拿,是我最熟悉的功 夫,小承子要学这门功夫,我包下来就是,爷爷,你放心好啦。” 褚遂笑道:“好,那我就乐得偷懒偷懒,让你做一日老师,也好威风威风。但你可 不许欺负小承子呵。” 褚遂是有寅让孙女儿与展伯承多一点机全亲近,他们二人也都明白老人的心意。往 常褚葆龄故离开的时候,展伯承总是难免有点尴尬,褚葆龄虽不至于露出不悦的神色, 但也总是不言不语,显然她也不满意她的爷爷,如此这般的大着痕迹,硬要将她与展伯 承“撮合”。 但今天过却是一改常态,兴高采烈的答应教展伯承功夫,还催她爷爷回去歇息,褚 遂只道她已是渐渐有所改变,忘记了那姓刘的小子,而喜欢单独与展伯承在一起了,孙 女儿高兴,他也高兴,情窦初开的少年最为敏感,展伯承见她今日一改常态,心中也暗 暗喜欢。 褚遂高高兴兴的离开之后,褚葆龄说道:“小承子,今日咱们走远一点去练功夫, 这日子可大呢,许多地方你还未去过。”展伯承道:“但凭姐姐主意,我也很想逛逛这 个园子。” 褚葆龄带他到一个所在,一大块玲珑的太湖石砌成的假山,耸立在荷塘之旁,地上 长满野草,这些野草却不是平常所见的野草,牵藤引蔓,飘飘屈曲,万态千姿,风过处, 幽香阵阵扑人鼻观。野草生生之处,露出几方断碣残碑。 褚葆龄说道:“这都是你的外公当年从各处移植来的奇花异草,少人灌溉,花多枯 萎,以至绝种了,这些异草,却年年滋长,越发茂盛。怪不得诗人说野火烧不尽,春风 吹又生。野单是耍比娇嫩的花儿容易生长多了。” 展伯承道:“这么好的园子,可惜荒废了,”褚葆龄道:“只我和爷爷二人,怎能 收拾这个园子?所以爷爷很盼望你他日能够重兴祖业,再造名园。” 展伯承笑道:“我可没有这样雄心,我帮忙你做一个浇花剪草竹园丁,那还差不多。 好啦,咱们别忙着谈论这个园子了,姐姐,你可是答应了教我功夫的呢!” 褚葆龄忽地“格格”一笑,双颊梨窝隐现,一副顽皮的神气卜说道:“小承子,你 是真的想我教你功夫呀?”展伯承道:“那你以为我是什么?” 褚葆龄道:“我看你是想试我的功夫吧?昨晚半夜三更,你还一个人偷偷的在院子 里练这套小擒拿手法,都给我瞧见了。嗯,小,承子,你要试我功夫,这不打紧,但试 这一套可不大好,还是试:另一套吧。” 展伯承练武十分用功,褚遂日间所教,他往往晚上也抽空苦,练,却不料给褚葆龄 偷看了去,说将出来。 展伯承给她道破,不禁脸上一红。原来这套小擒拿手法,是:用于近身搏斗的。有 许多“扭打”甚至箍身打滚的招式,那是对付强敌。不得己而用之的,一用就是杀手。 但若同门“试招”,尤其是一男一女的话,练这套功夫,确是有点不大“方便”。 展伯承一时没想到这层,这也是因为褚葆龄从来不避男女之嫌的缘故。如今听得她 这么一说,这才害臊起来。 可是褚葆龄是笑嘻嘻他说的,看来她倒是没有愠恼,而是在作弄展伯承,要看他的 窘态。展伯承见她没有明言,他当然也不好意思再说。当下带着些儿腼腆,说道:“姐 姐,你不欢喜练这套功夫,那就教我另一套吧。” 褚葆龄笑道:“你可知道要投桃报李么?”展伯承道:“怎么?”褚葆龄道:“你 家传的武功其实比我家的高明得多,这半个多月你尽是学我家的,如今也该让我学你家 的了,今天就由你来教我” 你们展家的五禽掌法如何?”展伯承也想温习一下自己原有的功夫,他是个比较诚 朴的人不善讲客气的说话,尤其是对姐姐一般的褚葆龄,他更不能推辞了,便道:“我 的功夫还浅得很,不过姐姐要学,我也不敢说个‘教’字,咱们就切磋切磋吧。” 她们两家以前是在一起的,褚葆龄小时侯也曾看过展家父子练这五禽掌法,看得多 了,也还记得一些,和展伯承练了几招,居然中规中矩。 展伯承赞道:“龄姐,你真聪明,隔了这许多年,你看过的功夫还没忘记。” 可是“五禽掌”是一套深奥复杂的掌法,那是模拟五种禽鸟飞翔的姿态,以上乘的 轻功来配合掌法的。练了一会,练到了一招拔身纵跃、空中对掌的招数,褚葆龄练得不 对,失了重心,展伯承临时发现,半空中收束不了掌势,双掌一交,啪的一声,猪葆龄 便似断了线的风等,头下脚上的跌下去了。 地上有一丛黄菊,平铺如锦,菊花丛中,隐隐露出一方残碑。 褚葆龄从空中跌下,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头颅对着那方石碑。 展伯承大吃一惊,褚葆龄这一跌去势如箭,要是撞着石碑,可就是头破血流之灾! 展伯承精熟五禽掌法,在空中可以回翔,一惊之下,本能的生出反应,一个振臂翻身, 成了“黄莺落架”的身法,立即扑下去抢救佳人。 一前一后,相差少许,眼看褚葆龄就要碰着那个石碑。展伯承心里叫道:“糟了, 糟了!”事到急时,无暇考虑,只好尽人事以听天命,用力一冲,伸出手臂去抓褚谋龄 的脚踝。 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褚葆龄蓦地一个“鹤子翻身”,将头下脚上的形势转了过来, 脚尖碰着石头,身子便似弹弓般的向外一蹦。 这一蹦正好与展伯承碰上,谁都不能避开,也没想到要避,展伯承伸出的双臂,就 恰恰抱着她的身子。 “软玉温香抱满怀”,展伯承平时虽是与褚葆龄嘻笑无忌,却从未有过如此亲近, 不禁心神一荡,满面通红,连忙移开双臂,但他惊魂未定,虽然没有再抱着她,但仍是 牢牢抓紧了她的双手,防她跌倒。 褚模龄脸上也泛起一片红晕,娇喘吁吁地说道:“没事啦。”展伯承道:“吓死我 了,没事就好,” 褚葆龄把眼望去,只见他额上冷汗如雨,握着她的那双手,手指也自颤抖不休,敢 情他真是吓得傻了,褚葆龄已经说了“没事”,他还没想到应该放手。 褚葆龄见他为了自己急成这个样子,心里也颇为感动,看着他这副样子,有几分欢 喜,也有几分好笑。 褚葆龄笑了一笑,忽垃间道:“小承子,你刚才使的那一招叫什么?”展伯承道: “叫鸳鸯折翼。” 褚葆龄“噗啼”一笑,说道:“好好的一招掌法,为什么用了个这样邪里邢气的招 名?”展伯承道:“我不知道。我爹爹是这样教我的。”原来这套掌法乃是他祖父展龙 飞生前所创,一代代传下来的。展龙飞生前是个大魔头,他所创的新招,十之八九都是 叫上个残酷的名字。 展伯承正在说话,冷不防褚葆龄突然手腕一翻,使了一招“小擒拿”手法,反刁着 展伯承双腕,倏然间就把他掉出了三丈开外!展伯承冷不及防,这一跤倒是摔得不轻, 屁股着地,反弹窜来,不由得叫了一声“哎哟!” 褚葆龄“格格”一笑,走过来道:“怎么,跌得痛不痛?” 展伯承摸摸屁股,道:“不痛。但你为什么耍摔我一跤?” 褚葆龄笑道:“你不是想我教你擒拿手法的吗?我就是教你在被敌人擒住双手的时 侯,如何反败为胜?” 展伯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褚葆龄是耍甩开他的双手,不禁又是面上一红,讷讷说 道:“你这一招叫做什么?” 褚葆龄道:“我这一招叫做煮鹤焚琴。” 展伯承怔了一怔,道:“有这样古怪的招名?” 褚葆龄笑道:“你有‘鸳鸯折翼’,就不许人家有‘煮鹤焚琴’了?” 晨伯承的心眼虽不及褚葆龄的剔透玲珑,但也不是傻子,听了这话,呆了一呆,心 中暗念:“鸳鸯折翼,煮鹤焚琴;鸳鸯折翼,煮鹤焚琴……”哎呀,她是在向我暗示, 我这‘鸳鸯折翼,是真有此招的,她却多心了。她心中另有他人,敢情她以为我要从中 破坏,要她‘鸳鸯折翼’?所以她就要还我一招‘煮鹤焚琴’!嘿嘿,这倒不错,既然 ‘鸳鸯折翼’做了这样杀风景之事,那就当然是‘煮鹤焚琴’了!” 展伯承心中苦笑,口中却笑不出来。他呆了半响,不觉悠悠地叹了口气。 褚丧龄见他如此,倒是有点过意不去,轻轻抚拍他道:“小承子,我是和你开玩笑 的,你恼了我么?” 展伯承道:“我怎么敢恼姐姐?” 褚葆龄道:“那么你喜欢我么?” 展伯承心中一跳,忍住心酸说道:“我没有这个福气。” 褚葆龄道:“你小时候不是说喜欢我,样样愿意顺从我的么?” 展伯承道:“那是小时侯,现在你长大了,就不同了。” 褚葆龄笑道:“有什么不同?小承子,我可还是像小时侯一样喜欢你呢!难道现在 咱们就不能似姐弟一般了么?” 展伯承渐渐懂得了她的意思,心里有几分凄凉,但事已如斯,褚葆龄仍以姐弟之情 待他,他也有几分感动。于是,无可奈何地答道:“姐姐既然不把我当作外人,那么我 也是像小时侯一样喜欢姐姐的。” 褚葆龄很是高兴,说道:“小承子,你喜欢姐姐,你可还愿意像小时侯一样听姐姐 的话么?”展伯承道:“我不听姐姐的话还听谁的话?姐姐,你有什么要吩咐我的?” 褚葆龄笑道:“不见得吧?你就不听爷爷的话了么?爷爷要你管束我的!” 展伯承也笑道:“姐姐,原来你还在为着这句话不舒服呀?爷爷的话我当然是要听 的,但我就只不听他这一句话!” 褚葆龄眉毛一扬,说道:“好,那么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情求你,你愿意帮忙我么?” 展伯承道:“当然愿意。什么事情?” 褚葆龄道:“你先别问。可是你得答应,这件事情,你是要帮我瞒着爷爷的。” 展伯承心里狐疑,但在褚葆龄水汪汪的眼晴注视之下,口中已不由得说道:“龄姐, 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你的事情,我半个字也不泄漏。” 褚葆龄笑道:“当真?”展伯承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不信我和你击掌立 誓!”他学着江湖好汉的口吻,却掩盖不了他的孩子气,而从这孩子气中,也可以见到 他是出于至诚,毫无虚假。 褚葆龄十分满意,笑道:“是啊,小承子现在长大了,己经是君子了。我要是不信 你,那就是小视你了。用不着击掌立誓了,你随我来吧。” 褚葆龄带他进入假山山洞,洞中有一块大石头,两人合抱还不能围拢,百上生着青 苔,地上是碎石混合的硬土,也长着一片片的苔藓。 褚葆龄道:“你帮忙我把大石周围的泥土挖松,可得小心些儿,别耍铲去土上的苔 藓。稍微毁损一些则不要紧。” 展伯承拔出佩刀,小心翼翼的帮忙她挖松泥土之后,褚葆龄道:“这大石我一人搬 不动,你再帮忙我把它推开,选青苔少的地方落手。” 展伯承道:“这是干什么?大石底下!” 褚葆龄道:“我现在也不知大石底下埋的什么呢?”她又张望了了一下洞口,接着 笑道:“有你与我一起,爷爷是决不会来找我的了。我可不用提心吊胆啦!”展伯承这 才知道,她是有意带自己避这儿练武的。 展伯承的内功已有相当火候,两人合力,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却终于把大石推开了。 只见下面一个深坑,堆着六七只大铁箱。褚葆龄一声欢呼:“果然找对了地方了!” 展伯承道:“龄姐,你找的什么?这几个铁箱——”褚葆龄道:“我打开一只给你 瞧瞧。哈,你看吧!” 展伯承只觉眼前一亮,幽暗的山洞里泛起了宝气珠光,只见椅子里清是珍珠、玛瑙、 宝石、黄金……说不尽人间罕见的宝贝! 褚葆龄笑道:“其他几只箱子都是一般,不必打开来看了吧。 “展伯承呆了好一会,这才定过神来,说道:“龄姐,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宝藏?为 什么要瞒着爷爷发掘?”他倒不是眩迷于这些宝贝,而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疑问。 褚葆龄道:“这宝藏本来只有爷爷知道,他没有告诉我,我偷看了他的藏宝图来发 掘的,当然也不能告诉他了。” 展伯承道:“这是你家的宝藏,你又何必偷偷地瞒着爷爷发掘?爷爷将来不也是留 给你的么?” 褚葆龄“噗嗤”一笑,说道:“你以为这个宝藏是谁家的?” 展伯承问道:“不是你家的吗?你爷爷哪来的藏宝图?” 褚葆龄笑道:“说起来,这宝藏倒应该是你的。” 展伯承道:“姐姐说笑了。” 褚葆龄道:“不是说笑,当真应该是你的。” 展伯承诧道:“为什么?” 褚葆龄道:“这是你外公王伯通的宝藏。你外公是绿林世家,世代相传,做了一百 多年强盗,他本人又做了十几年的绿林盟主;用不着他亲自打劫,各个山寨每年送来的 孝敬也不知多少!这八个大铁箱的宝贝,就是王家历代的积聚和你外公做了盟主之后巧 取豪夺得来的。你外公只留下一个女儿,就是你的妈妈。你妈妈如今也已死了,当今之 世,就只有你是你外公的亲人啦。所以,说起来这宝藏不应该是你的么?” 展伯承道:“我妈可从没有提及有这一个宝藏。” 褚葆龄道:“因为你妈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是我的爷爷,他是你外公的结义兄弟, 和你外公是手足相依的几十年的老伙计。我猜想多半是你外公临死之前将藏宝图交结我 的爷爷,但我爷爷却没有告诉你的妈妈!” 展伯承道:“爷爷为什么不告诉我妈?也不告许你?爷爷并无别的亲人,他要这么 大的财富做什么?我看爷爷也绝不是见利忘义之人。” 褚葆龄道:“爷爷为何如此,我可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爷爷是为了要守着这个宝藏, 才要我和他搬回这个废园住的。小承子,你还记得吗?你的父母曾劝我们两家在伏牛山 同住,铁摩勒也曾请我爷爷留在山寨,待他以前辈之礼。可是我爷爷都不肯听从。一过 绿林大会,他就无论如何都要搬回来了” 展伯承道:“是呵,当时我也想不明白,爷爷这么喜欢你我,他却不肯与我家同住, 硬要将你和我分开。如今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敢情他真的是为着守护这个宝藏。” 褚葆龄道:“我爷爷行事古怪,我也猜想不出个中道理。但我们不必根究这原因了, 小承子,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展伯承道:“说吧。” 褚葆龄道:“这个宝藏本来应该是你的,如今咱们己经发现了,你喜不喜欢?” 展伯承道:“你说应该是我的,我却觉得与我无关。我也并不特别稀罕。” 褚葆龄笑道:“你当真不稀罕吗?那么,你愿不愿意送给我?” 展伯承怔了一怔,他并非吝惜,但却是想不到褚葆龄会有这么一个要求,心中想道: “龄姐要来作什么?她又不是寻常的世俗女子,难道也有贪财之心?” 褚葆龄笑道:“怎么?又合不得了?” 展伯承道:“依我说,这本来应该是你的。我虽是王家的外孙,但我与外公从没见 过面,你爷爷却是我外公的异姓兄弟,论交情、论渊源,你爷爷比我更应做这宝藏的主 人。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女儿,这宝藏也抗应该是你的了。” 褚葆龄笑道:“你倒很会说话。好,你既然不稀罕,也不肯要,那么,咱们也不必 争论这该是谁的了。这宝藏今后由我外置,我喜欢怎么用抗怎么用,你同不同意?” 展伯承道:“我己经说过这该是你的了。当然随你处置,我是绝无异言。” 褚葆龄眉开眼笑,说道:“小承子,这就多谢你啦,麻烦你再给它恢复原状。” 展伯承很有几分不大舒服之感,心中在想:“龄姐难道当真变而变成了一个我都不 认识的贪财之人了?” 褚葆龄如有所觉,忽地“噗嗤”一笑,说道:“小承子,你不认识我了?” 展伯承怔了一怔,心道:“怎的我心中想说的话,没说出来,她也居然知道了?” 一时大是尴尬,讷讷说道:“姐姐,我,我不懂你说什么?” 褚葆龄笑道:“你不懂么?我才是真的不懂呢!你为什么定着眼睛看我?姐姐还是 旧时的姐姐,并没有变作另一个人,难道你不认识我么?” 褚葆龄语带双关,也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说出的话来,恰恰便似与他心中所想的 针锋相对。 晨伯承瞿然一惊,心道:“龄姐这话,分明是在向我表白。她要这个宝藏,一定有 她的道理。我实是不该胡乱猜疑。嗯,难得她这样高兴,即使这是我的宝藏,我送给她 也是值得,何况这本来应该是她的呢?” 褚葆龄盖好了箱子,笑道:“你是觉得今天的事有点奇怪么?” 展伯承道:“不错,但有点觉得奇怪。姐姐,你——” 褚葆龄道:“我不会瞒着你的,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相信姐姐么?”展伯承道: “相信的。”褚葆龄道:“那你就不要多问了,给我搬回这块石头吧。” 展伯承在她指挥之下,和她合力将石头推回来填上那道坑,又将挖松的泥土依照原 状铺回。褚葆龄看了一会,很是满意,说道:“今晚只要有一场夜雨,明天咱们踏过的 地方又要长上青苔了。爷爷绝不会想到咱们曾经发现这里的宝藏。” 展伯承禁不住又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要瞒住爷爷?”褚葆龄道:“我不是告诉 了你吗,他瞒着我,我也就要瞒着他。” 展伯承道:“但我还是想不明白——”褚葆龄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莫说 是你,我爷爷的事情,我也有许多不明白的。 总之你不能把今天的事告诉爷爷,除非你想害我。”展伯承道:“我早已答应你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当我是说话不算数的小人么?” 褚葆龄笑道:“好,我相信你,你是我的好弟弟,不管今后如何,我一生都不会忘 记你今日的好处。小承子,我还要你帮忙我一件事情。” 展伯承听了这几句甜言蜜语,禁不住心神如醉,即使是褚葆龄叫他去跳火坑,他也 愿意。当下满口应承。 褚葆龄道:“好,那么你陪我到山上去玩,园子里我己玩厌了。” 展伯承笑道:“原来是这么样的好差事。我到了这儿,一个多月未出过门,也正想 到外面走走呢。” 正是: 但得柔情消侠气,一生长愿伴妆台。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四回 冰雪仙姿消侠气 风雷手笔写雄图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四回 冰雪仙姿消侠气 风雷手笔写雄图 褚葆龄开了园中的一个角门,与展伯承走上山坡。艳阳三月,山坡上一簇簇的野花, 遍眼都是。端的有如花团锦绣,灿烂非常。 尽管这些野花,比不上园中花木的名贵,但生机蓬勃,更饶野趣,走在这些野花丛 中,令人也更感到春天的气息。 褚葆龄笑道:“小承子,我给你编一个花环好不好?” 展伯承蓦地想到初来那日的情景,褚葆龄和那姓刘的少年,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周 围都是野花,那时那少年正在为褚葆龄编织花环。 展伯承想起这幕情景,心中也不禁蓦地一酸,低下了头,说道:“龄姐,多谢你啦, 我不配戴你的花环。” 褚葆龄“咦”了一声,道:“小承子,你有什么心事?” 展伯承道:“没什么。我只是不配戴你的花环。你还是留着给另外一个人编织吧!” 褚葆龄“噗嗤”一笑,说道:“小承子,你是不高兴啦?” 展伯承道:“我怎敢不高兴?你喜欢给谁编织花环,我也不能管你” 褚葆龄轻轻抚拍展伯承的肩头,柔声说道:“小承子,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最要 好的朋友。但一个人总不止一个朋友的,你如果有了别的姑娘,我也还是一样和你要好 的。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另有其他朋友?” 展伯承面上一红,心道:“道理你是说得很对。但只怕这姓刘的少年,并不仅仅是 你的朋友。” 展伯承尽管是这样想,他可不敢像褚葆龄这么坦率,把心中所想的都说出来。心乱 如麻,半晌说道:“龄姐,你带我上山,就为的是为我编织花环么?” 褚葆龄笑道:“小承子,你倒是聪明得很。爷爷管束得紧,我若不是和你一同出来, 我今晚回去,他非把我再三盘问不可。” 展伯承就似被浇了一盆冷水,心中想道:“原来你是要把我当作挡箭牌。” 褚葆龄道:“怎么,我说了实话,你又不高兴了?” 展伯承道:“那么你是另有别的事情出来的了?” 褚葆龄道:“小承子,你答应帮忙我的,现在你还愿意帮忙我么?” 展伯承己料到了几分,心中似打翻了五味架,甜酸苦辣,样样都有,说不出是什么 滋味。 褚葆龄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在展伯承身上滴溜溜地转,似笑非笑的低声说道: “小承子,你心里还在不高兴么?唉,小承子,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我是非常重要的, 我只有你可以倚靠,你不帮忙我还有谁帮忙我呢?” 展伯承心里叹了口气,咬了牙根,忍着心中的酸痛,涩声说道:“你要我帮忙什么 事情?说吧!” 褚葆龄指向山头,说道:“那里有一座房子,你瞧见了吧?” 那是一座碉堡式的石屋,在山顶高处,周围是参天古树,隐隐现出屋檐一角,展伯 承一直没有留意,如今褚葆龄指给他看,他才发现。 展伯承道:“瞧见啦,怎么样?” 褚葆龄道:“我要到那屋子里去,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你留神点儿,倘若 看着爷爷来了,你就高声唱歌。” 展伯承赌气道:“我不会唱歌。” 褚葆龄道:“随便唱什么山歌都行。要不然,你就当作我是在你的身边和你说话, 正在说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于是你就哈哈大笑。总之,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让我道是 爷爷来了,就算是你帮忙我了啦。” 展伯承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结你把风!龄姐,这屋子里住的是什么人?你要 我把风,你也总不能样样瞒着我啊!” 褚葆龄笑道:“小承子,瞧你这副神气,我敢说你是明知故问。” 展伯承道:“这是你那位姓刘的好朋友的家?你要私自去会他?” 褚葆龄道:“不错,唉,小承子你莫着恼,我也是没有办法,要不然我也不会求你 帮忙的。你不是也听爷爷说过吗?倘若结他知我与刘芒相会,这可不得了!我给他骂不 打紧,刘芒的双腿也要给他打断的!小承子,你就做做好事吧!” 展伯承最初是心中充满怒气,心道:“刘芒双腿打断与我何关?”但看到了褚葆龄 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并且在低声下气的求他,心中就不由得想到:“龄姐心中另有他 人,这是勉强不来的。 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若不答应她,反而是显得我心胸狭隘了!” 展伯承怒气平下,抬起了头,说过:“龄姐,你去吧!多谢你信任我。” 褚葆龄大喜道:“小承子,你真是我的好弟弟。我知过你会体贴我,帮忙我的,好, 我去啦!” 展伯承目送褚葆龄的背影没入林中,心中忽地有点“滑稽”的感觉。可不是吗?他 和褚葆龄从小就给人家认为是一对,“小夫妻”,他母亲总是把龄姐唤作他的“小媳妇 儿”,她的爷爷也早就扭他当作了“小孙女婿”。即使是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龄 姐有一天会喜欢了另一个人,不嫁给他。 这次他奉了母亲过命前来提亲,而她的爷爷也极想做成这门亲事,谁不以为这是个 “顺理成章”之事?可是谁又想得到半路会杀出一个姓刘的“小子”来?如今他却在为 他的“小媳妇儿”把风,让他的“小媳妇儿”与别人偷会?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可是展伯承却笑不出来,有的也只是苦笑。尽管他为了要表示自己“男子汉”的胸 襟,答应了帮忙褚葆龄,给她把风,自已也尽力抑制自己,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 是总还是感到几分失意,几分怅惆,甚至还有几分“耻辱”。 褚葆龄的影子看不见了,他知道她是进了那间屋子了,他看她绘出了一幅画图,那 姓刘的小子在给他的龄姐唱歌,而他的龄姐不见屋内的情形,听不见里面的话语。但他 却凭着想象在脑海中。 她则在他的身边给他编织花环。不,也许他们完全没有谈话,也没有动作,只是你 望着我,我望着你,用脉脉的眼波,传递那无穷的情意! 展伯承独自在山坡上徘徊,连连挥手,似乎要想挥掉脑海中一幅幅的幻象。心里想 道:“我不能这样没出息!难道我在世上就只是为了一个龄姐。我还要练好武功,即使 不是为了给父母报仇,也得为人间行侠!龄姐喜欢那人,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爷爷本来 不该那样管束的。我应该珍视龄姐对我的情谊,我是应该帮忙的。”他给自己找到了一 个理由,转而觉得自己为褚葆龄“把风”,非但不能算是“耻辱”,反而应该说是一种 高尚的行为了。 展伯承独自徘徊,看看日影渐向西斜,其实也没等了多久,他心中却有“度日如年” 的感觉。 蓦地他心头一动,想起了初来那天,褚遂和他说过的话,独自寻思:“不对,不对! 龄姐在发现宝藏之后,就去找这姓刘的小子,莫非这两件事情是有关联?爷爷说过,这 姓刘的一家来历不明,他们为什么要搬到这荒凉的山谷来住?爷爷一直就是有所担心的。 爷爷禁止龄姐和那人来往,恐怕还不单单是为了我的缘故! 展伯承心中好似挂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姓刘的小 子若然是个坏人,我怎能让龄姐受他之骗?,立即回去告诉爷爷吧?可是我是答应过龄 姐的,大丈夫又岂能言而无信?”“待以后再劝龄姐?嗯,还是不对,这娃刘的是好是 坏,毫送无所知,也不能只凭爷爷一面之辞,就把他判作坏人了?” “何况即使他是坏人,但我毫无凭据,就去劝告龄姐,龄姐一定还当我是妒忌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蓦地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兴起,“不错,要找证据。至少也得 知道他的一些事情!”我何不偷偷去听他们在屋子里说些什么?” 想到此处,展伯承忽地又感到有点可耻,“偷听?这可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情啊!” 展伯承心乱如麻,在山坡上走过来又走过去,揉碎了十几朵野花,他的心也好似花 朵一般的被揉碎了。不知不觉渐渐走近了那座屋子,这才蓦地一惊,“我应该在下面把 风的,怎的跑到这儿来了?要是屋子里的人发现,他们会把我当作什么?即使他们把我 请进去,那也是自讨没趣的啊!” 屋子四周围都是大树,屋后面有一棵树特别高,比屋顶大约还高出一丈有多。展伯 承心中一动,“要是我爬上这棵材,屋子里面的情形我不是可瞧见了?他们谈些什么我 也可以听见了?” 展伯承突然下了决心,“我这是为了龄姐的好,偷听又有什么不可?我自问心地光 明,那又何须羞愧?” 展伯承替自己找到了藉口,抛开了顾虑,便即绕到屋后,施展轻功,爬上这棵大树。 展家轻功是武林一绝,除了空空儿这一派之外,就要数到他家的了。晨伯承虽未炉 火纯青,在轻功上也己有了他父亲的七八成本领。他飞身上材,村枝不摇,材叶也没有 落下一片。屋子里的人全无察觉。 他聚拢目光,透过繁枝密叶,凝神望进屋内,发觉了屋内有大,但同时也感到了失 望。 这并不是他所希望发觉的人,屋子里也正好有两个人,一个是约摸四十多岁竹虬须 大汉,一个是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书生,摇着一把折扇,神情很是潇洒。他游目四顾,就 只能看到这个房子,他的龄姐与那个姓刘的“小子”却不知藏在哪儿。 只见那书生摇了一下折扇,笑道:“刚才来的那位漂亮姑娘是谁家女儿!着来和芒 侄倒是亲热得很呢!” 那虬须汉子道:“这盘龙谷除了我们这家和褚家之外,就没有第三家了。” 那书生道:“哦,敢情是褚遂的孙女儿?” 虬须汉子道:“不错,正是褚遂的孙女儿!” 那书生哈哈笑道:“想不到褚遂倒有这么一个好孙女儿!刘大哥,恭喜,恭喜!” 虬须汉子道:“独孤老弟,且慢道喜!” 那书生道:“这还不是一件大大的喜事吗?我这个做叔权的都看出来了,难过你这 做老子的还看不出?看这光景,这位褚姑娘迟早都是你刘家的人了。对啦,芒倒今年是 二十岁了吧?也可以娶亲了。我干脆就等喝过了你家的喜酒才走吧。” 那虬须汉子道:“不行呀!姑娘倒是有几分意思,她的爷爷可不肯答应。” 那书生道:“你向他提过亲啦?为什么不肯答应?” 虬须汉子道:“褚老头看见我的芒儿就生气,他曾扬言我家的孩子倘若不知自量, 再和他的孙女儿在一起的话,结他瞧见,他就要打断芒儿的双腿。你想想,我怎么还敢 提亲?” 那书生冷笑道:“褚老头也未免太自大了,他要什么人家才配得上和他联姻?不错, 他们褚家在绿林中是有点声望,但你们刘家也并不输于他呀?他凭什么看不起侄儿?” 虬须汉子道:“这个,唉,他有他的想法,他既然要留下孙女儿另配他家,这亲事 么不提也罢!” 那书生道:“我给你撮合撮合如何?我或许也不在褚老头的眼内,但我还可以请几 位说得起话的去向褚老头说。” 虬须汉子道:“多谢你的好意,但可不必了。” 那书生道:“怎么?你对儿子的亲事倒好像并不怎么热心?褚老头虽然讨厌,但看 在他们小俩口子的姻缘份上,咱们也得设法成全他们的心愿呀。试试何妨?” 虬须汉子忽地笑道:“独孤老弟,不必试了。你说得不错,我对这门亲事的确是不 大热心。成固然好,不成也罢!” 那书生怔了一怔,说道:”大哥,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你搬到盘龙谷来,这,这 是——” 那虬须汉子哈哈笑道:“独孤老弟,咱们是多年知己了,我也不能瞒你,我搬到这 荒谷之中安家,可并不是为了给儿子物色媳妇的啊!” 那书生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虬须汉子道:“你听人说过王伯通的故事么?他死了之后,他们家藏的巨大财富, 却不知下落。有人说是给他部下瓜分了,其实不是,是褚遂偷偷吞没了。实不相瞒,我 如今已得知确实消息,知道这宝藏是在何处了!” 那书生道:“哦,原来如此,你是志在得财,不在得人。但这消息可是褚家那位姑 娘告诉你们的。” 虬须汉子道:“不错。要不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才不让儿子与褚遂的孙女往来呢, 受他多少的气!哩,说到这儿,可得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了。” 那书生道:“是与宝藏有关之事?” 虬须汉子道:“正是。褚遂的孙女儿上一次答应了我儿寻找宝藏。今天她不怕违背 她爷爷的命令,偷偷来会我儿,料想是把藏宝图带来了。但只发现了宝藏,事情还未成 功,最重要是咱们拿到手上。 “褚遂武功不弱,我本来想请他孙女儿作个内应,智取宝藏,但不敢说有没有把握。 说不定褚姑娘不肯答应,也说不定给看破。所以,我想若然智取不成,那就只好硬来, 明火执仗到他园中发掘。独孤老弟,这就要你的帮忙了。” 那书生笑道:“原来你是教我去偷东西。这个——” 虬须汉子道:“我知道你们夫妻双侠,一向行事磊落光明,我请你相助,实在是冒 犯了你。但这是王伯通的不义之财,人人可取!咱们得了用处可大呢!老弟,你还记得 上次你与我商量的好事?” 那书生似是给他说动,神采飞扬,摇着折扇笑道:“不错,那褚遂把这批珍宝埋在 地上实是可惜,到了咱们手中,却是可以大展宏图了!” 他们的谈话,展伯承都听进了耳中,他虽然不知道这二人商议的是什么大事,但刘 家志在谋财,他却是听得那刘芒的父亲亲口说出来的了!而且听他口气,取了宝藏之后, 他就要他儿子撇开褚葆龄了! 展伯示暗暗为他的“龄姐”感到不值,底下的话也就无心听了,心中只是在想: “我要不要告诉她:‘刘家父子只是想要你的钱财,对你却是虚心假意!’哎,不过她 一定会问:‘你怎么知道?”我怎么说呢?说是偷听来的吗?结她骂一顿不打紧,只怕 她不相信,反而疑心我是要离间他们。” 展伯承满怀苦恼,正自一片茫然,房间里那两个人的谈话,突地又把他的全副心神 抓着了,马上令他无暇再去思想褚葆龄的事情,原来他们正说到了他的父母被仇杀之事。 那虬须汉子在得意之极,狂笑了一通之后,问道:“独孤老弟,那么咱们就一言为 定,只是我独居荒谷,江湖之事,甚为隔膜,不知现状如何?有何心事?还得请你给我 说说,好拟定咱们的妙计。” 那中年书生道:“绿林情形大致和前两年差不多,有些变化,我慢慢和你说。” 虬须汉子道:“好,那你就先说紧要的事情。” 那书生摇了一摇折扇,却慢条斯理他说道:“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这是与褚老头也 有点关联的,不知你可知道?” 虬须汉子道:“你是说展元修夫妇双亡之事么?” 那书生道:“正是。那么,你己经知道了?” 虬须援汉道:“不,我是只知此事,不知其详。他两夫妇是怎么死的?” 那书生道:“是给人杀死的。要不然怎能说是惊人的消息。可是,消息惊人,知道 的人却并不多。” 虬须汉子道:“我想来也有点疑心的了。他们夫妇正在盛年,武功又极高强,怎的 会死了?哈,我正想探听这件事情,你想必知道其中底细?” 那书生道:“那凶手在杀了展元修夫妇之后,首经来见过我!” 虬须汉子道:“那是谁人?有这么高强的本领!” 那书生道:“这个人是当年在飞虎山上漏网的窦家后人,名叫窦元,他苦练了三十 年功夫,矢志报仇,但王伯通早已死了,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展元修的妻子。所以只好 连累展元修也倒霉了。” 过书生也并不知道当日动手的情形,只道窦元全是凭着自己的本领杀了展家夫妇的。 虬须汉子诧异道:“我从来没听你提过此人,你们以前就相识的么?他怎么会来找 你?” 书生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和他见面。这窦元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他知道我家有 治疗毒伤的圣药辟邪丹,他是求药来的。” 虬须汉子道:“哦,他受了伤?” 书生道:“不错,据他说他是中了展元修妻子的喂毒暗器,毒性十分厉害,他虽另 有解药,但余毒却不能迅速拔清,故而要来求我的辟邪丹。” 展伯承偷听他们的谈话,听到这里,心中又是一惊。想道“妈当日给了那窦元解药, 是要三年之后,他才能完全恢复功力的,不知这辟邢丹功效如何?这书生给了他没有, 我如今本领还未练好,俏若此人功力便己恢复,我可得加倍提防了。” 心念未己,只听得那书生己接着说道:“我本来不想给他的,但他与我一个相熟的 朋友快马姚同来,教我不能砌辞婉拒。这人内功也真深厚,虽然余毒未清,但脚步矫健, 声音宏亮,外表看来,丝毫也看不出受伤的迹象。他在我家门前求见之时,还曾露了一 手上乘的传音入密的内功呢。 “我倒不是怕他本领了得,老实说,我对王、窦两家都无好感,但我一想,也无谓 结怨此人,何况他又是与快马姚同来,因此我也就送了他一颗辟邪丹,算是放给他一点 交情。” 虬须汉子叹道:“想不到窦家后人又在绿林之中崛起了,与他留下一点交情也好。” 从他语气听来,这“也好”二字实是勉强得很。 那书生道:“这人野心不小,他向我求药还在其次,真正的目的却是来邀我入伙的。” 虬须汉子道:“邀你入伙?嗯,他知不知道你我的交情与所图谋的大事?” 那书生道:“这个他倒不知,他是想在绿林中另树一帜,故而在杀了展元修夫妇之 后,就仆仆风尘,结纳四方豪杰。” 虬须汉子道:“现在的绿林盟主铁摩勒本是窦家义子,按说同是他的兄弟行,他要 另树一帜,岂不是就要和铁摩勒对抗了?” 那书生道:“这我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了。不过,据我所知,展家夫妇和铁摩 勒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铁摩勒若知窦元行凶暗杀之事,未必就会帮他。” 虬须汉子道:“他们两家的纠纷,我不理会,我只想知道,窦元邀你入伙,你怎么 说?” 书生笑道:“这还用说吗?我当然是拒绝了!”咱们哥俩要图谋大事,何须依时于 他。” 虬须汉子哈哈笑道:”是呀!咱们有了那批宝藏,还怕不能招兵买马?还用得着依 附谁呢?” 书生道:“可是你也别太高兴了,还得小心点儿!” 虬须汉子道:“怎么?” 书生道:“王伯通那批宝藏,其中有一半是当年大破飞虎寨之时,劫了窦家的。窦 元是窦家后人,自必知道此事。他如今要在绿林自立为王,只怕也要觊觎这批宝藏吧? 我听说他也打听褚遂的下落呢!” 虬须汉子道:“那咱们就来个先下手为强。待窦元找到这儿,咱们早己取了藏金, 远走高飞啦!” 书生道:“你能够十拿九稳,料定了褚遂的孙女儿是来献宝图,而且必然给你作内 应吗?” 虬须汉子笑道:“她对芒儿一片痴情,你也是看到的了。我敢说是十拿九稳。嘿, 嘿,你还未知道呢。” 书生道:“什么?” 虬须汉子道:“展元修的孤儿一个月前已经来投奔褚遂了。褚遂就是因为想把孙女 儿许配于他,才对我的芒儿这么不客气的。” 书生道:“哦,原来如此,却不知道孤儿怎么能在窦元的刀下逃得出来?” 虬须汉子道:“这就不知道了。那位褚姑娘只是说了有此一事,至于展家夫妇是被 人杀的,她也还不肯说呢。不过,她敢于违抗爷爷的命令,不嫁给那小子,这也可见到 她是对芒儿诚心诚意的。可笑我家这浑小子,得到消息之后,最初还醋意冲天,想去找 那姓展的小子拼命呢。幸亏他没有轻举妄动,要不然得罪褚遂事小,大事可就要坏在他 手里了。哈哈,展家那小子暗中做了我们的帮手,我今天才知道。不过,这小子本人却 还未必知道呢!” 展伯承听到这里,不禁火气冲天,想道:“刘家父子利用了龄姐,龄姐又利用了我, 哼,哼,这真是从何说起!” 心念未己,忽听得那虬须汉子“嘘”了一声,低声道:“他们来了!不可再谈窦元 与那展家小子之事啦。” 果然过了一会,便听得脚步声响,褚葆龄与一个少年走进这间房来,正是那个刘芒。 虬须汉子与那书生如同看见天上掉下个宝贝,满面堆欢,站了起来迎接。虬须汉子 说道:“褚姑娘,怎不多坐会儿,就要走了。” 褚葆龄道:“时侯不早,我怕爷爷找我。” 虬须汉子笑道:“你爷爷也管得你紧,还怕你飞了不成?嘿,不过我倒盼望你这头 凤凰,有一天飞到我家来呢。” 褚葆龄满面通红,半晌说道:”爷爷管我,那也是为了疼我的缘故。刘伯伯,独孤 叔叔,我也有桩事情,想求求你们。…” 虬须汉子道:“姑娘太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己人。说吧。” 褚葆龄轻轻碰了一下刘芒,刘芒说道:“爹,那件事情己办妥了。褚姑娘想知道咱 们下寸步棋如何走法?” 虬须汉子大喜道:“哦,己办妥了?” 刘芒道:“这就是那份东西,爹,你收下吧。”展伯承在树士凝神窥探,总约看出 是一卷纸张,料想是那藏宝图了。 虬须汉子藏好那卷宝图,说道:“多亏姑娘了。今天晚上,我去拜访你的爷爷。” 褚葆龄道:“不,不,这事不能明来。” 虬须汉子笑道:“我说的拜访,是按江湖规矩,待事情办妥之后,给他留个拜贴。” 褚葆龄道:“只怕我爷爷也会发觉。你们可千万不能和我爷爷动手,这就是我所要 恳求你们的事情了。” 虬须汉子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怎能与你爷爷伤了和气。 不过,我们也事在必成,要想不伤和气,只有请褚姑娘你再帮帮忙了。” 褚葆龄道:“只要你们不与我爷爷动手,你说什么,我都愿依从。宁可事情过了, 我再远出来跟你们。” 虬须汉子道:“这东西你藏好了。三更时分,依计而行。”展伯承在树上偷看,却 看不见那件东西。底下的话,虬须汉子是在褚葆龄耳边说的,展伯承也听不见,只见褚 葆龄好像不大情愿的样子,但终于还是点了头。 褚葆龄道:“好,我走啦!”展伯承连忙从村上溜下,施展轻功,飞快的赶往原处, 心乱如麻,忐忑不安。不多一会,褚葆龄也匆匆忙忙地走来了。 展伯承心里乱成一片,不知该向褚葆铃说些什么才好?他现在最最关心的已不是她 和刘芒的“幽会”了,而是他们有什么图谋?准备怎样利用“龄姐”来对付她的爷爷? 但他知道,他的龄姐是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把什么话都告诉他的了,他也不能坦坦率率、 毫无顾忌的向他的龄姐打听了。 他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龄姐本来是他除了父母之外,最熟悉、最亲近的一个人, 但现在却蓦地变得如此陌生,他做梦也料想不乱龄姐会与外人串通,利用了他不打紧, 还要算计她的爷爷。 心念未己,褚葆龄已是来到了他的跟前,“噗嗤”笑道:“小承子,怎么皱着眉头 不说话呀?心里又在不高兴了?” 展伯承道:“龄姐,你不知我等得多心焦呢!你和那家人家怎的有这许多说话。嗯, 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呢?”他是有意给褚葆龄造成一个印象,以为他在吃醋,掩饰 自己的窘态和不安,免得他的龄姐多所猜疑,看出破绽。 褚葆龄果然格格笑道:“也没有多少时侯,我就是怕你心焦,才赶回来的。小承子, 多谢你给我把风,我很感激你,一辈子把你当成我最好的兄弟,你不要不高兴啦!”但 尽管她是满面堆着笑容,好像平日的样子和展伯承肆无忌禅的开开玩笑,展伯承却还是 看得出来,她和平日并不一样,她的“笑”,笑得十分勉强。 展伯承也勉强笑了一下,说道:“还说时侯早呢,你看日头都快要落山了。我等久 了不打紧,只伯爷爷等得心焦。” 褚葆龄笑道:“爷爷知道咱们是一同出来,他心里只有高兴,决不会劳叨的。”话 是如此说,不过提起了爷爷,褚葆龄也抗不由自己的加快了脚步,而且眉字之间,带着 一种茫然的神色。 展伯承心道:“莫非她也感到了内疚于心?”褚葆龄则在心想:“小承子大约不知 道我做了些什么吧?可他的神情却怎的似乎不对?难道只是因为我去会了刘芒?” 两人各怀心事,默默无言地走了一会。褚葆龄忍不住先问道:“小承子,你似乎有 什么心事,是么?”展伯承道:“龄姐,我看你倒是怀着心事!” 褚葆龄笑道:“你倒狡猾,我说你,你也说我!只要你帮我瞒着着爷爷,我哪还有 什么心事?” 展伯承迟迟疑挺,想了半晌,说道:“龄姐,我、我有句话想、想要问你。” 褚葆龄“咦”了一声,道:“小承子,你今天是怎么的?有就干脆说吧,吞吞吐吐 的干嘛?” 展伯承道:“是。我想问你,是爷爷和你亲些还是那刘芒和你亲些?” 褚葆龄眼皮一翻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展伯承道:“请恕我不会说话,我就是这个意思。” 褚葆龄道:“你为什么有这样想法?” 展伯承道:“爷爷那么严厉,禁止你们相会;你却想尽办法终于偷偷跑去会了他。 我觉得在你心中,似乎把刘芒看得比你爷爷更为紧要。” 褚葆龄叹了口气,道:“小承子,你不懂的。” 展伯承道:“就是因为不懂我才问你。” 褚葆龄道:“我自小与爷爷相依为命,世上没有比爷爷再亲的人了。可是爷爷今年 己七十岁了,他总是不能伴我一辈子的呀!” 展伯承道:“哦,原来你,你——” 褚葆龄面上一红,半嗔半笑地道:“小承子,你也别想歪了。我不是说将来就一定 是要嫁给刘芒,但我总得交几个朋友呀!咱们是江湖儿女,将来总要在江湖闯荡,爷爷 如今好似一棵大树,庇荫着我,但若大树枯了、倒了,我就要学会靠自己了。小承子, 这是我心里的话,我把你当作兄弟才告诉你的。你别误会我是诅咒爷爷。”说到这里, 她的眼圈却也不禁红了。 展伯承心里也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是,我明白了。” 他不但明白了褚葆龄说的这些话,还明白她心中所想而未曾说出的话。他知道褚葆 龄所说的“不一定嫁给刘芒”,那只是一个掩饰,其实就是准备和刘芒“过一辈子”的 了。她需要一棵“大树”荫庇,”这棵大树,就是刘芒。 正因为他明白了褚葆龄的心事,许多说话,他也不方便再说了。 褚葆龄笑道:“小承子,你不会像爷爷一样,不分青红皂白,莫名其妙的就恨刘芒 吧?” 展伯承道:“姐姐见识比我高,你所喜欢的人应当不是坏人。但爷爷说他们这家人 来历不明,姐姐,你可曾打听过他们的底细么?” 褚葆龄皱了皱眉,说道:“是爷爷托你向我打听的吗?” 展伯承想起刚才听到的说话,心里有点难过,说道:“并非爷爷要我打听,是我不 大放心。” 褚葆龄道:“哦,我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放心了?你当真要听爷爷的吩咐来管束我么?” 展伯承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你既然与这位刘大哥交了朋友,总应该知道他 家的底细好些。” 褚葆龄冷笑道:“爷爷总是喜欢暗疑心,说什么来历不明?哼,若说路道不正,褚、 刘两家都是一样。” 展伯承道:“呵,原来他们是绿林出身。” 褚葆龄道:“这又怎么样了?我爷爷是绿林大盗,你妈妈也曾经是绿林盟主的女儿。” 展伯承笑道:“我只说了一句,你就说了这许多气话。” 褚葆龄也觉得对展伯承过分了些,忙转圆道:“小承子,我不是和你生气,我是说 我爷爷。嗯,我知道你听了爷爷之言,先入为主,心里也许有点不大高兴刘芒。其实他 并不是坏人,他虽出身绿林,却很有志气,胸襟广阔,也喜欢结交朋友。我对他说你帮 忙了我许多事情,他也很感激你,想要结识你呢。” 展伯承只好笑道:“姐姐既然说得他这么好,那一定错不了。” 心里则在想道:“什么胸襟广阔,我初来的时候,他曾经想找我拼命,你还替他掩 饰。”但褚葆龄既然如此称赞刘芒,他还怎能在她面前再议论刘芒半句?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赶路,不知不觉,己到了家。只见褚遂站在门前,说道:“你 们到哪里玩了这许多时候?我正想去找你们呢!” 褚葆龄笑道:“爷爷,我已经一个月没出过园门,闷得发慌,今天才叫小承子陪我 到山上玩了一趟,顺便也练练轻功。” 褚遂道:“小承子,她有没有说谎?”展伯承略一迟疑,在褚葆龄的眼色下替她圆 谎,说道:“没有。龄姐聪明极了,今日她与我练了一套五禽掌法,我家传的轻功诀窍, 她都己经领悟啦。” 褚葆龄嘟起小嘴儿道:“爷爷,你就是相信小承子的话,不信我的话。” 褚遂道:“没有就好。快回家吃饭吧。”往日褚葆龄向爷爷撒娇,只要并非犯了过 错,爷爷总会眉开眼笑的和她说几句好话,但这一次却有点异乎寻常,冷冷淡淡。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五回 深情岂料招奇变 藏宝原来是祸胎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五回 深情岂料招奇变 藏宝原来是祸胎 吃饭的时候,三人都是各自怀着心事,褚遂没有多问,褚葆龄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 的说些闲话。展伯承则只是低头扒饭,根本没有插嘴。 吃过晚饭,展伯承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心烦意乱,哪能睡得着觉? 这时已是二更时分,只有一个时辰,就是三更了。刘家父子和那复姓独孤的书生, 与褚葆龄约定的时间就是三更!他们要褚葆龄里应外合,来取宝藏。 日间的情景,在展伯承脑海中重现,尤其是最后一幕,褚谋龄临走之时,那姓刘的 虬须汉子交给她一件东西,要她用来对付褚遂。 展伯承不由得忐忑不安,心中想道:“龄姐虽然说过决不能伤害她的爷爷,但怎知 那些人安着什么心肠?他们对这批宝藏是志在必得,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们交给龄姐 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要是龄姐也给他们骗了,做出无心之错,害了爷爷,那岂不是天大 的糟糕!” “不错,我是答应了龄姐瞒着爷爷的。但这件事太不寻常,我应该瞒骗爷爷吗?” 他幻想出许多恐怖的事情,比如说那是一包奇毒药,那些人骗他龄姐说是麻药,假她之 手下毒。 “即使退一步来说,爷爷没有受到伤害。但那些人取了宝藏,龄姐也势必要跟随他 们远走高飞。我见不着龄姐也还罢了,爷爷年老,他怎受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失掉了 自己相依为命的孙女儿? 还有,听他们的谈话,杀我父母的那个仇人,可能也会来到批寻觅宝藏,那人功力 已复,我碰上他,固然要遭毒手!只怕连爷爷也要受我连累!这件事情又怎能不告诉爷 爷,商量对策?” 展伯承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告诉爷爷的好。但这么一来,他的龄只怕也要恨他一辈 子了! 展伯承正自踌躇未决,窗门忽地无风自开。展伯承吃了一惊,连忙跳起,一个“谁” 字还没出口,那人已经窜了进来,把手一捆,说道:“小承子,禁声。是我!” 月光下一个自发苍苍的老头站在他的面前,正是褚遂。他在自已的家中,施展轻功, 悄悄的从窗口进入展伯承的房间,这真是展伯承绝对想不到的事。 褚遂涩声说道:“小承子,你别惊慌。坐下来吧,我有话问你” 展伯承心上似挂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只听得褚遂笑了一笑,说道:“你今天 和龄姐玩得很高兴吧?” 展伯承讷讷道:“嗯,是,是很高兴。” 褚遂忽地面色一端,说道:“不见得吧?既然高兴,为何你回来之后,一直就是没 精打采的样儿!” 展伯承着了慌,急切间打不定主意是说的好还是不说的好,心里一慌,脸色也都变 了。 褚遂低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但你也不能瞒我。你们今天在那假山洞里发 现了什么东西,对我说吧!”原来褚遂已经到那山洞查看过了,褚葆龄虽然遮掩得好, 却怎瞒得过褚遂这对眼睛。 展伯甘承道:“这是龄姐叫我帮她发掘的,我并不想要。爷爷你别疑心我是觊觎这 批宝藏!” 褚遂道:“哦,原来龄丫头己经把这批宝藏的来历告诉你了。 不错,这本来应该是你的,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的吗?” 展伯承道:“爷爷不用向我解释,我、我——”此时他已下了决心,要把今日所见 所闻和盘托出,但事有缓急轻重,他想告诉爷爷,刘家那些人,三更就要来到。 可是诸遂却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不,这事情我必须和你说!这批宝藏是我准备 到你十八岁的时候,就交给你的。 “我有一个心愿,要你重振家风,成为绿林中的头面人物,这批宝藏,可以供你结 交朋友,买马招兵,做一番事业,你懂不懂?” “我不告诉你的父母,因为你的父母和铁摩勒是至交好友,他们对你的期望和我不 同,这批宝藏若是交到他们手里,我怕他们会送给了铁摩勒。 “我在这里为你看守这批宝藏,连我的孙女儿也不让她知道,你懂得我的苦心吗?” 展伯承满怀感激,热泪盈眶,说道:“爷爷,尽管我不想要,我还是非常感激你老 人家的好意!可是……” 褚遂道:“不,你非要不可。我不让龄丫头知道,她却处心虑,打探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你不用说我也知道!唉,你生性外向,龄丫头定是要拿这批宝藏做人情,送 给那个流氓了?你怎能这样糊涂,还帮着她呢!” 展伯承满面通红,不敢作声。褚遂紧接着问道:“小承子,也不用瞒骗你爷爷了, 你们今天到了什么地方?” 展伯承道:“这个,这个——”褚遂说道:“别这个那个了,他不说我也知道,你 们是到了刘家了?是不是?” 展伯承已决意实话实说,但他又怕褚葆龄遭受责打,想给她说几句好话,却不知如 何措辞。此时褚遂紧紧追问,他无暇琢磨辞句,只好说道:“不错,但只是龄姐一人进 去。爷爷,龄姐不知刘家父子是坏人,一时做错了事,你,你不要太过生气。” 褚遂说道:“哦,她偷偷去会那小流氓,你倒还在给她说情!唉,可惜这丫头就是 不知好坏。” 褚遂叹了口气,跟着又道:“怎样管教她,这是我的事情,你暂且不必多管。我只 问你,你今天是不是起初给她把风,后来却跑去偷听?听到了什么,快和我说!” 展伯承吃了一惊,道:“爷爷,原来你今天也到了刘家吗?” 褚遂冷笑道:“凭我几十年的阅历,你们的作为,我用得着到场才知道吗?那丫头 既然单独进去,当然是要你把风了,你若没有偷听,也不知道刘家父子乃是坏人!” 展伯承道:“我也不知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或许是我判断错了也说不定,不过, 我听他们言语,他们却是利用龄姐。”当下把那虬须汉子与那书生的谈话,摘要告诉了 褚遂。 褚遂冷笑道:“原来独孤宇居然抹下了侠义的面孔,也要来插手分赃了!” 展伯承吃惊道:“这人竟是独孤宇么?” 独孤宇、独孤莹兄妹双侠,享誉武林,和段克邪夫妇交情不浅。展伯承曾听得父母 提过他们的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是他。 褚遂道:“书生打扮,用折扇作兵器,而又复姓独孤的,除了独孤宇还有谁人?好 呀,管他什么大侠小侠,欺负到我头上来,我好坏也要斗他一斗!他们什么时候来?” 展伯承问道:“爷爷,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来?”他还没有说到褚葆龄献图之事。 褚遂道:“龄丫头跑到刘家,我不用问你,也可想到她是干什么的了。哼,哼!他 们知道宝藏所在,哪还有不来之理!” 展伯承好生佩服,心想:“姜是老的辣,这话确实不错。爷爷只是发现宝藏被掘, 以后的种种事情,几乎都已在他算中。” 既然褚遂知道了这么多,展伯承当然不便再给他的龄姐遮瞒,当下说道:“他们已 定了今晚三更,前来盗宝!” 褚遂看看窗外,说道:“好,那么还有半个时辰。你的龄姐也已答应了做他们的内 应吧?” 展伯承十分为难,硬着头皮说道:“这个,嘱,龄姐她倒是劝过那些人不可与你伤 了和气,她,她还是疼着你老人家的。” 褚遂道:“我不要你说这些废话,你只说他们要龄丫头如何算计我?” 展伯承道:“刘芒的父亲交给龄姐一件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话犹未了,褚遂忽地“嘘”了一声,示意叫展伯承不可说话。 随即迅速的撕下了一幅被面,团成两个布团,塞进展伯承的鼻孔,悄声说道:“跟 我来!”转身便从窗口跳出。 跟着褚遂掠过一间瓦面,到了褚遂所住那间的房后窗。展伯承把眼望去,只见那窗 下站着个人,展伯承心道:“难道那些人已经来了?他们在使用迷香,爷爷己嗅到了?” 这刹那间,展伯承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他要叫嚷,却发不出声音。 不错,是有人在使用迷香,但不是刘家父子,而是他的龄姐!褚葆龄手上捧着一文 细长的竹筒,袅袅轻烟从竹筒喷出,正对着褚遂窗口。展伯承看不见她面部的表情,但 却看出了她在发“鸡鸣五鼓返魂香”,只要吸进少许,就熟睡如泥,非到天亮不醒抖。 刘家父子知道普通迷香对付不了褚遂,用的是他们特制的醒了之后,也仍然浑身乏 力,须得过了十二个时辰才能恢复精神。 那时他们早已是远走高飞了。 褚模龄只求他们不与爷爷动手,依计而行。但内心实感不免点了迷香之后,一直就 在发抖。也幸而她在发抖,褚遂的怒气才稍稍减了一两分,心道:“这丫头毕竟还未良 心尽丧。” 展伯承则在恐惧,不知爷爷要如何对付褚葆龄?褚葆龄对他不知又是怎么个想法, 会疑心他是在“出卖”她吗?心念未己,只听得“叮”的一声,褚遂发出一枚铜钱,已 把他孙女儿手中的竹筒打落。 褚葆龄蓦地一惊,回头看时,只见她爷爷面色铁青,长须抖动,正在她的后面。褚 葆龄吓得魂飞魄散,刚叫得一声:“爷爷!” 褚遂已在冷冷说道:“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爷爷吗?好呀,我养大了你,你如今却来 反咬爷爷啦!” 褚葆龄“卜通”一声跪倒,说道:“爷爷,你打死我吧!但,我,我却不是想伤害 你!” 展伯承慌忙冲上前去,攀着褚遂的臂膊,叫道:“爷爷,不可!龄姐是受人煽惑, 请爷爷恕她一遭!” 褚遂手臂一振,把展伯承甩开,左掌一抬,闪电般的就向褚葆龄劈下!展伯承一声 惊呼,再次冲上前去,把倒在地上的褚葆龄抱起,只见她身无血迹,体软如绵,展伯承 手指扣着她的脉门,她的脉搏也还在跳动。 原来褚遂虽说是气怒交加,却怎舍得当其打死了孙女儿?他只不过是点了褚葆龄的 穴道,叫她不能动弹而已,而且他还不敢用重手法点穴,伯伤及褚葆龄的身体。因此褚 葆龄虽然不能动弹,不能叫喊,但神智依然清醒,并未昏迷。 褚遂叹了口气说道:“小承子,看在你的份上,我暂且留下这丫头的性命。待擒了 那小流氓,再与她算帐,你与我把她缚了起来!” 展伯承吃了一惊道:“不必这样吧?” 褚遂怒道:“不缚起来,要让她再与外人串通吗?你好没出息,就只知道袒护你的 龄姐,你不动手,我来动手!” 展伯承没有办法,只好说道:“爷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我结你找根绳子。” 褚遂早己掏出了一卷粗绳,说道:“不用你去张罗,我己经准备好了。这是准备缚 那个流氓的,如今先给她受用。把她推进房去,缚在床柱上。” 展伯承无可奈何,只好依言行事,将褚葆龄拖进了褚遂的房间,接过了麻绳,心中 说道:“龄姐,你可得原谅我,我不能不听爷爷的话。你今晚之事,也是做得荒唐了些, 难怪爷爷恼怒。” 展伯承心里在求褚葆龄“原谅”,他的龄姐却在心里恼怒他。 果然不出展伯承所料,褚葆龄只道是给他“出卖”了,心道:“不是你去告爷爷, 爷爷焉能知道?哼,你出卖了我,如今却来假献殷勤!”她不能说话,可是那恼怒的眼 光,却比任何说话更具表露了她的抱怨! 展伯承难过之后,避开了她的目光,胡乱的将她捆缚。 褚遂喝道:“缚得紧一些。”展伯承道:“是。”心中却不忍令褚葆龄多受苦痛, 虽然将她的双手反缚在床柱上,却是打了两个活结。 褚遂是因为自己并非用重手法点穴,怕孙女儿逃走,才要展伯承将她缚起来的。但 时间紧迫,他已来不及仔细检查,心中想道:“这丫头的内功虽有几分火候,但要自己 解穴,至少也还得一个时辰。她也未必就敢逃走。”他也想得到展伯承可能手下留情, 并未紧缚,但也由得他了。要知褚遂尽管对孙女儿十分气恼,但却又是十分疼爱,心情 是很为矛盾的。所以当他察觉展伯承处处在护着他的孙女儿,而且三番两次在向他求情 之时,他表面是装作发怒的样子,斥责了展伯承,但心里却是暗暗欢喜。 展伯承缚好之后,不敢再与褚谋龄的目光接触,便即回过头来。 这时猪遂己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雁翎刀,弹了一弹,说道:宝刀啊宝刀,我冷落了你 三十年,今天可又要请你出鞘,饱饮奸人之血了!”豪情依旧,但声音却甚苍凉。 褚葆龄听在耳中,痛在心里,她最最害怕的事情在她爷爷口中说出来了,她爷爷要 宝刀饮血,那就是下了决心要杀刘家父子了!她不愿意刘家父子伤了爷爷,同样,她也 不愿意爷爷杀了刘家父子。“呀,要是爷爷当真杀了芒哥……”她眼晴一黑,几乎就要 昏迷,再也想不下去了。 褚遂道:“别待在这里了!”拉着展伯承走出房间,反锁了房门,说道:“小承子, 抉回房间取你的宝剑,今晚你与我一同迎敌!” 展伯承道:“爷爷今晚当真是要杀人么?” 褚遂道:“对付这等凶狠的敌人,动手就绝不能留情!你想想他们处心积虑,要夺 宝藏,给我发现,他们是不要与我拼命?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了!” 展伯承知道这场恶战已是绝不能避免,爷爷说的也是事实。但忽到他的龄姐与那刘 芒,心中不禁惴惴不安。 褚遂说道:“等下我对付那两个大人,你对付那个流氓。记着,临场镇定,决不可 怯惧,也决不可留情!要用最狠最辣的招数,最好一剑就结果了那个流氓!小承子,我 这是为了让你出一口气,但却也不单单是为了出气而已,你倘若杀不了他,我还得照顾 你的话,那就连累我了!你要知道,那姓刘的老混蛋和那独孤宇都是武林一等一的好手!” 展伯承听得爷爷要他对付刘芒,更是吃惊,心中想道:“我若杀了刘芒,龄姐岂不 是要恨我一生?但我不杀刘芒,只怕又连累了爷爷,这可如何是好?” 褚遂道:“那小流氓武功不弱,但好在你这一个月来武功大进,你用你家传的五禽 掌法,和我所教的断门剑杀手,料想可以对付得了。他的弱点在于下盘不稳,轻功较差, 你记着了。” 展伯承应了声:“是。”心道:“是啊,这刘芒年纪比我大,身材也比我魁伟,也 不知是他杀我还是我杀他呢?我还未曾与他试过一招,就先想着手下留情,这不是太可 笑了么?” 展伯承打定主意,到了动手之时,再审度当时情势,见机而行。但虽然有了主意, 心中仍是七上八落,惴惴不安。 一老一少,到了花园中藏宝之处,埋伏在假山后面。展伯承手里捏着一把冷汗,不 多一会,只见一弯眉月,已到天中,正是三更时分。 褚遂悄声说道:“来了,来了!你等我先动手再扑出去。”话犹未了,果然便看见 三条黑影,越过围墙,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那虬须汉子,独孤宇在中间,最后的才 是刘芒。 那虬须汉子笑道:“秸遂这老头儿此时只怕正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哈哈,待他梦醒 之时,这宝藏已是不翼而飞!” 褚遂蓦地大喝一声:“照打!”双手齐扬,七柄飞刀闪电般地射了出来! 虬须汉子走在前头,冷不及防,给飞刀在左臂割了一道伤口,但他武功也确实不错, 褚遂这两柄飞刀本来是要杀他的,一柄对准他的心口,一病对准他的咽喉,结果却只有 一柄飞刀打中,而且伤的并非要害。 独孤宇在中间,不至于像虬须汉子那样猝不及防,他挥动折扇,将四柄飞刀全都打 落。刘芒在三人中本领最差,却幸而得独孤宇给他打落了飞刀。 虬须汉子这一惊非同小可,臂上的刀伤倒无大碍,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褚遂的出现。 褚遂哈哈笑道:“你想不到吧?我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哼你以为我的孙女儿会 帮你们么?你这才是作他妈的春秋大梦!,展伯承怔了一怔,随即明白褚遂说这谎话的 意思,他是在离间之计,使得刘家父子认为是褚葆龄出卖了他们。 刘芒听得此言,又惊又怒,涨红了脸,大叫道:”褚葆龄你出来!” 褚遂冷笑道:“瘌蛤蟆想吃天鹅肉,什么东西,我的孙女儿看上你么?你想见她, 且待投过胎,转过世吧!你看见了么?他才是我的孙女婿!小承子,上去把他宰了!” 那虬须汉子喝道:“芒儿,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可不能没有出息!不许伤心, 要报仇就该用刀,不是用的眼泪!” 刘芒应道:“是!”吞下了眼泪,双眼红丝满布,“嗖”的拔出了一口月牙弯刀, 恶狠狠的就向展伯承扑了过来! 展伯承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哪里还能够分辩?而且他与褚遂情同骨肉,一向就是把 褚遂当作爷爷的,褚遂说的虽是谎言,他也决不能在外人面前否认!刘芒来势极凶,他 只好拔剑迎敌!褚遂道:“好呀,刘振,咱们也较量较量!”声到人到,雁翎刀扬空一 闪,就向那虬须汉子劈去! 刘振使的是一对判官笔,长于点穴,但功力却是远不及褚遂的深厚。他一条臂膊又 己受了点伤,双笔一封,招架不住,双笔险险给褚遂打落。褚遂得理不饶人,呼、呼、 呼连劈三刀,刘振连退三步,“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眼看第四刀就要向刘振的天灵盖劈下,独孤宇折扇一挥,用了个“卸”字诀,把褚 遂的雁翎刀带过一边,道:“褚老英雄,我有话说。” 褚遂道:“今日之事,还有何话好说?你若是要来与刘振分赃,那就并肩子上吧! 否则,你就别趁这趟浑水!” 独孤宇忍着气道:“不错,我们是来想要这批宝藏。可是这宝藏本来也不是你褚家 的,埋在地下,岂不可惜?我代刘大哥作主,留回三成给你养老,彼此交个朋友,你意 如何?” 褚遂冷笑道:“独孤宇,你自命侠义中人,哼,原来也是见钱眼开的小贼!” 独孤宇按捺不住,怒道:“褚老头儿,你别血口喷人。钱在我的手中和在你的手中, 用处大不相同,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 好吧,咱们就按绿林道的规矩办吧,这是王家的不义之财,人人可取。我独孤宇今 天就要来劫你这不义之财了!” 褚遂道:“好,很好!只要你胜得了我这口雁翎刀!”他本来没有停手,此时刀锋 一转,就向独孤宇狂下杀手! 独孤宇怒道:“褚老头儿,你以为我是当真怕了你么?”折扇一个盘旋,贴着褚遂 的雁翎刀飞舞,竟似一面小小的盾牌。褚遂挥刀猛斫,不是给他以巧劲卸开,就是给他 以攻为守的点穴手法化解。褚遂施展快刀法;一口气劈了六六三十六刀,一刀也没劈着。 独孤宇的折扇乃是百炼精钢,合起来可当作判官笔,张开来可当作五行剑。一物二 用,以“巧”见长。刘振使的一对判官笔,比普通的判官笔长了七寸,武学有云:“一 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用这种加长了判官笔,虽然稍欠灵活,但威力却是 较普通的判官笔大得多,每一下都等于重手法点穴。 刘振武功本来就比褚遂差不了多少,如今得了独弧字之助,褚遂不能全力攻他,他 的独行点穴手法得以从容施展,与独孤宇的折扇刚好配合。一扇双笔,招招都是指向褚 遂的要害穴道!只要褚遂稍有疏神,便有伤残之祸! 但褚遂数十年功力亦是非同小可,对方胜在轻灵巧捷,他则胜在沉雄狠辣,每一刀 劈出,都似巨斧开山,铁锤凿石。使到疾处,浑身上下,都在刀光笼罩之中。当真是只 见刀光,不见人影! 独孤宇的折扇攻不进去,刘振的判官笔也是沾不着他的衣裳! 可是褚遂毕竟是个七十岁的老人了,他的刀法又是刚猛一路,他想不到这两个对手 比他原来的估计更强,到了一百招之后,他还是未能取胜,而气力已渐觉不济。独孤宇 与刘振则正在壮年,刘振虽然受了点伤,但过了一百招,双笔的招数仍然没有丝毫破绽。 独孤宇练的是内家功夫,气力悠长,更是越打越显精神。 褚遂这边还在相持不下,展伯承那边则已优劣分明。展伯承欠缺对敌经验,心里又 有点不忍伤害刘芒,初上来时,给刘芒急烈猛攻,攻得他手足无措。但渐渐展伯承就稳 住了阵脚,他好几次险险给刘芒所伤,心中亦自火起,脚步一稳,立即转守为攻。 刘芒的月牙弯刀可以兼作刺穴之用,招数甚是怪异,但展伯承身法轻灵,最初有点 慌乱,到了心神一定之后,身法展开有如流水行云,刘芒刀刀劈空,已是只有招架的份 儿。 展伯承记起褚遂的指点,过了一百多招,果然看出他的下盘不稳。心中想道:“我 且把他击倒,好去帮助爷爷。” 展伯承虽然起了这个念头,但心里却也还有点踌躇。他自忖本领,要击倒对方不难, 但却没有把握可以不令对方伤残,甚或丧命。 双方越斗越为激烈,展伯承百忙中抽眼一看,只见褚遂在两个好手夹攻之下,己有 点应付不暇的样子,看来恐怕不能支持多久了。 展伯承猛一咬牙,心道:“爷爷要紧,只好对不住龄姐了!”恰在此时,刘芒急躁 狂攻,下盘明显的露出破绽,展伯承狠起心肠,更不迟疑,脚尖一点,身子凌空,立即 施展家传绝学的五禽掌法,俨似饿鹰扑免,倏地凌空扑下。一抓就抓着了刘芒肩头。 这一抓展伯承本来是要抓碎他的琵琶骨,废掉他的武功的。却不知是由于心中不忍 还是经验不足,所抓的部分差了少许,捏住刘芒后肩的一团软肉。但尽管他未施杀手, 刘芒冷不防的给他抓住,亦已大吃一惊,给他一按,不禁矮了半截。 这时,只要展伯承依从褚遂所教,使出“断门剑法”,一剑削下,仍然可以把刘芒 双腿削断,可是展伯承在剑锋将落未落之由,脑海中忽地浮出褚葆龄的影子,似乎正用 怨恨的眼光面对着他。展伯承心叹了口气,这一剑竟是削不下去。 刘芒亦非弱者,展伯承一踌躇,时机稍纵即逝!刘芒虽然给他抓住,但因不是要害 之处,还能动弹,在这紧急关头,他也使出了家传绝学,葛地飞起一脚,身驱侧下,脚 尖却踢至肩头的部位,“当”的一声,把展伯承长剑踢飞。 刘芒一个打滚,便跳起来,抢在展伯承前头,阻止他拾起宝剑。他虽然觉得死里逃 生,有点侥幸,但却还想不到是展伯承手下留情。他吃了大亏,更加上本来就有的对展 伯承的妒恨,更是火气冲天,趁展伯承手中已没兵刃,哪还有不乘机报复之理。当下挥 刀猛斫,竟是要把展伯承置之死地。 褚遂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在激战之中,也还在时刻注意着展伯承。刘芒看不出 展伯承手下留情,褚遂却是看出来了。心里又是可惜,又是气恼,不禁骂道:“小承子, 你怎么不听爷爷吩咐?你不杀他,他要杀你!你想你爷爷这几根老骨头,也陪你断送此 处吗?” 褚遂本来已经有点支持不住,一动了气,分了心神,刀法也就不觉露出一丝破绽, 刘振蓦地大喝一声,判官笔从缝隙之中拼进,褚遂腾地飞起一脚,踢不中他的手腕,膝 盖却给他的判官笔截了一下,虽未正中穴道,膝盖骨却也碎了一块。他一脚踢空,重心 不稳,独孤宇折扇一张,当作五行剑削来,他这把折扇两边是锋利的钢片,登时又在褚 遂的肩头削去了一片皮肉! 刘振报了一刀之仇,冷笑道:“褚老头儿,你也知道害怕了吗?你怕埋骨荒园,那 就快把宝藏献出,我们刚才说的那句话还可以算数,饶你性命一条!” 褚遂是姜桂之性,老而弥辣,闻言大怒,喝道:“小辈胆敢欺我,我褚遂纵横湖海, 几曾向人低过头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尽管跳跃不灵,一跷一拐的仍是刀光 霍霍,虎虎生风,便似疯虎一般,当真是要豁出一条老命的神气。刘振见他如此顽强也 不禁有点儿心怯,不敢轻敌大意。 却说展伯承被褚遂数说了一顿,心中极是不安,想道:“爷说得不错,我若是连累 了爷爷送命,我还怎能活着做人?”他掉了宝剑之后,被刘芒一阵猛攻,刀刀劈向他的 要害,也惹得他心头火起。当下展开了褚遂所教的“小擒拿手法”以最狠辣的“空手入 白刃”功关对付刘芒,再也没有半点儿手下留情了。 刘芒却是另一样心情。他听了褚遂责备展伯承的言语,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惭傀”, 心道:“原来是这小子让我一招,有意不杀我的?这老头儿的话是真是假?”他回想一 下刚才的险境,不能不相信这是真情。心中一觉惭愧,刀法不由得稍松一二。 就在这时,褚遂接连受了两处伤。展伯承眼光一瞥,见褚遂肩头一片殷红,气红了 眼,拼命抢攻。一个是心惭气馁,一个是悲债填胸,两般凑合,只听得展伯承大喝一声, 摹然间劈手就把刘芒的月牙弯刀夺了。这一招展伯承实是用得凶险之极,本来他的手腕 刚不被刘芒踢了一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打了折扣,照理是抢不了他的兵刃的,但 两般凑合,在他冒险强攻之下,居然夺刀成功。 刘芒心里惭槐,可是他也绝不愿给展伯承所杀,学武之人,保护自己出于本能,在 这性命俄顷之间,刘芒本能的也使出了家传绝学! 展伯承刚把月牙弯刀抢到手中,刘芒已是手足并用,上面是一招“斩龙手”,下面 是一招“虎尾脚”,展伯承喝道:“你找死么!” 横转刀背一磕,“喀嚓”一声响,刘芒一条左臂脱了臼,疼彻心肺,不由得哎哟一 声叫了出来。可是他斜转身躯猛的一撑,这一招“虎尾脚”,却也踢中了展伯承,“啷” 一声,把展伯承刚抢到手的弯刀又踢落了。 刘芒受了重伤,刘振父子关情,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大叫道:“休得伤害我儿?” 虚晃一招、便待跳出圈子,褚遂何等狠辣,有此良机,焉肯放过?抢在前头,一招“玄 鸟划砂”,刀锋削过,在刘振小腹开了一道伤口,这一刀伤得很重,刘振血流如注,掩 着小腹,几自冲了出去,不顾重伤,卫护儿子。 独孤宇见褚遂如此狠辣,本来他是不愿与褚遂拼命的,此时为了救助好友,也迫得 使出杀手了。他那折扇,扇柄装有机括,手按机括,嗖的一声,一枝扇骨飞出,赛如短 箭。褚遂膝盖受伤,距离又近,一闪没有闪开,这枝“短箭”从肩胛骨下三寸穿过,褚 遂的一条臂膊登时也变成残废,使不动雁翎刀了。 褚遂大叫道:“好,今日咱们就同归于尽吧!”刀交左手,狂风暴雨般的向独孤宇 猛攻,独孤宇的折扇,失了一条扇骨,威力就少了一分,只怕挡不住他的雁翎刀,不敢 再拿来当作暗器使用。 褚遂去了一个强敌,虽然只剩一条手臂,也还是稍占便宜,一刀紫过一刀,左手刀 法与右手刀法恰恰相反,独孤宇一时未能适应,给他迫得步步后退。 刘振冲了出来,拦在他儿子与展伯承的中间,恶狠狠的举起判官双笔,浑身浴血的 狞笑道:“不错,你的褚爷爷说得对,今日咱们就同归于尽吧!芒儿,上啊!咱们不能 便宜了这个小子!”他已是陷入半疯狂的状态之中! 展伯承一来是不愿杀一个已受重伤的人,二来看见刘振这副可怖的形状,也有几分 害怕,他手腕受伤,轻功还在,连忙倒纵避开,可是刘振却不肯放过他,如影随形,跟 踪疾追。 恰是这个时候,褚遂接连受了两处伤,独孤宇也给他所了一刀,两人都在舍死亡生 的高呼酣斗。 他们己经激斗了将近两个时辰,这时已是东方现出鱼肚白的时候了。展伯承看见了 如此惨烈的景象,心里又惊又乱,寻思:“我若一跑,爷爷必死无疑。罢了,罢了,我 虽不想杀人,今日却是注定我非杀人不可了。”抱定了“同归于尽”的打算,身形一掠, 到了他那把宝剑被打落的地方,脚尖一挑,将剑踢起,拿到手中。此时,刘振也己挥笔 赶到。 展伯承大喝道:“让开!”青钢剑一招“高祖斩蛇”,横削过去。刘振功力远在展 伯承之上,但他所受的伤却也比展伯承重得多。 双笔碰着了青钢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刘振倒退三步“哇”的又是一口鲜 血喷了出来。 刘芒飞快赶来,大叫道:“休得伤我爹爹!”正像展伯承一样,此时刘芒心里也是 又惊又乱。他的一条手臂虽被展伯示打得脱臼,但对展伯承的敌意反而减了。他自己心 里明白,展伯承刚才反转刀背打他,其实已是手下留情,不想取他性命的了。 可是此际他父亲在展伯承剑下正有性命之优,他可又不能不赶上来与展伯承拼命。 他咬了咬牙,避免与展伯承目光相对,单臂挥刀,冲上去便与他父亲并肩迎敌。 展伯承喝道:“你知道要你爹爹,我难道不要顾我爷爷吗?谁敢伤我爷爷,我就和 他拼命。让开!” 展伯承一剑刺出,刘芒仍身一闪,展伯承已是“嗖”的从他身旁掠过。刘芒这一闪, 其实并非是怕展伯承,虽然他曾经在展伯承手下接连吃了两次大亏。 刘芒心里十分矛盾,对展伯承他还是妒恨的,但又己稍稍有了惺惺相惜之意。他这 一闪,是因为听得展伯承的口气,只是想去救护褚遂,故而不愿与他拼命。否则他们父 子合力,纵然刘振受了重伤,展伯承亦非其敌。 展伯承到了褚遂身边,褚遂哈哈笑道:“小承子,来得好!不错,爷爷是受了伤, 但他们也只剩下这个酸丁还勉强可以打了。今晚一个也不能让他们活命!” 展伯承要想劝褚遂住手言和,可是在这样情形之下,哪里能够?褚遂笑声未了,刘 家父子又赶来了! 刘振这边三个人,独孤宇伤得较轻,但亦已被褚遂斫了两刀。 倘若刘振父子没有及时赶到,他在褚遂疯狂攻击之下,只怕当真会有性命之忧! 这时双方都已杀得红了眼晴,失了理性。每个人都受了伤,只是轻重不同而已。只 要谁能够比别人多支持片刻,谁就可以最后获胜。在这样舍死忘生的激战之中,不用说 每个人所使的都是最狠辣的招数了。 展伯承受的伤最轻,也比较清醒,可是在这样的混战之中,莫说他不能劝得褚遂住 手,自己也不能住手,否则就一定要给敌人所伤。 东方天际现出一片鱼肚白,不知不觉己是从午夜斗到黎明。褚遂力竭筋疲,本来似 暴雨般的快刀逐渐慢了下来,变成了似童子涂鸦般的东一抹西一划了。但对方的刘家父 子却比他还要不如,招数使出已是力不从心,全无章法。独孤宇、展伯承稍为好些,也 不过仅能自保而已。 但比较起来,还是褚遂这方的两个人胜过刘振那方的三个人,刘振流血太多,关公 般的红脸早已变得苍白如纸,看情形,倘若再过一柱香时刻,他即刻不是被褚遂新死, 只怕也要流血不止而亡。刘芒一手脱臼,单臂亦难支持。独孤宇是成名侠客,此时力竭 筋疲,仅仅和展伯承打成平手。褚遂挥刀袭来,他只有招架之功。 褚遂哈哈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把你们三人埋在宝藏底下,你们应该死 也瞑目了。” 刘振怒道:“猪老头儿,我们即使死了,你也命不久长。”心中暴怒,说话的声音 已是有气没力。 褚遂笑道:“我年已七旬,本来就该死的了。你们正在壮年,死在我的前头,哈哈, 我还有什么遗憾?”他是想激怒刘家父子,尽快了结这场恶斗。要知在这最后的时刻最 关紧要,若能摧毁对方的战意,那就多一分胜利的希望。可是褚遂故作豪迈的笑声,亦 已颤抖得令人分不清是哭是笑! 展伯承和刘芒都是心痛如绞,他们不忍见亲人死亡,都是抱着同一的心愿,愿意与 对方罢战言和。但刘芒为了面子,却不甘先说。 展伯承吸了口气,正想趁着敌方攻势稍缓之际,将褚遂拖出圈子,与对方议和。独 孤宇忽地怒声说道:“褚老头儿,你好狠呀,竟然在这里预先埋伏了人。好呀,现在是 时候了,叫你的帮手出来吧!是好汉子就别躲在暗处伤人!” 正是: 笑他鹬蚌相争烈,却使渔翁得利来。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六回 堪嗟蜗角争蛮触 欲向刀头献血腥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六回 堪嗟蜗角争蛮触 欲向刀头献血腥 褚遂怔了一怔,道:“你见鬼了么?俺褚遂就凭这口刀便可宰了你,何须请什么帮 手?” 独孤宇一个转身,蓦地喝道:“是哪线上的朋友,也来趁这趟浑水?” 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假山上一块大石后面,突然跳出了一个汉子。独孤字正自冷 笑:“这个可不是鬼吧?…哎呀,是你!” 笑声顿敛。却原来这个人正是窦元。 窦元大笑道:“你们厮杀得好,可还未曾分出胜负呢!放心,我两边都不帮,你们 就杀个痛快吧!” 展伯承拉开了褚遂,悄声说道:“爷爷,此人就是杀我父母的仇人。他此番来意不 善!”展伯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此时他爷爷已重伤,急切间他却不知该当如何 应付。 独孤宇只感一股冷意透过心头,变了脸色,颤声说道:“窦元,你是想我们两败俱 伤,你来收拾残局?” 窦元哈哈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算是猜得对了!不过,念在你对我有赠药 之德,我可以饶你一条性命,这儿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原来窦元早已埋伏此间,他怕过早露面,两帮人会联手斗他,他可应付不了。所以 一直隐忍不发,等待时机。如今褚遂与刘振这两帮人火并虽未了结,却也己经是两败俱 伤,他当然可以大播大摆的出来了。 他这一出来,双方不约而同的停了手。刘振怒道:“窦舵主,你来趁火打动,干这 黑吃黑的勾当,算得什么好汉?” 窦元冷笑道:“这本是我家的宝藏,我没有骂你,你倒先骂我了你用尽心机,来盗 宝藏,干的不也是黑吃黑的勾当?嘿,嘿!大哥莫说二哥,今日之事,只能说是胜者为 强了!” 展伯承道:“爷爷,这厮才是咱们最凶辣险狠的敌人,咱们与刘家的账往后再算。” 褚遂有气没力的点了点头。 刘芒也道:“爹爹,此际咱们理该同舟共济。姓展这小子说得有理,咱们与褚老头 儿的帐往后再算。” 刘振碰到这意外的变故,吃了一惊,倒是清醒了几分。他知过窦元比褚遂更难对付, 在窦元手下,更是难逃杀身之祸。于是当机立断,说道:“我固然给褚老头儿听了几刀, 褚老头儿也给我伤得不轻,这笔帐算不算也罢。褚老头儿,你是不是真心要与我们联手 对敌?现在就凭你一句话了。” 窦元哈哈笑道:“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明年今日就是 你们共同的忌辰。你们的帐,留待黄泉路上算吧!”对方五个人都受了伤,疲累不堪, 窦元自付胜算在握,要杀他们易如反掌,乐得大方。 凌遂一甩长须,蓦地双阵炯炯,怒声说道:“好,好英雄,好威风!俺这几根老骨 头与你拼了!并肩子上吧!” 褚遂毕竟是有几十年功力的武学高手,怒气一发,拼着孤注一掷,虽属强驽之末, 舞起了雁翎刀,也还是刀光霍霍,虎虎生风! 窦元心头微凛,“倒也不可太小觑他们了。”冷笑道:“褚遂,你既要拼老命,我 就先成全你吧!”左手持着铁牌,右手挥动吴钩, 铁牌一招“泰山压顶”,朝着褚遂的天灵盖就砸了下来。 展伯承心中默默祷告:“爹娘在天之灵保佑!”飞身疾扑,展剑刺窦元脉门。刘振 情知褚遂一死,自己也决难活命,果然遵与褚遂联手之约,同仇敌其忾,并无二心。窦 元这边一发动攻击,他就立即双笔齐出,助褚遂应敌。刘芒则与展伯承并肩同上,挥刀 劈窦元腰腹。 窦元铁牌一磕,挡挡数声,恍如鸣钟击罄,刘振双笔戮着铁牌,笔尖折损,褚遂的 雁翎刀也卷了刀口,给震得倒退数步。但他居然没有倒下,在后退之时,还扶住了刘振。 展伯承的青钢剑给窦元钩上的月牙一锁,险险脱手。但他受伤最轻,还有几分气力, 一觉不妙,立即施展家传的精妙剑法,趁势一绞,化解了寨元的锁拿招数,还削去了他 钩上的一齿月牙。 窦元吴钓一个盘施,恰好迎上了刘芒,“嗤”的一声,连着衣裳,折去了他肩上一 片皮肉。 展伯承反手一剑,护着刘芒退下。 窦元双手同使两般兵器,只是一招,就追退对方四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极,身形 一晃,扑上前去,这一次却是舞动铁牌,斫向刘振磕下。他看准了刘振受伤最重,意欲 先杀了他。 褚遂一手还扶着刘振,急忙挥刀斫去,窦元冷笑道:“就让他们两个冤家一同了结 吧!”劲力贯注,铁牌沉重如山,压得褚遂的雁翎刀抬不起来,反而向自己的顶门砸下。 展伯承慌忙来救,他给窦元挥钩拦住,冲不过去。眼看只差三寸,褚遂就要伤在白已的 刀下! 独孤宇一声长啸,朗声说道:“窦舵主,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是名家身份,不肯 偷袭,先叫一声,独孤宇虽然也受了两处伤,他比起褚遂、刘振他们,还是比较轻的。 他气力不足,但点打穴过手法仍是又狠又准。 窦元对独孤宇也有几分顾忌,见他折扇点到,只好放开褚遂盾牌一个盘旋,护着穴 道,吴钩一指一划,把独孤宇的折扇献反划他的脉门。展伯承、刘芒刀剑开出,解开他 这一招。 窦元冷笑道:“独孤宇,我己指给你一条阳关大道,你偏不走,却要闯进鬼门关来 么?” 独孤宇淡淡说道:“窦舵主,多感盛情。但你却未免看错人了!我若然让你杀尽我 的朋友,我却一走了之,那不是成了贪生怕死的小人了?” 刘振大为感动,说道:“独孤老弟,这不关你的事,你——”独孤宇亢声说道: “刘大哥,不要多说了。咱们结义的时候,不是早就说过有福同亭,有祸同当的么?” 窦元双目斜倪,冷笑道:“独孤宇,你现在已是强驽之末,还退什么英雄?你当真 要陪着他们送命?” 独孤宇对窦元曾有赠药之恩,窦元怕杀了他,传出去于自己名声有损,是以不愿即 下杀手,希望独孤宇知难而退。 不料独孤宇却哈哈笑道:“不错,我们是个个都受了伤。你的功力已复,要杀我们 不费吹灰之力,自是不在乎多我一人了。正因如此,我独孤宇要在临死之前领教你窦舵 主的高招。” 这番话暗含讥讽,一句“功力己复”,轻轻带过了赠药之事,既骂了卖元的手段无 耻,同时表明了在这样情形下他来助战,并非以多为胜。妙在不带一个骂人的字眼,却 比指着窦元的鼻子痛耳还更令他难堪。 窦元老羞成怒,喝道:“好,你既然要讲义气,要作好汉,那我就成全你吧!”舞 动铁牌,向前推压,左手的虎头钩便似毒蛇吐信,在铁牌下面伸出,片刻之间,连袭对 方老少五人。他看出独孤宇尚堪一战,十成攻势之中,有五成是指向独孤宇的。 褚遂等人凭着一股同仇敌忾的精神,互相呼应,拼命抵挡,居然又斗了二十招。但 褚遂毕竟年纪太老,锐气一边,首先便支持不住,只觉眼前金星乱冒,白刃晃动。连敌 人的兵器指向何方,都听得模糊了。 展伯承紧紧靠在褚遂身旁,给他招架。褚遂一咬牙根,沉声说道:“小承子,你跑 了吧!爷爷活了七十岁,死不足惜。你留着这条身子,给你父母和爷爷报仇!” 展伯承哪能抛弃褚遂,拦在褚遂身前,说道:“不,还是爷爷你走吧。你带了龄姐 走,她会给刘大哥报仇的,那也是为我报仇了!”在这生死关头,展伯承还是没有忘记 被缚在房中的龄姐, 这窦元杀了他们之后,再去杀他的龄姐。刘芒听在心中暗暗惭愧褚遂则不觉老泪纵 横,叹了口气。 窦元纵声大笑道:“你们还想跑吗?一个也跑不了!嘿,嘿姓展的小子,你倒有义 气啊!我本来答应你母亲不杀你的,可叫你今晚却来和我动手,这就不算我违背诺言 了!”他明明是抱“斩草除根”的主意,但说起来却似乎他还很有“理由”。 展伯承大怒骂道:“好个恶贼,我本来不想报仇的,如今则和你拼命不可!杀不了 你,做鬼也要找你报仇!” 窦元大笑道:“你功夫是长进多啦,说老实话,我也当真怕他以后报仇呢!你既然 这么说,没办法,那我也只好超度你了,让你做鬼报仇吧!” 窦元口中说话,手底招数越发狠辣,猛地一招“如封似闭”虎头钩起处,把独孤宇 的折扇拨过一边,右手的盾牌用到了七成气力,向展伯承压了下来! 展伯承的气力本来远不及他,何况是在久战受伤之后?学武之人,在死生俄顷之际, 保护自己,出于本能。展伯承气力既及他,这招不敢硬接,剑尖一碰铁牌,本能的就使 出家传的轻功身法,一个移形换位,闪过一边。 褚遂老眼昏花,闪避不灵,却碰上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褚遂使尽平生气 力,一刀斫在盾牌之上。窦元晃了一晃,褚遂却给他那股猛力抛出了三丈开外! 展伯承心胆欲裂,大叫道:“爷爷,你——”话犹未了,窦元的盾牌又到,根本就 不容他脱身。 褚遂伤得极重,但他几十年功力,虽然爬不起来,却也还不至于丧命。他吐出了一 口鲜血,挣扎着颤声叫道:“小承子,我没什么。但我不能来保护你了。你,你还是赶 快逃吧!”展伯承听得褚遂说话,稍稍宽心,抖擞精神,和窦元恶斗! 刘振受伤最重,继褚遂之后,第二个支持不住,激战中给窦元的盾牌一碰,双笔震 落,脚步跟跑,窦元腾的飞起一脚,将他踢翻。幸亏独孤宇的折扇与展伯承的青钢剑一 同招架,架着他的虎头钩,不让他刺死刘振。刘振爬不起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这才 离开险地。 剩下的三个人更是招架不住,展伯承轻功巧妙,步法灵活,还好一些。独孤宇武功 虽然最强,轻功也很不错,但可惜他腿上受了刀伤,桃跃不灵,十成功夫只能使出三成。 窦元找着了他一个破绽,忽地一声冷笑,说道:“你是点穴名家,请你也瞧瞧我的点穴 手法!”虎头钩一指,钩上的月牙恰恰刺中了独孤宇的“愈气穴”,“咕咚”一声,独 孤宇也跌倒了。这还是因为独孤宇交游广阔,窦元恐怕树敌太多,而且独孤宇于他又有 赠药之馆,他才没有施展杀手。 窦元点倒了独孤宇,哈哈笑道:“姓展的小子,轮到你啦!” 展伯承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和对方拼命,招数使得又狠又妙。窦元在急切之 间,倒也未能就伤了他。他自忖武功强于展伯承何只十倍,也就不急于冒险取他性命。 心道:“反正这小子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了。我且累他个筋疲力竭,慢慢再收拾他。” 展伯承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兀自拼命招架。刘芒只有一条手臂能够活动,随着展 伯承抵卸强敌。窦元的攻势有七成以上是对付展伯承,攻向刘芒的三成,展伯承也尽力 替他防御。但饶是如此,刘芒还是应付不暇,险象环生。 展伯承道:“刘大哥,你走吧!褚姑娘她在房中,你——”他想叫刘芒去解救褚模 龄,带她逃走,一句话未能说完,窦元的盾牌扶着劲风,已是当头压下。展伯承拼命招 架,再也不能分心说话。 刘芒面上一红,道:“展兄弟,我交你这个朋友了。为朋友两肋插刀,大丈夫死而 何俱!”挥动单臂,奋起精神与展伯承联手迎敌。 窦元哈哈笑道:“你这两个小子死到临头,还讲义气,倒也难得!”盾牌砸压,吴 钩挥舞。展、刘二人虽然拼了性命,也只能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展、刘二人筋疲力竭,眼看就要丧命,忽听得有马嘶之 声。 窦元听得出是两骑骏马,正在向着这座园子跑来。来得快极转眼之间,马蹄声莫然 而止,已是到了围墙外面。 窦元眉头一皱,心想:“敢情是哪一帮黑道人物闻风而来?” 他艺高胆大,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只是催紧招数,意欲在这两人赶到之前,杀了展、 刘二人。 展伯承听得健马嘶鸣,心中一动,“难道真有这样凑巧的事他们兄妹,恰巧此时找 我?”他感到有了一线生机,登时精神抖擞鼓勇奋战。这个月来,他跟褚遂学的都是最 狠辣的招数,他年轻力壮,使出来比褚遂还更凌厉,窦元不肯拼着受伤,想要在数招之 内杀他,竟是不能。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长啸,嗖,嗖两条黑影,飞过了墙头。赛元眼观四面, 耳听八方,见这两人的轻功如此了得,不禁心头一凛。 窦元喝道:“是哪条线上的朋友,来趁这趟浑水。” 话犹未了,前面的那个人已在叫道:“展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这汉子是什么人?” 竟是还未成年的童音! 窦元怔了一怔,斜眼望去,只见来的是一男一女,那男的来最多不过十六七岁年纪, 那女的更小,只有十四五岁模样。 原来这对兄妹,正是铁摩勒的儿女——铁铮和铁凝。他们那日在伏牛山下碰见展伯 承,回家后和铁摩勒说起,铁摩勒听说展元修夫妇双亡,他们的孤儿经过了伏牛山下, 却不肯上山报丧,心里颇为奇怪,猜想定有内情。 铁摩勒是展家最亲密的朋友,扶养展家孤儿,他自问是责无旁贷,展伯承竟不来向 他报丧,很伤他的心,当时他便想来找展伯承的,但他是绿林盟主,却不能轻易离山。 好在一双儿女在空空儿夫妇门下,学了五年,武功虽未大成,他也可以放心得下了。 于是便叫铁铮挣兄妹,代他来探望展伯承,并与褚遂商量,希望能够让展伯承到他 的山寨去。铁铮兄妹的坐骑是秦襄当年赠与铁摩勒、段克邪的宝马,展伯承曾经见过的。 是以听得健马嘶鸣,来得如此迅速,便想到是他们兄妹了。 铁铮兄妹来得可正是时候,展伯承无暇思索,立即叫道:“这恶贼要杀我的爷爷, 还要杀我!”铁凝脾气比她哥哥更甚,说道:“还问什么,你看展大哥都已经受伤了! 快动手吧!” 铁铮这时已看清楚了园中情形,有三个人受了重伤。倒在地上,还未能爬起来。这 三个人,除了刘振之外,褚遂与独孤宇都是他认识的。褚遂浑身浴血,几乎己变成了个 血人。而使铁牌与虎头钩的这个汉子还正在对展伯承频施杀手。 铁铮曹受严父之教,凡事必须先占一个“理”字,才可以和人动手,所以他在刚刚 进来的时候,要先问一声。但如今他看到了这件惨酷的景象,也禁不住怒气勃发,心中 想道:“褚公公与独孤叔叔是我爹爹的朋友,给这贼人伤得半死不活,我就是杀了这个 贼人,也不为过!” 铁铮是空空儿精心调教的弟子,轻功已得了师父的真传,当下身形一起,后发先至, 抢在妹妹的前头,更不打话,唰的一剑向窦元刺去。 这一剑却是他父亲铁摩勒所创的独门剑法,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沉雄迅捷, 兼而有之,“当”的一声,铁牌上火星蓬飞铁铮趁着长剑一弹之势,随即划了半道弧形, 又把窦元的虎头荡开。他虽然也退了两步,但他这一剑却解开了窦元的两招,且是两种 兵器绝不相同的招数! 窦元电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铁凝也来到了。她是辛芷姑的关门弟子,辛芷姑 对她比当年对史朝英还要宠爱,年纪虽小,剑法也已得了师门神髓。 辛芷姑的剑法奇诡变化,举世无双,铁凝使出了师门杀手,的一招“星汉浮搓”, 剑势轻飘飘的似乎毫不着力,窦元便用铁牌要磕飞她的兵刃,哪知铁凝剑势倏然一变, 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从窦元意想不到的方位突然便刺了到来,窦元空有两般兵器,竟 是封闭不住,急忙吞胸吸腹,脚步未移,身躯已挪后两寸“吱”的一声,铁凝剑尖一挑, 剖破了他的腰带,却未伤及他的肉。 窦元大怒,一侧身霍的便是一个“登山跨虎”的步法,虎头钩推、拿、锁、压,荡 起一片银光,俨若银蛇飞舞,那面铁牌,挡在身前,遮拦得风雨不透。铁凝第一招的侥 幸得手,乃是由窦元未曾见过她这一家的剑术,而又太轻敌所致。 论到真实武功,铁凝当然还和他差得很远,手中的青钢剑险给他的虎头钩夺去。铁 铮挥剑复上,他的功力比妹妹高出许多两兄妹一联手,这才把窦元的攻势解了。铁铮稳 住了脚步,说道:“展大哥,你去看你爷爷吧,这恶贼让我给你打发。” 展伯承看他们交手的形势,窦元攻势虽猛,铁铮兄妹却可应付得绰绰有余,看这情 形,他们兄妹纵不能胜,也绝不会落败。展伯承此时已是筋疲力竭,确实也不能再打了。 既然铁铮兄妹以从容对付,他也便放心退下了。 刘芒比他还要疲累,这时松了口气,只觉百骸欲散,走了几步,“咕咚”一声便坐 下来。展伯承吃了一惊,道:“刘大哥,怎么啦?”刘芒道:“没什么,我歇歇就好。” 展伯承将他扶起,尽最后一点气力,替他推血过宫,舒筋活络,说道:“刘大可,你爹 爹伤得很重,你去替他裹伤吧。恕我不能兼顾了。”刘芒心里又是惭愧,又是感激。 褚遂挣扎着坐了起来,见展伯承到了他的身旁,不由得老泪纵横,说道:“小承子, 咱们今晚可真是一败涂地了。” 展伯承道:“爷爷不要难过,这恶贼是乘人之危,爷爷不算折在他的手里。如今宝 藏并未失去,咱们也己转危为安了。铁铮兄妹会把这恶贼打败的。” 展伯承在褚遂身上摸出了他早已准备好的金创药,小心翼翼的替褚遂敖上。褚遂叹 了口气,说道:“小承子,你比我的亲孙儿还要亲,我恨只恨龄丫头,她、她——唉, 她不但对我忤逆,也对不起你。” 展伯承道:“龄姐虽然作事有欠思量,但也不是存心害你老人家的。你老人家就原 谅她一些儿吧。我看,这位刘大哥——”褚遂忽又生了气,道:“别提你的龄姐,也不 许再说那姓刘的小子。哼,我死了之后,随得他们心愿,在我生前,我、我可不许——” 一动了声,连声咳嗽。 展伯承道:“爷爷,你身子硬朗,你的伤会好起来的。天大的事情过了再说,别气 坏了身子。”展伯承不敢再提褚葆龄,只是劝着他的爷爷。 褚遂看了一眼斗场,忽地又起了一重忧虑,苦笑道:“我的伤好得了好不了还未可 知,但你说如今己转危为安,那却是言之过早了。目前就有一个祸患,唉,我看你还是 不必再管我了,早走为妙。”展伯承把眼望去,只见铁铮兄妹,双剑天矫如龙,配合得 妙巅。窦元虽然也还是有攻有守,但显然已是铁铮兄妹渐渐占上风。展伯承不由得诧道: “我看他们兄妹打得很好嘛,爷爷不用担忧。” 褚遂悄声说道:“你忘记了窦元是他们的什么人啦!现在他们兄妹也许还未知道, 倘若知道了,唉,那就是不测之祸了!” 要知铁摩勒是当年窦家寨主窦令侃的义子,窦元则是窦家的后人,论起排行,他还 是铁铮兄妹的长辈,是以褚遂有此顾虑。 展伯承道:“爷爷过虑了。我和他们兄妹是小时候一同玩耍的朋友。” 褚遂“哼”了一声,说道:“你爹娘和铁摩勒的交情如何?比你们小一辈的还更深 吧?你妈却不许你去请铁摩勒报仇,甚至被害的真情也不许你让他知道,这又是为了什 么?不也是有了这个顾虑?我看你还是趁早走了的好。” 展伯承本来信得过铁铮兄妹,但给褚遂这么一说,也不觉有点忐忑不安,心中想道: “若说他们兄妹会反过来帮这窦元,这绝不会的,但他们两家的渊源如此之深,他们若 是知道了窦元的来历,只要撤手不管,也就糟了!” 心念未己,只见铁凝一招“玉女投梭”,剑尖晃动,刺敌人的“肩井穴”,窦元举 起虎头钩刚刚解了这招,铁铮又已一剑劈到“当”的一声,听着了铁牌,火花四溅。窦 元退了一步,忽地问道:“你爹爹是谁?” 铁铮道:“你问我爹爹作甚?”窦元道:“你这两个娃娃既来趁这趟浑水,父母想 必应是绿林中人?”铁铮道:“是又怎样?”寞窦元道:“你们的功夫很是不错,你爹 爹大约不是无名之辈?” 铁凝冷笑道:“你想攀交情么?你这小贼还不配呢!我爹爹是绿林——”“盟主” 二字未曾出口,铁铮打断了妹妹的说话,说道:“别吓坏了他!”铁铮是不愿倚仗父亲 的名头,故此禁止妹妹说道:“盟主”二字,却不知这么一来,却也泄了底了。 铁铮兄妹刚来的时候,那一声“展大哥”已引起了窦元的猜疑,如今听了他们兄妹 的对话,立即猜到了他们的来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的爹爹 是铁摩勒。” 铁凝道:“是又怎样?”窦元哈哈笑道:“这么说来,当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了。 咱们是一家人!” 铁铮怔了一怔,道:“胡说八道,谁和你一家人?” 窦元道:“你们还应该叫我一声叔叔呢!你父亲曾受窦家扶养之恩,他拜我大伯窦 令侃作义父,你算算这个排行,你们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叔叔?”“怎么,你们还不住手? 你爹爹身为绿林盟主,理该恩怨分明,他身受窦家大恩,难道这件事情,他从未向你们 提及?” 这件事情,铁铮兄妹倒是曾听父亲提过,只是其中的恩怨详情,他们却是不甚了解, 铁铮怔了一怔,心道:“爹爹说窦家五虎当年因为在绿林中不得人心,与另一帮人火并, 全家都已死了。怎么又钻出了一个窦家的后人?爹爹还曾用这件事情告诫过我,不要因 为父亲做了绿林盟主,就可以恃势横行。不过,爹爹虽然并不同情他的义父,却也很为 窦家绝后而伤心。要是这人当真是窦家后人,我却是不应杀伤他了。” 铁凝看哥哥的神气,似乎有点相信,便冷笑说道:“这厮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爹爹与 窦家的渊源,便来冒充窦家的后人了。哥哥,别相信他的鬼话!” 展伯承忽地站了起来说道:“他名叫窦元,我对他的来历虽未深知,但我相信他的 说话,他不会是假冒的!”褚遂大惊道:“小承子,你、你胡说什么!” 展伯承说道:“大丈夫理该光明磊落,我相信这人是铁兄弟的长辈,就不该对他欺 瞒,免得他做了将来要令他后悔的事情。铁兄弟,你要做手不管,任由于你、我只求你 一件事情,我爷爷不应受我连累,我可以丧在窦元手下,请你保护我爷爷。” 铁挣手底并不放松,扬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人不是假冒?为什么这人又要杀 你!” 窦元哈哈笑道:“我若不是窦家之后,岂会无缘无故去杀他父母?这小子的母亲王 燕羽就是当年杀了我的父亲与我的四位叔伯的大仇人。我只杀他父母二人,还未足解我 心头之恨,再杀这个小子,也不为过!” 铁铮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展大哥没有向我爹爹报丧原来是有这一层顾虑。 嗯,他要做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那却未免把我铁铮看小了。” 铁铮兄妹是年轻一辈,与褚遂老一辈人的想法当然有所不同,上一代的恩恩怨怨, 他们只是当作故事来听,并不怎样重视。何况铁摩勒也曹对他们说过,窦、王两家的世 仇,其实不过是争相夺利,很难说得上谁是谁非。他和展伯承是青梅竹马之交,进这交 情也绝非一个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长辈”可比。 铁铮为展伯承这一光明磊落的态度所感动,朗声说道:“窦施主,我不管你是真是 假,但这里的独孤大侠和褚老前辈都是我爹的朋友,你若当真和我的爹爹是异姓兄弟, 就不该伤了他们!我也不想杀你,只想你马上离开这儿!否则——”窦元道:“否则怎 样?”铁铮道:“否则我认你是长辈,我这剑可不认你是长辈。” 窦元怒道:“好哇,小辈竟敢如此无礼,胳膊向外弯啦!” 铁铮道:“在这里的褚老爷子和独孤叔叔是我的长辈,你打伤他们,先就不是。还 能怪我无礼么?” 铁凝记挂着展伯承,急于要把窦元赶跑,说道:“哥哥,哪这许多废话与他多说? 他打不过咱们才来冒充咱们长辈,我可不认这个叔叔。”口中说话,就在这几句话的时 间,已攻出了十八招杀手,每一招都是奇诡绝伦的剑法。 铁铮道:“你还不走,我也不客气啦!”本门轻功一展,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 一口青钢剑化成了重重剑影,就像几十个人,都持着明晃晃的利剑向窦元攻来。 以窦元的本领,要胜他们兄妹二人,固然不易,但他们兄妹想胜窦元,也是很难。 要分出胜负,最少也恐怕要在千招开外,但窦元先与展伯承他们斗了半个时辰,气力业 已消耗几分,再斗他们兄妹,就难免有点力不从心了。 窦元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可恨这两个娃娃不肯卖帐。如今独孤宇己经解开了穴 道,姓展那小子并没怎样受伤,若待他们养好了精神,再来助战,只怕我今日就要在阴 沟里翻船了。” 到了此时,不由得窦元不作“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打算。 铁牌一个旋风急舞,荡开铁凝的兵刃,夺路便逃。铁铮看出是走势,也就不再拦他, 让他逃跑。 窦元的本领确是不凡,在激战一个多时辰之后,身手居然还是非常矫健,只见他脚 尖寸点,一个“鹞子翻身”,便飞越了高逾两丈的墙头。到了墙外,这才恶狠狠的发话 道:“好两个不识好歹,犯上作乱的娃娃,我不屑以大欺小,今日放过你们,我找铁摩 勒算帐去!” 铁凝噗嗤笑道:“真是厚脸皮,还说放过我们呢。好,你找我爹爹算帐去吧!哼, 我爹爹要是知道你杀了展家叔叔婶婶,他肯放过你才怪呢。” 铁铮道:“别和他吵嘴了,咱们去看看褚公公伤得如何?” 展伯承扶起了褚遂,说道:“铁兄弟,今日多亏了你们了,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感 激你们才好。” 铁铮笑道:“你这么一说,倒显得咱们是外人啦。我爹爹很挂念你,特地叫我们来 探望你的。只盼你不要见外才好。” 褚遂只觉一片茫然,想不到这次夺宝护宝大厮杀,竟是如此结局,大大出乎他意料 之外!面对着铁铮兄妹,想起自已的多疑,又不禁有几分惭愧,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独孤宇已经解开了穴道,过来向铁铮兄妹道谢。刘振伤得很重,不能行走,叫他儿 子刘芒过来道谢。 铁铮有点诧异,说道:“独弧叔叔,你怎么知道窦元到此寻仇!赶来相助?可是你 来探望褚老前辈,适逢其会的么?这两位又是何人?” 独孤宇亦觉有点尴尬,他与褚遂只不过相识而已,并没什么交情,他是个游侠身份, 在小辈面前可不能说谎,当下讷讷说道:“这件事么?嗯,也可说是个巧遇。这两位, 这两位——正自不知如何措辞,展伯承已是替他解窘道:“这两位是刘家乔梓,他们是 爷爷的邻居。独孤大侠是刘伯伯的好朋友,正在他们家中作客。嗯,刘伯伯受伤不轻, 请进去先歇歇吧。事情慢慢再谈。” 铁铮听说他们是邻居,只道他们是听得这边厮杀的声音,来拔刀相助的。铁铮自幼 受父母教诲,也是一副侠义心肠,很爱结交朋友。他见刘芒一臂断折,连忙说道:“刘 大哥,你这条断臂可得赶快接上去才行。来,我给你接臼。展大哥,你帮忙折一根树 枝。” 铁铮的续肢接骨之术是跟师父学的。他师父空空儿是个神偷,干窃贼这行,必须准 备给人打跛手足而自能医治。所以续肢接臼的技术,乃是这一门的绝技。空空儿不懂医 学,他平生也从没断手过。但既是窃贼的“祖师爷”,这门“绝活”却是他的擅长,可 以与他的轻功比美。 铁铮叫展伯承给他做助手,很快就用“柳枝接骨”的方法替。刘芒驳好断臂,接上 了臼。刘芒望了一下展伯承,似乎想与他说些什么,却没有说。 展伯承道:“刘大哥,小弟很是惭傀。”刘芒这条手臂是他打断的,他自觉于心不 安,见刘芒向他望来,便向他道歉,却不知刘芒想的根本就不是这一件事。 刘芒低下了头,说道:“不,惭傀的应该是我!”铁铮大奇异,却不便冒昧发问。 刘芒回过头来,向他低低说了一声:“多谢。”刘振忽道:“芒儿,你能够走路吗?” 刘芒道:“我并没受多大的伤,跑路也能。” 刘振道:“好,你把我背起来。”刘芒把父亲背起,刘振叫他走到褚遂跟前。 褚遂双眼一翻,沉声说道:“刘振,你意欲如何?我可得告诉你,咱门是桥归桥, 路归路,搭不到一块儿。你别以为有了昨晚联手合斗窦元之事,你就可以借路过桥了。” 褚遂恨极了刘家父子勾搭他的孙女儿阴谋对付他,是以说话尖酸刻薄,丝毫也不客气。 展伯承本是想劝他们两家和解的,但见褚遂如此激动,却是不便置辞了,心道: “爷爷今晚受伤,都是因他父子而起,也难怪爷爷生气。只好等待爷爷伤好之后,事情 办已淡忘,再设法劝解了。” 刘振冷冷说道:“我不是来与你讲和的,也不是来约你比斗的。你褚老英雄瞧我们 不起,我们也不敢高攀。昨晚事不成功,今后我们也不会再来了,明日我们就搬出盘龙 谷,你可以放心了吧。但若你还要算饯,什么时侯找来,我们也决不叫你失望。我要告 诉你就是这些话,告辞了!” 铁铮兄抹大为惊诧,但他们对于刘、褚两家的纠纷,根本莫名其妙,他们以小辈的 身份,当然也不好劝解。 展伯承心乱如麻,最初他是妒恨刘芒,但如今他为他的龄姐着想,爷爷甩这样的手 段拆散他们,他的龄姐伤心是不在话下了,只怕还要恨他一世。 他想告诉刘芒,爷爷说褚葆龄告密之事乃是假的,他的龄姐实是真心欢喜他。但这 些话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而且还在爷爷的眼皮底下,他又怎戳破爷爷的谎言。 还有一样,刘芒的手段并不见得很正当,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展伯承也不能单 凭一两件事情推断。不过从昨晚联手合斗窦的…情衍看来刘对倒饵也算得是一条汉子, 而且很讲义气,似乎也有可取之处。 展伯承踌躇莫决,只见刘芒背着父亲,已经转过了身,向园门走去。展伯承赶上了 他,低声说道:“刘大哥,你可有什么话要我代你告诉龄姐么?” 刘芒怔了一怔,忍着心中酸痛,说道:“我没有什么话说,只盼你好好待她,今后 我也不会和她见面的了。” 展伯承面上一红,心道:“你这可是完全误会了。”急切之间不知如何说好。褚遂 却已在大声说道:“他们父子并不是我请来的客人,小承子,你不必代我送客!”刘芒 气从心起,“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抛下展伯承,便冲出园门。 在这样情形底下,独孤宇也是很尴尬,当下抱拳说道:“褚老前辈,我不打扰你了。 铁贤侄,令尊面前,请代问候,告辞了。” 褚遂冷冷说道:“独孤大侠,你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侠义道,几时光临寒舍,我老头 子必定恭迎。但却请你不必与宵小之辈同来,坏了你自己的名头。” 独孤宇变了面色,说道:“你我看法不同,我也想奉劝你一句不义之财,还是拿来 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才好。” 褚遂嘿嘿冷笑,展伯承道:“爷爷,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它了。” 独孤宇说了那几句话,拂袖便走。铁铮不知他们吵的什么,要劝解也无从劝起。只 好说道:“独孤叔叔,你住在什么地方,明天我来探望你。” 独孤宇道:“你不用来了。我今天便走,以后也不会再到盘龙谷了。”说到未了一 句,已是走出园门,去得远了。 铁铮满腹疑团,说道:“展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何以与独孤宇也闹得不和?” 展伯承苦笑道:“说来话长,把爷爷扶了回去再说吧。” 铁凝刚才隐约听得展伯承和那刘芒提起“龄姐”二字,她只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女孩 子,还不怎样懂得避忌,忍不住就问道:“对啦,展大哥,你的龄姐呢?怎么却不见她? 你们在外面闹得天与地覆,何以她不出来?” 展伯承支吾说道:“她、她在看家。”铁凝道:“我只道她外出去了。好,我正想 见见她,我和她己经有好几年没见面啦。想来她的功夫也一定比以前好得多了。” 展伯承偷偷看了看褚遂的脸色,褚遂怆然说道:“这丫头还有脸见人么?不过也总 不能一世躲着,好,你们既要见她,那就去吧。” 铁铮兄妹大为惊诧,铁铮年纪大些,隐隐猜到几分,连忙给他妹妹抛了一个眼色, 示意叫她不可胡乱说话。 褚遂伤得很重,但比起刘振,却较好一些,不必人背。展伯承与铁铮一人一边,搀 扶着他,缓缓地走回家去。 褚遂心中难过之极,他本不愿把“家丑”外扬,但铁铮兄妹于他有救命之恩,又是 他孙女儿的好朋友,也只好打算让他们知道了。 不多一会,走到了褚遂的卧房。展伯承记挂着褚葆龄,心里想道:“她被缚了半天 半夜,不知如何气苦了!”于是推开了房门,就立即高声叫道:“龄姐,龄姐!” 正是: 好梦从来最易醒,楼空人去独怆怀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七回 一生遗根萧墙祸 万里追踪玉女痴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七回 一生遗根萧墙祸 万里追踪玉女痴 空房寂寂,影杳声沉。只见地上有两段断了的麻绳,窗门大开,他的“龄姐”已不 知到哪里去了。 展伯承惊得目瞪口呆,褚遂也着了慌,不知他的孙女儿是给人动走的还是自己逃跑 的。铁凝眼利,说道:“褚爷爷,你来看这里有两行字迹,似是龄姐手书。” 这两行字是写在床头的一张小几上的,触耳一片殷红,想是咬破了指头书写的。写 的是:“我无颜侍奉你老人家,我走了,永不回来了,你只当没有我这不孝的孙女儿 吧!” 褚葆龄果然是负气跑了,而且是发誓永不回来的了。展伯承似给人重重地打了一棒, 打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只是想道:“龄姐没有一个字留给我,她一定是恨极 我了。” 褚遂受的打击更大,他呆了半晌。蓦地双眼翻白,叫道:“你这不的丫头,受了一 点儿委屈,竟连爷爷也不要了!”声音沉痛悲怆之意更多于愤怒之情。 展伯承还勉强可以站立得稳,褚遂说了这句话已是支撑不住,“卜通”的就倒了下 去,幸喜是倒在床上。 展伯承一谅之下,神智登时清醒,心中百责:“你真是太糊涂了,这个时侯,应该 先劝慰爷爷,岂能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情?” 褚遂已在呼唤他道:“小承子,你过来!”声音填抖,话刚说完,忽地“哇”的一 口鲜血吐了出来,刚敷上金创药不久的伤口又复迸裂,吐出的血与流出的血把被褥染得 一片通红。 要知褚遂晚年与这孙女儿实是相依为命,尽管他怎样将她责打,心里还是疼爱她的。 如今褚葆龄留书出走,叫他怎不伤心?尤期令他难过的是,他在园中与刘家父子激战, 他的孙女儿竟然不来看他一眼,便自跑了。“要是我给刘家父子杀死,她又将如何?” 他哪里知道,他的孙女儿根本就是另一种想法。她只道展伯承已把她与刘家父子一 同出卖,她爷爷武功高强,以有备应无备,里伏暗处,出其不意的偷袭,刘家父子不死 亦必重伤,今后她与刘芒永无复合之望。因此她之出走,一半是为了感到耻辱,一半为 了意冷心灰,不愿再留在这伤心之地。 褚遂又是气恼,又是伤心。恼孙女儿不肯听他的话,更伤心孙女儿抛弃了他。再加 上惨败之后的悲哀,宝藏泄露之后的焦虑,一个七十岁的老年人,重伤之后的身体,还 焉能禁受得起? 铁铮迅速出指,封了褚遂伤口的几处穴道,这是他师父空空儿所授的独门闭穴止血 功夫,可以令伤口暂时停止流血。但流血虽然暂时止了,褚遂亦已是气若游丝。 展伯承慌了手脚,过来扶着褚遂,说道:“爷爷,你千万不可生气,你歇一歇,我 给你找大夫去。” 盘龙谷与外间隔绝,到最近的市镇,也有一百多里,找个医生来,最快也要隔一天, 何况还未必找得到呢?展伯承其实打得是另一个主意,他意欲赶往刘家,希望独孤宇还 未曾走,那就可以求他相助了。独孤宇是个成名侠客,虽然不以医术见长,但求秘制的 小还丹,对医治内伤,却颇有功效。不过,展伯承知道爷爷的脾气,他爷爷决不肯求助 于“仇人”,是以托辞去找医生。可是褚遂却不肯放他走,吸了口气,嘶哑着声音说道: “小承你别走,我有话和你说,你若不听我的吩附,我死不瞑目!” 展伯承见褚遂送如此,也怕他即时死去,只好留下,说道:“爷爷,你歇歇再说 吧。” 褚遂咬了咬牙,似是有点“回光近照”的模样,声音大了许多,说道:“我年已七 十,死了也算是己享高寿了。你用不着悲伤,但我死后,你一定要把龄丫头给我找回 来。” 展伯承道:“不,爷爷,你不能死,你也不会死的,你病好了,我就去找龄姐,天 涯海角,也得我她回来。” 褚遂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好,好。你是一个好孩子,就可惜龄丫头对不起你。 你找着龄姐,告诉她,我可以原谅她。但只有一样,她不能嫁那个流氓,否则我做了鬼 也要诅咒他们夫妇。唉,最好当然是你……但我却不好意思勉强你了。” 褚遂根极了刘芒,他认为孙女儿的“背叛”他,都是刘芒挑拨之故,是以至死不能 谅解。他心里是希望展伯承娶他孙女儿的,但出了这件事情、他以他自己的心情揣度, 恐怕展伯承未必肯再要他的孙女儿,因此才说出那句“不好意思勉强”的说话。 展伯承却是不同意褚遂这个命令,心中想道:“龄姐既是那么喜欢刘芒,那又何必 禁止他们相好?”正自踌躇,褚遂已是沉声说道:“你听不听我的吩咐?无论如何,龄 丫头不能嫁那个流氓!你要把我的话一字不改地告诉她!” 展伯承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是。我会把爷爷的话转告龄姐。但,爷爷你会好起 来的。”心里自思:“万一爷爷死了,我是要找龄姐的,但我却不应去管她的闲事了。” 褚遂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你外公的那批宝藏,我给你看守了几十年,也总算尽 了一点心事了。你是他唯一亲人。我本待你长大成人之后,再交给你的,如今已是等不 及了。可恨我孙女儿不肖,勾结外人,这藏宝的秘密己经泄露,我死之后,你立即把它 搬移,随你怎么使用吧,唉,我也管不来了。 展伯承想起都是因为这批宝藏的缘故,累得爷爷家散人亡,不禁泪盈于眶,说道: “爷爷,宝藏要不要也罢,最紧要的是人。爷爷,你要安心养病才好。” 褚遂长长叹了口气,断断续续他说道:“不错,是人紧要。小承子,我望你立定志 气,光大门楣,你爷爷,唉,你爷爷可是不能亲眼见你成家立业了。但你有出息,我在 九泉之下,也能心安。”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最后,已是气若游丝。 展伯承扑上前去,叫道:“爷爷,你不能走!”褚遂抓着他的双手,蓦地叫道: “记着,一定要找回你的龄姐!”双眼一翻,双脚一挺,松开了手,气息己绝! 展伯承放声大哭,想起褚遂对他的好处,当真是比亲爷爷还亲,尽管自己未必能如 他的期望,但这份恩情却是永世难忘。展伯承越想越是伤心,哭得眼泪都干枯了。 铁铮眼看一位绿林的老前辈,如此收场,也禁不住陪展伯承哭了一会。铁凝道: “展大哥,你别哭啦!、我看这里你是不能再留的了,你哭伤了身体,怎能走路?” 铁铮替展伯承抹了眼泪,说道:“不错,展大哥,你也该替你爷爷办理后事了,早 早让他入土为安。” 展伯承这才收了眼泪,说道:“爷爷的寿木早有准备,在那边廊下。”铁铮道: “好,我帮你抬来,给褚爷爷入硷吧。” 展伯承钉上棺盖,忍不住又哭起来。铁凝道:“喂,你别只顾哭呀。,我饿得发软 了,有什么吃的东西没?”其实她并不是怎么饿,只不过是想转移展伯承的注意。她是 个小姑娘,想出的也只能是小孩子的主意。 展伯承哭得有气没力,给她这么一提,倒是感到真的饿了,说道:“厨房里大约还 有一点剩莱,我去看看。唉,我可不会弄饭”说至此处,却不禁又想起了他的“龄姐” 来,平日都是褚葆龄给他们做饭弄菜的。 铁铮道:“不要紧,将就吃一点吧,我帮忙你弄。”三个大孩子在厨房里毛手毛脚 地闹了一会,菜煮得半生不熟,饭也烧焦,但毕竟是有了可吃的东西了。 吃午饭的时侯,展伯承才有工夫细道其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一一告 诉了铁家兄妹。 铁铮不性感概,说道:“想不到你接二连三,碰到这许多不幸。更想不到你的仇人, 和我的爹爹也有点儿爪葛。但我还是盼望你不要多生疑虑才好。我爹爹为人最是公正不 过,我敢担保他一定不会因为上代的渊源而偏袒那窦元的。你母亲临终对你的嘱咐,那 是太过虑了。” 铁铮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只道他的父亲和晨伯承父母是好朋友,却不知道还 有别的情事,更不知王燕羽临终时候的心情,王燕羽一半是由于怍悔过去的罪孽,一半 是为了顾全铁摩勒侠义之名,不愿令他为难,因此才不肯让儿子去告诉铁摩勒。 铁铮又道:“我爹爹叫我们来接你去和他同住,望你不要推辞。” 展伯承道:“我己经答应了爷爷,走遍海角天涯,也要找回龄姐。” 铁铮道:“那也要请你先到山寨一趟,小住几天。否则我爹爹会怪责我们不会请客 的。我爹爹熟识四方豪杰,你要找寻龄姐,也可以托他给你打听打听。” 展伯承一想,这件事情也该向铁摩勒解释解释,便道:“好吧,这地方反正我也是 不能再住的了。请你帮忙我葬了爷爷,咱们就走。” 展伯承把棺材抬到园中,到了那藏宝的地方,心中无限伤感,想道:“爷爷守护宝 藏,守了几十年,就让他埋在这里吧。” 铁铮兄妹帮他挖掘,将那几个藏宝的箱子搬了上来。把褚遂的桐棺埋了下去。展伯 承问道:“山寨里的情形如何。” 铁铮道:“这五年中,听爹爹说,官军己先后来攻过三次,一次规模比一次大,恐 伯不能长此在伏牛山立足了。爹爹想要把弟兄们解散,转移到其他地方。” 展伯承道:“山寨的弟兄,是靠开垦荒山,自己养活自己的。连年战事,顾不了耕 作,收成恐怕不会好吧,弟兄们的日子想必不好过吧?” 铁铮道:“弟兄们也过惯了。” 展伯承道:“这几箱珠宝,我得之无用。咱们正好搬到山寨,给你爹作军费。” 铁铮道:“这个,我爹爹不知肯不肯受?” 展伯承道:“无论如何,我要劝他收下,也算是尽了我一点心意” 铁铮为人豪爽,说道:“好,我答应助你押运便是。” 棺材埋了,铁铮依照俗例,正要请展伯承撒第一把土,展伯承两眼蕴泪,望着远方, 似乎正在想起什么心事。 铁铮道:“展大哥不要太伤心了,天色不早,快快报土埋棺,爷爷安眠吧。” 展伯承道:“是。”捧起一把泥土,心中却是一片茫然,说道:“这一把土本来应 该是龄姐撒的,爷爷其实是最疼爱她,再惜她却不能来送爷爷了。” 铁凝是个心直口快的小姑娘,不知顾忌,撇了撇嘴,便道:“你在惦记着你的龄姐? 我可为你不值呢!”铁铮道:“凝妹,别胡说” 铁凝道:“什么胡说?龄姐小时候和展大哥那么要好,谁知不见几年,她就变了心 了。你想念她,也许这个时候她正在与姓刘的小子一起呢!” 展伯承心中一动,说道:“你们今早来的时侯,可曾在路上碰上她?” 铁凝道:“我们若是碰到她,早已把她截回来了,还用说吗?你,你别胡思乱想了。 她不喜欢你,就让她去吧。天下又不只她一个女子。” 铁铮责备她道:“女孩儿家,怎可如此口没遮拦。好在展大哥知道你的脾气,你也 还是个小孩子。” 铁凝道:“我有说错吗?你瞧展大哥这样伤心,难道不是一半为了褚爷爷,一半为 了他的龄姐?你不帮我劝他,反来说我,我说的才是真话呢!” 展伯承给她说破了心中秘密,不禁满面通红,说道:“龄姐欢喜什么人,咱们都不 能怪她。我,我也并不是存有别的心肠,只是爷爷临终吩咐,我总得想法把她我回来, 凝妹,你说得有理。也许她现在真的是在刘家。” 铁凝道:“我这只是胡猜的,你想往刘家找她吗?别去了吧,有什么好意思呢?” 展伯承红着脸说道:“既是有这个可能,我想还是试一试去找她的好。” 铁铮年纪稍长,懂得他的心情,想道:“不让他试试,他总是此心难息。”便道: “也好,你就到刘家看看吧。要是独孤大侠未走,你顺便替我问候。最好约他和咱们一 道走。”铁凝道:“咱们不陪展大哥去吗?” 铁铮笑了一笑,说道:“还是让展大哥一人去的好,咱们同去,他倒不方便说话了。 窦元已给赶跑,刘家父子和展大哥亦已化敌为友,而且他们又都受了重伤,即使心怀叵 测,展大哥也应付得来的。” 展伯承也道:“不妨事的、刘家离此不远,倘有意外,我发啸声,你们也可听见。 你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去就来。”说罢便离开铁铮兄妹,独自上山,前往刘家。 山坡上杜鹃花开得红艳艳的,遍地都是,展伯承想起第一天来到这儿,第一眼看见 的就是那刘芒给他的“龄姐”编织花环,不禁触景伤情,回想这个多月来与她相处,恍 如一梦,初时做的是好梦,结果却是结恶梦惊醒了。 晨伯承暗自思量:“龄姐疑心是我出卖她,心中定是将我恨透了,只怕她不肯见我。 但无论如何,即使她避而不见,我也得把爷爷的死讯说给他们知道,爷爷一生疼爱她, 至少她也要回家一趟的吧?可是我还能和她说些什么呢?当然我不能把爷爷临终的话告 诉她,但我不能捏造谎话,说是爷爷赞同她与刘芒结合,原谅她了。这可怎么好呢?” 展伯承心乱如麻,思量不定,不知不觉,己来到刘家门前。只有一匹已上鞍的白马, 就系在门前那棵大树下面。展伯承心想:他们正在准备离开,却还未走,我来得正是时 候。” 展伯承满杯欢喜,上前拍门,叫道:“刘大哥,刘大哥,刘芒大哥!”他知道刘芒 的父亲伤得极重,而又不敢断定褚葆龄真的是在刘家,所以只有呼唤刘芒。 他叫了好几声,里面还是没人回答,展伯承皱了皱眉,心道:他还在这儿,分明里 面有人,却何以不肯答我?哎,莫非是龄姐恨我,禁止刘芒给我开门?好吧,宁可由她 恨我,我却是非见不可!” 展伯承打定了主意,里面不肯开门,他就只有硬闯。可是他们门前那棵大材高逾墙 头,前日展伯承就是在这棵村上偷听的。 他重施故技,飞身上树,但这回却不是偷窥偷听了。他朝里面一瞧,杳无人影,再 叫了一声“刘大哥!”仍然没有回答,便大声说道:“对不住,我有紧要事情,你们不 肯见我,我也是要进来的了。” 立足未定,忽觉微风飒然,银光闪烁,一把梅花针突然向他飞来,展伯承大吃一惊, 幸而他轻功超卓,百忙中一个“旱地拔足”,梅花针恰好在他脚底射过。 展伯承在半空中一个翻身,朝着那梅花针的来处扑去,只见一个少女的背影刚刚闪 过一个角落,看来似是想逃避他,却还未来得及躲进屋子。 展伯承心中酸痛已极,叫道:“龄姐,你就这样恨我么?你要取我性命,也得容我 先说说话呀!” 那少女忽地回过头来,说道:“你是什么人?谁是你的龄姐?” 展伯承这才看清楚对方的面貌,竟是个陌生的女子。身材和褚葆龄差不多,长得也 很俏丽,但眉宇间却有一股泼辣之气,年纪则似乎比褚葆龄稍大一些,约有二十岁左右 模样。 展伯承又是吃惊,又是尴尬,讷讷说道:“对不住,我看错人了。我是山下那座园 子里褚家的,我来找刘芒大哥。” 那少女道:“你来找刘芒作甚?” 展伯承道:“我想问问刘大哥,龄姐是不是在他这儿?” 那少女道:“什么龄姐?哦,是否就是褚遂的孙女儿?” 展伯承道:“正是,姑娘,你识得我的龄姐么?” 那少女道:“这么说,你是褚葆龄的弟弟了?”她不先回答,却来盘问展伯承。 展伯承不愿向一个陌生的女子细说自己的来历,他与褚家的关系也非三言两语可以 交代得清楚的,当下便含糊应了一声:“是。我们一向以姐弟相称。” 那少女蓦地柳眉倒竖,冷笑说道:“我听说刘芒和一个狐狸精很好,原来就是你的 姐姐!” 展伯承怒道:“你怎么可以胡乱骂人?” 那少女道:“褚葆龄阴险恶毒,我不但要骂她,若是给我碰上,我还要撕破她的面 皮呢!” 展伯承气往上冲,斥道:“你,你,你真是岂有此理!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不客 气了!”他不会吵架,气愤之下,说话未经思索,竟似乎是向对方挑战,其实他本意并 非如此。 那少女冷笑道:“刘芒是给你们褚家的人伤了不是?” 展伯承不愿解释,亢声说道:“不错,就是给我伤的,可与龄姐无关!”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姐姐是狐狸精、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们姐弟合谋伤了 刘芒,居然还有脸皮再来找他,想要花言巧语,再哄骗他吗?好呀,你不客气,我更不 客气呢!你伤了刘芒,我也照样伤你。看剑!” 蓦地银光一闪,那少女已是拔剑出鞘,唰的就是一剑向展伯承疾刺过去。 这一招来势凌厉之极,展伯承双手空空,没带兵器,幸而他轻功精妙,在间不容发 之际堪堪避开,但衣袖亦己被削去了一幅了。 展伯承又怒又气,可是也还不愿无端端和那少女动手,闪开了一剑,说道:“你别 撒泼,你不讲理,我可要讲理,你听我说。” 展伯承此时倒是想与对方解释清楚,说个分明的了。可是这少女一向骄纵惯了,听 得展伯承一张口便骂她“撒泼”,焉肯听他说话? 展伯承话犹未了,这少女已是“唰”的又一剑刺来,冷笑说道:“你要我饶命,那 也不难,只须跪下来向我磕三个响头,我拗断你一条手臂,也就算了。你是这么样伤了 刘芒的,我也照样伤你,外加三个响头,算是利息,至于你那些废话,可用不着说了, 我也没耳朵听!” 展伯承给她气得七窍生烟,不禁怒道:“我不过看在你是个女流之辈,不愿与你胡 打乱吵,你当我是当真怕了你么?” 那少女道:“好,看你乳臭未干,倒是有胆敢说大话!你不怕,就让你看看姑娘的 本领吧!”剑势一变,招招催紧,竟是似狂风暴雨般的猛袭过来。 展伯承心道:“这泼丫头无理可喻,且夺了她的剑再说。”于是认真的和那少女打 起来。 展家的“空手入白刃”功夫乃是武林一绝,展伯承这二个月又学了褚遂秘传的“小 擒拿手法”,这门功夫精益加精,自信可以夺得了她手中的长剑。 说时迟,那时快,这少女唰的一剑,又指到了他的面前,招数用得非常狠毒,竟是 想刺瞎他面上双睛。展伯承大怒,使出看家本领,霍的一个“凤点头”,肘底穿掌,托 那少女的肘尖,反手便要扣她脉门。 哪知这少女的剑尖也是奇诡绝伦,一剑刺空,剑势中途已变,本是平刺出去的,忽 地圈了转来,展伯承若不收招,手指先要给她削断。 展伯承应变也快,他一足已踏向前,收势不及,却顺着那少女的剑势,脚跟一旋, 疾的也转了一围,那少女的连环三剑,每一剑都是差了少许,刺他不着。但展伯承连使 了几招精妙的擒拿手法,也都给那少女一一化解,夺不了她手中的长剑。 展伯承的父亲展元修通晓各派武功,展伯承家学渊源,虽不及父亲的见多识广,在 武学中稍有地位的各派剑法,他也大致可以分辨。但如今他与这少女斗了数十招,依然 看不出她的武学渊源,剑法来历,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这女子虽然撤泼,本领倒 是不错,比刘芒可强多了。” 这少女更是吃谅,展伯承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比她年纪还轻,而且只是凭着 一双肉掌,对付她的利剑,她兀自占不到便宜,焉能不感到气馁,感到惊奇?心中想道: “我要是连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打不过,怎去对付他的姐姐?”心中一急,出手更不留 请! 若论展伯承的真实本领,本来比那女子胜过几分,即使不能空手夺剑,也不至于败 给她的。但他昨晚一夜没睡,而且是从午夜开始,一直恶斗到第二天的近午时分,气力 都几乎消耗完了。虽然他休息了将近两个时辰,但过度的疲劳,究竟还未能恢复。因此 在和这女子斗了数十招之后,不觉气喘吁吁。 那女子松了口气,心道:“这小子毕竟还未成人,招数虽然精妙,内力却是大不如 我。”她得理不饶人,一占上风,着着进逼。 剑法当真是又狠又快。不过她也并不是要取展伯承的性命,而是要迫他认输,至多 令他受一点伤,给刘芒泄愤。 但展伯承却怎能知道她的打算,见她招招狠辣,当然是又掠又怒,也把轻易不肯使 用的伤残掌法施展出来。 那女子冷笑道:“你还要打么,跪下来给我磕头,我或者可以饶你一条性命。”展 伯承怒道:“你侮辱了我的龄姐,应该磕头赔罪的是你!”猛地一招“龙顶摘珠”,倏 的化掌为抓,欺身直进,那女子说话分神,又兼有点轻敌,猝不及防,竟给他一抓抓着, 那女子大吃一惊。往后急退,只听得“嗤”的一声,胸前的一幅外衣,已给展伯承撕下。 那女子又羞又怒,喝道:“好呀,你这小子胆敢如此无礼,我今日是非杀你不可 了!”一退复上,剑光霍霍展开,比刚才更见凌厉,剑剑直指展伯承的要害穴道。 刺穴剑法本是展伯承的所长,可是这女子的剑招奇诡,每每有出人意料的招数,展 伯承必须用了十二分精神,才能解拆,这一来更是险象环生,应付得非常吃力。 展伯承心中想道:“不好,这样下去,给她耗尽我的精神,我定将伤在她的剑下, 这才叫做死得冤枉呢。”他与铁铮是约好了的,若有意外,就发啸呼援,初时他见对方 是个女子,不愿把铁铮叫来,如今却是不能不请铁铮相助了。 啸声未止,只听得马蹄声已是隐隐传来,展伯承奇怪极了,心道:“距离虽然不远, 但也决不能来得如此之快。难道来的不是铁铮兄妹?”那女子吃了一惊,骂道:“好呀, 原来你在外边还埋伏有帮手!哼,簿你请来救兵,我伯伯你不?” 那女子只道来的是展伯承的长辈,甚至很可能就是他的“姐姐”褚葆龄。展伯承己 然如此了得,若然来了他的姐姐,只怕自己就要被擒,受尽凌辱,要应付这个局面,只 有在来人未到之前,赶快把展伯承活擒了。 恰巧展伯承也抱着同样心思,害怕这个即将到来的人是这女子一伙,寻思:“时机 紧迫,只有豁出性命,把这女子拿下,才能脱险了。我有人质在手,这人决不敢动我, 待得铁铮一来,就不用怕了。” 两人同样心思,同时使出险招,那女子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形一矮。唰的一 剑刺他膝盖,展伯承则甩了一招“灵猿探爪”五指如钩,趁她弯度俯首的这一刹那,伸 手便抓她肩上的琵琶骨。 两人来势都急,展伯承若给这少女刺中,一条腿便要变成残废,那少女若给抓着, 琵琶骨也会结他捏碎,多好的武功再也不能使用,同样变成废人。 眼看就要两败俱伤,忽地一条人影,挺如飞鸟,飞过墙来,恰好赶上!只听得“嗤” 的一声,那人挥袖当中“切”下,立即闪电般的双掌开出,展伯承的指尖刚刚触及那女 子的肌肤,便给那人一把推开。那女子的剑尖刺穿了那人的衣袖,阻了一阻,也未能刺 着展伯承的膝盖,手中长剑,己给那人夺去。 展伯承转了两圈,才稳住身形,定晴一瞧,只见是个虎背熊腰的陌生汉子,年纪也 没多大,看来不过二十来岁模样。 展伯承心道:“这人不知是什么路道,本领如此了得?我跟他素不相识,不知他何 以救我?但他也救了那个女子,却又似乎是一视同仁,并无偏袒之意?” 那女子这时也已定了身形,看清楚来人是谁了。这个人展伯承不认识,她却是认识 的,展伯承正要张口说话,她己抢在前头说道:“姓南的,你跟我来干什么?哼,你是 来成心欺负我不是?” 那姓南的少年笑道:“你来得这里,我就不能来吗?要不是我出手,你的琵琶骨都 给人捏碎啦,还说我欺负你?” 那女子越发恼怒,柳眉一竖,骂道:“你别以为你帮过我的忙,我就要领你的情了。 我来找刘芒,关你什么事,你却来跟踪我?我要杀这小子,又关你什么事,要你出手阻 拦?哼,要不是你把他拉开,我早己把他刺跛了!” 那少年黑脸泛红,显然也有几分恼怒,淡淡说道:“龙姑娘,要不是令姐求我,我 才没工夫管你的事呢。而且我到这儿是刘芒叫我来的,你还未曾是这儿的女主人,可不 能禁止我来也吧?” 那女子怔了一证,道:“你见着刘芒。” 那少年道:“不错,刘芒父子都受了仿,他们的马车走得慢,你如果如今向西边这 条路走,大约今晚可以赶得上他。” 那女子连忙问道:“他们伤得如何?刘芒和你说了些什么?他们愿不愿意见我?” 她要向这少年打听清息,说话也就平和多了。听见他是想即时去见对芒,但心中却又有 点顾虑。 那姓南的少年道:“刘振伤得很重,刘芒却没怎么,他的断臂已经驳好了。他听说 你正到这儿来,要我跟来看看,叫你也不可向褚家的人寻仇。嘿,至于他愿不愿意见你, 那我可不知情了。” 那女子“哼”了一声,骂道:“父子都给人打伤了,还怕我去找那狐狸精!哼,这 次他侥幸不死,总有一天死在那狐狸精手里!”她不知其中因果,只道刘芒不许她去寻 仇,完全是为了顾着褚葆龄。 展伯承听她又骂他的龄姐,心中大力恼怒,但碍于这少年在旁,不便和她吵闹,瞪 着两只眼睛看她。 那姓南的少年亦己察觉,笑道:“我与刘芒匆匆别过,可未曾问他缘故,你也不用 先就乱骂一通。还是见到他再说吧。” 那女子道:“不错,就是他不愿见我,我也得去照料他。” 那姓南的少年道:“且慢,你不要你这把青钢剑了么?” 那女子的青钢剑是给这少年夺去的,听他提起,蓦地又发起怒来,说道:“我不要 了,你留着吧,总有一天,待我练好了武功,我要亲自在你手中夺过来!”说了这话, 匆匆便走。那少年摇了摇头,见这少女如此好性,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展伯承听了他们的对话,已知这姓南的少年是刘芒的朋友,与那女子似乎也渊源不 浅,但无论如何,他总是曾给自己化解了伤残之祸,理该向他道谢。 展伯承正想与他攀谈,那少年已先笑道:“小兄弟,你似乎还未打得尽兴吧?”展 伯承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少年道:“没什么,我想领教你几招。这把剑借给 你用,来吧!” 展伯承大出意外,没有上前接剑。那少年又笑道:“你己经打得累了。我不能占你 便宜,要你空手!”把手一扬,连剑带鞘,向展伯承抛去。 展伯承又惊又恼,心道:“是了,他到底是这泼丫头的朋友?存心要较量我,折辱 我了。”一怒之下,接了青钢剑,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就请你赐招吧!” 正是: 少年英杰多豪气,更喜良朋聚一堂。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八回 排难解纷来侠士 驱车护宝走江湖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八回 排难解纷来侠士 驱车护宝走江湖 姓南的少年笑道:“我说过不能占你的便宜,我等着接你招啊!” 展伯承这才恍然大梧,原来对方是要空手接他的剑招,不禁怒道:“你武功比我高 强,倘若你要折辱我,那就不用比试什招数了,我得罪了你的朋友,任杀任剐,决不皱 眉。”言下之意,这少年若是诚心与他切磋,就该亮出兵刃,将他当作平等的对手看待。 这几句话也是想试探试探这少年的来意的。 姓南的少年哈哈一笑,说道:“小兄弟不用这样傲气,好吧,我亮刀就是。请!” 展伯承摸不透他的来意,心道:“这人年纪比我大,我本来应该是自居小辈的。” 武林礼节,长幼试招,小一辈的应先出招。 展伯承抚剑一揖,道声:“有借”挽了一个剑花,家传天罡剑法的起手式“闲云出 轴”便即使出,剑峰朝着那少年面门晃,斜斜刺去。 那少年道:“不必多礼。”按着刀柄,跨上一步,恰恰避开,却未还招。 展家的剑法非同小可,这看似平淡无奇的起手式内中也藏奇的变化,剑锋一转,陡 然间那似匹练一般的剑光圈了回来,向那少年拦腰斩削。 那少年硬生生的用了个“大弯腰、斜插柳”的身法,腰躯半俯,脚跟滴溜溜地转了 一圈,几乎是随着展伯承的剑锋移动。展伯承一剑刺空,倏地已从起手式变为“春云乍 展”,到锋笔直刺出。 这一剑又快又准,但仍然是刺了个空。展伯承前招未收,后招续出,喝道:“接 招!”第三招用的是剑势凌厉非常的杀手招数,剑锋削臂,剑尖刺肋,一招两式,名为 “雷电交轰”。 展伯承并非要与这少年拼命,而是要迫他招架。他看过这少年刚才所露的那一手, 心知对方的武功只有在自己之上,决不在自己之下,这一剑也决不会伤得了对方,但总 能够迫他招架。 哪知这少年仍不横刀招架,叫道:“好剑法!”只听得“铮”的一声,少年中指二 弹,正中剑脊,恰恰将他的剑招弹开少许,几乎是贴臂削过,却未伤着他的分毫。 展伯承亢声说道:“我不要你让,你若心存戏耍,我可没工夫奉陪了!” 那少年正色说道:“小兄弟,你的剑法好得很啊!我佩服还来不及呢。岂敢戏耍? 好,我也要献拙了,还招!”倏然间横刀劈出,刀光四照,一看就知是一把不同寻常的 宝刀。宝刀也还罢了,劈来的成势更其骇人,竟是隐隐带着风雷之声! 展伯承气力不加,自知难以抵挡,但也不能束手待毙,当下用了一招“裂石崩云”, 刚中带柔,希望稍微消去对方几分劲力。 但对方来势如此狂烈,能否化解,殊无把握,只是尽力而为罢了。刀剑一交,却大 出展伯承意料之外,他以为纵使侥幸可免受伤,至少这把青钢剑是必然要给对方削断的 了。 哪知道这娃南的少年一刀劈来,看似劲道十足,到了刀剑相触之时,他却忽地只是 轻轻一碰,便即抽刀,哈哈笑道:“小兄弟,这一招解得妙呀!小一辈的英雄,你可以 算得是一个了。” 展伯承知道对方仍是手下留情,又羞又恼,正要还招,那少年前招未收,后招又至, 这次却是刀光霍霍,向他下三路斫来,而且将他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闭。比之刚才的 那招,更为厉害。 展伯承摸不透他这一刀是真是假,习武之人,遇到性命之危,本能的便使出了最擅 长的绝招,他既无力抵挡,只有用家传轻功躲避,使出一招“旱地拔葱”,就在原来的 位置,跃高闪避。少年那一刀又恰恰从他脚底削过,未曾伤他分毫。 这少年又赞道:“好一个五禽身法!”展伯承落下地来,怒道:“你打还是不打?” 那少年摇手笑道:“不用打了,不用打了!你精通天罡剑法,又会五禽轻功,展大侠, 展元修是你何人?” 展伯承呆了一呆,恍然大语,原来对方与他试招,为的是想要知道他的师门来历。 展伯承心中想道:“这人看得出我的功夫,又称爹爹大侠,担必是无甚恶意的了。”一 看对方已经纳刀入鞘,展伯承便也把那青钢剑交还给他,说道:“你是何人,与我爹爹 相识的吗?” 那少年王要答话,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哪条线上的朋友?”展伯承随着他 的目光注视之处看去,只见从墙头上跳下一个人,正是铁铮。 铁铮已听得展伯承问那少年的说话,笑道:“展大哥,南叔叔,原来你们是初次会 面么?”上前恭恭敬破施了一礼,道:“南叔叔,什么风把你吹到了这儿?” 展伯承拍了一下脑袋,道:“我真是糊涂了,这位想必是南大侠,南夏雷吧?” 南夏雷的父亲南霁云三十年前与段克邢的父亲段圭璋齐名,并称两大游侠。南夏雷 父亲结婚很迟,他是长子,年龄也大不了铁铮几岁,但辈份却长一辈。 南夏雷道:“大侠二字不敢当。展世兄,你怎地与龙姑娘打了起来?铁贤侄,还有 你,你怎么也到了这儿?” 铁铮道:“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吧,对啦,褚老英雄你不是也认识的吗?你去 不去送他入土?” 南夏雷道:“你说的是褚老英雄褚遂吗?怎么,他已经死了?” 铁铮道:“不错,他这次死得很是不值,牵涉的纠纷也很多,待路上展大哥对你仔 细说吧。呵,还有我的妹妹也来了,现在就在褚家。” 南夏雷与褚遂并无渊源,识是许多年前,他初出道的时候,在群雄会上见过一面的。 但褚遂是绿林前辈,而南夏雷也想见一见铁凝,便道:“既然如此,我理该给他烧一炷 香。” 当下一同走出刘家,南夏雷牵了坐骑,陪他们二人走路。展伯承简单扼要他说了说 猪遂之死的经过,南夏雷念及一位绿林前辈如此下场,也不禁为之嗟叹,抚然说道: “真想不到展大侠夫妇与褚老前辈都会命丧窦元之手。窦元最近崛起绿林,我也曾听人 说过,但却不知他是展世兄的仇人。” 展伯承与南耳雷以前没有见过,但展伯承与铁铮同一辈份,因此也以叔叔相称,说 道:“南叔叔,褚、刘两家争夺宝藏的纠纷我已说了,依我之见,是刘家稍傲理亏。但 如今事情己经过去,我爷爷死了、刘振重伤了,也就不必再提啦。南叔叔,你和刘家父 子相熟,和那位龙姑娘也是朋友,我无端端的被迫与她打了一场,却不知她是什么人, 你可以告诉我吗?” 南夏雷道:“铁贤侄,说起来这位龙姑娘和你倒有一些关系。” 铁铮道:“怎么?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南夏雷道:“你妹妹的师父不是辛芷姑吗?你妹妹是关门弟子,辛芷姑从前有两个 徒弟,一个是己经死了的史朝英,还有一个是龙成香,你可知道?” 铁铮道:“哦,这位龙姑娘是龙师姐一家的么?” 南夏雷道:“不错。她名叫龙成芳,正是龙成香的妹妹。她们姐妹相差十来岁,姐 姐早已嫁人,在家抱孩子了,妹妹的婚事,则还要姐姐操心。” 说话之时,己经进了那座园子,铁凝正在褚遂坟前等候,见了南夏雷,也很高兴, 上来叙话。 铁铮道:“南叔叔正在说到你那位未曾见过面的龙师姐呢。”铁凝道:“我听见了。 师父也常谈起她,很记挂她的。她嫁了什么人了?” 南夏雷道:“她嫁了蒲邑大豪穆安之子穆康,刘振一家本来也是蒲邑人氏,和穆家 毗邻而居,又是姻亲。刘芒与穆康正是中表排行。” 展伯承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这位龙姑娘的姐姐乃是刘芒的表嫂了。” 南夏雷道:“不错。所以他们二人,也像你与褚姑娘一样,乃是青梅竹马之交。龙 姑娘父母早已去世,跟她姐姐同住,她那一手剑法,就是她姐姐教的。刘芒是家传刀法, 武艺却不如她。两人常在一起切磋武功,刘芒可能常常受她的气。” 展伯承心道:“怪不得这位龙姑娘的剑法如此奇诡,原来是辛芷姑的一脉所传。” 铁凝忽地“噗嗤”一笑道:“人家小两口子的事情,南叔叔你又怎么知道了?” 南夏雷笑道:“我只是猜想而已。龙成芳的脾气十分刁蛮,这个,展世兄刚才也领 教过了。” 铁凝道:“如此说来,刘芒也不是好东西,他既然有了一位龙姑娘,就不该再来抢 展大哥的褚姐姐。” 展伯承满面通红,铁铮道:“凝妹,你怎么老是要我说你,女孩儿家怎可如此口没 遮拦?” 铁凝笑道:“南叔叔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南夏雷接着说道:“这倒不能怪刘芒的不是,刘家曾经求过亲却给她的姐姐拒绝 了。” 展伯承道:“为什么?” 南夏雷道:“她姐姐不喜欢刘芒,也许是嫌他武功不高,也许是不愿妹妹嫁绿林中 人。谁知其申缘故,总之不喜欢就是了。那时刘振父子已经开始过黑道生涯了,但还没 有安窑立柜,只是偶尔出去做案,坐地分赃。” 铁凝又笑道:“她姐姐不喜欢刘芒,怎么你又知道了?” 南夏雷道:“小鬼头,你真是人儿小心眼儿却多,想到哪儿去了?她姐姐是你师姐, 我母亲和你师姐是很熟的朋友,我出道之后,我母亲也曾和我到过穆家几次的。都告诉 了你,你可不用多问了。” 其实南复雷却瞒了一桩事情,他是长子,她母亲想他早日成亲,带他到穆家去见龙 成香,实是有着为儿子求亲之意。龙成香也很想把妹妹配结南夏雷,但求亲之事,南夏 雷的母亲还未启口,龙成芳己经知道了她的来意,立即对她姐姐表明心迹,发誓除了刘 芒不嫁了。 另一方面,南夏雷也发觉龙成芳对刘芒情有所钟,他本来就不大欢喜龙成芳的刁蛮 脾气,既然发现了这个关系,当然更不愿意扎进一脚了。因此,他也拦阻母亲去提婚事, 结果双方都未开口,这婚姻之议,已是胎死腹中。 婚议作罢之后,南夏雷的母亲倒是无可无不可。龙成芳的姐姐却是此念未消,还希 望妹妹能够嫁结南夏雷。龙成芳知道她姐姐的心意,不但恼怒她的姐姐,并且连南夏雷 也怪上了,是以刚才在刘家相见,她对南夏雷丝毫也不留情。 南夏雷以“叔叔”的身份,不便对铁铮兄妹说及这些事情,但来龙去脉却须交代清 楚,于是接着说道:“后来刘振正式干起黑道营生,在绿林中也颇有名气了,但他们父 子一年中还总要回旧家几次,刘芒与龙成芳虽然会少高离。联络尚未中断。” “直到两年之前,刘振父子突然销声匿迹,在江湖上失踪,不知所之。穆家托人打 听,也不知道他们下落。这期间,龙成香很想结她妹妹另找一门亲事,龙成芳始终不肯 答应。她想方设法,无论如何,要打听出刘芒的下落。” “皇天不负苦心人,今天春天,果然给她打听到了,她便赶来此地,寻找刘芒。” 铁凝笑道:“这位龙姑娘,消息倒是灵通。她不问青红皂白,与展大哥交手,想必 刘芒与褚姑娘相好之事,她也打听到了。”铁确年纪虽小,人却聪明,一猜便着。 铁铮皱了皱眉,说道:“妹妹,不要多管这些不相干的闲事。” 铁凝笑道:“好,那我就管管相干的闲事。南叔叔,你怎么又到了这儿?是为了龙 姑娘而来,还是为了别的。” 南夏雷道:“我倒是为了别的事情。不过我恰巧经过蒲邑,前往拜访穆家,见到了 龙姑娘的姐姐,又恰巧龙姑娘正好是前两天从家中私逃的,她虽然未告知姐姐身往何方, 她姐姐也知道她是来找刘芒的了。” “龙成香害怕她妹妹脾气不好,在江湖闯祸,她问了我的行程,知道我要取道此间, 从盘龙谷数十里外经过。她遂央求我照料她的妹妹,还央求我多走几十里路,耽搁一两 天工夫,到盘龙谷来,看看刘芒,并劝她妹妹回家。她妹妹的私事我不想管,但我与刘 芒多少有点交情,几年不见,我也想见一见他,因此我就来了。” 铁铮道:“南叔叔另有何事?可否缓办,和我们一道回去?” 南夏雷道:“我是应了扬州周寨主之请。带他劫江南漕运使解京的银两。约定月底 动手,现在赶去,刚来得及。待这件事情办妥之后,我再到伏牛山见你爹爹吧。对啦, 听说你爹爹寨中,粮饷办颇困难,这次我们得手之后,可以分一半给你爹爹。你先回去, 可先说一声,也好安定人心。” 铁铮笑道:“多谢了,你们自己留着用吧。” 南夏雷道:“咦,你怎么可以替你爹爹自作主张?” 铁铮道:“我们另有粮饷,可能比你要劫的漕运银两还多呢。” 南夏雷诧道:“怎么来的?” 展伯承道:“褚爷爷留给我的,是我外公当年的宝藏,南叔叔,你们去劫解给皇帝 的银子,恐怕要冒很大的险吧?不如我分两箱珠宝给你带去,准备你们万一不能下手的 时候,可以拿来应急。” 展伯承怕他不信,带他到山洞去看,那八个装满珠宝的铁箱早已搬了上来,打开箱 盖,珠光宝气,耀眼生缬。 南夏雷道:“展世兄,你轻财重义,实是难得。但我与其带了两大箱珠宝赶路,却 不如去劫皇帝老儿的银子还要方便一些。” 铁铮笑道:“难道有人还敢劫你南叔叔的不成?” 南夏雷正色说道:“你们年纪太轻,还不知道江湖之险。你们一路之上,也要多加 小心才好。你莫以为你爹爹是绿林盟主,就无人敢劫你们了。这几年来,江湖上很出了 几个黑白两道全不卖帐的人物,窦元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另外还得防备走漏风声,有 官军来抢你们的。” 铁铮道:“是。这是我们第一次出道办事,当然要分外小心。” 南夏雷道:“在你们回去伏牛山这一条路,只有几个人是你爹爹肝胆相照的朋友, 可拟请他们帮忙的。其他的绿林中人,即使是奉你爹爹的号令,也不可让他们知道秘密。 要知人心难测,只怕他们见利忘义,知道之后,动你们的念头,”当下说了铁摩勒那几 个可堪信托的朋友的名字,便即告辞。 南夏雷走后,铁凝很不服气,说道:“南叔叔只当咱们还是小孩子呢。我倒希望路 上有人来劫,好试试咱们学成的武功。” 第二日展伯承把他爷爷平日所用的一辆大车找了出来,褚遂生前习惯每半年赶车到 百里之外的卢龙镇一次,采购家常用品,一次要买够半年的米粮,所以这辆车子容量很 大,但把八口装满珠宝的铁箱搬了上去,剩下的空隙也不多了。 临走之时,展伯承再到褚遂坟前拜别,想起褚遂对他的疼爱想起褚葆龄的骨肉分离, 不禁怆然伤怀,暗自祷告:“爷爷泉下安心,我走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把龄姐找着。 请爷爷也保佑我一路平安。” 车子载得过重,拉车那四匹马虽然都是褚遂经过挑选买来的好马,拉起来也是颇为 吃力,走得很慢,每天不到百里。 铁铮担心他的妹妹惹事,路上告诫她道:“伏牛山离此将近三千里,照现在的行程, 恐怕最少也要走一个月,你必须特别小心,不可自恃学了几年本领,便目中无人。人多 处歇脚之时,尤其要自知检点,不可胡言乱语,露出了风声。” 铁凝笑道:“你不过比我大两岁,倒像个老头子了。我也不是小孩子啦,不必你叮 咛了,我并不想惹事,但若别人惹我,我却非动手不可,那时你们可别和我争。” 展伯承笑道:“这个当然,难道人家欺负到咱们头上,还不许你动手吗?到时我给 你掠阵。” 铁铮则摇了摇头,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决不可把江湖的好汉小觑了。” 铁凝口里不说,心里却不服气。想道:“窦元那么厉害,也给我打败了。江湖上能人纵 多,也不见得就厉害到哪里去?” 走了六七天,一路平安无事。第八天到了山东地界,路上的地形可就有些不对了, 一日之间,先后碰到了几批快马,有的两人一拨,有的三人一拨,从他们的后面赶过前 头,有的还在他们的车子旁边,停了一下,好像对这辆车子十分注意。这些人都是两手 空空,马上也没驮着东酉的精壮汉子。 铁铮虽然没有江湖经验,但他是在绿林中长大的,对黑道情形多少也知道一些。见 此情形,已知不妙,说道:“看来咱们是给黑道盯上了,而且还不止一帮!” 铁凝道:“好,哥哥,咱们别打出爹爹的旗号,让他们来劫!” 铁铮道:“且看他们来意如何?若是‘白道’人物,那是无话可说,他要抢劫,只 好动武。若是黑道中与爹爹有渊源的,还是先问个明白,不可便伤了和气。” 走了不多一会,到了一个小镇,已是傍晚时分。铁铮道:“今日早点歇息,不要赶 夜路了,就在这里过一晚吧。”三人之中,展伯承年纪最长,但江湖经验,则是铁铮较 多。是以一路之上行止,大都是由铁铮作主。 铁铮进了客店,挑了一间向着庭院的外进第一间客房,窗子外面便是天井。铁铮多 给了两倍房钱,叫店主让他把那辆车子停在天井,开窗便可看见。 入房之后,铁凝悄声说道:“哥哥,你挑这间客店只怕正是贼人的巢穴,咱们进来 的时候,我看见有几个人躲躲闪闪的在窗子里伸出头来偷看,似乎正是今天在路上碰见 过的那些贼人”。 铁铮道:“不要声张,今天晚上不会出事的。万一有事,咱们再对付不迟。” 吃过了晚饭,陆续来了几个投宿的客人,铁凝暗地偷瞧,一个个都是日间曾经见过 的。 时节是初秋时分,天气还很炎热,那几个客人装作纳凉,都到庭院里来,有的就坐 在车子的旁边。 铁凝打开了窗子,故意逗展伯承说话,道:“展大哥,你可曾准备什么礼物送给你 的龄姐么?”展伯承怔了一怔,道:“礼物?我可没想到啊?” 铁凝笑道:“你好粗心,你没想到,我可给你想到了。我这是借花献佛,从你的箱 子中挑出来的。你瞧这一串夜明珠多好,送给你的龄姐作首饰,包管她欢喜!” 那串夜明珠有三十六颗,颗颗又大又圆,珠光宝气,窗子外面纳凉的“客人”都见 着了。只听得一片啧啧的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铁铮皱了皱眉,铁凝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反正风声已经泄露索性引他们早些动 手。” 铁铮道:“今晚他们不会动手的。不过你这么一来,明天可就要招惹更多的强敌 了。” 这晚三人轮流睡觉,果然没有出事。第二日他们一早动身,那些客人却比他们更早 走了,出了客店,铁疑问道:“哥哥,你怎么料得到他们昨晚不会下手。” 铁铮道:“这几个毛贼是来‘踩道’(侦察)的,他们不止一帮,大约是要摸清咱 们的底细之后,回去报告他们的帮主,今天在路上行动。既然不止一帮,他们也得商量 怎样瓜分呢。” 铁凝道:“好,那咱们就只等他们来了!”到了中午时分,经过一座山下,果然便 听得“呜呜”的两支响箭飞过,随即有两骑快马迎面而来! 这两人都是五短身材的中年精悍汉子,相貌颇为相似,看来是一对兄弟。在他们后 面,跟着一队喽罗,约有四五十人,分作而排一字摆开,拦着去路。 铁铮停下车子,说道:“你们是些什么人?何故挡道?” 那两骑马在车前止步,年长的那个汉子笑道:“你们三个娃娃胆子不小啊!连大人 也没一个,就敢带着一大车的金银宝贝走路了?俗语说,四海之内皆朋友也,你也不必 问我们是谁,我给你帮个忙吧。” 铁铮道:“帮忙?那好得很啊!但你如何帮我的忙呢?” 那汉子龇牙例齿地笑道:“把这辆车子交给我,你们就安心回家去吧。” 铁铮道:“交给你?你给我们护送吗?你也不问问我们要上哪啊” 年纪较轻的那个汉子哈哈笑道:“我把你们这辆车子护送到我们的地方去,谁管你 家在哪儿?” 铁铮道:“这么说,你们岂不是要拦路打劫?这还算什么帮忙?” 年长那个汉子双眼一翻,道:“小娃儿太不懂事!你知道这条路上有多少强人?你 这车财物给了我,你们就都可以保全性命了,这不是帮了你们的大忙吗?哼,哼,要是 碰上了别人,可没有我们这样容易说话,只怕要了你的钱财,还要取你性命!” 铁铮道:“这么说可真要多谢你的好心肠了,但我们若是丢了这辆车子,家里的人 会怪责我们的。你们最好先报上个姓名。” 那汉子瞪着双眼道:“干嘛?” 铁凝笑道:“免得我们杀错了人。” 那汉子大怒喝道:“乳臭未干的娃娃,好大的口气!我不杀你,你反而要杀我么?” 铁凝道:“你不抢我们的东西,我们又怎会杀你?” 那汉子怒道:“好,我本想饶你们三条小命的,如今可不能饶了!” 那汉子把手一招,后面楼兵蜂拥而上,把车子团团围住,正要动手。 铁铮叫道:“且慢!我老实对你说了吧,我要你们通名,也是一番好意。你要这辆 车子不难,报上名来,倘若是好朋友的话,送给你们也可以!”铁铮自小绿林长大,黑 道上的习惯用语听也听得熟了,因此虽无丝毫经验,说话却是一派老江湖的口吻。 年纪较轻的那个汉子倒有点惊疑不定,悄声说道:“哥哥,这几个娃娃只怕有点来 历,要不要弄清楚了才动手?” 做哥哥的双眼一翻,“哼”了一声道:“老二,你好糊涂!弄清楚了还能动手吗?” 弟弟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想道:“不错,这三个娃娃敢押运一大车的金银财宝,他 们的家人,当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了。倘若查问清楚,反有顾忌。不如就装作不知,动 了再说。” 这两兄弟是绿林中新近崛起的人物,胆气粗豪,专做大案,打定主意,黑吃黑也不 在乎。当下两人拔出兵刃,一声胡哨,便要强抢车子。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大叫道:“班老大,你们豹子岗想独吞么?” 快马飞来,人随声到,是个面如锅底的黑汉子,后面也跟着一队喽兵,人数比豹子 岗的更多。 那个被唤作“斑老大”的汉子眉头一皱,说道:“帅大哥,你来迟了。照理是该先 到先得,但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就让你拿三成吧!”看来他对这姓帅的多少有点顾忌。 那姓帅的黑汉子大怒道:“黑道的规矩是见者有份,凭什么你们就要七成?”这人 在绿林中的“资历”颇深,明知班氏兄弟本领了得,也不肯稍稍吃亏。 班老大冷冷说道:“最多给你四成,你若不肯罢手,那就要我的伙计点头了。”黑 道中的“切口”、“伙计”就是指手中的兵刃。 那姓帅的汉子一想四成亦已不错,但却咽不下这口气,正自拿不定主意,铁铮蹲在 车顶,忽地站起来道:“你们不要争吵。这位便是黑虎寨的帅寨主帅瓦雄吧?这两位想 必是豹子岗的班彪、班昆仲了?你们要我这辆车子也不打紧,但得把你们的兵器留下来, 让我拿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原来这帅万雄是曾经参加过五年前伏牛山那次绿林大会的,铁铮知道他的名字。他 当时是随众推举铁摩勒做盟主,但过后对铁摩勒的命令却是阳奉阴违,只知恃强凌弱, 横行霸道。班氏兄弟的名字,则是南夏雷和他说过的,南夏雷所说的那几个新近崛起, 黑白两道全不卖帐的人物之中,班氏兄弟就是其中的两个,比帅万雄更难对付。 帅万雄一听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竟然一口道破他们的来历,不觉大吃一惊, 连忙问道:“你是谁家孩子?” 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磔磔怪笑道:“帅万雄,枉你也算得是绿林中的前辈,连你 们盟主的小少爷都不知道么?” 笑声宛如金属交击,刺耳非常,似是远处传来,人影却还未到。 铁铮心道:“这人功力倒是不弱。怎的却知我的身份?” 帅万雄脸上变色,道:“老爷子,你也来了?怎么,这小子竟是铁摩勒的儿子么?” 这人带来的消息固然令他吃惊,而这人突如其来,也是大大出他意外。 就只这几句话的工夫,只听得“叮叮”几声铁杖触地之声,那不速之客已经是走入 群盗包围的圈子。 铁铮定睛一看,只见是一个秃头老者,但也不见得比帅万雄年纪更大,不知何以帅 万雄以小辈自居,称他做“老爷子”。 原来这秃头老者是一个黑白两道全不卖帐的大魔头,名叫卜仇天,少年时候不知受 了什么挫折,销声匿息了二十年,前几年方始出山,在江湖上独来独往,心狠手辣,喜 怒无常。谁要是在他不高兴的时候碰上他,十九遭殃。论年纪他未满六十,其实比帅万 雄还小两岁。但帅万雄惧他几分,为了讨好他,遂不惜自居小辈,见了面总是以“老爷 子”尊称。 卜仇天一顿铁杖,铺着一双白糁糁的眼珠说道:“一点不错,这两个娃娃是铁摩勒 的子女,那个娃娃的死鬼父亲是展元修,怎么,你们害怕了吧?还敢不敢动手?不敢动 手,就赶快夹着尾巴走吧,别在这里碍我手脚。” 班老大气往上冲,心道:“你姓卜的虽然厉害,我们兄弟联手也未必就输给你。” 当下冷冷说道:“管他铁摩勒还是铜摩勒,我们兄弟可没有奉他作盟主,我们也用不着 怕谁!这票财物是我们光圈了的,对不住,这到口的馒头我们是吃定的啦!”言下之意, 即是不许卜仇天来“黑吃黑”。 卜仇天侧目斜睨,冷笑说道:“很好,很好。只怕这馒头有点烫手。我不和你们抢, 你们要是吃不了我再去捡。好吧,你两兄弟就去吃馒头吧,我等着瞧。” 班老大怒道:“好,你就瞧着吧!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可不许反悔!老二,上!” 他们不愿给卜仇天看小,不要部下喽兵以多为胜,兄弟两人亮了兵刃,就扑上去抢车。 班老大用的是一柄三尖两刃刀,班老二用的是一根小花枪。 正是: 强中更有强中手,烫口馒头也要吞。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九回 大盗横刀图劫宝 娇娃谈笑戏群豪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九回 大盗横刀图劫宝 娇娃谈笑戏群豪 班氏兄弟的一刀一枪近年来在江湖上闯出了很大的名头,哥哥名叫“断魂刀”,弟弟名 叫“夺魄枪”,厉害可想而知。兄弟俩刀枪联手,江湖上又称之为“两刀三枪双豹子”,即 是说敌人在他们手下,绝躲不过哥哥的两刀,弟弟的三枪。 以班氏兄弟的身份,本来不应联手对付小辈的,但他因为铁铮兄妹是铁摩勒子女,展伯 承之父又是大名鼎鼎、邪正兼擅的展元修,生怕有失,给卜仇天耻笑,是以不顾身份,兄弟 齐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呼的一声,班氏兄弟就似两头大鸟一般,同时扑上车来,铁凝 蹲在车顶,班老大身子在前,脚尖进未踏着宝物,铁凝便倏地跃起,一剑刺他膝盖! 铁凝师父剑法,奇诡无伦,班老大眼看着她当胸刺来,倏然间剑尖指到了膝盖。班老大 武功也好生了得,一刀劈空,虽惊不乱,趁势刀尖往前一挺,顶着车辕,身体重心稍为稳 定,腾地便飞起一脚,要想踢落铁凝的利剑。 铁铮最初本来还想和他们讲讲绿林道义的,但见班氏兄弟知道他们兄妹的来历之后,还 是要来抢劫,如今又用狠毒的招数对付他的妹妹,不禁心头火起,大喝一声:“下去!” 这一剑用的是他父亲铁摩勒的独门剑法,长剑抡圆,当作钢刀来使,一剑劈出隐隐带着 风雷之声。班老二人在半空,疾冲而下,替他哥哥接招。 只听得“当”的一声,剑枪交击,火花飞溅,铁铮这一剑余势未衰,剑锋一偏,斜削班 老大手腕。 班老大缩腿扭腰,拔出尖刀招架,铁铮陡地身形拔起,抢先占了车顶边缘位置,班老二 正向着这个位置落足,给他一剑霍地扫来,小花枪点穴的绝招还未能使出,为了避他这剑, 只好在半空中一个筋斗,跌下地来。 班老大也还立足未稳,铁铮喝道:“你也下去!”剑光飘忽,似是刺他咽喉,又似刺他 胸腹,班老大单掌一按车辕,矮下了半截身子,还了一招“天王托塔”,铁铮平剑拍下,论 功夫,其实还是班老大稍高,但铁铮居高临下,气力好使,班老大凭一掌之力,定着身形, 劲道却使不出来,手中兵刃,竟给铁锋一剑拍落,班老大连忙缩手,落在驾车的位置。展伯 承正坐在车中,保护宝箱。 班老大不甘服输,心念一动,想道:“我且把这姓展的小子俘虏过来,既可换回面子, 又可拿来勒索,对,就是这个主意。”这时他刚好落在驾车的位置,念动即行,陡地大喝一 声,撕破车帘,长臂一伸,就向展伯承抓去。 班老大只道展伯承较易欺负,哪知展伯承身兼父母与褚遂三家之长,武功实是不在铁铮 之下,班老大伸进手来,他并不拔剑,也只凭一双肉掌与对方较量。 班老大这一抓又狠又准,满以为一抓就可抓裂展伯承的胸膛,不料车帘一破、展伯承已 是一个肘底穿掌,掌背托起对方肘尖,反扭对方手腕。他是以褚遂所教的小擒拿手法来对付 班老大的“大力鹰爪”功夫,而掌中又蕴藏着家传的小天星掌力。 班老大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展伯承也是一个劲敌,近身肉搏,双方都是不能躲闪,班老 大功力较高,但展伯承却占了以逸待劳的便宜,只听得“蓬”的一声,“喀喇”一响,展伯 承跌倒车中,班老大的一条手臂却给他扭得脱了臼,铁凝喝这:“好不要脸!”一剑刺下, 班老大手臂脱白,痛彻心肺,哪里还敢抵挡,饶是他跳得快,肩头也已给铁凝的剑尖划开了 一道三寸多长的口子,幸而未曾伤及骨头。 卜仇天冷笑说道:“两刀三枪双豹子,你们已不止动了两刀三枪啦,如今连豹爪也给人 家打断,还好意思再打下去吗?” 班氏兄弟很不服气,论本领,他们其实并不输给铁铮、铁凝兄妹,也不输给展伯承,但 他们却吃亏在跳上车去搏斗,铁铮兄妹一来可以逸待劳,二来可以发挥轻功的特长,班氏兄 弟的看家本领还未曾拿得出来,就已一败涂地了。 班老二给哥哥接好了臼,班老大冷冷说道:“好,我们暂且认输,且看你的!”两兄弟 退回本队,但他们所带的这队喽兵,仍是对大车采取包围态势,不肯撤退。 卜仇天“哼”了一声,心道:“你们不肯死心,也好,且待我得手后,再慢慢收拾你 们。”遂不再理会班氏兄弟,却回过头来对帅万雄冷冷说道:“帅舵主,你呢?这到口的馒 头,你是吃也不吃,你先来,我可以让你先吃。” 帅万雄老奸巨猾,胸中已有成竹,拱手说道:“卜老爷子,我只想分润你一点余利,岂 敢与你老争先?” 卜仇天得意之极,心中想道:“这老儿想是也怕了铁摩勒的子女,要我出头,他却拣个 现成。也好,我正好趁此笼络他。”遂然一笑,说道:“帅老儿,你倒乖巧。但只要你今后 听话,我便分你一箱珠宝,也算不了什么。” 铁铮冷笑道:“这几箱珠宝,你未曾问过我,就敢擅自作主了么?” 卜仇天哈哈笑道:“你还要与我动手么?你别以为你爹爹是绿林盟主,我就不敢奈何你 们!识相的赶快走开,我可以让你回家去告诉你的爹爹,就说是我卜仇天劫的。我可以按照 黑道的规矩,以一月为期,等他前来讨取。” 铁铮怒道:“好,你就把这当作镖车,我们是保镖的吧。按照江湖规矩,你胜得我们, 劫去镖就是。不必牵涉我的爹爹。” 卜仇天道:“小娃儿,好大的口气!我不能占你便宜,好,你们二个娃娃都上来吧!” 铁凝小声问道:“展大哥,你有没有受伤?”展伯承道:“没事,刚才不过摔了一跤, 连皮肉也没伤着。”铁凝道:“好,你仍然留在车中看守吧。哥哥,咱们去会这老儿。” 卜仇天道:“怎么,你们商量好了没有?”铁铮道:“我们兄妹二人,年纪加起来也不 到你的一半。”卜仇天道:“这又怎样?你不敢打?” 铁凝道:“这就是说,我要与哥哥揍你,不能算我们占了你的便宜。若再加上展大哥, 你就吃不消了。看剑!” 他们兄妹二人,本来是站在车顶的,说道“看剑”二字,已是连人带剑,化作了两道银 光,疾掠而来! 卜仇天想不到他们来得如此快,喝道:“好!不愧是空空儿的徒弟!”铁凝笑道:“你 也知道厉害了么?” 声到人到,铁铮长剑抡圆,以刚猛无伦的剑法凌空劈下,铁凝则使出刺穴绝招,青钢剑 横空挥了半道圆弧,一招之间,连刺对方阳谷、少府、玉龙、冷渊、中平五处大穴。功力不 及她的哥哥,招数则更为奇诡狠辣! 只听得“当”的--声,卜仇天铁拐一举,一招“举火燎天”,把铁铮的长剑磕开,杖尾 陡然一转,又已向铁凝拦腰扫到!冷笑说道:“不错,你们两个娃娃的本领很是不错,但要 对付我们,那还差一截儿!”这一杖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就似在身前布下了一道铁壁铜墙, 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铁凝身子未曾着地,卜仇天的拐杖已经扫来,拐长剑短,铁凝自讨无法冲破对方的防 御,青钢剑刺不到对方身上,而对方的铁拐却有把自己打落的可能,百忙中人急智生,剑招 一变,只听得“叮”的一声,剑尖在铁杖上轻轻一点,借对方的那股猛劲,已是使出了绝顶 轻功,倒纵出三丈开外! 铁铮抡剑急上,与卜仇天便碰的拆了三招,金属交击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铁 铮手腕阵阵酸麻,兵刃却未曾脱手。他用的是段圭璋当年所用的那把宝剑,有断金截铁之 能,卜仇天镔铁拐杖,给他劈了三剑,也损了一个缺口。卜仇天虽然还是占了上风,但见他 小小年纪,功力已是如此不凡,心中也是好生骇异! 铁凝脚踏实地,立即又扑上来,她气力不及哥哥,便用绕身游斗的法子,一口青钢剑指 东打西,指南打北,剑招奇诡绝伦,也给了卜仇天以很大的威胁。 转眼间过了五十多招,铁铮兄妹固然是使出了全副本领,卜仇天也不敢稍有大意。铁铮 兄妹胜在轻功超卓,身法灵活;卜仇天则胜在气力悠长,经验丰富。双方打得难分难解,谁 若稍有不慎,都有血溅黄沙之险! 班老大上好伤药,接好脱臼,右臂虽然稍有不便,大体已是恢复如初。兄弟二人凝神观 战,心中又是惊骇,又是喜欢。惊骇的是铁铮兄妹与卜仇天的本领,两兄弟都是想道:“要 是换了我们上去,只怕还未必打得赢这对兄妹呢。卜仇天以一敌二,看来还是他稍占上风, 功夫确实是比我们强得多了。”这两兄弟刚才未展所长,便给铁铮兄妹打下车来,心里本来 还不服气的,如今目睹他们勇战卜仇天的本领,却是不能不服了。 惊骇之外也有喜悦,原来卜仇天虽占上风,但过了五十招之后,亦已额头见汗,气喘微 闻。班老大笑道:“但愿他们两败俱伤!” 帅万雄忽地悄悄的来到班氏兄弟面前,轻声笑道:“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班老 二尚自博然,说道:“什么,这老魔头如此轻视我们,你还要帮他,我可不愿!”帅万雄笑 道:“谁要你帮他啊?” 班老大道:“帅大叔,你的意思可是要趁此机会,劫那辆车?” 帅万雄道:“不错。车上只有一个姓展的小子把守,咱们还怕对也不了?让卜仇天去拼 命,咱们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 班老大眼珠骨碌碌地转了一转,盯着帅万雄淡淡说道:“你就不怕你那‘卜老爷子’了 么?” 帅万雄面上一红,说道:“你以为我当真甘心听他指使,只想分享他的余利?只要你们 有胆,咱们劫了车子,再干掉这姓卜的!” 班氏兄弟与帅万雄虽有嫌隙,但在利害的关头上,与帅万雄联手,总胜于让卜仇天独吞 财物。班老大本来就动过念头,想趁卜仇天与铁铮兄妹两败俱伤之后,就干掉他的,卜仇天 武功实在太强,即使是强驽之末,班氏兄弟也未有必胜的把握。如今帅万雄自愿与他联手, 正是利害相同,双方一拍即合。 班老大道:‘好’这碗水咱们三份喝啦!”于是三人同上,抢那宝车。 卜仇天恶斗铁铮兄妹,正在吃紧的时候,见他们已去抢车,大怒喝道:“你们要干什 么?” 帅万雄笑道:“没什么,我们只不过是替你效劳,先把东西拿到手中,免得夜长梦 多!” 班老大道:“帅大哥,你说得不错,这馒头烫手,一个人是独吞不下的,我们给你干掉 这姓展的小子,让你可以专心对付这两个娃娃。咱们虽有言语冲撞,也总还是自己人,自己 人可千万不能火并。”班老大此时还要卜仇天尽力,故意说这一番漂亮说话,安他的心。 卜仇天当然不会相信他们的说话,可是班老大的说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他与铁铮兄妹此 时正相持不下,若然“自己人”火并起来,只有让铁铮兄妹占了便宜。即使胜得他们三人, 自己也是吃亏定了。 铁凝道:“哥哥,不好,他们去抢车啦!”铁铮道:“不可分神,应付面前的敌人要 紧!”话犹末了,只听得“当”的一声,卜仇天一拐把铁凝的青钢剑打飞,幸而铁凝轻功超 妙,一个倒纵避了开去,铁铮使出浑身解数,阻止了卜仇天向他妹妹追击。 卜仇天是想速战速决,赶过去参加抢车,至于如何对付班老大他们,事后再见机而行。 不料他对铁凝虽然突击成功,铁铮也还是不易打发。 铁凝并没有受伤,身形疾起,那柄青钢剑未曾落地,已给她接下。铁凝性情好胜,偶一 疏神,吃了卜仇天的亏,心中大为恼怒,接下青钢剑,立即又向卜仇天展开攻击,卜仇天心 烦意乱,险险中了铁凝剑招,饶他解拆得宜,衣襟也被削了一幅。 铁铮不是不为展伯承着急,但因卜仇天是对方武功最强的一个,要是放他进入,只怕展 伯承更难应付。所以只好紧紧将他盯住,希望能够侥辛将他杀伤。才腾出手来援助好友。 双方都想速战述决,卜仇天究竟胜在临阵的经验较丰,遇了两次险招之后,便即冷静下 来,沉着应付。铁铮兄妹意图侥幸,反而给他频频反击,险象环生。 激战中只听得“叮”的一声,铁凝冒险进攻,给卜仇天杖尾一撩,将她的青钢剑反弹回 来,把插在头上的--根玉簪碰落。 不是铁凝收剑得快,几乎就要斫伤额头,铁铮大吃一惊,连忙叫道:“妹妹,你用绕身 游斗,只要将他阻住,暂且不要贪功。”卜仇天武功实在太强,铁铮也只好改变战略了。 这一边铁铮兄妹双战卜仇天不下,那一边展伯承已遭了围功。 班老二刚才吃了大亏,一肚皮闷气要在展伯承身上发泄,接着小花枪先扑上来。他的小 花枪善于刺穴,枪花一抖,一招之间,连刺展伯承的五处穴道。 展伯承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就只你会刺穴吗?看剑!”剑一封,叮口之声不绝于 耳,瞬息之间,枪剑已经碰击了五下。 展伯承不但把班老二的招数尽都化解,而且剑势未衰,反刺他胸前的旋现穴。 班老大喝道:“小子,休得逞强!”一刀当中所下,两人功力半斤八两,展伯承的长剑 给他磕开,班老大也退了一步。 班老大一条有臂刚刚接好了臼,如今是改用左手刀,使起来稍欠灵活。展伯承看出破 绽,闪电般一剑就刺他受伤的右臂,班老大身躯一矮,在地上打了一个六翻,十分狼狈。 帅万雄笑道:“班老大,你歇歇吧,让我来!”他使的是一对链子锤,三丈之外打出, 正碰着展伯承的剑锋,“当”的--声,火花飞溅,屡伯承的青钢剑损了一个缺门。 班老大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大怒喝道:“好小子,今日我不杀你,誓不为 人!”不顾右臂的疼痛,反而抢在帅万雄的前头,与他兄弟联手,合使“断魂刀”与“夺魄 枪”的绝技。 师万雄见他如此好胜,笑了一笑,心道:“且让你多吃一点苦头,我再把这小子击 倒!” 班氏兄弟联手,本来要胜过屡伯承,但一来因为班老大只能使用一条左臂,二来展伯承 又是豁了性命,使的全是狠辣招数,班氏兄射反而只有招架之功。 班氏兄弟给展伯承杀得汗流浃背,帅万雄这才高声喝道:“好小子,休得猖狂!看我取 你,撤剑!”呼呼风响,一对链子锤流星般打去。 展伯承经过一场激战,气力亦已大不如前,只听得“当”的一声,手中的长剑果然给帅 万雄的链子锤打落。迫不得已,只好施展轻功绕着车子躲闪。 帅万雄哈哈笑道:“还想逃么?”一纵身跳上车顶,他的这对链子锤舞动开来,可以笼 罩三丈方圆之内。班氏兄弟也一人一边,携刀舞枪,分头堵击。决意要把展伯承置于死地。 展伯承既不肯舍弃宝车,更不肯独自逃跑,但在两帮强人包围之下,要想冲出去与铁铮 兄妹会合亦已不能。眼看形势越来越险,就要丧命在班氏兄弟刀枪之下。 正在这紧要的关头,忽听得一声长啸,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帅万雄在车顶望去,只 见是一个年纪四旬开外书生装束的年汉子,携着一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箭也似地奔 来,当是声到人到,快速无比! 帅万雄吃了一惊,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止步,说话!” 那中年书生冷笑说道:“好不要脸,三个大人打一个小孩子脚步不停,便见闯进人丛。 也不见他举手抬足,挡道的喽罗已是纷纷向两旁跌倒,让出了正中间的路。 帅万雄在车顶看得分明,识得这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更是吃惊,连忙说道: “阁下意欲如何,有话好说!” 那中年汉子道:“你们为什么来的?这何须问我来意!” 帅万雄大喜道:“哦,原来阁下也是为着这辆车子而来,这好商量,好商量!” 他最害怕的是这个人是铁摩勒的朋友,前来给铁铮兄妹助的。如今听说他也是想劫宝 车,心想最多给他一份,倒不怎样忧了。 那小姑娘喝道:“我爹爹不许你们欺负弱小,你们怎么还不住手?”听她的口气,倒像 是个以保护弱者为己任的大人一般。帅万雄道:“是。谅这小子也逃不到哪里去,就凭阁下 处置便是。” 展伯承暂脱险境,喘过口气,心里又是惊奇,又是觉得好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弱 小”称他,而这个人却是个年纪还没他大的小姑娘。心想:“这两个人不知是什么来历,既 要劫车,却为何不许他们伤我?这小姑娘也不知有什么本领,口气如此之大?” 那中年书生双眼朝天,慢条斯理的淡淡说道:“好,我这个最易说话,你们要怎地商 量?” 帅万雄忍住了气,赔着笑脸说道:“你们父女算是一份,这八口箱子,每份两箱。阁下 总可以满意了吧?” 那书生双眼一翻,道:“不行!” 班氏兄弟怒道:“你迟来后到,我们让你平分,已经是给出天大的面子了,你还想多要 么?” 帅万雄不想多树强敌,摇手说道:“不用争吵,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那中年书生说道:“你们都给我滚开,我便饶了你们性命。” 帅万雄大惊道:“你要独吞?”那书生冷笑道:“饶了你们的性命,已经是给了你们天 大的面子了!”他套用班氏兄弟的说话,而语气的冷峭犹有过之。 班氏兄弟大怒,重新亮出兵刃,齐声说道:“没那么便宜的事,阁下要想黑吃黑,那也 得照黑道规矩,让我们看看你的功夫。” 那中年书生仍是冷冷说道:“你们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亲自出手?你们不是惯会欺负孩 子的么?好,虹儿,你替我教训教训他们,” 那小姑娘眉飞色舞他说了一个“好”字,便即上前。那中年书生又道:“且慢,他们之 中,有一个有臂已经受伤,咱们不屑杀受伤的人。你把他们的兵器缴了,也就算啦。” 那小姑娘道:“是,女儿晓得。这两个臭贼,即使没有受伤,我也不屑杀他!”说话之 时,已经到了班氏兄弟面前,而且居然没有亮出任何兵器! 班氏兄弟乃是一方之雄,本来应该顾住身份,不能与一个双手空空的小姑娘厮杀的,但 一来他们已是给气得七窍生烟,二来那小姑娘又似有恃无恐,班氏兄弟若不动手,只怕她当 真就要上来赤手缴械。 班老大喝道:“阁下欺人太甚,可别怪我们以大欺小了!”两兄弟心意相通,同时出 手,一刀一枪,朝着那小姑娘的要害劈刺! 就在这刹那之间,平地便似突然飞起一道彩虹,原来是那小姑娘解下了一条束腰的红绸 带,只是轻轻一抖,绸带天矫如龙,疾的便向班老大的那根小花枪卷去。 小姑娘纵声笑道:“臭贼,说什么以大欺小,你欺得了我么?” 话犹未了,只听得叮的一声,红绸卷着了枪,轻轻一带,弟弟枪碰上了哥哥的刀,小姑 娘喝声:“撒手!”一刀一枪,同时落地。本来若论真实的本领,班氏兄弟虽然在激战之 后,其中一又已受伤,这小姑娘还是打不过他们的。只因这小姑娘的招数得十分巧妙,而且 是突然发动的,出其不意,借力打力,叫他伯兄弟的刀枪自相碰击,这才能够在一个照面就 缴了他们的兵器来。 班氏兄弟输得莫名其妙,可是到了这步田地,他们亦已无再留此地了。对方是个小姑 娘,他们连什么“三年之后报仇”类的江湖门面话也不好意思多说,刀枪落地,掩面便逃。 豹子的喽罗也跟着他们的寨主一齐走路。 展伯承暗暗称奇,心里想道:“这小姑娘虽是取巧,究竟不为上乘武学。怪不得她夸 口,本领果然不小,只怕我也未必胜得了她。” 那中年书生指着帅万雄道:“你怎么样?要不要和我的小女也过两招?” 帅万雄自忖决计胜不了这个书生,但又舍不得一车珍宝,他这样一说,连忙执住话柄说 道:“阁下只要令媛出手,不愿亲自下场指教么?” 那中年书生冷笑道:“你的功夫比班氏兄弟是胜过一筹,可不值得我和你动手,你只要 胜得我的女儿,这一车珍宝让你拿去,我决不阻挠。” 帅万雄大喜道:“好,就冲着阁下这句话,我只好献丑了。姑娘,咱们是点到即止,免 得伤了同道的和气,如何?”他自忖十以胜得这个小姑娘,但却不能不顾忌她的父亲报复, 是以说话十分客气。而言中之意,也在向那书生暗示:不敢伤他的女儿。 那小姑娘却听不懂他这一层意思,“噗嗤”一笑,说道:“爹,这人怕我伤他,在向我 求情呢!你说饶不饶他?” 那中年书生道:“一视同仁,把他的兵器也缴了吧,免得诸兄弟说咱们厚此薄彼。” 那小姑娘应了一声“是!”绸带迎风一抖,重施故技,来卷帅万雄的链子锤。 帅万雄心道:“我不让你有借力打力的机会,看你如何缴得了我的兵器?”他用一柄链 子锤防身,只把有手的一柄发出去打那小姑娘。 链子锤是刚柔兼备的奇门武器,那小姑娘一卷没有卷着,链子锤霍地朝她的下三路扫 来。小姑娘一个旱地拔葱跳起,挥舞红绸,霎时到了帅万雄面前,便要卷他颈项,帅万雄想 不到她来得如此之快,连忙把左手的链子锤打出,这一下可给她卷着了。 帅万雄内力沉厚,猛地将链子锤一收,心中想道:“看你如何夺得我的铁锤?”他用的 这招“顺手牵羊”,不单是防止兵器被夺,而且想把那小姑娘摔一大跤。 就在此时,那中年书生蓦地喝道:“撒手!”这一喝俨如晴天起了个霹雳,帅万雄心头 一震,那柄链子锤已给小姑娘的红绸卷去,“当”的一声,双锤交击,又把他另一柄链子锤 也打落了。 原来这中年书生用的是佛门“狮子吼功”,令得帅万雄骤然受凉,失魂落魄,他刚在运 气的当儿,这口气一松,内力也使不出来了。 帅万雄双锤被夺,狼狈万分,但比之他的手下的几个头目已是好得多了。那几个人是准 备给他们的寨主接应,恐防那中年书生对他们的寨主暗算的,他们在那书生面前排成一列, 距离很近,给“狮子吼功”一震,全都跌倒,耳鼻流血。 帅万雄垂头丧气,拱手说道:“佩服,佩服!阁下请留个万儿!”中年书生冷笑道: “凭你也配问我的姓名?快滚!”说到一个“滚”罕,又如舌绽春雷,震得帅万雄耳鼓嗡嗡 作响,帅万雄情知与对方的武功差得太远,只好忍气吞声,叫部下喽兵将那几个头目抬厂起 来,慌忙逃跑。 展伯承学的是正宗内功,功力或许不及帅万雄之深,但却比他纯厚。这中年书生的“狮 子吼功”只不过令他耳朵难受而已,倒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不过他心中亦已是惊奇不已,暗 自想道:“这书生不知是什么人?他这狮子吼功,我爹爹也会,但似乎也还没有他这么深厚 的功力,这小姑娘虽说是得她父亲之助,但她仅凭绸条一带便夺去了帅万雄的双锤,小小年 纪这份本领,也是确实不凡了!” 展伯承心念末已,只听得小姑娘又在笑道:“爹爹,还有一个老贼不肯罢手,要不要我 去把他的兵器缴了?” 小姑娘口中的“老贼”即是指卜仇天。此时卜仇天和铁铮兄妹还在酣战中。他本来已占 上风,但因这中年书生父女一来,他不免分了分神,给铁铮兄妹扳成平手。 中年书生笑道:“虹儿,这个老贼的兵器可不是你所能缴的了,待我来打发他!好,你 们这两个娃娃可以歇歇了。” 铁铮兄妹也不知道这书生是什么人,但铁铮懂得绿林规矩,书生既然要来插手,他在友 敌未分之际,当然只好暂且退下,再看情形。 中年书生双手拢在袖中,宛如闲庭信步,根本就不当作一事儿,意态潇洒,漫不经意地 走到卜仇天面前。 卜仇天铁杖一顿,插在地上,却取出了一对判官笔,笔锋一指,朗声说道:“阁下意欲 何为?” 中年书生淡淡说道:“你没有听见我与帅万雄他们说的话。如今我只是问你意欲何 为?” 卜仇天道:“这是我到口的馒头,阁下若然定要虎口抢食,嘿嘿,我卜仇大也不是好惹 的!没话说,只好请你向我这一对判官笔讨食吧!” 那小姑娘“噗嗤”笑道:“这不叫虎口抢食,这是犬口夺食,我再告诉你吧,你要用判 官言笔对付我的爹爹,这又应了一句话,这叫做鲁班门前弄大斧!” 那中年书生笑道:“虹儿,还没动手,你别吓他。” 卜仇天大怒道:“我姓卜的岂是怕人吓的?你女儿这么说,想必你也是善于用判官笔的 了,难得遇上会家,咱们就较量较量!” 要知卜仇大自从再度出山以来,还从未通过对手,这中年书生刚才只不过露了一手“沾 衣十八跌”的内功,虽然也令他不免有点吃惊,但未曾交手,岂肯甘心认输。 中年书生哈哈一笑,说道:“你别听我女儿的说话,我封笔已经十年,没遇上真正的对 手,怎会轻易动笔?而且你又打了一场,我更不能占你便宜。所以你不必惊慌,只要你这对 判官笔能在我这双肉掌之下,应付得了三招,我父女抬脚便走,让你去捡你到口的馒头。” 卜仇天怒不可遏,喝道:“好呀,我姓卜的会过多少英雄好汉,可从未见过如此强横的 人!你既然这样狂妄,我倒要看看你的本领!” 中年书生皱眉道:“那就来吧,别尽是说了。嘻嘻,三招,只有三招!” 卜仇天怎受得了如此轻蔑的态度,大吼一声道:“我看你三招怎样胜我?”双笔一分, 立即便下杀手。 这一招名为“双龙出海”,分点对方两胁的四处穴道,委实是极高明的点穴功夫。那书 生双手尚自拢在袖中,只见他滴溜溜一转,葛地大袖飞扬,啪啪两声,那衣袖竟似变作了铁 板一般,卜仇天双笔戳在他衣袖之上,连一个小孔也没戳穿,那对判官笔已自给他的衣袖拂 开。卜仇天只觉劲风扑面,连忙闪开三步。 那小姑娘屈了一指,嘻嘻笑道:“这是第一招。” 卜仇天一个“搂膝绕步”,双笔霍地又到,左点“期门”,右点“精促”,这两处乃是 人身“死穴”,卜仇天运了内家真力,笔尖发出嗤嗤声响,倘若给他戳个正着,只怕有护身 神功,也难以抵挡。 中年书生仍是意态闲散,待他双笔堪堪点到,这才蓦地喝声:“来得好!”猿臂疾伸, 一抓抓向对方的“曲池穴” 这一抓手法妙绝,竟是从对方绝对意想不到的方位抓来,而且手臂一抬,恰恰又避开了 卜仇天的笔尖。 卜仇天功夫也委实了得,在这危机一发之间,倏地变招,身躯一矮,将判官笔横打出 去,敲击对方手腕。这一招不是点穴招数,而是棍棒的使法,原来卜仇天身具两门武林绝 学,一是“天魔杖法”,刚才他用铁拐迎战铁铮兄妹,就是这门功夫。一是“双笔点脉”的 功夫。 卜仇天因为这书生空手前来斗他,一来恐怕这书生已见过了,他的天魔杖法,有了破解 之方;二来近身肉搏,铁拐不够灵活,即而才舍拐用笔的。却想不到这中年书生也是个点穴 的大行家,自己反而受他所制,如今这中年书生已堪堪抓到了他的曲池穴,他的第一套功夫 抵挡不了,只好再用另一套功夫。 这一招变化得宜,是个“两败俱伤”的打法。中年书生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可惜 你是碰上了我,手腕一拧,转了个弯,卜仇天铁笔横扫,连他的衣袖也没沾着。可是中年书 生那一抓也落了空,让他也避过了。 小姑娘再屈一指,数了过“二”字说道:“三招只剩一招了。” 中年书生笑道:“虹儿,你急什么?等着瞧吧!” 卜仇天拆解了两招,胆气陡壮,喝道:“你又怎样?”他是听这书生刚才说话的口气, 故此反唇相稽。口中说话,双笔己是第三次出招。这一次当真用尽了平生所学,左笔是点奇 经八脉搬掌法,右笔则是从天魔杖法中变化出来,笔挟劲风,点、戳、敲,三个动作一齐施 展、一气呵成。 中年书生淡淡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你的兵器可要留意了。”话犹末了,只听得 “铮铮”两声,卜仇天的判官笔飞上了天空,果然不过三招,便败得一败涂地!原来这书生 前两招乃是试探他的虚实,待到把他的功夫深浅摸清楚之后,第三招才出手,一举将他击 败。 卜仇天面色灰白,茫然问道:“阁下可是笔扫千军的华宗岱么!” 正是: 名不虚传今始识,一支铁笔扫千军。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十回 有心比武求佳婿 不料飞骑遇寇兵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十回 有心比武求佳婿 不料飞骑遇寇兵 中年书生傲然说道:“你不是四下扬言,要与我一决雌雄的吗?如今应无遗憾了吧? 嘿,嘿,你能够接我三招,未曾受伤,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你的兵器让你带走。滚吧!” 卜仇天听得他果然是华宗岱,不由得满面羞惭,气沮神伤,哪里还敢多说一句。当下拾 起了那判官笔,拿起那根插在地上的铁杖,长叹一声,转身便走。 铁铮等三人,都是第一次听见“华宗岱”这个名字,不暗暗纳罕。铁铮心想:“听那卜 老贼之言,这笔扫千军华宗岱既是个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何以我从未听过爹爹提及他的名 字?” 卜仇天一走,铁铮等人遂上前以晚辈之礼相见说道:“多谢大侠援手之德。”在铁铮的 心目中,这华宗岱既然给他们赶跑车的强人,即使不是他爹爹的好朋友,恐怕也是冲着他爹 爹面子才来给他们解困的,至少总是一番好意。 哪知华宗岱却哈哈笑道:“铁少寨主,你错了。我赶跑这些人只是为我自己,并非为 你。我刚才和这些人说的话你没听见么?也是要劫你的呀!” 铁铮惊疑不定,说道:“华大侠可是和晚辈开玩笑么?” 铁铮一直以为这中年书生乃是游戏风尘的奇人侠士,所说的要劫车之话,是戏耍那些强 人的,并不信以为真。 华宗岱一脸正经他说道:“谁耐烦和你们这些孩子们开玩笑,我不是为了这八箱珍宝, 来这里做什么?” 铁铮亢声说道:“华大侠要这几箱东西,我们本来可以奉赠,可是——” 华宗岱只听了一半,便打断他的话语,说道:“不必罗唆,你所要说的,我早已知道 啦。这是王伯通留下的宝藏,你们要拿回去你爹爹做粮饱的是不是?哼,我可管不了这么 多,就是你爹爹在此,我也一样要劫!我也不是什么大侠,你别这么叫我!” 铁铮道:“华先生,你武功高明,我们几个小孩子自然不放在你眼内。但你既然不讲绿 林义气,定要劫车,请恕我们也不能双手奉送。” 华宗岱哈哈笑道:“对啦,对啦!这可说到正题了。我当然不会以大欺小,铁少寨主, 你就和我这小女儿过过招吧。你们是同年纪,这可公平得很了吧?只要你胜得了我的女儿, 我就放你过去!” 铁铮正要答话,铁凝已跑上前来,抢着说道:“女孩子找男孩子打架,不害躁么?最公 平还是我和你打!” 铁铮道:“凝妹,别乱说话。这不是小孩子打闹着玩的,你不是人家对手。” 铁凝道:“这你就更应该让我打了。你是男子汉,气力大,难道好意思欺负比你小的女 孩子么?武林高手,讲究是旗鼓相当,不失身份,这规矩我也懂的。她的父亲不愿意占咱们 的便宜,咱们也不能占她的便宜。”她说的虽然是孩子气的说话,但却颇有江湖豪侠的气 概,不失是铁摩勒女儿的身份。 那小姑娘见铁凝天真烂漫,不觉也有点惺惺相惜之意,笑道:“小妹妹,我怕你己经打 了一场,气力不够。” 铁凝道:“华姑娘,你今年几岁?”那小姑娘道:“十六岁了。” 铁凝道:“你和我哥哥倒是一般年纪,但也只比我大两岁罢了。这“小妹妹的‘小’字 应该去掉。这样吧,你打赢了我,再和我哥哥打吧。因为你若能胜了我,才算得与我哥哥是 旗鼓相当的一对。” 铁凝是言者无心,那小姑娘却是听者有意。脸上一红,说:“好,我瞧你的本领很是不 错,我也不一定打得过你。我先领教你的高招吧!” 铁凝“噗嗤”一笑,说道:“不必客气。接招!”她见这姑娘刚才对班老大他们那么骄 傲,对自己却似另眼看待,不觉得意。 铁凝却有所不知,这“笔扫干军”华宗岱带了女儿来此,但是为了行劫,另外还有一重 用意的。他要为女儿物色佳婿,此才叫她与铁铮比武。他们对铁铮才是“另眼相看”。 父亲的用意,女儿隐隐知晓。做此铁凝那么一笑,这小姑娘不觉满面通红。一个分神, 铁凝来得快极,候的一剑已指到胸前。 这小姑娘吃了一惊,连忙躲避。铁凝蓦地收剑,说道:“怎么不亮兵刃,你也不觑我 了!” 这小姑娘见铁凝如此敏捷的身手,知道若是仅用红绸,怎能夺了她的兵刃,当下赞了一 个“好”字,笑道:“你来得太快,我还未来得及亮兵刃啊!好,我可要还招了,你留神 吧!”笑脸一收,手中已拿了一条软鞭,轻轻一抖,唰的便向铁凝打去。 严如毒蛇吐信,闪缩不定,指东打酉,指南打北。 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这小姑娘能把一条软鞭抖得笔直,使得大枪也似而又不减 其轻灵翔动之势,这份功力,也是想而知的。 铁凝心中想道:“看来她的功力似乎比我高些,但身手矫健,她却未必如我,我索性和 她来个以快斗快!”她刚才照面一招几乎使对方措手不及,遂以为自己的轻功胜过对方,却 不知她乃是让她三分的。 不过铁凝跟空空儿夫妇学来的这身轻功,的确也是武林的绝李。施展开来,只见冷电飞 空,寒光匝地,一口青钢剑就似化成了数十百口,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 那中年书生笑了一笑。赞道:“辛芷姑的关门弟子,果是不凡。虹儿,你要小心对付 了。” 那小姑娘笑道:“孩儿不敢折了爹爹威名。”话犹末了,鞭法一变,陡然间,便似有千 百条青蛇在空中飞舞,那都是她一条软鞭幻化出来的鞭影,攻势越来越急,当真是有如水银 泻地,无孔不入。 铁凝心中微凛,这才知道哥哥常说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虚言。她败给窦 元、卜仇天等人还有可说,这姓华的小姑娘只不过比她大了两岁,武功却也胜过了她。这小 姑娘不但功力深厚,轻功身法,也决不在她之下。 铁凝一急,全副本领拿了出来。辛芷姑所传的剑法奇诡无伦,配合了超妙的轻功,相得 益彰,更见凌历。这小姑娘也是暗暗佩服,心道:“要是在前两年我和她一般年纪的话,只 怕我还当真赢不了她!” 铁凝一口气攻了七七四十九剑,剑剑凌厉。可是这小姑娘的鞭法也是虚实莫测,变化繁 多。铁凝使出了全副本领,仍然占不到对方半点便宜。 铁铮看得暗暗称奇,心道:“她的这门轻功虽然未必比得上我的师父,却也是独创一家 的了,妹妹轻功未到火候,和她仅是旗鼓相当。其他真实的本领,则颇不如她,看来只怕要 槽!” 心念未已,场中两人已到了胜负立决之际,只听得“唰”的一响,那小姑娘的鞭梢透过 了重重剑影,已是向着铁凝的虎口“刷”了下来。 鞭梢抖得笔直,就似判官笔的笔尖一样,铁凝的师又是点穴的顶尖儿的高手,铁凝虽末 尽学所传,也是行家,一看就知道对方是来点她穴道。 可是铁凝的身形已在对方的鞭势笼罩之下,虽然明明知小姑娘是用鞭梢来点她的穴道, 亦已无法闪避。 铁凝正在心想:“槽了,槽了!这回可要栽个大大的筋斗,心念未已,那小姑娘的鞭梢 己如靖蜒点水,倏地掠过。铁凝虎口微微一麻,但奇怪得很,却不似穴道被封的迹象,她的 手还能挥剑自如。 双方动作都快,铁凝本能的挥剑往前一冲,就在这电光之间,只听得嗤、嗤两声,那小 姑娘长鞭一收,扯去了她衣襟,而铁凝的利剑,也割断了对方一截衣袖。 那小姑娘跳出圈子,收鞭笑道:“铁姑娘剑法不凡,佩服,佩服!我侥幸与铁姑娘打个 平手,咱们可以不必再比试了吧?” 铁凝知道是对方故意让她,否则,她早已给点了穴道,怎能有削断对方衣袖的一剑?铁 凝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感激,说:“你比我大两岁,果然是比我高明一些。好,我不是你的 对手,现在你可以和我的哥哥过招了。要是你能打败我的哥哥,我才真的佩服你。喂,你叫 什么名字?”她不肯作伪,勇于认输,但又怎么甘心认输,一副孩子口吻,听得那中年书生 也不禁发笑。 那小姑娘道:“小妹妹,你并没输,只是吃亏在年纪太小,说老实话,倘若早两年,我 一定不是你的对手。我姓华,名叫剑虹,咱们不打不成相识,就交个朋友吧。” 铁凝很满意华剑虹对她的态度,说道:“很好,我愿意和你交。但你要劫我们的车子, 这一架我们还是要和你打的。你如凭本领胜了我的哥哥,劫了珠宝,我也不会怪你。” 铁凝走回来说道:“好,我都己经把话说清楚了。哥哥,轮到你出阵啦。”停了一下, 忽地又在铁铮耳边低声说道:“哥哥,希望你给我出这口气。但她曾经让我一招,等下你也 让她一折,可不要把她打伤了。” 铁铮笑道:“我理会得。咱们岂能失了爹爹的身份。”华剑虹听不到铁凝的耳语,心 想:“这小鬼不知和她哥哥说些什么?难道他们己是识穿我爹爹的来意?”十六岁的女孩子 是刚刚懂得注意异性、情窦初开的年纪,那小姑娘想到此处,不觉双颊晕红。 铁铮心中则在怀疑不定,暗自思量:“看来他们不似恶意,但却又为何定要劫车?到底 他们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铁铮抱剑一立,说道:“华姑娘,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华剑虹道:“铁公子客气了,应该说是我向你讨教才对。” 铁凝叫道:“你们两个都不必客气了,我等着瞧呢。出招吧!” 华剑虹面上一红,说道:“好,那就请恕我僭越了。”当下软鞭一抖,呼的卷起一团鞭 影,便向铁铮打去。她知道哥哥比妹妹高强得多,生怕一个抵敌不住给铁铮看小,故而一出 手便是家传的上乘武学,绝妙神鞭。 铁铮看她把一根软鞭使出了枪剑笔三种招数,卷腕扫胫之外,还夹有点穴功夫,也不禁 心头微凛,赞了一个“好”字。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铁铮身形疾起,剑光暴长,喝道:“还招”一招“力劈华山”, 已是使了出去。 这一招是铁摩勒的家传剑法,招数倒不见得如何精巧,但却以雄劲见长。华剑虹的鞭梢 正要缠上他的剑柄,忽听得父亲说道:“虹儿,你也太不自量力,你的内力怎比得上铁公 子。” 华剑虹得她父亲提醒,倏地变招,鞭梢只是在无锋的剑背轻轻一点,身形已是倒纵出一 丈开外。她恃着鞭长剑短,霍地一鞭,又是卷地扫来。 铁铮这一剑本是想削断她的长鞭的,见她变招得快,也不禁暗暗佩服。心道:“她虽是 得了父亲指点,但这一招变化得确实也是精妙之极,我这么刚猛的剑法,居然给她消去了几 分劲力,这份以柔克刚的功夫,却是在我之上。好,我现在且再与她比试轻功” 铁铮脚尖未曾点地,华剑虹的长鞭已经向着他的下三路卷来,好个铁铮,在这瞬息之间 看来已是无法躲闪,只见他腰肢一抖,空转了一阉,华剑虹长鞭打空,铁铮早已脚尖沾地, 一个滑身,到了她的面前。 铁铮的轻功是空空儿的衣钵真传,华剑虹虽也不错,但一比,却是相形见绌。铁铸喝声 “撒手”,剑锋一个“顺水推舟”削她手指! 铁铮先喝一声,那是不愿伤她,要迫她弃鞭的意思。哪知是这么稍微缓了一下,华剑虹 已经腾出手来,一声笑道:“不见得”蓦然间她左手又已多了一柄短剑,原来这是她早已藏 在袖中急用的。这一下大出铁铮意外,双方距离太近,华剑虹短剑剑锋先刺到铁铮掌心。 铁铮这一招本来是个跨步进剑的式子,这一剑若然斩下是两败俱伤之局,好个铁铮,就 在这危机瞬息之间,蓦地将身形煞住,掌心一缩,反手抓着了华剑虹的长鞭,脚眼一旋,华 剑虹身不由己的跟他转了半圈,刺他掌心的那一剑自然而然的也落了空了。 危机一过,铁铮不待她变招刺到,已是闪过一边。华剑虹不敢追击,同一时间,各自退 了两步。 这几下兔起鹘落,各出险招,当真是惊险绝伦。此时幸亏化险为夷,但双方想起刚才的 险状,方始知道吃惊,不由得都出了一身冷汗! 不但他们本身吃惊,旁观的展伯承与铁凝二人,刚才也目瞪口呆,此时方始“啊呀”一 声,叫了出来! 只有华剑虹的父亲始终神色自如,在展、铁二人失声叫时候,他却哈哈一笑,赞道: “好轻功,好剑法!解得真是妙”并非他不为女儿担忧,原来他掌心早已扣了一枚石子,倘 若当真有性命之扰,他自会在最紧张的关头,发石救人。 铁铮喘过口气,转而态度从容地答道:“多谢前辈夸奖,不敢当。” 华剑虹惊魂稍定,争胜之心又起,微微一笑,说道:“休要得意,胜负还未定呢。接 招!”左一招“挑灯看剑”,右一招“霸王鞭石”,右鞭左剑,同时施展,再次与铁铮对 攻。 再度交锋,双方都不敢有丝毫大意。华剑虹一鞭一剑,配合得妙到毫巅,招数奇诡,瞬 息百变。鞭梢可以点穴,剑尖也可以刺穴,两般兵器,一长一短,远攻近守,两皆利便。使 到急处,但见鞭影如林,剑光似练,看得铁凝目眩神迷,这才知道华剑虹刚才与她交手,只 是用鞭,最多不过出到五成本领。 铁凝最初本是担心她哥哥万一失手,伤了华剑虹的。此时却不由得转而为哥哥担心了, 心中想道:“想不到这丫头不但擅于用鞭,剑法也这么了得,槽糕,哥哥只是使一些平平常 常的招数,只怕会败在她的手下。” 这一边,铁凝在为她的哥哥担优;那一边,华宗笛则已看出了他的女儿不妙。原来铁摩 勒的剑法与众不同之处,正是“‘重’,‘拙’‘大’”三字。剑法大开大阖,势捷力沉, 似笨实佳。这种不以招数精巧见长的剑法,却正是最难学的上乘剑法。铁铸虽然火候未到, 亦已得了家传剑法的神髓。 铁凝因为太过熟悉这路剑法,所以觉得平平无奇。同时又因兄妹关心,而关心者乱,故 此只看到对方的表面优势,却不知道实在是她哥哥占了上风。但华宗岱是旁观者清,加上他 的武学造诣,因此,甚至比铁铮本人,更能领略到他这一路家传剑法的好处。 华宗岱暗暗称奇,心里想道:“素闻铁摩勒与空空儿是当今两大高手,如今从他们的传 人看来,果然是言不无虚,可惜虹儿只怕难以招架到百招开外,我还是不能尽睹这两大家的 武学精华。” 心念未已,只听得“睁”的一声,华剑虹手中那把短剑飞上 了半空。但铁铮把她的短剑击出手后,随即把自己手中的长剑也向上一抛,身形箭一般 的窜出圈子。 华剑虹怔了一怔,只见铁铮所跑的方向,正是他那柄长剑落下之处,及时赶到,剑未落 地,便给他接下来了。 华剑虹那一柄短剑是笔直地落下来的,华剑虹心念一动,岂非他是有意让我一招?”一 伸手也把短剑接了下来。只听得铁铮说道:“华姑娘,咱们的兵刃同时脱手,可算得彼此都 没吃亏,不用再比试了吧?” 铁铮这次让招做得恰到好处,比华剑虹刚才让他妹妹那招还自然。但他料想至少华剑虹 是会心中明白,而以华宗岱的武术造诣,也没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因此,在他的想法,华剑 虹定会自己认输,而华宗岱也要遵守诺言,放他们过去了。 不料他只猜对了一半。不错,华剑虹是想认输的,可是她正要开口认输的时候,华宗岱 却己抢着说道:“你们既然打成平手,那就不必再比试了。这第二阵待我来吧,当然我不能 占你们的便宜,你们三人,可以并肩子齐上!” 铁铮大为惊愕,说道:“华老前辈,这个,这个——”华宗岱道:“什么这个那个的, 你不与我交手也成,这辆车子我可是要拉走的了。” 铁铮心道:“你女儿明明输了,你却又来作难,这不是自食其言,胡赖了么?”可是 “打成平手”这一句话,又是他亲口说的,他心中的说话,可不得吐出口来。 铁铮不愿反口,但心中有气,还是稍稍地刺了他一下,说道:“晚辈无知,要向华老前 辈请教,江湖上是否要讲究信义两字。” 华宗岱哈哈笑道:“信义两字当然是要讲的,但这与今日之事可扯不上啊!我说过你胜 得过我的女儿,我就放你们过去。可是你们打成平手,可就要再闯我这一关了。” 华宗岱定要为难他们,不但铁铮感到惊愕,华剑虹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但她刚叫了一 声“爹爹”,华宗估已经禁止她再说出去,“虹儿,你站过一边,留心看看,也好学点功 夫!”华剑虹心中一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不再劝阻,退过一旁。 原来华宗岱是个嗜武成癖的人,凡有他未曾见过的上乘武功,他都要设法看个全套。这 次他在隐居十年之后,再到中原,本来是想找空空儿与铁摩勒比试比试的,但他为人又极好 胜,深怕万一比试下来,是自己打不过人家,那就有失面子了。 恰巧铁铮既是铁摩勒的儿子,又是空空儿的徒弟,身兼两家武学,是以华宗岱有心亲自 试他,引他尽展所学。试探之后,华宗岱心中有数,将来再找铁摩勒与空空儿比试,就可以 知己知彼,不至吃亏了。 另外他也知道展伯承是展元修的儿子,铁凝也得了辛芷姑的剑法真传。展元修、辛芷姑 两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虽然较次,也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各具一家之长的人物。所以 他乐得趁此机会,叫这三个少年都来和他比武,好窥探中原四大名家的武学之长。 华剑虹则是另一个想法,她败在铁铮剑下,她以为父亲是为了教她如何解拆铁铮的招 数,才要和铁铮动手的。却不知道她父亲虽然也有这个意思,却还不是最主要的目的。 不过华剑虹虽然没有完全猜对父亲的心思,但华宗岱决不会伤害铁铮他们,也不是企图 劫宝,这个华剑虹却是料准了的,故此她当然不会为铁铮担心。 铁铮可是毫不知道对方来意,这八箱珍宝价值连城,他只道华宗岱当真是见财起意,不 惜自毁诺言。 少年人总是有几分火气,华宗岱既然咄咄迫人,铁铮不由得也起了反应,当下说道: “老前辈既然定要伸量我们,晚辈明知不敌,也只好遵命奉陪了。凝妹与我联手,展大哥暂 且掠阵吧。”铁铮很有几分傲气,不愿一来就是三人齐上。 华宗岱哈哈笑道:“你怕我女儿乘机动车吗?不用担心,还是三个人齐上的好!” 展伯承年龄较长,也较慎重,他也不愿袖手旁观,当下忍不住,便道:“既然如此,咱 们是恭敬不如从命。华先生是前辈高人,咱们若是拘泥江湖规矩,那倒是有失尊敬了。”话 中之意,是叫铁铮不要认为以三敌一于颜面有亏,当前最紧要的还是保住宝车,击退强敌。 华宗岱笑道:“对,这才爽快!我不占你们的便宜,你们不用客气了。” 铁铮依照武林礼数,剑尖下垂,手按剑柄,这是表示晚前辈请教的意思,说道:“老前 辈请亮兵刃。” 华宗岱哈哈一笑,说道:“你不是听我说过了吗?我己有十年没动过兵刃了。对卜仇天 我尚且空手,岂能动兵刃欺负你们。” 其实以铁铮兄妹与展伯承三人联手之力,当然要胜过卜仇天,铁铮等人少年气盛,听了 此言,心里都是很不服气,铁凝首先按捺不住,说道:“好吧,你就空手接招吧!我的剑上 可没长着眼睛,你小心了。”一招“玉女投梭”,平胸便刺过去。 这一招看是平刺过去。中间却藏着八个变化,剑势极是奇怪。 华宗岱笑道:“好,各家剑法之中,以你这家最为奇诡了!但剑上虽没长着眼睛,却也 刺不着我!”说话之间,随随便便地走了几步,铁凝的一招三式,全都落空。展伯承剑中夹 掌,赶忙抢铁凝前面发招,防备他趁铁凝招数使老之际反击。 华宗岱衣袖一挥,展伯承一掌击去,如击实物,竟然“砰”,的一声响,震得他虎口稳 隐作痛,展伯承立即一剑削下,这一回他的衣袖又似柔若无物,剑锋一触,便轻飘飘的荡了 开去。 展伯承无从着力,对方的衣袖末损分毫。展伯承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的内功如此深 湛,居然在瞬息之间,便能刚柔互易,随心所欲。他这剑中夹掌,本来还有后着的,一击受 挫,不敢踢出,连忙煞住脚步。 华宗岱又笑道:“你这剑中夹掌,已是融会正邪武学之长,也算得是武林罕见的功夫 了。可借剑势过柔,而掌力则霸道有余,王道不足。还应该更求精进。” 原来展伯承的剑法是他母亲所教,乃是妙慧神尼的内家剑法,属于正派武功。但因妙慧 神尼所创的这路剑法是适合于女子使用的,男子用它,就稍嫌柔弱了。但展伯承的掌法则恰 恰相反,是他父亲的家传武学,十分霸道,属于邪派中的上乘功夫。 展伯承道:“多谢指教。”铁铮接声道:“我也请老前辈指点指点。”长剑抡圆,隐隐 挟着风雷之声,把长剑当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华宗岱喝声:“好!”蓦地中指一弹, “叮”的声,竟把铁钾那么刚猛的一剑弹开了。可是铁铮虽然后退三步,华宗岱也不由得晃 了晃。 华宗估道:“好!你的剑法已得了重、拙之长,所差的就只是几分火候了。” 这么一来,倒像是华宗岱指点他们的武功,不似是强盗打劫了。铁铮惊疑不定,按剑停 招,正想再问他的用意。铁凝已先说道:“喂,这一场咱们和他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 要知他们三人虽然与华宗岱都交上了手,但却是此去彼来,还不是真正的三人联手。而 华宗岱对每一个人都占了上风,也没有还击。在铁凝的想法,若是真打,就该合力攻他。以 三人之力,也料想可以胜得了华宗岱,她这话是催促哥哥早点决断。 华宗岱哈哈一笑:说道:“我已让了你们每人一招,现在可要还招了!”话犹末了,倏 的就欺到铁凝身前,双指一件,竟然作势挖她的眼睛! 铁铮大惊,连忙扑救,出剑刺他背脊的“大椎穴”。华宗岱背后如长眼睛,反手一掌, 避招还招,掌如刀削。他比铁铸高半个 头,这一掌朝着铁铮的颈项削下,又是一招致命的杀手! 展伯承大叫道:“休得伤人!”剑中夹掌,飞快来援,华宗岱一个转身,“啪啪”两 腿,连环飞脚踢展伯承的太阳穴,展伯承那一剑未必刺得着对方,但若给对方踢中太阳穴, 可就要立即丧命。 展伯承这一惊非同小可,幸在他家传的五禽拿法乃是武林一绝,百忙中单掌一引,身形 已是平地拔起,堪堪避开。铁铮、铁凝亦已双剑齐到,助友攻敌。铁铮大叫道:“老前辈手 下留情!” 华宗岱纵声笑道:“我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你以为我是和你们戏耍的么?谁叫你们这三 个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抗不遵命,和我动手?现在后悔亦已迟了!”说话之间,又已向 每人攻出三招三三九招,每一招都是杀手! 铁凝生气道:“哥哥,你怎可向强盗求情?”铁铮迭遇险招,亦是心头火起,说道: “好,咱们与他拼了!”只妹俩双剑齐出,一柔一刚,一奇一正,配合得妙到毫巅,挡住了 华宗岱的攻势。展伯承也使出了平生所学,奋勇向前。 华宗岱叫道:“好,这才打得痛快!”衣袖飘飘,在三柄宝剑团攻之下,掌劈、指戳、 脚踢、袖拂,浑身上下,处处都见功夫,任凭三人合力攻他,他仍是攻多守少。 原来华宗岱是故作心狠手辣的姿态,激起他们同仇敌情之心,否则怎能把他们三人的全 副武功都引出来了。 铁铮三人哪知道华宗岱是这番用意,只恐遭了他的毒手,是尽展所学与他厮拼。三道剑 光,交叉穿插,招招都是指向对方要害,华宗岱接连遇了几次险招,心头一凛,亦已不敢有 丝毫大意。双方越斗越烈,只见剑光人影,混作一团,看得华剑虹目光神迷,几乎喘不过气 来。 铁铮身形疾起,葛地凌空刺下,使出空空儿所传的刺穴功夫,他年纪尚轻,未曾练到空 空儿那般一剑刺九穴的境界,但亦己在以在一招之间,刺对方七道大穴。华宗笛赞道:“好 剑法!”刚挥袖拂歪他的剑点,展伯承已施展“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打来,华宗岱用了个 “卸”字诀,掌心一引一粘,刚化解了展伯承的掌力,铁凝的一招“玉女投梭”,又已指到 了他背心的“风府穴”。 华宗岱初时只是“试招”,打到后来,兴会淋漓,在三人围攻之下,也不由得他不使出 浑身本领。好在他的武功已练到收发随心的境界,虽然是认真较量,不敢让招,但却能点到 即止,不至于误伤了对方。 不知不觉已厮杀了一顿饭的光景,铁铮等人的功夫差不多都己使了出来,华宗岱从化解 他们的招数之中,不但对他们的剑法掌式了然于胸,连他们内功的门道,也大致摸了个 “底”了。 华剑虹心中明白她父亲绝计不会伤害对方,但看他们打得如此激烈,也不禁心惊胆战, 忍不住叫道:“爹,爹,你——” 华宗岱霍然一省,心里想道:“这三个娃娃功夫确是不弱,倘若我真要打胜他们的话, 只怕也得在千招之外。但他们的功夫我都已见到了,又何必挫折他们?” 华宗岱默运玄功,使出了九分内力,双袖一挥,将三口宝剑荡开,跳出圈子,哈哈笑 道:“对,打了这么多时候,咱们也可罢手啦!” 铁铮三人愕然止步,华宗岱笑道:“我胜不了你们,你们也胜不了我。这一场也算是平 手吧。” 铁铮怀疑不定,道:“那么我们这辆车子,你是让不让走?” 华宗岱笑道:“既是打成平手,我还能与你们耍无赖、再纠缠吗?你们放心走吧,经过 今日一战,黑道上的人物,大约也没有谁再敢对你们拦途截劫了。” 铁铮三人这才知道华宗岱确是并无恶意,而且手下留情了。原来他们都已打得相当疲 倦,心中都是明白,再战下去,定然落败。 华宗岱说“打成平手”,那只是给他们面子的。 这么一来,连铁凝对华宗岱也是大力感激。她稚气未消,想到什么,立即便说了出来: “华老前辈,我要多谢你,但我又要骂你!” 华宗岱故意问道:“这却为何?” 铁凝道:“我哥哥说得不错,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武功确实比我们高明得多,我知道你 是让我们的。不但如此,你还替我赶跑了几个魔头。这不该多谢你吗?可是你又将我们作 弄,害我刚才心惊肉跳,生怕给你劫物伤人。这岂不是又应该骂你吗?” 华宗岱道:“多谢我不敢当,骂我也未免冤枉。我并非作弄们,是有心和你们切磋武功 的。” 铁铮道:“华老前辈用到切磋二字,我们更不敢当了。请问老前辈府居何处?回山之 后,我当禀明家父,答谢前辈。” 华宗岱笑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居无定所的。不敢劳烦令尊,日后若有机缘,我自 当到贵寨拜访。” 铁凝道:“华姐姐,你不是说愿意和我做朋友的吗?何必等他日,不如现在就和我们同 走,到我们那儿玩个十天半月吧?你可以和我哥哥切磋武功,让我也好学些本领。” 华剑虹面上一红,微笑说道:“多谢铁姑娘盛情,但我爹爹有事。” 铁凝道:“你爹爹有事,你一个人去不行吗?” 华宗岱忽道:“不好!” 铁凝嗔道:“什么不好?咱们既然化敌为友,难道你还不放你的女儿和我们一起?” 华宗岱道:“不是的。有大队人马杀来了。” 话犹未了,果然听得人马驰骋之声,远远传来。华剑虹道:“你们快逃吧!” 铁铮道:“这辆车子所载过重,跑也跑得不快,一定会给追上的。” 华宗岱道:“也许未必就是来打你们主意的。且看看来的届哪一路人马?”心想若是来 的绿林豪杰,有他出面打个招呼,并说明这是铁摩勒的财物,料想对方总得有点顾忌,不敢 轻易动手。 议论未定,那队人马前锋已到,打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的是:“魏博节度使田”几个大 字。 来的原来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牙兵”,他是当时最强大的一个藩镇,手下有数千 “牙兵”,是特别从军中精选的勇士组成的,等于皇帝的“羽林军”一般,而战斗力之强, 甚至还胜过羽林军。 也不知风声怎地泄露到他那儿,他也来参加“夺宝,”叫他的儿子田悦作为统带,把大 队的牙兵开来。 说时迟,那时快,牙兵的前锋己到,数百铁骑散开,把华宗岱等人团团围住。一个军官 喝道:“大胆强人,胆敢白日青天,公然运赃物过境,目中还有王法么?把这一众强徒都给 我拿下了” 官兵们早已听说这批“赃物”价值连城,若能截下,只要得到些许搞赏,也可以发笔横 财了。因此听得长官一声令下,登时欢声雷动,争先恐后的上来夺宝拿人。 铁铮大怒道:“什么王法?分明是田承嗣这老混蛋,刮削民脂民膏,还嫌不够,见钱眼 开,指使你们给他抢劫!你们却付苦为儿个钱给他卖命?” 那军官道:“胡说八道,先把这小贼拿下!”铁铮大怒,拔剑祈翻了数人,但寡不敌 众,仍然是给官兵团住。 混战中一个军官快马驰来,看了一眼,说道:“怪不得这几个小贼如此猖狂,原来是绿 林盟主铁摩勒的门人子女。好,且待我来会会铁家剑法。”挥舞一条水磨钢鞭,就在马上, 向铁铮劈头打下。 铁铮挥剑一迎,“铮”的一声,鞭剑相交,火花四溅,铁铮心道:“这人好大的力气, 想不到田承嗣手下也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 其实铁铮的内力在这军官之上,只因他先后与卜仇天及华宗岱恶斗了两场,气力损耗不 少,反而给那本领原是比不上他的军字稍稍占了上风。 展伯承、铁凝双剑齐上,铁凝最是刁钻,唰唰两剑,斩断那军官的马足,那军官也好生 了得,就在马背上一个“鹞子翻身”跳了下来,脚未着地,水磨钢鞭已经打下,使的竟是 “尉迟鞭”一招最精妙的招数,名为“八方风雨会中州”,钢鞭打出,便似一圈圈波浪向前 推开,居然把展、铁二人的两柄青钢剑都荡开了。 原来这个军官名叫尉迟俊,乃是羽林军副统领尉迟北的族人,此人功名利禄之心甚重, 他见魏博节度使是第一强藩,炙手可得,权压朝廷,因此,宁愿依附田承嗣,而不愿在朝为 官。 展伯承道:“凝妹,别慌,我给你开路。”抢在前头,掩护铁凝,一招“巧破连环”剑 中夹掌,剑尖挑开了尉迟俊的钢鞭,内力震翻了两个从侧翼袭来的武士。 铁凝道:“我才不慌呢。”使出迅捷无伦的剑法,删删两剑,刺中了两个武士的穴道。 她毕竟是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又从没有过对敌厮杀的经验,如今初次出道,就遭受这许多 如狼似虎的官兵围攻,口中虽说不怕,其实却是胆怯的。不过,她倒并非畏惧官兵,而是不 敢杀人,甚至连见血也有点儿害怕。故此她只是以剑刺穴,不愿过多杀伤。 尉迟俊给他们联剑杀退,可是他占了兵器的便宜,他的水磨钢鞭长一丈有多,展、铁二 人的青钢剑不过三尺六寸,尉迟俊到了他们剑所不及的距离,长鞭挥舞,打得他们只有招架 对付。 众武士纷纷拥上,终于把他们与铁铮隔断,三个人分开了一堆斯杀。尉迟俊看到合围之 后,又抽出身来,去对付铁铮。 铁凝跟辛芷姑所学的本领,是以剑招奇诡和轻功超妙见长。但在重重围攻之中,她的轻 功无从施展,而敌人所用的兵器,多是长枪大我之类的重兵器,时间一长,女孩子气力不庭 的弱点,就露出来了。幸亏有展伯承在她旁边,奋不顾身的掩护她,才让她好几次转危为 安。 铁凝心里暗暗感激,想道:“怪不得爹爹常夸赞他,可惜褚葆龄却是有眼无珠,把他抛 弃。哼,要是我将来见着她,一定要骂她一顿,她怎可以这样伤了展大哥的心?”由于受到 展伯承的勇气鼓舞,铁凝也渐渐镇定下来,虽然还是不敢杀人,见血已是不害怕了。 铁铮单独对付许多武士,其中还有一个本领高强的尉迟俊作他劲敌,处境比展伯承这边 还见凶险。 华宗岱拉着女儿远远地躲在一个土地后面,一直袖手旁观,官兵忙于劫车、捕“盗”, 也未曾注意到他们父女。 华剑虹埋怨道:“爹爹,要不是你试他们的武功,他们早已走得远了。这都是你连累他 们的,你怎可置身事外?” 华宗岱微笑道:“虹儿,你是为了道义二字,还是为了那铁公子?”华剑虹填道:“爹 爹,这个时候你还开玩笑?好,你不去我去!” 华宗岱一把拉着她,笑道:“别忙,时机未到!”华剑虹道:“你要等什么时机?”话 犹末了,华宗岱忽地一跃而出,笑道:“虹儿跟我来,对机到了!” 正是: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十一回 千军辟易夸豪杰 长夜筹谋访故交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十一回 千军辟易夸豪杰 长夜筹谋访故交 此时魏博的“牙兵”已是全部杀到,“帅”字旗下一个全身铁甲的将军,正在马上扬 鞭,指着那辆装满珍宝的车子哈哈大笑。 华宗岱一跃而出,说道:“这是田承嗣的儿子,咱们擒贼先擒王!”华剑虹这才明白了 父亲的用心。 要知魏博“牙兵”有数千之众,即使华宗岱武功多好,如果不能杀退这数千“牙兵”, 只有擒了他们的主帅,才有希望可以解围。 华宗岱带领女儿,闯入乱军之中,逢隙即钻,尽量避免交战,倘若实在闯不过去,这才 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把挡道的武士摔个头破血流。 田悦手下将士哗然大呼,说时迟,那时快,华宗岱已是闯过他的第一道亲兵防线,杀到 田悦马前距离不过十数步了。 田悦身边的一个军官蓦地一声大吼,跳下马来,喝道:“好狂的强盗,敢小觑我军中无 人么?” 这军官用的兵器十分古怪,是个独脚铜人,打出来呼呼风响,是大铁锥家数,但铜人的 手指,却又是指着对方穴道,好像这铜人也是活的,捏着两支点穴撅一般。大铁锥是重兵 器,而点穴则要用灵巧的手法,如今这军官用的独脚铜人,却使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兵器性 能,刚劲轻巧兼而有之。饶是华宗岱武学深堪,见多识广,也不禁暗地皱眉,心头一凛: “想不到田承嗣手下也有如此能人!” 华宗岱未知虚实,不敢硬接,身形一晃,闪过一边。那独脚铜人指东打西,倏地变了方 向,来点华剑虹穴道。华宗岱衣袖一带,将女儿轻轻的带过一边。信手抢了武士的一支长 矛,一招“苍龙出海”,疾的刺出,只听得“咔嚓”一声,铜屑飞溅,火花点点。华宗岱的 矛头折断,铜人身上,也伤痕斑驳。原来就在这一瞬之间,这支长矛已在铜人身上戳了十六 八下。 华宗岱试出对方的功力竟然与自己不相上下,不过对方却占了兵器的便宜。华宗岱心里 想道:“要是我有判官笔在身,倒可以与他一斗。如今双手空空,且又是敌众我寡,要想胜 他,可就难了。” 那官军喝道:“好功夫!”铜人一收即发,又是横扫过来。 华宗岱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看看我的打穴功夫!”蓦地将长矛拗断,拿了一 小段矛头在手中一捏,把手一扬,那段矛头已化作十几块碎铁,华宗笛就以“天女散花”的 手法,将铁碎撒出,当作了打穴的暗器,霎时间便似冰雹乱落,带着刺耳的啸声! 那军官见了华宗岱抖露的这手功夫,也不由得心头一震,急忙把独脚铜人,舞得个风雨 不透,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但还是有两块碎铁,他未能打落,从他的头顶飞过 去,将田悦跟前的两个卫士伤了。这两个卫士都是有护心镜的,但还是给碎铁击破,伤得血 流满地。田悦吓得面如白纸,连忙纵马逃避。 那军官哼了一声,道:“你可是笔扫千军华宗岱么?” 华宗岱道:“你可是雪山老怪的弟子北宫横么?哼,哼,可惜了你这副身手,却做田承 嗣的鹰大!今日我是寡不敌众,有种的咱们约期再单打独斗一场。” 原来雪山老怪乃是三十年前与华宗岱师父齐名的一个介乎正邪之间的魔头,华宗估知道 他有这么一个弟子,不过两人以前从未会过。待到见了对方的功夫之后,才猜出对方的来 头。 北宫横道:“我随时在节度使衙门候驾。”他如此说话,已是露出怯意,不敢爽快答应 与华宗岱约个无人之处单打独斗。 华宗岱冷笑道:“谅你也不敢。虹儿,咱们走!” 北宫横心道:“华宗岱内功已臻化境,非我所及。看来只有我师弟下山,才能胜得他 了。” 原来北宫横师父已死,他师父只有一个儿子,年纪比他几岁,但因自小就跟父亲练武, 父亲传授儿子,当然特别用心,是以师弟的功夫要比他这个当师兄的高明得多。 北宫横不敢去追华宗岱,装作要去保护主帅,匆匆忙忙走开,华宗岱也带着女儿,再次 杀出重围。 华剑虹道:“爹爹,擒不了田悦,咱们怎么办?” 华宗岱道:“把他们接应出来。”华剑虹道:“那一车财物那辆车子,此时已给田悦的 手下驾走,正在大队骑兵保护之下,离开战场。但铁铮兄妹与展伯承三人还是陷在包围之 下,也未曾汇合。 华宗岱叹口气道:“救人要紧,失了的财物以后再说吧。” 知道有北宫横在田悦身边,擒贼擒王的计划是行不通了,目前只有希望能杀出重围而 已。 幸而北宫横不敢离开田悦。华宗岱杀开一条血路,先去接应铁铮。他知道女儿最关心的 是铁铮,而且铁铮的处境在被困的三人之中也是最险。 尉迟俊在包围圈的最内一层,听得外围士卒的呼喊,知道有敌人杀进。他是惯经阵仗的 将军,立即指挥手下得力的武士摆成方阵,增强防御,他本人仍是不慌不忙的对付铁铮已。 铁铮激战了大半天,早已气力不加,尉迟俊一见有机可乘,当即便是一招杀手神鞭,霍 地向铁铮卷去。他是意欲擒了铁铮,作为人质,再斗强敌。 眼看尉迟俊这一鞭有如狂风扫叶,就要卷着铁铮的身子,忽听得“呼”的一声,一团黑 影端的似从天而降,恰恰替代了铁铮,被他的长鞭卷上。原来是华宗岱活擒了一名武士,抛 掷进来,替铁铮解了这招。 尉迟俊被华宗岱这个恶作剐弄得啼笑皆非,又惊又恐,说时迟,那时快,他刚刚甩开了 这个武士,只听得又是“呼”的一声,这回是华宗岱自己从众武士的头顶飞过,跳进内圈来 了。 急切间尉迟俊哪里看得分明,只道敌人又是重施故技,将他的手下抛进来。尉迟俊骂了 一声,回转鞭梢,想要避开,并侧袭铁铮。华宗岱怎容他避开?凌空一抓,己是把他的鞭梢 抓住。 华宗岱大喝一声“撒手”,尉迟俊只觉虎口如割,果然应声便倒,长鞭脱手飞出。 尉迟俊手下忙着将他扶起,拥到他身边保护。华宗岱志在救人,也无暇去伤害他。尉迟 俊受伤,阵势已乱,华宗岱带着铁铮,从容杀出。 包围展伯承与铁凝的那队官兵,其中并无尉迟俊这般的高手,可是却有数十名披着重甲 的“藤牌兵”在内。 田承嗣的“芽兵”是军中精锐,而这“藤牌兵”又是“牙兵”的精锐,身披的重甲,刀 枪不入,一手持刀,一手舞牌,最适宜于阵地上要活捉俘虏的包围战,缺点则是身披重甲, 跳跃不灵。 华剑虹与铁铮并肩杀进,碰着了藤牌兵,利剑刺在他们的身此只听得当当声响,那些藤 牌兵丝毫无损,仍然一排排的推挤过来。 华宗岱道:“待我破他!”夺过了一文铁枪,唰唰几枪,每一枪都是刺着一个藤牌兵的 膝盖,藤牌兵虽然披着重甲,却怎禁得住华宗岱的内家真力,膝盖关节部位被铁枪刺着,登 时都站立不稳,跪倒地上。 藤牌兵是一排排向前推进的,只倒下了几个,立即便变成战的绊脚石,登时阵形大乱, 有许多藤牌兵收不住脚步,前面刚给绊倒,后面也跟着倒了。 华宗岱冲开了一个缺口,不怎么费力已把展伯承与铁凝接了出来。 铁凝感激得很,说道:“华姐姐,多亏你们父女了,请你一定要做我的客人。”华剑虹 道:“这本来是我们连累了你的,咱们同舟共济,理所应当。如今尚未冲出包围呢,还不能 欢喜得太早,我们是要到贵寨拜访的,脱险之后再谈吧。” 田悦手下的“牙兵”有数千之多,铁铮等人只是冲出了小包围圈,四周围还是敌人。不 过数千人总不能在一个小地方挤压,出核心之后,可以供他们活动的范围则是较大了。 铁铮等人都已相当疲乏,要杀出去亦非易事。杀了出去两条腿只怕也跑不过追兵的马 匹。铁铮想到此层,说道:“咱们可以先找坐骑。”他们三人的坐骑都是素经训练的骏马, 从前秦襄送给他们的父母的。 三人撮唇长啸,他们的坐骑听得主人呼唤,也发出嘶鸣呼声,原来田悦手下的一班武 士,识得这是千金难买的三匹骏马,早已抢了去准备献给田悦。 但这三匹骏马只知服从主人,不肯陌生人骑的,那些武士骑不动它们,只好用蛮力牵着 走,走得还不很远。它们听得主人使唤,要跑回来,踢翻了两个武士。其他武士,连忙合力 将它制服。 就在此时,忽见军中分成两队,一队保护田悦离开,另一队却以北宫横为首,又向着他 们所在之处杀来。 原来田悦见宝车己经夺获,此来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因为不放心让手下押解宝车,是 以率领一部分队伍先行回去,却令北宫横率领剩下的牙兵捕“盗”。田悦来时带领了这许多 牙兵来准备碰上大批“强盗”的,哪知和他们对敌的只是四少年男女和一个大人,当然无须 再用那么多人对付他们了。虽然华宗岱的武艺高强,也颇出他意料之外。 田悦离开之后,北宫横倒是少了一重顾忌,心里想道:“单打独斗,只怕我多半不是华 宗岱的对手。趁此机会,将他除了也好。 虽然难免为江湖好汉耻笑,但我这是奉命行事,大有藉口可以不遵江湖规矩。对,就是 这个主意!” 华宗岱道:“你们先走,我来抵挡追兵。”铁凝年纪最小,激战了半天,比她哥哥更为 疲乏,心中想道:“你倒说得容易,我可是连跑也跑不动了。”但她也是个倔强的姑娘,可 不愿在人前示弱,当下,咬了咬牙,说道:“哥哥,咱们闯!咱们拼!”心想:“即使跑不 动,也决不能叫人看轻了!” 心念未已,只见华宗岱有如饿虎擒羊,一个起落,扑翻了两个牙兵,夺过了他们手中的 长矛。“呼呼”两声,两文长矛一齐掷出。普通暗器,最多不过在百步之内伤人,他这两支 长矛,却直飞出半里之外,那儿正有一班武士在企图制服铁铮他们的三匹坐骑,这两支长矛 掷得奇准,便似两道催命符似的,恰恰从两名武士的后心插入,前心穿出! 北宫横大怒,拍马赶来。华宗岱不慌不忙,转眼之间又夺了两支长枪两支大戟,长枪飞 出,又杀了两名伏马的武士,另外那两支大戟则向着北宫横飞去。北宫横挥舞铜人把两支大 戟打断,可是他胯下的战马,一条腿亦已伤着,倒了下来。 北宫横飞身下马,来追华宗岱。大队骑兵,也跟着他冲杀过来。 那一班武士被杀了四人,余众纷纷躲避,铁铮他们的坐骑无人管束,登时向着主人,飞 奔回来。 铁铮等三人得回坐骑,喜出望外。照铁铮的意思,本来还想等华家父女一同走的,华宗 岱已是连连挥手,叫道:“快跑,快跑,避开驿道,日后我自会来寻找你们。” 铁铮一想,华宗岱身具绝世武功,不在他师父空空儿、父亲铁摩勒之下,凭他这身武 功,料想可以保护女儿杀出重围。他们三人差不多都已筋疲力竭,留下来也帮不了他们父女 什么忙,甚至反而会变成他们的累赘,倒不如听从华宗岱的主意,先杀出去。 铁铮道:“好,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华老前辈,后会有期!”他们的坐骑都是久 经训练的战马,不须主人驱策,自会光选择敌人比较稀疏的地方逃跑。 华宗岱也向着他们逃跑的方向杀出,不断夺取敌人的枪矛,着杀追赶铁铮的骑兵。他们 的坐骑跑得快,不多一会,已是跑出峡谷,摆脱了追兵。 铁铮等三人一口气跑了二三十里,天色已是入黑时分,这才策马缓行。又过了大半个时 辰,月亮已经升起,却不见华宗岱和他的女儿踪迹。 铁凝嘀咕道:“怎地还不见他们?华老前辈不是叫咱们避开大道的吗?他应该想得到咱 们是抄这条小路的。咱们已经放慢坐着等了这许多时候,以他们父女的轻功,照理也应该赶 到了。” 铁铮道:“华老前辈说过日后才到咱们山寨来的,也许他突破之后,另走一条咱们不知 道的小路去了。华老前辈神功绝世,应不至于不能脱险的。”话虽如此,心中也不免忐忑不 安。 展伯承道:“咱们找个地方先歇歇吧,人不疲马也累了。” 铁凝笑道:“谁说人不疲?你不提起还好,你一提起,我可已是觉得又渴又饿了。饿还 好受,大半天滴水不进,喉咙却似要冒出烟来一般,难过死了。” 铁铮道:“好,咱们今晚就在这座林子歇宿吧。”三人之中,他的内功较厚,但紧张一 过,亦觉疲累不堪。 进了树林,他们先在一道山溪边停下,人和马喝了一顿清水,精神稍稍恢复。 铁凝把头浸入水中,抹了一把脸,理好头发,笑道:“好舒服,好舒服!但现在不渴 了,肚子可又饿啦。” 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不久就捉到一只黄麋。展伯承是在山中长大的孩子,熟悉各种野 果,又采摘了许多可以供入食用的野果。 回到原处,只见已经燃起一堆火,铁凝却在篝火旁边盘膝低头,打瞌睡的模样。 铁铮推了她一下,道:“傻丫头,你一个人怎么就可以睡着了?蛇来咬你怎么办?火烧 着你怎么办?” 铁凝一下子就张开眼晴,道:“谁说我睡着了?我是在想事情呢!” 铁铮道:“哦,原来你会用心思、想事情,你想什么?” 铁凝道:“你别小看我,我正在盘算一条妙计呢。吃饱了才告诉你。” 三人把黄麋烤熟了分食,黄麋是野味中最好吃的一种,铁凝吃饱了肚子,抹抹嘴道: “可惜少了一点盐。” 铁铮笑道:“馋嘴的姑娘,你想的什么妙计,现在可以说了吧?” 铁凝却先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失了展大哥的财宝,山寨的粮饷也没着落了,咱们还 好意思回去见爹爹吗?” 铁铮笑道:“你不必绕着弯儿说话了,我早知道你是想的这一件事啦。”铁凝道:“不 错。咱们总得想个法儿把那一车珍宝夺回才好。” 铁铮道:“但咱们只有三个人呢,华家父女和咱们只是一面之交,即使能够找着他们, 咱们也不好求外人相助。”铁凝道:“求外人相助,那还有什么面子?当然只能靠我们自己 的力量。不能力敌,难道不可以智取吗?” 展伯承道:“对,咱们先听听凝妹的妙计。” 铁凝道:“哥哥,你别作出笑话我的神气;这妙计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向一个人偷师 的,她也是你佩服的一个人呢。” 铁铮道:“你越说越奇怪了。是什么人?难道他也有相同的遭遇?” 铁凝道:“你还记得爹爹说过的,段表婶的故事么?当年段表婶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义 女,魏博节度使田承嗣一要勾吞路。烂二要迫她嫁给自己的儿子,也正是今天领兵来劫咱们 的那个田悦,后来段表婶偷进魏博节度署,夜盗金盒,那金盒是压在田承嗣床头底下的,这 才吓得田承嗣不敢胡作妄为。那次田悦非但未得妻,还失了聘礼,只好自叹晦气。” 铁凝所说的,‘段表婶’即是段克邪的妻子史若梅,她在离之时,芳名“红线”。“红 线盗盒”的故事传播江湖,不但铁铮兄妹知道,展伯承也是早就听得父母说过的。 铁铮道:“哦,原来你是要师法段表婶的故智。但当年段表婶有段表叔帮她,而今日的 田承嗣,帐下高手如云,也恐怕要胜过当年呢。好像那个使尉迟鞭法的军官,就是一个劲 敌。” 铁铮还未知道北宫横比那尉迟俊更强十倍,因为当华宗岱北宫横交手之时,他们三人都 是陷在重围之中,未瞧见北宫横的本领。 铁凝道:“段表叔,表婶当年也不过十六八岁的少年,比咱也大不了多少,咱们还比他 们多一个人呢。他们敢干的咱们为什么不敢干?” 铁铮比妹妹稍微老成持重,但决非胆小。他的性情是一旦作了决断之后,即使前面是刀 山火海,他也要向前闯的。在他妹妹说话之时,他也早在心中反复思量过了。 最“稳当”的办法当然是先回山寨报讯,但伏牛山与魏博远隔千里之遥,山寨决不能调 动大兵来攻魏博。 铁铮心里想道:“爹爹与杜叔叔要在寨中坐镇,其他头目,头领还不如我们。我若回去 报讯,爹爹也派不出能人相助,何必让他们操心?” 铁凝话声一落,展伯承被她激起了豪情,首先附和,说道:“好,铁家妹子,你敢去闯 龙潭,我也何惧去探虎穴!” 铁凝道:“展大哥已赞同了,哥哥,你呢?” 铁铮筹思已熟,微笑说道:“你这条计策不是不可行,但也还要从长计议。” 铁凝道:“计议什么?” 铁铮笑道:“魏博的牙兵都是认识咱们的人,咱们总不能这样骑着马大摇大摆地进城 吧?我看先得有个歇脚的地方,把坐骑寄在那儿,咱们半夜再潜入魏博。还有田承嗣的节度 署,我想最少也有几百间房屋,咱们也应该预先知道里面的地形和布置,否则盲摸盲撞,就 只能凭运气了。” 这些都是铁凝未曾考虑到的,不觉一呆,硬着嘴道:“凭运气就凭运气,总胜干什么也 不干。” 展伯承道:“铁兄弟想得这样周到,想必心中已经有数了。” 铁铮道:“我倒想起了两个人来,凝妹,这也是你提醒我的。” 铁凝得她哥哥一赞,才又欢喜起来说道:“是哪两个人?我还没想起呢。” 铁铮道:“段表婶最要好的朋友是谁?” 铁凝道:“哦,你是说聂姑姑?对啦,她的丈夫又正是咱们的师叔呢。可是他们夫妇乃 是江湖游侠,行踪无定,你怎知道他们此刻是在哪儿?” 铁铮兄妹所说的这对夫妇乃是方辟符与聂隐娘。方辟符是磨镜老人的关门弟子,与铁摩 勒同一师门,因此在辈分上是铁铮兄妹的师叔。聂隐娘和他家的渊源更深,她与段克邪的妻 子史若梅是异性姐妹,自小一起长大的。她的父亲聂锋本是朝廷大将,且曾在魏博节度使辖 区之内做过镇守使,和田承嗣常有往来的。后来聂锋因事不能如朝廷之意,被削职为民(事 详《龙凤宝钗录》),前两年亦已去世了。 聂隐娘嫁了方辟符之后,尽散家财,和父亲旧日在官场中的一班亲友都断绝了往来,夫 妻俩双双行侠江湖。 铁铮说道:“方师叔和聂姑姑不比外人,咱们可以求他们相助。 聂姑姑从前是时常在魏博节度署中进出的,咱们不必劳烦她亲自出马,但至少也可以给 咱们作一个指路人。” 铁凝摇了摇头,说道:“能够找得着他们,当然是最好不过。可是他们行踪无定,你怎 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方?” 铁铮笑道:“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也不会提起他们了。他们就住在离魏博城不过五十里 的一条村子里。离城不远,但地方却很偏僻,是一个山沟里的村子。” 铁凝道:“你说的可是二龙沟?” 铁铮道:“不错,方师叔的老家就是在二龙沟的。” 铁凝道:“这个我知道,但你怎知道他们准在家中?” 铁铮道:“南叔叔上月曾在潞州道上碰见他们,方师叔告诉他要回老家住三几个月的。 南叔叔为了怕咱们路上失事,曾把这一条路上的可以信赖的几位爹爹的好朋友告诉我,第一 个就是方师叔。我本来想告诉你的,这几日在路上心情紧张,就忘记说了。” 铁凝年纪虽小,心思却很灵敏,说道:“咦,这里面有点奇怪之处。” 铁铮道:“有什么奇怪?聂姑姑不愿和娘家那班亲戚往来,她父亲所留下的那间将军府 她早已不要的了,她不是贪慕富贵的人,难道不能和丈夫住到山沟里吗?” 铁凝道:“不是这个意思。南叔叔不是要到江南劫漕运的吗?他为什么不拉方师叔和聂 姑姑帮手?方师叔自幼父母双亡,为什么突然间又想到要回老家去住几个月?” 铁铮过后也曾想到这两个问题,但当时却因南夏雷行色匆匆,没有细间。当下说道: “南叔叔是绝不会骗咱们的,方师叔和聂姑姑与咱们就像一家人一般,更是绝对可以相信, 他们回老家住必有缘故。先去见了他们,你再问聂姑姑吧。” 铁凝笑道:“要是方师叔和聂姑姑也不能相信,天下就没有可信之人了。我当然信得过 他们,我只不过好奇而已。好吧,那么咱们不必等华家父女了,明天早上就去。” 铁铮道:“不,现在就去。天亮了路上怕会碰到官兵,露了风声。你已经吃饱了肚子, 该有精神了吧!” 铁凝笑道:“就是有点儿想打瞌睡,也好,我且撑着眼皮,待到了方师叔家里再睡,走 就走吧!” 少年人有一股劲,说干就干,尽管十分瞌睡,一骑上马背,精神也就来了。好在这晚月 色明亮,铁铮虽没去过二龙沟,却知道是在魏博城东五十里的一座山下,从他们现在的这个 地点前往,则大约有七十里路。 当下铁铮在前引路,三人三骑,就朝着那个方向夜行。他们的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 马,夜间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也懂得自行避开凶险之处,选择合走的路,简直不须主人分神 照料,而且比普通的马匹白天在平地上走还快得多。 有一座山作为目标,不至于迷失方向,他们是三更过后出发的,七八十里路程,天亮没 多久便已到了。 他们找到了一个一早出来所柴的樵子,问起了二龙沟方家,这樵子正好是自小熟识方辟 符的,虽然觉得这三个少年来得有点奇怪,也还是给他们指了路向。 方家的屋子是泥砖所砌,外面围有一道仅仅高逾人头的矮墙,看得出是刚不久前粉刷过 的。这座住宅比之富贵人家的青砖大屋当然差得很远,但在一个穷山沟里,却已有如鹤立鸡 群。铁铮等人不必再问,已知道是方家了。看这情景,方辟符夫妇料想也在家中,而且要住 一段较长的时间,否则他们不会多花工夫粉刷。 这道矮墙,铁铮他们要跳进去乃是易如反掌,但他们是小辈,可不能这样。 铁铮拍了会子门,里面无人答应。铁铮与展伯承道:“咱们好不好通名禀报?”要知铁 铮颇懂江湖避忌,他是绿林盟主铁摩勒之子,由于父亲的关系,江湖上有许多人是知道他 的。这地方虽然偏僻,也得提防隔墙有耳,泄露了风声。 话犹未了,忽觉微风飒然,墙内突有暗器袭来,铁铮吃了一惊,连忙使个“龙翔凤舞” 的身法避开。 铁凝心中有气,说道:“方师叔,你怎么打起我来了。”把那暗器接下,却原来是两颗 熟透了的龙眼。 大门打开,走出来的果然是方辟符,笑道:“你们这两个小鬼长得这么高了,叔叔都几 乎认不得你们了呢。这位是——” 铁铮道:“他是展大哥。”方辟符道:“哦,知道了,进来吧。” 铁凝这才知道方辟符是用龙眼充作暗器,试出他们的家数的。聂隐娘与铁、段两家的交 情在先,他们小时候与聂隐娘常在一起。 方辟符出道在后,虽是他们的师叔,见面的次数却不多。一别了六年,小孩子长得快, 也难怪方辟符不敢立即相认。 铁凝剥了壳,把两颗龙眼送入口中,笑道:“多谢方叔叔的龙眼,聂姑姑呢?” 方辟符道:“你聂姑姑还未起床。”其时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分,普通练武的人,习惯都 是起得很早的,铁凝心里想道:“聂姑姑这个时候还未起床,难道是患了病?”可是刚刚踏 进人家的门口,不好就这样探问。 方辟符带他们进了屋子,叫道:“隐娘,你看是谁来了?” 聂隐娘刚好梳洗完毕,走了出来,笑道:“哪里来的这位标致姑娘?哦,原来是阿凝。 走近来让姑姑瞧瞧,几年不见,你可让姑姑想死了。嗯,还有铮侄和展世兄,你们也长得这 么高了,已变成了大人啦。什么风把你们吹来的?真是难得!” 铁铮兄妹小时候常与聂隐娘一起,尤其铁凝,更是常常跟在她的身边,十分稔熟,就像 一家人一般。故此聂隐娘一见他们,就与铁凝先开玩笑。 铁凝仔细一瞧,只见聂隐娘面色焦黄,略带浮肿,腰躯粗大,腹部隆起,但双眼有神, 神情也很愉快,却又不似有病的模样。 铁凝纳罕道:“聂姑姑,你可真是发福啦!”她记得聂隐娘从前是一副杨柳腰肢,十分 苗条的。 聂隐娘“咕”的一笑,道:“是么?”她的一个侍女正端上茶来,这侍女是聂隐娘从前 的手下女兵,与铁家兄妹也很熟的,听了铁凝那句话,更是笑得弯下了腰。 铁凝道:“咦,你们笑些什么?我说错话了?”那侍女道:“铁姑娘,你们多住两天, 就可以吃上你姑姑的红蛋啦。” 铁凝这才知道原来聂隐娘不是发胖,而是怀孕,不禁也笑了起来,道:“我真是糊涂。 姑姑,恭喜你啦。” 方辟符道:“我就是因为你姑姑有了喜,不能在江湖走动,我们才回老家住的。但你们 却怎知道我们在这儿?” 铁铮道:“十多天之前,我们碰到南叔叔,南叔叔告诉我们的。”方辟符道:“南夏雷 要到江南去劫漕运,可惜你姑姑身子不便,可帮不上他的忙。你们是为了他的事来么?” 铁铮道:“不是。”心想:“聂姑姑是就要生产的了,可好不好告诉他呢?”铁铮虽然 懂事,但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大孩子,对妇女生产的事情,连一知半解也谈不上,他倒是怕 聂隐娘为了他们的事操心,影响了腹中胎儿。 方辟符吃了一惊,道:“是山寨中出了事么?”聂隐娘笑道:“你不用顾忌,说吧,我 即使帮不了你们的忙,也可以给你们出出主意。” 铁凝素来知道这位聂姑姑计智过人,是一位女中褚葛,平生也不知经历过多少风浪,决 不至于临事慌张。她心里藏不住说话,便说出来道:“不是山寨有事,是我们遭了意外。我 们有一车金银珠宝,给田承嗣的手下抢去了。” 聂隐娘道:“哦,有这样的事吗?你们哪儿来的这许多珠宝,又是怎样给田承嗣抢去 的?” 铁铮简单他说了经过,铁凝便抢着说道:“姑姑身子不便,我们不敢劳烦姑姑与方师 叔,只是来求姑姑指点的,我们想今晚进他的节度使衙门,但地方还不熟悉。” 聂隐娘笑道:“原来你们是师法你们段表婶的故智。勇气倒是可佩,但恐怕还要从长计 议。田承嗣帐下颇有能人呢!” 铁凝道:“我们都想过了。只有这个办法可行,我们不怕危险。” 聂隐娘道:“好吧,少年人也应该多经一点风浪,今晚就让你们的师叔陪你们去吧。” 铁铮道:“不,方师叔应该留在家中照料姑姑。我们今日到来,一路上虽没遇见形迹可 疑之人,但也不能不提防意外。万一有狗腿子到此搜查,有方师叔在家也好对付。”铁睁性 格最似他的父亲,凡事都惯于先替别人设想。 聂隐娘笑道:“这真是一代胜于一代,辟符,你看他们这几个娃儿,比我们当年又强得 多了。好吧,你们先吃点东西,让我给你们安排。” 铁凝见聂隐娘赞同她的意见,松了口气,笑道:“我们昨晚三更吃了一只黄麋,肚子倒 不饿,只是想睡觉。”她精神一松下来,不觉连打呵欠。 聂隐娘道:“好,那你们就先去歇息。放开心事,好好睡吧!今晚没有精神可是不行的 呢!” 这一觉直睡到黄昏时分,聂隐娘叫他们起来,吃过了晚饭,便给他们安排今晚的行事。 聂隐娘已经绘好了一张地图,说道:“我也已经有将近十年未到过田承嗣的衙署了。不 过相信里面的建筑虽有增加,大致不会有太多的变动。田承嗣从前是住在东面这间暖香阁 的,他的儿子田悦则住在西面这座拒翠楼。你们不妨先到这两处地方试试,倘若能擒得他们 父子任何一个,就不愁他们不还你们的珠宝了。” 聂隐娘接着道:“我知道你们都已练成了一身功夫,但田承嗣帐下,高手甚多,总之是 要加倍小心才好。你们进了他的节度府之后,不要走在一起,三个人可以各走一个方向,一 个去暖香阁,一个去捐翠楼,还有一个在这两地之间的假山上策应。这样有个好处,倘若有 一处给发现了,其他两处也可以出来扰敌,使得敌人风声鹤唳,不知你们来了多少人。你们 就可以减少被围困的危险,必要时也可以多些逃脱的机会。” 聂隐娘思虑周详,许多铁铮他们想不到的细节,聂隐娘都一一加以指点。她把那张地图 详加讲解之后,又拿出了三套衣裳,三个暗器囊,说道:“今晚有几分月色,你们都换上夜 行衣吧。这暗器囊里除了有梅花针,铁莲子之类的暗器之外,还有火石,我是准备给你们必 要的时候放火的。” 铁铮三人这才知道在他们睡觉的时候,聂隐娘已经给他们赶裁了三套夜行衣。聂隐娘不 过比他们大十岁左右,却不但像他们的大姐姐,还简直像他们的慈母了,三人都是深深感 激。三人回房中换好了衣裳出来,已是二更时分,聂隐娘道:“地图由铁铮携带,你们两人 把这张地图再看一遍,尽可能默记心中。进了衙署,你们要分开来走,就不能再看地图了。 好了,你们可以走了,祝你们顺风。我在家中静候你们的佳音。” 三人出了方家,立即施展轻功,奔往魏博城。路上,铁铮说道:“聂姑姑真是替我们准 备得十分周到,只是有一件事情,却有点出我意外。”铁凝道:“什么事情?”铁铮道: “方师叔不是说要护送咱们的吗?我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才能将他劝阻的,谁知聂姑姑和他 都不再提此事了。” 铁凝笑道:“这不好吗?这就是表示聂姑姑已经放心得下咱们, 所以她和方叔叔也就无须再和咱们客气了。” 铁凝哪里知道,就在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方辟符与聂隐娘正在家中提出这件事情。 原来他们夫妻早已商量定妥,由方辟符暗中保护他们,却不让他们知道,免得他们于心 不安。 他们一出门,方辟符也立即换了夜行衣,并多戴了一张面具,因为他还是要在家中住几 个月的,恐防给人认出他的面貌。此他将要出门,但又放心不下妻子,欲行又止。 正是: 仗义犯难出门去,拔剑四顾心茫然。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十二回 夜探重衙遭暗算 火焚节署伏高人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十二回 夜探重衙遭暗算 火焚节署伏高人 聂隐娘道:“你可以走了,再迟就赶不上他们啦。”方辟符道:“你刚才不是感到肚子 有点痛吗?会不会就在今晚——” 聂隐娘笑道:“早已止痛了,不会有这么巧的。而且即使真是高市,你也帮不上我 忙。”方辟符哑然失笑,说道:“我将要做第一任父亲,难免紧张一些。不知怎的,我的眼 皮直跳,我担忧有别的意外发生。” 聂隐娘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也信邪么?去吧,去吧,我会自已照料自己的。”其实方 辟符也是早已下了决心去的,不过在这样情形下抛下待产的妻子,家中又没有一个得力的人 照顾,总是难免有点牵挂。 方辟符下了山,走到了大路上,这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忽凡有三匹马从另一条岔路跑 来,方辟符躲在一棵树后,让他们过去。朦陇的月色之中,隐约看见骑在马上的是三条大 汉,都带着兵器。 方辟符心道:“这几个人不知是什么来历,他们穿的是便衣,该不至于是田承嗣派来的 鹰爪孙吧?” 转瞬之间,这三匹快马已去得远了。但他们跑的却正是从山下经过的一条小路,方辟符 忽地起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倘若他们是去我的家里搜查,这可如何是好?”随即想道: “外人根本不知我的老家是在那儿,铁铮他们是昨晚夜间来的,风声也决不会就这么快泄漏 出去。我何用瞎起疑心?” 方辟符虽然放心不下妻子独自在家,但他更重视江湖义气,心里又再想道:“铁铮兄妹 还是初出道的大孩子,我不知道此事还可,如今知道此事而不暗中保护他们,倘若他们失陷 在节度府中,叫我如何有面见我的铁师兄。”想至此处,只好把对妻子的挂虑暂且搁在一 旁,加快脚步,向前赶去。直到远远的瞧见铁铮等三人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 铁铮等人没有碰上那三骑快马,也不知道方辟符跟在他们后面。少年人都是一股急性 子,只怕耽误了时候,恨不得插翼飞进魏博城。铁铮轻功最好,铁凝与展伯承差不多,但在 江湖上也算得是一等的轻功了。五十里路程,一个更次便即赶到,到了魏博城,三更刚过, 正是夜行人活动最好的时间。 魏博城墙有二丈多高,城门也有卫卒看守。但却挡不住这三个轻功超卓的少年。进城之 后,三人便直奔田承嗣的节度府。 根据聂隐娘那张地图的指示,他们从节度府后花园的西北口进入。田承嗣做了几十年节 度使,号称当时天下的第一“强藩”当真是富可敌国。只是这座后花园,便占地数亩,屋宇 连云,园中树木,苍郁成林,有十数株参天大树,高出墙头。铁铮捏了一把碎泥,用内家真 力,向一棵树上一洒,栖宿在树上的几只乌鸦吓得惊飞起来。 这是比“投石问路”更好的法子,投石落地有声,守卫会知道是夜行人来到;碎泥洒落 却是无声无息,他们听到的就只是乌鸦的叫声了。 从前人迷信乌鸦是“不祥”之鸟,附近巡逻的卫士赶了来,看见乌鸦飞起,大叫倒霉, 有一个神箭手索性发出连珠箭,把这几只乌鸦全部射落。咒道:“我还以为是夜行人来呢, 倒吓了老子一跳。”这人的同伴笑道:“有谁敢潜入园中,除非他不想要命。” 那神箭手道:“你不知道昨天那些小贼本领都是十分厉害的,我当时是在场亲眼见到 的,几千牙兵,都捉不到他们一个。主公就是因为怕这几个小贼前来报复,才叫咱们加强巡 逻的。” 那同伴笑道:“如果我是贼人,我也不会这样笨,昨天刚闹了事,今天又来。最少我也 要等到风头过后才来。这几日咱们会加强防卫,这个难道他们不会想到?”这一群巡逻的卫 士,哪想得到,就在他们喧闹之时,铁铮他们早已从另一角翻过墙头,进了花园了。 按照他们原定的计划,铁铮往探东面的暖香阁,铁凝往探西面的挹翠楼,展伯承居中策 应,他们是从西南进入,距离暖香阁较远,暖香阁是田承嗣的住处,料想守卫也可能较为严 密,铁铮就起因为这个缘故,才要亲自去探较难的一路的。 三人分道扬镳,但展伯承却比较不能放心铁凝,所以他的任务虽是居中策应,但却暗中 对铁凝照顾多些。他选择了一座离挹翠楼较近的假山躲藏。 园中处处都有假山、树木,铁凝仗着轻灵的身法,避过了穿梭来往的巡逻耳目,居然给 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挹翠楼前。 只见那座挹翠楼是在两块玲拢山石的中间,上面异草纷垂,把屋檐遮过。这时已是三更 过后,楼中却有灯火透过纱窗,隐约可见翩翩舞影,可闻细细笙歌。 铁凝又喜又怒,心中想道:“好个祸国殃民的贼子,搜括了民脂民膏,半夜三更,兀自 在这里荒淫逸乐!且叫他落在我的手上,吃点苦头!”此时铁凝已经跳上了挹翠楼侧边的那 块玲拢山石,石与楼齐,里面的情形更是看得清楚。 只见田悦手持金杯,醉态可掬的坐在当中,在他面前的是一队翻翻起舞的歌女。田悦眯 着眼睛,乱打节拍,怪声叫好。身旁并无卫士,这正是下手的绝好时机。 如果是一个有经验的夜行人,一定会起疑,“挹翠楼既是田悦所居之处,岂能如此疏于 防卫?”但铁凝却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一见田悦在这楼中;大喜之下,全无考虑。“嗖”的 一声,立即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从玲拢山石,扑上挹翠楼。同时一手的暗器,袖箭、 飞蝗石、铁莲子,都朝着当中的田悦打去。 不料变生意外!铁凝的脚尖刚刚点着栏杆,那栏杆突然似树扎般倒塌!连房间外面的那 一层楼板也倏的裂开,发出了“轰”一般的一声巨响。而铁凝所发的袖箭、飞蝗石、铁莲子 三般暗器,明明已是从窗口打了进去的,也似碰着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叮叮三声响过,全都 碰了回来。 原来这座挹翠楼乃是经过巧手工匠改建,装了机关的。改建的原因,就是由于当年段克 邪与史若梅在节度府的那场大闹。 田承嗣失了床头的金盒,过了许久,还是吓得坐卧不安,于是请来巧手匠人,将他们父 子两人的住处,全都装上机关。 这座挹翠楼在卧房外面的一层楼房连着栏杆都是活动的,只要被任何东西一碰,就会栏 杆倒塌,楼板翻开。只有从地下正直的楼梯上去,可以安然无事。而田悦卧房的窗口处又装 有一层透明的白玉屏风,可以抵挡暗器。这座白玉屏风比梳妆用的镜还要薄、更透明。在黑 暗里除非走近来摸,否则看不出来。由于这是“红线盗盒”事件之后所改建,所以连聂隐娘 也丝毫不知其中秘密。 但铁凝还算是不幸中之幸了,要是她踏着楼板,坠下去就是水牢,那更不堪设想。如今 她只是触着栏杆,栏杆倒塌,她虽然蓦地受惊,失足跌落地上,但幸而她也十分机伶,一着 地便立即打了个滚,没有给随她倒塌的巨木压着。 田悦大叫:“捉刺客,捉刺客!”其实无须叫喊,这一闹早已惊动了满园侍卫。假山石 后,花树丛中,隐藏的卫士纷纷跳出铁凝一个打滚,避开了一口大斫刀,还未来得及跃起, 又有两根长矛朝胸刺下,铁凝横剑当胸,可是她躺在地上,使不出气,架不住长矛,眼看发 着闪光的矛头,就要刺到她的咽喉。听到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又不知还有多少武士赶来! 铁凝正自心慌,忽听得一个使长矛的武士大叫一声,“卜通”倒地。另一个武士大吃一 惊,长矛刺下去的力道骤然减弱,给铁凝一招“顺水推舟”,将他的矛头削断。原来是展伯 承发出暗器救她,但因距离尚远,又是在黑暗之中,瞄准不易,只打中一个武士。 铁凝一跃而起,精神陡振。要知她的长处乃是在于超卓的轻功与奇诡的剑法,短处则在 年纪小气力弱。躺在地上长处不能发挥,一跳了起来,几个普通的武士还焉能是她的对手? 铁凝唰的一剑,先刺翻了那使矛的武士,接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又刺中了两个刚刚 追来的武士的穴道,那两个武士也像两棍木头似的“卜通”倒了。 一个使刀的武士叫道:“咦!是个小姑娘!”铁凝道:“小姑娘又怎么样?叫你知道我 的厉害!”一剑刺去,那武士长刀挥了一道圆弧,居然解了她两招凌厉的剑招,叫道:“这 么横的小姑娘还是少见。哥哥,快来。” 铁凝道:“叫你姐姐来我也不怕。”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人“哼”了一声道:“我道 是谁?原来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你不是我的对手,快投降吧!”来的这个军官乃 是尉迟俊。 铁凝怒道:“你的本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哥儿俩并肩上吧。” 她只道尉迟俊是那使刀的哥哥,那使刀的却笑道:“尉迟将军,这小姐儿想要斗我们兄 弟,将军你也不在乎这个功劳,就让了我们吧!”铁凝这才注意又已来了一个军官,左手持 刀,和说话这个军官长得一模一样。 敌方的三名高手业已聚拢,对铁凝采取了包围态势,铁凝这边,展伯承亦已如飞赶至, 大叫道:“尉迟俊,你敢不敢单打独斗,与我再见个高低?”他知道尉迟俊是个颇为骄傲、 很有身份的军官,便指名向他挑战,以便减少铁凝的强敌。 尉迟俊冷笑道:“你这小贼也懂得使用激将之计,也好,反正你们已是跑不了的,就让 你输得心服吧!” 尉迟俊挥鞭迎战展伯承,一面吩咐那两兄弟道:“好,这小娘就交与你们了。你们可得 小心点儿,要捉活的。”那两兄弟道:“尉迟将军你放心吧,决错不了。”于是五个人分成 了两堆厮杀。 展伯承趁对方说话的当儿,倏的一招“明驼千里”,飞身扑去,剑锋直刺到尉迟俊的面 门。尉迟俊使个“大弯腰、斜插柳”的身法,硬生生把身形一拧,恰似陀螺疾转,恰恰避 开。展伯承如影随形,唰的一剑又刺到他背后的“风府穴”。尉迟俊叫道:“吓,转的好 快!”反手一鞭,使出了“迎风扫柳”连环三鞭的绝技,堪堪把展伯承这一招凌厉的剑法解 开。 鞭影翻飞,剑花错落,两人打得个难分难解。但尉迟俊失了一着先手,总是展伯承隐隐 占一点上风。但这一点上风,不是高手却看不出来。尉迟俊手下都知道长官的脾气,只怕上 前相助反而给他见怪,乐得袖手旁观。 尉迟俊起初看不起展伯承,待到数十招过后,他还未能接个平手,这才暗暗叫苦。但他 骄傲惯了,可不好意思叫手下相助、看来展伯承昨日与尉迟俊交手之所以稍稍吃亏,那是因 为他先已战了一场的缘故,论起真实的本领,他身兼父母与褚遂三家之长,比尉迟俊却是要 高出一筹。只可惜他临敌的经验尚差,要不然不止稍占上风,而是应该在五十招之内便能取 胜的了。 展伯承这边稍占上风,铁凝那边的形势,却是颇为不妙。 与铁凝交手的这对兄弟,哥哥名叫石攻,弟弟名叫石错。 论本领石家兄弟本来不及铁凝,可是他们却练有一套配合得妙到的古怪刀法,两兄弟联 手,铁凝可就打不过他们了。 石家兄弟,哥哥用左手刀,弟弟用右手刀,彼此呼应,虚招相生,毫无破绽可寻。而且 弟弟的右手刀也还罢了,哥哥的左手刀,路数和正常的刀法恰恰相反,铁凝招数虽妙,经验 则比展伯承更差,又不习惯这路左手刀法,结果就只有招架的份儿。 幸而铁凝的轻功身法远在石家兄弟之上,一觉形势不妙,便使出了腾、挪、闪、展的小 巧功夫,石家兄弟的快刀斫出了数十刀,却也还没有一刀斫得着铁凝。往往看起来就要斫中 了,还是给她闪开。 但石家兄弟乃是惯经阵仗的会家,一看出铁凝的长处和短处,刀法倏的又是一变。 石攻左手刀一起,自左至有,划了一道圆弧,石错的右手刀,则自右至左,也划了一道 圆弧。两道弧形合成了一个圆圈,登时把铁凝裹在当中。铁凝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 几乎把吃奶的气力都使了出来,仍是不能突围。 石家兄弟双刀合壁,一个个刀光组成的圆圈就似波浪般层层推进,圈子越缩越小,铁凝 应付得越来越是吃力。圈子一小,她的轻功身法也就无从施展了。 展伯承刚刚占了一点上风,看见铁凝形势危险,大为着急,要想冲过去与她联手。可是 尉迟俊也非弱者,他的水磨鞭又是长兵器,挥舞起来,三丈方圆之内都在他的鞭势笼罩之 下。尽管他的本领比展伯承稍有不如,但要拦阻展伯承却还足够有余。展伯承终是经验较 差,一着急剑招便有疏乱,尉迟俊乘机抢回了先手,反客为主,杀得展伯承只有招架。 展伯承不但在为铁凝着急,同时还要为铁铮担忧。他们是说好了的,哪一个倘遇意外, 其他两人就要赶来接应,即使计划不能实现,那也是先救人要紧。 如今铁凝在挹翠楼失事,他们与敌人厮杀也已有一炷香的时刻了。满园子人声鼎沸,铁 铮所去的暖香阁,虽然与挹翠楼有一里多路的距离,也断无听不到这边厮杀之声的道理,而 以铁铮的轻功本领,一里多路的距离转瞬即到,也应该早就赶回来救应了。 可是铁铮的踪迹还是杳然。一蛀香的时刻过去了,铁凝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了,铁铮仍 是未见回来。 “难道他在暖香阁那边出了事?” 展伯承想到的铁凝当然也想到了,她处于劣势,不见哥哥来,自是比展伯承更要心慌, 一个疏神,给石错唰的一刀,斫下了她头上的一文玉簪,幸而她还算闪躲得快,要不然天灵 盖即使不被劈穿,至少也要削去一层头皮。 石错这一刀用意其实还是在吓她的,因为他要捉活的领功,非是迫不得已,他还不愿意 将铁凝杀死呢。一刀削落了铁凝玉簪,随后,石错哈哈笑道:“小姑娘,别倔强了,决决投 降!饶你一命,你跟田公于做一名女俘比你做女强盗要享福得多呢!” 铁凝柳眉倒竖,“呸”了一声道:“放屁,放屁!”一怒之下,反而没有那么慌了。拼 着豁了性命,狠狠的对敌斯杀。 铁凝的剑法本来是第一流的剑法,尤以奇诡见长,一旦拼了性命,招招都是杀手。石家 兄弟反而有了顾忌,十招之中,就用了七招防守。可是铁凝虽然暂时挽回颓势,究竟是气力 不加,仍然冲不破石家兄弟双刀的封锁。石家兄弟打定了主意,只待着消了她的气力之后, 不愁不手到拿来。 展伯承关心铁凝,精神分散,心慌意乱之中,给尉迟俊抽着一鞭,背脊火辣辣作痛。展 伯承大怒,正要不顾一切,硬冲出来,忽听得有人鸣锣大叫道:“决来救火,快来捉贼!” 声音来自北方,不久南面又有人叫道:“不好,白虎堂那边也起火啦!”白虎堂是节度 府中的军机重地,机密文件和节度的书信都是放在那里的。众卫士大惊,登时乱成一片。 哪知骚动未已,东面又响起了锣声,有人大叫道:“暖香阁那边也起火啦!”暖香阁是 田承嗣所居之处,众人更是心慌。 展、铁二人大喜,心中都是想道:“一定是铁铮到处点火,怪不得他迟迟未来。”敌人 一慌,他们二人却是精神陡振了。 他们是在西面,转眼间东、南、北三处的火光都已经可以看见了。 尉迟俊大叫道:“不许慌乱,分一部分人去救火。这两个小贼还是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这么一叫,即是要一部分人也来帮他“捉贼”。他正担忧独自战展伯承不下,此时正 好抓着一个最好的藉口,可以叫部下帮忙。为了要拿下敌人才好全力救火,当然不必再顾江 湖规矩,要人帮忙,也不致损伤他的面子了。 众武士一拥而上,展伯承长剑舞得风雨不透,暂时间还勉强可以支持,铁凝却是危险万 分,急得大叫道:“哥哥,快来!” 话声未了,忽听得“叮”的一声,石错的钢刀正朝着铁凝劈落,蓦地里不知从哪里飞来 一颗石子,把石错的钢刀打得飞上了半空。 石家兄弟的刀法本是互相配合的,弟弟钢刀脱手,哥哥的刀法未来得及变招,只是划了 一道弧形,有边露出老大一个破绽。铁凝剑法何等敏捷,唰的一剑,就刺进他的右臂。铁凝 前两天还是害怕见血的,此时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招数唯恐不狠,却是一点也不知道害怕 了。 石家兄弟一失刀,一受伤,双双逃跑,铁凝杀出重围,只听得众武士大叫道:“贼人在 那一边,去捉贼呀,捉贼呀!” 铁凝抬眼望去,月色朦陇之下,只见在荷塘对岸的那座假山上,有一个黑衣人一声不响 的只是向这边掷石。 附近已有七八个武士向他跑去,可是还未曾到得那座假山,已经全都给他的石子打中了 穴道,一个个变成了滚地葫芦,“哎哟哟”之声不绝于耳。 铁凝大喜叫道:“哥哥,”那黑衣人还是没有回答。“呼呼”数声,几块石头飞了过 来,把堵着铁凝的几个武士打翻,似是有意给她开道。 那座假山的距离至少也在三十丈开外,铁凝看不清楚那人的形貌,心中想道:“哥哥的 内力虽然比我强得多,可是平日与他练习暗器,他似乎也还未有打到三十丈开外仍可伤人的 本领?”,心里开始有点怀疑不是哥哥。但反正此人是来援救他们的,铁凝也想无须多所推 究他是谁了。此时展伯承也正在突围,铁凝赶忙过去接应。 那人的石子改了方向,向尉迟俊那边打去,尉迟俊手下给打翻了两个。尉迟俊大怒道: “躲在暗处冷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 有本事的出来与我较量较量。”话犹未了,“呼”的一颗石子已打中他的手腕。尉迟俊 也算了得,反手一挥,虽给石子打中,却没打着他的穴道。 可是他的手腕一阵酸麻,水磨钢鞭都几乎把握不牢,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暗自想道: “一颗小小的石子从这么远打来,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道,此人的本领看来乃是在我之上, 偏偏北宫主又不在这儿,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先去救火吧。” 展伯承趁机抢攻,也杀伤了几个武士,尉迟俊手腕受创,制不住他的剑招,又害怕那黑 衣人杀来,哪里还敢恋战? 展伯承杀了出来,与铁凝会合,两人一同向那座假山跑去。 黑衣人一面发石阻敌,一面也离开了那座假山,在前面给展、凝二人带路。 众武士虚声呐喊,可还不敢当真追去。此时东、南,北三的火头都已越烧越大,满园子 的人都向着起火之处跑去。黑衣人却钻入了花树丛中,专挑僻静的黑暗的角落逃走。 黑衣人与展、铁二人都是一身超卓的轻功,转眼间就把最追兵甩在后面。黑衣人带领他 们,跑到了一座假山背后,四顾无人,这才停下脚步。 铁凝已看出他不是哥哥,起初怀疑是华宗岱,但华宗岱身材颀长,却又与此人不像。正 要动问,那人已回过头来问她道:“你哥哥呢?” 铁凝又惊又喜,说道:“方叔叔,原来是你!嚷,你怎么可以抛下聂姑姑,让她独自在 家?” 方辟符道:“我就是因为放心不下你们这几个小家伙呀!聂姑姑你不用担心,现在着紧 的是要找你哥哥,他是不是到暖香阁去了?”话虽如此,其实方辟符也是十分牵挂家中待产 的妻子,尤其是想起在路上碰见的那三骑怪客,更增忧虑。不过他不愿意两个小的也陪他担 忧,所以没有告诉他们。 铁凝吃了一惊,说道:“那几处火不是你点的吗?你不是已经到过暖香阁了,怎么没见 着我的哥哥?” 方辟符道:“不错,那几处火是我点的。但东面那一把火,我烧的可不是暖香阁,而是 暖香阁附近的一幢房屋。那时我已经知道你们这边出事了,放火的目的只是想分散敌人,暖 香阁守卫森严,犯不着去打草惊蛇。” 展伯承连忙问道:“这么说,当你在暖香阁附近点火的时候,暖香阁那边还没有闹起 来?” 方辟符道:“那儿静悄悄的,不像是有夜行人去过的模样。” 铁凝大为着急,说道:“这可奇怪了,我哥哥若不是到暖香阁,却又去哪里了?我们说 好了一出事,大家就要赶来会合的。哥哥现在都还未见踪迹,哎呀,一定是他不知在什么角 落也出事了。” 方辟符安慰她道:“你先别着急,待我出去打探打探。你哥哥身具绝顶轻功,人又机 警,想不至陷落敌人手里。” 铁凝道:“好,我同你一起去。” 方辟符道:“不,你们在这里等我。如今满园子都是敌人,人多去反而不便。这里地方 僻静,你们耽着不要走动,非不得已切莫动手。”铁凝拗不过方辟符,只好依从。 这时候那几处火头已经快要扑灭了,但园子里还是乱糟糟的,尤其是暖香阁那边,够得 上可以向田承嗣请安的人,差不多都已去了。但人多势乱也有好处,方辟符仗着巧妙的身 法,随着众人奔跑,倒也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田承嗣的手下经过一场大闹,都以为敌人已 经逃跑了,谁都想不到他居然这么大胆,非但留在园中,而且还敢朝着人多处挤。 方辟符走近暖香阁,没有发现铁铮。他偷听那些卫士的谈话,也没有人说及暖香阁曾来 过刺客,方辟符打探不出一个结果,心里也不禁有点儿忐忑不安了。 方辟符心里想道:“或许他是迷了路了。这园子大得很,却不知他躲在哪儿。”正自踌 躇,忽听得有个声音喝道:“什么人?” 左边闪出一个军官,蓦地里一把向他抓下! 方辟符惯经大敌,毫不慌张,双掌一圈,使了一招“拨云推月”的“推手”,要把那人 甩开,不料双掌一交,只觉一股大力扑来,如牵似引,竟把他这一招推手破了。方辟符不由 得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那军官也是晃了一晃,接连退了三步。 方辟符这才吃了一惊,心道:“田承嗣手下竟有如此高人,但愿铁铮不要碰上了他才 好。”心念未已,那军官已是又扑过来,轰的一声,双掌齐发。 方辟符怒道:“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么?”使出一招“云麾飞舞”,双掌虚抱,接连翻 了三个圆圈,只听得“啪、啪、啪”三声响过,两人竟是功力悉敌,谁都不能向前跳进一 步。原来方辟符刚才那招“推手”未尽全力,是以稍稍吃亏。 这军官“噫”了一声,似乎也是颇为诧异。原来这军官不是别人,正是田承嗣帐下的第 一高手北官横。他与方辟符接连硬接四掌,虽然并不吃亏,虎口已是感到有点儿火辣辣作 痛。 方辟符亦自感到气血翻涌,但他察觉到对方已是微有怯意,随即又是一掌横扫过去,北 宫横果然不敢硬接,向旁一闪,使了一招“拂云手”,如封似闭,用刚柔兼济的手法,化解 对方的掌力,方辟符这一招正是要迫他闪开,不待对方还招,立即逃跑。那知北宫横是个劲 敌,若不将他摆脱,敌人一拥上来,只怕连,逃也逃跑不了。 有几个武士不知厉害,跑来拦截,方辟符大喝一声,使出“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手一 个,把两个武士抓了起来,向北宫横掷去。北宫横接下了这两个武士,方辟符已是逃进暗 处,与北宫横的距离拉得远了。 北宫横气得哇哇大叫:“晦气,晦气,连一个小贼也抓不住!你们快给我满园大搜!” 他虽然气怒交加,可是他身负保护田承嗣的重责,可还不敢离开这暖香阁,只能指挥手下去 搜。 方辟符听得北宫横的说话,心中一动,暗自想道:“他说连一个小贼也抓不住,那么就 一定是还有别的‘小贼’来过了,那是谁呢?倘是铁铮,那倒好了。”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玉免西沉,残星明灭,眼看就快要天亮了。方辟符暗自思忖:“天 若一亮,铁凝他们可就不易躲藏了。我不打紧,可不能连累他们。看这情形,铁铮似乎还未 落在敌人手中,我且与铁凝、伯承二人先出去再说。” 且说展伯承与铁凝躲在假山背后,他们遵守方辟符的吩咐,不敢走动。铁凝心里闷得 慌,忍不住和展伯承悄悄说话,说的当然是有关她哥哥的话题,不知方辟符能不能找着她哥 哥。 展伯承一面安慰她,一面却又叹了口气,说道:“我外公的这批宝藏真是不祥之物,自 从发现以来,就惹了不少灾殃,今日又还要咱们为它大吃苦头。” 铁凝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他是有感而发,笑道:“展大哥,你可是又想起了龄姐了? 依我看罪过不在宝藏,灾殃都是贪心的人惹出来的。咱们今日虽然吃了苦头,但灾殃最后必 是降在田承嗣身上。” 铁凝这话其实也是借题发挥,对褚葆龄勾结“外人”谋夺宝试之事有所非议的。不过她 知道展伯承十分偏袒褚葆龄,她不愿引起争论,是以没有点出褚葆龄的名字,只是说的田承 嗣。 展伯承听出了她双关的说话,红着脸道:“凝妹说笑了,这个时候,我哪有心思想别的 事情?” 正说话间,忽听得有脚步声向他们这边走来,那两个人也不在说着话。 展伯承记着方辟符的吩咐,怕铁凝忍不着要动手,连忙将拉进山洞。 只听得行先那个人道:“已经发现五名刺客了,一个也捉不到,明天可该咱们受罪 了。” 另一个笑道:“你担忧什么,天塌下来也有长人顶呢。连北官横都捉不到一个小贼,主 公要降罪也还轮不到咱们承当。” 铁凝咬着展伯承的耳朵道:“他们所说的那个小贼莫非就是哥哥?但连方叔叔在内,也 不过四人,却哪里来的五个刺客?咱们再留心听他们的说话。” 可是那两个人已不再说话了,而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这个山洞是人工布置的,又浅又 窄,两个人挤在洞中,不免肌肤相贴,气息相闻。 铁凝虽然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但也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女孩儿家。展 伯承有生以来,除了与褚葆龄之外,从未曾与第二个女孩子这么亲近过。他想起从前与褚葆 龄相处的情景,禁不住面红耳热,尽量把身体移开,不知不觉就发出了微微的声响。 正是: 情窦初开小儿女,怎堪耳鬓两厮磨?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十三回 几许少年称闯将 敢凭一剑斗魔头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十三回 几许少年称闯将 敢凭一剑斗魔头 那两个武土是节度府中有数的好手,也是江湖上的行家,一听得声响,立即察觉是有人 躲在山洞,他们却毫不声张。待走到了适当的距离,这才蓦地把手一扬,发出了歹毒的暗 器。 展、铁二人听得“蓬”的一声,突然间火光一亮,展伯承大吃一惊,连忙舞剑防身,先 跳出来,只见山洞前面,有两具尸体,正是刚才说话的那两个武士,假山上的野草已经着火 燃烧,岩石缝中插有一支黑漆的也是正在燃烧着的箭杆,展伯承懂得各种奇门暗器,认得这 是可以发火的蛇焰箭。 铁凝亦已跟着跳了出来,看了一看,诧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瞧,这两个人的天灵盖都穿了个洞,总不会是自己跌破的吧?但周围却又没人。” 展伯承抹了一额冷汗,说道:“这两个人用蛇焰箭射迸山洞,想烧死咱们。幸亏有高人 搭救,杀了他们。他们是给透骨钉射穿天灵盖而死的。大约是他们一出手便中了这位高人的 暗器,所以蛇焰箭射歪了。” 铁凝道:“莫不是方师叔回来了?方师叔,你出来吧,别开我们的玩笑了。” 她没有叫来方辟符,却把在附近巡逻的卫士唤来了。不过,即使她不出声,那些巡逻看 见这边的火光,也会赶来的。 展、铁二人因与方辟符有约,不敢离开此地,幸亏那几个巡逻的卫士武艺平平,不是他 们对手,展、铁二人并不怎么费力,就点了这些人的穴道。而在大批武士尚未赶到之前,方 辟符也来了。 铁凝怕方辟符见怪,连忙说道:“不是我们先出手引来敌人的,哥哥呢?”方辟符道: “还没找着,但据一些迹象推测,他大约不至于是落在敌人手中。咱们出去再说。” 方辟符还怕铁凝执拗要见了哥哥才走,铁凝却点头道:“我也这么猜想。有一位大有本 领的高人暗地里帮助咱们呢,出去我再告诉你吧。” 他们三人展开绝顶轻功,那些卫士怎追得上他们,只有胡乱放箭。方辟符抓了一把石 子,打倒了几个距离较近的弓箭手,后面的人连发箭也射不到他们了。 不一会三人已是越过围墙,出了节度府。到了路上,一口气再跑了十余里,这才缓下脚 步,彼此交换消息。 方辟符听了铁凝所说的刚才之事,也是很感诧异,说道:“这么说来,确是有高人暗中 相助了。只不知是谁?” 展伯承沉吟道:“莫非是笔扫千军华宗岱?” 方辟符吃了一惊,道:“你们怎么识得这位前辈高人的?” 展伯承与铁铮兄妹,昨日到了方家之后,因为实在太过疲劳,所以只说了珠宝被田承嗣 所劫之事,便睡觉去了。一直未有机会谈及华家父女,此时始得余暇补叙。 铁凝讲了结识华家父女的经过之后,说道:“我本来也疑心是华老前辈,可是想了一 想,又觉得奇怪。若然是他,他救了我的哥哥,为何不与我见面?甚至连消息也不告诉一 声?他的女儿和我已经是很要好的朋友,她还说将来要到爹爹的山寨,和我同住一些时候的 呢。” 方辟符道:“这位老前辈行事怪僻,往往出人常理之外。大他是另有原因,但愿铁铮是 他救去的才好。” 铁凝忽地笑道:“方叔叔,你怎么也称华宗岱做老前辈?” 展伯承也问道:“方叔叔,听你的说话,你一定是知道华宗岱的来历了?” 方辟符道:“不错,我从前虽没见过华宗岱,但却稍微知过他一点来历。你们是刚在昨 天见过他的,依你们看,他有多大年纪?” 铁凝道:“我看最多不过四十岁刚出头,她的女儿和我哥哥同年,也才不过是十六岁零 几个月呢。” 方辟符笑道:“你看错了,他的女儿岁数是真的,但他的年纪决不止四十岁,依我估 计,恐伯最少也靠近六旬。若论武林辈份,也与你爹爹的师门虽没渊源,却比你爹爹还长一 辈。” 内功深湛之士不易衰老,六十岁的老人望之仍似壮年并非奇事,铁凝笑道:“咱们不必 管他年纪,我只想知道他的来历。我一直在奇怪,他武功这么好,我爹爹却从没提过他的名 字?” 方辟符道:“你们兄妹的师父也没提过他的名字吗?” 铁凝道:“没有。为何你特别提起我们的师父?” 方辟符道:“因为华宗岱与你们的师父有点小小的‘过节’。不,‘过节’二字还是用 得不太恰当,只能说是在某一件事上,有点小小的关连。他们也始终没有见过面,动过 手。” 铁凝笑道:“你越说我越糊涂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辟符道:“这位华老前辈是隐居西域的一位异人,据说他的先祖本是中原望族、书香 之家,国朝之初,因避战祸,举家迁移西域的。是以华宗岱秉承家学,文武全材。虽然久已 作了‘化外之民’,仍然享爱中原的儒冠儒服,总是一身书生打扮。 西域与天兰接壤之处,有个灵鹫山,山上有个武功奇高的和尚,自号‘灵鹫上人’,在 西域开创了灵鹫一派,广收门徒,不分僧俗。西域的武林人士,大都与灵鹫一派有点渊源。 华宗岱也是灵鹫上人的方外知交。 “三十年前,华宗岱曾到过中原一次,在一次群雄聚会之中,彼此较量武功,他曾用一 双判官笔连败十八名好手,因此得了个‘笔扫千军’的雅号。那时段克邪的父亲段圭璋段大 侠刚出道不久,以六十四路飞龙剑法与他打成平手。两人惺惺相惜,遂行相交,可惜华宗岱 只是匆匆游了一次中原,又回西域。 其后段大侠也曾两次到西域访他,都没见着。因为他只到过一次中原,而那次群雄聚 会,又只是一流高手彼此切磋武功之会,亦即是私人交往的聚会,与绿林的英雄会不同,江 湖上的一般人物是不知道的。过了三十年,当年聚会的前辈高手,死的死,散的散,更没人 提起他的名字了。 “但你们兄妹的师父是知道有华宗岱这个人的。大约是距今卅年前,你的师父辛芷姑因 与灵鹫派结下冤仇,闹出了一件惊动武林的大事。你知道此事么?” 铁凝道:“我听爹爹说过,听说是灵鹫上人的一个徒弟得罪了我的师父,我师父把他杀 了,后来灵鹫上人约我师父比武,又输在我师父的剑下。” 方辟符道:“那次的比武,是空空儿暗中助你师父才把灵鹫上人打败的,灵鹫上人输得 很不服气,但格于武林规矩,不能再挑衅。据说他曾想请华宗岱代他出这一口气?斗一斗你 们兄妹的师父。空空儿得知这个消息,他是恨不得有高手与他比试的人,待华宗岱找上门 来,便先到他隐居之处挑战。可是却扑了个空,华宗岱又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从此销声 匿息,也没有在江湖上再露过面。有的人以为华宗岱是怕了空空儿,有的人以为灵鹫上人央 求华宗岱替他报仇这个消息乃是假的。总之这件事就只是传了一阵,便云散烟消了。所以说 还不能算是‘过节’。” 铁凝忽道:“方叔叔,你说起这件事来,我倒是觉得有点奇怪?”方辟符道:“什么奇 怪?” 铁凝道:“我曾问过师父与灵鹫上人比剑之事,师父和师公空空儿都好似很不愿意谈及 此事。师父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不用心学武,爱管闲事呢。那晚我偷听师父和师公吵嘴, 师公说:‘你心里不舒服,何必拿孩子出气。’师父说:‘我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倒是怕你 还在妒忌人家呢!’师公笑道:‘哪儿的话?我从前是不知道这重公案,才想去找那人比试 的。看来他不敢和我比试,这才是有着心病呢。’我听了这么一段摸不着头脑的对话,怕给 师父发觉,就不敢偷听下去了。 方叔叔,你如今说了华宗岱的这段故事,我倒突然想起来了,师父师公说的那个人,会 不会就是华宗岱呢?” 方辟符也是摸不着头脑,但己隐隐感到华宗岱与空空儿夫妇之间,恐怕存有什么秘密。 当下笑道:“你师父说得不错,小孩子是不该多管大人的事。咱们还是快些赶回家吧,你聂 姑姑等得心急了。” 铁凝撅着小嘴儿道:“师父打败灵鹫上人,师公吓走华宗岱。这对他们都是很光彩的事 呀,我问问他们,又怎能算是多管闲事了?”不过,铁凝虽然不服气,但还是听从方辟符的 话,加快脚步,重新施展轻功了。因为她也的确在记挂着她的聂姑姑。 这时已是曙色初开,东方既白。他们刚走上山坡,只剩下五六里的路程就可以到家了, 忽然隐隐听得马蹄之声,方辟符一看面色大变,铁凝与展伯承也禁不住“啊呀”一声惊叫起 来。 方辟符看见的正是他在路上碰见的那三个人,此时他们正在快马疾驰,翻过方家屋后的 那个山岗。看这情形,只怕他们是已经到过方辟符家里的了。 展伯承喘着气道:“方叔叔,这三个人我都认得。其中有一个是杀我父母的仇人!”这 三骑马此时已是走得无踪无影了。 方辟符大吃一惊道:“是窦元吗?”展伯承道:“不错。另外那两个人,一个是卜仇 天,一个是帅万雄。这两个人是前天在路上要抢我们的宝车,和我们动过手的。” 这三个人都是本领高强,心狠手辣的黑道强人。方辟符从前虽没见过,却也知道他们的 名头。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顾不得问情由,连忙叫道:“快,快,快回去看!”铁凝与展 伯承也吓得面无人色,只怕聂隐娘已遭毒手。 聂隐娘有没有道了毒手呢?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现是且来补述聂隐娘遇险之事。 且说聂隐娘在家中挑灯独坐,等到了将近五更时分,未见丈夫回来,肚子已是开始“阵 痛”,这是临产的“征兆”。聂隐娘是第一次生育孩子,但关于产妇的常识她是早已向有经 验的“婆婆”(接生妇)请教过的,知道“阵痛”是间歇性的,初时隔半不到一个时辰发作一 次,渐渐越来越是时间缩短,到了频频作时,那就是要分娩了。 第一次将要作母亲的人,心情总是难免又欢喜又害怕的,武林中豪杰的聂隐娘也不例 外。这时要准备的东西都已准备好了,聂隐娘心里想道:“现在开始阵痛,大约可以等到辟 符回来吧?怕是不是难产才好。”每个产妇都是同样心情,希望丈夫能在身边,至少也是留 在家中照料,即使帮不上忙,也可以给她增加勇气。 聂隐娘为着“侠义”二字,要丈夫夜闯节度府,接应铁铮他们。此时她担着两重心事, 独守窗前,每次听到竹梢风响,就忍不住要张望一下。 正在她苦苦盼望丈夫回来的时候,忽听得马蹄声响。聂此时阵痛刚刚过去,她是个自小 就与千军万马作伴的大行家神一听,听出了来的乃是三骑快马。 聂隐娘惊疑不定,心里想道:“难道是他们夺了敌人的马骑回来的?但为什么只是三匹 马?难道有一人失陷在节度府中?” 心念未已,只听得马蹄声已在她门前停止,随即听得有门叫道:“方辟符方大侠可在家 吗?”是陌生人的声音。 聂隐娘的女仆是从前跟随她多年的女兵,颇有胆识,亮了门把,从门缝张望出去,见是 三个相貌凶恶的陌生人,便喝问:“喂什么人?干什么来的?” 那三人同声答道:“江湖上的朋友,江湖上的事情,见了方大侠我们自然会说。” 女仆道:“半夜三更,我们的主人不见客,有事明天来说。” 那三人哈哈大笑,一个说道:“方辟符,你也算得是江湖上的-个人物,怎的如此不明 事理?我们是给你面子,才来以礼求见。 我口也不是没来头的人,你怎可如此傲慢?难道当真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嘿,嘿, 哼!哼!你不开门,难道我们就进不来了?” 另一个道:“莫非方辟符不在家中?”第三个道:“不在家中,咱们也要进去一搜!” 其中一人拍门问道:“你主人究竟在不在家?”那女仆正要回答,忽听得聂隐娘的声音 传了出来:“阿凤,开门让他们进来!” “远来是客,愚夫妇自当稍尽地主之谊。踌躇什么?请进来吧!” 原来聂隐娘已知道三人不怀好意,倘若给他们知道方辟符不在家中,只怕更要肆无忌 惮。在这样情形下只有不能示弱,“请”他们进来了。 这几句话是聂隐娘强运真气,用上乘的内功,将声音远远送出去的。隔着几重房间,声 音也并不特别提高,却就似在他们耳边说话一般。不过,这几句话却也说得甚是含糊,没有 明言方辟符是否在家。尤其“稍尽地主”这一句话,更可以作正反两面的解释。 门外这三个大盗听了聂隐娘抖露的这手上乘内功,都不由得心头一震,面面相觑,各自 思量,“方辟符夫妇果然名不虚传。聂隐娘一个妇道人家,也这么了得,方辟符只怕更厉害 了。”“听这婆娘的言语,只怕屋中早已有了准备。他们两夫妇加上那三个小子,咱们三人 能否取胜,可就难以预料了。” 这三个大盗初来之时,估计过双方实力,本来是认为很有把握的。但聂隐娘所显露的内 功,却出乎他们的估计。而且屋中有何准备,他们不知。一时间倒是颇为踌躇,患得患失, 不敢莽撞。 但这三人虽是各怀鬼胎,却又不甘在同伴面前示弱。踌躇片刻之后,其中一人悄声说 道:“好坏进去看看,见机而作。” 其他两人领会了他的意思,心中想道:“不错,咱们是按江湖道的规矩以礼求见的。方 辟符是个大侠身份,总不能一见面便打,咱们先进去看看,倘若方辟符是在家中,倘若察觉 他们是有准备的,那时再找个藉口告罪便是。”三人主意既定,于是一同进去。 聂隐娘摆下了空城计,本欲将对方吓走的,不料这三个人都是老江湖,虽然心怀戒备, 却没给她吓退。 聂隐娘早已点燃烛火,大马金刀的坐在客厅当中,见这三人进来,冷冷说道:“请恕我 未曾出迎。三位朋友高姓大名?所来何事?” 这三人见聂隐娘宽袍大袖,小腹隆起,似是孕妇模样,不由得有点意外之感。同时又见 她说话从容,神色自如,一时也不知她的深浅。 这三个大盗倒也不敢失礼,依次报了姓名。这三个名字乃是:卜仇天、帅万雄与窦元。 原来那日卜仇天、帅万雄与班氏兄弟给华宗岱赶跑之后,班氏兄弟因受了伤,带领喽 罗,先回他们的山寨。卜仇天和帅万雄乃是独行大盗,失败之后,心有不甘,仍然藏在附近 山头,查看动静。 他们看到了铁铮等人被官军包围,也看到华宗岱掩护他们出围。但铁铮等三人马快,先 脱了险;华宗岱父女杀出重围之后,却是向着不同方向走的。 卜仇天和帅万雄虽是有点嫌隙,但因遭遇相同,也早已和好了。当下就和帅万雄商议 道:“你看见官军中使独脚铜人的是个军官么?这人就是从前横行西北的武林怪杰北宫横, 不知怎的却被田承嗣网罗到他的节度府了。” 帅万雄道:“不错。这北宫横的武功果然是好得出奇,华宗岱也不过和他打个平手。” 其实两人交手之时,北宫横是稍稍吃亏的,但因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卜、帅二人又是在距离 颇远的山上偷看,故此看得不很真切。而帅万雄也是顺着卜仇天的口气捧一棒他。 卜仇天道:“这北宫横和我倒有一点交情。咱们这次夺宝不成,己是结怨于铁摩勒了。 这三个小子回去一说,只怕铁摩勒要找咱们的麻烦。虽说咱们本来就拼着与铁摩勒作对,也 不必就因此怕他,但他们那边能人众多,结上了这么一个厉害的仇家,总是祸患。 依我之见,不如去投奔北宫横,暂且托庇于节度府。以后再见机行事,要是田承嗣待咱 们好,咱们就给他效力。否则待避过了风头之后,咱们养成羽翼,索性连北宫横也拉出来, 在绿林中自张一军,别树新帜。你看如何?” 帅万雄道:“好虽是好,但咱们空手去投奔人家,难免受人轻视。依我之见,一定要带 点见面礼去才好。” 卜仇天笑道:“不错,我也正是这样心思。咱们捉这三个小子去作见面礼,顺便也可报 了咱们今日一败之辱。” 这两人遂暗暗跟踪铁铮兄妹,铁铮他们马快,这两人当然是追不上。可是却给他们看见 铁铮等人跑入那个山谷,而且给他们探听出是躲在方辟符的家中。 方辟符夫妇是江湖上闻名的游侠,卜、帅二人不敢轻举妄动,但又不甘心放弃这个计 划,想去再找帮手,无巧不巧,在路上遇见自盘龙谷中铩羽而归的窦元。 窦元倒不想投幕田承嗣,但他暗中却另有一番打算,那批宝贝,他认为是属于窦家的, 他意欲混入节度府,伺机盗回。于是三人一拍即合,联同行事。 这三人进了方家,既不见方辟符出来,也不见铁铮兄妹与展伯承,都是有点惊疑不定, 恐防他们在暗中埋伏。卜仇天首先发话,说道:“方大侠呢?我们是专诚来拜访他的。”说 话之时,环目四顾,察看有无埋伏迹象。 聂隐娘虽然没有见过他们,但这三个人的名头,她却是听说过的。不由得暗暗吃惊,暗 自想道:“听说展元修夫妇就是死在这窦元手下的,卜仇天与帅万雄也是黑道上极为厉害的 人物,我即使没有怀孕,只怕也打他们不过。” 但聂隐娘乃是女中诸葛,智勇双全,心内吃惊,神色不露,淡淡说道:“朋友们远道而 来,先歇了歇。阿凤,给客人倒茶。”心想:“只有拖得一时算一时了。天亮之后,辟符他 们也应该回来了。” 但这三个人也都是老江湖,哪能让聂隐娘拖延时候。帅万雄在门口一站,说道:“茶不 用喝了,还是先请主人见面吧。” 聂隐娘道:“我也是主人啊。你们有什么话说给我听不行么?” 卜仇天怫然道:“方大侠是不在家中还是认为我们不配和见面?” 对方越迫越紧,聂隐娘只好说道:“好,你们稍坐一会,我当家的马上就来!阿凤,你 去请主人回来吧!”“他在村头一位朋家中,用不到一盏茶时刻就会回来的。”后面这段话 是有意说给对方听的,好叫对方有所顾忌。 聂隐娘支使女仆出去还有一层用意,那是准备万一要动手之时,可保全女仆的性命。 这女仆却是忠心耿耿,不愿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离开主人。 卜仇天欣然色喜,说道:“哦,原来方大侠当真是不在家。好吧,那也就不必去催他回 来了。我们的事情很简单,只是想向你讨几个人。” 聂隐娘道:“什么人?我不懂得你们的意思。” 窦元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方夫人,咱们都是江湖道上的人物,不妨打开了天窗说亮 话!我有两个晚辈,是铁摩勒的子女铁铮和铁凝,他们目无尊长,得罪了我,我要教训教训 他们。还有一个仇人之子名叫展伯承,我也要与他算帐。这三个人我们已打听得十分清楚, 是躲在你的家中。只要你把这三人交出来,我们绝不敢冒犯你们夫妇。” 聂隐娘冷冷一笑,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这三个人是到过我家,但 他们早就己离开了。” 窦元“哼”了一声道:“我不相信。聂夫人,我劝你还是把这三个小子交出来的好!” 聂隐娘忍无可忍,换地柳眉一竖,说道:“你不相信,又待怎样?哼!莫说他们确是走 了,就是还在此地,我也不能就交与你们!” 窦元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倒是有点怀疑不定。卜仇天嘻嘻一笑,作好作坏他说 道:“方夫人,我们说过,我们是绝不敢冒犯你的。但这三个小子,我们又是非抓到不可, 怎么办呢?这样吧:既然是他们走了,就请夫人与我们带路,一同去抓这三个小子吧。”这 话说得“客气”,其实,即是要把聂隐娘掳为人质。笑里藏刀,迫得更加紧了。 那女仆突然“呸”的一口,啐得个卜仇天满头满面,骂道:“你不见我们夫人大着肚子 么?欺负孕妇,好不要脸!”卜仇天大怒,一掌拍出,就要取那女仆性命。 聂隐娘冷笑道:“好威风啊,好威风!”卜仇天自负是黑道上响当当的人物,给聂隐娘 这么一说,倒不觉脸上一红,掌上减了几分劲力,“砰”的一声,把那女仆打下台阶,说 道:“不错,你的奴婢,我不值得杀她。但方夫人,你可是成名人物,你不交人,可恕我姓 卜的不客气了。”他知道了方辟符不在家,又知道了聂隐娘怀孕,已是毫无所惧,咄咄迫 人。 窦元却有点不好意思,心想:“欺负孕妇,传了出去,只怕坏了名头。”这回轮到他作 好作坏地劝道:“卜兄慢来。看在方夫人怀孕的份上,不便走动,就让她留在家里吧。你看 守着她,咱们两个去搜。” 卜仇天道:“对不住,方夫人,可要让你受点委屈了。”拔出判官笔,就要来点聂隐娘 穴道。 窦元眉头一皱,但一想聂隐娘本领不凡,虽然怀孕,但只留一人看守,亦恐防有甚意 外。点她穴道,虽会伤害她的胎儿,也顾不得了。因此,窦元虽觉得欺负孕妇不很光采,但 也不加拦阻。 眼看卜仇天的笔尖就要点到聂隐娘身上,聂隐娘忽地叫道:“大哥,出来把他们杀 了!”说话之时,呼的一掌把烛光打灭,同时避开了卜仇天的一笔。她虽然身子不便,要避 开卜仇天的三五招还不很难。 窦元等三人本来就一直提心吊胆,疑有埋伏,突然听得聂隐娘这么一嚷,又听得房中似 有声响,都不由得心中一凛,本能的往屋角一闪,先防敌人偷袭。就在这一刹那,黑暗中嗤 嗤声响,聂隐娘已是撒出了一把梅花针。 窦元武功最高,听风辨器,舞起铁牌,滴水不进;卜仇天使的双笔,不易遮拦,但他机 警得很,一觉不妙,立即一个“金鲤穿波”,穿出窗外。帅万雄却是动作较慢,一个筋斗没 有避开,左臂上着了一枚梅花针。 帅万雄是个行家,臂上没有麻痒的感觉,知道梅花针无毒,一颗心才定了下来。可是这 枚梅花针正射进他的“曲池穴”,他的,一条左臂,已是转动不灵。黑夜之中,聂隐娘认穴 如此之准,帅万雄也不由得不暗暗吃惊了。 卜仇天擦燃火石,只见聂隐娘已经关紧房门。卜仇天冷笑道:“方夫人,你藏在房中就 躲得了么?” 聂隐娘一声不响,突然又是一把梅花针撒了出来,但这一回,他们已是有了防备,窦 元、卜仇天双掌齐出,以劈空掌力,荡开了那把梅花针。 窦元道:“帅大哥怎么样?”帅万雄面上一红,道:“没什么,只是臂上着了一支梅花 针。” 窦元取出一块磁石,在他曲池穴一贴,将那支梅花针吸了出来,板着脸孔说道:“小心 点儿,幸亏这不是死穴。” 帅万雄老羞成怒,提起了厚背斫山刀,贴着墙悄悄走过去,到了聂隐娘卧室门口,猛的 一刀劈下,喝道:“臭婆娘,滚出来!”暗器打远不打近,他已冲到门口,无须顾忌。 哪知话声未了,帅万雄忽地脚底一滑,一刀劈出,身体重心又向俞倾,立足不稳,竟然 一跤滑倒。聂隐娘突然开了半扇门,唰的一剑刺出,帅万雄在地上拼命一个“滚地葫芦”, 饶他打滚得快,肩头亦已给剑锋划伤一处,大刀亦己跌落,狼狈之极。原来聂隐娘是早有布 置,在门口洒了香油的。 待到卜仇天也冲上去时,聂隐娘又早已退回卧房,关上房门了。卜仇天正要砸门,聂隐 娘的暗器又打出来,这次不是梅花针而是透骨钉,透骨钉份量较重,卜仇天的劈空掌力不易 打落,只好用判官笔招架。 聂隐娘躲在房中用暗器拒敌,卜仇天一时间倒是无法冲门。不久,天色已亮,帅万雄 道:“窦大哥,你不赶快出手把那臭婆娘揪出来,方辟符他们一回来,更不易对付了。” 窦元倒是有点儿顾住身份,不大愿意和他们联手去制服一个孕妇的。但给帅万雄这么一 说,他也不禁改了主意,心里想道:“不错,听说方辟符武功比妻子更为厉害,他若回来, 只怕我也没有把握胜他。看来也只有捉着他的妻子,才能迫他就范了。”于是窦元也不要面 子,舞起铁牌,上去砸门。 窦元手舞铁牌,上去攻门,聂隐娘打出的暗器,纷纷给他磕落,转眼间已给他抢到了门 口。窦元冷冷说道:“方夫人,你还是自己出来吧。揪你出来,可不好看!” 聂隐娘用了许多气力,忽地腹中剧痛,只觉胎儿似是在肚子里伸拳踢腿似的,痛得实在 难以抵挡,不由得“哎哟”一声,倒在床上。 窦元听得她的叫声,倒是吃了一惊,心道:“闯进去莫要刚刚碰上,那可就倒一辈子的 霉了!” 帅万雄给聂隐娘刺了一剑,气恨末消,说道:“窦大哥,你怕晦气,我不忌讳。哼,这 臭婆娘多半是诈死,待我揪她出来!”他言出即行,果然一刀劈下,把房门劈开了一道裂 缝!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厉声斥道:“你们三个狗贼,要不要脸!” 卜仇天守在门口,只觉劲风飒然,大吃一惊,连忙躲闪,只见一男一女已经进了屋子。 身法快得真是难以形容。 窦元喝道:“什么人多管闲事?”把眼望去,此时东方既白,看得分明,只见来的一男 一女都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男的眉宇之间英气迫人,女的长眉入鬃,容光焕发。 窦元一见不是方辟符,虽然惊奇于他们轻功超卓,倒也不怎样畏惧。哪知这少年出手快 极,喝道:“我偏要管!”声还未了,唰的一剑,剑锋已指到他的咽喉。 窦元铁牌一磕,左手月牙钩便刺那少年的小腹,少年只是一飘一闪,窦元钩牌两式全都 落空。那少年明晃晃的剑尖,仍是如影随形的紧迫着他。 窦元好不容易才解开这少年的一招,已是给他迫得离开房三步。说时迟,那时快,那女 子亦已来到,说道:“克邪,让我照料隐娘姐姐,你把这三个狗贼杀了,暂且不要进来!” 原来来的这对夫妇正是段克邪与史若梅。 帅万雄刚刚抽出劈在房门的那一刀,歪眼盯着史若梅笑道:“小娘子,你进去做什么, 不怕惹晦气吗?你还是走开吧,我可不得伤你!” 帅万雄尚未知道他们就是名震天下的夫妻双侠段克邪与史若梅,见史若梅美艳如花,竟 然不知死活,心存调戏。 史若梅柳眉一耸,斥道:“滚开!”口中只说了两个字,手中的青钢剑已是闪电般的攻 出了三招! 本来,论本领帅万雄虽然不及史若梅,也还可以抵挡三五十招,但因一时大意,不知对 方来历,掉以轻心,给史若梅快如闪电的剑法攻得手忙脚乱,只挡了三招,已是招架不住。 史若梅恨他轻薄,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哼,你有眼无珠,废了也罢!” 唰的一剑,剑光起处,血花飞溅,帅万雄的一颗眼珠已是给她挖了出来。 帅万雄倒在地下,痛得杀猪似地叫。史若梅无暇再去杀他,赶忙入房去看聂隐娘。 她们二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如姐妹,史若梅在这最危急的关头突然来到,聂隐娘自 是喜出望外。可是她只叫了一声:“梅妹子!”却又禁不住腹中剧痛,“嘤”的一声,刚坐 起重又躺下。 史若梅吃了一惊,道:“隐娘姐姐!你怎么啦?”聂隐娘晕红双颊,指了指自己的肚 子,低声说道:“没什么。你的侄儿恐怕就快出世了,你快帮忙我把这房门堵上。” 史若梅大喜道:“原来如此。好,你躺着,别动!”连忙关上房门,搬来一张长凳,挡 着裂缝,叫道:“克邪,克邪!怎么你还未能将这几个臭贼打发么?杀了也好,赶跑也好, 总之要快!” 此时卜仇天巴加入战团,与窦元联手,以二敌一。窦元本领高强,卜仇天亦非庸手。段 克邪在急切之间,还当真不容易将他们打败。 段克邪听得妻子催他,心中抱愧,应了一个“是”字,剑法倏的一变,施展出袁公剑法 中一剑刺九穴的绝技,配合了他超卓的轻功,向敌人狠狠展开攻击! 这次史若梅接连叫了两声段克邪的名字,窦、卜二人听得分明,吃了一惊,窦元喝道: “你真的是段克邪么?” 段克邪笑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段克邪也不是什么奢拦人物,难道我还会 假冒是他?”口中说话,剑法丝毫不缓,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震耳欲聋,说话之间,段克 邪已攻出了六六三十六剑,剑剑都是指向对方要害穴道,窦元竭尽平生本领,堪堪抵挡过 去。卜仇天却接连遇了几次险招,最后一剑,段克邪剑锋恰恰从他头顶削过,卜仇天只觉头 皮一片沁凉,一蓬头发似乱草般的给他剑锋削去,随风飞散。 段克邪年纪虽轻,但出道甚早,早已是江湖上成名侠客,这几年更是声威远播,与他师 兄空空儿、表哥铁摩勒鼎足而立,人称“三大剑客”。论本领、论声名都远远超过方辟符。 卜、窦等已对方辟符已是心存顾忌,如今碰上了段克邪焉得不惊? 帅万雄躲在屋角,刚刚裹好了伤,惊魂未定,听得段克尔名字,又是一惊,连忙挣扎起 来,撒腿便跑。 段克邪纵横江湖,罕逢对手,这次给窦、卜二人接了他数招,颇为惊诧,心道:“方大 哥哪里招惹来的这两个强敌?哎!这两人本领如此高强,只怕聂大姐已是给他们伤了?” 段克邪挂念着聂隐娘的安危,又给妻子催促,心头一急,剑法越发凌厉。窦、卜二人虽 是绿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却怎比得上段克邪这等精妙的武功?转瞬间两人都已在他剑光笼 罩之下。 其实这两人心中已是隐有怯意,段克邪倘若稍为放松一些,他们逃跑的机会,他们早已 逃了。如今他们在剑光笼罩之下,想逃跑也难,只好再行硬拼。 窦元将铁牌舞得个风雨不透,兀自觉得冷气森森,寒光耀明,段克邪那口明晃晃的剑 尖,好像随时都可以破关而入,在他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 窦元吓得连忙叫道:“咱们是自己人,我与你的表哥铁摩勒是两代交情!” 段克邪喝道:“胡说八道。谁知你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我的铁大哥与你焉能有什么 交情?”窦元道:“这是真的,你听我……”话犹未了,史若梅在房中已在喊道:“克邪, 别和他罗唆,快快把贼人赶跑。聂姐姐不能让这两个人留在她的屋子里,你明白么?” 段克邪最听妻子的话,连忙应道:“是。我明白了!” 段克邪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喝道:“你跑不跑?你再不跑,纵有三代交情,我这 口剑也不能和你客气。” 卜仇天本领稍弱,急于逃跑,冒险抢攻,作为掩护,他的点穴手法颇也了得,一招“双 龙出海”,双笔交叉穿,点戳段克邪的四脉八穴。段克邪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 看看我的!”剑光一闪,一招之内,连刺卜仇天九处穴道,而且剑锋还斜削窦元膝盖。 窦元大叫道:“你叫我跑,你也得让我跑啊!”到了生死关头,连窦元这等骄傲的绿林 大盗也只好不顾体面,说出来了。 话犹未了卜仇天已是着了一剑,登、登、登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段克邪哈哈一笑,剑 势一收,闪开正面,说道:“不错,这我倒没有想到。好,你们现在可以跑了,快快给我滚 吧!”还幸亏他收剑得快,要不然卜仇天至少要有三处穴道给他刺着,那就不仅是轻伤了。 正是: 剑气森森寒敌胆,少年英侠显奇能。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十四回 龙泉出匣逢强敌 荒谷驱车押宝来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十四回 龙泉出匣逢强敌 荒谷驱车押宝来 窦元拉了卜仇天一把,匆匆而逃。段克邪插剑归鞘,连忙说道:“我把几个臭贼都轰出 去了。聂大姐怎么样啦?是受了伤吗?要不要我来帮忙?”此时聂隐娘已是即将分娩的时 候,断断续续地发出呻吟之声。 史若梅笑道:“这是女人的事情,你们男人帮不了忙的。你去把阿凤叫来吧。”段克邪 听着史若梅带笑说话,放下了心,应了一个“是”字,便即叫道:“阿凤,阿凤!咦,阿凤 到哪里去了。” 聂隐娘忍着疼痛说道:“她刚才给贼人打了一掌,你去看是不是在院子里晕倒了还未醒 来?” 话犹未了,只听得彩凤的声音已在应道:“大小姐,我来啦,段公子,多亏你给我们赶 跑了贼人。”彩凤是聂隐娘的贴身待女,与段克邪夫妇一向是熟悉的。她刚才给卜仇天一掌 打下台阶,过去约有半蛀香时刻,但因体格强健,在段克邪未到之前,早已醒了。 段克邪见她手上提一个大铜壶,冒着热腾腾的白气,不觉怔了一怔,说道:“你家小姐 在叫你呢,你不用忙着给我冲茶。” 彩凤噗嗤一笑道:“这是准备给小少爷洗身的,段公子,你快要有人叫你叔叔啦。”段 克邪这才明白,原来他正巧赶上迎接聂隐娘的这--个孩子降生。 段克邪独自在客厅守候,心里有许多疑团,最急切想要知道的是:“方辟符到哪里去 了?”可是那女仆正在忙着准备接生,段克邪当然不便向她发问。 朝阳已经射进屋子,聂隐娘尚在断断续续地呻吟,婴儿尚未出世。段克邪正在来回踱 步,忽听得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勿匆跑来,段克邪心道:“难道是那三个贼人又回来了?” 心念未已,方辟符、铁凝、展伯承三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彼此都是又惊又喜。 双方都无暇细问情由,方辟符道:“对不住,我要先去看看你的聂大姐。隐娘,我回来 了。你没事吧?” 忽听得“呜哇”一声,房中传出初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声!史若梅在里面欢喜得大叫道: “方大哥,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恭喜,恭喜,是个胖小子。你等一会儿,好,你可以进来 啦!” 段克邪笑道:“这孩子在灾难中降生,将来一定是个好汉。阿凝、伯承,你们两人怎么 也到这里来了?你们昨晚和方叔叔去了什么地方了?”他们留在客厅,此时方有空暇叙话。 展伯承道:“此事说来话长。”段克邪道:“反正现在闲来没事,你就从头说起吧。” 展伯承道:“刚才我们看见三个贼人,骑马翻过屋后的山坡,那三个贼是不是给叔叔赶 跑的。” 段克邪道:“不错。你认得他们。” 展伯承道:“其中有一个名叫窦元,正是杀害我父母的仇人。” 段克邪吃了一惊,说道:“我在江湖上也隐有所闻。听说你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却想 不到就是这姓窦的下的毒手,可惜我刚才不知,把他放走了。” 展伯承叹口气道:“可是我母亲却不许我报仇呢。” 段克邪诧道:“这却为何?” 展伯承从窦元杀害他父母之事说起,说到投奔褚家,在褚家发现外公的宝藏,窦元又来 夺宝,褚遂力战而死等等事情。不过却略去了他与褚葆龄的一段私情不谈。未了说道:“追 源祸始都是窦元这厮干的勾当。我现在也不知这一深仇是报呢,还是不报。” 段克邪是知道王、窦、铁三家的恩怨纠纷的,心中想道:“想不到内情如此复杂,怪不 得窦元说与我的摩勒表哥大有渊源的。”当下说道:“我以为上一代的恩怨可以撇开,但是 非曲直则必须分个清楚。报不报仇;要看这窦元的今后行事而定,他若是在江湖上多行不 义,你为什么不可杀他?” 段克邪着重地说出“要看窦元今后的行事”,那即是认为展伯承的外公、母亲与及褚遂 等人,平生行事也有不是的地方,不能单怪窦元下手辣手,不过他没有明言罢了。 但段克邪这一番有原则性的回答却是十分明确,解除了展伯承心中的困惑。展伯承道: “多谢段叔叔的教言,凝妹,窦元以后的事情,你接着说吧。”他要腾出心思,思索段克邪 的话来。 铁凝接着从他们兄妹与展伯承三人押运宝车说起,说到被劫、华宗岱助他突围、宝车落 在田承嗣的“牙兵”之手,到昨晚夜闯节度府,铁铮失踪为止。说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前因 后果才算交代清楚。 聂隐娘产后疲倦,方辟符看过了孩子,不想她太劳神,让她睡觉,留下那女仆在房中照 料。 方辟符与史若梅在卧房里也听得外面的谈话,此时走了出来。铁凝刚好告一段落。史若 梅笑道:“原来你们这几个小鬼,是学我当年盗盒的行事。”铁凝红了脸道:“段婶,你当 年一举成功们却是失败了。” 史若梅笑道:“这算得了什么?你们都不过是初次出道呢?哪有一出道便一帆风顺的道 理?你们的段叔叔和我在江湖上也是经受过许多挫折的。” 方辟符谢过了段克邪,问道:“段贤弟,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凑巧?” 段克邪道:“我们去了一趟师陀国,回来之后,到霜姨家中请安,听说夏雷兄弟应扬州 周寨主之请,助他劫漕运去了。我怕霜姨不放心,自告奋勇去助他一臂之力。若梅又听说你 们已经回家,因此顺道来探访你们。想不到来得这么凑巧,刚好碰上那几个贼人。” 段克邪口中的“霜姨”即是南夏雷的母亲夏凌霜。夏凌霜的丈夫南葬云与段克邪的父亲 段璋昔年同在睢阳死难,段克邪由夏凌霜抚养成人,所以他一向是把夏凌霜当作母亲的。这 次他本来是想邀方辟符夫妻一同去帮忙南夏雷的,但聂隐娘刚刚生产,这活当然不好再提 了。 方辟符道:“这么说,却是耽搁你们的行程了。” 段克邪道:“江南漕运使解京的贡银,听说是八月中经过扬州。还有差不多二十天呢, 就是多耽搁几天,相信也赶得上的。” 史若梅笑道:“夏雷兄弟和铮侄凝侄都是一样的亲,事有缓急,既然我们刚好碰上,哪 有袖手旁观之理?当然是先了结这件事情再去扬州的了。” 方辟符道:“铁铮昨晚失了踪,不知是否陷落节度府还是给人救去?未得他的消息,总 是不能安心。还有那批珠宝运回山寨可作大用,如今给田承嗣强夺了去,也是令人不能甘 心。” 史若梅道:“这两桩事情都着落在克邪身上好了。克邪,我给你三天期限,要你把珠宝 取回,把铁铮找着。你可能够?” 段克邪道:“向田承嗣要回珠宝这还容易,找回铁铮,可就得碰运气了。不过就是多花 两天功夫,也是一定要找着他的,否则我哪有面目见我表哥?” 史若梅道:“好,那咱们就先办容易的,今天晚上,我和你再闯节度府。” 段克邪笑道:“想不到十年之后,旧事重演。好,今天晚上,你再来一次红线盗盒,我 也再来一次寄柬留刀!” 刚说得一个“刀”字,段克邪忽地似是听到屋顶上有轻微的声响,段克邪喝道:“是 谁?”陡然间只见白光一闪,竟然是一把利刀从窗口飞进来! “咔嚓”一声,刀锋陷入墙壁,刀柄兀自颤动不休。段克邪他们围在客厅当中说话,那 柄飞刀所陷的墙壁在他们左方,距离一丈有多。来人显然不是有意伤人,而是飞刀示警。这 在江湖道上是一种挑战的表示。 刀光一闪,段克邪即飞身跃起,但因飞刀不是对着他们方向掷来,段克邪一把没有抄 着。但虽然如此,以段克邪轻功的超卓,居然没有接着飞刀,那人出手之快,也就可想而知 了。 段克邪大怒,登时拔剑出鞘,舞起一个剑花,便从窗口穿出,他舞剑防身,那是防备敌 人再发暗器的,可是敌人却没有再发器。段克邪在屋顶望去,只见一条黑影,已是到屋后的 山坡,得几乎看不见了。段克邪心头一凛,“这人轻功倒是不俗。” 史若梅、展伯承、铁凝等人相继追出。段克邪道:“不要中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待我去 把他揪回来!” 史若梅见来的只是一人,以段克邪轻功的超卓,武艺的高强,相信定然可以手到擒来, 因此也就放心让段克邪独自去追了。 不料段克邪展开“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追了约一柱香时刻,虽然已见到那人的背 影,但两人之间也还保持着十来丈的距离。 当世若论轻功之高,自是以段克邪的师兄空空儿第一。但段克邪近年进步神速,与师兄 亦己相差不远。他追了一柱香时刻,未追上那人,这是他自从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不觉暗暗诧异。当下扬声喝道:“是哪条线上的朋友,你既敢飞刀挑战,请报上名来,咱们 比划比划!” 那人一声不响,反而加快脚步,一味飞奔。段克邪争胜之陡起,冷笑道:“好,我就先 与你赛赛脚力,比比轻功。”两人风驰电逐,不多一会,追进了一个山谷。段克邪心想: “难道他是有意将我引入绝谷,埋伏党羽,意图围攻?哼,即使如们我也不怕。” 段克邪艺高胆大,他已准备好即有围攻,亦可脱身,毕竟是段克邪的轻功高明一些,此 时已是追到那人身后,剑刺可及的范围了。 段克邪不愿在他背后袭击,喝道:“你逃跑不了的了,还不亮出兵刃,与我较量一 场。” 那人倏的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一招“玄鸟划砂”,五指拼拢如刀,来削段克邪手腕, 竟是意图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他宝剑!段克邪身手何等矫捷,焉能让他得逞?剑尖一颤, 唰的便是一招“乘龙刮风”,避招进招。那人跨上一步左拳右掌,掌势如刀,拳风虎虎,居 然以攻为守的解了段克邪一招。 段克邪一剑刺空,便即收剑,打量那人。只见是个年约五十左右、儒生装束的汉子。双 眼神光湛然,一看便知是个具有上乘内功的武林高手。 段克邪见他双手空空,正想也把宝剑纳入鞘中。不料那人倏的又扑过来,纵声笑道: “久闻段小侠美名,今日难得相逢,不必客气。请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天下第一的刺穴剑 法!”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弯弓射雕”、“金鸡啄粟”、“龙顶夺珠”,连环三 招,招招都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手法。 段克邪心中有气,喝道:“原来你是有意较量我的。好,我若是不能胜你,我终生不复 使剑!” 那人笑道:“这又何必?”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剑花朵朵,耀眼生缬,四面八方都是 段克邪的影子。 那人赞道:“好,一剑刺九穴。衰公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说话之间,接连用了六七 种身法,这才避开了段克邪的追击。 那人应付得十分吃力,赞的这个“好”字乃是衷心佩服。但段克邪一击不中,听了他的 这个“好”字,却变成了刺耳的嘲讽,不由得面上热辣辣的,心里想道:“我若是用袁公剑 法也胜不了他的一双肉掌,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 段克邪本有惺惺相惜之意,见对方空手,不愿杀伤对方,所以初上来时,只用了六成本 领。此时见这汉子实在了得,大话已然说了出来,只好抖擞精神,使尽本事,与对方决一雌 雄。 段克邪轻功超卓,剑法一展,登时如影随形,将那人罩在剑光之内。那人以劈空掌力与 腾、挪、闪、展的小巧身手,半守半攻,勉强又应付了二三十招。但任凭他使出浑身本领, 也总是无法突围。 那人心中暗暗叫苦,悔不该一念轻敌。段克邪剑法越催紧,激战中段克邪使到袁公剑法 中的一招杀手绝招“龙飞九天”,剑光当真是矫若游龙,凌厉无比,眼看就要刺着,那人陡 地一声大喝,声如霹雳,冒险进招,双指一弹,铮的一声,把段克邪的宝剑弹开。 那人跳出圈子,说道:“好高明的剑法!”话虽如此,心,是暗暗得意。不料段克邪说 出一句话来,登时把他的高兴化为乌有。 那人正在心中得意,忽听得段克邪淡淡说道:“多承你让一招,我总算可以保得住这一 把剑了。” 那人怔了一怔,但他毕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回想刚才弹开段克邪宝剑之时,那剑势是 斜削而出,幸亏自己另一只手缩手快,没有给他伤着。但当真是因为闪避得快才没有给他伤 着,么?”想至此处,连忙低头一看,只见衣袖上已被剑尖刺破了一个小孔。那人不由得满 面通红。 那人固然是感到羞惭,殊不知段克邪却比他更为难过。要段克邪用的是一把宝剑,对付 敌人的一双肉掌,竭尽所能,也要斗到五十招开外才能够侥幸胜了一招,而胜这一招也只不 过刺破对方的衣袖而已。段克邪自出江湖,罕逢敌手,少年气盛,当然觉得胜来极不光彩。 那人正要通报姓名,段克邪已抢先说道:“来,来,来!你我再来比过!”那人皱眉说 道:“怎么,段小侠你已赢了一招,还要比么?” 段克邪道:“刚才我是占了兵器上的便宜,赢的一招不能算数。咱们再来公平比过。” 那人见段克邪如此好胜,不觉有点好笑,心道:“也好,我乐得趁此机会,试探你这一 派武功的虚实,日后倘若与空空儿比武,心中也可以有个底儿。”当下笑了一笑,说道: “反正输一次是输,输两次也是输。段小侠既然雅兴不浅,我也乐得奉陪。” 段克邪舍剑用掌,十数招后,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他本来早已看出这人是个内家高 手,但却想不到他的功力还在自己的估计之上。 那人用的是一套“绵掌”功夫,掌法上倒没有什么特别剁奇之处,但经他使出,却是每 一掌都暗藏柔劲,段克邪攻出去的掌力,不但给他化解于无形,而且他掌心似乎还另有一股 黏粘之力,十数招一边,段克邪的拳脚竟是渐渐施展不开。 段克邪心中一凛,连忙凝神静气,默连玄功,以金刚猛扑的学力,破解对方的柔劲,形 势似乎渐渐好了一些。但段克邪是全力以赴,大汗淋漓,而那人却似闲庭信步,衣袂飘飘, 身法掌法潇洒之极。 正在斗到紧处,忽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好呀,爹爹今日可是碰着了对手了!” 声还未了,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已在急促叫道:“段叔叔,段叔叔,喂!都是自己人,不要打 了!” 段克邪蓦地一怔,就在此时,双掌已是给那人粘上。 此时,段克邪尚未知道此人是友是故、双掌给他粘上,不由得大吃一惊,暗叫不妙。要 知内功的较量,力强者胜,力弱者败,那是丝毫也不能取巧的。段克邪就是因为已经试探出 对方功力胜他一筹,所以刚才比掌之时,使出全副轻功,一直不敢让对方粘上。 身具上乘内功的人遇到危险,本能的便会运功反击。段克邪双掌给他粘上,明知不敌, 掌力也立即发了出去。哪知掌力发出,却似泥牛入海,既没碰到阻力,对方也无反应,就似 大海把粘牛溶解一般。 段克邪更是吃惊,那人蓦地哈哈一笑,说道:“段小侠好功夫,咱们是不必再比试 了。”双掌一松,段克邪却还禁不住在地上划了一个圈圈,才稳得住身形。 段克邪知道对方是有意让他一招,适可而止的。心里想道:“我刚才没有伤他,他现在 没有伤我。彼此不必领情,倒是扯了个直。但我刚才是用宝剑胜他空手,若论真实功夫,毕 竟是他在我之上。” 此时铁铸与那少女已经来到,段克邪见铁铮面如黄蜡,要那少女扶着他走来的,不觉又 是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铮侄,飞你怎么啦?受伤了?” 铁铮道:“我昨晚在田承嗣的节度府中受了暗算,险些送命,幸亏这位华老前辈救了 我,现在已没事了。段叔叔,你怎么来到这儿,与华老前辈打起来的?” 段克邪恍然大悟,说道:“阁下想必是笔扫千军华宗岱吧!” 华宗岱笑道:“不敢。说起来,我这虚名还是多亏令尊给发扬的。不知段小侠可知此 事?” 段克邪道:“三十年前,先父曾与华老前辈缔交,那时我们还没出世,但也曾听得鄙亲 铁摩勒提及此事。不想今日得遇上,请前辈受我一拜。” 华宗岱还了一礼,将他扶起,笑道:“段小侠名满江湖,今得见故人之子,也是十分欣 慰。江湖上是各自论文,段小侠不必客气。” 铁铮道:“段叔叔,这么说你是见过了凝妹与展大哥了?他们没事么?” 段克邪道:“他们都是安然无恙,今朝已经回到方叔叔家中了。华老前辈日前在路上拔 刀相助你们,铁凝也已经对我说了。他们也猜测你昨晚是给华老前辈救走的,我也真是糊 涂,其实早就应该想到是华老前辈的,却还和华老前辈动手。” 华宗岱笑道:“倘不如此,我怎能见识贵派神奇的刺穴剑法?” 段克邪也笑道:“我这次可真是班门弄斧了。华老前辈号称‘笔扫千军’,双笔点八脉 的功夫天下无双,岂是我这点微未之技所能比拟?嗯,说起来我倒也有点要怪华老前辈了。 我的全副本领都给华老前辈迫了出来,华老前辈的双笔点穴功夫却还未曾施展。教我失了眼 福,这不是有点不公平么?” 华宗岱笑道:“我已有许多年没用兵器了,这次双笔也未带在身边。不过,我刚才也很 后悔未带双笔呢。说老实话,我当真还未料到段世兄剑法如此厉害,倘不是你剑下留情,我 这双肉掌无论如何应付不来。” 其实,未携兵器,这只是华宗岱表面的理由,说老实话,他的看家本领是要留待与空空 儿比武才肯用的。 段克邪随着华宗岱走进那间石屋。华宗岱道:“这里本来住的一户猎户,只有祖孙二 人,老爷爷半个月前给猛虎咬死,孙儿不过十八岁,未能一人打猎。前几天恰巧我来此投 宿,得知情形,我给了那孙儿一些银子,叫他到城里找点小买卖做,就当这间石屋暂时租给 我住。这里地方偏僻,可是离魏博城却又不远,只有四十里路,真是方便极了。说不定我还 要利用它招待贵宾呢。”段克邪不知他要招待什么“贵宾”,不便插口,遂转过话题,问铁 铮昨晚出事的详情。 铁铮却说得十分简单,先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我昨晚是去探田承嗣所住的挹翠 楼,还未曾进入,刚跳上围墙,就触动了机关,着了毒箭。北宫横提着铜人,要来杀我,我 心里一慌,要想拼命抵敌,一口气运不过来,就晕厥了。待到醒来,已是在这石屋之中了。 这才知道是华老前辈救了我的性命。” 华宗岱接着说道:“我救了铁铮之后,见暖香阁那边火起,暗里偷窥,看到方辟符已经 来到,料想铁凝他们可以无妨。铁铮中的毒必须及时解放,我就无暇与他们相见了。 今朝一早,我给铁铮换药之后,先进城一趟,这才赶到你们那儿。我本来是打算正式拜 访,把铁铮的消息告诉方辟符的。但刚好听得段世兄正在那儿说及‘留刀寄柬’,我一时起 了童心,故意和段世兄开开玩笑,引你出来。趁这机会,领教领教名满江湖的段小侠的功 夫。” 华剑虹笑道:“爹爹,你开玩笑不打紧,却叫凝妹和方家的等得心焦了。” 段克邪倒是有点诧异,心里想道:“事有轻重缓急,华老前当然是知道我们记挂铁铮, 这才跑来报讯的。但他为何在报讯之前,先跑一趟魏博城?难道另外有更为紧要之事,不能 押后么?” 华宗岱笑道:“我开了这么一个玩笑,是有点不大应该。但在我可以将功赎罪。段世 兄,我还想请你在这里住一天呢。” 段克邪道:“那么,我就先回去捎个信儿,免得他们挂虑。” 华宗岱笑道:“说不定今天这里还有一场好戏上演,我怕你错过机会。你若是明天回 去,我还可以让你带点东西回去,叫方辟符他们惊喜一番!” 段克邪心中一动,说道:“我带铁铮回来,他们也一定会感到意外的惊喜了。难道还有 什么东西胜得过带人回去么。” 华宗岱道:“当然任何宝贵的东西都比不过铁贤侄。但铁铮的伤大约还要我给他调理几 天,明天恐怕他还不能随你回去呢!” 段克邪道:“那么,华老前辈要我带回去的是什么东西?” 华宗岱笑道:“段世克,你们最想要回来的是什么东西?” 段克邪恍然大悟,说道:“华老前辈,你是说那一车珍宝?但你却怎能在今天便要回 来?” 华宗岱笑道:“不必我亲自去向田承嗣讨取,他自会给我送来!” 段克邪莫名其妙,道:“恕我愚味,我实在是猜不透华老前辈的神机妙算,请老前辈给 我揭开这个闷葫芦,免得我瞎猜了。” 华宗岱道:“这也不是什么神机妙算,只能说是一个偶然的侥幸。昨晚我救了铁铮之 后,曾悄悄的到暖香阁那边打了个转,我是知道了方辟符已经到来,我这才放心带铁铮逃走 的。” 段克邪道:“是。老前辈刚才已说过了。” 华宗岱道:“不错,但我还没有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从暖香阁附近经过,正巧遇上田悦 在众武士围拥之下,遥遥观战。我躲在假山后面,我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 我看了方辟符的武功,我知道他是不必我帮助他的,但他们已给发现,众寡悬殊,方辟 符武功虽高,要想活捉田悦,我看也是绝不可能。我既然恰遇上田悦,我当然不肯把他放过 了。” 段克邪猜疑不定,心想:“难道华老前辈把田悦活捉了?可是他纵然本领高强,也绝不 能把两个人带出节度府呀?” 华宗岱笑道:“我当然不能活捉田悦,但我因铁贤侄中的毒箭,却忽地触动灵机,何不 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平生不用毒药暗器,但事有凑巧,这次我重履中原,临行之前与一位朋友告别,这位 朋友是善于使毒的,谈及天下各种毒药暗器,他说他新近制炼的一种毒针,论毒性虽不是顶 厉害,但却极为古怪。初着针时,毫无所觉,要过一个时辰之后,毒性方始显露。毒性一 发,奇痒难当,要过七七四十九天,方始死亡。最合于惩戒恶人之用。我听他说得这么有 趣,遂向他讨了几枚,连同解药,藏在身上,不想晚昨刚好派上用场。 “我躲在假山背后,悄悄的把毒针射出,距离十数丈外,好在未失准头,毒针射进了田 悦肘尖的‘鼠突穴’,那是人身最易感觉麻痒的地方,一旦发作起来,比别的地方更为厉 害。 但当时由于我用的力度恰到好处,田悦这厮却是毫无知觉我见他揉了一下手臂,大约他 还以为是什么小虫叮了他一口呢,哈,哈!” 段克邪听得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一枚份量极轻的梅花针要打到十丈开外,黑夜之 中,认穴不差毫厘,且又要对方毫无知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只怕我的师兄也未能够这 样恰到好处。”当下笑道:“痒比痛更难抵受,田悦这厮现在恐怕已在坐卧难安了。 华宗岱笑道:”何止坐卧不安,这毒性一发作,他不满地打滚才怪。他是昨晚四更中的 毒针,天一亮就要发作了。”段克邪恍然大悟,说道:“华老前辈,你今朝一大清早进城, 莫非就是向田承嗣送信?” 华宗岱道:“不错,我把信射入节度府中,告诉田承嗣,他若是还要他这个宝贝儿子的 性命,就赶快将那一车珍宝拿来交换解药。信中附有地图,要他派人把那辆宝车给我送到这 儿。我还叫诉他,珠宝要原封不动交来,倘若少了一颗,我就少给一分解药。 段克邪笑道:“痛快,痛快!田承嗣只有这一个宝贝儿了,这颗解药换一车珍宝,谅他 不敢不依。” 话犹未了,已是隐隐听得车马之声,华宗岱笑道:“来得好快啊!”当下众人一同走出 门外,只见尘沙滚滚,果然有一队官军押着一辆大车走进山谷。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提着独 脚铜人的军官,正是节度府中的第一高手北宫横。 华宗岱哈哈笑道:“北宫将军,难得,难得,咱们今日又会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啊!” 北宫横道:“华宗岱,今日暂且让你得意,算你手段高强,我奉命来与你交换解药 了。” 段克邪道:“华老前辈,且慢交换,待我与铮侄先看一看,看他们有否弄假。” 段克邪拉着铁铮,就要登车检查。车上本来有四个护送的军官,都是节度府中的出类拔 萃之士,这次田承嗣被迫将已经到口的馒头又吐出来,连他们预定可以分得的一份赏赐也断 送了,他们心中正在气愤,此时见段克邪大模大样的要来检查,焉肯顺从? 四个军官排列车前,明晃晃的刀枪剑戟一齐指着段、铁二人,为首的喝道:“解药未曾 交出,你就要先来启封查看么?哪有这个规矩?” 段克邪冷冷说道:“你们懂不懂江湖规矩?这是你们来求交换,当然得让人家验货。老 实说,我也相信田承嗣不过,非得查看不可,决,决让开!” 铁铮满面病容,一看就知伤还未愈。段克邪也不过二十多岁的俊秀少年,这四个军官不 知他的来历,哪里将他放在心上? 北宫横乃是奉命来交换解药的,本来不想节外生枝,误了正事,但转念一想,“这少年 意态骄横,让手下挫挫他的威风也好。” 北宫横也不知道段克邪是何许人,是以并不出声拦阻。 北宫横以为段克邪受到阻吓,定然不敢登车。哪知段克邪一手拉着铁铮,仍是若无其事 就要从那四人中间硬挤过去!就在这一瞬间,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空中刀枪飞舞,北 宫横大吃一惊,定睛看时,只见四个人都己跌倒一丈开外,在地上爬不起来! 原来是段克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分筋错骨手法,把这四个人都打得变成了滚地葫芦。这 四个人所持的刀枪剑戟,连段、铁二人的一根汗毛都未碰着,就脱手飞出去了! 北宫横身旁有个短小精悍的中年汉子,双日圆睁,骂道:“岂有此理?”一手就要扬 起,北宫横连忙摇头示意——叫他不可鲁莽。 华宗岱道:“我收了你们交来的东西,解药自然给你。你们先要动粗,这可怪不得我这 位小兄弟,” 北宫横打了个哈哈,说道:“这四人不知江湖规矩,华老莫怪必请这位小兄弟快快查看 吧。”他欲求解药,只好暂且忍气吞声。 段克邪道:“你急什么?田悦那厮一时也死不了。”扶着铁铮,慢条斯理地跨上大车, 一个个箱于察看。 只见八个箱子仍是像原来的样子叠着,箱盖的朱漆封条也是完整如初,果然是原封不 动。 铁铮打开了一个铁箱,说道:“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金银珠宝,想来不至于弄假。就不 知其他的箱子如何?段叔叔,你看要不要一个个箱子查验?” 段克邪明知田承嗣因要换他儿子的性命,绝不至于掉包弄假,而且原封不动,更是可以 不必怀疑。但段克邪却要趁这机会,卖弄一下功夫,好震慑官军,免得他们在解药到手之 后,又生歹念。 段克邪的师兄空空儿是天下第一神偷,段克邪自小跟他师兄虽没干过偷窃之事,也是这 一方面的大行家,神偷的本事之一,就是善于鉴别珠宝井能从重量测知箱子装的是什么东 西,例如金银珠宝因为体积小而比重大,假如里面换了一块石头,他只要一只手便能识破。 当下段克邪笑道:“不必这样麻烦,我只要每了个箱子拿一下就可以知道它是真是假 了。”拿起了一个箱子,又笑道:“看他们等得心焦,我就同时查验两个吧。”左手又提起 一个箱子。 这几个箱子可不是普通的箱子,而是盛满金银珠宝的大铁箱,即使只是空箱,也有百多 斤重,盛满了金银珠宝,怕不有四五百斤?也即是说,段克邪提起两个箱子,双臂已有将近 千斤之力。 仅仅如此,还不稀奇。就在一众官军膛目而视之下,段克邪蓦地把两个大铁箱作个旋风 急舞,抛上空中,又接下来,面不改容,而且是用金鸡独立之势,单是站在车把子上。刚才 他举手摔倒四个军官,已足令众人震惊,如今抛舞铁箱,又再显示了他的神力,更能惊世骇 俗! 片刻之间,此上彼落,段克邪把八个大铁箱全都抛舞过了,这才一笑说道:“查验过 了,并无作弊。华老前辈,你可以和他们交换了。” 一众官军目瞪口呆,这时才情不自禁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也不知是喝彩还是惊 呼。 可是在众人哗叫声中,却有一个冷峭的声音说道:“这小子倒是有几斤蛮力,可以吓吓 无知之辈!”发话的就是刚才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 段克邪把眼光射去,找寻这个说话之人。北宫横怕多生枝节,连忙说道:“华先生,解 药可以给我了吧?” 华宗岱道:“好,段世兄,你把车子赶过来吧。这车子上的东西本来是我们的,给你们 的节度使扣留了几天,这拉车的四匹马就要当作利息了,你们不反对吧?好,银货两讫,我 就给你解药。” 北宫横听得一个“段”字,心头一凛,说道:“原来这位小兄弟姓段,未敢请教大 名?” 华宗岱哈哈一笑,说道:“也许你曾听过他的名字,他就是段克邪,空空儿的师弟,铁 摩勒的表亲。” 北宫横吃了--惊,心道:“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么了得!” 段克邪吆喝一声,便即扬鞭赶马。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忽地出头拦阻,叫道:“且慢!” 段克邪道:“怎么?”那汉子却向着华宗岱道:“我们怎知你的解药是真是假?” 华宗岱面色一变,冷笑说道:“华某平生说话,还从未有人疑过。你们既是不敢相信, 那也就不必交换了。” 北宫横连忙说道:“华先生请别误会,华先生是武林高人,我们门岂敢不信?只是我们 的大帅却要有个交代,请恕冒昧,我倒有个办法,不知华先生是否认为可行?” 华宗岱道:“什么办法?” 北宫横道:“请令媛随我们走一趟,我们这辆车子留在你们这儿。要是解药见效,立即 便放令媛回来。这公平吧?” 华宗岱勃然大怒,说道:“你们要想把我的女儿当作抵押吗?岂有此理!你把车子赶回 去吧,不交换了!” 段克邪笑道:“华老前辈不必动怒,他们要抵押么?那就让我去作抵押吧!嘿!嘿!却 只怕田承嗣不敢见我!” 北宫横一看事要弄僵,只好忍着口气道:“我早已说过,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我们大 帅的意思。既然华先生不愿俯允,那就由我一力担承吧。我当然信得过华先生,咱们现在就 进行交换,并请华先生恕我失言之罪。” 华宗岱“哼”了一声,道:“这才像个人话。”于是段克邪把那辆大车赶进院子,华宗 岱也把一个瓶子拿了出来,说道:“瓶子里是三颗解药,每三天服一颗,便可断根。” 北宫横接过药瓶,交给一个军官,说道:“你们先回去,可要小心保护,失了唯你们是 问!”那军官诺诺连声,率队便走,那四个受伤的军官当然也一同带走了。 可是北宫横和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却没有走。华宗岱冷冷说道:“北宫将军还有何指 教?” 正是: 宝气珠光迷盗眼,一波未静一波生。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十五回 终须正气消邪气 岂只魔高道更高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十五回 终须正气消邪气 岂只魔高道更高 北宫横道:“华先生,咱们也算得是不打不成相识了。只可惜两次交手,华先生都是匆 匆来去,教在下未得尽睹所长。” 华宗岱剑眉一竖,说道:“北宫将军可是想作第三次交手么?好,反正华某闲着没事, 奉陪就是!” 不料北宫横却道:“不,我这次只是意欲袖手旁观。” 华宗岱怔了一怔,道:“那么是谁赐教?”北宫横道:“是我师弟。”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亦已同时应声说道:“是我!素仰华先生绝世武功,我也想见识见 识,不知华先生可肯指教么?” 这汉子不过三十多岁光景,但双目神光湛然,行家眼中,一看就知是个内家高手。华宗 岱心头微凛,说道:“哦,你是北宫将军的师弟么?那么,雪山司空前辈是令尊还是令 师?” 这汉子傲然说道:“正是家父。但华先生你可不必有什么顾忌,我与你比武,胜败我都 不会告诉父亲。” 原来雪山老怪司空图乃是当今辈份最高的邪派大魔头,今年已有八十多岁了,但因一生 隐居在大雪山上,足迹未出过玉门关,故此中原的武林人士,知道他的人极少。这汉子名叫 司空猛,是司空图晚年所得,也是他独一无二的儿子,宠爱非常。故此司空猛虽是北宫横的 师弟,但因得他父亲的衣钵其传,武功却是要比师兄高明。北宫横正是因为恐怕自己敌不过 华宗岱,特地进他来助阵的。恰巧他在今天赶到。 司空猛话虽如此,华宗岱却是不能不有所顾忌,心中想道:“雪山一派的武功极为邪 恶,我虽然不惧,但一交上手,若不伤他,他必伤我,要想两全只怕不易做到。雪山老怪只 此一子,我若重伤了他,雪山老怪岂肯与我干休?即使雪山老怪也未必能取我性命,但总是 麻烦。更何况这小子不过三十出头,年纪与我差一大截,我与一个小辈较量,胜之不武,不 胜为笑!” 华宗岱正在踌躇,段克邪忽地一声长笑说道:“你要与华老先生比武,辈份似乎有点不 对,还是与我玩玩几招吧。你不是说我只有几斤蛮力,只可以吓吓凡夫俗子么?好,那就让 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不凡的本领,出奇的武功?” 段克邪的师父与雪山老怪同一辈份,而段克邪的年纪又比司空猛年轻得多,他出来迎战 倒是最为合适不过。但司空猛却自高自大,冷笑说道:“你这小子也配与我比武么?” 段克邪冷冷说道:“配与不配,试过方知。你口出大言,好,我让你十招!” 司空猛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想是活得不耐烦啦,我三招便要送你性命!”声到人 到,向段克邪一掌劈下。 这一掌打出,隐隐挟着风雷之声,段克邪心头微凛,“此人口出大言,果然是功力不 凡!”不敢大意,使出上乘轻功,一个“金鲤穿波”,从他掌底穿过。 司空猛一掌劈空,也是心头一凛,“噫”了一声,迅即反手拈拿,双掌齐出。 这一招大擒拿手法更见凌厉,掌如刀,指如截,段克邪上身的三处关节七个穴道都在他 掌指擒拿之下。段克邪是个点穴的大行家,也不禁赞了个“好”字! 司空猛使出这样厉害的擒拿手法,满以为段克邪躲得再快,也难逃分筋错骨之灾。哪知 段克邪身法之快,更出乎他意料之外,一声笑道:“好厉害!没抓着!”身形只是一飘一 闪,司空猛这一招大擒拿手又落了空。 司空猛又惊又怒,大步赶上,喝道:“往哪里逃?”段克邪笑道:“我说过让你十招, 哪有逃跑之理!”身形一定,待待司空猛发招。 段克邪表面上谈笑自如,心中却已是暗暗戒惧。原来他刚才那一飘一闪,看来虽是闪得 从容,实际则是展尽平生所学! 说时迟,那时快,司空猛第三招接续发出,前面两招虽然厉害,还远不及这一招的威力 惊人。只见掌影千重,砂飞石走,掌力有如排山倒海,从四方八面攻来。当真是有万马奔腾 之势,千军陷阵之威!华宗岱父女站在十数丈外,也自感到劲风扑面。 此时连华宗岱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只恐段克邪有失,连忙走上两步,准备倘有意外, 可以及时接应。 北宫横提着独脚铜人,监视着华宗岱的行动,笑道:“华先生,咱们说好了是袖手旁观 的啊!” 话犹未了,只听得段克邪一声长啸,身形已是平地拔起,从干重掌影之中飞出。北宫横 做梦也想不到他轻功造诣如此深湛超妙,情不自禁的也要赞了一声:“好功夫!” 段克邪这次是接连用了七种身法,最后才侥幸突围的,对方赞他,他却是不禁心中苦 笑。 段克邪还未知道司空猛的掌力专伤奇经八脉:倘被打着,不死也成残废。华宗岱就是因 为知道他的掌力的歹毒,才捏了一把冷汗的。 华剑虹看得有趣,说道:“你这矮汉不是说要在三招之内取人家性命的么?三招已经过 去了!” 段克邪笑道:“三招是他说的,我说的是让他十招!来吧,还有七招可以任你施展 呢!” 司空猛面红耳赤,喝道:“谁要你让,你为什么不敢当真与我较量?” 段克邪大笑道:“你打不着我,这是你自己本领不济,怎能说不是较量?” 华宗岱眉头一皱,心道:“段克邪怎么如此好胜,还要让足他十招?”不知段克邪却也 有他自己的打算。段克邪试过了三招,也知对方的功力实胜于他,若然硬碰硬接,只怕未必 接得了十招。但若只是闪躲,凭着自己绝顶的轻功,要避他十招,谅还可以做到,到了十招 之后,他就大可以奚落对方,不必当真与对方较量了。 司空猛老羞成怒,心想反正已给对方让了三招,丢脸早已丢了,无论如何,非迫得对方 还手不成。 司空猛喝道:“好,你要找死,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扑上前去,登时又展开了暴风雨 般的攻击! 段克邪身法如电,对方攻得快,他闪得更快。华剑虹口中数着数目,转眼间段克邪又己 避过了三招,华剑虹说到了个“六”字。 司空猛狂攻三招之后,稍缓一缓,段克邪也趁机会喘一口气,忽觉身上颇有寒气,真气 的运转,也似乎稍感迟滞。原来司空猛的掌力专伤奇经八脉,段克邪连接六招,已是稍受侵 害。幸而段克邪练的是童子功,内功根基极好,而且未曾给他真个打着,是以尚无大碍。 段克邪发觉情形不妙,方自吃惊,司空猛一个转身,掌劈一戳,攻势又发。段克邪元气 损耗了一两分,这一两分之差,登时令他有力不从心之感。不论他避到那个方向,都感到对 方狙击的力道。这点微妙的转变,华剑虹当然看不出来,还在兴高采烈地数着“七、八、 九……”但她的父亲华宗岱却是看出来了,心里暗暗吃惊,想道:“雪山老怪之子,果然非 同小可!我若与他交手只怕也不容易胜他。” 可是段克邪虽然应付维艰,毕竟又避了三招,已经是第九招了。司空猛心中也是吃惊不 小,他不知道段克邪最擅长的乃是轻功,心道:“这小子居然能避我九招,最后一招料想是 不能伤他的了。他若还手,只怕我还未必能够敌他。” 尚有一招未发,就在此时,忽见一个女子疾奔而来,扬声说道:“克邪,你在和谁打 架?” 来的正是段克邪的妻子史若梅,她在方家等了许久,不见丈夫回来,恐防有甚意外,故 而出来寻找的。 段克邪笑道:“这位朋友要较量我的武功,看我能不能让他十招。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招 了,你等一等。” 史若梅“噗哧”一笑,说道:“要人让到十招,这还充什么好汉?克邪,你也真是的, 大家等你等得心焦,你却还有闲情逸致和人较量武功?既非高手,不比也罢!” 史若梅没有看到刚才动手的情形,她哪里知道,与她丈大比试的这个司空猛,武功还在 她丈夫之上。段克邪看似谈笑自如,其实已是筋疲力竭,最后这招能否安然避过,段克邪心 中也没把握。 幸亏司空猛亦有怯意,最后一招,不敢轻发。段克邪得了个喘息的机会,此时正在默运 玄功,凝聚真力。 铁铮本来已在屋内躺着,华剑虹要他休息,不许他出来的;此时听得史若梅的声音,大 喜之下,不顾一切,跑了出来,扬声叫道:“史姑姑,史姑姑!” 史若梅一见铁铮,更是喜出望外,连忙过去,拉着铁铮的手说道:“好了,你没事就好 了。我们都在寻找你呢。咦,你的面色好像有点不对?”铁铮道:“失去的东西也要回来 了。这位是华老前辈。” 华宗岱道:“史女侠,咱们等会再谈。段世兄,你的夫人等着你呢。你让了十招,就待 我来吧!”他是个武学大行家,早看出了段克邪元气颇有损耗,十招之后,决敌不过对方, 故而立即抓着这个藉口,使段克邪好趁此收篷。 司空猛猛烈地攻击了九招,气力亦是耗损不少,听得华宗岱此言,暗叫“不妙”。深怕 华宗岱乘他之危,最后一招更是不敢轻发。 北宫横打的如意算盘本来是想让师弟敌住华宗岱,而自己则去夺回珍宝的。哪知平白里 杀出一个段克邪,较量的结果,他的师弟似乎连段克邪也对付不了,他还如何敢去惹华宗 岱?何况现在又来了一个史若梅,段、史夫妇双侠,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段克邪这 么了得,他妻子料想也不会弱到哪里去。敌强己弱,形势分明,北宫横也不敢强横了。 司空猛青筋暴涨,盯着段克邪迟迟不敢发招,段克邪道:“你再不发招,我可没工夫奉 陪啦!” 北宫横哈哈笑道:“切磋武功,适可而止,又不是真的较量,师弟,段少侠既是有事, 咱们可别阻他夫妻相聚了。走吧!”形势不妙,他已打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司空猛也正是要找个藉口自下台阶,听了师兄的话,便即说道:“好,青山绿水,后会 有期,日后倘有机缘,我再向两位请教。” 前倨后恭,飞扬跋扈之气已是一扫而空。段克邪哈哈一笑,说道:“不送,不送。请你 们回去转告田承嗣,可别再打什么主意了。否则我要取他父于性命,易如反掌!”司空猛领 教过他的轻功,不敢答话,跟上师兄,匆匆便走。 敌人去后,段克邪方始笑道:“好险,好险!倘若他发了那最后一招,我纵然可以躲闪 过去,只怕也得小病一场。”对敌之时,他一直是神色自如,面不红、气不喘的,此时才见 他大汗淋漓,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一副狼狈的模样,和刚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原来司空猛的掌力能伤奇经八脉,刚才对敌之时,段克邪是以纯厚的内功强行忍住,教 敌人摸不住他的深浅。此时敌人已去,他才默运玄功,把体内所受的阴寒之气发散出来。 众人相顾骇然,史若悔这才知道那司空猛的厉害,埋怨段克邪道:“谁叫你这么好胜 的?好在没有受伤,否则更加不值了。”段克邪笑道:“我只能让他十招,倘若和他真个较 量,只怕更不是他的对手。” 华剑虹道:“铮哥,你怎么不听话,又跑出来。你刚刚眼了药,应读躺一躺的。”铁铮 笑道:“我听得史姑姑来了,还怎能闷在屋子里头?”华剑虹道:“好,那么现在快回去 吧,” 史若梅听她叫得亲热,心中已是明白几分,笑道:“铮侄,你几时结识的这个妹妹?” 铁铮面上一红,说道:“我以为凝妹已经告诉你了。这位华老前辈帮了我们许多忙,昨 晚在田承嗣的节度府中了毒箭,也是多亏华老前辈救了我的性命。” 众人进了屋子,华宗岱说道:“铁铮中的毒还未曾拔清,须得我亲自照料,恐怕还要在 这里静养几天,不能和你同回山寨。” 史若梅道:“田承嗣不知会不会再派人来?”华宗岱道:“他好容易才向我讨了解药, 又给克邪吓了一吓,料他不敢再来惹事,何况他们也一定以为我们得了宝物,必然远走高 飞,要找也不会到这儿来了。倒是你们可得赶快把这一车珍宝运回山寨,免得夜长梦多,又 生意外。” 段、史二人知道华宗岱武功极为深湛,他们父女二人对铁铮又如此爱护,当然可以放心 得下。 段克邪道:“这样也好,那么我们告辞了。”华宗岱道:“我一待铁铮治好了伤,便把 他送回伏牛山,请你代我向铁寨主致意,叫他可以放心。” 段克邪笑道:“有华老前辈照料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铁寨主自小随着先父闯荡江 湖,对华老前辈的大名,也是早已知道了的,他要是见着了华老前辈,更不知多高兴呢?但 盼华老前辈早日到来。” 华宗岱若有所思,笑道:“好说,好说。铁摩勒得你父亲与磨镜老人的真传,是当今第 一位英雄人物,我此次重履中原,本来也是想去拜会他的。” 段克邪夫妇上了大车,正要道别,华宗岱忽道:“段世兄,今师兄空空儿现在哪儿。” 段克邪道:“我的师兄师嫂在江湖上行踪无定,我也不知他们下落。华老前辈和他们可 是相识?” 华宗岱道:“你的师嫂是否人称‘无情剑’的辛芷姑?”段克邪道:“不错。” 华宗岱道:“你的师兄我是闻名己久,尚未会过。你的师嫂,三十年前,我倒是曾经见 过的。” 段克邪道:“好,那么我倘若见着他们,我就和他俩说说,我师兄最喜欢结识有本领的 高人,想必乐意来与前辈相会。” 华宗岱沉吟片刻,说道:“还是不必在你师兄面前提起我的名字的好。倘有机缘碰上我 们再行缔交,却不必特别麻烦你的师兄来找我了。现在天色不早,你们可以走了!” 段克邪并不知道华宗岱是曾经追求过辛芷姑的人,觉得他们说话有点奇怪,但大凡是高 人异士,脾气多少是有点怪的,段克邪又急着回去,也就不再多问了。 “段克邪赶车回到方家,已是午夜时分。方辟符、展伯承、铁凝等人都还未睡觉,正在 等他,听得车马之声,连忙出来迎接铁凝甚出望外,尖声叫道:“段叔叔,你真是好本事, 难怪去了这许久,原来己经把珍宝夺回来了!” 段克邪笑道:“这是华宗岱给你们要回来的,你的哥哥也在那儿。”铁凝道:“我哥哥 为什么不跟你回来?” 段克邪道:“你别担心,他在那边有华姑娘照料,舒服得很哩!到屋子里说吧。” 段克邪说明原委之后,方辟符道:“我这里也是住不得了,既然得回了珠宝,明天咱们 就一起走吧。” 段克邪喜道:“有你沿途照顾,我可以放心前往扬州了。我答应了夏姨,要去助南厦雷 一臂之力。”史若梅最关心聂隐娘一却道:“只不知隐娘姐姐刚刚在产后,可方便赶路?” 话犹未了,忽听得“呜哇”一声,聂隐娘抱着婴儿,揭帘而出,笑道:“若梅,你也把 我看得太娇弱了。跑路也许我还不能,坐上车子走那还不行么?乖乖,别哭,史姑姑疼 你。” 史若梅接过婴孩,哄他止了哭声,笑道:“这孩子真有趣也真听话,他好像认得我是把 他接到人间来的。隐娘姐姐,养孩子的事情我可是全无经验,我只道你产后需要休养,既然 你认为可以带得他走,那还是早早离开此地的好。” 聂隐娘道:“你这么喜欢孩子,那你赶快也养一个呀,要是一个女的,咱们就正好结成 亲家。”史若梅“碎”了一口道:“做了母亲,还是说话毫不正经。”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大家分道扬镳,方辟符夫妇与展伯承、铁凝押运宝车前往伏牛 山,段克邪、史若梅则联袂奔赶扬州。 车中锦了被褥,四面堆着八个大铁箱,正好作为屏障,成一间卧房,可供聂隐娘母子安 歇。方辟符担任驾车,展伯承与铁凝骑马在前头开路。 展、铁二人并辔而行,展伯承道:“凝妹,你不去看你的哥哥了么?”铁凝笑道:“他 有华姐姐照料,我去了反嫌多事了。” 铁凝笑了一笑,忽地又道:“展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展伯承道:“什么秘 密?”铁凝道:“小时候,我偷听我爹和我妈商量,妈很想把南家的小阿姨要作媳妇,说是 两人年纪相当,辈份差一辈也不打紧,但爹说还是让孩子大了自己看上的好,想不到我哥哥 现在果然自己看中了人了。” 铁凝所说的“南家小阿姨”,即是南霁云的女儿,南夏雷的妹妹南秋雷。南弄云与段璋 同辈。比铁摩勒大一辈,岁数却大不到十年,又因他是过了三十岁才结婚的,他唯一的女儿 南秋雷排行第三,前面有两个哥哥南夏需与南春雷。今年才不过十八岁,仅比铁铮大一岁。 唐代的婚姻制度并不如后世之严格讲究辈分,霁云与段璋也只是朋友关系,而非亲戚,铁摩 勒是段璋舅父的义子,与南家关系更疏,友情之好那是另外一同,南霁云生前也是以“小兄 弟”称呼他的。故而铁铮的母亲曾有与南家论婚之议,并不觉得这是违背世俗之市。 展伯承心道:“凝妹说话就是欢喜夸张,这算得了什么秘密?”当下笑道:“你怎么知 道你哥哥就是看中了人家?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结交一两个朋友,那也很平常呀!” 铁凝道:“你别以为我年纪小,不懂事。那日华姐姐定要与哥哥较量,我己看出有几分 ‘阵上招亲’的意味了。还有后来,每次和哥哥提起了华姐姐,我哥哥的神情就似你一 般……” 展伯承道:“你怎么说呀说的,忽地扯到我的头上来了?似我什么?” 铁凝笑道:“就似我每次和你提起褚姐姐那样呀,你的神气不是又想提起又怕提起的模 样么?嘿,嘿,也许你自己还不知道呢!”展伯承给她触动心事,黔然不语。 铁凝道:“是不是?我刚提起,你又着恼了。呀,展大哥,不是我说你,褚葆龄既是那 么待你,你又何苦自寻烦恼?呀,还是小时候的好,小时候,你、我、哥哥、褚姐姐大家一 同玩耍,你待我们都是一样,决不会有这许多烦恼!” 铁凝正是十五年华,对男女之情,说懂不懂,不懂又懂的所纪。既是“孩子”,又要充 作“大人”。展伯承本来满肚皮烦恼,听了她那孩子气的说话,不觉给她逗了笑来,说道: “我几时冷落了你,我现在对你,不也是像小时候一样。” 铁凝道:“总是不及你的褚姐姐吧?”展伯承道:“凝妹,你是劝我不要再提她么?为 什么你又提了?你不懂的,我现在之所以关心葆龄姐姐,只是为了报她家对我之恩。好,说 过今次,以后可别再提了。” 铁凝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过了一会,才“噗 嗤”一笑,说道:“好吧,只要你不要提起她,我也不会故意来挑起你的烦恼了。” 展伯承一直把铁凝当做“小妹妹”看待,虽然觉得她有点孩子气,却也很感激她对自己 的关心。但展伯承却哪里知道,这个“小妹妹”己是情窦初开,并非完全不懂事的小孩子 了。她对展伯承起初是同情,到了后来,则已是有点“朦胧”的爱意了。 展、铁二人一路并辔同行,谈谈笑笑,倒是不感寂寞。这辆车子,由于载得过重,走得 很慢,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达伏牛山。但在铁凝心中,却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一路提心吊胆,幸得平安无事,回到了伏牛山,大家都松了口气。可是当他们进入山 区,走了两日之后,又感到情形有点不对了。 他们本来预计会有巡山的喽兵迎接他们的,不料走了两天,却一个喽兵也没碰着。到了 第三日,距离大寨只有四五十里了,山路越来越险,马车不能再上,此时最好是有喽兵来给 他们搬箱子,可是一路之上仍是静悄悄的杳无人影。 铁凝道:“姨,怎么还不见巡山的喽兵,上不去了,怎么办?”,他们一共只有四人, 铁凝年纪轻气力弱,聂隐娘则在产后刚刚复原,也不宜过于用力,要把八口大铁箱搬上高 山,只靠方、展二人,那是决难办到之事。 方辟符道:“我在这里看守,你们上去看看。”似此情形,方辟符已知定有意外,心中 惴惴不安。 展伯承与铁凝作伴,施展轻功,飞奔上山,到了山寨旧址,不由得叫声“苦也!”只见 昔日连绵数里的山寨建筑,如今都已变成了一片瓦砾! 铁凝吓得六神无主,展伯承安慰她道:“纵有意外,以你爹爹的武功,也决不至于遭难 的。咱们各处找找,看看还有没有人留下?”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叫道:“是小寨主回来了么?”铁凝道:“是我和展伯承大 哥!” 只见十数个人从树林里出来,走在最前头的一个人,三绺须,背负药囊,正是铁摩勒最 得力的助手,在武林中的辈份比铁摩勒还长一辈的“金剑青囊”杜百英。 铁凝连忙跑上前去,颤声问道:“杜公公,这是怎么回事,我爹爹呢?” 杜百英叹了口气,说道:“山寨是一个月前被官军攻破,一把火烧成了平地的。还幸伤 亡不大,你爹爹已率领大伙儿逃出去了。 铁凝稍稍放心,说道:“以前几次都平安度过,怎么这次却被官军攻破了?” 杜百英又叹了口气,说道:“今年咱们种的梯田失收,粮食相对少。范阳、平野、庐龙 三镇乘机合兵攻打山寨。本来也还可以把险固守的,却不料有一部份弟兄,是今年初新入伙 的,在每天只能吃一顿稀饭的情形下,挨不住苦,又有几个头领受了敌人收络,竟然煽动这 些挨不住苦的弟兄,叛变起来。一夜之间,几处险道,同时失守,敌人在叛徒带路之下,长 驱直入,你爹爹只好当机立断,放弃山寨。” 铁凝道:“我爹爹哪里去了?” 杜百英道:“你爹爹以前本来是和辛寨主在金鸡岭内的,日前金鸡岭被官军攻破,才搬 到伏牛山。但在这八年中,辛寨主旧部又已在金鸡岭恢复了部分基业。这次你爹爹临走之前 曾经商量,我们商量好的计划是由你爹爹率众下山之后,便叫弟兄们解散。陆续再回到金鸡 岭去重建基业。但因路途遥远,他们是已经到达了金鸡岭,现在还未接到消息。” 杜百英接着说道:“我与你爹爹各挑一副担子。你爹爹挑着重担子,带领大队弟兄突 围;我挑的是轻担子,和一小队弟兄留下来,照料受伤的伙伴。摩天崖下有个秘密的岩洞, 可以容纳得数百人,我们就住在那儿,叛徒并不知道这个秘密:“幸亏我们隐蔽得好,敌人 几次搜索,都没发现。他们把山寨烧成平地之后,自身亦难立足,终于也撤走了。 我们这一小队总共百人,其后陆续收容了三百多受伤的弟兄,现在已有了将近五百人。 山洞里有点存粮,勉强可以支持,不够的就靠打猎和可吃的野草补充。受伤的弟兄大部亦已 医好,今天我们正想下山觅食,想不到就遇见你们。嗯,阿凝,你不是与你哥哥同在一起的 么?怎的却不见他” 杜百英自谦挑的是“轻担子”,其实他们在山中留守,只怕比突围的弟兄更为艰苦得 多。 铁凝和展伯承看见杜百英鬓边添了许多自发,不禁热泪盈眶,说道:“杜公公,你辛苦 了!铮哥一时未能回来,此事慢慢再说。今天我们是和方师叔夫妇一同来的,还带了一点东 西回来。” 杜百英喜出望外,说道:“方大侠夫妇也来了么?在哪儿?你们又带了什么东西回 来?” 铁凝道:“好教杜公公得知,我们是带了展大哥外公的宝藏回来的,一共有八大箱珠宝 呢!”说至此处,不禁叹口气道:“可惜我们来迟了,要是早两个月能够运来,倒可以给山 寨补充粮饷。” 杜百英大感意外,说道:“怎么,你们把王伯通当年的宝藏寻获了?不迟,不迟,现在 来的正是时候。好吧,现在先把方辟符夫妇接来,我再告诉你们我的计划。” 展伯承道:“马车上不来,方大侠在黄蜂腰山坳,离此约有二十里。” 杜百英立即挑选了二十名体力较强的小伙子,和展、铁二人一同去接方辟符夫妇。 双方会合,方辟符与聂隐娘得知山寨过劫的情形,十分难过。杜百英道:“留得青山 在,哪怕没柴烧?咱们是杀不尽、烧不灭的,只要有人,就用不着丧气。” 这八个大铁箱每个有四百多斤,二十个小伙子,四个人合一个,走得还很吃力。剩下三 个,杜百英、方辟符、展伯承一人拿起一个。杜百英老当益壮,健步如飞,走在前头。 杜百英老当益壮,功力弥深,不但展、铁二人自愧不如,连方辟符夫妇也是暗暗佩服。 进了岩洞,留在洞中养伤的弟兄见铁凝回来,还带来了七八大箱珠宝,都是围拢了来欢 呼跳跃,七口八舌的探间外间情形。 喧闹了一阵,杜百英方得静下来与方辟符他们说话。 杜百英道:“我们这里连一片茶时都没有了,只好委屈方大侠喝喝开水啦。” 方辟符道:“我不能与你们共同患难,已经十分惭愧。都是自己人,杜老前辈不必客气 了。杜老前辈今后打算如何?若有需要,晚辈效力之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杜百英道:“你的铁师兄想来现在已到金鸡岭了。金鸡岭骤然增加了许多兄弟,一定也 感困难,我打算把一部分珠宝先给他们送去,让他们变卖了也好购粮。 “另一部分珠宝,我打算叫人拿下山去秘密变卖,给有家室之累的弟兄作安家费用。摩 勒这次和大伙儿前往金鸡岭,是分散开走的,有的早去,有的迟去,那些有家室之累的将是 最后一批,只怕现在未曾动身。那些人的名册住址,只有我知道,给他们送安家费和路上的 盘缠,这件事情,只有由我带人去办。” 方辟符道:“金鸡岭离此数千里之遥,要不要我帮忙护送?” 杜百英道:“我的计划是这样,送去金鸡岭的珠宝,我分开让一百个人携带,每人一个 小袋,扮成逃荒的难民,相信可以逃过官军耳目。而且分散了走,即使有一两人被捕,损失 也很小,胜于整车搬运。 “我倒是想请方大侠夫妇留在这里帮我们的忙。我要下山与弟兄联络,总得十天半月才 能回来。官军将山寨烧成平地之后,料想短期内不会再来,但也不能不防意外。方大侠若能 替我担任留守之责,我就可以放心了。只是却要委屈你们夫妇住在寒窑,挨挨苦了。” 方辟符知他是有心照顾,不想令聂隐娘在产后带着未满月的婴儿再度奔波。但他既不能 替代杜百英下山办事,虽然过意不去,也只好同意如此安排。 聂隐娘笑道:“让孩子自小多吃点苦,对他的将来会有好处。 我就是因为出生在富贵人家,出生之后,要经受许多磨练,方才习惯江湖的生涯。” 杜百英点点头道:“这也说得是。阿凝,你和伯承又打算如何?是留在这里还是去找你 父亲?” 按照展伯承的意图,他把外公的宝成交到了山寨之后,已是了结一桩大事,以后就可以 去找寻褚葆龄了,可是当着众人,他却不方便出口。 展伯承正自心思不定,铁凝已在说道:“我们在这儿帮不上什大忙,我想我们还是去金 鸡岭找我爹爹的好。”她一句“我们”,把展伯承也包括在内了。 杜百英点头道:“对,我也正是意欲如此安排。你们和那一百名携带珠宝的弟兄,可以 各走各的,但既然是同一条路,倘有什么风吹草动,彼此也可以有个照应,凡事应当作最坏 的打算,也应作最好的安排,我是希望这一百名弟兄,都能安然到达,一个也没遭受损失 的。” 杜百英这么一说,展伯承当然更不好意思提出异议了。 铁凝道:“我哥哥倘若回来,请杜公公告诉他一声,叫他务必邀请华家父女到金鸡岭来 与我们相会。” 铁铮由华宗岱照料养伤之事,铁凝在上山的时候已经告诉了杜百英。杜百英说道:“好 的。那位华老先生既是段大侠当年的好友,他若到来,我也自会替你爹爹促驾的。” 说至此处,杜百英忽似想起一件事情,说道:“我也有一件事情,要托你们代办。”铁 凝道:“什么事情?” 杜百英道:“凝儿,你还记得那位绰号神箭手的吕叔叔吗?” 铁凝笑道:“你是说的吕鸿春叔叔吗?我怎么会不记得?他有个妹妹绰号金铃女侠吕鸿 秋,吕家兄妹双侠和独孤宇、独孤莹兄妹双侠齐名,这两对兄妹互为婚嫁,吕鸿春娶了独孤 莹,吕鸿秋嫁了独弧宇,传为武林佳话。你看我可记得不错吧?” 杜百英笑道:“一点不错,你这小姐儿对人家这些‘佳话’倒很是留心呢。哎呀,公公 和你开开玩笑,你可别扯公公的须呀!,现在公公可要和你们说正经的事了。” 铁凝停下了手,笑道:“谁叫你为老不尊,你说正经的事,我就不扯。” 杜百英说道:“在这山寨被烧之后,大约是在半个月之前,吕鸿春派了一个人来山寨送 信,到得山下,他已知道山寨被毁之事,不敢上来。后来他好在碰到一个在山下开茶店的弟 兄,这才将吕鸿春的那封信,转送到我的手中,但这封信却是写给你的爹爹的。” 铁凝道:“这封信说的什么?” 杜百英道:“信封里只有一张吕鸿春夫妻具名的请柬。” 铁凝道:“吕鸿春何事发此请柬?” 杜百英道:“就是有点奇怪,一般的请柬都会写明事由的,就是这封请柬不但没写事 由,连个确实的日子也都没有告诉人。” 方辟符诧道:“此话怎说?难道请宴的日期也可以模棱两事的吗?” 杜百英笑道:“我还是把这张请柬拿出来让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原来请柬在“敬备薄酌候光”之后,有一行小字住道:铁兄在接获此柬之后,一个月 内,光临寒舍一叙。”既然是一个月内任何一天都可以,这就与普通请柬定实日子的不同 了。 方辟符沉吟道:“看来吕鸿春定是有甚事情,要与铁师兄商量。但他知道铁师兄事忙, 所以只能希望铁师兄在一个月内到他家里。 有事商谈之‘事’,与普通的婚葬嫁娶之事不同,无须有一个固定的日子,只要铁师兄 能来就行了。” 铁凝笑道:“吕鸿春之事,我倒可以猜得几分。” 杜百英道:“哦,你既知道,那就说吧。” 铁凝道:“这件事展大哥是局中人,展大哥,还是由你说吧。” 展伯承道:“凝妹,你猜想的可是为了独孤宇那件事么?” 铁凝道:“我想除了这件事,也没有别的事了。” 杜百英道:“独孤宇又出了什么事?你们别只打哑谜了,快快说吧。” 展伯承道:“独孤宇曾与潜伏在盘龙谷中的大盗刘振、刘芒父子联手,谋夺我外公的宝 藏。那一晚我与褚公公曾和他们激战一场。”当下将这件事的经过简略的告诉了杜百英。至 于刘芒私恋褚葆龄,褚遂因此与他们结仇等等,他就没有说了。 杜百英道:“这么说,吕鸿春敢情就是为了此事要向摩勒解释,免得他与独孤宇不和。 奇怪,独孤宇和山寨的交情不薄!这次何以反去相助刘振谋夺你的外公的宝藏。” 方辟符道:“也说不定这本来就是独孤宇的意思,却叫他的妹夫出面,央求我的铁师兄 来给两方作个调停。” 杜百英道:“不管是否因了此事,以你爹爹和吕鸿春的交情,他既有请柬到来,就不能 置之不理。吕鸿春家住啄县槐树庄,你们这次正好路过。阿凝,你就代你爹爹去见一见这位 吕叔叔吧。伯承,你年纪大些,较为懂事,此事又可能与你有关,你也正好陪你凝妹同 去。” 展伯承不能推辞,当然只好答应下来,第二日一早,便与铁凝一同下山。临别之时,杜 百英与聂隐娘自是免不了对他们有番叮咛嘱咐,这也不必细表了。 这次他们不用押运珠宝,轻快得多。到了山下平地,铁凝笑道:“咱们的坐骑本是龙 驹。这两个月来,为了要跟着大车,每天只能跑个一百几十里,想来也把它们闷得够受的 了。今天我可要让它舒舒筋骨,尽情驰骋一番!”说罢,“涮”的扬空虚打一鞭,打得胯下 坐骑,如飞奔跑。 展伯承经过来时旧路,想起去年曾在此处遇见铁铮兄妹,如今才不到一年光景,却己发 生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思之不禁偶然。 铁凝发觉展伯承没有跟上,勒马回头,笑道:“展大哥,你又在想什么心事了?” 展伯承赶了上来,说道:“没什么,我不过不想跑得太快了。 杜公公不是吩咐过咱们,要咱们在路上照应那些携带珠宝的弟兄么?” 铁凝笑道:“他们昨晚早已下山,现在咱们还未赶过他们,而且,杜公公的意思是要咱 们在前头开路,倘遇意外,比如说发现官军的话,就留下暗号,让他们知所趋避的。” 展伯承道:“咱们的马快,不怕赶不过他们。好吧,你既喜欢驰骋,我就陪你一程。” 铁凝却又改了主意,不再放马疾驰了。她若有所思似的,忽地对展伯承笑道:“你当真 没有想什么心事么?我倒想起一桩旧事来了。”展伯承道:“什么旧事?” 铁凝道:“你记不记得,咱们去年就是在这里相遇的?当时我与哥哥邀你上山,你却行 色匆匆,急着要赶去盘龙谷见你的褚姐姐,想不到今天你还是与我同行。” 展伯承道:“你不是说过不再与我提起她的?”铁凝笑道:“对不住,只提这一次。我 知道你在你褚公公墓前许下誓愿,总要打听到你褚姐姐的下落,才能了却一件心愿,是 么?”展伯承不能不承认道:“不错,但这也只是为了报答我褚公公对我的恩情。” 铁凝笑道:“我并没有说你是另有企图呀,你不必忙着辩解。 展大哥,这次我给你找了这个差事,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展伯承怔了一怔道:“你说的什么意思?”铁凝道:“我不信你还不明白?吕鸿春是独 孤宇的妹夫,独孤宇是刘芒父亲的好友,你不是疑心你的褚姐姐跟刘芒跑了的么?到了吕鸿 春那儿,你就可以打听到确实的消息了。” 展伯承给她说中心事,颇是尴尬。铁凝一笑说道:“我虽然不齿龄姐所为,但她总是和 咱们小时候一同玩耍的好朋友,我也但愿你早日了却这重心愿。好,走吧,我以后不再提 了。” 两人马行迅速,第二日就赶过那班打扮成各式各样难民的山寨弟兄。不出杜百英所料, 三镇的官兵,在烧了伏牛山的大寨之后,以为祸患己除,都己分别回防,另到他处“袭匪” 去了。他们门一路平安无事,第十二天就到了涿县。 展伯承问了槐树庄的路,知道再往西走,不过是五六十里路程,心里又是高兴,又觉紧 张。铁凝说道:“吕鸿春约我爹爹一月为期,咱们总算及时赶到,未过期限。” 说话之间,忽见对面两骑快马风驰电逐的从他们身旁驰过,铁疑“咦”了一声,说道: “这是两个胡人。”展伯承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怎么留意,说道:“是么?” 铁凝道:“现在不过是凉秋九月,他们又披着狐裘,汉人不会如此的。还有他们的皮帽 于和腰悬的月牙弯刀,这些都是胡人的服饰。” 早十多年安史之乱的时候,唐朝请回纥相助平乱,中国的北方随处都可见着胡兵。如今 在长安、开封等地的胡人还是很多,但在内地带刀的胡人武士却是不多见了,所以铁凝感到 有点奇怪。 走了一会,后面马铃声响,又是两个胡服武士的快马越过他们前头。铁凝道:“又不是 刚才那两个人吗?咦,怎么今天碰到这许多胡狗?” 展伯承道:“胡人中也有好的,不要随便骂人。”那两个胡服武士似是隐约听得铁凝的 骂语,回头瞧了瞧她。也许是因为见他,不过是个小姑娘,也许是为了忙着赶路,倒没有生 事。转眼之间,这两骑快马又是去得远了。他们走的是三岔路中的另了条路。 展伯承想起一事,说道:“段叔叔曾谈及他到过师陀国探访了楚大侠楚平原,可惜后来 忙于别的事情,他只提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说了。楚大侠是我爹爹生前的好朋友,我小时 候见过他也很想念他的。” 铁凝道:“哦,你是因为碰见这些胡人就想曲楚大侠来么?这几个胡人依我看都不是师 陀国的人,未必能够从他们口中打听到楚大侠的消息,咱们还是赶紧到槐树庄先办正事 吧。” 展伯承道:“当然是先到槐树庄,我不过因为想起这件事,便和你说说而已。” 正是: 胡骑又践中原上,异国英豪尚未回。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十六回 何来胡虏欺豪杰 岂有英雄惧寇仇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十六回 何来胡虏欺豪杰 岂有英雄惧寇仇 两人催马疾行,四五十里的路程,不久便即到了。吕家在涿县颇有名望,他们在路上己 经打听清楚,门前是有一棵大槐树和两只石狮子为记的。 这时已是红日西斜,但距离黄昏,则还有一段时间。两人到了吕家门前,只见大门紧 闭。 铁凝年纪虽小,但因自幼跟随师父,父亲又是绿林盟主,因比只寸江湖之事倒是有些见 识,见此情形,不觉颇感溪晓,“咦”了一声,说道:“天色未晚,怎的他们这样早便把大 门关上了?” 展伯承也看出一件奇怪的事情,说道:“凝妹,你看这棵槐树,现在不过是凉秋九月, 还未到树木调零的季节,这棵槐树怎的便如此枝叶稀琉?几乎是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了。” 铁凝踏上檐阶,叫道:“展大哥,你快来看,这两只石狮子更奇怪了!” 只见门前这两只石狮子方向恰恰相反,一只狮子的头朝着大门,另一只狮子的头则朝着 外面,显然是给人移动过的。这两只石狮每只没有千斤也有八百,铁凝道:“不知是谁作弄 的这恶作剧,气力倒不小。” 展伯承也是颇感诧异,说道:“吕鸿春夫妻双侠,在江湖上的名气虽然比不上你的师 公,你的爹爹和段叔叔这三对夫妻,但也很不小了,是谁敢在他的门前和他开这么一个玩 笑?” 铁凝一时起了孩子气,说道:“我搬不动这石狮子,展大哥你试试看。或许屋内主人还 未知道这个恶作剧,那咱们倒可以替他掩盖了这个失掉面子的事情。” 展伯承本来不想逞能,但听她说得有理,便把这两只狮子搬回原状,铁凝在旁边也助了 他一把力。可是在搬动石狮之时候又发现了一件更令人惊奇的事。两只狮子的头部都有裂 痕,隐隐现出乃是掌印。 展伯承通晓各派武功,吃了一惊,说道:“这是大力金刚掌的功夫,功力很是不弱,吕 鸿春可并不是以掌力著名的呀!” 铁凝道:“我只知道吕鸿春以神箭驰誉江湖,井未听说他曾练过内家的金刚掌。而且即 算他有此惊人掌力,也不会拿自家门前的石狮子试掌的。” 两人惊疑不定,展伯承道:“且别管它,见了吕鸿春再说。”于是铁凝上去拍门,拍了 半天,还未有人开门。展伯承更是惊疑,悄声说道:“好不好从屋顶跳进去?”就在此时, 忽听得里面似有脚步声响,但又过了一会,那两扇大门,方始打开。 展、铁二人江湖的经验虽然说不上如何丰富,也可以猜想得到:屋内的人必然是在门边 停留了一下,从门缝里张望清楚才敢于开门的。否则就不会待了这许久才开门。他们心里都 不禁更有怀疑:“以吕鸿春夫妻的武功,白日青天,为什么还要防范森严,小心翼翼?” 两扇大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个中年美妇,正是吕鸿春的妻子独孤莹,只见她脂粉未施, 鬓云不整,颜容憔粹,若有重忧,好似无心打扮。又见她衣裳鼓起,一看就知是内藏暗器, 似乎随时准备和敌人厮杀的模样。 独孤莹走了出来,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一番,说道:“你们是谁?来此作甚?”她是当铁 凝五岁的时候见过铁凝的,如今铁凝已是十五六岁的姑娘了,她只觉得这小姑娘很是眼熟, 一时间却记不起她就是铁摩勒的女儿。 铁凝笑道:“莹姑姑,不认得我了么?我是铁凝!” 独孤莹“啊呀”一声叫起来道:“你就是铁凝么?”有点惊喜交集的样子。 铁凝把那张请帖亮了出来,说道:“我是代我爹爹来的。”独孤莹见了请帖,确信她是 铁凝,放下了心。但另外一桩心事却随之而来,令她更是愁眉不展。 独孤莹看了一看请帖说道:“怎的你爹爹不是与你同来?这位是你哥哥吧。” 铁凝道:“不是,他是展大哥。他爹爹展元修,莹姑姑你大约知道?” 独孤莹怔了一怔,展伯承之来,似乎颇出她的意外,说道:“哦,原来是展世兄。听说 你父母亡故,请恕我们知道得迟,未来吊唁。” 铁凝说道:“伏牛山山寨被官军攻破,我爹爹到金鸡岭去了。这张请帖是在我爹爹走后 才送到的,杜公公叫我们代我爹爹赴约,拜候吕叔叔,莹姑姑。” 独孤莹好生失望,不觉叹了口气,道:“真想不到你们那儿也出了事情,你爹爹竟不能 来。” 展伯承有点疑惑,心想:“送信的人比我们先走半个月,按说也应该回来了。怎的她还 不知道山寨被官军攻破之事?”他怎知道那送信的人在回途上给人杀了。 独孤莹定了定神,发觉自己忘了招呼他们,有点不好意思,说道:“难得你们到来,请 进屋子里再说,” 展、铁二人跟她进去,偌大的屋子,却不见一个仆人,显得冷冷清清。吕家本是有点钱 的人家,按说是应该雇有花匠与佣人的。 迸了客厅,独孤莹招呼二人坐下,苦笑说道:“我的丫鬟都已走了,你们坐坐,我去冲 一壶茶。” 铁凝忙道:“我们不渴,还是请吕叔叔出来,让我们先拜见吧。” 独孤莹迟疑片刻,吞吞吐吐地说道:“这个,嗯,你们可来得不大凑巧……”铁凝性 急,问道:“吕叔叔不在家么?”独孤莹道:“在倒是在家的。可是,可是……” 铁凝惶惑道:“吕叔叔不愿意见我们么?”独孤莹道:“这怎么会?当然不是。不过, 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够见你们。”她似乎是颇有难言之隐。 客厅东侧有一间半掩的厢房,对着窗口。铁凝说话之时,忽闻得一股氤氲的香气,定睛 看时,只见有缕缕轻烟,从东边的窗户透进来。铁凝好奇心起,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便站 到窗口去看。 这一看不由得铁凝吃了一惊,只见那间厢房当中有一具棺材,还有一张供桌,供桌上有 个香炉插有三灶香。除了这两样东西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那缓绕的香烟,就是从那间厢 房中来的。 铁凝一惊之下,失声说道:“怎么?吕叔叔,他,他……”说犹未了,忽听得脚步声 响。跟着是吕鸿春的声音,喘着气说道:“我侥幸还活着。是铁姑娘和展世兄来了么?” 独孤莹吃惊道:“你怎么就下床了?”连忙过去扶他。铁凝松了口气,不觉失笑,心 道:“莹姑姑没有带孝,死的当然不会是她的丈夫。我是瞎疑心了,可是这死的又是谁 呢?” 铁凝回转过身,与展伯承一同上去行礼。只见吕鸿春面如白纸,显然是在病中。 铁凝道:“吕叔叔玉体违和么?得的是什么病?请别客气,你还是进房躺着和我们说话 吧。” 吕鸿春并没进去,却咳了一声,淡淡说道:“是给人打伤的。” 铁凝大惊道:“是什么人。” 吕鸿春道:“你们的说话我已经听见了,你的爹爹既不能来,你也就不必再问了。快 走,快走。” 主人要把客人赶走,这是大出常理之事。展、铁二人呆了一呆,却不肯走。 吕鸿春埋怨妻了道:“你也真是的,既然知道铁摩勒不能来了,你还把他们请进来作 甚?你想连累铁姑娘和展世兄么?” 铁凝颇有父风,听了吕鸿春的这番话,更不肯走了,说道:“吕叔叔有甚为难之事?我 虽然年轻力薄,帮不了吕叔叔什么忙,却也不怕牵累。” 吕鸿春皱了皱眉,挥一挥手道:“不是我不想留你,老实告诉你吧,我有个大对头十分 厉害,除非是你爹爹在此,方可对付。你们虽然不怕受累,我却怕你们冤枉送了性命,叫我 想对得住你的爹爹。” 铁凝性子一起,非得寻根究底不行,缠着问道:“叔叔的仇人是谁?什么时候来?你们 不说,我们是不会走的!” 独孤莹心头一动,泫然说道:“鸿哥,仇人至早也要过了今晚子时才来,还有四个时辰 呢。咱们虽然拼了一死,但死了也希望有人知道。难得铁姑娘恰巧到来,就让她替咱们捎个 信儿给铁摩勒吧。” 吕鸿春叹了口气,说道:“好吧,那你就替我告诉他们吧。可是我可得有话在先,你们 知道之后,便该立即走了。” 铁凝心里想道:“只要你肯告诉我,到时走不走就要由我了。” 展伯承也是抱着同样心思,于是两人都答应下来。 独孤莹把丈夫扶回卧房,吕鸿春苦笑道:“咱们夫妻也恐怕只有四个时辰相聚了。你不 必费神多照料我了,还是赶快把应该说的告诉铁姑娘吧。” 独孤莹心里辛酸,强自忍着眼泪,拿出了一些肉脯,说道:“请你们恕我不替你们弄饭 了,就用一些肉脯权且充饥吧。”铁凝道:“莹姑姑你不必忙着给我打点了,请你就告诉我 们吧。” 独孤莹定了一定心神,说道:“刚才你们已经看见厢房里那具棺材了?”铁凝道:“死 的是谁?”独孤莹道:“说起来倒是展世兄的相识,他就是你在盘龙谷的邻居,曾经谋夺过 你外公宝藏的那个刘振!” 展伯承大感意外,吃了一惊,说道:“刘振怎的死在这儿,他的儿子刘芒呢?” 独孤莹道:“刘芒本来也住在这儿的,前几天走了,他也还未知道他父亲的死讯。嗯, 刘芒倒是曾和我们提及你的,他说他们父子是你褚公公痛恨的人,但他却称赞你很够朋 友。”说至此处,歇了一歇,把眼睛望一望展伯承。 展伯承说道:“我相信刘芒不是坏人,虽然有点过节,但我是不冤恨他的。” 独孤莹放下了心,说道:“好,那我就不妨对你说了,这件祸事就是由于刘振父子谋夺 你家的宝藏而惹出来的。” 展伯承吃了一惊,说道:“刘振是因伤重而死的么?”那晚夺宝之战,刘振伤得极重, 而在混战之中,展伯承也曾刺了他两剑,想起此事,心中不无歉意。 独孤莹摇了摇头,说道:“祸事是因夺宝而起,但刘振之死,却不是由于那次受伤。在 谈起此事之前,我得先说一说来龙去脉。你们想必也曾怀疑,为什么我的哥哥会与刘振联 手,谋夺展世兄外公的宝藏?我的哥哥有两个结义兄弟,一个是刘振,另一个是近几年来在 绿林中独树一帜的夏侯英。刘振居长,夏侯英是二哥,我的哥哥排行最后。夏侯英是在上次 绿林大会之后崛起的,他没有固定的山寨,却有一套很特殊的做法。他们这一股绿林好汉专 门挑选几个藩镇的交界之处活动,由于藩镇的节度使与节度使之间,大家都是谋权夺利,经 常有互相冲突,甚至互相吞并之事发生,这就对于他们的活动,提供了一个有利的条件。 哪一处地方有机可乘,他们就攻进那个地方,大掠富户、官仓之后,又立即搬走,叫各 镇官兵难以捕捉。官方称他们为‘流寇’,提起夏侯英的名字,都感到头痛。这几年来他们 的队伍发展得很快,虽然还不足与铁摩勒的大寨相比,但已凌驾其他各路绿林。” 夏侯英名义上仍然尊奉铁摩勒作绿林盟主,实际却非铁摩勒号令之所能及。铁凝也曾听 得父亲提过他的名字,称赞他是绿林中的一位杰出人物。” 独孤莹接着说道:“他们三人志同道合,颇有做一番大事的心意。他们认为铁寨主只是 株守山寨,缺乏重整乾坤的壮志雄心,他们不赞成这种做法,因此要自己开创事业。但他们 也并不是反对你的爹爹,他们是准备事业稍有基础之后,就与你的爹爹共商大计的。 他们与你的爹爹做法不同,看法不同,我是见识低微,难以判断孰非孰是。我只想请铁 姑娘把他们的心迹转告你的爹爹。”独孤莹为免铁摩勒对她的哥哥误会,所以先把夺宝的起 因解释了一番。 这等策略上的大问题,当然更非铁凝这样一个小姑娘所能理解,当下,只能点头答应。 独孤莹继续说道:“夏侯英这支队伍流窜四方,经常也是在艰难困苦之中。他们前几年 打听得王伯通的宝藏极可能在盘龙谷,因此,遂定下计策,叫刘振退出绿林,搬到盘龙谷居 住,装作是金盆洗手,闭刀封刀,实际则是要取这批宝藏。” 展伯承叹了口气,说道:“刘振父子倒是用心良苦,可惜他们没有和我早说,否则我就 分他一半,也算不了什么。” 铁凝笑道:“你倒好心、大量,但你那褚爷爷可肯答应吗?”铁凝心里有点奇怪,“刘 芒抢了他的龄姐,他却似乎一点也不恨刘芒,难道他对褚葆龄喜欢另一个人,当真是处之泰 然了?” 独孤莹没心思与他谈论刘芒之事,继续说道:“我的哥哥虽然与刘振、夏侯英二人结 义,但此事外人不知,我的哥哥也没有公开加入绿林,他在江湖上仍然是个游侠的身份。刘 振搬到盘龙谷佯作隐居之后,我的哥哥就担任他与夏侯英两人之间的联络。这次我哥哥到了 盘龙谷偷会刘振,恰巧刘振得了藏宝地图我哥哥只好与他联手。不料夺宝不成,刘振父子都 受了重伤。我哥哥护送他们出走,本来是要把他们送到夏侯英那儿的。但夏侯英行踪无定, 只知他那一股在幽州、凉州接壤那一带活动,一来是路途遥远,二来就是到了那一带,也未 必便能碰上。 此时江湖上已是传出风声,有谣言说刘振与褚遂成了儿女亲家,己分得了一半宝藏,刘 振从前是江湖大盗,本来就有不少家,又加上这个谣言,于是就有人追踪他们了。” 展伯承心想:“这谣言大约是窦元传出去的,那晚刘振父子与我们联手对付窦元,这谣 言虽然不符事实,但也不是全无根据。” 独孤莹接着说道:“我哥哥自忖没有把握保护刘振父子夏候英那儿,于是只好就近把刘 振父子送到我们家里来。他说明原委,请我们收容刘振父子,让他们在我们家里秘密养伤。 我哥哥因为此次夺宝之事,怕引起铁寨主的误会,是以求我夫妇出面,请你爹爹前来。 那张请帖就是刘振父子到我们家中之后,第二天发出的。” 铁凝心想:“杜公公所料果然不差,但却没想到刘振父子是在他们家中养伤。” 独孤莹接着说道:“哥哥将刘振父子安顿在我们家中之后,他便单独去找夏侯英了。本 来是说好一个月内回来的,但直到多现在还未见他回来。 刘振伤得很重,刘芒则伤得较轻,在我们家中调养了半个月多点,便痊愈了。刘芒见我 哥哥迟迟未归,心里很急,于是他就赶去找夏侯英打探究竟。 到了三天之前,刘振的伤也己好了七八分了,不料就在那天晚上,来了他的大仇家!” 展伯承问道:“刘振这大仇家是什么人?” 独孤莹道:“是一个我们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的蒙面人。大前天晚上,那个蒙面人突如 其来,指名要见你的吕叔叔。我们不愿意让他进屋,就出去会他。当时以为是什么江湖上的 朋友来借盘缠的,哪知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那蒙面人一开口就说:“我已经知道刘振父子在你们家中养病,请你们将他交出来。’ 你的吕叔叔当然不肯承认。那蒙面人冷冷一笑,也不说话,却显露了两手惊人的武功。 首先他以金刚掌力击裂了两只石狮子,跟着又在那大槐树身打了一掌。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掌击槐树之后,不过一会,只见树叶纷纷落下,有几片树叶飘到 我们面前,看得清楚,树叶都已变了枯黄。” 展伯承家学渊源,懂得颇多正邪各派的武功,吃了一惊道:“这竟是一人所为么?这人 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了。” 铁凝道:“这人的掌力虽然厉害,也不见得怎么了不起,难道还能胜得过华宗岱和我的 爹爹么?” 展伯承道:“话不是这么说,你要知道金刚掌是佛门的正派武功,源出少林,称为少林 三大神功之一,是最刚猛的掌力;而打住槐树的那一掌,却是邪派中一种最阴毒的掌力,称 为腐骨掌。这巧种掌力,一正一邪,一刚一柔,以我爹爹的见闻之广,也从没听说过有一个 人能够兼具这两种正邪掌力之长的。怪不得吕叔叔说是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了。” 独孤莹接着说道:“铁寨主当时倘若在此,想来不致输给他,但我们自问却是远远不 如。 那蒙面人显露了这两手功夫之后,又威胁我们道:“你们愿意像槐树还是像石狮子?倘 若你们两样都不愿意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快快的把刘振交出来!’他的意思很明白,他可以 用金刚掌像击碎石狮一样的打裂我们的头颅,或者是用腐骨掌使我们深受内伤,像那棵槐树 一样慢慢凋零,终于死亡! 我们自问不是他的对手,但也决不能屈服于他的威胁,于是坚决地拒绝了他。 我们正在准备和他动手,刘振忽然出来,说道:“刘某现在这儿,要杀要剐,任随尊 便,你可不能难为我的朋友!’你的吕叔叔当然不肯让那人把刘振捉去,于是他拦在刘振面 前。不料就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展、铁二人虽然早已知道结局,但听她讲到紧张之处,仍是不禁提心吊胆,同声问道: “怎么样?” 独孤莹说道:“你的吕叔叔正要与那蒙面人动手,刘振突然叫:“且慢!’只见他拔出 佩刀,忽地一刀插进自已的心窝!” 展、铁二人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刘振自杀?”他们只道刘振是给蒙面人打死的, 这--下倒是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 独孤莹叹了口气,说道:“不错,那蒙面人武功太高,刘道决计躲避不了,他一来不思 连累我们,二来也不思自己落在那人手上,多受折磨,故而自杀的。 刘振一刀插进了自己的心窝,我们夫妇抢救已来不及。 刘振临死之前,厉声说道:“好汉作事一人当,你与我有仇,我如今把性命交你,总可 以遂了你的心愿了。吕大侠与我不过是萍水之蓬,只因一念慈悲,让我在他家养伤的。其实 他与我并无牵连,你不能伤害于他。’他拼着最后一口气,说了这一段话,就死去了。” 展伯承听得毛骨悚然,心道:“刘振倒是很讲义气,却只怕那人未必就肯听他说话?” 果然独孤莹接着就说:“可惜刘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那人却是不肯干休。 这一边刘振刚刚断气,那一边这大魔头就哈哈笑道:“一死就算了吗?哪有这样便宜的 事?我不但要刘振的性命,更紧要的还要刘振巧取豪夺的那批宝藏。嘿,嘿,刘振死了,还 有你们,宝藏何在,我可要追问你们啦!’ 我竭力分辩我们根本不知宝藏之事,那大魔头又狞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刘振的鬼 话?刘振也决不是一个讲义气的人,他是深知我的手段毒辣,我已找上门来,他反正难逃一 死,乐得临死也充个英雄。他这一死,不过是妄想我放过你们,并保全他那批宝藏罢了。 嘿,嘿,我怎会上你们的当!’ 你的吕叔叔本来就因刘振之死义愤填胸,此时又受他诬捏,哪里还能忍受?我们夫妇终 于还是和那大魔头交上了手。 说来惭愧,我们以二敌一,却不过三十招,你的吕叔叔便着了那人一掌。你的吕叔叔本 来是拼了一死的,不料那人却不杀他,一掌击中,便即退开,哈哈笑道:“吕鸿春,你着了 我的腐骨掌,只有我的独门解药才能活命,我给你三天期限,三天之后再来!’” 展伯承心里想道:“这魔头所用的方法和华老前辈迫田承嗣交出宝藏的方法倒是如出一 辙。但一正一邪,一是实有其事,一是轻言谣言,这其间可就大不相同了。” 独孤莹接着说道:“那魔头不但拿你吕叔叔的性命来作威胁,还准备有更毒辣的手段 呢。他临走之时,声言三天之后再来,到时就要着落在我们身上,取得那批宝藏,否则的 话,他就要把我们全家上下,大大小小,全都杀光!却让你吕叔叔独自一人苟延残喘,变成 废人。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受数十天的无穷苦痛!” 展伯承听得毛骨悚然,心道:“这魔头的手段可又比华老前辈毒辣得多了。”当下忍不 住就愤然说道:“岂有此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我们就是豁了性命,也非得和他一拼不 可。” 吕鸿春坐了起来,说道:“千万不可,你们一定要在午夜之前离开。” 独孤莹道:“是啊,我们已是拼着与那魔头同归于尽的了。赌上你们两条性命,于事无 补,反而失了可以给我们报讯的人。” 吕鸿春又再加重语气说道:“那魔头的武功实在厉害,依我看来,当今之世,恐怕也只 有铁凝的爹爹才能与他抵敌。我就是因为怕他滥杀无辜,这才把家人遣散的,怎能再连累你 们?我只求铁姑娘把我们的死讯带给铁寨主,请他打听出这魔头是谁,告诉我的妹夫,我就 感激不尽了。我也不敢强求铁寨主给我们报仇。” 展伯承还想说活,铁凝俏悄向他打了一个眼色,说道:“既然如此,但愿吕叔叔、莹姑 姑吉人天相,遇难呈祥,我们告辞了。” 独孤莹送他们出去,看他们踏上了马,这才关上大门。 展伯承出了村口,就勒住马缰,说道:“凝妹,我可不能见死不救。不如你回去向你爹 爹报讯,我去助他们夫妇一臂之力。” 铁凝笑道:“要去咱们当然是一同回去。那魔头虽然厉害,但咱们联手也不见得就不能 抵挡一阵,再加上莹姑姑,说不定还可以将他杀退呢!” 展伯承沉吟道:“总是留下一个人的好。” 铁凝佯怒道:“就只许你充当好汉么?展大哥,你别害怕,你我二人联手,我相信总胜 得过吕鸿春的。不见得就准要丧命。” 铁凝定要和他作伴,展伯承拗不过她,只好和她回去。 两人将坐骑放在山坡,就悄悄的重到吕家门前,爬上那棵槐树。 正是: 初生之犊不畏虎,要将锐气折魔头。 ----------- 武侠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慧剑心魔》——第十七回 有胆识夸小豪杰 无情剑逐大魔头 梁羽生《慧剑心魔》 第十七回 有胆识夸小豪杰 无情剑逐大魔头 这天晚上,天色阴沉,月光暗淡,展、铁二人躲在树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仍未见 有风吹草动,正自提心吊胆,展伯承眼利,忽地发现远处现出一个黑点。 展伯承悄声说道:“来了,来了!赶快准备。”铁凝大为紧张,掌心里握了一把梅花 针,只待那人来到门前,就发梅花针射他双目,即使不能将他射瞎,但给他一个下马威,也 是好的。 那黑点越来越大,转眼之间,已清清楚楚的现出身形,展伯承心道:“这人轻功竟也这 么了得,看来还在凝妹之上。倘若不幸战败,只怕要想逃脱也难。”展伯承倒并非胆怯,而 是关心铁凝之故。他是希望在迫不得已时,铁凝能够仗着超卓的轻功,独自逃生的。 心念未已,那黑影又近了许多,铁凝忽地悄声说道:“咦,不对,是个女人!” 这棵大愧树虽然树叶稀疏,但因夜色朦胧,展、铁二人又并非身躯粗壮的大人,躲在树 干背后,也是很不容易发觉。那黑衣女子匆匆而来,似乎急于会见屋子里的主人,到了门 前,片刻也不停留,就越过墙头,跳进去了。 来人既然不是独孤莹说的那个“大魔头”,铁凝那一把梅花针当继也就没有发出。展伯 承见这女子跳过墙头的时候,中途要用手掌一按墙壁,才能腾身翻过,已知她轻功虽然不 弱,但气力却不是怎么充足,所以跳不了那么高,非得用手帮助一下不行。心里想道:“这 女子即使是吕家的敌人,料想独孤莹也还可以应付。” 铁凝在展伯承耳边小声说道:“奇怪,这女子的轻功身法和师父教给我的竟是一模一 样!我在怀疑,莫非是我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师姐来了?” 铁凝的师父辛芷姑本来有三个弟子,二徒弟史朝英已死,铁凝是她最宠爱的关门弟子, 还有一个大徒弟龙成香,早已嫁给翼东大蒙穆安之子穆康为妻,年龄比铁凝长一倍有多。这 个大师姐铁凝是从未见过的,她怕认错了人,故而不敢冒昧出声。 展承伯道:“估计现在已过子时,那魔头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不如你进去看看是不是你 的师姐?” 铁凝道:“不好,昌鸿春发觉我们未走,又要赶我们了。”展伯承道:“你师姐一定见 识多些,认了师姐,咱们也可以合计合计。” 铁凝也很想会一会这一位未曾见过面的师姐,可是又怕吕鸿春赶她,心中踌躇未决。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长啸,啸声未歇,一个蒙面人已到了树下,来势之速,更胜于刚 才那个女子。 铁凝恐防打错了人,正想看清楚对方是男是女,那人已到了树下,蓦地抬头喝道:“什 么人躲在树上,快给我滚下来。” 铁凝一听是男子的口音,一把梅花针便撒了下去。陡然间只见金光闪烁,也未见那人扬 掌,这一把梅花针已是反射上来。幸喜展、铁二人的轻功都很了得,梅花针一撒,他们也立 即腾身而起,从树顶上跳下去,数十口金针都插在树上。 那蒙面人哈哈笑道:“我只道吕鸿春请来了什么样有本领的人物,却原来是两个乳臭未 干的小儿。” 话犹未了,展伯承已在半空中一个翻身,使出“鹏搏九霄”的身法一剑刺下。那人 “咦”了一声,道:“小小的年纪,居然会五禽身法,也算难得了。展元修是你何人?” 蒙面人口中说话,劈空掌同时发出。展伯承急降之势给他掌力一阻,这一剑便失了准 头。那人抢先一步,占了展伯承将要降落的位置,想趁展伯承脚未着地,便用擒拿手法抓他 脚踝。他所在的位置算得非常之准,恰恰是在展伯承的背后,此时展伯承离地不过丈许,在 半空中已是难以再次翻身,改变方向。 好在铁凝轻功了得,后发先至。那蒙面人正以守株待兔之势要抓展伯承;另一边铁凝已 以“黄雀捕蝉”的身法在半空中抖起一朵剑花,向他刺下。 这蒙面人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听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已知铁凝是要刺他脊梁的“天柱 穴”,这是人身十二死穴之一,这蒙面人虽然练有闭穴的功夫,也不敢让她刺中。百忙中只 好身形略闪,挥袖拍出,铁凝一剑刺着他的衣袖,只听得“嗤”的一声,那人的衣袖不过穿 了一个小孔,铁凝的剑尖却似刺中一种十分坚韧的东西,剑锋也给反弹回来,要不是收势得 快,险险就要斫伤自己的额角。 双方都是只争瞬息之机,蒙面人那么一闪,展伯承脚尖已是着地,挥剑横斩那人肋胁。 那蒙面人喝声:“好剑法!”陡然间已是步换身形,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恰恰弹中展 伯承的剑脊,同时又挥袖拂开了铁凝的一剑。 展伯承虎口隐隐发热,吃了一惊,心道:“这蒙面人的功力看来不在华老前辈之下。” 他可并不怯惧,立即又再挥剑猛攻。 那人见展伯承的长剑并未给他弹得脱手,也是似乎颇感意外。 笑道:“你们这两个小娃娃倒是有点来历,我本来是非成名的人物不斗的,今天就破一 破例,让你们试试几招吧。” 这蒙面汉子口气极大,武功也的确超卓不凡,他只凭着一双肉掌,掌劈指戳,对付展、 铁二人的两把利剑,也不过是十来招,便迫得屉伯承与铁凝只有招架之功。但展伯承剑法的 狠辣与铁凝剑快的奇诡,都是武林罕见的上乘剑法,那蒙面人也不敢小觑。 蒙面人使出大力金刚掌的劲道,一掌迫退了展伯承,却向铁凝笑道:“你这女娃子是谁 人门下?快说出来,以免自误!”铁凝道:“你管我是谁人门下,你想要杀害我的吕叔叔, 我就要与你拼过。” 蒙面人哈哈一笑,说道:“你不说我也猜得着你的来历,你的剑法有几招是段家的飞龙 剑法,段圭璋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另外就只有一个铁摩勒懂得飞龙剑法,你一定是铁 摩勒的女儿!”但他也只是看出了铁凝的飞龙剑法,却看不出她本门师父辛芷姑所授的剑 法。 铁凝道:“是又怎样?你怕了我的爹爹你就快快滚开!” 那蒙面人大笑道:“我正是要把你的爹爹引来,挫挫他的威风。好吧,你既是铁摩勒的 女儿,我可以收你作我的弟子。你拜师之后,你就可以知道我的武功胜于你的爹爹了。” 铁凝骂道:“放屁。莫说你的武功决计胜不过我的爹爹,就是胜得过又怎么样?武林高 手都死绝了,我也不能拜你这样的邪派魔头为师。” 那蒙面人又大笑道:“你爹爹是强盗头子,和我其实也差不多。有人说他是大侠,也有 人说他是魔头。正邪之际,本就难明。” 铁凝道:“那要看说他是魔头的是什么人?像你这样的坏人,当然要骂我的爹爹了。” 那蒙面人面色一沉,道:“小小年纪,倒是伶牙利齿!你这样倔强,不怕死么?” 铁凝道:“怕死我们就不会在这里恭候大驾了。看剑!”展伯承一退即上,两人都是拼 了性命与强敌恶战。 那蒙面人老羞成怒,冷笑说道:“好,你不肯做我的徒弟,我偏要你做我的徒弟。”他 双掌分敌二人,对付展伯承用的是金刚掌力;对付铁凝则是一套极为古怪的擒拿手法。也幸 而他只是想活捉铁凝,铁凝仗着轻灵的身法,居然又闪过了他的十来招。 但那蒙面人武功委实太高,时间稍长,展、铁二人更是难以抵挡。正当铁凝岌岌可危的 时叫候,吕家的大门打开,走出了两个中年妇人。一个是独孤莹,另一个则是刚才来的那个 女子。 独孤莹叫道:“你们两人退下,我来会他!” 铁凝当然不肯退下,那蒙面汉子也不容她脱身,不过,却暂时不施杀手,只是以凌厉的 掌势把展、铁二人的身形罩住。 蒙面人胜券在握,意态悠闭地说道:“吕夫人,你要代丈夫来会我么?我早已有言在 先,现在也不用多说了,你把那批宝藏交出,我就给你解药,换你丈夫一命。” 独孤莹道:“宝藏没有,要命倒有两条!但你只能杀我夫妇二人,却不能欺负这两个孩 子。” 蒙面人狞笑道:“这是两件事情,不必牵在一起。你放心,我不会杀这女娃儿的,我还 要收她做徒弟呢。只要你交不出宝藏,我可就要先取你的性命了。” 独孤莹豁了性命,拔剑就刺过去。蒙面人哈哈一笑,横掌如刀,一掌便劈过来。独孤莹 一剑刺空,只觉头皮一片沁凉,那人的手掌几乎是贴着她的头皮平削过去,赛于利刃,竟把 她的头发削去了一大半,青丝如乱草,随着掌风飞散,登时把一个长发覆额的独孤莹变作了 个尼姑,这还是那蒙面人意在宝藏,故而先给独孤莹一个厉害瞧瞧,而不是想马上取她性命 的。 三人之中,展伯承武功最高,见势不妙,连忙从侧面猛攻,以解独孤莹之危。却不料这 么一来,铁凝失了联手的相互照顾,又给了蒙面人以各个击破的机会。那蒙面人倏地一个 “移形换位”,又到了铁凝面前,再施擒拿手法,抓她的琵琶骨。 与独孤莹一同出来的那个女子忽地叫道:“休得伤我师妹!”声到人到,抖起了二朵剑 花,闪电般的连袭那蒙面人上中下三路。 蒙面人虽然不懂,可是也不能不分出精神,先解她这招凌厉的剑法,只听得“铮、铮、 铮”三声连珠声响,黑衣女子连退三步,但铁凝之危亦已解了。 那黑衣女子松了口气,说道:“你是铁凝师妹吧?我是龙成香,我是你的师姐!”原来 龙成香是看出了铁凝的本门剑法,这才冒险来救她的。 龙成香年纪比铁凝大一倍有多,使的虽然是同一剑法,威力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独孤莹 本领稍弱,但亦非庸手,她之所以被蒙面人一招削去头发,固然是由于对方武功委实太强, 另一方面也由于她心绪不宁,因此应付不了对方那突如其来的古怪手法。 如今她与龙、展、铁共是四人联手,情形便大不相同了。当然那蒙面人的武功还是远远 胜于他们的任何一人,但他们四人辟手,四方照应、蒙面人要想伤其中的一个,可也不那么 容易了。 独孤莹起初很为铁凝担心,恐怕她不自量力,遭了对方毒手待到联手斗了一会,独孤莹 发觉展、铁二人年纪虽小,本领却似乎比她还要高强,这才放下了心,暗暗叫声“惭愧”。 独孤莹放下了心,精神陡振,四人配合得宜,有攻有守,差不多与那蒙面人打成了平 手。 那蒙面人以一双肉掌对付四柄长剑,稍占一点上风。但他必须用劈空掌力震歪剑点,所 耗的气力却要比这四人为多,虽然他内力深厚,但久战下去,势必占不到便宜。 独孤莹看到了这一点,希望更增,心里想道:“说不定今晚就可以杀退强敌,度过难 关。只要这魔头不敢再来,我的丈夫就有活命的机会。我可以向金剑青囊杜百英求医,不见 得就非要这魔头的解药不可。” 独孤莹正自逐渐增加希望,却不料她的丈夫吕鸿春忽然在这个时候出来。 吕鸿春受腐骨掌所伤,倘无解药,十天之后,肌肉筋骨便会逐渐腐烂而亡。但这种毒伤 虽然厉害,却是慢性毒伤。吕鸿春中毒不过三天,还保有两三成功力。 吕鸿春也是像她妻子一样,因为不知展、铁二人的实力,恐怕敌手太强,连累了两个无 辜的孩子,故而出来助阵。他一副义侠心肠,本来就准备今晚与敌人拼一个死的。 独孤莹夫妻情重,分外关心。本来打得好好的,见丈夫抱病出来,大惊之下,不由得就 乱了章法,连忙叫道:“鸿哥,我们对付得了,你快快回去。” 吕鸿春既已出来,哪里还肯回去。何况这时还是那蒙面人占着上风,独孤莹他们尚未扳 成平手。吕鸿春刚刚出来,看不出胜负的转机所在,只道妻子是空言安慰,骗他回去。 吕鸿春沉声说道:“莹妹,咱们不是说好了吗?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但好坏也得与敌 人一拼!”说罢立即张弓搭箭,“嗖”的一前,向那蒙面人射去。 吕鸿春号称“神箭手”,别样本领不怎么样高强,箭法却是十分了得。这一箭对准了那 蒙面人的咽喉射去,当真是又狠又准。 那蒙面人本来可以用劈空掌力将箭打落,但他在四柄长剑围攻之下,倘若腾出掌来,应 付暗器,定然要受利剑之伤。这情形正等于一个天平,蒙面人所在的一边稍重一些,但只要 在另一边加上一颗小小的石子,就能胜过他。 说时迟,那时快,那枝利箭已是射到他的喉头,蒙面人急中生智,忽地一张口将箭尖咬 住。 蒙面人把短箭吐出,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敢情是活得不耐烦啦!”这 枝短箭从他口中吐出,胜于腕力所发。恰好与吕鸿春射来的第二枝箭碰个正着“嚓”的一 声,两枝箭都倒飞出去。 吕鸿春本来是要发三枝连珠箭的,发了两枝,气力不加,第二枝箭尚末拉满弓弦,已给 飞回来的这两枝箭射中,登时抛了铁弓,“卜通”跌倒。幸而这两枝箭在中途曾互相碰击, 吕鸿眷研发的后一枝箭力道全已消失,只靠蒙面人所吹的前一枝箭将它“顶”了回去,射到 了吕鸿春身上,已成强弩之来,伤得不重。 独孤莹夫妻情重,分外关心,一见丈夫出来,已是心惊,此时又听得吕春鸿跌倒的声 音,剑法更乱。 这蒙面人何等厉害,见机即乘,有隙即钻,一声喝道:“撤手!”独孤莹只觉虎口一 麻,己给蒙面人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将她的长剑夺了过去。 蒙面人打开了一个缺口,纵声大笑,手握剑柄一抖,那柄青钢剑断为两截,蒙面人震臂 一抛,加上了一记臂空掌,两截宝剑变作了他的信手拈来的暗器,分别向展伯承与龙成香射 去。 展伯承横剑一磕,吃不消那人的一掷之力,半截断剑虽然磕落,自身却也不由自己的接 连退出了六七步,才勉强稳得住身形,龙成香内力不及展伯承,不敢硬碰,只好施展轻功跃 避,饶是跳跃得快,也给断剑的刀尖触着,在她手臂上刺穿少许,衣袖登时便似缀上了几朵 桃花。 蒙面人迫退了独孤莹与展伯承,又伤了龙成香,大笑声中,身形一掠,已如饥鹰逐免般 的扑到了铁凝身前,哈哈笑道:“女娃往哪里跑,乖乖的跟我做徒弟吧!” 笑声未已,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峻峭之极地说道:“什么东西,胆敢欺负我的徒 弟?”人还未见,声音却是如在他的耳边斥责一般。这是上乘的“传音入密”的内功。 蒙面人心头一凛,“怪不得吕鸿春敢于抗不遵命,原来他还伏有这样一位高手。天下有 本领的女人寥寥可数,难道是妙慧神尼来了。” 蒙面人极为自负,他倒也不是害怕妙慧神尼,但既有高手出头,他抓向铁凝的一招就暂 时收手,以免欺负弱小之讥。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黄衣妇人已经来到,打扮得十分古怪,似是道姑又梳有高髻,背 插拂尘,腰悬长剑。看来不过40多岁样。妙慧神尼是武林中最老的一辈,至少也应在七十 开外,服装不同,年纪不对,那么这妇人当然不是妙慧神尼了。 铁凝跑到那女人前面,一副撒娇的神气说道:“师父,这厮伤了龙姐姐,又要迫我作他 徒弟。你老人家一定要给我们出这口气!” 江湖上具有第一流武功的女人寥寥可数,这蒙面人猛地想起一人,心头一凛,失声说 道:“你可是无情剑辛芷姑么?” 这蒙面人本来并不知道辛芷姑与铁凝的师徒关系,但空空儿是辛芷姑的丈夫,他却是知 道的。他之所以心头一凛,倒不是害怕辛芷姑,而是害怕空空儿再加上辛花姑。 蒙面人心里想道:“空空儿与辛芷姑是中原武林之中出了名的难惹的人物,他们成为夫 妇之后,更加如虎添翼,谁也不敢去碰他们。想不到铁摩勒的女儿,竟是他们的徒弟?糟 糕,这一回,我和他们夫妇的冤仇可是结定的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见辛芷姑亮剑出鞘,冷冷说道:“哦,原来阁下要抢我的徒弟么? 嘿,嘿,那也无妨。我虽然号称无情剑,但只要阁下胜得过我这口剑,我也可以情商。” 蒙面人见辛芷姑单身一人,胆气复壮,心想:“只要空空儿不是与她同来,单打独斗, 我又何须惧她?”蒙面人知道辛芷姑的行事是睚眦必报,这场恶斗要避也避不开的了,便 道:“我并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你的徒弟,你既然把她当作宝贝,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又何 必与你争她?” 铁凝冷笑道:“你是什么君子?你分明是怕了我的师父。师父,他刚才凶得很呢,你可 不能因他讲了好话,就饶他,” 蒙面人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辛芷姑,我虽然不想和你争夺徒弟,但难得今日在此碰 上,我倒也想领教领教你的剑法。”他主动向辛芷姑挑战,等于是间接答复了铁凝的讥嘲。 辛芷姑道:“成香,你伤得如何?”龙成香道:“没什么,只是一点轻伤,师父放 心。” 辛芷姑道:“好,凝儿,你给师姐裹伤,退后一些。”吩咐了徒弟之后,这才转过身 来,盯着那蒙面人道:“算你运道不错,我的徒弟只是受了轻伤,我平生是一报还一报的, 你怎么样伤了我的徒弟,我就怎么样伤你。所以你今晚可以不必担扰丧命了。” 蒙面人这才知道辛芷姑中途查问徒弟伤势的用意,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辛芷姑, 你太过目中无人了。好吧,咱们就认真一斗,你有本领,你杀了我,我伤了你,你也别 怨!” 辛芷姑冷冷说道:“说完没有?看剑!”剑光一闪,倏的便直指蒙面人的心窝! 同样的剑法在辛芷姑手中使出,比之龙成香、铁凝又不知厉害了多少,蒙面人“噫”了 一声,脚末离地,身子已似游鱼般的滑出一丈开外,辛芷姑那么迅捷的剑法居然给他避开, 可是也不过只差半寸未曾追上而已,剑锋上的寒意那人却已感觉到了。 辛芷姑一剑刺空,第二剑第三剑连环而至,当真是前招末收,后招续发,宛如剥茧抽 丝,绵绵不绝,中间连个稍微换招。的间歇都没有!蒙面人喝道:“无情剑果然名不虚传! 但却也末伤得了我。来而无往非礼也,接掌!”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间,辛芷姑已是连攻七剑,最后一剑“嗤”的一声刺穿了他的衣 襟,但依然是未伤及他的毫发。 蒙面人说到一个“掌”字。身形骤起,双掌严如张弓搭箭,左掌以泰山压顶之势径劈下 来,右掌则骄指如戟,又如利箭一般射出,直指辛芷姑的面门,指尖所指之处。竟是对准她 的双目! 辛芷姑一生闯荡江湖。会的高手不知多少,却也未曾见过似他这样凶狠而又怪异的掌 法。而且还不仅是招数的凶狠而已,他双掌所发的掌力,竟也是一刚一柔,截然不同!辛茬 姑只识得他左掌发的是金刚掌力,至于右掌所发的略带腥风的阴柔掌力,他却不知道这是腐 骨掌了。 辛芷姑恐防他是毒掌,不敢给他沾上。此时辛茬姑剑已刺出回剑防守已来不及了。好个 辛芷姑,在这危机瞬息之间,显出了超妙卓绝的轻功,身形一沉一纵,使出了“燕子钻云” 的身法,便似长了翅膀一般,在半空中一个倒翻,斜掠出三丈开外! 蒙面人喝道:“往哪里走?”辛花姑冷笑道:“且看是谁要逃?” 衣袂风飘,手中又多了一柄拂尘,一尘一剑,凌窒击下。拂尘罩着他的顶门,剑锋自上 而下,刺他双目。辛芷姑恨他刚才双指挖目,几近欺负的毒招,故此有意用剑代指,以其人 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辛芷姑的“尘剑双绝”功夫,也是武林独步的奇招,蒙面人一个“阴阳双撞掌”劈出, 意欲以掌力荡开对方兵刃,哪知辛芷姑来得太快,剑锋受震,倏地反弹,便刺到了蒙面人腋 下的“期门穴”。 蒙面人大吃一惊,身形陡然一缩,算是他闪避得宜,堪堪的避开了辛芷姑的这一招杀 手。 双方各避一招,算来仍是各不输亏。辛芷姑双手同使两般兵器,也是一刚一柔,这才与 那蒙面人的双掌打成了旗鼓相当的局面。虽是旗鼓相当,辛芷姑已是不由得暗暗叫声“惭 愧。” 辛芷姑越打越是惊疑,这还不仅仅是为了那蒙面人武功太高之故,而是辛芷姑根本就摸 不透他的来历。 要知空空儿乃是武林中见闻最广博的一个,辛芷姑会过的高手也不少,他们二人成婚之 后,彼此交换见闻,纵然还不能说是对武林中的任何门派任何高手都了如指掌,但碰到第一 流的高手,至少也可以摸到他一点底子,如今辛芷姑与这蒙面人动手已过百招,非但不知他 是谁,而且连他的家数也未曾看出,只觉他的武功怪异,兼有正邪两派之长,却又与备大门 派的家数全不相同。这是辛芷姑从末碰过的怪人怪事,怎不令她暗暗惊疑。 辛芷姑心里想道:“这人武功如此之高,却为什么还要蒙着脸孔,不敢见人?他在害怕 什么呢?” 江湖上的“蒙面贼”,一般都只是二三流的角色,真正有本领有身份的高手,不论是正 是邪,行事都是明来明去,决不会遮遮掩掩,藏头蒙面的。 辛芷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凝神应敌,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时辰,斗到了三百招开外。 在这半个时辰之中,双方兔起鹘落,互争先手,当真是招招透着凶险,处处隐伏杀机! 两人虽然一直是旗鼓相当,但辛芷姑却无形中占了两个便宜,一个是那蒙面人先与龙成香等 四人斗了一场,真力已是颇有耗损;再者他毕竟是凭一双肉掌应付辛芷姑的两般兵器,这一 晚又是月色朦胧,虽然不至于看不见东西,但单靠目力,却是不能解拆辛芷姑那闪电般的剑 法,而必须加上听风辨器的本领才行。这也就是说那蒙面人必须心、眼、耳、步、手都得用 上,处处留神。所用的精神当然是比辛芷姑耗得多了,有这两个原因,所以时间越长对辛蓝 姑越是有利。 但虽然如此,辛芷姑斗到三百招开外,几自占不到丝毫便宜,也不由得暗暗心慌。辛芷 姑是个极为好胜的人,她已经夸下海口,定然要为徒弟报一剑之仇,照样伤那蒙面人的,倘 若不能兑现,如何落得了台? 辛芷菇一急之下,使出险招,拂尘一引,横剑平削出去,蒙面人只道她使的是达摩剑法 中的。“横江飞渡”,立即先发制人,反手拿她手腕。 哪知辛芷姑的剑法似是实非,方到中途,剑势忽变,正正向对方所避的方位削去,蒙面 人大吃一惊,幸他武功精湛,交招迅速,脚跟一旋,左掌骄了中食二指,反点辛芷姑肩后的 “凤眼穴”,辛蓝姑剑势疾转,以攻对攻,双方短兵相接,形势险恶之极! 且说旁观的独孤莹、龙成香、铁凝诸人,凝神观看这场恶战,心中的惶恐焦虑,只有比 局中人更甚。辛芷姑已经略占上风,只不过担心伤不着对方,失了自己的面子而已。他们却 担心辛芷姑万一战败,只怕吕鸿春夫妇就难以活命了。 铁凝甚是精灵,她一面观战一面苦苦思索怎样可以助师父一把。她当然知道自己的本领 与对方相差太远,倘要使用武功的话,那是帮不了师父什么忙的,师父的脾气,也决不容她 帮忙。是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场中斗得最紧张的时候,铁凝忽地想到一个吓唬对方的办法,悄悄的拾起地上的几片槐 叶。吹一口气,树叶飞扬,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响。 蒙面人听风辨器的本领极是高明,这轻微的沙沙声响声在他的耳中,却给他当作了夜行 人的声息。 铁凝悄悄地吹出树叶,随时发出惊喜交集的声调叫道:“师公,你来了么?我们在这 里,你出来吧!” 这正是铁凝聪明之处,她不用抛石之法,而用口吹树叶,目的就是要那蒙面人相信来的 是空空儿。要知空空儿的轻功天下第一,他若到来,是不应发出常人可以听得见的声响的。 空空儿夫妇一向形影不离,这蒙面人是早就听人说过的了。今晚辛芷姑单独到来,他己 疑心空空儿只怕随后就要跟着到的,所以一直都是有点惴惴不安。 正因为他早有疑心,故此一听得那极轻微的沙沙声响,果然便以为是空空儿偷偷来了。 此时双方正在短兵相接,形势最凶险的时候,蒙面人一听得铁凝叫出“师公”二字证实 了他的怀疑,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高手比斗,所争不过瞬息之机。蒙面人陡然一惊,辛芷姑已是闪电般的乘虚而入,只听 得“嗤”的一声,饶是那蒙面人躲闪得快,那块蒙面巾也给辛蓝姑的剑尖挑开,左颊也给剑 锋划过,破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痕。蒙面人大吼一声,转身便逃。 月色虽然暗淡,但当那蒙面中给挑开之际,辛芷姑亦已见着了他的庐山真面,虽不容她 仔细看清面貌,但这人高额鹰鼻,只一看就知他决计不是汉人了。 辛芷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正因为这人是个胡人,所以他在与汉人交手之时,不愿意让 对方看见他的面目。 那一刹那,铁凝也看见了这人的面目,不禁“咦”了一声。展伯承道:“这蒙面汉子不 就是咱们日间所见的那四个胡人之一吗?” 铁凝道:“是呀,你也认出来了?这四个人贼眉贼眼,我早已感觉他们不是好人了,当 时你还替他们辩护呢。” 展伯承笑道:“我又没有先知之明,当时他们是向南走的,我怎知道他们之中有一个又 会回来,而且就是要来伤害吕叔叔的大魔头?”铁凝道:“另外三个胡人不知哪里去了?幸 亏他们今晚来的只是一人。” 辛芷姑插剑归鞘,想起刚才搏斗的凶险情形,犹有余悸,心想:“要不是铁凝这鬼丫头 故弄玄虚,吓他一下,只怕鹿死谁手,还真难料!另外那三个胡人本领不知如何?倘若都是 和这个人一样,他们再来,我可就难以抵敌了。” 独孤莹夫妇上前道谢,铁凝也向师父贺喜。辛芷姑瞪眼道:“贺喜什么?我本来要在他 的手臂上照着你师姐的伤痕划他一剑的,如今却只能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疤了。这还是我出道 三十多年以来的第一次失手呢!” 铁凝笑道:“不管伤他哪里,这魔头总是折在你老人家手下了。师父,你还何必生 气?” 辛芷姑“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我生的是什么气?我是生你的气,你这丫头刚才弄鬼 作怪,你当我不知道么?这次念你是出于爱师之诚,不责罚你,下次不许!” 辛芷姑和她丈夫空空儿是同样的脾气,不论胜败,都要只凭自己的本领的,故此心里虽 然也有几分赞赏铁凝的“鬼聪明”,口头上却不能不责备她几句。铁凝知道师父的脾气,装 作委委屈屈的样子,答了一个“是”字。 众人回到吕家的客厅坐定,此时已是天光大白了。辛芷姑朝马鸿春的脸上一看,说道: “吕庄主,你是受了伤么?” 吕鸿春道:“不错,正是三天之前给那魔头的毒掌打伤的。据说他这毒掌名为腐骨掌, 只有他的独门解药才能救治。” 辛芷姑道:“什么腐骨掌?我不信就有那么厉害,非他的解药不可!” 独孤莹大喜道:“辛女侠,你这么说,你一定是另有解药了。请你救鸿春一命。” 辛芷姑道:“我是不懂治病救人的。但我相信少林寺方丈秘制的小还丹能解此毒。” 少林寺所在的嵩山离此千里之地,吕鸿春夫妇大失所望,心里想道:“我若是能到嵩山 求医,就不如上伏牛山求金剑青囊杜百英了。” 辛芷姑笑道:“你是嫌远水救不了近火么?不用担扰,少林寺的方丈,我虽然不能马上 请来,但他的小还丹,我的身上却有。” 吕鸿春夫妇又惊又喜,说道:“杯渡禅师竟肯把他秘制的小还丹送给你们么?当今之 世,也只怕只有贤伉俪才够这个面子了。” 原来少林寺的方丈杯渡禅师平生崖岸自高,向来是不与江湖人物来往的。 辛芷姑笑道:“哪里是他心甘情愿送的?是空空儿和杯渡禅师赌赛,要盗他的小还丹, 杯渡禅师限他三日为期,空空儿第二天晚上,就偷到手了。不过,经此一来,这老方丈倒是 和空空儿交了朋友。” 独孤莹仍是担忧,说道:“只不知小还丹能不能解腐骨掌之毒?” 辛芷姑道:“杯渡禅师曾夸口他的小还丹能解百毒,又能固本培原。要是不见效的话, 我就去少林寺摘他招牌。” 吕鸿春服了小还丹之后,便回卧室静坐运功,帮助药力运行;独孤莹向众人告了个 “罪”,陪丈夫进去,一旁照料。 铁凝这才得有机会与师父师姐叙话。铁凝问道:“师父、师姐,你们怎会来的?难道是 早已知道有今晚之事么?”据铁凝所知,她的师父与吕鸿春不过是泛泛之交,所以有点奇 怪。 辛芷姑道:“你师姐来这里寻她妹妹,我是放心不下,所以跟着来了,嗯,对了。展贤 侄,听说你在褚遂家中住了大半年,或许这件事情你也知道一二。成香,你先把你妹妹的事 情告诉他们吧。” 原来龙成香的妹妹龙成芳就是展伯承从前在刘家曾见过的那个女子。 龙成香的丈夫穆康与刘芒乃是表兄弟,两家比邻而居,龙成芳、刘芒青梅竹马,两小无 猜,不过水曾订亲而已。后来刘芒跟了父亲闯荡江湖,投身绿林,两家音信隔绝。 龙成香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妹妹与刘芒隔别多年,对他仍是念念不忘,我本来要将 她另许人家的,她总是不允,我也没有办法。不知怎的,今年春间,给她打听到刘家是在盘 龙谷隐居,她就满着我私自去找刘芒了。不久,南夏雷有事前往扬州,经过我家,我曾托他 顺道到盘龙谷一行,打听我妹妹的消息。如今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我的妹妹尚未回家,南 夏雷也没有派人送来消息。” 说至此处,龙成香显得有点尴尬的神气向展伯承问道:“我曾听得一些风盲风语,说是 刘芒在盘龙谷中与褚遂的孙女儿过从亲密,两人早已是私订鸳盟了。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正是: 自来情海多风浪,姐妹关心怎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