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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名簘 🥳
无名簘
四一 兵不厌诈     这当儿,那四周群起的啸声,更是响亮刺耳,想是来人已逐渐接近心脏之区。   奇怪的是何寡妇一去之后,再未现身。黑林之中的人物,也未见一个。   费公亮、欧阳统,也未再见。这数十丈之地,除了那位红衣女童外,只有横躺在地下的尸体。   那红衣女童突然转过身子,缓步向那茅屋之中走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四周那凄厉的哨声,划破了这片死林的寂寞,形成一种潜在的紧张。以铁木大师那等修养有素的人,也被这晦暗不明的情势困扰了心神,有一种惶惶不安之感。   他轻轻叹息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这等情势,给人的忧闷,倒不如强敌现身出来,好好拼上一阵……”   突听“呱”的一声,一只雪羽红嘴的怪乌急掠而过,将要进那茅屋之时,突又折了回来,又向来路飞了回去。   铁木大师目光一转,瞥见那红衣女童已到那茅屋门口之处,立时大声喝道:“站住!”纵身一跃,直追过去。   那位红衣女童突然向旁侧一闪,让了开去,回手拍出一掌。   铁木大师僧袖一拂,身子突然一个大转身,绕到那红衣女童前面,挡在门口说道:“女施主未得到黑林主人同意之前,最好不要擅人此室。”   那红衣女童轻轻叹息一声,道:“你们已经完全在我们包围下了。只要等我传出令谕,片刻间这座黑林,四面八方,都将浓烟大起。”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道:“女施主就是攻打黑林的主脑吗?”   那红衣女童淡淡一笑,道:“怎么,你看我不起?”   铁木大师低头沉忖了一阵,道:“女施主既然能主持一方大局,想来武功机智都有过人之处了!”   这红衣女童脸色一整,道:“你不用再转圈子给我说话,要出手就尽管出手。你可是觉得我年龄大小,又是个女孩子家,不配和你动手,是吗?”   铁木见她一眼之下,竟然看出自己心中之事,不禁暗自警惕,忖道:“此女不但言词犀利,而且观察人微,倒是不可轻敌。”   心念一转,合掌说道:“老衲失敬了。”僧袖一拂,一股劲力,横击过去。   铁木大师对那女童自称为攻打黑林首脑,心中有些不信,一袖拂击中,只用了三成功力。   那红衣女童两只大眼睛转了一转,突然一侧身子,直向那茅屋之中冲去。   她既不纵身让避,也不挥掌迎敌,竟然甘冒被那击来劲力拂中之险,硬向室中冲去。   铁木虽无伤她之心,但力道扫出之后,却亦无法及时收回,急道:“快退回去……”   话刚出口,忽觉那拂击之力,有如击在光滑的石板之上,力道忽向一侧滑了过去,不禁心中一惊,暗道:“这是什么武功?”   心中惊愕之间,那红衣女童已疾快无比地闪入了茅室之中。   铁木大师急急一个翻身,探手一把抓了过去。   这一次他用出五成功力,而且去势急快,心想万无不中之理。   哪知手指触及那红衣女童之时,有如抓到了一条泥鳅一般,手指一滑,又被她脱开而去。   那红衣女童却似若无其事一般,目光疾快扫了全室一周,头也未回望一眼,似是浑然不觉身后有铁木大师一般。   铁木大师两击未中,才觉出这小女娃儿,确然身负有绝世武功,轻敌之念,顿时消失,暗中提聚真气戒备。   目光转动,只见茅室中空无一人,欧阳统和那素衣女都已不知去向。   那红衣女童缓缓转过脸来,冷然说道:“这一座空无什物的茅室,可就是你们黑林发号施令的心脏枢纽么?”言下之意,大有责怪铁木大师相欺自己之心。   铁木大师心中亦自感到奇怪,暗道:“欧阳统、费公亮等不知去向也还罢了,但黑林中一人不见,实是叫人有些猜测不透。难道这黑林中另有隐秘之处,几人藏了起来不成?还是一齐由密道之中遁走他只管自忖心事,忘记了答覆那红衣女童之言。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冷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我在对你说话,听到没有?”   铁木不明内情,不便随口乱说,当下也正容说道:“老衲既非黑林中人,对此林中情景所知无多。”   那红衣女童突然放声大笑:“你回过头去看看吧!”   铁木心中一动,霍然回过头去,只见两个身着灰布长衫的五旬老者,满脸冷漠神色,怔怔地站在茅室门口。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冷接道:“老和尚,你认识这两个人么?”   铁木大师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眼,只觉两人全身上下,透出来一股冰冷之气,大异常人。好像这两人来自北极冰山地底,终年不见日光,肤色白中透青,不见一点血色。   这两人特异的气质,似曾听人说过,但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听哪个说过。   那两个灰衣老者,四道冰冷的眼神,一直盯在铁木大师的脸上。连眨动也不眨动一下。   铁木暗提一口真气,说道:“两位的神态,老衲似是听人谈过,但一时却是想不起来……”   左面一个老者,口齿启动,冷冷说道:“天下武林,听过我们兄弟之名的人,不知凡几,用不到你来恭维了。”   左面老者突然一提右脚,直向室中跨去。   铁木一举右手,迎面拍出,口中沉声说道:“未得黑林中主人允许,两位岂能随便进入别人的房中?”   右面老人冷笑一声,道:“天下人有几个敢阻挡老夫行动?”右掌一抬,硬接了铁木大师一掌。   双方掌力接实,陡然间卷起了一阵旋风,吹得地上尘土横飞。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我这一掌用出了七成真力,此人竟能轻轻松松地接了下来,看来今日之战,险恶万分!”   忖思之间,那左面老者,也举步跨进室中。   铁木已觉出凭藉功力,硬阻两人进入室中,已不可能,目光一瞥,疾快地向后退了四步,选择一处屋角,站好身子。   显然,他己准备和冲入室中的强敌,全力一搏,才选择一处有利的形势,以减后顾之忧。   那红衣女童已藉铁木大师和那两个灰衣老者谈话的工夫,迅快地在茅室搜查了一遍。铁木大师目光转动,冷冷对三人说道:“三位如若再不退出此室,可别怪老衲失礼了!”   那红衣女童找不出白衣女的下落,心中似甚焦急,大声喝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老和尚,不但黑林已在我们包围之下,这座茅屋也在我们围困之中了。你一个人武功再强,也难抵得我们多人;何况你们的人,都已经弃你而去,你大可不必为他们拼命。”   铁木大师淡然一笑,道:“老衲是何等人,岂肯听口舌上的是非?”   那红衣女童突然圆睁着双目,大声说道:“不知何故,我的心中从小就对你们出家人有着一种奇怪的好感,才和你说了这样多的话。你如果不听我的劝告,可别怪我们倚仗人多对付你了。”   铁木大师目光一掠那两个老者,肃然说道:“老衲这一生之中,还未出过全力和人相搏。姑娘如若有兴,尽管下令群殴,老衲自信还对付得了。”   那红衣女童略一沉吟,突然举手一掌,当胸拍去。   她出手一掌,势道迅快无比,大大地出了铁木大师意料之外,不禁心头一凛,暗道:“这小女娃儿,身手这般矫健,倒是不可轻敌。”右掌一挥,斜斜推出,硬接那女童掌势。   那红衣女童身体滑溜至极,娇躯一闪,人如流星划空一般,横让三尺,避开铁木大师斜斜推出的掌势,低声对那两个老人道:“挡住他,别让他冲出此室。”红影闪动,人已出了茅室。   铁木看她不战而退,倒是大出了意外,袍袖一拂,沉声喝道:“女施主哪里去?”双肩一晃,人也向室外抢去。   左面老者冷冷说了一声:“回去!”举手一掌,迎面拍来。   铁木自恃功力深厚,又练成少林寺大力金刚掌的武功,一和人动上手,就不自禁地要硬接别人掌势;左掌一横,道:“老衲还不信你能把我挡退回去!”   双方掌力接实,同时发出内劲。   铁木大师前进的身躯,竟然被左面老人一掌挡住;但那老人却被铁木大师强猛的内家震弹之力,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右面一个老者高声喝道:“少林寺和尚之名,果不虚传。”飞起一脚“魁星踢斗”,猛踢向铁木大师小腹处丹田要穴。   铁木身躯仍然稳站不动,右手食、中二指疾沉而下,点向敌人右脚“关元穴”。   那老人左脚一旋,右脚突然偏开,一拳迎面击到。   那当先动手的左面老人,也同时挥掌急攻过来。   铁木大师独拒两人攻势,十四五合后,虽无落败之象,但却甚感吃力。   原来这两个老人,不但都有着深厚的功力,能和铁木大师硬拼内力,而且拳路也十分怪异,攻拒之间,配合得尤为密切。   铁木大师又支撑了几合之后,突然室外传过来大喝怒骂之声,心中暗暗焦急起来,忖道:“这般打下去,不知要打到何时,看来不出绝学,是很难求胜了。”   这时,室外的呼喝之声,更是杂乱,隐隐之间,可闻拳风。   显然,室外也正展开剧烈的打斗。   铁木大师慈眉耸动,高声喝道:“阿弥陀佛,我佛恕弟子今日要开杀戒了。”掌势忽然一变,一招“飞钹撞钟”,直向左面一人击去。   强猛的掌力,带起了一阵呼啸之声。   这一招用出了十成劲力,威势极为骇人。   左面老人似是为铁木这一掌威势所慑,不敢再硬接他的掌势,身躯闪动,避开一击。   铁木大师神威凛凛地厉声喝道:“挡我者死,谁敢再接一掌?”“呼”的一招“金刚开山”,掌势如惊霆迅雷般直劈过去,威势之猛,有如排山倒海一般。   这位平时慈和的老僧,一旦大发神威,神情脸色,也都随之大变。脸色肃穆,气度庄严,使人一瞧之下,心头就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两个灰衣老者,不知是为铁木掌势神威所慑呢,还是心中另有鬼谋,突然缩身跃出室外。   铁木僧袖一拂,大步而出。   抬头看去,只见室外广大的草坪之上,站了不下二十余人。除了那红衣女童之外.全都是身着黑色劲装,背插鬼头刀的大汉。   这些人早已摆好了一座合围的阵势,似是静待铁木大师出来。   那两个老者,迅快地退到那红衣女童两侧。铁木目光迅快地扫瞥了全场一周,不见有人打斗,那呼喝之声,也随之不闻,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我听到打斗呼喝之声,立时冲了出来,难道他们能在这一瞬之间,完全消灭去抗拒之力不成?”   只听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说道:“你望来望去,想瞧什么?”   铁木被她问得微微一怔,答不出话,暗道:“我如说将出来,难免要受她一场讥笑,但我明明听到室外有人打斗呼喝,难道还会听错了不成?”   只见那红衣女童举起纤巧的玉手一挥,说道:“你可是想瞧你们的人么?”   只见四周并肩站在那红衣女童身后的黑衣人,霍然散开。   铁木大师凝目望去,只见两个身着彩衣的中年妇人,被两个黑衣大汉分别挟持着,她们似是已被人点了穴道,垂首不言。   那红衣女童回目一顾那两个彩衣妇人,冷漠一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了,眼下这座黑林之中,除了这两个被我们擒住的妇人之外,只有你一个人了。”   铁木大师外形之间,虽然神色镇静,但心中却为这红衣女童几句话说得心中怦然而动,暗道:“奇怪啊,如说欧阳统、费公亮等背我而去,事情决不可能;但几人突然失踪不见,实使人有些大惑不解。以几人武功而论,当不致完全陷落在对方手中;最使人不解的,还是黑林之中的人,除了这两个被人擒住的彩衣女人之外,怎的一个人也看不见?”   那红衣女童目睹铁木大师一直沉吟不语,忍不住又高声说道:“我给你一盏热茶的工夫,想想是要打呢,还是束手就缚?”   铁木目光扫掠了四周一眼,冷笑说道:“老衲纵然有就缚之心,但却不能使少林寺的声誉受损。”   红衣女童道:“那你是决心打了?”   铁木道:“拳掌无眼,女施主还请三思。如若形势逼迫老衲无法抉择,只怕今日是一个十分凄惨的局面。”   那红衣女童回头望了身后的黑衣人一眼,脸上泛现一片杀机,低声说道:“先把这两个人给杀了吧!”   只见两个黑衣人同时伸手从怀中摸出两把解腕尖刀,随手拍了两个彩衣妇人被点的穴道。   铁木大师冷哼一声,道:“一个年轻轻的女娃儿家,心地竟然是这般残忍!”将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一弹,两粒檀木念珠,应手而出。   只听两声闷哼,那两个手执解腕尖刀的大汉,突然丢了手中尖刀,向后倒去。   那红衣女童脸色忽然一变,冷冷喝道:“好啊!你这老和尚,当真是不知好歹。”纵身直扑过来。   铁木心中一动,暗道:“擒贼擒王,这女娃儿年纪虽小,但却真是这班人中的首脑人物,先设法把她擒下,再探询欧阳统等下落。”   心念转动,挥手击出,左手施出十八罗汉掌,右手却施展擒拿手法,不容那红衣女童出手,立时抢先攻出。   但那红衣女童,身法诡异,滑溜无比。铁木大师虽然抢了先机,但连攻了十几招,均被轻轻地闪避开去,不禁心中微震,知道遇上了劲敌。   那红衣女童还击的时候不多,铁木大师攻出三招,她才还击一招,似是她有意在卖弄自己灵巧的闪避身法,打了十几个回合,仍然是一个不胜不败之局。   铁木逐渐地不耐起来,掌势突然一变,施出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连续拍出两掌。   这两掌,潜蕴了刚猛绝伦的内劲,掌掌可以碎石裂碑。   那红衣女童似是被他强猛的掌势所吓,纵身而退,跃飞到七八尺外,偏着脑袋,微笑而立。   铁木大师劈出了两掌之后,忽然觉着眼睛一黑,头晕欲倒,不禁心中大骇,暗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凝目望去,忽然觉着对面站着的红衣女童,脸上变出四只眼睛,天地都似在慢慢地旋转、他毕竟是见识广博的人,觉出不对,立时想到自己中人暗算,被什么迷药所迷,赶快闭上双目,敛收心神,暗中运气调息,想以佛门中上乘内视调息之法,恢复神智的镇静。   佛门上乘内功,果然有着无比的神效。铁木凝神内视,行功片刻,头晕脑胀的感觉,立时消失。   可是站在对面的强敌,如何能使他运气调息?只见那红衣女童举手一挥,立时有两个手执兵刃的黑衣大汉,奔了过去。   两人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举起手中兵刃。   红衣女童娇声一笑,道:“老和尚,你睁开眼睛瞧瞧吧!”   铁木虽知此刻多调息片刻时光,就可以恢复一分实力,但对方既然指名相叫,势不能不睁开眼睛看看。   双目启动,首先看到两柄寒光闪闪的雁翔刀,分举在身旁两侧。   目光转动,突然心头一颤,双目射出忿怒的光芒,沉声喝道:“女施主小小年纪,手段却是这般狠辣,滚龙王手下的人,果是一个狠似一个,日后老衲再能遇上,拳杖之下,决不留好生之德了。”   原来那两个身着彩衣的中年妇人,前胸的衣服已扯去,袒胸而立,双乳全现。在两人心窝之上,各插着一把解腕尖刀。   刀深没及柄,却不见一点鲜血流出。两个妇人穴道被制,无能挣动,也无法说话,神情却流现出无比的痛苦。那两把解腕尖刀,如不拔出,两人还有一阵好活。   这是一个异常残忍的局面,只看得铁木大师心神为之震动,但他却不知如何处理才好。   那红衣女童仰起脸来,一阵娇脆的长笑,道:“在一顿饭工夫之氏这黑林的四周,就要同时燃烧熊熊的烈火。但目下能够代表黑林和我谈话的,只有你了。你虽然不是这里的主人,但此时却掌握着黑林毁灭或存在的决定……”   铁木大师道:“老衲不解姑娘言中之意。”心中却在暗暗忖道:“黑林的女主人和费公亮等不知哪里去了,怎的这久不见出现,难道他们真如这红衣女童所说,弃我而去了不成?”   忽的心念一转,想起那进入此林的暗道来。也许费公亮和欧阳统,都已从那暗道中先离此地,预想自己知那暗道,故而没有通知自己……   在此情此景中,唯有这样的推断,才能解除他心中疑虑。   只见那红衣女童脸色一整,说道:“眼下你已经没有很多的时间考虑了。”   铁木大师被那红衣女童一逼,事不由主他说道:“女施主有什么话,尽管请说吧。”   红衣女童道:“你答应了,就要一言为定。”   铁木大师正容说道:“有关老衲之事,我如答应了,自然是义无反顾;但黑林中事,却非老衲所能作主的。”   那红衣女童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不用管了。”   铁木大师突然眼睛一花,身不由己地向前打了一个前栽。   他乃见识广博之人,内功又极精湛,略一忖思,已知道中了那红衣女童的鬼计,一面暗中提聚真气,一面缓步对那红衣女童走了过去。   他双目暴射忿怒的光芒,神威凛凛。   这位一向慈善的老和尚,已发觉自己将在极短的时间,失去抗拒敌人的能力。那红衣女童故意不着边际和他闲扯,无非是吸引他的注意,以待毒性发作。   数十年精修佛门中上乘内功,使他有着过人的耐毒之力。通畅于全身的真气,迫使已经发作的毒性,重又被压制下去。   他脸上泛现出一片忿怒和杀机,缓缓地举起了右掌,肃然说道:“女施主年纪这等幼小,但心地却是老衲生平中所遇到最为阴险的人。不过,我在毒发身死之前,你们这行人必将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红衣女童淡然一笑,道:“兵不厌诈,愈诈愈好……”她仰起脸,一阵悠长的轻笑,接道:“你已成强弩之未,在不到一刻工夫之内,你就要毒发而死。”   铁木右掌一挥,一股强猛的掌风,应手而出。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黑衣人应手而倒,口中鲜血狂喷,气绝而死。   他身负着绝世武功,内功精深,掌力雄厚,心中大怒之下,全力劈出一掌,登时有一个人吃他掌力震毙。   那红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功力如此之深,脸色微微一变,回顾左右一眼,道:“这老和尚中毒之后仍敢这般放肆,过去把他一身武功废了吧!”   四个黑衣人应声而出,分由四个方向,疾向铁木大师冲去。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开一次杀戒了。”合并的双掌一挥而出。   那当面攻来的一个黑衣人,登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劲力,直撞过来,挥掌一接,登时被震得向后退了四步,一跤跌在地上。   铁木神威大发,双掌连环劈击,强猛的掌风,带起一片呼啸之声。   他一连劈出二十余掌,又被他震伤了两人。但他这等耗消内力的打法,却促使了毒性提前发作,只觉眼睛一花,头重脚轻地打了一前栽。   一个黑衣人,趁势而上,一把抓住了铁木的右腕脉穴。   这时,铁木的神志,已有些不大清楚,满腹杀机,觉着右腕被人抓住,立时大喝一声,反手一招擒拿手法,反扣住那黑衣人的右腕,一掌击在那人前胸。   一声闷哼,那黑衣人的尸体登时被震得飞了起来,平平地摔在地上,震得沙土横飞。   那两个灰衣老者,眼看八九个黑衣人,围住铁木大师动手,仍然无法伤得对方,反被对方连伤了四人,相互看了一眼,齐声说道:“你们给我退开!”   围攻铁木的黑衣人,立时依言而退。   铁木眼看相搏之人,突然撤走,赶忙借机长长吸一口气。   他此时毒性早已发作,全凭精湛的内功压制,长长吸一口气后。还未来及和腹内真气相接,运转于经脉之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打了两三个转身,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地上。   两个灰衣考者还未出手,铁木大师已失去了抗拒之能。四个黑衣人疾奔而上,先点了他两处穴道,才抬起他的身躯,疾奔而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铁木突然由晕迷中清醒过来。   只觉身子接触之处,一片冰冷,本能地挺身而起。   只听一个娇脆但却冷漠的声音,起自身侧,道:“不要动。”   铁木缓缓睁开双目,立时心头一震。只见十二把锋利的尖刀,对准自己全身要害,四肢项颈,不论何处,只一移动,立时将伤在尖刀之下。   这些尖刀,并非是由人分执,而是有一座特制的铁盒,形体如人一般大小,上下两片,自己就仰卧在盒底之上。这像是一个铁笼,只是构造的形式不同,和多了上面那些尖刀。   锐利的刀锋,闪动着寒光,几乎和肌肤相接。   那娇脆冰冷的声音,重又在耳际响起,道:“只要我扭动控制盒盖的旋钮,立时将有数千斤以上的压力,迫使那十二把尖刀,分别刺人你要害之中,每一把尖刀,都足以要你的命!”   她轻声长笑了一阵,道:“我可以在这刀盒之下,架起木柴,烧起熊熊的火焰,活活把你烧死。”   铁木微微侧脸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黑林中所遇的红衣女童,当下说道:“老衲相信你确能做得出来。”   那红衣女童笑道:“你相信那就好了。”   铁木淡然一笑,道:“你们本可以早把我杀了,但这般迟迟不肯动手,想必还有需用老衲之处了?”   红衣女童道:“你猜得不错。但我也早已知道你不会把生死的事,放在心上,可是那求死不能的活罪,就非人所能忍受了。”   铁木听得暗暗惊心,忖道:“她如把我摆弄得不死不活,再设法羞辱于我,那可当真是非人所能忍受。”   他修为精深,定力过人,心中虽然有些惶急,但表面之上,仍然保持着镇静神情,接道:“女施主未问之前,老衲却想先问女施主几件事情如何?”   那红衣女童似是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怔了怔,道:“你问吧。”   铁木道:“黑林现况如何?”   红衣女童道:“一片焦土。”   铁木道:“你放火烧了?”   红衣女童笑道:“烧啦,而且烧得它寸草不留!”   铁木黯然一叹,道:“黑林之中的人呢?逃走了,还是被你烧死?”   本书由“云中孤雁”免费制作; 更多精彩e书尽在:www.52ebook.com   一 五老之会     这是个寂静的深夜,一弯残月,吃力地由云层中透射出黯淡昏黄的幽光,天地间一片浑浊,萧萧秋风,吹飘着片片黄叶。   一座矗立荒凉郊野古刹的大殿上,却高燃着四支粗逾儿臂的红烛,四个衣着不同的老人,分布大殿四角,盘膝而坐。   四人的脸色,都异常严肃,静静地坐着,像木雕泥塑一般,彼此默不作声。   一阵秋风,吹进来浓郁的桂花香味,也摇动了四支高燃的烛光,烛影摇红,光华一暗。   当灯颤复明时,大殿正中,已多出个身着青色长衫、白髯垂胸的老者。   他环视了四周一眼,突然抱拳一礼,高声说道:“有劳四位久候了。”   四个老人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仍然静坐着,恍似未闻这长衫白髯老者之言。   白髯老者微微一叹,自言自语地说道:“往事已成过去,难道诸位贤弟三十年来,仍然难以忘怀此事么?小兄一念铸错,致咱们五兄弟翻目成仇,虽未自相残杀,但已视若路人。三十年来,小兄为此惶惶难安,无日不为咱们五兄弟和好为念,但因各位贤弟远走天涯,一时间不易寻到,以致小兄心愿难以得偿。流光如驰,一拖就是三十寒暑。好不容易寻得四位贤弟行踪,个别留柬,邀请四位在此相聚,以慰三十年阔别相思。想不到四位贤弟,竟然仍难谅解小兄这番苦心……”   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四个端坐老者,仍然不闻不问,连身子也未移动一下。   待他正再说下去,突闻急促一阵的步履之声,十二个佩带兵刀的少年,一涌而入,并肩挡在大殿出口。   白髯老者微微一皱眉头,望了十二个少年一眼,只见个个精神饱满,英气勃勃,脸上立时泛起笑意,道:“这些孩子个个英挺不凡,想来定是四位贤弟门下弟子了?”   四个盘膝静坐的老者,仍然默不作声。   十二少年虽都是身着劲装,但各人眼色,却不相同,浅蓝、鹅黄、银白、淡紫,每三人穿着一色,正好和四角分坐的四个老者服色暗中相合。   白髯老人虽然希望逗得四人开口,事情就好解释,但四人竟似不愿开口,任那白髯长衫老人想尽方法,都难逗得四人说话,不觉间,心中微生怒意,长眉一展,高声说道:“诸位贤弟纵然不能谅解小兄,也请明说出来。这等的不言不语,实叫小兄难以忍受得了!”   四个静坐老者仍然是动也未动一下。   那长衫白髯老人心中突然一动,疑念油生,缓步向左侧身着浅蓝服色的老者走去。   忽闻一声:“慢着!”三个身着浅蓝色劲装少年,纵身齐跃过来,挡在那白髯老者前面,道:“老前辈有话,请告诉晚辈们。家师用功未醒,不宜惊扰于他!”   白髯老人陡然面泛怒意,但一闪而逝,刹那间又恢复镇静和蔼的神情,笑道:“你们可知道我是谁么?”   三个浅蓝劲装的少年,齐声答道:“不管什么人,都不能惊扰家师行功。”   白髯老人突然一沉脸色,道:“你师父可是真的在运功调息么?”   左首少年回头瞧了师父一眼答道:“家师入定,常常一日夜不食不动,现下还不到一夜时间,有什么稀奇之处?”   白髯老人目光凝注在那身着浅蓝长衫老者脸上瞧了一阵,转过身子,缓步向对面壁角处身穿鹅黄长衫老者走去。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三个身穿鹅黄劲装的少年,迅快无比地跃入大殿,一字排开,拦住那白髯老人的去路。   白髯老人轻叹一声,摇摇头,又转向身穿淡紫长衫的老者走去。   又是衣袂飘风声响,三个身穿淡紫劲装的少年,急跃而来,挡在那淡紫衫老者前面。   这分据四个壁角的老者,每人都带着三个服色相同少年。那白髯青衫老人,不管对哪个老者走去,立时就有三个少年拦挡在他的前面,阻止住去路。   白髯老人似是不愿和几个少年动手,缓步踱回大殿中央,目光炯炯,环视了拱围在四周的十二个少年一眼,沉声问道:“你们都能确定你们的师父是在运功坐息,而没有意外么?”   这几句话问得很是突然,十二个少年同时感到心头一震,回头向四个老者望去。   但见四人盘膝静坐,毫无异样神情,当时齐声答道:“不错,家师确实是在坐息运功……”   青衫老人微一点头,道:“但愿你们的说法不错……”当下盘膝而坐,闭上双目。   十二个服色不同的劲装少年,各自退到师父身后,席地而坐,大殿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秋风不断地飘送来桂花香味,摇动着大殿上的烛光,使灯忽明忽暗。   不知何时,一缕柔媚娇细的音韵,混入桂花香味中,传入大殿。   这声音怪异至极,柔韵细细,若有若无,袅袅地旋绕在耳际。但当凝神静听时,它却又隐去难闻。十二个劲装少年,都听到了这种声音,但却没有一个肯说出来,因他们无法确定别人是否也听到了这种声音,只怕这是自己的幻觉,说出来自己丢人事小,有损师门威名事大,是以十二个人虽然同时听到,但却都装得若无其事一般。   只觉那若有若无、似真似幻的柔柔清韵,忽然间变得低沉异常,十二劲装少年同时产生出一种极奇怪的感应,似是被人由千百丈高的绝峰上推了下来,向深不见底的绝壑中沉落下去,既无法挣扎,也无法喊叫出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当几人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大亮,蜡烛早已燃烧净尽。   大殿正中端坐的白髯青衫老人,不知何时已去。   他们相互地望了一眼,各自把目光投注到师父脸上。   四个分据壁角、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静静地坐着。   也许是为了师门的威名,这十二个劲装少年,虽无敌视之心,但彼此之间谁也不肯先对谁说话。   他们对青衫白髯老人的突然离去,心中都感到莫名的惶然。二十几道眼光,不时地投到青衫白髯老人坐息的地方,似是想从坐息过的地上,找出点蛛丝马迹……   这是一个十分微妙的局面:十二个劲装少年都觉出情形有些不对,但谁也不愿先把师父唤醒过来。彼此瞧来看去,心中虽紧张无比,但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原来这十二个少年,自随师父进入这大殿之后,四个老人就各自选择一处壁角盘膝坐下,彼此之间互不交谈,盘坐之后,各自闭目调息,从未睁眼互望一次。   这等情势,罕闻罕见。这一十二人,虽都常年追随师父身侧,但却从未遇上过这等情事,一时之间,想不出如何处理,担心四老互以打坐比赛内功,是以始终不敢惊动。   一天时间,匆匆过去,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仍然静坐原处,从未动过一次。   十二个劲装少年,个个急得有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不停在大殿之中转来转去,但却不敢惊扰师父。   忽闻一个身着银白劲服的少年,低声说道:“武林之中,从来未闻过比赛打坐这一门功夫,师父已经一日夜之久未进饮食,这等长时的打坐,不知到底何用?”   只听一个年龄较大之人答道:“师父常常闭目打坐,数日夜不进饮食,一日夜的时间,岂能损伤到他老人家!”   此言说得声音很大,似是有心让那四个老人听到。   奇怪的是那四个老者,竟然不闻不问,眼皮也未睁动过一下。   转眼间,天色入暮,大殿上逐渐黑暗下来。   十二个劲装少年,分守在各人师父身旁,度过了一天时间。幸好这座古刹地处僻野,平常之日很少人来,是故也无人惊动他们。   夜色渐深,新月初上,一片月华,透入大殿。十二个劲装少年,也愈来愈觉情势不对,心神惶惶不安。   忽听一个身穿浅蓝衣服的少年,高声说道:“咱们如这样子等待下去,不知要到何时为止?如以在下之见,不如同时唤醒几位师长……”   他话还未完,这时有一个身穿淡紫服色的少年接道:“此言不错。咱们纵然有耐心再等下去,只怕也难等出眉目。以家师内功而言,一经打坐入定,耳目就特别灵敏,咱们这等高声谈论,岂有不闻之理?”   十二人你言我语地说了半天,才同意一齐唤醒那分据四处壁角的老者。   但见十几人以极为迅快的身法,各自奔到师父身前,拜伏地上,齐齐叫了一声:“师父……”   四个分据四角的老者,仍然静坐未动,对门下弟子呼唤之声,恍如未闻。   十二个劲装少年,同时觉着心头震荡起来,分别把目光凝注在师父的脸上。   但见四个老者脸色如常,毫无异样,只是紧闭双目,这本是行功运气应有的现象。十二个劲装少年每人心中都有着坚强的自信,各人都觉着自己的师父武功深湛,决不会在静坐中发生什么意外……他们都眼看着师父进了大殿之后,即在原地盘膝坐下,除了那青衫白髯老人之外,再无入进过大殿。如若说身具上乘武功之人,未受强敌暗袭,而在静坐之中发生了意外,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唯一的可疑之处,就是四人始终未睁动一次眼睛……   十二个劲装少年,似乎都为眼下从未遇上过的奇怪境遇,而大感困扰,愕然凝注着师父……   忽听一个身着鹅黄劲装的少年惊叫一声:“师父!”登时热泪如泉,夺眶而出。   其他之人,都被他这突然惊叫举动,骇得心头怦然乱跳,一齐转头望去。   只听另一个身着鹅黄劲装、年龄较大的少年,低声问道:“周师弟,你发了疯么?……”   那姓周少年拭拂一下脸上泪痕,说道:“师……父……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顿使全场之人,都为之震惊,个个脸色大变。   那个年龄较大的黄衣少年怒道:“师父静坐运功,无缘无故地怎会死去?满口胡说八道。”他心中虽然已为师弟惊人之言,感到心弦震动,疑虑重重,但想到师父在武林中的声誉,竟不敢出手试探,以求证师弟之言。   那周姓少年黯然说道:“师父死掉之事,千真万确,他老人家的双手都已经僵硬冰冷了。”   年龄较大的黄衣少年,缓缓伸手向师父手上摸去,但在将要触及那身着鹅黄长衫老人胸前双手时,陡然又缩了回来,道:“师父内功精深,岂能真的死去……”他心中对师父崇敬无比,虽明知师弟说的不是谎言,但却不肯承认他说的话。   那个周姓少年,看师兄默然不言,又接了一句,道:“我看师父端坐不动,心中实党怀疑,暗中伸手触摸了一下师父合掌当胸的双手,才知他老人家已死去多时,双手已经僵冷了。”   其他十一个人,都“啊”地愕然惊叫了一声,齐齐出手,向师父手上摸去。   这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打坐的姿势,却是一样,盘膝而坐,双掌合在前胸。   这群少年伸出之手,在将和四个老人手掌相触之时,不约而同地都停了下来。彼此互相瞧了一眼,缓缓又把伸出之手,收了回来……   十一个人心清一般,都怕周姓黄衣少年说得不错,师父真的都已死去,一触之下,势将揭穿了这场隐秘……   一阵阴云,掩住了射人大殿中的月光,大殿上霎时一片漆黑。   黑暗里一片沉寂,幽静得可互闻呼吸之声。   不知何人,陡然大叫一声:“师父!”放声大哭起来。   似是黑暗增加了几人的勇气,十几人不约而同地重又伸出手去,向师父手上摸去。   一触之下,哭声群起。因那姓周的黄衣少年没有说错,四个老人都已死去多时,双手已然坚硬冰冷。   萧萧秋风,吹飘来浓烈的桂花香味,一缕细细柔韵夹杂在桂花香味中,传入大殿。   那音韵虽是微弱得若有若无,但却人人听入耳中。   不知何人突然叫道:“听,这是什么声音?”   另一人高声应道:“不错,昨宵之中,我已经听到这声音。”   大殿之中,夜暗如漆。只可听到说话声音,却不知出自何人之口,其实此时此地,每人心情都沉重得如压上千斤重铅,哪里还有人去留心什么人说话。   但闻另一人接道:“这声音好像萧声……”   大殿上哭声顿住,这时有人反驳道:“这哪里会像萧声?在下吹了十几年萧,自信对此道稍具心得。”   忽地响起一个粗豪高昂的声音,道:“这声音虽然娇柔悦耳,但听来却使人昏昏欲睡。”   此人一番话,顿使大殿上所有之人,忆起昨宵之事。闻得这怪异柔媚的声音之后,即受到强烈感应,不久即沉沉入梦,连那青衫白髯老人何时离去,亦不知道。   蓦然间,声韵大变,一缕柔柔细韵,忽地高拔激昂,充满杀伐之声。万马千军,横戈冲来,十二个劲装少年,同时感到如陷身重重包围之中。   幸得激昂的杀伐之声很快消逝,几人初受感应,已然隐失不闻。   不知何人大喝一声,站了起来,直向殿外冲去。   此时浓云轻飘,一片黄昏的月光照了下来,隐隐可见奔出殿外之人,身着银白劲装。   只听另一人大声叫道:“王师弟,你要到哪里,还不回来……”   奔行之人,去势快速,对师兄喝叱之言充耳不闻,转瞬间,消失殿外。   只听另一人怒声说道:“师父尸骨未寒,他已不听师兄约束,我去追他回来。”   他虽是和师弟谈话,但却是大殿中所有之人的关心之事,是以全场中人,都在屏息凝神,听他说些什么。   在这等情景之下,这些人本可相互商议,共筹对策,但因那四个老人进入这大殿之时,没有交谈一言,致使门下弟子彼此之间,如隔重山,谁也不好对谁攀谈,好像先对人说一句话,就有辱了师门威名一般。   蓦地里,大殿上亮起了一道火光,昨宵离去的青衫白髯老人,重又出现在大殿之上。   此人来得无声无息,大殿所有之人,都不知他何时进入殿中。   火光照着他垂胸白髯和庄肃的脸色,十一个劲装少年不约而同地一齐站了起来,团团把老人围在中间。   青衫老人双目中闪动着威棱逼人的神光,环视了围在四周的劲装少年一眼后,严肃地问道:“还有一个人哪里去了?”言词之间,俨然以长辈自居。   两个身着银白劲装的少年,同时怒道:“你是什么人,倚老卖老的……”   青衫白髯老人陡然一耸双眉,似要发作,但略一沉忖之后,又隐忍了下去,说道:“老夫如不告诉你们,量你们也不知道老夫是谁。”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你们可听到师长讲过一个名叫叶一萍的人么?”声音低沉,微带伤感。   十一个劲装少年都听得微微一怔,同声答道:“你就是大师伯么?”一齐拜伏在地上。   叶一萍双目中闪动着濡濡泪光,仰脸一叹,道:“四位贤弟竟然还未忘怀于我……”不知他是高兴还是伤感,老泪纷纷滚下双颊。   身着银白劲装的两个少年,同声说道:“家师常提起师伯大名,想不到今日竟能拜见,可惜师伯晚来一步,家师已作古人……”忽然想到昨宵此人也在殿中,倏然收住未完之言。   叶一萍黯然一叹,道:“如非我早有安排,四位贤弟只怕真要送命那人的手下了!”   十一个劲装少年愕然相顾,奇道:“什么,难道师父……”   叶一萍点点头,说道:“他们都没有死。不过眼下还不能让他们清醒过来。强敌狡诈无比,如若知得你们四个师父未死,必然会去而复返,此人武功高不可测,你我无法胜他。为今之计,只有……”   忽闻衣袂飘风之声,大殿之外,突然跃入一个身着黑色夜行疾服、背插宝剑、猿臂蜂腰、剑眉朗目的英俊少年,右手挟持着一个全身银白劲装之人,躬身对那青衫白髯老人说道:“弟子已点了他的穴道,生擒回来。”   叶一萍目光一扫那银装少年,说道:“很好,你把他放在此地,守住殿门。不管什么人,只要向外奔逃,一律格杀勿论。”   那黑衣少年应了一声,拔出背上宝剑,守在殿口。叶一萍目光环扫了围在四周的十一个劲装少年,道:“你们之中,哪个是带艺投师之人,请走近老夫一步。”   他一连问了数声,但却无人答话。   叶一萍缓缓由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笑道:“老夫早对此事用过一番心血。调查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我已记入这本册子上,是以别想有逃走之心。”当下打开册子,仔细地翻阅起来。   忽闻一个身着浅紫衣服的少年说道:“别听此人胡说八道,分明是他暗中下了毒手,害了师父,却又故作出这等模样。师父之死,都是我们亲眼所见,试问人死之后,哪里还能复生?”   此人一言,登时引起全场中怀疑之心,其余十个劲装少年,立时齐声附和,大殿内引起一阵骚动。   叶一萍瞧也不瞧几人一眼,高声吩咐守在大殿门口的黑衣少年道:“先把那个鼓动群情的人给我拿下。”   黑衣少年应了一声,侧身向人群之中冲去,举手一掌,向那最先发话、身着浅紫的少年拍去。   他这一出手,登时引起十个劲装少年的全体公愤。但闻几声冷哼怒叱,十几人拳掌齐出,纷纷向那黑衣少年攻去。   黑衣少年冷笑一声,右手易打为拿,捷逾电闪般抓住了那紫衣少年左腕,身子一侧,猛向外面冲去。   他向外猛冲之势虽强,逼得拦路之人纷纷让开,但却无法避开那击向他身上的拳掌。   但闻几声呼呼响声过后,凡是拳掌击在那黑衣劲装少年身上之人,同时向后疾退,捧着右手,望着那黑衣少年发呆。   原来拳掌击在那黑衣少年身上,有如击中坚铁一般,震得几人腕骨生疼,但那黑衣少年却似浑然不觉一般。   叶一萍目光炯炯,环扫了全场一周,冷然喝道:“住手!”   他喝声虽然不大,但却有如疾风贯耳一般,只听得全场中人个个心头一凛,全都静立原地不动。   叶一萍望了那被擒的紫衣少年一眼,低声说道:“琦儿,先把他穴道点住。”   那黑衣少年应声出手,点住了那紫衣少年穴道。   叶一萍轻拂一下颏下白髯,缓缓地说道:“这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你们之间即将有四个人溅血这大殿之上,……”他转脸望了并卧在地上、身着银灰和淡紫服色两个少年一眼,脸色陡然变得十分严肃,接道:“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有两人,快些给我站出来。我决不折磨你们,如想含含糊糊地混过老夫两目,可别怪我手段阴辣了。”   十个劲装少年彼此互相望了一眼,个个脸色茫然,似是都不太了解那老人之言。   忽见一人,大步走了出来,拔出背上长剑,指着那老人,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故作这等诡异神态,是何用心?”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说话之人,身着一身银白色劲装,横剑怒视着青衫白髯老人,大有跃跃欲动之势。   叶一萍冷冷地瞧了那横剑少年一眼,说道:“难道你怀疑老夫身份不成?”   那身着银白劲装少年正待回答,忽听神像之后传出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道:“叶一萍,连你也中了老夫暗算,再难活一十二个时辰了。”   叶一萍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高、身着白衣、手扶竹杖的老者,缓步而行。   此人也不知何时隐藏在那神像之后,此刻突然现身出来。   叶一萍脸色一变道:“翁天义……你讲话算是不算?”   白衣瘦长老者,轻轻一顿手中竹杖,笑道:“我翁天义几时讲过话不算了?”   叶一萍道:“那你又为什么暗算于我?”   翁天义哈哈一笑道:“我只答应帮你使他们四人不死,但却没有答应过你不死啊。”   叶一萍转头瞧了那黑衣少年一眼,冷然说道:“我这徒弟,也可曾中了毒么?”   翁天义微一咧嘴,无声无息笑道:“在场之人,个个都有。”   叶一萍道:“在下之毒,不知几时发作?”   翁天义抬头望望天色,道:“早得很哩,明天午时光景。”   叶一萍道:“这么说来,老夫还可活上五个时辰了?”   翁天义道:“如你肯改变心意,至少尚可再活三年。”   叶一萍凝神沉思,默然不言。   那黑衣少年突然怒喝一声,仗剑直冲过来。   翁天义竹杖一顿,低声喝道:“住手,你那点微末之技,岂是老夫敌手?”   叶一萍一横身,拦住那黑衣少年道:“琦儿不可造次,快些给我退下!”   翁天义目光炯炯横扫了全场中人一眼,冷冷说道:“眼下在场之人,都已为老夫毒针所伤。十二个时辰以内,个个毒发身死,举世之间,没有任何一种解药能救得你们性命。唯一生存的机会,是服用老夫自制的解毒丹药,每隔三日服下一粒,如果延误了十二个时辰以上,毒性立刻发作。”   十个劲装少年被此等错综复杂的奇怪之事,闹得头昏脑胀,个个目瞪口呆,不知何所适从。   最左站的一个身着鹅黄服色少年突然插口说道:“老前辈先请把晚辈等师父救活之后,再谈其他之事。”   翁天义摇摇头,冷笑一声道:“他们四位已服用了我的药物,三天之后,不用人救,自己也会清醒。”   他微微一顿之后,突然提高了声音道:“你们是准备死在这大殿之中呢,还是仍然希望再活下去?”   他连问了数声,始终无人应答。原来场中之人除了叶一萍知道此人之外,大都不知此人是谁,是以他说中针之事,都有些不肯相信。   翁天义似已察觉几人脸上不信之情,冷笑一声,道:“在下生平从来不打诳语,几位如若不信,请卷左臂衣袖瞧瞧,当知老夫之言非虚了。”   十个劲装少年依言卷起袖管,果见紧依肘间关节之处,有一块黄豆大小一片黑点,登时觉着心头一震,竟然不知何时中了对方毒针而且毫无疼痛之感。   翁天义轻轻一顿手中竹杖,道:“你们在这荒凉大殿之上,过了两日一夜的时间,也许在你们这段生命之中,觉着这几日经历十分怪异。其实天下黑白两道中的高手,在这两日夜中,展开了一场武林中罕难遇上的激烈斗智、斗力之战,而且有不少武林高手,受创而退……”话至此处,叶一萍手中的火把子,已经燃完,火光一闪而熄。   夜暗之中,不知何人发声问道:“老前辈此话含意,晚辈们极是难解,不知可否把此中原因告诉我们?”   大殿上重归沉寂,半晌之后,才听到一个粗豪声音问道:“天下黑白两道中高手相搏于这等荒凉古刹之中,不知和我等恩师聚会这古刹之事,有何关连……”   突闻一阵哈哈大笑之声,打断了那粗豪声音的未完之言,接道:“叶一萍,你这一妄运真气,当使毒性提前发作两个时辰。还不快给我静坐调息,再要争强逞能,只怕身受之毒,眼下就要发作。”   忽然火光一闪,翁天义高举着手中火摺子,缓步走到神像前面的供台上,点燃起一支火烛。   火焰高高燃起,大殿上一片明亮。只见那青衫白髯老人,满脸痛苦之色,盘膝坐在地上,目光投瞥了翁天义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我叶一萍身未中毒受伤,决不会输在翁天义的手下!”   翁天义大笑,道:“天下武林同道,有谁不知我翁某人是以善用毒物出名?这件事难道还用你说么?”   叶一萍不再接言,缓缓闭上双目,运气调息。   原来两人在火光熄去之时,借那夜暗之色掩护,暗中较手,以上乘内功,拚了三招。叶一萍因内伤未愈,且身中剧毒,难以支撑时间,败在翁天义手中。   那黑衣少年眼看师父痛苦神色,心中大怒,不顾身中毒针,仗剑一跃,疾扑面上,举手一招“穿云摘月”,疾刺过去。   翁天义举起手中竹杖,架开长剑,冷然说道:“你师父一时之间,还死不了。快些停下手来,再要对老夫无礼,可别怪老夫出手毒辣了!”   叶一萍忽然睁开眼睛,喝道:“琦儿,你是打不过的,快些住手。”   那黑衣少年长叹一声,收了宝剑,退到一侧。   翁天义目光炯炯,环扫了全场一眼,说道:“老夫做事,一向明快。现下你们是否愿意让老夫相救,我决不勉强……”他微微一顿后,接道:“不过,我必须先把话说明白:我那毒针,除了经过毒物淬炼、毒性特别强烈之外,体积也异常细小。中人之后,如不在六个时辰以内取出,毒针即将侵入血道之中,随着血液流行,刺在心脏之上。虽然你们毒性要明晚才能发作,但如要保全性命,却是不能等过明晨寅时。”   他说完之后,策杖举步,慢慢向殿外走去。   叶一萍突然叫道:“翁天义,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翁天义微微一笑,走了回来,说道:“眼下决不是逞强斗气之时,叶兄还得早拿主意。如果兄弟真的撒手一走,不但你们将毒发身死,就是你这四位义弟,在无人保护之下,也难活得下去。”   叶一萍道:“他们四人虽和我有着结盟之义,但我们已三十年未晤面相聚,我也难以作得主张。眼下之策,只有你先把他们十二个门下弟子毒针取出,救醒我四位义弟,和他们当面说明,不管事情他们是否答应,但老夫可担保,决不伤害于你。”   翁天义略一沉忖,目光环扫大殿中所有之人一眼,笑道:“如若我不答应于你,只怕还有人认为老夫危言耸听,故相恫吓。”   叶一萍抬头望望大殿外面夜色,说道:“时光已然不早,你如答允此事,也该即刻动手了。”   翁天义微一点头,走到那神像前面的烛光之下,道:“哪个愿先让老夫为他取出毒针?”   那黑衣劲装少年,大步走了过去,说道:“我先试试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翁天义望了他一眼,笑道:“很好,把你上身衣服脱下。”   那黑衣少年犹豫了一阵,问道:“我何处中了你的毒针?”   翁天义道:“你在左臂之上。”   黑衣少年举手把衣袖撕开,道:“我把衣袖这样撕开,能否疗治?”   翁天义不再答言,探手由怀中摸出一块马蹄形的磁铁,放下手中竹杖,左手紧紧抓住他左臂,用磁铁在伤处,不停地游动,一面潜运真力,逼他行血返聚。片刻之后,只见那黑衣少年嫩白的左臂,变成了一片艳红之色。   十个劲装少年,齐齐围了上来观看。   二 生生死死     忽听翁天义轻轻地咳了一声,手中磁铁,猛然向上一收,道:“毒针虽已取出,但针上剧毒,早已溶浸你血液之中。如不服老夫独门解药,明夜此时之前,仍然毒性发作而死。”   众人抬头看去,果见那墨色磁铁之上,动着一枚细如发丝、长约一分左右、通体蓝色晶晶的毒针。几人目力都异常人,烛光下看得甚是清楚。   这情景使围在四周观看的人,都为之心头一震,不约而同地一齐卷起了袖管,瞧着自己臂上的伤势。   那黑衣少年退下之后,翁天义开始为第二个人疗治伤势。   此人倒非满口狂言,果然在每人的臂上吸出了一枚毒针。   不足一顿饭时光,十几人臂上毒针尽为吸出。前天义缓缓把手中磁铁放人怀中,冷冷扫视了几人一眼,说道:“你们身上毒针虽已为我吸出,但毒性已深浸体内,无人再能活过一十二个时辰。”   全殿中人,都是亲自看到他吸取毒针之事;对他之言,心中再无怀疑。彼此互相瞧了一眼,默不作声。   叶一萍轻轻叹息一声,道:“时光已然不早,你先把他们救醒过来,咱们再详细谈谈。”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使他由浑返清,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我在救他们清醒之前,须先要让他们服用下烈性的毒药,三十年前中原五义的大名,已然震荡着江湖,三十年后的今日,想各位的功力,亦必随岁月日渐精深。兄弟自知难抵几位联手之力,如果他们服下毒药,兄弟就不再顾虑此等之事了。”   叶一萍抬头望了十几个劲装少年一眼,默默不语。   他已三十年未和四位义弟见面,对几位义弟近年生活情形,全无所知,一时之间不便擅作决定,把目光投注在义弟门下睑上,想从他们神色之中,窥得一点意向。   哪知十个劲装少年,个个满脸庄肃之色,似是对此事既无反对之意,也无赞同之心。   叶一萍暗自忖道:“翁天义以善用各种毒药驰名江湖,博得千臂毒里之称,江湖之上提起此人,无不退避,让他三分。四位义弟既已服用过他的药物,生死之事,早已操于其人手中,倒不如答应于他,先让他把四位义弟救活再说。”当下说道:“兄弟作主答允此事,但你必须先把解药交付于我。”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兄弟一向言出必践,答应之事决不反悔。叶兄这等不放心兄弟,也未免太小觑兄弟了?”   叶一萍道:“我已中了你暗下之毒,四位义弟也早已服了你的药物,如果我不信托翁兄在江湖上的地位,岂肯答应让我四位义弟服用你的药物?”   翁天义道:“你四位义弟服用兄弟药物,叶兄早已亲口答应,难道还要见怪于我不成?”   叶一萍道:“可是翁兄对兄弟下毒之举,事先并未说明。”   翁天义道:“兄弟既以施毒称名江湖,叶兄早已该知。依据武林规矩而论,下毒之前,自不便先说明要对他下毒,此事难道也要怪在兄弟头上么?”   叶一萍道:“好说,好说。兄弟决非故意责难,而以翁兄在江湖地位来说,这等做法纯仗施毒胜人。今翁兄对此竟大言不惭,自认翁兄在武林的声誉,全凭毒物博得,此对翁兄个人而言……”   翁天义听得面色一变,哈哈一笑,接道:“照你所说,兄弟这‘千臂毒叟’的绰号就该取销了?哼!江湖之上,谁不知我翁某以施毒成名?”   叶一萍道:“不错,翁兄以施毒名满江湖,数十年来,一直独步武林,博得这千臂毒叟之号。武林同道,听得翁兄之名,无不远而避之……”他微微一顿后,又道:“不过翁兄除了施毒之外,武功一道,只怕成就有限,要不然大可不必担心我中原五义……”   翁天义竹杖一挥,发出“呼”的一声大响,怒道:“叶兄讥笑我的武功不行么?那咱们就不妨走上几招试试,看你这不屑使用毒物的中原五义,武功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惊人之处!”   叶一萍哈哈一笑道:“翁兄想以武功和人一分胜败,实是江湖间难见之事。不过在咱们未动手前,翁兄应先把我四位义弟救醒过来,然后咱们各以武功,挤上一场……”   翁天义冷冷怪笑,突地双眼猛睁,竹杖“拍”的一声,击在地面,接道:“你要千臂毒叟不用毒物,岂非梦想?兄弟今日对你们中原五义已经破例。若是叶兄弟处处讲究规矩,那兄弟就撒手不管此事了……”   叶一萍面色一变,暗自思量:“如果这老毒物一去,不独四个义弟永远难以清醒,只怕连四位义弟门下十数弟子,也被他暗中下了毒手,其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一时面上现出一阵犹豫之后,突然朗声一笑:“兄弟岂敢对翁兄无礼,只是武林道上最讲‘信义’二字,翁兄如仍用毒物,则兄弟与四个义弟之命业已全操手中。如讲光明磊落的武林道义,这施毒之事,最好别提……”   翁天义接道:“如此说来,是兄弟不遵守江湖道义了。叶兄要想考究兄弟武功,只怕眼下时机不对,恕在下没有兴致奉陪。”   叶一萍故意和他扯了半天,想拖延时间,给四位盟弟门下弟子多一点思虑时间,看几人仍然沉默无言,当即作主说道:“好吧,就依翁兄之见做吧!但有一点,兄弟得事先说明,那就是翁兄救醒我四位盟弟之后,必须使他们神智复常,使我们兄弟之间,有一番谈话的时间。”   翁天义道:“这乃当然之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吩咐?”   叶一萍道:“如若我们兄弟答应了前兄的要求,是否立刻把解药交于兄弟?”   翁天义略一沉忖,道:“兄弟也有一个条件,如果叶兄出于诚心,必须先把口诀告诉兄弟,使兄弟能有时间分辨那口诀真伪,再把解毒药物交给叶兄。”   叶一萍叹道:“好吧,咱们一言为定,就这么办!”   翁天义放下手中竹杖,缓缓从怀中取出两个玉瓶,一瓶翠绿,一瓶雪白,举起翠绿色的瓶子说道:“这绿瓶是兄弟生平所用千百种毒药中最毒的百步断肠散,常人服用之后百步之内,七窍流血而死。但叶见和四位盟弟,各具深厚的内功,情形又当别论。只要能运气闭住穴道,不使剧毒浸入内腑,决不会有何妨害。这白瓶之中,是专解这百步断肠散的化毒神丹,叶兄授过兄弟口诀之后,兄弟立即以解药相赠。”   叶一萍道:“我四位义弟神智未复之前,服用这剧毒之药,不知运气闭穴,岂不要受你毒药之害?”   翁天义哈哈一笑,道:“这个么,叶兄尽管放心,兄弟早已有了准备。我已把这毒散之外,特制了一层糖衣相裹。你四位盟弟服下之后,只要能听从兄弟之言,不要妄动无名之火,在半个时辰之内,外裹糖衣,犹未化尽,毒性不致发作;但如妄自运气,促使毒性提前发作,那就怪不得兄弟了。”   叶一萍淡淡一笑,道:“这么说来,翁兄早已有心对付我们兄弟了?”   翁天义笑道:“叶兄请三思自决,兄弟决不勉强!”   叶一萍道:“兄弟认栽就是。”   前天义缓缓站起身子,走到大殿一角那身着淡紫服色老人前面,打开那白玉瓶塞,倒出一粒丹丸,左手一举,启开那人牙关,把一粒丹丸,投人那老人口中,右手连连推拿他全身一十二处大穴。   他手法熟练迅快,如法炮制,片刻之间,把分坐四角的四个老人,各自放人口中一粒丹药,拍了一十二处穴道,然后走到叶一萍身前,和他对面而坐,闭目运气调息。   他在连连推拿四人身上穴道之后,真气耗消甚大,面色之上隐隐现出倦容。   大殿上,又恢复了一片沉寂。虽然坐了十九个人,但却闻不到一点声息。   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忽见那分坐四壁的老人,身躯颤了一下,张口长长吁了一口气。   数十道眼光,一齐投注在四个老人身上。但四人略一挣动吁气之后,又恢复了静坐之态。   翁天义站起身子说道:“在一盏热茶工夫之内,兄弟给他们服用下的迷魂之药,即将失去了效用。”说话之间,又探手摸出那绿色玉瓶,倒出四粒绿色药丸,分别投入了四人口中。又踱回到叶一萍身前,笑道:“叶兄也请服用一粒如何?”   叶一萍淡然一笑,说道:“在下已然中了翁见之毒,难道还要再服一次毒药么?”   翁天义笑道:“叶见所中之毒,要几个时辰之后才能发作,和这百步断肠散毒性比较起来,相差那就太远。如果你四位盟弟清醒之后,叶兄拚着毒伤发作,硬抢兄弟手中解药,那时双拳难敌四手,解药被抢事小,叶兄推翻相许转授兄弟的武功诺言事大!”   叶一萍伸手接过翁天义手中药丸投人口中,笑道:“这样前兄该放心了吧!”   翁天义微微一笑,道:“叶兄如把百步断肠散的药丸,暗藏口中不吞入腹内,那外裹糖衣,溶化极快,对叶见来说有害无益。兄弟先把话说明,叶兄肯否相信兄弟,那就不是兄弟的事了。”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多谢翁兄指教。”暗用舌头一舔藏在口中的药丸,果然有一股甜味,知他所言不虚。翁天义双目炯炯,投注在他脸上一瞬不瞬,其势绝难把药丸吐出口来。正感为难之际,突闻那人群之中“拍”的一声脆响,接着听到一个粗豪的声音骂道:“你怎么出手打人?”   只听一个冷傲的声音答道:“难道你瞎了眼睛,伸腿之时,也不睁眼瞧瞧,一脚就踢在我身上呢?”   翁天义不自觉地转脸一瞧,叶一萍就在他转脸一顾之间,用迅速无比的动作,把含在口中的药丸,吐了出来,藏入怀中。定神瞧去,只见那出手打人耳光之人,正是自己的衣钵弟子上官琦,知他是有心惹出一场纠纷,以分散翁天义的心神,心中暗暗赞道:“此子不但聪颖绝伦,而且机智过人。逃出这次劫难之后,我定要把身怀几种绝学密技,倾囊相授于他……”   忽听那身着淡紫服色老人长长地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在昏沉了一日夜之久的工夫后,陡然醒了过来,神智尚未全复,睁开眼看到眼前坐满了各种服色之人,不觉一怔。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二弟还识得小兄么?昔年一点误会,造成了咱们五兄弟间三十年视若路人,小兄为此一直惶惶难安,也曾到处追查你们下落,一则因你们行踪隐秘,一时间不易找到,二则你们各奔一方,辛勤经营,都成了当地雄主之尊,小兄……”   但闻一声长叹,另一个壁角之处身着银白服色的老者接道:“三十年往事若梦,想来痛心疾首。我们四人自和大哥划地绝交之后,三十年来无不以大哥行踪为念。当时虽因一点误解,使咱们情重骨肉的兄弟决绝分袂,但在一年之后,我们心中就生了悔恨之意。四人不约而同,赶到了我们兄弟昔年结义之处,相对约言,不见到大哥之面,我们四人之间,也不相互往来。哪知大哥行踪杳如黄鹤,这一番误会,造成了咱们兄弟三十年相思之痛。似水年华,匆匆岁月,记得和大哥分袂之时,还是少壮之年;如今少年头白,两鬓霜斑,就是五弟,也已是年届花甲了。”   只听另外两处壁角上身穿鹅黄、浅蓝两个老者接道:“大哥别来无恙!”齐齐抱拳对叶一萍施了一礼。   叶一萍合掌前胸,低声说道:“三十年来,小兄为此日夜不安,深觉愧对几位义弟。细想当时那老人传授咱们武功的情景,故作各种神秘安排,用心不无可疑。只怪我一时大意,受他欺骗,立下重誓,不能把学得武功泄露出口,故害得咱们五兄弟彼此猜疑,终于闹得反目不快,划地绝交。”   翁天义突然冷笑一声,接道:“时光不早了,那外裹糖衣,即将化尽了!”   叶一萍脸色微微一变,但一瞬之间,又恢复了平静,淡然一笑,道:“我已事先对翁兄说过,我四位盟弟清醒之后,要留我们兄弟一番说话的时间。”   翁天义道:“叶见最好先把咱们相约之事,对你四位义弟说明,把那武功口诀先告诉兄弟,兄弟立时以解药相赠,几位服了解毒药物之后,谈起来也可无后顾之忧。”   分坐四角、四个服色不同的老者,齐齐转目向翁天义瞧去。那最先醒来、身着淡紫服色的老人,冷冷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千臂毒叟翁天义……”   翁天义接道:“好说,好说!兄弟今天有幸能参与名震天下的中原五义之会,心中高兴得很……”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冷冷地接道:“不过,兄弟这千臂毒叟之名,也不是让人白叫的,在座各位,都已服下了兄弟的百步断肠散的剧毒。除了兄弟的化毒神丹之外,大概当今武林,还没有第二种药物能够解得!”   只听另一个壁角处身着白长衫老人怒道:“别说百步断肠散了,就是十步断肠,又何可惧,中原五义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说完话,人已霍然站起身子。   其他三处壁角上盘膝而坐的老人,也都有了怒意,纷纷起身,目注千臂毒叟翁天义,大有立时出手之意。   翁天义只怕四人真的一齐出手,心中暗自惊骇,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目注叶一萍,低声说道:“如若他们擅自出手,围攻于我,那可不能怪兄弟推翻承诺之言,拂袖而去。”   叶一萍目光转动,投注了四位义弟一眼,道:“四位贤弟请盘坐下去,运气调息,如若有什么异样感觉,就赶快运气闭住穴道。”   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齐齐把目光投注到翁天义身上,道:“翁兄请小心一点,如若毒性发作得能为我们事先觉到,翁兄也别想活着出这古刹大殿。”   叶一萍轻轻叹息一声,缓缓举起了右手,伸出一指,说道:“降魔十三掌,第一招‘飞笔招魂’……”   大殿上所有的眼光,全都投到叶一萍的身上,瞧着他神情。   翁天义轻轻咳了一声,目光横扫大殿一周。   叶一萍是何等人物,一听翁天义轻咳声,立时明了他是何用心,当下接道:“翁兄请附耳上来。”   霸天义回头望了四个服色不同的老人一眼,依言走近叶一萍身侧坐下,附耳上去。   叶一萍极快讲了三招降魔法的口诀,只听得翁天义不住点头。   要知翁天义武功不弱,听叶一萍讲述口诀,立时觉出那掌法果是非同凡响的武功,不禁暗自忖道:“无怪庄主要用尽方法、手段,迫逼中原五义,想学得这降魔掌法。”   叶一萍传完三掌口诀之后,说道:“这套降魔掌法,我们兄弟每人都分学了几招,兄弟只知这前面三招。叶兄如果觉得兄弟相授口诀,不似随口捏造,那就请把解药授于兄弟,先让四位义弟服用下解药之后,兄弟才好请他们解说下面口诀。”   翁天义暗道:“不错!庄主也说过他们这套掌法,是三十年前一位无名老人所授。因为那老人不能在中原五义之处多作停留,随把中原五义请到身边,自己先演了两招降魔掌法,给中原五义一瞧,问他们愿不愿学。”   那时中原五义之名,已经震荡了江湖,五人武功,都已列于武林中第一流的高手,一见那无名老人表演的两掌,乃从未睹见之学,心中哪还有不愿学的道理?   那老人看他们答应要学,自己遂躲到一个静室之中,要五人个分别入室,把十三降魔掌法,分别传授五人。   这是因这套掌法过于精奇,任何一个人,没法在短期内,把这十三种招式完全学会,他因身有要事,又无法在此多留,只有以五人的精力,分别学这十三掌奇招,或可有所成就。   他忖思了良久之后,笑道:“叶兄一言九鼎,兄弟自是相信叶兄之言!”当下把那白玉瓶连同药物,一齐送了过来。   叶一萍倒是没有想到,翁天义竟然这般慷慨,伸手接过药物。   他亲眼看到贫天义把瓶中药物倒出来,给四位盟弟服下,使他们由昏迷中清醒过来,是以对这药物,毫无怀疑之心。   他把瓶中的药丸,倒出来四粒,分别送到四位盟弟手中,说道:“翁兄在武林中乃极有身份之人,这解毒药物,自是不会有什么可疑之处,四位贤弟快请服下,小兄也可放心一些……”   四个老者望着叶一萍微微一笑,各自把手中药丸,送入口中,咽了下去。   叶一萍盖上瓶塞,问道:“翁兄这化毒丹,当真能解他们服下之毒么?”他虽亲眼看到翁天义施用此药,把四位盟弟由昏迷中救了回来,但仍有些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翁天义道:“叶兄这般相疑兄弟,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叶一萍接道:“非是在下相疑,实因此事关系太大,兄弟难以放心。”   抬头望去,只见四位盟弟脸色,渐都好转,泛现血色,不觉心中一宽。   翁天义冷冷地说道:“叶兄要兄弟办的事,已然办完,那降魔十三掌,也该全部传授给兄弟了?”   叶一萍道:“现下他们药力尚未完全行开,只怕还难以相授武功,中原五义,一向言无不践,兄弟既然答应了翁兄,决不会中途毁诺!”   忽见那银白服色老者,怒睁了双目,问道:“大哥,千臂毒叟给我们服的什么药物,好像有点不对。”   叶一萍笑道:“二弟放心,小兄亲目所睹他用此药,把四位由昏迷中救醒回来,也许良药苦口,此药在解毒之时,使人有些难过之感。”   那银白服色老人,似是对叶一萍有着无比的信任,微微一笑,闭目不再说话。   那身着浅蓝、淡紫、鹅黄服色的老人,相继睁眼瞧了叶一萍一眼,各自又闭目调息。   前天义似已感到不耐,大声说道:“叶一萍,你说话算是不算?”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忽然睁眼,怒道:“翁天义,你随口胡说八道,可是想讨苦头么!哼!叶一萍也是你叫的么,中原五义生平未对人说过一句诳言,岂肯失信于你!”   翁天义冷冷说道:“我和令兄相约有言,他把降魔十三掌传授于我,我把化毒神丹交付他,以解诸位身受之毒。如今我已依约交付他化毒神丹,但叶兄却借故推拖,不肯相授那降魔十三掌,这算不算欺骗在下呢?”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微微一怔,回头对叶一萍道:“大哥,此话可是当真么?”   叶一萍长长一叹,道:“为了相救四位盟弟,我答应以降魔十三掌法,换他化毒神丹解药……”   那银白眼色老者“啊”了一声,道:“大哥既然答应了他,咱们自不能失信。”   叶一萍道:“小兄数十年来心中一直隐藏着一件隐秘之事,没有对你们说过……”   那淡紫服色老者接道:“过去之事,不说也罢!”   叶一萍微微一笑,道:“承蒙几位义弟谅解,小兄感激不尽。不过此事如不说出,小兄终是难安;倒不如一吐为快,纵然有背我立下重誓,也较闷在心中好些……”   他微微一顿后,接道:“三十年前那无名老人毛遂自荐地找上了咱们中原五义之门,自说自话,要把一种旷绝武林的绝技传授咱们,当时我心中虽然觉着此事太过突然,但因好奇之心过胜,就贸然答应下来。心想咱们中原五义之名,非同江湖间无名小卒可比,量他决不敢欺骗咱们,何况此等之事,立刻就要揭穿,哪知他竟提出个别相授之法。据他所言,因那降魔十三掌,乃天下武林中最为精革之学,一个人的精力,不可能把十三招掌式在短短的数年之中完全学习精熟,是故他才找到我们中原五义,分别传授,把降魔十三掌,分别传授我们五人,以便精神集中,求其精进。我一时被他好言说动,未和四位盟弟商量,就答应了他。小兄首先被召人室中,传了我一招之后,突然停了下来,要我立下重誓,今生今世不得对人谈起他传授武功之事,因他那一招掌法过于奇奥。小兄被他奇招所惑,没有多考虑,就下重誓,播种了咱们兄弟翻目的因果。”   那分坐四壁的老者,一个个听得双目圆睁,齐齐地说了一声:“那无名老人传授我们武功之时,经过之情,和大哥所说一样,不过……”   不知何故三人同时住口不言。   叶一萍微微一叹,道:“不知那老人传给四位贤弟是什么武功,但传给小兄的却只有……”   忽闻那身着鹅黄衣服的老者大叫一声,吐出来一口鲜血。   叶一萍一皱眉头,说道:“翁兄,这解药没有错么?”   翁天义摇摇头道:“兄弟这化毒神丹,乃解毒圣品……”   一语未完,忽闻连声大叫,那身着浅蓝、淡紫、银白服色老者,各自喷出一口鲜血。   翁天义瞧得脸色一变,霍然站起了身子。   身着银白服色老人双手捧胸,惨然一笑,道:“大哥,我们都被千臂毒里翁天义骗啦……”   叶一萍羞忿交加,大喝一声,急跃而起,和身直向翁天义猛扑过去。   就在叶一萍缩身猛扑前天义的同时,十二个劲装少年也一齐站起了身子,准备出手拦截千臂毒叟。   前天义竹杖疾举,一招“潮泛南海”,向前猛攻过去,逼退四个劲装少年,冲出一条路来,快如流矢一般,疾向大殿外面奔去。   上官琦见所有之人,一齐出手,正想站起身子,忽闻“噗噗”“嗵嗵”一阵连响,十二个身着劲装少年,几乎同时一齐摔倒在地上。   他乃聪明绝伦之人,心中忽然一动,不再提聚真气,仰身倒卧在人群之中。   分坐在四个壁角的老者,忽然一齐站了起来,个个两手捧腹,双目圆睁,向外狂奔。但不过走了四五步,先后摔倒地上,一个个口中血喷如泉。   叶一萍一扑未中,正待放腿疾追上去,但却为眼前触目惊心的变化所震吓,不觉一怔。   眼看四位义弟和十二个门下弟子,以及爱徒上官琦,全都摔倒在大殿之上,直似千百支利箭穿心而过。饶是他久走江湖,定力深厚,也不禁老泪纷披,六神无主,自言自语地叫道:“四位盟弟暂请安息,小兄要在毒发之前,拚尽余力追杀千臂毒叟翁天义,奠祭四位贤弟阴灵之前,然后横剑自绝,聊谢愧疚之罪。”说完,疾向大殿外面追去。   一阵惊心动魄的大闹过去,大殿上又恢复一片静寂。   夜风吹来,摇动了大殿上的烛光,烛影摇红,照着横卧地上的一十七具尸体。   上官琦暗暗地吐出了胸中一口闷气,忖道:“十二个劲装少年,和我同时身受毒针之伤,为什么我的毒性没有发作,他们却一齐毒发?大概因他们动了怒火,妄自提聚真气,使毒性加快了发作。”   心中正自忖思之间,忽见数尺外一个身着银白色服色劲装的少年手脚微微伸动了一下,不禁心中一惊,暗道:“难道他们都是和我一样的没有死么?”当下静卧不动,以观究竟。   大约过了有一顿饭工夫之久,忽见那手脚伸动的银白服色少年,挺身坐了起来,双手轻击三掌。   掌声甫落,三个服色不同的劲装少年,一齐坐了起来。   上官琦暗暗叹道:“果然四位师叔门下,都有卧底之人……”   只听那银白服色少年,低声吟道:“春来万里客。”   浅蓝服色的少年接口吟道:“乱定几年归。”   那鹅黄色的少年接吟道:“肠断江城雁。”   身著浅紫服色的少年也脱口吟道:“高高向北飞。”   那银白服色劲装少年,忽然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三位师兄可都是来自万柳塘中杏花堡么?”   那三个身着淡紫、鹅黄、浅蓝坐起来的劲装少年,齐站起来答道:“不错,师兄可是姓陈么?”   那银白服色少年目光炯炯,横扫了大殿横卧尸体一眼,笑道:“小兄陈一志,三位师弟可学到那‘降魔十三掌’么?”   三人又恭恭敬敬地答道:“我等费尽心机,耗时三年,只偷偷学到三招……”   陈一志微微一笑,道:“降魔十三掌中第一招可是叫‘飞笔招魂’?”   三人略一沉忖,答道:“不错。”   陈一志道:“第二招‘阴阳合一’?”   三个劲装少年,思索了很久,才一齐点头答道:“也不错。”   陈一志微微一笑,道:“第三招可是叫‘天马行空’?”   三人齐声说道:“师兄武功高强,所说三招,一招不错,兄弟等难及万一。”   陈一志道:“除了这三招之外,三位师弟可见过第四招么?”   三人齐声答道:“我们暗窥了三年之久,并未见过师父练过第四招。但上述三招,却是常见。”   陈一志哈哈一笑,道:“为了三招掌法,我们四人耗费四年多的时间。如非师父月前派人暗中传书相告,说那‘降魔十三掌’可能只有三招留传于中原五义,连我一时间,也被中原五义所惑,还误认暗窥练武之事,被人发觉,无法窥得第四招掌法……”   那淡紫、浅蓝、鹅黄服色的劲装少年相互瞧了一眼,说道:“师父做事,一向玄机难测。我等四人虽然同受遣派,投在中原五义门下,学那‘降魔十三掌’的武功,历时四年,彼此互不相识,别说中原五义了,就是我们四人,也不知哪个是同来偷学武功之人,临别时师父传示的暗语,应用在四年之后这古刹之中。放眼当今江湖,谁有这等缜密的算讣……”   陈一志大笑道:“师父才智,岂止如此?他老人家在遥遥千里之外,不但能把我们的行动了若指掌,而且能够知得‘降魔十三掌’只有三招,证清三位师弟刚才之言,咱们四人暗窥所得,三招尽皆相同。师父之言一定不错了,那‘降魔十三掌’,留在世间的只有三招。”   三 经楼奇遇     那淡紫服色少年问道:“师兄此言,可确真么?”他心中虽对陈一志之言,不尽相信,但却不敢出言反驳,转弯抹角地问了一句。   陈一志道:“适才那叶一萍传授翁老前辈口诀之时,第一招高声叫出,也是‘飞笔招魂’,你我都是亲耳听得,那自然是不会错了。”   淡紫服色少年“啊”了一声,道:“不错,此言我也听得十分清楚。”   陈一志微微一笑,接道:“但叶一萍却亲口说出那无名老人在传授几人武功之时,是把中原五义,分别召人一间密室之中,个别分授那‘降魔十三掌法’研究中的诸多方法(如分类方法、实验方法、移植方法、还   四 怪人怪事     那怪人瞧了上官琦一阵,得意地接道:“想不到今天我倒遇到一位知音了。”言词中,充满了无邪的童心。   上官琦道:“晚辈愚鲁,知音愧不敢当;但老前辈的萧声,真是仙韵纶音,令人听了感奋无比,却是千真万确之事……”   那怪人听得呵呵一笑,道:“仙韵纶音,谈何容易;不过老夫在这箫上,确曾下过一番工夫倒是事实……”他忽然想起两人竟是隔着窗子在谈话,不由得又哈哈笑了起来,道:“多年来,你可算得是老夫唯一的客人。来来来,快请进来,如是这等隔着窗子相谈,岂不是怠慢了客人了么!”   上官琦原本不想与这怪人交攀,可是一则因为对他的萧声,太过喜爱。二则看这怪人,有时竟是童心未泯,说话很是天真有趣。这时听他一邀自然的真理,经验的、试验的方法是达到真理的唯一方法,否   五 如此师徒     上官琦心中虽是被他危言所动,但却不愿开口求恕,但又念念难忘那怪老人警告之言,每日子、午、卯、西四个时辰之中,伤势发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利害,暗自忖道:“如我伤势真如他所言一般,一日夜功夫之中,发作四次之多,这个罪可是难凭血肉之躯强自忍受,看来我眼下只有一条死路可循。”   想到一死可解这身受痛苦时,心中安稳了不少,淡然一笑,道:“老前辈大可不必为此抱疚,晚辈早已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当我拒绝老前辈相授武功时,已想到此等举动,难以获致老前辈的谅解……”   他微微一顿,脸上泛现出一个凄凉的微笑,接道:“晚辈心感老前辈相教忍受痛苦之法,愿把心中一点拙见,坦诚相告。老前辈身有残缺,难以仗剑江湖,觅寻仇踪,想藉授人武功之情,使人代你洗雪心中之恨,并非什么为难之事。据晚辈所知,武林中人,大都嗜武如狂,老前辈再耐心等待上一年半载,借那婉转人化的萧声,召来几位武林人物,决非难事。像晚辈这等愚昧之人,只怕世间少之又少,老前辈只要提出以绝世武功相授,莫说只让他杀上二十八人,就是要他再多杀个三五十人,他们也不会推辞……”   怪老人冷笑一声,接道:“老夫这一把年纪了,难道连此等之事,也要你来说不成!”   上官琦忽然睁开双目,正容说道:“晚辈之言,句句出自肺腑,老前辈不要多心才好。”   怪老人微微一叹,道:“唉!事情如果似你所说的那般简单,老夫也不致在这阁楼之中,苦守十几年了……”他缓缓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云天远处,黯然接道:“要知非常的手法,大成的武功,并非是人人都可以学得。师承固然重要,但禀赋更属难求。老夫要援人的武功,都非平常之学,自非平常之人所能领悟。十几年来,老夫日日凭窗独坐,阅人何止千百,但我这十几年中所见之人,只有你可以承继我的衣钵,但你却不愿认我作师,学我武功。”他说到伤心之处,忍不住涌下来两滴老泪。   上官琦叹道:“晚辈并非不愿学老前辈的武功,实因我早已有了师父,自不便再拜在老前辈的门下。”   怪老人道:“一个人生平之中多拜几个师父,也是极为平常之事,这有什么为难?”   上官琦道:“一身兼数家之长,同时拜认几个师父,武林中虽非罕见,但总该事先禀明启蒙师长,获允之后,才可重拜新师,此乃师伦大道,晚辈岂敢稍有擅越?”   怪老人道:“要授你武功,不过是见你资质过人,世难求得,并非存夺人弟子之心。拜师不拜,都是些无关紧要之事。此等繁文缛节,老夫素不喜爱,免了最好。”   上官琦道:“老前辈虽无坚持我拜师之心,但却有挟恩求报之意。你传授了我世无其匹的武功,却要凭仗这些武功去为你追杀仇人。”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如果老前辈的仇人,都是不法盗匪、绿林巨凶,晚辈杀之心安理得;如是大忠大孝的正人君子,晚辈届时定感十分为难。既不能毁弃承诺,有负老前辈传授武功之恩,又不能盲目杀戮好人,想来想去,还是不学老前辈的武功最好。”   怪老人冷笑一声道:“但眼下我已点伤你全身四大经脉,一十二处要穴,你如不答应学我武功之事,此后岁月即将永留这阁楼之上。除了每日熬受四次伤势发作之苦以外,还要受尽我的讥讽羞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拖延上三月时间,你受伤的经脉即将开始硬化,那时你纵然心中后悔,但已无法可想了。据老夫所知,纵然是一代神医国手,也无能把人体逐渐硬化的经脉复元。现在,你还有足够的时间,先熬受三天试试,看老夫之言,是真是假?三日内你若能回心转意,一言相求,老夫当不惜消耗真力,打通你受伤经脉。如若你还要这般傲硬,那就把你最宝贵青春耗在阁楼之上,陪老夫一辈子吧!”   上官琦冷然答道:“我不必用三天时间去想,现下就可以肯定地答覆你:我永不后悔!”脸色神情之间,一副大义凛然之态,当真是豪气干云,视死如归。   怪老人和他相互凝注了一阵,忽然闭上双目,喃喃自语道:“好倔强的娃儿。”   阁楼上恢复了一片死寂,靠窗处摆放的几盆盛开桂花,散发出浓郁的幽香,但这撩人绮念的桂子清香,和这阴森可怖的环境,很不调和。   上官琦努力使自己忘去一切,使心清清明平静,不知何时,已沉沉睡熟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日升三竿时分,阳光透窗而人,照入下阁楼中。   怪老人怀抱着一只黑漆木箱,凭窗而坐,抬头望着无际蓝天,背影中流现出无比的寂寞。   上官琦暗自叹息一声,忖道:“像他这般枯守这阁楼之中,一过十几年的岁月,寸步难离……”   突然心中一动,脑际中闪过一个念头,暗暗忖道:“以他这般武功之人,纵然失去了双腿,也难把他困居这阁楼之中,不知何故,他竟十几年不肯离开?……这荒凉的古刹中,人迹罕至,藏经楼下那坛坛骨灰,又是何人寄放?……这些年来,他又食用什么?”   这种种疑问—一从脑际闪过,使他对眼下怪老人,有了更多的迷惑。   忽觉一阵气血涌塞,经脉暴胀,心知又到伤势发作时辰,赶忙屏绝杂念,平伸双臂,使身体重心,分配在全身各处,躺得异常舒适,准备迎接气血闭塞、经脉暴胀的痛苦。   但觉平日畅通全身各条经脉的行血,此刻突然像被人在几处经脉要位上分隔起来,气血难以通行,壅积在几处要穴经脉之处,筋脉暴胀欲裂,全身痛楚无比。   但见他头上汗水,有如水浇一般,滚滚而下,但却咬牙苦撑,不肯发出一句呻吟之声。   那怪老人静静地坐在一侧,圆睁双目,一瞬不瞬地凝注着他,脸上神情十分奇怪,也不知他在想的什么心事。   上官琦望了那老人一眼,别过头去。   他性情刚直,宁断不曲,不愿让那老人瞧到他痛苦神色。   怪老人冷笑一声,说道:“现下你伤势不过刚刚发作,待那积血渐消,全身经脉经过一阵暴胀之后,复变收缩,那时脉道之中行血蠕动,有如千百条毒蛇,爬行于全身经脉之中,麻疼痒酸,万苦齐作。别说你这般年轻之人,就是老夫这般身历惨变之人,也难有忍受那等痛苦的定力……”   他微微一顿后,又道:“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救于你身历的疾苦……”话至此处,倏然住口不言。沉默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继续说道:“那就是在你积血渐消之时,点了你三大晕穴。”   他原想自己停口不言之时,上官琦定然会追问解救之法。哪知事情大出意外,上官琦竟似未曾听得一般,毫无半点反应,只好又自行按说下去。   上官琦强忍着无比痛楚,回头一笑,说道:“老前辈盛情,晚辈心领了……”   怪老人怔了一怔,道:“什么?麻疼痒酸之苦,实非人所能受。孩子,你就是钢筋铁骨,也一样忍受不了。”   上官琦淡淡一笑,道:“晚辈如果真难以熬受之时,自会了断自己,老前辈不必多费心了。”   怪老人冷哼一声,骂道:“老夫生平之中,还未遇上过像你这般不知好歹之人,届时你忍受不了之时,可别向我求救。”   上官琦微微一笑,闭上双目。   但觉那涌行在几处脉穴之处的积血,渐渐消去,暴胀欲裂的经脉,为之一松,无比的痛苦,突然消解,精神随之一畅。   但他心中知道那老人决非相欺之言,这刹那的舒适之后,紧接着将是更难熬受的痛苦,借这轻适的瞬间,用出了所有的气力,疾向一侧翻滚过去。   要知人体气血的运行,本有一定的常规,脉道被伤,气血壅塞,久攻不通之后,积血就渐返原位。   上官琦虽然尝试了经脉暴胀欲裂之苦,但他觉出时间并不长久,只要咬牙苦忍,或能撑得过去,万一忍受不了时,再想自尽之法。但他又不愿让那怪老人瞧到他强自忍受痛苦之状,是以借身体舒适的刹那间,翻滚到阁楼一角。   怪老人似是已对上官琦完全绝望,连转脸望他一眼也不愿瞧,打开身边黑色箱子,滴滴热泪,滚落箱中。   上官琦却注意那老人的一举一动,瞧他打开黑色箱子,热泪就夺眶而出,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那黑色箱子之中,也不知放的什么?怎的能使这冷若冰霜的老人,一瞧之下,就热泪滚滚?”   未容他心念转完,突觉胸中伤处一阵麻疼,紧接着各处伤穴一齐发作,麻疼大作,经脉之中,若有物蠕蠕而动,而且愈来愈凶,有如千百条毒蛇,爬行在体内一般,痒疼交作,酸麻难忍,果然是痛苦无比。   上官琦咬紧了牙关,强忍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不肯出一句呻吟之声。   但这等非人所能承受的痛苦,纵是钢筋铁骨之人,也难以忍受得了,只觉全身汗水,泉涌而出,整个的躯体,似被万蛇啃噬一般,终于发出了呻吟之声。   怪老人回头瞧了上官琦一眼,缓缓合上黑色箱盖,仰脸一声长笑。   笑声凄厉刺耳,直似碧霄鹤唳,悲壮中混入无比的痛苦,震得壁间积尘纷纷落下,屋瓦格格作响。   直待那凄厉的长笑之声停息之后,才望着上官琦冷冷说道:“我道你真是铜铸铁打之人,原来也承受不了。”   上官琦伤势发作正凶,全身痛楚难耐,根本就无法听清楚怪老人说些什么,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地启动。   忽见他左手一拍地板,纵身跃了过来,右手挥动,连点了上官琦四处晕穴。   上官琦晕穴被点,立时昏了过去,呻吟之声亦随着停了下来。   他无法再看到那怪老人做些什么,当他醒来之时,天色又已人夜。   睁眼望去,只见那怪老人静静地坐在身侧,双目圆睁,神光如电,凝注在自己脸上。   他缓缓举手,轻按在胸口之上,对那万蛇穿过经脉的痛苦,似是犹有余悸,呆呆地瞧着那怪老人的冷冰冰的脸色,说道:“咱们无怨无仇,你这般折磨我,不知对你有什么好处?”   怪老人冷漠的脸色,突然泛起了一丝笑意,道:“只要你答应我学我武功,替我杀两个仇人,我就打通你受伤经脉。”   上官倚摇摇头,转过身去,答道:“我一日夜中,有大部时间不受被伤经脉困扰之苦,你纵然防范严密,但也无法每时每刻都监视着我。”   忽听那怪老人低声求道:“我已是年近古稀之人,不知哪一天就要死去。如若不能把我这一身武功传授于人,死了实在可惜!”   上官琦道:“世上尽多才质俱佳之人,求之不难,你又何苦一定找我?”   怪老人怒道:“我非要传你不可!”   上官琦道:“要我学会你武功之后替你杀人,晚辈决然不干。”   怪老人黯然一叹:“老夫生平之中从未开口求过别人,今日破例求你一次。”   上官琦道:“老前辈有什么事求我呢?”   怪老人道:“我求你答应我,学我武功;认我作师与否,都不要紧,只答应替我杀上一个人,就可以了。”   上官琦看他脸上神情凄然,心中大是不忍,暗道:“世间那有求人学艺的师父,这老人这般相求于我,不知是何用心?难道真如他所言,一个练习上乘武功之人的资质,极难遇得,而我又确有了这等修习上乘武功之人的资质不成?”   他沉吟了一阵,说道:“难道老前辈的武功,除了晚辈之外,当真就不容易找得继承你衣钵之人么?”   怪老人又是一声叹息,道:“像你这般资质之人,找来虽是不易,但也并非难寻得……”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不过,资质之外,更难求得的,是侠义之心。像你这般资才,又具侠义之心的,那就绝无仅有了。唉!要知一个资质过人、聪明绝伦的人,如若没有侠义之心,武功愈是高强,为害世间愈大,老夫曾经亲睹其人,而且亲身经受惨痛……”话至此处,倏而住口,点点热泪,滚了下来。   上官琦道:“老前辈要我杀害之人,可就是残害老前辈的正凶么?”   怪老人道:“此中经历,老夫不愿亲口对人说出。但我可以告诉你的,他决不是一个好人。”   上官琦道:“不知老前辈可否把那人姓名,告诉于我?”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行。”   上官琦道:“晚辈如若答应下来,决不会背弃诺言,那时老前辈传了我的武功,挟恩告诉我仇人姓名,与其那时叫晚辈左右为难,还不如我现在死去的好。”   他看那怪老人武功绝伦,心想他的仇人定然是极负盛名之人,决非一般武林人物。这一答应下来,不但责任艰巨,而且又想对方是武林中正大高人,那时杀既不是,不杀又觉愧对老人承诺,是以不肯答应。   怪老人突然敛容说道:“好吧!不管你肯不肯为我报仇,我也要打通你受伤的经脉,传你武功。”   上官琦道:“晚辈不愿意无缘无故受人之恩。”   怪老人举手点了他穴道,说道:“我要传你武功,那就非要传你不可,还能由得你作主么?”   上官琦被他点了哑穴,口不能言,身受内伤又重,也无法和他挣扎,只好瞪着一双眼睛,听任那怪老人的摆布,心中空自焦急。   但觉身体被那怪老人不停地翻来转去,折腾了半天工夫,才觉到一只手掌抵在背心之上,一股热流传入身体之中。   那怪老人的功力深厚,热流绵绵不绝地攻入体内,但那热流一近受伤经脉,受到阻力,难再通过。   但热流滚滚,冲撞之势甚是强烈,大约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通过一处伤穴。   他觉着攻入体内的热流,在打通一道伤穴之后,忽然消失,紧接着就听到那怪老人的喘息之声。   待那怪老人喘息之声停了良久,重又开始把手掌抵在他背心之上,热流重又向体内攻去。   到他伤势将要发作的时间,老人就点了他晕穴,使他知觉消失,忘去痛苦。时辰一过,又拍活他晕穴,继续运功打通他受伤经脉。   怪老人足足耗去了有三日夜工夫之久,才把上官琦受伤经脉完全打通,说道:“我已决定把一身武功传授于你。唯一之求,你每日必须离开这阁楼三个时辰。你可借这三个时辰,去找些食物回来,听得我箫声相召,才准登上阁楼。”   上官琦回头瞧了那老人一眼,缓缓站起身子,舒展一下筋骨,穿窗而出。   一阵秋风吹来,忽觉精神一振,回头向阁楼之中望去,只见那怪老人手拿洞萧,怀抱黑色箱子,凭窗而坐,抬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不知在想什么心事,神情似是并不关心上官琦的去留。   他轻轻叹息一声,想着数日来在阁楼中的诸般经过,恍如经历了一场梦境。   忽然间,心中一动,想到了大殿上还陈放着师叔、师兄的尸体,在这等深山之内,荒凉的古刹之中,不知是否有野兽伤损到几人的尸体,心念一动,立时向大殿之中奔去。   距大殿尚有数丈之遥,立时嗅到一股浓烈的腐尸味,不觉地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   但见大殿之外鸟尸遍地,心头甚感奇怪,一提气,施展轻功身法,疾奔入大殿之中。   他奔行之势过于迅快,闪电而人,只觉脚下一软,踏在一团软绵绵的体物之上,几乎滑倒地上,赶忙一提丹田之气,稳住身子。   定神看去,只见殿门口处,横卧着一只金钱豹,双目已闭,似已死去多时。刚才一脚,正踏在那豹子尸体之上。   除了门口的一只金钱豹外,大殿上还杂陈着十几条野狼尸体,这些凶残的猛兽看不到一点伤痕,毛皮完整,但却已僵挺而卧,不知如何死去。   转脸望去,只见四五具血肉狼藉的尸体,残散一地,腐臭之味,一阵阵扑鼻冲来。   他乃绝顶聪明之人,一瞧当前景物,心中顿有所悟,暗道:“千臂毒叟翁天义,毒名果不虚传。这些鸟兽,必是食用了大殿上横陈尸体,纷纷中毒而亡,但看这十几头野狼,和一头金钱豹,未能逃过寻丈距离,就暴毙大殿之上,毒性之烈,可以想见。”   他一面运气闭住呼吸,一面点查大殿上残留的尸体,数来数去,大殿上只有八具尸体,心中暗自忖道,四位师叔、一十二位同门师兄弟,除了四个奉派来此卧底的人,尚该有一十二具尸体才对。   定神瞧去,只见那横陈尸体之上,虽是血肉狼藉,但大部尚都完整,这八具尸体既然一般模样,尚有四尸,总不能被这些鸟兽食用得尸骨无存?   心中疑念大动,立时仔细分辨几具尸体,果然瞧出这些尸体之中,竟无一根白发须髯,暗道:“莫非四位师叔内功精湛,运气逼住剧毒,逃离了此地不成?”   忽闻萧声袅袅飘传过来,这次声音,大是怪异难听,如啸如嚎,刺耳至极。   心中正感奇怪,忽觉一股腥风,扑袭入殿,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小娃儿快些离开大殿……”   只听一阵呼呼风声,吹得羽毛横飞,有不少飘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心中忽生警惕,心觉这阵风声来得大是怪异,双臂一振,斜跃出殿。   转头望去,只见一条罕见巨蟒,正张着血盆大口,晃动着巨头,大殿外的暴陈鸟尸,纷纷由地上飞起,投人那大口之中。   片刻之间,百只以上的鸟尸,尽被那巨蟒吞入腹中。   上官琦虽是一身武功之人,但见到这头如笆斗、长逾十丈以上的大蟒,也不禁有些心中发毛,但他却又为一种好奇心所动,注目相视,不忍离去。   耳际又响起那怪老人微带忿怒的声音,道:“那巨蟒不但身有剧毒,而且还能口喷毒雾伤人,你如被它瞧见,决难逃过蟒口。”   忽见巨蟒大口一合,“咕”的一声,蟒头已探入大殿之中。   上官琦不敢再看,跃上屋顶,直向经楼奔去。   那怪老人正凭窗而坐,一见上官琦奔了回来,面上忽现喜色,但一瞬间,又恢复冷漠的镇静。   上官琦心中本有很多事,想问那老人,但一见那老人之后,竟是一句也问不出来。   那怪老人也未回头望一下上官琦,大约有一盏热茶之后,忽然举萧就唇,吹了起来。萧音波荡之中,忽见那巨蟒急急奔出古刹而去。   上官琦瞧得暗生惊骇,忖道:“原来这巨蟒竟然是受他萧声相召而来。”   怪老人待巨蟒去远,陡然停住萧声,回头望着上官琦道:“孩子,今天是几月初几?”   上官琦仰脸想了一阵,道:“大约是八月十一了?”   怪老人道:“十一、十二、十三的晚上,有一场好热闹瞧。”说完,凭窗遥望远天,默然不言。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问道:“有什么热闹瞧?”   怪老人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但却答非所问地说道:“你连番出入,已在经楼的屋顶之上,留下很多痕迹,快些去把这痕迹灭掉,再去找些食用之物回来。明天开始,咱们就要躲在这阁楼之中,不能再擅离一步,免得留给人追寻的痕迹。”   上官琦茫然望了那老人一眼,跃出阁楼,心中虽然在想着不要听那老人之言,但行动却是不知不觉地依照他吩咐去做,他毁去在阁楼外面留下的痕迹,茫然向古刹外面走去。   自他受伤的经脉被那怪老人打通之后,常觉脑际间空洞洞,一无所有。有时纵然神智清醒一阵,但很快又觉茫然,他心中想着早日离开这古刹,但却又不自觉地依照那老人吩咐去做。   这座古刹,僻处荒山,年代久远,早已为风雨侵袭得油漆剥落,只有那牢固的石墙瓷瓦,仍然屹立无恙。   他茫然奔出了四五里路,但见山峰绵接,连云而起,别说一处村舍人家了,就是个樵夫、人踪,也没有遇上一个。   心中正自焦急,忽听一阵吱吱怪叫,抬头瞧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山口所在,站着十几个高大的猴子,不禁心中一动,放腿奔了过去。   那十几只高大猿猴,一见上官琦奔了过去,突然散成一排,拦住去路,那谷口不过一丈多宽,吃这十几个猴子散开一拦,刚好把谷口排满。   上官琦停了下来,看那几头猿猴,个个怒目相视,龇牙裂嘴,作势欲扑,心中暗道:“也许山谷之中,是它们繁生之地,是以不许外人进入?”正待转身走去,忽觉迎面山风之中,送过来一阵清香,又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十几只猿猴,见他去而复转,突然吱吱几声大叫,扑了过来,矫健迅捷,较之江湖一般的武师们,尤快几分。   上官琦长啸一声,凌空而起,疾向扑来猿猴迎去,双掌分头拍出,打伤了两头巨猿,借势冲过猿群,直向谷中奔去。   放眼满谷红白的累累桃实,一阵阵浓烈甜香,迎面扑来。   上官琦数日夜来,都未进饮食,此刻骤然遇到这等又大又自的桃子,如何不馋涎欲滴,伸手在树上摘下两个,大吃起来,但觉脆甜可口,一口气把两个大桃子尽皆吃下。   吃完了两个大桃子,精神随之一振,暗道:“此等深山之中,哪有食用之物可寻,不如把这桃子多摘一些,带回古刹,代作口粮。”   心念一转,举手摘了十几个又大又白的桃子,施展开飞行之术,奔回古刹,直登楼阁。   在他想来,这老人长居这阁楼之上,十几年恐怕都没有吃到过这等新鲜的水果,见到这等又大又白的桃子,定然十分欢喜。哪知怪老人回头瞧了那几个桃子一眼,十分冷漠地说道:“从现在起,我开始传授你的武功……”他缓缓转动双目,把上官琦全身各处,都极仔细地看了一阵说道:“你虽学过武功,但可惜所学的和我要传你的武功,大不相同,只有从头开始,先学入门的坐息之法。”   上官琦不自觉地说道:“我已学过打坐调息之法,重新学起……”   怪老人冷冷接道:“内功一道,博深精远,学之不尽。何况我所授于你的,乃武学中一大奥秘,快些调匀呼吸,听我指授你入学法门。”   上官琦虽然疑虑重重,但却不自主依照吩咐之言,盘膝坐好,调匀了呼吸。   只听那怪老人低沉的声音,维绕耳际,道:“闭上双目,澄清杂念,凝神内视,五心向天。”   上官琦依言施为,听到五心向天之时,陡然睁开双目,问道:“何谓五心?”   怪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五心者……”忽然住口不言,侧耳静听。   上官琦凝神听去,除闻得萧萧山风外,再难听得一点可疑的声息。   正待开口相询,忽见那怪老人脸色一整,说道:“不能学啦……快把所有窗子关好。”   上官琦看他说得神色庄严,只好站起身子,把四周窗子,一齐关上。   怪老人一指左面窗子,说道:“你可藏在那扇窗下看热闹,不管遇到什么惊骇之事,都不许大惊小怪,发出声息。”   上官琦瞧了那老人一眼,才转脸向窗外看去,心中暗暗骂道:故弄玄虚,下次再有机会离开这古刹之时,决不再回来了……   心念未息,耳际间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来人乃西藏密宗一支中的高手,你要留心看他武功和中原武学,有何不同之处。”   声音甫落,遥见一点红影,风驰电奔而来。   片刻之间,已人古刹,停身在一座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见来人身材奇高,足足有八尺以上。头上金箍束发,身披大红僧袍,顶门之上,有一块鸭蛋大小的疤痕。站在屋脊之上,四下张望一眼,突然振臂而起,拔身三丈多高,悬空打了一个转身,头下脚上,流星般疾射而下,一起一落之势,足足有四丈多远。   这等举世罕见的轻功身法,只瞧得上官琦倒吸一口凉气,暗道:“看来武功一道,当真是学无止境了。”   这等荒凉的古刹,陡然之间,来了这么一个西域高手,实是一件大为难解之事。上官琦虽然觉出了事非寻常,但却想不出原因何在。但他又不愿开口问那怪老人,只好闷在肚里发急。   忽听一声怪啸,起自经楼之下,紧接着响起了沉重的步履之声。   上官琦一听那步履之声,立时辨出正有人步行在楼梯之上,而且步履杂乱,似非一人。   他默数着那步履之声,由重转轻,似是人已登上经楼。   只听一人咭哩瓜拉地叫了几句,立时有人随着叫了起来,除了可从嗓门粗细之中,辨出是两个人在谈话之外,却无法听懂两人说些什么。   他回头瞧了那怪老人一眼,只见他侧耳静听,似是十分入神,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两个谈话之人,不是用的维语,定是藏语。中原之人,能解这等语言的人,极是少见这断腿老人听得这般津津有味,难道他真能听懂不成?”   但闻两人咭哩瓜拉谈了一阵之后,重又响起沉重步履之声,似已下楼而去,逐渐消失不闻。   上官琦心中虽有很多事,想问那老人,但一想到问他何谓五心时,那怪老人的得意神色,立时勉强忍下好奇之念。   彼此之间沉默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怪老人突然转了过来,笑问上官琦道:“你听懂那两个藏僧谈的什么话么?”   上官琦道:“晚生不通藏语。”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他们虽是藏僧,但却说的是维语!”   上官琦道:“老前辈当真能听懂维语么?”   怪老人道:“难道老朽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见他孤傲之中,还带着几分浑朴天真之气,不觉心中暗暗忖道:“此人虽是喜怒难测,但还保有至纯的天性。”当下答道:“老人家既通维语,但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怪老人应道:“你可曾在那经楼之上,留下什么痕迹么?”   上官椅点点头,还未来得及答话,那怪老人已抢先说道:“是啦!一个藏僧发现了你留下痕迹,指说这古刹之中定然暗藏有人,主张大肆搜查。另一个却说那痕迹不一定是人所留,就算对方在这古刹之中,布下埋伏,也没有什么可怕。两人你言我语争执了半天,才下楼而去……”   说了一半,突然似想起什么紧要之事,倏而住口不言,左掌一按地,飞到阁楼一角,打开那黑色箱子,取出一粒红色丹丸,合好箱盖,一按地面,重又纵了回来,说道:“你先把这粒丹丸服下。”   此人做事,想到就作,从不说明理由。   上官琦微一犹豫,接过丹丸,吞了下去,问道:“两个藏僧遥遥万里跑到中原,却找上这座古刹,不知是何用心?”   六 万里河山     怪老人突然双目圆睁,神光炯炯,逼视上官琦的脸上说道:“这是一场震骇武林的赌技决赛,双方都付出了庞大无比的赌注。唉!可是这等惊世骇俗的事,知道的人,竟是不多。”   这几句话,字字如巨雷贯耳一般,只听得上官琦呆在当地,半晌工夫,才问道:“江湖之上,比武的事,倒是常见,大不了关连一人或数人的伤亡而已,赌注惊世骇俗,实叫晚辈难解。”   怪老人摇手推开身旁一扇窗子,说道:“老夫双腿未断之前,足迹遍及大江南北,边荒海角,见过了无数较技打赌之事,此事虽是不奇,奇的却是双方惊人的赌注。唉!如果他们真的能够力行承诺之言,实使人难以料得后果。”   上官传道:“不知双方赌的什么?”   怪老人目光投注远天,缓缓说道:“一方赌注是终身为奴,连带西域数省所有。另一方则是诱杀中原所有武林高手后,自废武功退隐江湖,拱手奉让十万里锦绣河山。”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什么,难道那打赌之人,是当今皇上不成?”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是。”   上官传道:“既非当今皇上,要输掉十万里锦绣河山,岂不是一件玩笑之事?他纵然敢说,那些藏僧们,就真能相信么?”   怪老人沉吟一阵,道:“老夫听到之情只此而已。此事源起于五年之前,他们就在这古刹中藏经楼上,立约打赌,可惜当时我未能看清楚他们立约相赌之人的正主形貌……”   他微一沉忖,又道:“边荒蛮夷,代有奇才,成吉思汗,驰马中原,开疆辟土,横扫罗刹国,武功之盛,史无前例。朱元璋布衣崛起,恢复大汉,又届百年,边疆诸族人中,以回、藏二族中人才较多,难保不无谋图中原疆土之心,借重武林人物,也是策略之一。”   他缓缓把目光投注在上官琦身上,道:“不过真正密宗一支中的高手,甚少愿受人利用。此中详情,一时之间,我也思解不透。好在只有数日时间,待他们到来之后,就不难听得其中详情了……”他忽然长长叹息一声,接道:“纵然听得其中隐秘,我也无能插手其间,为天下苍生,一尽心力。”言来神情黯然,一副英雄末路的忧苦。   上官琦忽然感觉到这老人并不是想象之中的冷怪,相反的还是一位忧国忧民、侠骨热肠的老人。只觉他神情间,无限凄凉,不自禁大生同情之心,当下说道:“老前辈武功卓绝,晚辈亲目所见,纵然失去双腿,也无大碍。如果这般人中,真有阴谋祸国之心,在下愿助老前辈……”   忽然想到自己一点武功,如何能够相助人家?微微一顿,接道:“晚辈自知武功不济,难以相助老前辈,但却极愿随附骥后,全力以赴,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那怪老人仰脸思索了一阵道:“届时再说。如我们力能所及,自当为天下苍生,一尽心力。”   他微一沉吟之后,突然冷冷说道:“不管遇上什么事情,我如未出手之前,不要擅自出手!”   上官琦看他还在和颜悦色谈话当儿,突然之间变得冷漠异常,满脸寒霜,凛然难犯,心中大感别扭,暗道:“此人心地虽是不坏,但这忽冷忽热、喜怒无常的态度,却叫人太难忍受。”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那怪老人又低声说道:“快些把打开的一扇窗子关上,又有人到这里来了。”   上官琦有了上次的经验,知他耳目灵敏,绝对不会听错,迅快地挺身而起,关好窗子,隐在窗门之下,向外瞧去。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果见两条人影,出现在对面屋脊之上。   这两人一身劲装,背插兵刃,一望之下,立可辨出不是边荒人物。   这两人来得和那藏僧大不相同,似是借着物体隐身而来,直待上了屋脊之后,才可见到。   上官琦心中暗道:“中原之人究竟是比边荒中的人物奸诈一些……”心念未息,忽见屋脊之上两人,突然左右跃开,分成两路,向经楼所在而来。   这两人的行径,也和那藏僧不同,借用屋脊之势,隐身而进,忽隐忽现,不可捉摸。   上官琦正在留神瞧着两人,瞥见左面屋脊之上,人影一闪,转头瞧去,敢情左面屋脊之上也有两人站着。   这一发现,使他心中忽有警觉,暗道:“左面现有人来,右面定然是也有人了。”赶紧把头一缩,隐人窗下。   伏地缓行,爬到左面窗前,偷眼向外瞧去,果见右屋脊之上,也站着两个身着劲装、佩带兵刃的大汉。   只见其中一人伸手指着阁楼,说道:“那屋顶之上,一座突立小阁,倒是一处隐秘所在,又是全寺最高之处,隐身其中,可见全寺中景物,而且又极隐秘,不上屋顶,决难瞧到。”   上官琦心头吃了一骇,暗道:“如若他们要先把这阁楼搜查一下,那可是大为麻烦之事。”   只听另一人说道:“此事我等岂能擅自作主,待瓢把子来了之后,由他决定吧!”   最先说话一人笑道:“那咱先去那阁楼之中瞧瞧,总该是可以的吧!”当下举起左手,不停摇动,大概是招呼同来之人,到经楼之上聚齐。   上官琦暗道:“糟了,这阁楼只不过寻丈大小,如果他们真要搜查,连个可容藏身之处也没有。”回头向那老人望去,只见他神色镇静,若无其事一般。   忽觉窗外屋瓦之上,响起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   上官椅随师父久在江湖上行走,听声辨音,已知有人到了窗外的屋脊之上,当下把头一缩,藏在窗子下面,暗中运气戒备,想道:“今日这一场架,看来是非打不可,对方既到了阁楼之外,势必要进这阁楼瞧瞧,只要推开窗于,就可瞧到我们。”   正在忖思,忽听窗外响起一个朗朗大笑之声,道:“几位请替我把风,我进这阁楼中看看。”   上官琦挺身站了起来,隐在窗后,只要人一推窗子,立时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下手施袭。忽觉右臂“曲池穴”间,似被东西撞了一下,虽不疼痛,但因击的是穴道之位,登时觉手肘一麻。回头望去,只见那怪老人形貌突然大变,脸色一片淡金,紧靠壁角而坐,如非他举手相召,一时之间,实难认得出来。   上官琦机警无比,一瞧那老人戴了面具,知他已有退敌之法,急急奔了过去,躲在那老人身后。   怪老人双臂微微一张,身着长衫突然被一股无形罡气,膨胀开来,把上官琦掩入长衫之中。长衫边缘如同钉在地板上一般,除了衣服对襟之处,略呈裂缝,可供空气流过之外,四周密不透光。   上官琦躲在老人身后长衫翼护之内,毫无狭小之感,舒臂伸腿,转动自如。   只听“砰”的一声,室中光线突然一亮,上官琦侧脸贴在那老人衣襟裂缝之处,偷眼向外瞧去,只见一人击破窗格而入。   来人大约四十上下,浓眉环目,生相甚是威猛。   他似是为这阁楼中怪老人的形貌所惊,微微一震之后,才缓步走了过来。   但见人影连闪,紧随那四旬大汉身后,又进来三人。   但闻步履移动之声,四人都走近老人身侧。   只听那当先而人的大汉说道:“张兄请看这是座什么神像,佛不像佛,罗汉不像罗汉,倒像玉皇庙里的黑灵官。但却胯下无虎,手中缺鞭。兄弟生平之中,不知逛过了多少寺院,但却从未见过这种模样的神像!”   这时,进入阁楼的四人,都已走近老人身侧,相距过近,上官琦已无法看得其他三人的形象。   只听另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接道:“这座佛实有些怪,既不像木雕,又不像泥塑……”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长衫之下,只听得心中大生惊骇,暗道:“这般都似久走江湖之人,这老人装佛扮神,只怕难以欺骗过他们一双见多识广的眼睛,万一有人看出破绽,突然下手施袭,此老内功虽然精湛,但在辞不及防之下,只怕难免受伤!”心中一急,轻轻在那老人身上,推了一下。   只觉手触那老人身体之上,如同触击在钢铁坚石之上一般,心中暗自一骇,忖道:“此人内功这等精深,实是罕闻罕见。”   忽闻呵呵长笑过后,一个粗壮的声音说道:“这座神像可能是檀木雕成。”   另一个声音接道:“不像,不像,檀木必有香味。”   那粗壮的声音截住了同伴未完之言,说道:“不是檀木所雕,难道他是肉身坐化不成?你摸摸他手臂看,除了檀木之外,还会是泥塑石雕不成?”   上官琦好奇心动,伸手向那老人肌肤之上摸去,果然如同触在木石之上,坚硬之中,微带凉意。   又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道:“你们别争执了,木雕也好,泥塑也好,肉身坐化的也好,反正是一座神像,这一点大概不错……”   但那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重又响起,道:“吴兄被人称作智多星,凡事咱们一向佩服,但这次兄弟却是不敢苟同高见。”   那细声细气的声音,重又响起,道:“陆兄定是看到这阁楼之中,积尘已除,而且留有桃核,就想这阁楼之中,定然有人,是么?”   那被称姓陆的人,接道:“不错,不知吴兄对此有何高见。”   上官畸吃了一惊,暗道:“糟糕,如若被他从遗留桃核看出破绽,推断这神像是人所装,那可是一大恨事!”暗责自己大意。   只听那被称吴兄、说话细声细气之人,先是冷笑一阵,道:“萤火之光,也敢和日月争明。这阁楼之中,不但有人,而且还不只一人……”   上官琦听得打了一个冷颤,暗中凝神戒备。   但那人又是一阵冷笑后,接道:“不过这阁楼之中隐藏的人,早已离去多时。兄弟方才已留心查看了屋顶殿院之内,都留有不少迹痕,这说明在咱们之前,已有人到过此处,而且足痕大小不等,证明来人不止一个。如果在下推断不错,可能是几个藏僧,已先来勘查此地,还有一个是咱们中原道上的绿林人物,替他们带路。藏僧大都是身躯高大,是以留下的足痕较大,而且他们在这阁楼之中停留的时间不短,这桃核么,自是他们所留。”   上官琦躲在那老人身后,听得暗暗赞道:“此人智力,倒是确有过人之处,只是一着失错,满盘皆输了。”   那被称姓陆之人叹道:“吴兄一番话,使弟茅塞顿开,智多星之名,果非虚传。咱们既被人家抢了先去,只怕对方已有什么阴谋,还得早些回去,告诉瓢把子,早作准备。”   半晌没有讲话粗壮声音,此刻突然接口骂道:“想不到看上去笨头笨脑的喇嘛僧,竟也是诡计多端。”   只听四人谈笑之声逐渐远去,离开了阁楼。   上官倚又等待了一盏热茶工夫,料想几人已然去远,才伸手一撩那老人身衫,意欲出来。哪知手触之处,如模在铜墙铁壁之上,竟然无法掀动分毫。   这一惊非同小可,呆了一呆,忖道:“此人能把内力传注在一袭长衫之上,实是未闻未见之事。”不自觉间,激起好胜之心,暗运真气,力贯右臂,猛向外推了一掌。   但觉一股暗劲撞过来,强烈的反弹之力,倒把自己身子撞得摇了几摇。那紧贴在地上的长衫,却丝毫未动,不觉心头大生惊骇。   耳际间传来了那老人低沉的声音,道:“双手掌心,两足足心,头顶顶心,是谓五心。澄虑杂念,五心向天,钻簇五行,气走奇经,乃上乘速成内功心法。”   上官琦默默背诵了一遍,道:“晚辈愚昧,不知何谓五行?”   耳际间重又响起那低沉的声音,道:“东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精之水,中意之土,魂、魄、神、精、意,五行并集,则可化三花聚顶。”   上官琦又默然背诵两遍,道:“何谓三花?”   那怪老人冷哼了一声,道:“精化气,气化神,神还虚,虚生无上大力。”   上官琦凝神思索了片刻,道:“晚辈愚劣,只能稍解一二。”   怪老人道:“此乃武学中大奥大秘之法,能解一二,已是终身受用不尽。”   他略一停顿之后,又道:“盘膝而坐,闭目内视。”   上官琦依照吩咐之言,调匀真气,依言施为。   但觉平日畅通百穴经脉的真气,此刻突然如受强力所阻,使全身行血,速度大减,胸口之上,如压重铅。内腑五脏,似欲挣动离位。片刻之间,已然汗透衣裤,难过至极。   但他生性坚毅,愈是困苦,愈是不肯屈服,强自咬牙,拚力忍受。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突觉全身真气,缓缓向一处从未经过的经脉之中攻去,胸口压力大减,行血渐畅,心中舒泰不少,但却感到困倦难支,不知不觉由清入浑。   待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是黄昏时分。   那怪老人正自凭窗而坐,双目相注,见他醒来,微微一笑,道:“此等荒山之中,除了水果之外,只有禽兽之肉,用来充饥,你久食五谷,只怕食用不惯。”   上官琦道:“晚辈常随恩师出入深山大泽之中,露宿荒峰,惯以水果充饥,老前辈不必为晚辈操心。”   怪老人笑道:“那很好,也可免得我多费心思。”忽然举萧就唇,吹了起来。   一阵萧声,袅袅穿窗而出,韵波荡向远山而去。   上官琦静坐身侧,听那萧音反而十分低弱,但隐隐可辨其曲调非官非商,似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大约有一刻工夫,那老人突收了洞萧,回头笑道:“世间人心太过险诈,和人交朋友,不如和野兽交朋友来得放心。”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利用萧声,招来那大蟒之事,说道:“老前辈可是又要招来那条毒蟒么?”   怪老人道:“这附近山上的虎蟒猿鸟,大都和我相熟,不过和我交成朋友的却是不多。过去我独居这阁楼之上,心中感觉寂寞之时,就常常用萧邀它们来这古刹之中谈心。”   上官琦呆了一呆,道:“什么,老前辈招它们来谈心?”   怪老人大笑道:“不错,不错。”   上官清道:“人兽之间,言语不通,难道老前辈精通兽语么?”   怪老人望望天色,道:“今夜的月色很好,如非他们打赌,倒可以把我那虎、蟒、猿、鸟的朋友,全都招来,让你瞧瞧。”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它们虽然长得难看一点,但却纯纯朴朴,没有机心,不讲机诈,发怒之时,就张牙舞爪。只要一瞧,立时可以知道它心里不快乐了,比起那些外貌伪善、胸怀奸诈的衣冠禽兽好得多了。”   上官暗暗暗忖道:“此人不知遇上了何等伤心之事,对世人有着这等憎恨之心?”   正在忖思之间,忽闻遥遥传来一声虎啸。   那怪老人忽现满脸欢容,道:“啊!大黄回来了,半年之前,不知它因何离此,几次萧音相请,都未能邀到它来。”他这番话既似对上官琦说,又似自言自语,听得上官琦不便不理,又不便接口,想了半晌,问道:“那大黄,想来定然是一只大老虎了?”   怪老人回目望了上官琦一眼,正待答话,忽闻一阵破空风啸之声,一只奇大的巨鸟,敛翼直下,落在窗外屋面之上。   上官倚定神瞧去,只见那巨鸟在屋面之上,仍有两尺多高,暗自惊道:“好大的鸟儿!”   忽见那怪老人伸出手去,笑道:“鹏兄,久违久违。”   那巨鸟探头进来,但见铁喙似剑,目光如星,偎人那老人胸前,形状甚是亲热。   上官琦只觉此鸟雄骏英挺,气概宏昂,生平从未见过,瞧了半晌,问道:“此鸟如此神骏,世所罕见,可是传说中的大鹏鸟么?”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错,不错。它本非此山之物,三年之前途经此处,和我交了朋友,想不到它竟在三年之后,还来看我。看来鸟兽之情,要比人深挚多了。”   上官琦好奇心动,缓缓伸出手去,轻向巨鸟身上摸去。但觉羽毛光滑,如触温玉,不禁轻挥健腕,在那巨鸟身上拂动起来。   那怪老人似是和这巨鸟十分亲热,把鸟头搂在怀中,满脸欢愉之色。   蓦闻虎啸破空,一头黄毛黑纹巨虎,越屋疾奔而来。   上官琦看那巨虎大得出奇,不禁吃了一骇,暗道:“这等巨大之虎,倒是很少见到。”   正在忖思之际,忽见那大鹏鸟双翅一展,迅快绝伦地翻过身去,直向那巨虎扑去。   一阵急风,吹人窗,令人弥目难睁。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鹏兄,鹏兄,这大黄也是我的朋友。”   鸟兽虽已通灵,但也无法听懂人言,但闻鹏鸣、虎啸,震耳欲聋,急风旋转在屋脊之上,吹得瓦片飞落。   上官琦睁眼瞧去,只见那大鹏和巨虎,已开始搏斗。大鹏双翼展开,足足有九尺大小,扇动之间,刮起阵阵强风,凌空下击。   那巨虎仰首相望,作势欲扑,口中怒啸之声,响激云天。   忽见巨鹏双翅一敛,流星坠地般闪电扑下;巨虎身法,一跃数丈,窜落到另一座屋脊之上,避开大鹏一击。   大鹏鸟一击不中,神威怒发,长鸣一声,双翼一展即合,快如离弦流矢一般,直射过去。   巨虎反身回扑,大口盆张,猛向大鹏咬去。   那怪老人急得连声大叫,但那大鹏巨虎,却是浑似不闻一般。   彼此一撞之下,虎啸、鹏鸣齐起,大鹏展翼冲霄直起。那巨虎却直向地上落去,四足刚一着地,立时一跃而起,落在屋脊之上。   上官琦定神看去,只见那巨虎背上,破裂了一道血口,鲜血汩汩而出。虎口之中,却衔着一片羽毛。   原来鹏、虎一撞之下,竟是都受了伤。   那怪老人大叫了一阵之后,似是想起鹏、虎不通人言,举萧就唇,吹了起来。   但闻那袅袅萧声之中,一片祥和,而且隐隐可闻呼唤之声。   果然,萧声一起,那大鹏和巨虎,不再相搏。大鹏鸟首先一展双翼,飞了回来,落在窗外;那巨虎也同时长啸一声,跃了上来,慢慢走近那老人的窗前。   怪老人忽然停下萧声,伸出双手,左手轻拂大鹏,右手摸着虎头,说道:“鹏兄不远千里,大黄应该尽地主之谊。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可别打架啦!”   大鹏鸟双翼微一伸动,低鸣一声,那巨虎也点头低啸。   怪老人哈哈一阵大笑,回头对上官琦道:“你瞧我这鸟兽朋友,比起人来好多了吧?”   上官琦略一犹豫,道:“那也不能一概而论,纵是通灵的鸟兽,也无分辨好恶之能,如若被人……”   忽见那大鹏鸟长颈一收,缩到窗外,那巨虎也随着向后退了几步,作势欲扑。   那怪老人自见了大鹏、巨虎大为欢喜,耳目也似失去了平时的灵敏,直待见到那大鹏、巨虎的退后的动作,才突然惊觉,凝神静听一阵,低声对上官琦道:“来了人啦!”   话刚出口,突见一点红影闪动,对面屋脊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女。   此女轻功绝伦,来得声息全无。上官琦丝毫未闻异声,那红衣少女已出现在对面屋脊之上。   那大鹏鸟和巨虎四只眼睛,齐齐盯在那红衣少女身上,似在监视着那红衣少女的举动,也似在等待那怪老人的命令。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见那红衣女,生得美丽绝伦,但装束却有点诡异。红巾束发,长垂肩后,罗袖到肘间,露出一对雪白的粉藕,十个纤纤手指上,除了两个大指之外,都戴着金光灿灿的指环。粉颈上挂一串形如佛珠之物,但却粒粒发出乌光,短裙及膝,暴露着一双莹莹透光的玉腿,但一双玉足之上,却穿着一双鹿皮剑靴。   此等装束一望即知不是中原人物,但她玉面朱唇,却又生得极为俏丽。   她似是已被那世所少见的大鹏巨虎,吓得微微一怔,但只一瞬间立时恢复了镇静,缓步向阁楼之处走来。   怪老人双眉微耸,两道眼神,却紧紧盯在红衣少女身上,若有所思,一直默然不语。   红衣少女走到屋脊边缘,竟然毫不犹豫地纵身飞了过来,落在经楼屋脊之上。   上官琦看她跃飞过来的轻功,灵敏迅快,兼而有之,心中大生敬佩,暗道:“只瞧她这一跃的身法,轻功造诣,已比我高出甚多。”   但那坐在窗前的巨虎,低啸一声,身子微一晃动,疾如流星般直扑过去。   红衣少女似是早有戒备,就在巨虎扑袭的同时,忽然凌空而起,跃飞起两丈多高,悬空滴溜溜打了一个转身,直向另一扇窗前落去。   那巨虎一扑未中,大发虎威,怒啸反扑过去。   红衣少女动作较那巨虎快速许多,娇躯一闪,人已穿窗而入。   上官琦忽地站起,暗提真气,直跃过去,拦住那红衣少女去路,冷冷喝道:“站住!”   红衣少女娇躯一侧,后背让开窗子,紧依墙壁而立,星目流转,打量了上官琦一眼,一语未发,脸上既无惊慌之色,也无忿怒之容,神情镇静得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   此等局面,紧张之中,充满了神秘,上官清一时之间,真还想不出该如何处理,楞了一阵,问道:“你懂汉语么?”   那红衣少女打量完阁楼所有的景物之后,才答非所问地说道:“这阁楼中就是你们两个人?”   此女不但说的是汉语,而且清脆娇甜,字正腔圆,流畅通顺,毫不牵强。   上官琦还未来得及开口,那怪老人左手一按地板,身子直飞过来,向下落时,突然一晃双臂,打了一个转身,背向窗口,挡住去路,冷冷说道:“你这女娃儿可是密宗门下的弟子么?”   那红衣少女笑道:“密宗一支很少收传女子。我虽来自边疆,但却非密宗门下。”   怪老人冷然一笑,道:“不管你是否密宗一支,但既来自边疆,定然是参与这场赌武之人?”   他微微一顿之后,把目光投注在那少女脸上,说道:“你既跑入这阁楼之上,那就别再想平平安安地回去了。”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哥哥都管不了我,你怎么能够管到呢?”   此言说得尤带天真稚气,听得上官琦失声笑道:“我们本是不该管你的事,但因你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红衣少女俏目扫掠了上官琦一眼,冷冷接道:“你们汉人,男女授受不亲,你干吗总是找机会和我讲话呀?”   这几句话说得虽觉可笑,但她神态却是十分庄严。   上官琦大感尴尬地向后退了两步,心中暗自忖道:“难道我当真十分注意她的美丽了吗?”   只听那红衣少女洋洋得意地说道:“在我们维吾尔族中,谁这样大胆冒犯我,立刻就要处死了!”   她停顿了一会之后,似觉着言未尽意,又很快地接道:“但当月亮圆的晚上,阿拉真神的节日中,他们就可以随意地请我跳舞了。”   怪老人突然扬起掌来,冷漠地说道:“老夫十几年来已没杀过人了,今日事非得已,只好开次杀戒了。”   那红衣少女脸上毫无惧怕之意,微微一笑,道:“你真的敢杀掉我么?”缓步直向窗口之处走去。   怪老人冷冷地说道:“我为什么不敢!”但见她脸上笑容如花,不禁心中一凛,暗道:“此女装束虽是诡异,但神情之间,一派娇戆天真之气,她竟然十分自信我不会杀她,是以毫无防备。”一时之间,心中难定主意,只觉举起的掌势,劈出不对,收也不对。   直待红衣少女走近窗口之时,才突然大声喝道:“站住。”   但闻鹏鸣虎啸,一禽一兽,齐齐挡住窗口。   红衣少女柳眉微微一颦,回头望着那怪老人问道:“你为什么想杀掉我呢?”   怪老人沉吟一阵,说道:“只要你能不把见到我们之事,向人泄露,就可以放你出这阁楼。”   红衣少女脸上突然流现出十分奇异的神色,目光不停地在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似是她心中正思索着一件十分为难之事,半晌工夫,才冷冷地问道:“你们不让我把此事告诉别人,想来定是和我哥哥作对之人。”   怪老人冷冷说道:“老夫如是和你们作对之人,今日岂肯这般轻轻易易地放你离此?只要你不向人泄露这阁楼中的秘密,我们谁也不帮,但如你要对外谈起此事,那就不一定了。”   红衣少女凝目寻思了片刻,说道:“好吧!一言为定!不过你们汉人最是狡诈不过,常常说了不算……”   上官琦怒道:“我们中原人士,讲求一诺千金,一言承诺决无反悔;只有那边荒之人,说了不算。”   红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目光盯在上官琦脸上,冷冷说道:“你这人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想和我说话,哼,不要脸!”   上官琦被她骂得怔了一怔,满脸通红如火,只觉此事无法和人相辩,气得长长吁一口气,转目他顾。   红衣少女望着那怪老人嫣然一笑,道:“好吧!咱们就这样决定,我不泄露你们阁楼中的秘密,但如被别人自行发觉了,那可不能怪我。”说完,振臂穿窗而出,脚尖一点窗楹,身躯凌空而起,一跃之势,人已到对面屋脊之上。   那大鹏、巨虎似是已知那红衣少女和怪老人和好了一般,也未再向那红衣少女追扑。   怪老人望着那去如飘风的俏丽背影,闪了几闪,已然不见,不禁轻轻叹息一声:“此女虽是来自西藏,但武功却不像密宗门下弟子……”   上官琦被女孩骂了一顿,脸上羞红未退,默然不发一言,缓缓坐下。   怪老人又和那大鹏、巨虎亲热了一阵,回头望着上官琦笑道:“你怎么不高兴了?”   这两人虽有了师徒之实,但却无师徒之名,上官琦未唤过那怪老人一声师父,那怪老人也从未叫过他一声徒儿,是以谈起话来的口气无伦无次,有时如朋友,有时却有长幼之分。   上官琦微一欠身说道:“没有。”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定是被那红衣女娃儿骂得不好意思了。”   上官琦被他点破心事,倒不好再出言否认,只好微笑默认。   怪老人道:“被女孩子骂上几句,也不算什么丢人之事。咱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和她们女孩子家怄气……”话至此处,脸上突然变得十分沉重起来,叹息一声问道:“你瞧那女孩子有几岁了?”   上官琦道:“晚辈没有仔细瞧她,匆匆一瞥间,大约十七八岁了。”   怪老人道:“黛儿今年也已有十七岁啦。”   七 十年之约     上官琦道:“黛儿是什么人?”   怪老人惘惘一叹,道:“黛儿,唉,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此人说话颠三倒四,实叫人难以猜测了。”   那怪老人似已瞧出上官琦迷惘神色,微微一笑,道:“咱们开始学武功吧!也许三日之后,还要派上用场。”   上官琦口中不言,心下却暗想道:“三日时间,转眼就过,纵然传授得法,又能学得多少?”   只见那怪老人一整脸色,说道:“本来我想先从内功奠基着手,先让你打好基础,然后再传你武功,但那要极长的一段时间。但眼下情势不同了,三日之后,他们赌武之争一开始,极可能找上这处阁楼,一旦被他们发现了咱们,势必难免一场搏斗,后果演变,甚难预料。所以,我要在这三日之内,尽量把各种武功要诀传授于你。如若他们赌武之争,波及咱们,也许这阁楼之中,就是老夫埋骨之地;至于你能否逃出此劫,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上官琦叹道:“老前辈双腿虽失,但武功仍在,不如早些迁出这座阁楼。”   怪老人突然脸色大变,冷然说道:“老夫和人有约,二十年中不能离开这座阁楼,快些闭目凝神,听我传授你的武功。”   上官倚望着窗外的大鹏、巨虎,道:“这鸟兽可要遣走么?”   怪老人回过身去,凝目望着那大鹏、巨虎,轻轻叹息,缓缓摇动右手。   但见大鹏振翼长鸣,首先凌空而去;那巨虎却绕着阁楼,走了两周,才长啸奔去。   怪老人望着那大鹏、巨虎的背影,惘然若失,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才回过头来,说道:“咱们开始练武功吧!”   三日时间,匆匆过去。在这三日夜中,上官琦竭尽了他最大的智能,那怪老人也觉他悟性过人,更加细心传授。待第三日天亮时分,上官价已累得精疲智竭,难以动弹,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觉身子被人不停地推动,睁眼瞧去,只觉那怪老人双手不停在他关节上按摸,掌势及处,必有一股热力,侵入体内。   那怪老人一见上官琦醒了过来,停下双手,微微一笑,说道:“你现在可觉困倦消退了么?”   上官倚挺身而起,拜伏地上,说道:“老前辈以本身真气,推动晚辈全身经脉……”   怪老人道:“咱们既没有师徒之名,那就不必拜啦!你已沉沉睡过去三个时辰,刚才我已听到动静,赌武双方,已然到了这古刹附近。如你再睡下去,不但要白白放弃这一场世难再逢的高手相搏机会,而且乍起应变,难免措手不及。因此我不惜消耗本身真气,助你早些醒来……”话至处,突然住口不言,侧身静听一阵,压低声音道:“来了!”   上官琦迅快地站起身子,向左面窗口奔去。   怪老人早已有备,探手入怀,摸出一包药粉,在脸上一抹,登时变成了一片淡金。   上官琦知他将重施故技,必要之时,装做神像,微微一笑,转头向窗外望去。只见对面屋面之上,鱼贯走过来一大群人,八个劲装疾服,佩带兵刃的大汉,护拥着一个身着长衫,头戴方巾,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   此人生得獐头鼠目,一脸狡诈神色,只看得上官琦一皱眉头,暗自骂道:“此等人物,难道也身负绝世武功不成,单凭这份长相,也不配和人论武。”   他虽然不知双方内情,对谁都无好恶之心,但潜在的意识之中,却对代表中原武林的高手,有着一份偏爱。是以一见其人外表,猥猥琐琐,毫无豪侠气度,不自觉暗骂了一声。   但闻一阵粗豪的声音,起自经楼之下,道:“来的可是云庄主么?敝派中掌门法驾早已到古刹大殿,候驾多时了。”说的竟是汉语,而且口齿甚是清楚。   上官琦转眼望去,但见一个身披袈裟的高大藏僧,走了过来。   那獐头鼠目、身着长衫之人,也在八个健壮的大汉挟护之中,落下屋面,抢上两步,抱拳说道:“敝庄主因有意外之事,晚来一步,有劳大师法驾等候。”   在他说话之时,那八个健壮大汉,始终分站在他的前后,恭守两侧,似乎此人的性命十分重要。   那高大藏僧合掌答道:“大驾不是云庄主,想来定是摩云神手雄健飞了?”   那猥琐中年人答道:“雄兄乃‘天下第一庄’的武师总管,在下是‘天下第一庄’的文案总管常昆,敝庄主此次和贵派定下赌武之约,名虽是以赌武为主,其实是想借此机会和贵派掌门见上一面。久闻贵派威镇西域,武功和中原大不相同,虽是蹊径别走,但成就却是惊人。”说完,又是深深一揖。   那高大藏僧神态却甚是倨傲,冷笑一声说:“敝派之中,有着一种特殊规矩,对方不是一派宗师的首脑人物,不肯接见,如若一定要见,必须要闯过十二护法的拦截……”   常昆伸手摸了两下八字须,道:“在下并无立时晋见贵派掌门之意……”   那高大藏僧突然转过身去,举手一招,立时见四个身披天蓝袈裟的和尚,走了过来,一字排开,在几人面前盘膝坐下,挡了去路。   常昆微一摇头,向后退了两步,虽然未说什么,但在神色之间,显然流现出不屑之情,想来他定在暗骂边荒之人,不懂礼法了。   八个健壮大汉,一见常昆向后退了两步,立时向中间一合,把常昆团团围在中间,一齐坐下。   上官琦隐在阁楼窗后,把几人对答之言,和一切举动均都看到听到,心中暗暗想道:“如若他们双方比武之事,不在这经楼之下,我们就难以看到,那可是一大憾事。”   正在忖思之间,忽听一声清越的长啸之声,遥遥传来,那八个健壮大汉突然一齐起身,整齐地排成两行。   常昆又举起手来,摸摸颏下的八字胡,拱手对那盘坐挡路的藏僧说道:“敝庄主大驾就到,快请通知贵派掌门迎接。”   那身披红色袈裟的和尚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敝派掌门人身份尊崇无比,岂肯随便迎接他人,待贵庄主驾到之时,叫他前去晋见就是。”   八个健壮大汉一听那藏僧口中这等轻视庄主,个个脸色大变,怒视了那藏僧一眼。   但闻那清朗的长啸之声,愈来愈近,此声已似起自古刹之内。   上官琦换了一个位置,偷眼望去,只见数十个大汉,前呼后拥地拥着一个青布蒙遮的轻便小轿而来。   轿前蓝缎帘垂遮,难见轿中人物形貌,小轿之后,紧随着四个衣着不同之人,似是护轿武师,个个佩着兵刃。   上官琦暗道:“此人这等气魄,大概是什么云庄主了。”   心念未息,瞥见那青布轻幔遮的轻便小轿之后,又出现一红缎幔遮的小轿,双轿相距,不过八九尺远。   上官琦暗自叹道:“此人气魄可真不小,在这等深山之中,也要坐轿赶来。”   那红缎幔遮的小轿出现不久,紧随着又出现一顶黄缎幔遮的轻便小轿。   上官琦怔了一怔,暗道:“这三顶小轿接踵而来,不知哪一顶坐的是庄主?”   凝目瞧去,黄缎幔遮的小轿之后,又出现了一顶翠幔蒙遮的轻便小轿。   上官琦暗自忖道:“这人怎么这等大的排场,看来不知还有好多顶轻便小轿呢。”   事情又出了他意料之外,那翠幔小轿之后,再无小轿相接。   四顶小轿距离都保持在八九尺远近,鱼贯直对经楼而来。   那抬轿之人,似都有着甚佳轻功,翻房越脊,奔行在屋面之上,毫无吃力之感,而且步履矫健,片刻工夫,已到了经楼对面的屋脊之上。   那屋脊距离实地,大约有一丈左右高低,八个抬轿大汉,竟然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数十个护拥大汉,迅快地散布开来,四顶轻便小轿,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起,但见那随在青布轻便小轿之后的四个服色不同大汉,分守各轿门前。   这时,上官琦才瞧出,那四个大汉服色和那幔遮小轿的颜色相同,分成青、红、黄、翠四色。   只听那身披大红袈裟的藏僧,高宣了一声佛号,大步走了过来,合掌当胸,说道:“哪位是云庄主,敝派掌门方丈早已在大殿中候驾多时了。”   但见人群之中挺身走出来一个雄伟的大汉,抱拳对那藏僧说道:“敝庄主和贵派掌门相约在这经楼之下相会,请他到此见面吧!”   那高大藏僧神色一整,说道:“敝派掌门,比与贵庄主相约时间,早到了半个时辰,而云庄主却比相约时间晚到了半个时辰,你们中原武林人物,常有一诺千金之言,看来都是欺人之谈了!”   那雄伟劲装大汉,微微一皱眉头,道:“如果不念在你们万里迢迢赶来赴约,边荒化外,不知礼数,凭此一言,就该处死。敝庄主虽然晚到了半个时辰,但已先行派遣常总管依时赶来通知了。”   红衣藏僧冷笑一声,道:“敝派中人,虽生长西域,但未必有输於你们中原人物之处,好在约赌之赛,即将展开,生死胜败,转眼即可决定了。”   说完,转身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似想到了一件重大之事,疾忙转身问道:“听你口气,可是‘天下第一庄’的武师总管、摩云神手雄健飞么?”   那雄伟劲装大汉,昂然笑道:“不错,不知大师父怎么称呼?”   那红衣藏僧笑道:“哈克,久闻雄武师的大名了。”合掌当胸,微微往前一送,立时有一股强猛的暗劲,直击过来。   雄健飞足踏丁字步,左掌平胸还礼,右手暗蓄功力,硬接了那红衣藏僧一击,微笑说道:“不敢,不敢,雄健飞托护在云庄主院下,混口饭吃而已。”   两股强猛的暗劲一撞之下,立时旋激起一阵强风。沙石横飞之中,雄健飞脚下浮动,双肩连晃三次。   那红衣藏僧袈裟飘飞,高大的身躯,向后移退了半步。   彼此一较内力,各自心生惊骇,互相瞧了一眼,同时抱拳作礼。   哈克微微一笑,道:“摩云神手之名,果不虚传,贫僧领教了。”转身大步而去。   只听那右一顶青布幔遮的小轿之中,传出来一阵朗朗大笑,道:“敬烦大和尚通告贵派掌门一声,就说云某和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在相约经楼之下的空场候教!”声音不大,但却字字如泻地水银一般,钻入人耳之中,听得人心凉肉跳。   那红衣藏僧脚未停步地大声应道:“云庄主之言,小僧不敢擅自作主,尚待禀明敝派掌门,恭候裁夺。”   说话之间,人也同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只见那青幔遮的青色轻便小轿,蓝帘起处,走出个身穿天蓝长衫、年约三旬的中年文士。   上官琦心中原想号称“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定然是位年纪甚大之人,哪知竟是这样年轻之人,心中甚感奇怪,暗道:“此人如此年轻,竟有这等盛名。”   但见那散布在四周的大汉,齐齐躬身抱拳,恭敬之态,流露无遗。   那蓝衣文士朗朗一笑,对另外三顶轻便小轿,拱手说道:“道兄、王兄、黄兄,请下轿吧!”   只见那红、黄、翠三色小轿,帘门启动,走出来一个头挽道髻、手执拂尘、身着羽衣、白髯垂胸的老人,两个身材矮小、衣服相同、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支竹杖的老叟。   那羽衣老人对那中年文士一挥手道:“云兄,和那藏僧赌武之地,就是此处么?”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就在这经楼下的空场之上。”他虽是满脸笑意,但却无法掩遮眉宇间愁苦之色。   那手策竹杖的两个老叟,离开小轿之后,一直寒着脸,一语不发。   蓝衣文士转脸又向那两个老叟挥手笑道:“王兄、黄兄,此次有劳两位,甚感不安,但因此次赌武胜败的关系太大,兄弟不得不劳请两位,相助一臂之力。”   左面老叟冷冷说道:“当今武林之世,能够请得茅山牛鼻子老道,和我们两个老怪物下山助拳之人,除了你云庄主之外,只怕再难有这大脸面之人。我们兄弟从不轻诺,但既然答应了下来,也不要人称谢。”   此人说话生硬难听,加上声音冷漠,听人耳中大不受用。   蓝衣文士抬头望望天色,自言自语说道:“怎么还不来呢?”   那羽衣老人,轻轻一捋长髯,问道:“云兄,除了我们三人之外,还另请有助拳之人么?”   蓝衣文士答道:“兄弟昔年一句无意之言,想不到藏僧竟然认真起来,遣人传书,催促兄弟,邀请中原武林高手,按时赴约。因为此事牵扯太大,并非是兄弟一人生死,不得不慎重从事。原想大传侠义柬,邀请天下英雄,共议对敌之策,但继而一想,此等之事,不宜公诸武林,再说请来天下英雄,也未必能有助赌武之事,迫得兄弟不得不烦请诸位下山一行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遭:“道兄、王兄、黄兄,肯於下山相助,使兄弟信心大增……”   忽闻鼓声突起,铙、钹相和,由远而近。   抬头看去,只见经楼一角,转出来十几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和尚,人人手执法器,缓步而来。   群僧之后,又是四个身披红衣袈裟的和尚,分抬着一座石鼎,鼎中香烟袅袅。   石鼎之后,又是八个红衣藏僧护拥着一个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项挂念珠,双手合十,两只眼似睁似闭。在他身后紧随着一个气度轩昂的三旬大汉和一个身着红衣、娇美绝伦的少女,十几个分披红、蓝、黄三色袈裟的和尚,紧随相护。   双方相距约丈余左右,群僧陡然停了下来,鼓声、铙、钹一齐停下。   那身着天蓝长衫的文士,当先缓步而出,抱拳说道:“云九龙有要事延误,迟来一步,有劳大师久候,于心甚感不安。”   但见那手执法器的和尚,忽然散分两侧,垂手而立。四个抬鼎的红衣和尚,也放下石鼎,退后两步。   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忽然睁开双目,两道神光,冰电般暴射而出,扫掠了云九龙一眼,说:“云庄主既是被要事延误,过出无心,贫僧怎敢责怪!”   云九龙脸色微微一变,道:“在下虽然晚了一步,但已遣人依约赶来说明,不知大师是否已得门下弟于禀告?”   那身披彩缎的藏僧,微微望着那气宇轩昂的大汉,说道:“老僧三年之前,派遣门下,赶奔贵庄,重提十年古刹约言,想云庄主定是记得了?”   云九龙道:“大丈夫一言九鼎,兄弟怎会忘去相约之言?”   身披彩缎的藏僧,淡淡一笑,道:“那很好,云庄主之言,自是不能不算,不知应备之物,是否已齐?”   云九龙缓缓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绫密封布包,道:“在下应备之物早已备齐,不知大师是否也已备好?”   那藏僧探手从宽大的僧袍之中,取出一个黄绫密封的布包,说道:“此包之中,除了我密宗教下各处藏宝之外,并有本教之中历代相传的金刀。只要云庄主能够取去金刀,凡我教下弟子,均将听命庄主,纵然要他们赴汤蹈火,也是不敢推辞。”   云九龙微微一笑道:“在下这白绫包中,除了我云家庄飞龙令牌之外,尚有中原武林高手名单一份,以及三份密图,得我云家庄飞龙令牌,江南七省中黑白两道人物,大部将臣服听用。三份密图,十万里锦绣河山,一份名单网罗尽中原高手,只要大师能把我们赴约之人,尽伤古刹,依照兄弟包中设计之法施为,逐鹿中原,称霸武林,易如反掌。”   忽听茅山一真冷笑一声,道:“好啊,云庄主,你竟把我们全出卖了!”   云九龙纵声长笑一阵,道:“云九龙和诸位今日如果伤损在这古刹之中,中原武林道上,又有谁还能抗拒,与其惨被杀戮,还不如臣服的好。”   茅山一真缓缓闭上双目,道:“这话倒也不错……”   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云庄主既是约定比武,那就不如早些打完了事,我们兄弟还有要事待办,再不动手,我们可要失陪了!”   云九龙转头望去,看那说话之人,正是青城二老中的老大,颓叟王吉。   要知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都已退隐甚久,三十多年未在江湖之上走动,武林中较为年轻的一代,早已不知他们的姓名。是以上官琦对茅山一真、青城二老,并未注意,但对云九龙却十分留心。因他常听师父谈起“天下第一庄”云九龙的传奇事迹,凭一面飞龙今牌,能调动江南七省中黑白两道人物。   但听得颓叟王吉一番话后,不自觉转目望去,只见其人五短身材,骨瘦如柴,但双目之中,却是精芒如电,目睹那身披彩缎藏僧,一副跃跃欲试之情。   云九龙似是对这场拚搏的胜负,毫无把握,不愿立刻发动,沉吟了一阵,道:“此事关系甚大,一动上手,不死不休,也许片刻工夫,即可分出胜负,抑或打上数个日夜难分输赢,兄弟已另约了一位助拳之人,尚未赶到,待他到了之后,咱们再动手不迟。”   颓叟王吉侧头望了兄弟一眼,说道:“云庄主既然有所顾虑,我们两个不怕死的先行出手好了。”   那身披彩缎藏僧,冷笑一声,道:“两位既愿出手,贫僧甚愿奉陪。”   颓叟王吉一顿手中竹杖大步走了出来,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环扫了藏僧一眼,说道:“你们一齐上呢,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回手一招,立时奔出来三个和尚,这三人分穿着红、蓝、黄三色袈裟,并肩缓步而出。   颓叟王吉冷笑一声,道:“三个人不觉着少一点么?”竹杖一顿,身子凌空直飞过来,人还未落实地,手中竹杖已探臂点出,竹杖一挥之间,幻化出满天杖影,分向三僧攻去。   三个和尚身法亦极迅快,但见人影晃动,各自后退五尺,但一退即上,同时又猛扑过来,三掌齐出,猛向王吉击去。   密宗一支的武功,别走蹊径,这三人身法虽快,但发出掌力却是虚飘飘的毫无劲道。   颓叟王吉,但觉三僧掌势之中,挟着一股阴寒之气,知是一类极为歹毒的内功。但他自恃武功高强,想以身试试威镇西域的密宗武功,当下一提真气,全身坚如钢铁,硬受三僧一击。   三僧似是想不到对方竟然硬接掌势,不禁微微一怔,同时收掌跃退。   颓叟王吉冷笑一声,缓步向前逼去,面凝寒霜,眉泛杀机。   那身披彩缎、个子瘦高的和尚,突然站了起来,冷然说道:“你已为本门至阴至寒的‘阴风掌’力所伤,如果不及时运气迫出阴寒之毒,十二个时辰之内,全身的筋骨即将开始僵硬,三个月内寒毒攻心而死。”说话声音阴沉、冰冷,听来就使人有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颓叟王吉被他说得微微一动,抬头望去,只见那瘦高和尚静静地站在那石鼎之后,香烟绕绦之中,庄严得像一尊石刻佛像,双目圆睁,望着自己。   王吉和他目光相触,立时觉得心头一跳,一时寒意由心底直泛上来,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重又响起道:“你身受阴寒极重,如不快坐下运气调息,两个时辰之内,即将感受到阴寒侵入筋骨关节之苦。”他虽是说的汉语,但声音吐字如敲金石一般,听来生硬阴沉。   颓史王吉又不自觉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一和他目光相接,立时又微党心头一跳,心底寒意上冲,打了一个冷颤。   只见那瘦高和尚忽然微微一笑,双掌当胸一合,缓缓向下坐去。   石鼎中冒起的香烟,愈来愈浓,那和尚身披彩缎,都是极为鲜明的颜色,吃那袅袅烟雾环绕,朦胧中看上去,忽红忽绿,缤纷夺目,一切都似在若有若无之间,只有他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明朗地穿过了迷朦烟雾,但王吉一和他目光相触,就会不自觉地打个冷颤。   云九龙和茅山一真,都发觉了王吉的神情,愈来愈是不对,但见他目光凝呆,但却瞪的又圆又大,脸上却逐渐泛现出困倦之色。   茅山一真挺身而起,翻腕抽出背上宝剑,运足丹田真气,大喝一声:“无量寿佛!善哉!善哉!”行腔裂云,吐字如雷,只震得全场所有之人,耳际中嗡嗡作响。颓叟王吉的神志,忽然为之一清,圆睁的双目一闭,身躯忽然向后倒退了几步。   但闻竹杖顿地之声,一条人影,疾如惊鸿,翩然跃人场中,正是青城二老的枯叟黄昌。   只见他左手疾伸,一把扶住王吉,右手竹杖一顿,登时入地半尺,腾出右手,在他背后命门穴上连击了三掌。   云九龙低声对茅山一真道:“道见胸罗万有,见识广博,那和尚可是施展瑜珈术中的移魂大法么?”   茅山一真点头答道:“看来颇似传说中的移魂大法,但贫道不敢肯定。”   云九龙道:“密宗一门中,最是诡异难测,瑜珈一门,兄弟虽然略知一二,但极有限,对付此等之人,倒可不和他讲什么武林过节礼数了。”振袂跃出,大声说道:“我云九龙领教大师父移魂大法。”话出口,双掌也平胸推出。   但觉一股强劲绝伦的暗劲,挟着划空的啸风之声,直撞过去。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冷笑一声,双手疾分,迎向云九龙劈来的强劲掌力。   一强一柔的两股掌力,击撞之下,云九龙忽觉自己的掌力被一股阴柔之劲化去,威势顿消,不禁心头一惊,暗道:“这和尚不知用的什么武功,竟把我这等强劲的一击,化解於无形之间。”当下一提真气,正待再发一掌。忽听茅山一真大声叫道:“云兄且慢出手。”   云九龙倏然向旁侧跃开三步,回头说道:“道兄有什么吩咐?”   茅山一真微微一笑,道:“既要动手,那就干脆定下规矩,正式开始打上一场,也好早分胜败。”   云九龙本待另外一位助拳之人到来,然后再正式开始比试,但见青城二老、茅山一真,都预备立刻出手,而且那藏僧等鬼鬼祟祟的行动,使他心中忽生不安之感。暗自忖道:“久闻喇嘛一教武功诡异,今日看来,果是不错。单凭一双眼睛,能把一位武功绝伦的人看得魂不守舍,如晕如醉,此等近乎妖法的武功,实使人难以索解,再拖下去,只怕于己方便是不利,倒不如早些和他们拚上一场,分出胜败,也好安心。”   心念一转,说道:“道兄说的不错,咱们眼下就开始正式比试,以便早些分出胜败。”   那瘦高藏僧,冷冷地说道:“这样最好不过,贫僧亦有同感。如何动手,悉凭云庄主的吩咐。”   云九龙目光如电,横掠群僧而过,心中暗自盘算:“我们眼下有四位武功高强之人,除了颓叟王吉受伤之外,尚有枯叟黄昌、茅山一真和我三人,不如和他相约分赌三阵,二胜为赢,一胜为负。”   因那群藏僧之中,只有身披彩缎的掌门人,武功怪异,其他之人,都似门下弟子,避重就轻和他相约三阵,纵然自己不敌,赌武已算得胜,当下说道:“大师吩咐,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以兄弟之见,咱们三阵比试,决定胜负,大师就随行高手之中,选出两位武功最强之人,兄弟也就约请高手中选出两人,动手相搏。最后一战,由兄弟领教大师的武功。不知大师是否赞同兄弟这比武之法?”   那身披彩缎的和尚,并不立刻答覆,回头望着那气宇轩昂的大汉,叽哩咕噜地讲了半天。   他们说的维语,云九龙等一句也听不懂。   足足有了一盏热茶工夫,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和尚,才回过头来冷冷说道:“好吧,就依你们办法,比拚三阵,二胜为赢,一胜为负。”   云九龙回头对枯叟黄昌说道:“有劳黄兄先打头阵。”   黄昌缓缓放开王吉,拔出插人地中的竹杖,大步走人场中。   那身披彩缎的瘦高僧人突然自言自语说了几句维语,立时有一个身披黄红袈裟的矮小和尚走了出来。   此人和枯叟黄昌长像一般瘦小,一双细眼,半睁半闭,有如沉睡刚醒一般,举步走来,十分缓慢。   黄昌冷笑一声,横杖说道:“快亮出兵刃,老朽和人动手,从来不愿多说废话。”   那枯瘦和尚似是不懂汉语,愕然地望了黄昌一眼,从身披袈裟之后,缓缓取出一对护手金环,分执左右双手,当胸一合,重又分开,口中叽里咕噜的说了两句话。   一个不通汉语,一个不懂维语,谁也听不懂对方说的什么,只有从神情之上去推测对方之言。   黄昌一顺手中竹杖,拉开门户,左手搭在右腕之上,向前一送。   这在中原武林之中,本是请对方先行出手之意,那知手执金环的藏僧,不懂中原礼数,学他一般的把左手架在右手腕上,向前一送。   黄昌暗自忖道:“此人浑浑噩噩,和他客气礼让,不过徒费时间,右臂一推,手中竹杖疾向小腹点去。”   其实他自己不懂维语,又不解密宗门下规矩,那藏僧纵是礼让,他也不懂。   手执金环藏僧,左环转向下面一压,架开竹杖,右手金环一抖,突然脱手飞出,挟着破空金风,直击过来。   黄昌吃了一惊,竹杖疾收,迅快地向一侧跃开了五尺。   只见那藏僧一挫右腕,飞出金环,陡然间重又收了回去。   敢情那金环之后,有着一条极细的金线相系。   黄昌暗自骂道:“我道密宗门下真有什么邪法,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目睹颓史王吉受伤之情,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不敢轻举躁进,待瞧出对方兵刃上系有金线,不觉胆气一壮,竹杖“呼”的一招“横扫千军”,拦腰直击过去。   这一杖势道惊人,出手挟带着强劲的啸风之声。   那藏僧微闭的细目,突然一睁,金环振臂,瘦小的身子突然凌空飞去,双环突然一齐脱手,飞袭过来。   黄昌冷笑一声,道:“雕虫小技,也敢卖弄。”竹杖疾收,回手一招“白云出岫”,猛向系着金环的金线之上扫去,收杖出杖,一挥而就,势道迅快绝伦。   那瘦小藏僧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从神情之间,却看出必是轻藐自己之言,突然一吸真气,身子倏忽又向上升高了七八尺,双腿随身而上,让开一杖。   八 突变陡起     枯叟黄昌大喝一声,振臂跃起,手中竹杖一抬,“弯弓射雕”笔直而上,直点过去。   那瘦小藏僧突然一抖右腕,一只金环疾飞而来,环圈正套在竹杖之上,身子却疾向下面坠落。   枯叟黄昌暗中一提真气,握杖右手用力向上一挥。   他虽是悬空发力,但因内功精深,力道亦甚惊人。只见那向下急落的藏僧身躯,吃这一甩之势,陡然向上翻去头脑所固有,只能来自社会实践。论述了从感性认识到理性   九 绝壑百日     他想到感慨之处,不自觉黯然一声长叹。   忽听那残缺老人冷笑一声,道:“好辣的手段,当真是一个活口不留。”   上官琦极目望去,只见夕阳照射中,十几只巨鸟,盘旋在寺外里许上空,心中甚感奇怪,想了一阵,问道:“老前辈可是说的那青衣人么?”   怪老人叹道:“他在片刻工夫之中,连伤六七十条人命,似是意犹未尽,竟然把他那八个属下,全都杀了。”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此事当真么……”忽觉着此言大是失礼,赶忙又接了一句道:“我去瞧瞧。”   怪老人冷冷说道:“不用去瞧,只怕那八个人只余一堆白骨了。”   上官琦站起身子,道:“晚辈去去就来,”纵身穿窗而去。   那怪老人也不阻拦于他,斜倚窗口,呆呆的望着天空出神。   上官琦心地甚是忠厚,他不信人世之上,真有这等阴险毒辣之人,是以听得那怪老人的话后,竟然难以遏止心中冲动,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穿出窗口之后,长长舒一口气,施展轻功提纵术,放腿向外奔去。   他心中急欲早看究竟,奔行之势异常迅快,片刻工夫,已到寺外。   但见上百只以上的巨鸟穿梭般抢夺着几具尸体,片刻之间,抢食已完,只剩下八具骷髅。   他虽随着师父,在江湖之上走动甚久,但此等之事,还是初见,不觉看得暗自惊心。   一群巨鸟,吃光了八具尸体之后,似是意犹未足,振翅长鸣,互相扑击起来,斗得伤死,立时被吃得尸骨无存。不大工夫,那百只以上巨乌,已相互斗死了二三十只,鸟羽遍地,血迹斑斑。   直待那巨鸟相互斗死了三分之一,群鸟才似吃饱了肚子,各自振翼长鸣而去。   上官琦呆呆的站在一株松树之下,看到群乌振翼而去,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道:“这些鸟儿虽然凶悍绝伦,饥饿之下,自相残杀,弱肉强食,惨酷绝伦,但在吃饱之后,立时振翼而去,那凶残阴毒之人,比起这些鸟儿,却更为凶狠,纵然是无冤无仇……”   心念及此,忽听身后响起一声轻微的冷笑。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满脸漆黑,五官难以辨认之人,静静地站在八九尺外,嘴角间仍然挂着一分冷笑。除了两道冷电的目光外,微露白牙,因他脸色特黑,牙齿也更显得惨白。   此人一直静静地站着,目光凝注在上官琦的脸上,但却一语不发。   上官琦只觉他两道目光之中,充满着杀机,看得人心惊肉跳。呆了良久,壮着胆子问道:“你是什么人,瞧着我干什么?”   青衣人仍然一语不发,缓步直走过来,他移动之势很慢,目光却一直盯在上官琦脸上,一瞬不瞬。   上官琦暗中提聚真气蓄势戒备,心中暗暗想道:“完了,此人武功高强,我岂是他敌手?”   心念未息,那青衣人已到身前,左手一伸,疾向上官琦左腕之上抓去。   他出手之势并不迅速,但却来的奇奥无比,上官琦左腕向旁一让,竟然没有让开,左腕已被人抓在手中,不禁心头大急,右拳一晃,迎面捣去。   这一拳迅猛兼具,用尽他生平之力。   青衣人冷哼一声,身子一侧,避开拳势,右手疾拂而出。   上官琦只觉得肘间关节之处一麻,全身劲力忽然消失。青衣人冷冷的问道:“你是什么人?”   上官琦半身酸麻,已经无抗拒之能,半身穴脉闭塞,血气不通,心中暗自忖道:“此人手辣无比,片刻间连杀六七十条人命,他此刻杀我,只不过举手之劳……”   正自忖思,那青衣人似已不耐,提高了声音,道:“你听到我问话没有?”   上官琦灵机一动,答道:“在下赶赴友人之约,路过此地,见这些飞鸟争夺人尸,故而留步瞧看……”   青衣人微一咧嘴,笑得无声无息,但见满口森森白牙,十分可怖,说道:“你是赴什么人的约会?”声音冷漠,听来甚是刺耳。   上官琦道:“赴一个姓翁之人的约会……”故意顿了一顿,道:“你问我这些事情干吗?”青衣人微一沉思,道:“你说的可是千臂毒叟翁天义?”   上官琦暗道:看来他和翁天义相识,这倒得骗他一骗,当下说道:“不错,你如何能够猜到?”   他自认这几句谎言说得甚是得体,哪知青衣人听了之后,突然仰脸冷笑一阵,道:“好狡猾,你觉着这几句谎言就可以骗得我么?”转过身子,向前疾奔而去。   上官琦左腕脉门被扣,挣扎不脱,右半身麻木难动,本难自行奔走,但在那青衣人硬拖之下,只觉身子如被人托起,凌空而行一般,身不由主地向前奔去。   他身体虽已受伤,但神志并未昏迷,心中十分清楚,暗道:此人凭藉内家真力,带我而行,竟是这般迅快,又丝毫不觉异样,实是罕闻罕见之事。   只觉奔行如风,片刻间奔上一座山峰。   青衣人突然停下步来,松了上官琦被托手腕,说道:“你从这处悬崖跳下去吧!虽然要粉身碎骨而死,但总比我点了你五阴绝穴,忍受那全身经脉硬化而死的痛苦,好受一些。”   他说得心平气和,毫无怒意,上官琦呆了半晌,才想到他话中含意,不觉打了一个寒噤,暗道:“此人在准备置人死地之时,仍是这般心平气和,果是阴沉得可怕……”   青衣人见他久不回答,心中甚感不耐,低沉地喝道:“你必须在吃半盏热茶的工夫中,选择自绝之路,超过时限,别怪我不教而杀了。”口气托大,一派老气横秋。   上官琦暗中一提气,只觉半身麻木,难以挣动,暗道:“此人适才连伤六七十个高手之命,出手迅猛无比,我纵然没有受伤,也不是他的敌手,何况眼下穴道被制,和他动手,只有徒自招辱,既然难逃一死,那就不如早些自作了断,免得受尽羞辱之后再死……”   那青衣人似已看透了上官琦心中所想之事,冷笑一声,道:“你半身经脉被伤,已难再提运真气,从这悬崖跳下去,绝无一线生机,别指望幸得生存啦。”   上官琦忽觉一股怒意,冲上心头,说道:“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大步走到悬崖边缘。   抬头看去,一轮红日半隐山下,满天红云,耀眼彩霞,反照着峰顶上皑皑积雪,天彩雪光,幻化出美丽无伦的景色。   极目四外,山峰绵连,好一片锦绣河山,不禁趑趄不前,犹豫起来。   美好生命,将在他举步一跃之下,抛离这壮丽山河,他好像觉得有生之中,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晚霞一般,不停地转动着双目,四下打量。   忽觉一只手掌,抵在背心之上,紧随着响起那青衣人冷漠的声音,道:“下去吧。”   上官琦只感一股暗劲,由后背直涌过来,不自主的举步向悬崖下面跳去。   那涌来暗劲,十分强大,上官琦整个身子在那暗劲震送之下,平飞出八九尺远,才向下坠去。   落势奇快,有如陨星飞泻。   青衣人推落上官琦后,突然振臂长啸,拔身而起,直向来路奔去。   上官琦坠落之势虽然迅如电奔,但他心中仍然十分清醒,几度想提聚真气,想把身子向山壁上跃冲过去,但每一提气,半身经脉立时一麻。   但觉两耳风生,下落之势,似是愈来愈快,不禁暗自叹息一声,道:“完了!”   忽觉一股寒气直冲上来,心念还未来得及转动,蓦觉全身一凉,水珠四溅,呼吸大受阻碍,原来跌入了水中。   他由数百丈高的悬崖之上,跌了下来,冲击之力甚大,虽然略通水性,也难稳住向水底冲落之势,一口气沉入了两三丈深,才把沉落的力道减去。   只觉一股闷气,憋在胸中,忍不住张开口来。   冰凝的潭水,涌入口中,神志陡觉一清,赶忙凝神闭气,手拨潭水,向上浮来。   待他浮上水面,爬到岸上,人已累得筋疲力尽,只觉全身酸软无力,头昏脑晕,躺在岸边休息,不知不觉间,沉沉睡熟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已是深夜,抬头看去,满天寒星,闪烁生光。   他伸手轻轻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挣动坐起身子,打量四周的形势。   夜色虽深,但藉寒星的微光,仍然隐隐可辨景物。   这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宽不过三丈,由东曲弯而来,又向下曲弯而去,谷底下石地坚硬。除了谷中一片潭水附近生着一块块的小草地外,都是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这水潭的面积不过二三尺宽窄,两丈多长,在这道山谷中占地甚是微小,如果是那青衣人运内力把他震飞落向山谷正中,直摔下来,势非撞在谷边鹅卵石上,撞个粉身碎骨不可。   他想着想着不觉哑然失笑,暗道:“他想把我推到中间,四无着力之处,定然要被摔死,却没想到,倒是救了我的性命。”   他在大难之后,心胸忽然开阔起来。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沿着山壁走了一段,山道立时向下弯折过去。   他半身经脉受伤,难再运气,行动和常人一般。走了一阵,只觉寒意渐消,身体暖和了不少。   原来他经过一阵活动之后,身体行血循转加快。   身体虽然觉着暖意,但半身经脉却是愈来愈觉麻木,行动也愈来愈感不便。   两面的山崖,陡立如削,十丈之下连一株葛藤突松,也不生长,如果没有受伤,还可设法攀登,此刻半身经脉麻木,行动已甚不便,哪里还有余力攀登峭壁?   他茫然地手扶山壁而行,心中只有一线希望,只愿这山谷不要大长,早日走到尽处,如能出了这道山谷,摸索着回那古刹而去,也许那怪老人有能为自己疗经脉伤势。   一面打着如意算盘,一面扶壁而行,走了四五里路,果然到了尽处。   但见立壁千寻,横阻去路,敢情这山谷尽处,也是一片断崖。   上官琦呆呆地望着面前立壁,一股失望的痛苦,泛上心头,心灰气馁,支持他的精神随之崩溃,只觉两腿一软,跌坐地上。   他闭上双目,静静地坐了一会,又缓缓扶着石壁站了起来,暗暗忖道:“这条山谷,如是一条死谷,千百年来山洪积聚,恐怕早已满盛山水,既无存水,定然有排水之处,也许在山谷的那头,有通出山谷的出路。”   心念一转,不禁精神一振,手扶石壁,又向来路走去。   这条山谷大约有十四五里之长,上官畸如若没有受伤,走来自是极为容易。现下他身受重伤,半身经脉麻木,如是静坐休息,还不觉得如何,这等走来走去,伤势逐渐加重,举步如拖千斤重担一般,痛苦异常。   他虽困倦不堪,但一股求生的锐气,支持着他身体上的痛苦。   待他走到山谷尽头之后,已是曙光将露时分。   抬头看去,只见横阻去路的山壁,仍在百丈之上,不禁心头一震,暗道:完了,我既身受重伤,又陷入这样一道绝壁之中,哪里还有生路?   只觉困倦难支,依壁坐了下去。   这时,他的精神已经完全溃散,支持身体的生命潜力随着消失,手脚转动已失去灵活。   他缓缓闭上双民长长呼几口气,尽量想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只觉困倦之意愈来愈浓,不知不觉问倚壁睡去。   熟睡中,也不知过去了好多时间,醒来已经是日挂中天,艳艳秋阳,照射在绝壁之中,满地雪白如玉的鹅卵石,在强烈阳光照射之下,如蒙上一层云气。   这奇丽的景色,并没有吸引到上官畸的注意,只管呆呆地望看对面山壁出神,心中暗暗想道:这绝壁之中,除了那一片小潭之外,全谷之中,似都为这雪白的鹅卵石所铺满,连一株短松,一片草坪也难以见到,我纵然不为伤势拖累而死,亦必将活活饿死。   潜在的求生本能,愈是遇上艰苦的环境,愈是容易振奋。上官琦手扶石壁站了起来,缓缓向前走去。   他想在最后的寻视中,找出一线生机来,一面扶壁而行,一面不住地四外打量。   但见满地鹅卵石一片雪白,目光下雪雾蒙蒙,走了百丈之遥,仍未见一根花草。   他失望地坐了下来,暗暗想道:“这道山谷甚是奇怪,怎么连一根野草也不生长。”   伸出手去,抓起一个白色的鹅卵石来。   只觉入手一片光滑,而且冰冷刺骨,水蒙蒙的如同泡在水中一般。   他轻轻在手中掂了两下,只觉这谷中鹅卵石和其他之处的石头不同,不但望去水气蒙蒙,而且重量方面,也较其他之处的鹅卵石重了很多,不禁引起了好奇之心,暗道:“这鹅卵石似和其他之处的不同,不如把它打开一颗瞧瞧。”   心念一转,猛然把手中鹅卵石向山壁上面投去。   但闻“咯”的一声大震,那鹅卵石还击在山壁之上,溅飞起一片碎石。   定神看去,只见那石壁之上撞一片大疤,那击在山壁间的鹅卵石却是完好无恙。   上官倚心中十分奇怪,又伏身捡起一块石头,举手投击过去。   但闻一声大震,那鹅卵石又被弹震回来,石壁间又多了一片大疤,鹅卵石仍是完好无恙。   正自觉着奇怪,忽听萧声袅袅,传入耳际。   这萧声有如慈母呼唤一般,柔和中满含慈爱。   上官琦霍然站起身来,仰首一声长啸。   啸声刚刚出口,忽觉左腿一麻,跌倒在地上。   他半身经脉受伤,已不能提聚真气,听得那萧声之后,突然提气长啸,伤脉痉挛,一阵剧疼,跌倒地上。   这一下摔得甚重,感觉眼睛一花,晕了过去。   那长啸之声亦随之中断。   侍他再次醒来时,只觉如倒卧在寒冰之上一般,奇寒难耐。   他用尽了气力,挣扎着坐了起来,伸手摸去,但觉那身体覆卧的鹅卵石,仍是颗颗如冰。   抬头看去,太阳已经偏西。估计时间,足足晕过去两个时辰,但那被身体覆卧的鹅卵石,仍然毫无暖意。   他轻轻叹息一声,心中讨道:“看来我已无法出此绝壑了,与其慢慢地饿死,倒不如趁现在尚有余力,早些自绝的好……”。   心念初动,忽听空中一阵极刺耳的鸟鸣,不禁心中一动。   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巨鸟隐入了十几丈高处一块突岩之后不见,不禁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这绝谷之中既有鸟来,想来必有生物了。”又生出求生之念。   他闭目休息了一阵,澄清了脑际中的杂念,然后睁开眼,四周打量一下,想找出那一条生机之路。   这次他心中十分平静,目光缓缓沿着山壁移动,想找一处可资攀登之处,爬上那巨鸟隐失的突岩之处,然后再想法子借那巨鸟之力,登上绝峰。   但他又失望了,十丈以下的山壁,全都是光滑如削,竟是难以找到一处可资着足借力的地方。   如在平时,他还可施展壁虎功一试,但此刻,半身经脉受伤,别说施展壁虎功游上那九丈山壁,就是走上几步路,也觉疲倦难支。   萧音重起,非宫非商,声声若仙子歌唱,柔婉音韵中充满了欢悦之情,油然激发了求生之念。   上官琦萎靡的精神,被那柔婉的萧声唤起,求生之念大增,站起身来,走到山壁之处,倚壁坐下,闭目运气。   他已有过经验,只要一提真气,受伤经脉立时痉挛收缩,痛苦难以忍受,这次哪敢贸然尝试?缓缓提吸真气,一面又尽量放松受伤的半身经脉。   果然痛苦的反应,减弱了不少,不似先前那般强烈,直待大半真气凝聚在丹田之后,忽然觉着受伤经脉,开始萎靡、痛疼,赶快把提聚丹田的真气散去。   真气一散,伤脉痛苦立止。   这发现大大地提高了他生存的希望,暗道:“只要我这般慢慢地试行运气,也许能自行把伤脉治愈、闭塞的穴道打通。”   他估计自己还可以忍受三日夜的饥寒,如果在三日夜中能把半身受伤的经脉打通,还有余力可用,设法抓上那巨鸟隐失的突岩所在,借那巨鸟之力,出此绝壑。如若三日之内无法把受伤经脉打通,饥寒交迫之下,体力将逐渐消失,势将活活饿死在这山谷之中。   他开始静坐调息,想运气打通受伤的经脉。   哪知两日夜的时间过去,不但受伤的经脉没有打通,而且愈来愈重,己觉着经脉起了变化,不禁心头大骇,挣扎着站起来身子,才发觉左腿左臂已经失去效用。   绝壑死谷,重伤难动,纵是对生命有着无比信心之人,也将陷入绝望之境。   上官琦开始对生命失去了信心,恐怖的死亡,因绝望已对他失去了威胁。他抬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想道:“现在我除了一步一步接近死亡外,已无第二条可行之路。这仅余的时间,对一个行将抛别世问的生命,是何等的可贵,我要尽情地享受这短暂的时间才对……”   正待仰卧下去,静静地欣赏那云彩美丽的变化,忽然觉着口渴起来,念头一转,暗道:“我不能在死亡前让自己忍受口渴之苦,绝壑没有食物,饥饿是难以解除了,但却有一片潭水可以解渴呀!我该尽量去做,减少身体感受的痛苦。”于是,他挣扎着向那片潭水所在爬去。   这一段不远的距离,但行来却十分艰苦,因为他左腿左臂的经脉已经麻木,他只能以右臂和右膝代替双足,爬行在雪白的鹅卵石上。   右时和右膝处的衣服都已被鹅卵石磨破了几个大洞,但上官琦却似乎毫无畏苦的感觉,也没有一点痛苦的神情,反而神色欢愉,满脸微笑,似是对这爬行之事,甚感兴趣。   要知一个人自知将死之时,心理有两种失常的变化:一种是忧虑、恐惧,一种是出乎常情的平静,对任何艰苦和折磨,都不放在心上,上官琦正属于后者。   他爬行一个时辰之久,终于重回到水潭所在。   在水潭四周,生长了几片青草,这是绝壑中仅有的几片草地,总共面积也不过三丈方圆。   他爬到潭边,已是口渴难受,伸出手去,掏起潭水,喝了几口,只觉凉透肺腑,精神为之一震。   潭水中反映出他的影子,只见头发散乱,披垂肩上,但嘴角间却仍然带着微微的笑意,不禁多看了两眼,心中暗暗忖道:“这潭水反映的定然是我了,我真的是这样平静,而毫无死前的恐惧么?”   他理理头上的乱发,尽量把姿势坐端正些,果然水潭中反映出一个英俊少年的影子。   忽然,水潭中映现出一团黑影,疾掠而过,他警觉地抬头看时,但见一片蓝天,飘浮着几片悠悠白云。   他暗自想道:“也许是我饿得眼花了,这等绝壑之中,两侧山壁都高在百丈之上,纵有飞鸟飞过,也不会在潭水中映现出来。”   他心中虽如此想,但仍然不自觉凝神向潭水中望去。   碧波中映现出一片突出的石壁,在那石壁之间,摇动着一个影子。   他急急回头看去,但见身后三十余丈高低之处,果有一片突出石壁,和水中映出的石壁形态一样,只是不见那摇动的影子。   他呆呆地望了山壁一阵,忽然觉着困倦难支,身子一移,滚在一片草地上,闭目休息。   只觉身体之下,有些异样,不禁伸手摸去,只觉一片柔软。原来地上是一片柔土,细草茸茸,十分绵软。   他这几日夜中,睡的都是冰寒透骨的鹅卵石,突然睡在柔软的草地上,只觉喜爱异常,但一时间,却又不知哪里不对,直待伸手一摸,才知道草地中没有那冰冷的鹅卵石。   一觉醒来,不自觉地先向那突出石壁之处望去。   只见一个全身金毛长垂、似猿非猿、似猩非猩的怪物,正缓缓拖着一条葛藤,一面下落,一面松着背上葛藤,不时停住,向上官琦凝神注望。   一○ 人猿之间     上官琦虽然从未见过此等猩猩,但也能辨识出是一只幼猿。   那幼猿不但异常胆小,而且十分机警,但却又似掩不住好奇之心,一面不时地停下张望,一面仍然惜那长藤向下滑落。   上官琦暗暗想道:“我不但身受重伤,而且数日未进饮食。这头金毛猩猿,看去虽像一头幼猿,但也有两尺多高,只看那神气的样子,定然有甚大气力……”   心中忖思之间,那金猩猿已缓步向他走来,正待挣扎坐着,准备抗拒,突然脑际灵光一闪符号学的发展有一定的影响。   一一 萧声疗伤     上官琦解说完毕,己累得满头大汗。   那中年妇人十分亲切地取出上官琦带的绢帕,替他拂拭去头上的汗水,说道:“相公但请放心,这孩子虽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却有着极奇异的禀赋。不但能奔行在崇山峻岭之间,而且力大无穷,比起他那力能生裂虎豹的父亲,尤胜几分。不管这山道如何险恶,大概都无法难得住他。”   上官琦道:“如若我能够养好伤势,定将带他离开此地,视他如兄如弟,尽我之力爱护于他。”   那中年妇人苍老的脸色,泛起一片愉快的笑容,道:“相公肯这般看顾于他,小妇人纵然死在这深山绝壑,也将瞑目九泉了……”   不知是高兴过度,还是勾起了她伤心往事,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接道:“相公身体不好,不便多劳心神,快请闭上眼休息一下。”   袁孝一直在瞪着一双神光充沛的圆眼,听着两人谈话,此刻却突然插口说道:“妈妈,我要去啦!”他说话声音之中,仍带着猿鸣之声,听来不伦不类,但却隐隐可辨。   那中年妇人缓缓举起手来,轻轻在袁孝身上拍了两下,说道:“孩子,你能遇得相公,是你造化。无论如何,要想法把此信送到,早去早回,免得妈妈挂念。”   袁孝站起身来,长啸一声,纵身一跃,已然穿出藤屋。   上官琦转头看去,只见他抓着藤室门口一节树枝一荡,凌空直飞而去。去势快捷,似较自己未病前的轻身飞纵之术,尤高一筹,不禁暗自赞赏。   那中年妇人伸手捡起袁孝遗下的山兔,笑道:“这只山兔,我替相公风干了,留给你慢慢的食用。”又望望捡起的朱果,笑道:“这种水果我还没有见过,闻来清香四溢,但却不知能否食用。唉!倒是忘记问问他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忙了半天,也该休息一下,只是藤室……。”   那中年妇人似已知他心中之意,淡淡一笑,道:“此等深山大泽之中,哪还能顾及男女同室之嫌,相公请放心休息吧!”缓缓地转过身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她说的倒也不错,这等荒凉的绝壑之中,哪里还顾及到男女同室之嫌?”当即闭上眼睛休息。   他伤势愈来愈重,刚才又指手画脚地说了半天的话,精神甚感困倦,不知不觉问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之时,天色已然人夜。只见屋角之处,一个青石台上,燃起一把松枝扎成的小火把,照得满室通明。   那黑毛巨猿,不知何时已然回来,斜倚在藤床一侧,半坐半靠,闭目睡去。那中年妇人却是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目注屋顶,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深山绝壑,疏林一座藤室,荧荧松火,猿夫人妻,就这样埋葬了一个女人二十年青春岁月,无怪她不过四十之人,已是满脸皱纹,如许苍老了。   上官琦瞧了一阵,赶忙闭上双目,装作睡去。他怕那妇人发觉自己在暗中瞧见此等情形,勾起她的伤心。   不知又过去多少时间,要睡未睡之际,忽听一声猿啸传来,上官琦听那声音,颇似前山那金毛猿啸鸣之声,不禁心中一动。   偷眼看去,只见那斜倚在藤床上的黑猿,突然挺身而起,纵身跃下藤屋。   那中年妇人忽地坐了起来,望望那跃下藤屋的黑猿,轻轻叹息一声,问道:“相公睡着了么?”   上官琦看到那中年妇人坐了起来,立时侧过身去,装作不知。听得那中年妇人呼叫之声,才转过头来,笑道:“夫人有何吩咐?”   那中年妇人缓步下了藤床,走到上官琦身侧,叹了口气,说道:“适才那猿啸之声,相公可曾听到了么?”   上官琦道:“听到了。”   那中年妇人黯然说道:“猿究非人,同类相残。唉!我虽然劝了它几次,它却……”   她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顿了一顿,又道:“我说得太急了,只怕相公难以听得明白……”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夫人可是说它们同类之间,常有搏斗之事吗?”   那中年妇人道:“相公猜得不错。在我们前山之中,住有几只金毛巨猿,不知何故,常和我这猿夫相斗,常常斗得皮破血流。我那猿夫,百般依我,只有此事,却不肯听我相劝。”   上官琦听得心中一动,问道:“敢问夫人,这绝壑之中,不知有好多人猿?”   那中年妇人摇摇头,道:“妾身留居此地,二十年中除了那几只金毛巨猿之外,还未见其他人猿。”   上官琦好奇之念愈炽,心中暗暗忖道:“这绝壑之中,既无其他人猿,争食之事,自是不会发生。这两猿除了毛色不同之外,似是同属一类,不知何故这等缠斗不休,这其问定然有着原因。可惜我伤重难动,无法替他们和解……”   那中年妇人看上官琦沉思不言,又接口说道:“我也曾几次逼询猿夫,问它何以同类相残……”   上官琦笑道:“它怎么说呢?”   中年妇人举手理理鬓上垂下来的散发,说道:“我一提及此事,它就吞吞吐吐,似是有着甚大苦衷一般……”她自我解嘲般笑了笑,又道:“虽然人猿不同,但它已然是我丈夫了。它既不愿说,我也不忍苦苦逼它。”   上官琦心中疑窦更甚,但已不便再追问下去,淡然一笑,说道:“夫人说的也是。”   那中年妇人凝目思索了一阵,又道:“依我想来,这其间定然有着什么缘故,等孝儿回来之后,我要它暗中查看一下。”   上官琦又被引动了好奇之心,问道:“怎么?袁孝就没有帮过他父亲,和那金猿动手么?”   中年妇人笑道:“没有,他天生膂力惊人,如是帮助他父亲和那金猿打架,那金猿决然不是敌手。”   上官琦暗暗赞道:“这妇人不但知书达礼,而且心地善良。如果换了别人,只怕难以有这等忍耐之心,万一有天黑猿不在,那金猿找上门来,岂不因一念仁慈,反而害了自己么?”   那妇人看他沉吟不言,只道他想起什么悲苦之事,柔声劝道:“相公郁郁不乐,可是想到了什么愁苦之事么?”   上官琦笑道:“夫人不要误会,我早已把生死之事看穿……”   忽闻凄厉的猿啸,阵阵传来,更夜之中,更觉尖锐刺耳,使人心生惊怖。   那中年妇人叹息一声,缓步走到藤室门口,向外张望。   上官琦暗暗忖道:“只听这怒啸,已是这等惊心动魄了,想来这次相斗,定然十分激烈。可惜我伤重难动,无法替它们排解。”   但闻那猿啸之声,绕耳不绝,而且愈来愈是凄厉刺耳。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那厉啸之声才静止下来。   厉啸停后不久,那黑猿重回藤室,只见它满身伤痕,鲜血直淋。   那中年妇人取过一把柔草,替它擦拭着身上鲜血,一面不停启唇说话。她说的猿话,上官琦一句也听不懂。但见那黑猿垂下头,一声不响,想来她说的定是抱怨责备之言。   藤室中重归静寂,那黑猿经过了一番剧斗,在那中年妇人抚慰中沉沉睡了过去。   一宵渡过,次日中午时分,袁孝赶了回来。人得藤室,满身汗水未干,叫了一声“妈妈”,纵身跃到上官琦身侧,呈上一方布绢。   原来那吹萧老人,也是和他一般,扯下一片衣襟,当作函笺。   上官琦展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接到猿人传书,知你还活在世上。只要你还没有绝气,老夫便可救得!”   上官琦看得微微一笑,暗道:“这老人好大的口气!”继续向下看去:   “不过老夫不能离开这阁楼,赶往相救。今宵三更,听我萧声,指示你疗伤练功之法。至于你能否领会,那要看你造化了。”匆匆数语,下面也未署名。   上官琦看完之后,随手放在一侧,心中暗暗想道:“听他萧声用来疗伤,乃未闻未见之事。我对音律之学,所知有限,万一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但白费了他一番心血,对我也毫无补益。”一时间心中千绪万端,顿觉生机渺渺……   那中年妇人看他阅读来函,忽而展颜微笑,忽又锁眉沉思,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问道:“那书信之上,说些什么,相公怎的忽喜忽忧?”   上官琦道:“他这书信要我听他萧声,自行疗治伤势。在下对音律之学,素不涉猎,只怕难以领会。”   中年妇人沉吟了一阵,说道:“小妇人幼年之时,除作针锈之外,醒偏爱竹萧,届时或能助相公一臂……”话至此处,倏然而断,凄凉地笑了笑,接道:“不过我已二十年没有吹过萧了,也许早已忘去啦!”   上官琦看她幽怨的神色,知她又勾起心中伤悲之事,豪壮地笑道:“一个人生死富贵,操之在天,能否听萧疗伤,也不放我心上。”   袁孝一直静站一侧,凝神听母亲和上官琦谈话,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来十分用心。   忽见他纵身一跃,穿出藤室,一到室外.似又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妈妈,我很快就回来啦!”这儿句话虽然仍带有猿啸之音,但听来已清晰可辨。   上官琦微微一笑赞道:“此子聪明,不下于人。不过两日夜的工夫,他已能说清晰的人言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泛现出快慰的笑意,道:“小妇人眼下只有这一桩心愿,如能完成之后,纵然死在九泉之下,也瞑目含笑了。”   上官琦道:“夫人但请放心,在下如能疗好伤势,定把这位兄弟带出此处就是。”   两人谈话之间,那黑猿也醒了过来,望了两人几眼,出室而去。   上官琦看那黑猿满身伤势甚重,独自走了出去,心中甚是不忍,说道:“它身上伤痕尚未封口,不宜多所劳动,夫人也该劝劝它,要它多休息一下。”   中年妇人道:“它每次和那金猿相斗受伤归来,在家中休息一下,就不知到哪里去了。多则两天,少则一日,就可回来,但回来之后身上的伤痕,就完全好了,也不知它用的什么药物治疗。”   上官琦暗暗忖道:“有这等事,我如伤势能够疗好,必要追查出它用何等药物疗治好身上的伤势。想来那定然是一种十分难得的珍贵药物,如能采集一些带在身上,日后在江湖上,也好作救人之用。”   那妇人看他又呆呆地出神起来,俏然走到藤室门口,取火煮肉,上官琦也藉机闭目养息。   过了不久,袁孝手捧着甚多水果回来,其中有着两枚朱果。   那水果之上,水迹未干,显然他在采得水果之后,放在山泉之中洗过。   那中年妇人端了煮好的山兔,送到上官琦身前说道:“相公请先吃一点兔肉,然后再吃些水果,好好养息一下精神,夜晚之中还要听那萧声疗伤。”   上官琦对他们相待之情甚是感激,暗中忖道:“自己一旦能疗好伤势之后,如何报答他们?”也不客气,取过兔肉食用起来。   此等新鲜山兔,肉味异常鲜美,上官琦一口气吃了半只,才放下手来。   袁孝对他,似是甚有好感,看他放下山兔,立时递上一枚朱果。   上官琦生平之中,未见过这等朱果,接过手来,不敢吃下。   袁孝看他拿着朱果,瞧来瞧去,不敢吃,似是甚感奇怪,走了过去启动口唇说道:“好吃,好吃。”他似是想到了自己这等词不达意之言,怕人听不明白,说完之后,又用手比划了一阵。   上官琦暗忖道:“我如不吃下这枚朱果,岂不是让人疑我多心么?”当下一口咬了下去。   只觉果汁甚甜,清凉可已其味之美,纵然明知是枚毒果,也将不自禁地吃下。他略一品尝,立时大口地吃了下去。   袁孝看他吃下了一枚朱果,立时又拿起一枚,送了过来。   那中年妇人倚壁而立,望着袁孝和上官琦相处的融洽之情,心中似甚高兴,望着两人不断微笑。   上官琦略一犹豫,又把一枚朱果吃下。   那中年妇人缓步走了过来,拉着袁孝,说道:“孝儿,你可知道前山几个金猿,为什么常和你父亲打架?”   袁孝突然双目一瞪,道:“我去把那几个金猿打死,以后就不会再和父亲打架了。”突然纵身一跃,直向室外窜去。   那中年妇人突然大声喝道:“孝儿回来!”喝声尖锐刺耳,似是用尽了全身气力。   但见人影一闪,疾奔而出的袁孝,突然又跃入室内。   那中年妇人喘息了两声道:“你要到哪里去?”   袁孝道:“我去把那几个金猿打死,免得它们再和父亲打架。”   中年妇人怒道:“我已再三告诉过你,不许帮你父亲打那金猿,难道你记不得么?”   袁孝缓缓跪下去,道:“孝儿以后不敢了。”   那中年妇人怒气渐消,扶起袁孝,回头望着上官琦道:“相公夜间还要听萧疗伤,现在该休息一下了。”也不待上官琦答话,又回过头来望着袁孝,道:“孝儿,我已经很久没出过这藤室了,背妈妈下去散散心吧!”   袁孝伏下身来,背上母亲,纵身跃出藤室。   上官琦看袁孝背着人,身手仍极矫捷,纵身出室,抓住一节树枝一荡,直向树下落去。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先天禀赋,实非常人所及,如再加以指点武功,成就实在不可限量。”   想了一阵,渐感困倦,闭目睡熟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忽闻萧声袅袅传入耳际,不禁心头一震,暗道:“糟啦!我音律之学本就不佳,又未从头听起,只怕更是难以听得懂了。”   赶忙凝神侧耳,静心听去。   他为了心意集中,仍然闭着双目。   但闻那萧声如怨如诉,吹得甚是凄凉。   上官琦听了一阵,忽然觉出不对,因这萧声柔弱无力,除了婉转凄凉之外,听来若断若续,发人悲恩。   睁眼望去,只见那中年妇人手握一管新做的竹萧,坐在藤床边沿,不停品吹。那半猿半人的袁孝,坐在一边,听得似甚入神。   那中年妇人见他睁开眼来忽然停下,伸手抹去脸上泪痕,道:“相公醒来了?”   上官琦道:“早已醒来多时,听得夫人萧声感人,已闭目听了多时。”   那中年妇人摇摇头,脸泛红晕,微带忸怩地一笑,道:“忘啦!已经二十年没有品过洞萧了,吹来生硬得很,相公不要见笑才好。”   上官琦道:“夫人吹得很好。”   那妇人放下手中竹萧,缓步向门口走去,口中答道:“听相公说要听萧声疗伤,勾起一时兴趣,让孝儿替我做成这支竹萧,胡乱品吹,倒是惊扰相公的好梦了。”   说完话,人已到了藤室门口,探头向外望了望,回头接道:“天色已是二更过后,想那人的萧声将起了。”   上官琦忽觉紧张起来,心中暗暗忖道:“我如不能分辨那萧声疗治伤势,只怕难再活过儿日了。”一时间凝神沉思,久久不言。   那妇人只道他在用心思索萧声音律,也不惊扰于他,举起手来,轻轻一挥,袁孝立时纵身跃出藤室。   又过了一阵工夫,果闻萧声隐隐传来,声音愈来愈大,刹那间清晰可闻。   细听萧声,非宫非商,隐隐似慈母呼唤一般。   那妇人忽然挺身而起,奔到藤门口,望着无际夜空,举手抓住一节树枝,泪水若泉,滚滚而下。   她精通音律之学,身受感染,比起上官琦来,强烈数倍。闻得那慈爱若母亲唤儿归来之声,一腔幽闷尽发,竟是难以抑制。   忽然间萧声一变,袅袅清音,似是高僧说法一般,闻之若有所悟,细听却又不解。   这等不含宫商的曲调,自成一种音律,她虽精通音律之学,听来也是不解。回头看去,只见上官琦却似听得十分入神,手脚都似随着那萧声在缓缓转动。   这数日夜中相处,她已看出上官琦伤势十分严重,除了头颈双手可以取物转动之外,全身似都已不能动弹。此刻受那萧声所诱,竟自可缓缓动了起来。   要知这萧声之中,正自解说一种运气行血之法。上官琦通晓武学,一听之下,立可了解。那中年妇人虽通音律,但她不诸武功,是以听来似解非解,细辨却又一窍不通。   她原来准备相助上官琦,替他解说萧声中各种疑难;哪知事到临头,刚好相反,那并不精通音律的上官琦,竟然听得头头是道,她自己反而听不出所以然来。   但闻那萧声愈来愈离谱,高高低低,浑无章法,上官琦却似听得津津有味,她倒愈听愈觉糊涂起来。   足足有一个更次之久,萧音倏然而住,一缕余音,袅袅散入夜空。   上官琦似是听得十分入神,那箫声停歇了半晌,他仍在缓缓挥手移足。延续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才停了下来,回头望着那个中年妇人笑道:“夫人精通音律,可听得懂这萧声么?”   中年妇人摇摇头,笑道:“我一点也听不懂,我看相公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我原想这萧声十分难懂,哪知是这般容易。”   那中年妇人笑道:“那萧声听来似若人言,不知说些什么?”   上官琦道:“是啦,那萧声之中青韵节奏,乃指示一种练习武功之法。夫人不通武功,自然是不懂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泛现出一股欢愉的笑意,道:“但愿相公早日疗好内伤,我那孝儿也好有离此之日。”   上官琦道:“夫人但请放心,我如伤势能好,定当带他离此。”   那中年妇人笑容突敛,满脸忧虑他说道:“唉!相公纵不嫌弃他,但他那等满身黑毛、似人非人的模样,只怕难以见容于人间凡俗的眼光,那时相公也要为他受尽拖累了。”   上官琦笑道:“此等之事,夫人不必忧虑。别说他已具人像,一旦食用五谷,或能脱去皮毛;纵然不脱皮毛,只要设法去了他脸上的薄毛,别人也就不疑其他了。在下早已想好安排他的办法,夫人只管放心就是。”   他似是觉得言未尽意,停了一停,又道:“蒙夫人相待义重,此情此恩早已铭我肺腑。带他离此之后,必将视他如手足,我如果口不应心,天诛地灭。”   那中年妇人“噗”的一声,跪了下去,热泪夺眶而出,嘴角间却泛起欢慰的笑意道:“相公一言九鼎,小妇人怎敢不信?立下这等重誓,叫我如何能够担当得起。”   上官琦急得两次挺身相扶,均未能坐起,连忙说道:“夫人快快请起,这个叫晚辈如何敢当。”   那妇人听得怔了一怔,道:“什么……”忽然一笑起身,道:“荒谷绝壑之中,素无辈份长幼之份,相公以后如有用我之处,但请唤我阿莲就是了。”   上官琦道:“这个……”   那中年妇人接道:“相公快请休息,也许那萧声即将重起。”   一言甫完,突然厉啸声传入耳际。   那中年妇人脸色一变,道:“是孝儿……”疾向藤室门口奔去。   上官琦也听出那啸声的怪异,似人叫又似猿啸,怕她慌急之下,摔了下去,大声喝道:“站住。”   这声大喝,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如是平常之时,单是这声大喝,就足以把个不会武功的人震得两耳长鸣,晕倒地上,但此刻伤势甚重,全身劲道难以发出。虽尽了全力,但声威尚不足震得人双耳长鸣。   那妇人已奔到藤室门口之处,停下身来问道:“相公,有什么吩咐么?”   上官琦暗道:“她这娇弱之躯,如何能受得一摔,但母子情深,不以严重的利害劝说,决难使她平静下来。”当下故把脸色一沉,道:“夫人是读过诗书之人,作事这等盲从、冲动,实叫在下好笑。”   他自被那黑猿带人这藤室之后,说起话一直彬彬儒雅、温和有礼,此刻突扳起面孔说出话来,十分刺耳,听得那妇人呆了一呆,道:“不知我哪里开罪相公了?”   上官琦道:“夫人急奔而出,可是想去看令郎么?”   那中年妇人道:“母子之情,焉能不关心?”   上官琦道:“这就是夫人的盲从冲动了。如若令郎见你之后,必然要分散心神,授敌以可乘之机,你这关心赶去,不是爱他,而是害他了。”   那中年妇人沉思了一阵,道:“相公说的也是!”   上官琦喟然一叹,道:“退后一步来说,令郎纵然遇险,夫人也无能相助,反而不便……”   但闻那厉啸之声划空而来,倏忽之间已到了藤室之下,旋风陡起,树动屋摇。   上官琦也不禁吃了一惊,暗道:“如是袁孝和那金猿相搏,决难有这等威势,不知何物,竟然这等利害?”   那中年妇人面如死灰,全身抖颤起来,双目中热泪如珠,一颗接一颗滚下双颊。终于,忍不下激动之情;大声喝道:“孝儿,孝儿!”   只觉一声震耳欲聋的猛兽怒吼,紧接着一片折枝之声,藤屋骤然晃动起来,摇摇欲坠。   上官琦急道:“夫人快请抓住室壁。”   那中年妇人哪里还肯听他的话,直向室外冲去。   上官琦大叫道:“夫人快请退回……”但见她背影一闪,人已奔出藤室不见。   耳际再响起了袁孝惊厉刺耳、若嚎若啸的一声大叫.和一声猛兽怒吼后,一切重又恢复了沉寂。   上官琦受那藤室剧烈的晃动之力的震荡,在地上打了七八个滚,一头撞在藤壁之上,立时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之时,一切又复常态,那中年妇人已安静地躺在床上睡去。袁孝静静地坐在一侧,两只毛手不停地在母亲身上推拿。   上官琦舒一下臂腿,只觉头脑有些晕晕糊糊。但臂腿伸屈的幅度,却似比过去大了不少,不禁心中一喜,暗道:“难道我这伤势,轻了很多不成?”当下一挺身,想坐起来。   只觉身子挺起一半,两肋经脉一麻,劲力忽然失去,人又倒了下去。   这一挺虽然未能坐起,但他却已自觉好了甚多,暗自感谢那吹萧老人,想道:“那老人果是有着不可思议的武功,但凭萧声,就可以疗治伤势,实是千古以来一大奇闻。”   要知他早已按照老人萧声中指示的要窍,运气行血,伤势已有了甚大转机,但他自己并不知道。刚才经那藤室晃动的震荡之力,使他不由自主地滚动,行血自行向几处受伤经脉中攻去,是以醒来之后,顿觉伤势轻了不少。   袁孝探头望母亲,见她已睡熟过去,起身走到上官琦身侧.说道:“好大的一头狮子……和我打了……半……天的架……”他话中犹带猿音,而且说来结结巴巴,十分困难。到了最后一句,更是急得摆头甩手地接不下去。   上官琦却是为他忽然间能连说几句人言,大感惊奇,怔了一怔,道:“这不是一下子急得来的事情,要慢慢地学说,像你这样进步神速,再过三四个月,就可以全通人言了。”   袁孝接不下去,气得长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很笨啦!”回身一纵,跃出藤室。   上官琦一时想不出他用心何在,心中甚觉奇怪。正自忖思之间。见袁孝抱了一只巨大的黄毛狮子,返回藤室。   那狮子头骨碎裂,满身鲜血,腹下肠肚,也流出一半。   袁孝把那死去的狮子,放在上官琦旁边,说道:“这狮子被我打死了。”   上官琦看这巨狮,有如水牛一般大小,心中甚是惊骇,暗道:“这等大的狮子,就是我武功未失之前,遇上它,也没有搏杀它的把握。纵然是能,也必要借重兵刃。此子不懂武功,但凭天赋,竟能搏杀这样一头巨大的狮子,将来带他离此绝壑,在江湖之上闯荡,实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帮手。”   心念转动,口中却连声说道:“很好,很好,你如不能打死这头巨狮,只怕咱们此刻都已被它吃了。”   袁孝摇摇头道:“这狮子力气很大,我……快打它不过时,看见妈妈由树上摔了下去,心中一急,就一掌插入它头上……”下面之言,又接不下去,急得抓耳搔腮,团团乱转。   上官琦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问道:“你妈妈受了伤么?”   袁孝道:“没有,妈妈摔下藤室,被我接住了。”   上官琦看了那巨狮一眼,道:“这绝壑疏林之中,可是常常有这些猛兽出没么?”   袁孝摇摇头,道:“没有,这头巨狮不知从哪里跑来的。”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难道这头狮是那金猿招来,向黑猿寻仇的不成?”   心中念头转动,口中却笑着说道:“你把这巨狮的尸体拖下去吧!最好把它放在一处隐秘所在或是把它埋起来。”   袁孝似是听不懂上官琦言中是何用心,怔了一怔但却没有多问,抱起巨狮纵下藤室而去。   上官琦仰卧沉思。心中事端纷至沓来,只见这绝壑大泽、世外乐土之中,虽然没有人迹,但却充满了神秘、紧张,那金猿和黑猿都是极罕见的巨猿,看上去似都很通灵,在这等广大的地区中,生果、水草甚多,又少其他动物,争食之事,决不致发生,既无争食之因,同类相残,似无必要……   他虽觉得其中定有什么缘故,但一时间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二 石穴探奇     袁孝去约一顿饭工夫之久,重又回来,那中年妇人也同时醒来。说起袁孝和那巨狮相搏之事,似是余悸犹存,仍然惊骇得全身发抖。   夜中萧声重起,上官琦依照那萧声指示自疗伤势。那中年妇人有了一次经验,心情沉着了甚多。   又过了两天时间,那黑猿才从外面回来,但见它肤毛油光,全身伤势果然已全好。这又引起上官琦好奇之心,暗道:“它的伤势甚重,怎能在数日的工夫中,完全复元,而且连一处疤痕也未留下?”他心中疑虑重重,但却没有追问。   时光匆匆,转眼间两月过去。上官琦伤势已大见好转,全身经脉已通。   这夜,月明如昼,那中年妇人怕惊搅他疗伤,二更时分,和袁孝一起离开藤室赏月去了。那黑猿自从上官琦开始疗伤,就很少回来,常常一去数日,不见踪影。问有回来一次,也是略停即去。   上官琦心中虽然闷了很多疑问,但他疗伤正值紧要关头,无暇用心多想,准备在伤势完全复元、武功恢复之后,再设法追查其中原因。   袁孝母子走后,他就开始盘膝打坐,等待那萧声指示。哪知等到三更过后,仍然不闻萧声传来,不由心头大急。   在这段时日之中,那萧声每届三更时分,一定传入这绝壑之中。两个多月来,从未延误过片刻时光。不管外面的风雨多大、雷声多响,但均无法掩盖那一缕袅袅萧音。今夜,万里无云,月光似水,不知何故,那萧声却未按时传到。   这等大异常情的变化,使上官琦幻想起极大的不安,脑际中转动着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他想到那位老人可能因遭不断的萧声,引来了强敌遇害;也可能消耗真气过度,病倒阁楼;也可能他那些猿虎的朋友流散而去,无人给他送去食用之物,饥饿成伤,无力继续吹萧。   千百种奇怪的念头,一一在他脑际闪过,但却不知哪一个是对。   他连经两月多萧声疗伤,已知道自己正面临最重要关头。如果那萧声能够依时而来,再过上三五日工夫,打通最后一道要穴、经脉,不但伤势尽复,而且武功亦可恢复;但如这萧声骤然中断,不但武功难复,而且前功尽弃。   一个人在陷入对生命绝望的境遇中时,固然能把生死看得十分轻淡;但如重获生机之后,求生的欲望也就特别强烈。   上官琦在大伤将愈之际,那赖以疗治伤势的萧声,突然断绝,不但使他惶惶不安,而且又对那吹萧老人的安危,增多了一份怀念。不到半个更次的时光,上官琦却如过了数年一般,重重忧急,使他失去了镇静,也不管伤势未愈,大喝一声,站了起来,直向藤室门口奔去。   他全身大部伤势虽愈,但最重要的“玄机”、“命门”两穴未通。这一站起奔走,立时引起伤穴变化,只觉双腿一软,跌在地上。正待爬起,忽感半身经脉开始收缩起来,全身疼苦无比,片刻间,痛得满身大汗。   他虽然极为忍耐,但这等缩经收筋之苦,非同小可,任是铁打铜浇之人,也难忍受。虽未出声大叫,但已不自主地满室乱滚起来。   忽然萧声袅袅,及时传来,上官琦正在心神无主、苦痛难熬之际,最是缺乏定力,不自觉随着萧声的节奏滚动起来,萧声渐急,上官琦的翻滚之势,也随着萧声加快,只撞得藤室摇荡晃动,断枝落叶纷飞。   直待他累得头昏脑胀,筋疲力尽,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当他再度醒来之时,看自己睡在藤床之上。袁孝和那中年妇人,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两人并肩站在床边,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那中年妇人看他醒了过来,才微微一笑,说道:“相公遇上了什么事?”   上官琦暗中运气,舒展一下腿臂,只觉伸展自如,似是伤势又轻了很多。心中甚感奇怪,挺身坐了起来,说道:“没有什么。”举步下了藤床,大行几步,仍然不觉异状,心中突然一动,举手拍拍脑袋,自言自语说道:“难道他故意让我滚动的么?难道这滚动也是疗治伤势的么?”   他自言自语,说了半晌,袁孝母子听得莫名所以。正待出口相询,忽听上官琦大喝一声,双臂一振,疾向藤室外面窜去。   原来他暗中运气,觉得“玄机”、“命门”两处穴道已通,心中大悦。大喝一声向外跃去。   穿出藤室,低头向下一看,只见那藤室距地约有两丈多高,不禁心动一寒,暗道:“我伤势初愈,如何能跃下这样高的距离,只要一下提不住气,势非摔伤不可。”   他重伤初好,心中过度高兴,早已失了往日的镇静。心中虽然想到危险,但却不住伸手抓住室外树枝,念头转完,已向下沉落丈余距离,只好一提真气,准备把下落之势,缓上一缓。   哪知一提气,下落的身子,突然向上升了起来,倏忽之间,又回到藤室旁边,伸手抓住一节树枝,翻身一跃,重又跃入藤室之中。   那中年妇人目注上官琦,怔了一怔,笑道:“恭喜相公,身体康复了。”   上官琦忍不住心中快乐,哈哈大笑了一阵,答道:“两月多来有劳夫人之处甚多,在下心中十分感激。”   那中年妇人忽地长长叹息一声,道:“相公伤势既愈,想来已难在这绝壑之中停留。容小妇人生起火来,替相公做点野味,聊表心意,以壮行色。”   上官琦正待说出即时告别之言,突然心中一动,说道:“夫人不必太急,在下跌入这绝壑之后,一直重伤难动。现下伤势虽好,但还想多留三日,以便观赏一下绝壑中的景物。”他忽然想到那金猿和黑猿相搏之事,必须查出原因何在,设法替它们调解,免得同类相残。   那中年妇人似已瞧出上官琦心中隐秘,微微一笑,道:“相公可是要借这留住时间,查明心中几桩怀疑的事么?”   上官琦被她问得愣了一愣,道:“不敢相欺夫人,在下心中确有几桩难以想通之事,想藉留此时间,查个明白。”   那中年妇人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相公如有需要之处,尽管吩咐于他。”   上官琦笑道:“在下想先查明其中原因,一个人已然够了。”   那中年妇人似想再说什么,但却欲言又止。   上官琦一抱拳,笑道:“两日之内,我当重返藤室,还要借袁兄弟带路。”说话之中已明白相示,两日后重返藤室,再带袁孝离此。   那中年妇人说道:“小妇人一心等待,相公万勿失约。”   上官琦正容说道:“夫人放心。”纵身跃出藤室。   抬头望去,阳光耀眼,天色已到正午时分。   他略一辨识方向,直向那几头金猿住的石洞走去,沿途山花似锦,微风送爽,两三月来的忧闷心情,顿时为之开朗。   出了疏林,仰见立壁如削。略一寻视,立时发现了那座宽大的石穴,两只金色小猿,正在穴口张望,初见上官琦时似还有些害怕,齐齐隐入穴中。隔了片刻,探头向外瞧看一下,又一齐奔迎上来。   上官琦张开双臂,迎着两只金猿,问道:“你妈妈可在洞中么……”忽然想到这两只金猿如何会通人言,倏而住口。   但见两猿指手画脚的吱吱乱叫,似是说着十分重要之事。上官琦虽然异常用心地辨听,但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暗暗叹道:“我如带那位妇人同来,有她在此,就可听懂这两只小猴子说的什么了。”   忖思之间,人已入了石穴,但见一只小猿仰脸长啸一声,石穴深处的暗影中,又奔出一头小猿。   三头金毛小猿,把上官琦围在中间,一面吱吱怪叫,一面不停地跳来跳去。上官琦只道它们见了自己,心中十分高兴,才不停地大跳大叫。但愈听愈觉不对,只觉那三头金毛小猿的鸣叫之声十分悲切,若哭若啸,听来使人黯然。   仔细瞧去,果见三只金猿目中,泪水若泉,夺眶而出。   忽然有一猿跪了下去,抓住上官琦的衣袖呜呜大哭。另外两猿也随着跪下,抓住上官琦的衣服大哭起来,哭声凄凄,无比的悲声。   上官琦心头大急,但人兽有别,语言不通,心中虽急,却是不知如何劝慰几头小猿才好。忽然心中一动,暗暗忖道:“这几头小猿哭得这等悲切,决非无因而起,难道那巨猿出了什么事情不成?守在这里,也非了局,何不入洞查看一下,或能找出原因。”   正待起身入洞,耳际忽然响起了两声惊心动魄的尖啸。上官琦一听声音,立时辨出是袁孝所发,心中大感震惊,挺身而起,直向穴外奔去。   三头小猿也似被那尖啸所惊,停了哭声,紧随在上官琦身后向外奔去。   但闻那尖啸之声不断响起,挟着狼嚎狮吼,听得人油生寒意。   上官琦忽然感觉到这声音,似是在那里听到过,尖厉、悲壮,刺耳动心,来不及多想,陡然加快脚步,向前奔去。   他武功已复,奔行之势,异常快速,晃眼之间,已入丛林。但闻一阵嚎嚎的林木折断之声,似是正有人在作着极惨烈的搏斗。   上官琦心中一动,脑际中迅快地闪掠过一个念头,暗道:“难道袁孝又在和什么猛兽搏斗不成?”当下一横双手,拦住三个金猿,纵身跃到一棵树上。   放眼望去,果见那搭架藤室的巨树之下,袁孝正在与一头巨狮相搏。双方跃起互扑,声势异常吓人,断枝落叶,纷纷横飞。   这头巨狮,比昨夜被袁孝搏杀的巨狮更为雄猛。跃扑之间,带着甚强的啸风之声,袁孝似是不敢和它力挤、硬打,凭仗灵巧的身法,左闪右避,乘隙还击。   上官琦顺手折了一根酒杯粗细、三尺长短的树枝,暗中提聚真气,纵身一跃,由树上斜飞而下。一连两个起落,已近袁孝和巨狮相搏之处,大喝一声,手中树枝当剑使用,挥腕直向那巨狮刺去。   他伤势初愈,还没有信心是否功力全复。这一刺用力甚猛,那巨狮正自跃起空中,猛扑袁孝,不防上官琦横里冲来,待它闻得喝声,让避已是不及。截来树枝,横由肋中插入,但听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吼,由空中摔下。袁孝借机抢上,毛臂起处,托起巨狮身体,挥手一掼,直向前面投去。   那巨狮身受重伤之后,如何还能受得袁孝全力一掷,撞在一株碗口粗细的树上,树身应声而断,巨狮也被当场震毙,跌落地上,动也未曾动弹一下。   袁孝掼出巨狮之后,长啸一声直撞过来,落在上官琦身前,满脸感激之情,说道:“多谢相公帮助。”   上官琦听得一怔,道:“你的人言不但进步甚快,而且行腔吐字,也改变了甚多。”   袁孝似是知受赞奖,不住点头微笑。   上官琦忽然想到那随来三只金猿,回头望去,三猿早已不知去向,不禁心中大急,挥手对袁孝说道:“快去看你妈妈受到了惊骇没有,我去去就来。”转身一跃,疾奔而去。   一口气奔到那石穴之处,找遍石洞,不见三猿踪迹何处。   正在焦急当儿,忽听萧声传来。   他自开始疗伤之后,这萧声大都在夜阑人静的子夜之间,传示他疗伤之法,两月时光之中,从未在白昼听到萧声,此刻陡然传来萧声,不禁心中一动。   仔细听去,只觉那萧声,似若在叫着他名字一般,声声呼唤他早日归去。   上官琦倚壁而立,暗暗忖道:“这老人和我相隔遥遥数里,不但能以那袅袅的萧声,指示我疗伤之法,而且还似预知我疗伤限期,是否痊愈。此等情事,实是未闻未见,他此刻用萧声召唤于我,定然有什么紧要之事。”   只听那萧声如呼如唤地响起约一顿饭时光,倏然而住。   上官琦似被那幽幽萧声勾起了重重乡愁,只觉天地之间,充满无比的寂寞,恨不得立生双翅,飞回故里,投入妈妈的怀抱。一种茫茫莫名的忧郁,使他陡然间豪气大消,无精打采地缓缓走出了石穴。   偏西太阳,一半被耸立的峰壁遮去,那掩不住的余晖,照射东面山峰上,触目景物,一半阴暗一半亮。   上官琦沿着北面的山壁,信步走去,但觉脚下高高低低,也未留心分辨方向。   行走之间,忽觉一股寒水似的水雾,喷到脸上,神志骤然一清。   耳际闻泉水淙淙,抬头看白雾茫茫,四面高峰耸立,环绕着两亩大小一块盆地。自己正伫立在一面山壁之下,一道山泉,由峰上直泻而下,泉水被壁间山石阻挡,溅飞起点点水雾飞珠。   上官琦抹抹脸上水雾,仔细看去,只见山泉泻落一道小溪之中,小溪直向盆地中流去,弥目白雾,遍地而起。两三丈外的景物,尽为白雾所掩,也不知溪水流入何处。   他犹豫一阵,仰脸一声长啸,满腔郁郁情怀,似是尽随长啸声发泄出来。啸声甫落,豪气振发,大步直向那白雾之中走去。   深入两丈远近,足下忽然松软起来。茫茫雾中,生长着很多两尺高低、似草非草、似树非树的东西,一茎挺立,四片枯叶,叶上茎端之处,结着一枚朱果。   上官琦随手取下一枚,立时辨认出和袁孝采回来的朱果一般,只是手中朱果未经洗涤,多了一层淡黄色的尘土。   忽闻轻微的枯枝折断之声,和肉掌相击的轻响,传入耳中,心中大生惊异。凝神望去,只见那茫茫白雾处,两个一深一浅的黑影,正在相互搏斗。雾气浓重,视线不清,无法看得清那两个互搏之人的形貌,当下一紧脚力直向前面冲去。   走近一看,不觉一怔,原来那两团互相搏击的黑影,就是那黑毛、金毛二猿。只见两猿手撕口咬,彼此都已斗得伤痕累累,鲜血满身,但却不肯放手,大有不分生死不住手的样子。   大约是两猿正斗到生死关头之处,对上官琦走到旁边一事,浑无所觉,仍然张着巨口,挥着利爪,猛咬狠抓。   上官琦暗中一提真气,疾跃向前,把真力平均在双手之上,分向两猿推去,掌势推出,才大声喝道:“住手!”   双猿同时觉着胸前被一股强力一推,各自向后退了两步,同时转头望了上官琦一眼,缓缓倒了下去。   原来两猿相斗时间甚久,早已筋疲力尽,全凭一股争胜之心,支撑着重伤之躯苦斗。上官琦运内力把两猿强行推开,彼此精神一懈,难再支撑,一齐倒了下去。   这一下可忙坏了上官琦,这个巨猿身上推拿几下,又赶忙在那个巨猿身上推拿,猿虽类人,但它身上的经脉穴道,究竟和人有些不同,上官琦忙了半晌,始终无法使双猿清醒过来。   幸他耐心过人,一直继续施救,又拖了大约一顿饭工夫之久,双猿同时低啸一声,挣扎着站了起来,头也不转,争向前奔去。   上官琦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两个巨猿难道非要拼个死活不成?”   心中念头转动,人却跟在双猿之后,向前奔去。   但觉地上升起的白雾,愈来温度愈高,雾气也愈浓,拂面成水,衣履尽湿。心中虽是有点奇异惊惧之感,但见二猿跌倒后立时爬起,争先向前奔行的样子,使他无暇多所思虑,好奇的冲动使他忘去了危险。   这块盆地只不过二亩大小,二猿虽负重创,奔行之势不快,但也不过片刻功夫,已到尽处茫茫白雾中,隐约可见矗立的山壁。   忽听“噗嗵”一声,两猿齐齐跌入水中,上官琦低头望去,眼下似铺了一片白云,袅袅白雾,向上升起,如非两猿跌入水中,冲开了一团白雾。以上官琦的眼力,也无法看出那是一片水面,似是这盆地中弥漫的白雾,都是由那水中升起。   就在他心思转动的当儿,那两猿已然被弥目的白雾封遮住背影。如非耳际问水声拍拍,已无法再寻二猿形踪。   这等浓重的白雾,平生仅见,目力已难透视三尺以外景物。   上官琦不及再多思考,大迈一步,人也跳入水中。   原来雾气过重,张眼不见景物,他虽有一跃两丈之能的轻身武功,但却不敢施用。   只觉全身一热,尽泡水中,原来这片溪水,竟然是温泉。   这时,他已无暇来领受这如沐春风的温泉一浴,移步直向前面赶去。   行了两步,忽觉脚下一空,身子直向后下面沉去。慌忙一提真气,身子冒了上去,原来这片溪水中间甚深。   抬头看去,已不见那两猿形踪,不禁心头大急,双手拨水,用力向前一窜,只觉身子一震,撞在一块岩石之上。   敢情这条溪水深处只不过两三尺宽,一撞之下,赶忙举步登上岩石。   这条溪水十分怪异,深处无可测度,浅处仅及膝问,行约五步,已到岸边。   上官琦抖抖身上积水,举步登岸,缓步向前走去。   因那白雾,过于浓重,仅勉强可伸手瞧见五指,走来有如盲人骑在瞎马上,不敢放开步子。那两猿去踪早沓,又毫无踪迹可寻。   走了十五六步,到了山崖下面,仰望浓雾蔽目,难见山壁问的景物,伸手摸去,只觉光润如玉,滑难留手。心中暗暗忖道:“这等悬立如削的山壁,两猿决难攀登,如若它重渡溪水而返,我必可闻得水声……”   心中念头电转,人却依着山壁向前走去。   忽感脚下一低,全身陷落入一道谷中,隐隐猿啸,从一侧传了过来。   谷中白雾忽稀,已可见丈余左右景物。   只见这道山谷深约四尺,宽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过。临溪之处,有一大片突岩环绕,把瀑瀑溪水挡住,一端却直向山壁之中通去。   上官琦暗感奇怪,忖道:“这片盆地之中,浓雾如此之重,不知何以这条低谷之中,竟然如此稀薄,此乃大背自然天候常理……”   正感大惑难解,忽觉身上一寒,不禁全身一颤,心中恍然大悟,原来那深山壁洞中,冒出来阵阵寒气,茫茫白雾,都被那寒气逼了出去。   低头看去,只见满地都是白如霜雪的鹅卵石,和他初次跌入山谷中所见的一般无二。   只听那断断续续猿啸声,愈来愈远,渐不可闻,不禁心头一急,放腿直向洞中奔去。   入了洞民白雾尽消,光线虽然黯然,但上官琦目力过人,景物已清晰可辨。洞中不断有冷风吹出,虽然阴暗一些,但却毫无潮湿的感觉。   上官琦逐渐地放快了脚步,片刻之后,已可见两猿背影。   这两个猴子,不知为何竟存了势不两立之心,争先恐后,手抓口咬,满身鲜血直淋。   上官琦目睹惨情,心中极是不忍,大声喝道:“别打啦!”他说的人言,两猿根本不懂他叫的什么,依然缠搏不停,连头也未回一下。   此情此景,上官琦再难坐视,陡然加快脚步,奔了上去,伸手一把抓住黑猿。   那金猿一瞧黑猿被上官琦拖住,忽地振臂跃走,直向洞中奔去。   那黑猿已见金猿向前奔去,不禁心中大急,不顾本身伤势,突然用力一挣。   上官琦抓住黑猿之后,用力甚大,黑猿一挣未脱,竟然一张口,猛向他臂上咬去。白牙森森,甚是可怖。   此举大出上官琦意料之外,只好一松右手,放开黑猿。   他此刻武功已复,右手一松,躲开黑猿,立时又以迅快无比的动作抓去。   当他手指将要触及黑猿之际,突然心中一动,自行疾收回来,心中讨道:“这两猿不顾本身惨重的伤势,拼命向前奔走,决非无因,我何不跟在两猿身后,追去瞧瞧。”   心中念头转动,那黑猿己向前奔去,转眼之间,已到一丈开外,立时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转过两个弯子,石道突然矮了下去,那金猿早已跑得不见,黑猿正伏下身子,向前爬行。   上官琦看得一皱眉头,暗暗忖道:“这山道如此低矮,我势将学那黑猿一般,爬行而进,才可通过。”   但见那黑猿爬行的速度,十分快捷,而且不顾伤疼之苦,石道四周,都被染上鲜血。   上官琦本来还在犹豫,但见那黑猿这等拼命向前奔爬的举动,心中疑念大动,当下一矮身子,也向前爬行。   只觉这低矮的石道之中,冷风徐来,扑面生寒。   爬行大约有三丈左右,低矮的石道已尽,前面陡然高大起来。   耳际问又传来尖锐的猿啸之声,异常凄厉刺耳。   上官琦心中大急,暗道:“这两猿都已身受重伤,再要相斗下去,只怕两猿都难活得下去。”突然一提真气,猛力向前一窜,出了矮道。   只觉一团冷气,扑在脸上,不禁全身一寒。   定神看去,只见一座丈余方圆的石室,高约三丈。正中有一个三尺见方的石池,三道细细的泉水,由上面石顶间,直流下来,点点珠玉,滴在那水池之中。   这水池深不过三尺左右,水清见底,里面有三条金尾红鳞尺许长短的怪鱼,蛰伏在水底不动。水池边缘有很多极细的小孔,把积存过多的水,排了出去。是以那水池之中积水,永远是距边缘三寸左右。   积水虽然不多,但却奇寒无比,阵阵寒气,就由那水中泛出。   两猿重又搏斗在一起,口咬爪抓,满地翻滚,伤处鲜血如泉,流得满地都是。   上宫琦瞧得好生不忍,暗暗叹道:“猿究非人,既无争食之因,不知何故要这般同类相残。”   大迈一步,走到二猿前面,双手一齐伸出,分别抓住两猿。   两猿在一起相搏之时,相互咬抓,但一被上官琦分开之后,突然静了下来。四只圆圆的眼睛,同时瞧了上官琦一下,紧紧闭上。   上官琦知是两猿相斗耗时过久,早已困倦不堪,而且出血过多,伤势极重,经自己一拉开,再也支撑不住了,心中暗暗忖道:“这两猿对我,都算有过恩惠,对这两猿我不能有丝毫不同,必须一齐施救。”   心念一转,伏下身去,把那金猿抱了起来,走到石室一角放下,轻轻在它身上推拿。   这两猿都是伤痕累累,满身鲜血,上官琦虽然异常小心,但仍然沾了满手血渍。   金猿经他推拿一阵,缓缓睁开眼来,有气无力地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闭上。   上官琦见金猿清醒之后,又到那黑猿身侧推拿了一阵,那黑猿也缓缓睁开双目,瞧了上官琦一眼,重又闭上。   上官琦替两猿推拿了一阵,独自走到那水池之处低头瞧看。   感觉阵阵透肌的寒意,由那水池中泛了上来,奇怪的是虽然冷气逼人,但却毫无泛骨刺肉的感觉。   但是那三条金尾红鳞怪鱼,仍然蛰伏原处,似乎连动也没有动过一下。   上官琦好奇之心大动,暗道:“这三尾怪鱼怎的连动也不动?”但见三尾怪鱼口鳃启动,不断由口中冒出白色泡沫。   这三条怪鱼,乍见之下,似鲤似鲫,好像浑然生成水池中一般。但仔细一瞧,又非鲤非鲫,除了口鳃启动之外,头尾从未摆动过一下。愈瞧愈感奇怪,忍不住蹲下身来,伸手一拨池水。   因他原想划起水波,惊动三鱼,哪知手一触及水面,忽觉一股凉气,直透心头。但冰寒之中,却无难受之感。水波荡漾,翻起了一串浪花,但那三尾怪鱼仍然动也未动过一下。   此等大出常理之事,引起了上官琦更大的好奇之念。正待再划池水一试,忽听一阵急促的奔跑之声,迅快地奔了过来。原来是那金猿挣扎爬行而来。   一到水池旁边,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它满身鲜血,到处伤痕,竟然在这冰冷的池水中洗了起来。   片刻工夫,一池清水,尽成了殷红的污水。   上官琦满腹疑云望着那金猿沐在水中的身子,千百种念头,一一在脑际闪过,暗道:“此水这般寒冷,纵然是没有受伤的人,也不易忍受得住。它这满身伤痕,泡入水中,怎的竟是毫无一点痛苦的感觉呢!”   只见那金猿洗去身上血污之后,爬上岸来,双目圆睁地望了上官琦一眼,依着石壁坐下。   上官琦担心两猿再斗,站在两猿中间,凝目向水中望去。只见满池血污极快浮在水面之上,由那近岸极细的小孔中排了出去。片刻之间,已把那池中血污排除干净,不禁心中暗生纳闷,忖道:“这池清水,怎的这等奇怪,寒不贬骨,排除血污,竟是这般迅快。”   仔细望去,只是蛰伏在水底中的三条怪鱼,都在张着嘴巴。每条怪鱼口中,都不停地向外冒着白沫。那白沫向上翻动之力甚大,满池血污,尽吃那怪鱼口中白沫冲了上去,是以很快地排了出去。   上官琦愈看心中愈觉奇怪,血污排完之后,三条怪鱼,自动闭上嘴巴。   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使上官琦大惑不解。那三条怪鱼虽被金猿在涤洗血污时一阵扰动,但仍然蛰伏在原地不动。   回头望去,只见那金猿身上的伤痕,已然开始生肌收口,心中恍然大悟,暗道:“是了,原来两猿相搏受伤之后,都到这冷泉中涤洗,伤口立时收合。”   心念一转,回身把那黑猿抱了起来,缓缓丢入池中。   那黑猿本己伤重奄奄,全身难动,一息仅存。上官琦一把它放入水中之后,立时清醒过来,猴头摇动了几下,尽泡入水中。片刻工夫,爬上岸来,靠在另一角壁间休息。   上官琦暗暗奇道:“此泉之水,竟有这生肌起死之能,不知是泉水之力,还是这三尾怪鱼之能?”   他乃心地忠厚之人,心中虽然想把怪鱼捉上一条来瞧瞧,但又怕破坏这功能生肌起死的神池,始终不敢伸手去捉。   忽听那金猿低啸一声,走了过来,拉住上官琦的衣袂,绕过水池,向另一处壁角走去。   那黑猿伤势还未长好,但见那金猿拉着上官琦向另一处壁角走去,竟然不顾伤痛地追了过来。   上官琦怕两猿再打起来,赶忙向后疾退了两步,挡在二猿之间。   那黑猿低啸一声,摇摇猴头,上官琦虽然不知它说的什么,但听那声音似无恶意。   两猿一前一后,上官琦走在中间,到了壁角所在,金猿伸出双臂推那石壁,大概它气力尚未全复,推了几次,石壁纹风未动。   上官琦暗运真气,双手按在石壁之上,潜运真力,猛然一推。   但闻轧轧之声,那石壁应手而开。   一三 惊魂之刀     原来这处石壁,竟然是一道石门。   石门一开,立时冲出一阵冷气。这股冷气,奇寒无比。上官琦虽有一身功力,但也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那带路金猿,一见石门大开,当先而入。上官琦一犹豫,那黑猿已由侧面抢过,紧随那金猿身后而入。   上官琦不再犹豫,大步直向洞中走去。   这条雨道虽然寒气凌人,但地势却很平坦,两猿奔行之势十分迅快。上官琦只闻两猿奔行的声音,只好紧随奔走。   大约走了三十余丈,已到了山腹深处,那直人的石洞,突然向一侧弯去。   转过一个山弯,眼前忽然一亮。只见一片晶莹生光缨瑶,由顶上垂了下来,两猿突然停了脚步,一齐回头,望着上官琦。   一种浓重的药味,扑入鼻中,上官琦大生奇怪之感,暗道:“这两猿突然停下不走,不知何故?这等深山幽洞之中,哪里来的药味?”   心中念头转动,脚下并未停留,大行几步,超过二猿,直向前面走去。   但闻那药味愈来愈重,去路又向一面弯去。   又转过几个小弯,地势突然开阔,只见几块晶莹透明的水晶石,架着一只砂锅,石下一片柴灰,但火焰早已熄去。砂锅中一片浓墨,似膏非膏,那浓重的药味,就从那砂锅之中发了出来。   石道至此,已至尽处,四下石壁,浑如美玉,反映出一层淡淡的碧光,照得室中景物,清晰可见。   两猿紧跟着上官琦身后,走了进来。进得这石室之后,似是敌意已消,二猿的脸上,都泛上一种悲苦之容,默默地依壁而立。   上官琦仔细打量四周的景物,忽然发觉一石室弯角处,浑成石壁间,裂开了一道山缝,不禁又引动好奇之心,大步走了过去。   两猿忽然同时低鸣一声,缓缓走了过去。   上官琦回头望了二猿一眼,只见四只圆睁的猿民一齐望着自己,脸上表情十分奇怪,只好一面留神戒备,一面缓步向前走去。   到那石缝所在,伸手用力一推,果然那石壁又是一座石门,应手而开。   上官琦抬头看去,不禁心神大骇。任是他一身武功、胆量过人。也不禁惊得向后疾退了数步。慌急之间,随手一按石壁,那打开的石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原来这道石门是座活门,两面都可推动,上官琦向后退时,心中正感惊慌,随手一推,又把石门关上。   那二猿紧跟在上官琦身后,亦步亦趋,上官琦惊骇而退,来势甚急,踏在那金猿脚上,金猿剧痛之下,立时一声低啸,其声凄苦,震得满室回鸣。   上官琦退出了四五步,才站稳了身子,静静地站了有一杯热茶工夫,心情才完全平静。暗暗忖道:“里面石室中那两个人的尸体,不知已距今好多年代了,这两只猴子,不知怎的,竟然找上此处?”   回头向二猿看去,只见两猿面对石壁而坐,都把头伏在地上,四道目光一齐盯在那石壁上。   上官琦脑际中突然闪掠过一道灵光,暗道:“莫非这石室中人,和这两猿有关不成?”略一沉思,重又缓步走近石壁。   这次他已有了经验,缓步运力,慢慢地把那石壁推开。   凝神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大红衣服、长发披垂的人,背门而立,在他后面背心之上,插着一把金刀。   那握着金刀的,是一只毛茸茸的黑手,臂上早已干枯。顺着手臂望去,只见一个身穿蓝色大褂的高大之人,面对左面石壁,右臂横伸而出。手中握的金刀,正好刺中那身穿大红衣、长发披肩之人的背心。   奇怪的是这两人都是面对着石壁,无法看清楚两人的面貌。   这石室四壁,宛如美玉,发着莹莹的碧光,景物一目了然。   两人所着衣服的颜色,都还鲜艳,似是一种特殊绢布制成。   上官琦举步跨入石门,那两只巨猿竟也跟随他身后走了进来。   这时,他的心情已完全平静下来,仔细打量四周的景物。只见那两具僵立的尸体,肌肉都已枯于,死去的年代,己是无法得知了。   那身着蓝衣大汉,左手和头,一齐顶在石壁上,右手金刀刺入那红衣人的背心,刚好把人的尸体重心,都支撑住,是以两人尸体都未倒下。   蓝衣人身躯高大,红衣人却异常娇小。不用仔细地辨认,已可看出那着红衣的是个女子。   那柄金刀,光辉灿灿,和洞中碧光相映,十分耀目。   洁白的石地上,有一滩盆口大小的紫血。   上官琦看了良久,心中已经有些明白。这一男一女,大概同时住在此地,不知何故竟然自相残杀起来。那蓝衣大汉似是先受重伤,然后趁那女子不备时,突然拔刀刺了过去。   他伏下身子,在蓝衣大汉身下一瞧,果然见地上有一滩紫血,看那紫血位置,似是从口中吐出。   抬头望去,只见他脸上肌肉早已枯陷进去,半张着口,露出一排森森的牙齿,形状极是可怖。   上官琦以两具尸体的距离,忖度当时情景,心中甚感奇怪。因为以两具尸体情势位置来看,这两人决非互不相识之人。那蓝衣大汉和红衣女人的穿着,亦似非外来寻仇之人。孤男寡女,同居在这石洞之中,如果毫无关连,自不可能。这两人如不是一对情侣,定然是一对兄妹。   他似是自觉推断得不错,仰望着室顶,自言自语说道:“这两人既然非情侣,即兄妹,为什么又要自相残杀,而且这等深山大泽、绝壑密洞之中,不是正需要有一个伴侣相陪么?但这两人又为什么这样自相残杀呢?”   这实是一个十分难解的问题。在这人迹罕到的地方,一个人孤独地守在这样一座石洞之中,是何等的寂寞,何等孤伶。   忽然心中一动,目光满洞搜望起来。   这座石室,不过两丈方圆大小。洞中四壁如玉,毫发可鉴,目光转视了一周,仍然不见一点可疑之物。   原来他忽然想到,这两人自相残杀唯一的原因,就是发现一件珍贵无比的东西,彼此都极喜爱,争执不下,才动起手来。哪知看遍了四周每一处角落,竟未发现一件可疑的事物。   回头向两猿望去,只见两猿各自对着一具尸体伏拜地上。那金猿对着那身穿红衣的女人,黑猿却对着那蓝衣大汉,四只猴目之中,泪水滚滚而出。   上官琦恍然大悟,百思不解的二猿相斗原因,此刻忽然了解。暗暗叹道:“是啦!这两猿各有主人,目睹主人自相残杀的情景,心中竟也激起同仇之心,所以才缠斗不休,大有步继主人后尘之意。唉!这两猿虽然痴得可怜,但其忠于主人之心,却是甚为可爱。”   他缓缓举步向那红衣女子走去,只见那人头脸紧紧贴在石壁之上,无法看清楚她的面目。正待伸手去抓那红衣女子的衣服,忽听一声低沉的猿啸,一股急风直扑过来。   上官琦横向旁侧一闪,转头望去,只见那金猿满脸泪痕,挡守那红衣女人尸体前面。   原来它一扑未中,转身守护在那尸体之前。   上官琦暗暗点头,忖道:“这人已不知死去了多少年啦,而这金猿爱护主人之心,却始终不变。看来这披毛的畜生,要比人忠实多了。”   忖思之间,不自觉地转头望了那蓝衣大汉一眼。   那黑毛巨猿,一见上官琦目光转投到那蓝衣大汉身上,只道对主人有什么不利举动,低啸一声,站了起来,挡在那蓝衣大汉尸体前面。   上官琦暗自忖思道:“如果不仔细检查这两具尸体,决难发现这两人的姓名来历;但要检查这两具尸体,又非得先把这两只人猿制服不可。如我凭藉武功制服两猿,虽非什么难事,但它们这等护主,如果误会我想从他们主人身上盗取什么遗物,势必缠斗不休,那时可是麻烦得很。”   他一时之间,想不起对付两猿的法子,呆在当地。   两猿各自守护主人身前,凝目相望,口中不时发出低啸。   相持了一阵,那金猿忽地纵身一跃,猛向黑猿扑了过去,两猿立时又厮打在一起,手抓口咬,激烈异常。   上官琦正待上前去把两猿劝开,忽然心中一动,暗道:“室外那水池之中的蓄水,有止血生肌之能。两猿纵然打得伤痕累累,但在水中一洗即好,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何不想法子把两猿引到室外,暂时让它们打着,借两猿相斗机会,一查这室中两人来历?此举虽然略背人道,但形势如此,难有两全之策。”   心念转动,忽地纵身从两猿身侧跃过,推开石门。两猿虽然已具有灵性,但如何能和人相比?一路翻滚着出了石室。   上官琦把二猿诱到了外面石室,趁两猿搏斗激烈之时,悄然又溜入了内室之中。关好石门,对那蓝衣大汉、红衣女子的尸体,各别作了一揖,暗中祈祷道:“晚辈上官琦,要擅自移两位老前辈的遗体,以便查出两位老前辈的身世。”   祈祷完毕,大步走了上去,轻轻一搬那蓝衣大汉尸体,毫不费力地应手而起。   这两具尸体虽然幸得洞中奇寒保护不坏,但因死去年代甚久,全身肌肤早已枯干,一经搬动,哪里还站得住?但闻砰的一声,手中金刀,跌落地上。   那红衣女尸,倚壁不倒,全凭那金刀之力,稳着身子重心。如今金刀跌落,支撑她尸体重心的力道突然消失,挺立的尸体也随着倒了下来。   上官琦眼明手快,左手托着那蓝衣大汉尸体,右手迅速快绝地伸了出去,把那向下跌倒的红衣女尸托住,慢慢把两个尸体,放在地上。   仔细望去,只见两尸脸上的肌肤枯干内陷,早已难辨形貌;只有眉毛头发,仍然安好无恙。   上官琦伸手摸摸两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但没有腐烂,而且完好如初,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两人尸体已经枯干,何以这衣服毫无破损,而且触手软滑,似是上好的绸质。室中除了两尸之外,也只有一把金刀,要想查出两人的身世来历,势非要在两人身上搜寻一下不可。”   伸手捡起金刀,在手中掂了掂,仔细瞧去。   只见这柄金刀,长约一尺八寸,全身金光灿灿,连刀柄也是金色。刀背宽厚,十分钝笨,但刀尖之处,却极尖锐。   上官琦瞧了半晌,仍然瞧不出个所以然来,随手放在一侧,把目光移注那蓝衣大汉身上。   此人生前身材十分魁伟、高大,现下肌肤虽已干枯深陷,但就骨架看去,仍要比上官琦高出甚多。   上官琦伸出手去,缓缓揭开他身上衣服.但见一条上有鳞纹的黑色皮鞘,悬系腰际,似是那金刀用的刀鞘。   除了那刀鞘之外,再无所见。   上官琦看那刀鞘系在那大汉腰间的扣绳,十分坚牢,除非用利刃把那绳子割断,否则用力一拉,势非把尸体骨骼架拉散不可。   他瞧了一阵,又缓缓放下手中衣袂,起身走到红衣女人尸体旁边,蹲下身子。正待伸手撩起她身上红衣,忽然心中一动:“她虽只是一具血肉枯干的皮包骨架,但男女有别,我岂能随随便便地掀起她的衣服?”但如就此放手,实又于心未甘,不禁犹豫起来。   但闻吱吱怒啸之声,阵阵传入耳际,两头巨猿,似是相搏正烈。   上官琦呆呆地站了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决定不搜那女子尸体。正要转过头去,瞥见那红衣女子身上高高鼓起一个包来。   这突然的发现,实对上官琦有着无比的诱惑。他虽是生性光明的正人君子,也无法按耐下好奇之心,又不禁犹豫起来。   只觉好奇之念,冲动甚是强烈,不易遏止,几度伸出手去,每当将要触及那红衣尸体之时,又很快地缩了回来。   忽然心中一动,暗道:“我如事先看准那鼓起所在,别过头去,然后伸手把她尸体中遗物取了出来,只要瞧上一瞧,再把它放回原处,也就是了。”   他替自己找出一套牵强的辩护道理,心中稍觉宽慰。当下别过头去,伸出右手,在那红衣女尸鼓起的所在,摸出一个金丝织成的袋子。   这袋子大约八寸见方,里面鼓鼓的不知装的什么东西。   上官琦把那金袋翻了几个转身,竟然找不出开口所在,心中甚觉奇怪,暗道:“这袋子既无开口之处,不知如何装物,难道先把东西放了进去,然后再把它织上不成?”   外面摸去,只觉里面的东西有硬有软,似乎放的东西不少。   这金丝编织的袋子,色彩耀目,形如莲瓣,十分雅致好看。   上官琦在手中把玩甚久,仍然找不出开口之处,无法打开。因那金袋精致悦目,又不愿把它毁去。忖了良久,仍然无法按耐好奇之心,暗道:“我撕开一个小洞瞧瞧,也就是了。”   心念转动,暗运指力一扯,但觉那金色丝袋柔中蓄坚,竟是扯它不动。   上官琦一扯未破,心中大生惊奇,暗道:“我这两指蓄力,虽然谈不上强劲,但却扯这金色袋子不破么?”心中不服,又加了几成功力,左手握着袋子,右手猛力一拉。   哪知金袋仍是毫无损伤,别说扯破,连个伤痕也没有。   上官琦不禁怔了一怔,暗道:“我已运足七成内力,别说一个小小丝袋,就是铁条钢链,不断也要裂出几道痕迹。这金袋不知什么东西作成,竟然如此坚牢?”   他乃生性正大之人,虽然按耐不下好奇冲动,但却又不忍把那金色细丝编织而成、精致悦目的袋子毁去,望着那金色袋子,叹息一声,缓缓放在那红衣女尸旁侧。   但见那金袋光泽和那红衣女尸穿着的衣服光泽,一般模样,心中又是一动,暗道:“这金袋的丝质,和她这红衣质料一样不成?”   疑念一起,不暇多想,伸手捏着那女尸红衣一角,用力一扯,果然和那金袋一般的柔中蓄坚,扯它不破。   眼下情景十分明显,上官琦已知那金袋和女尸穿着的红衣,以及那大汉尸体上的蓝衣,都是异常珍贵之物,是以在这山洞中过了很多年月,仍然光泽鲜艳,毫无破损。   疑窦初解,另一个新的念头,闪电般掠过脑际,自言自语他说道:“这红衣既然这等坚固,不知那钝迟的金刀如何能够洞穿而过?”   探出手去,又把那金刀捡了起来。   仔细瞧去,只见那金刀把柄之处,写着“惊魂之刀,无坚不摧”八个极小的字,不留心,很不易看得出来。   上官琦倒转刀头,向地上坚石上面一按,果然破坚而入,有如摧枯拉朽一般,轻轻一按,竟然深入三四寸深,不觉大吃一惊,暗道:“这金刀怎的这等尖利,竟能在轻轻按送之下,深入这坚铁一般的石地之中数寸之深?”   仔细向那红衣女尸瞧去,果然在那红衣女尸的背心之处,红衣上有了一道两寸多长的刀伤痕迹。   上官琦望着那插在地上的金刀,暗道:“刀啊,刀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想不到你这般钝笨的金刀,竟能摧毁这等坚硬的石地。”   心中忽然一转,伸手拔出金刀,暗道:“这金刀如此锋利,想来定然可以把那金色的丝袋斩开了。”   当下把那金色袋子铺在地上,举起手中金刀,刀尖对准金色袋子,正待向下按去,忽又收手停了下来,放下手中金刀。   心中暗暗忖道:“我如把这金袋划破,岂不有私窥别人隐秘之嫌?这红衣女人虽然已经死去甚久,但此袋总是她所有之物。”当下又把那金袋缓缓放在那红衣女尸体旁边。   目光转投到金刀之上,心中又泛起一阵犹豫。眼下他已知道这看似钝迟的金刀,是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刃,此等锋利的兵刃,对武林中人物,有着强烈无比的诱惑,心中十分爱惜。但如携刀而去,又觉着似有偷窃之嫌,而且取刀势必连鞘一并取去,取鞘又极可能把那蓝衣大汉的尸体骨架弄散,想了想不知该如何是好。   凝神听去,室外两猿打斗低啸之声,已然停下。   上官琦放下手中金刀,推开石门,只见两猿双双倒在水池旁边,个个满身鲜血,似已晕了过去。   望着两猿叹了一声,蹲了下去,伸手在两猿鼻息之间一摸,尚余一缕微弱的呼吸之声。   略一沉思,首先把那黑猿抱起,投入水池之中。   那黑猿受水一激,忽清醒过来,在水池中洗去了血污,重又爬了起来,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啸一声,摇摇颤颤向外奔去。   黑猿去后,上官琦又把那金猿丢入水池之中,过了一阵,那金猿也清醒过来,洗洗血污,爬上岸来,望望上官琦,向外走去。   上官琦紧随那金猿之后,出了石洞,他心中已暗自打好主意,如若两猿再要相斗,就不惜施展武功,把两猿分别制服。   出了石洞,但见白雾弥目,那金猿路途甚熟,越过溪水,穿过了白雾。上官琦紧随那金猿身后,出了那白雾蒙蒙的盆地。   离开那盆地之后,三只小猿早已候在出口之处,一见金猿和上官琦一齐出洞,个个雀跃三尺,对着上官琦低啸三声,护着那金猿而去。   上官琦望着那金猿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到那疏林藤室之中。那中年妇人早已烤好了鹿肉等待他,一见上官琦回来,心中十分快乐,笑道:“相公伤势已愈,不知何时动身?我已与孝儿谈好,他已愿相随相公而去。”   上官琦一面接过鹿肉食用,一面答道:“我想立刻动身,但只有一事放心不下,还得夫人相助。”   那中年妇人奇道:“相公有什么事,但请吩咐。小妇人如能做到,定当全力以赴,决不使相公失望。”   上官琦道:“请夫人约束尊夫一点,别让它和前山金猿相斗。”   那中年妇人凝目寻思了片刻,忽然流下泪来,说道:“相公只管放心去吧!小妇人当为此事,再苟安偷生几年岁月,替相公完成心愿……”言下泪珠如泉。   上官琦听她之言,心中忽然警觉,暗道:“她再三恳求于我,把袁孝带离此地,原来早存了自绝之心。我怎的事先竟未想到?如非我这一问,只怕要延误她一条性命。”   当下也不揭破,正容说道:“此事拜托夫人了。在下离此绝壑之后,只怕还要在此附近留上一段时间,一有空暇,当和袁孝来此探望夫人。”   那中年妇人抹去脸上泪痕笑道:“我已身为兽妻,不愿再见生人,相公来不来看我,都是无关紧要之事,纵然要来,也只望你一人来此……”   上官琦接道:“在下当谨记夫人之言,我要就此拜别了。”   那中年妇人道:“待我唤孝儿来,替相公引路吧!”   上官琦原想自己先到那古寺之中拜见过那吹萧老人之后,再设法重回绝壑,带着袁孝同行。但听得她一说,一时又不好推托,只好点头说道:“不知袁兄弟现在何处?”   那中年妇人说道:“他刚才还在此地,现在不知哪里去了。想必就在附近,我唤他一声试试。”走到藤室,高呼了两声孝儿。   余音未绝,耳际已响起袁孝回应之声,一个黑影疾如电奔而来。   但见他纵身而起,抓住下垂的树枝一荡,人已飘回藤室。   上官琦仔细瞧去,不禁哑然一笑。   原来袁孝不知在哪里弄到很多宽大的树叶,用葛藤穿了起来,披在身上,把全身大部份掩盖起来。   那中年妇人看了袁孝一身装着,回头对上官琦道:“这等深山之中,既无绢布,又无针线,无法替他作几件衣裤穿着。”   上官琦道:“袁兄弟身材和我大致相仿,那古寺之中,我尚存放有几件衣服,可先给他穿着。好在那古寺离此不远,这等大山中,人迹罕至,我要离那古寺之时,自当代袁兄弟做上几件衣服。”   那中年妇人微微一笑,回头对袁孝说道:“孝儿,你随上官相公走后,万事都要听他吩咐,不可擅自行动。”   她说的全是人言,袁孝如何能听得懂,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望着母亲,满脸愕然之色。   那中年妇人轻轻叹息一声,又用人言合以兽语,重新对他说了一遍。   袁孝一面点头,一面用人言答道:“孝儿听话……”   那中年妇人转脸望着上官琦道:“此子尚未全通人言,日后能否学会,还难预料,随侍相公,只怕麻烦之处大多了。”   上官琦道:“以我所见,袁兄弟十分聪明,想来学说人言,定然不会有何困难。夫人但请放心,在下定当尽我之力,照顾于他。”心中却暗暗想道:“日后我在江湖之上行走,带着这样一个人不人、猿不猿的怪物,定然要引的路人注目。”   那中年妇人笑道:“相公请恕我不能远送了。”   上官琦纵身跃下藤室,大步向前走去。   袁孝对母亲拜了一拜,紧随上官琦身后而行,不时回头向那藤室之内张望。   直待那藤室隐入疏林之中,袁孝才陡然加快了脚步,抢在上官琦前面带路。   走约二里之遥,已到山壁之下。袁孝停下脚来,回头望望上官琦,指了指那矗立的峭壁,纵声长啸,一跃而起,抓住壁间垂下的葛藤,向上攀去。   上官琦看那峭壁,愈高愈险,十五六丈之后,已是寸草不生,心中甚是惊奇,暗忖:难道袁孝就是从这片峭壁爬上去么?心中虽感惊异,但人却纵身而起,跃在袁孝身后,向上攀去。   袁孝不时回过头来张望,似是生怕上官琦爬不上去。   攀到十五丈,壁间垂藤已尽,上面石壁如削,滑难留足,上官琦暗自发起愁来。因他自估轻功,如无借力之处,决难攀登那近百丈的峭壁。   正感发愁之际,忽见袁孝向旁边一折,身形立时隐去。   上官琦一提真气,脚下突然加快,觑准落脚之处两个纵跃,已追到袁孝停身之处。   仔细看去,只见袁孝正站在一道山谷中,手中拿着一朵红色的鲜花,对上官琦不停地招手。   原来这山壁之间,有一道丈余深浅、四尺宽窄的一道山沟,沟中满生着红白山花,青草碧绿,和两岸上石如刀削、寸草不生的情景,有如两个天地。   上官琦纵身而下,暗叹造物神奇,如若这山壁之间没有这一道谷沟,任是何等的轻捷灵猿,也难爬得上去。这处风景幽丽的世外桃源,也永远无人知道了。   袁孝一见上官琦飞落沟底,咧嘴一笑,转身直向上面攀去。   这条沟道之中,满生着花草之类,虽然倾斜的坡度大,但手足都有了着力之处,在一个身具武功之人来说,攀登自非什么难事。   但是行程弯弯曲曲,盘旋而上,不知有多久多远。袁孝当先带路,手足并用,上官琦紧随身后,亦步亦趋,累得满身大汗。   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登峰顶。   抬头看蓝天无际,丽阳西斜,已然是申时光景。   上官琦略一打量四周景物,辨认了方向,立时又和袁孝向峰下行走,一面走一面留下暗记,准备他日重来之时,辨识路径。   下了高峰,又登上一座岭脊。太阳已快落人西山,晚霞绚烂中,遥见数里外屹立的寺院。   上官琦长长吁了一口气,回头望了袁孝一眼,心中暗暗忖道:“那吹萧老人脾气十分古怪,我在未与他说明之前,擅自带着袁孝见他,不知他是否能够见容?万一不肯见容,那可是一大麻烦之事……”不禁犹豫起来。   忽而心念一转,暗道:“我怎么忽然怕那老人起来,难道他对我有过救命之恩了?还是我想要学他的武功?”   这件事在他心中盘旋了良久,始终想他不通,呆呆站在一块山石旁边出神起来。   袁孝看他停步不走,只道他在欣赏那落日的景色,一语不发站在上官琦身后,睁大着两只圆圆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   他生平之中,大都和猿兽相处,唯一相处的人,就是生养他的母亲。猿父人母使他兼具了人兽两种血统,他有猿兽的暴烈、浑厚,但先天之中也具有人性的善良和聪明。   上官琦是他生平中相处的第二个人。临行前母亲谆谆告诫,要他处处听从上官琦的指示,处处学习上官琦的行动,这几句已深深嵌入他的心中。是以他见上官琦停下不走,也学着上官琦的样子,背起两只手,抬头望着天上的晚霞。   上官琦本是异常聪明之人,思索了一阵,霍然贯通,暗道:“是啦!我一定是想学他的武功,虽然我没有这般想过,但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萌生此念,所以才这般敬畏他。”   一念贯通,不禁哑然一笑,暗道:“看来一个人的心中,生不得一点贪念。贪念一起,心中就有了暗鬼,不是对人生出了崇敬之心,就是自行生出自卑之感。我已答应那妇人的请求,立下誓言,要好好对待袁孝,那吹萧老人如若不能见容袁孝,我就立即告别,欠他之恩,日后再设法补报就是。”   一四 荒寺三年     他心中定了主意,立时大感轻松,坦然举步,向前行去。   袁孝早已等得甚不耐烦,但见上官琦仰脸望天,看得十分出神,津津有味,不敢催促,只好勉强按耐下心中焦急,学着上官琦的模样,仰脸望天,静站着不动。一见上官琦向前走去,立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那寺院距两人停身之处不过四五里,片刻工夫,已到寺中。   上官琦早已熟知寺中道路,纵身上跃屋面,翻房越屋而进,直向吹萧老人停身的阁楼之上奔去。   袁孝天生异禀,虽未练过什么轻身功夫,但他自幼奔行深山绝壑之中,纵跃登高的功夫,实不比上官琦差,紧随在上官琦身后,追个首尾相接。   快到那阁楼所在时,上官琦突然收住了脚步,回头对袁孝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先去见过那位吹萧的老前辈之后,再来叫你。”   袁孝听得怔在当地,愕然不知所措。   上官琦忽然想到他还未能全通人言,赶忙用手比划了两下。袁孝瞥睹手势,咧嘴一笑,蹲了下去,上官琦低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   这次袁孝似已听懂,点点头道:“我知道啦!”   上官琦微微一笑,纵身直向经楼屋面之上跃去。   但见门窗紧闭,寂然无声,不禁心头一惊。   他忽然想到一天时光中,没有听到那怪老人的吹萧声了。   他缓步走近窗边,用手指轻轻在窗槛上弹了两下,低声说道:“老前辈可是在运气调息么?晚辈上官琦,特来叩谢救命大恩。”   停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那阁楼之内,仍然寂静无声,听不到一点回音。   这出人意外的情景,使上官琦大生惊骇,呆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   脑际中泛起了一幅可怕的景象,那青衣人血腥屠杀,茅山一真和青城二老,以及那藏僧一行的可怖卧已一幕幕展现眼前。心中暗自忖道:“难道那青衣人去而复返,伤害了这吹萧的老人不成?”   忽然心念一转,暗自忖道:“如果是那青衣人,重又返回古寺,闻得萧声,杀了那吹萧老人,决不会把这阁楼四周的窗门,关闭得这等严紧。也许是他仍在运气调息,不便答覆我的问话。”当下又举起右手,在窗槛上弹了三下。   但闻窗槛波波之声,响过之后,那阁楼之内,仍然一片沉寂,不闻一点回音。   上官琦再也沉不住气了,伸出右手戳破了一个小洞,闭上一只眼睛向窗内望去。   只见那吹萧老人仰脸躺在地上,手中紧握着那只短萧。心中一阵激动,举手一掌击去,那窗槛应手断去三根。纵身跃人窗内,走近那老人身侧,蹲了下去,缓缓伸出右手,在那老人鼻息之间一探。   只觉鼻息微弱,似是睡熟过去,又似受了重伤,当下举手在那老人“玄机”穴上按了一掌。   只觉如触在铁石之上,坚硬异常,不禁心头大骇,暗道:“这老人是怎么了?既不像睡熟过去之人,又不像受了重伤。”   他迟豫了半晌,伸过手去,抓住那老人右腕。但感他手冰冷之中,带着坚硬,如握着一根铁条。   此等之事,乃是他生平未遇的怪事。看他呼吸仍然未断,决非死去;如说受了重伤,身体怎会这等坚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握着那老人干枯的手腕,呆在当地。   忽闻轻啸之声传来,想是袁孝在阁楼之下等得过久,心中不耐起来。   上官琦放下那老人手腕,走到窗口,举手一招,叫道:“袁兄弟,请过来吧!”   袁孝仍然站在原地未动,连那站的姿势,也未变更。听得上官琦呼唤之声,才纵身跃上屋面,跃人阁楼,望望那仰卧在地上的老人,又瞧了上官琦一眼,满脸愕然之色,问道:“这人可是死了?”他用生硬的人言讲出,听来甚不清楚。   上官琦摇摇头,道:“他睡着了,咱们别惊动他,坐这里等一会吧!”紧依那老人身侧而坐,一手支腮,凝目沉思。   袁孝谨记母亲相告之言,处处不忘向上官琦学,看他支腮坐态,也照着学去,右时搁在膝上,支腮而坐。   足足过了一顿饭工夫之久,那仰卧的老人动也未动一下。   太阳落下了西山,天色入暮,室中突然黑暗下来。   上官琦轻轻地叹了一声,收回支腮的右手,俯在那老人前胸听去。只觉他心脏的跳动,愈来愈是微弱,气息也奄奄欲断,不禁心头凛然一震。暗道:“看样子他是受了伤啦!我这般守下去,岂是良策,我虽然自知难有救他之能,但也不能就这样任他伤势逐渐发作死去,总该一尽心力才对。”   心念一转,伸手扶着那老人坐了起来,举手在他背心命门穴上,轻轻击了一掌。   这一掌如击在铁石之上,似是那老人身上的穴道,都被封了起来一般,使人无法找出穴道位置。   忽听“当”的一声,由那老人身上,掉下来一柄金鞘短剑,但他手中却仍然紧紧握着短萧。   上官琦缓缓把那老人放好,取起短剑,一按剑柄弹簧,抽出宝剑。但觉一股寒气侵肌,满室都是晶莹的剑光,不禁暗自赞道:“好剑!”   仔细看去,只见那宝剑连把柄算上,也不过一尺二寸左右,把柄四寸,宝剑只不过八寸长短,但短剑之上光华灿灿,耀眼生花。   上官琦虽然爱不释手,但他瞧过一阵之后,仍然把它归入剑鞘之中,双手捧起,放在那老人头边。伸手又在那老人鼻口摸摸,只觉他气息更形微弱,频近断绝,不禁黯然一叹,掉下两滴泪来,恭恭敬敬对那老人拜了一拜,道:“老前辈待我恩深似海,义重如山,但晚辈却无点滴报答。老前辈竟然一病如此,可恨晚辈见闻浅陋,功力不够,不知如何施救。”说到伤心之处,泪水若泉,滚滚而下。   呆呆坐在一侧的袁孝,目睹上官琦哭得十分伤心.也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上官琦哭了一阵,回头对袁孝说道:“袁兄弟,咱们去替这老人家选一块墓地去。”   袁孝虽然听得不尽了然,但见上官琦站了起来,也随着站起身子,随在上官琦身后,跃出窗去。   上官琦在荒院中走了一周,选择一处荒草最茂之处,拔去荒草,用手在地上挖了起来。   袁孝突然抢前两步,推开了上官琦,挥动长臂,双手挖土。他手指尖利,坚如钢铁,动作速快至极,片刻间挖了一座八尺长短、二尺宽窄、三尺深浅的土坑。   上官琦伸手拉住袁孝,不让他再挖下去,又重回到那阁楼之上。   伸手摸去,只觉那老人气息更形微弱,手指身躯.都开始僵冷起来。   上官琦乃至性至情之人,面对此情,只觉悲从中来,双目泪水却似断线珍珠一般,一颗接一颗地滚了下来。   那老人一线气息,始终不绝。上官琦和袁孝在他身旁静坐相待,准备在他断气之后,好把他埋葬起来。一直等天交子夜,那老人仍是气若游丝,若断若续。   窗外山风如啸,吹得荒草沙沙作响,冷月半圆,照着荒凉的破庙。古寺之夜,是这等凄凉。   月移斗转,星月光隐,东方天际,一片鱼白,天色曙光初露,一夜又尽。   上官琦双目已然红肿起来。这漫漫一夜之中,他虽未放声而哭,但两眼泪水,却一直未停地滴到天明。   伸手摸去,老人气息已断。初露曙光下,那金黄的剑鞘,闪闪生辉。上官琦取过剑鞘,放入那老人怀中,抱起他的尸体,想把他抱到掘成的土坑中埋起。哪知一抱那老人尸体,突闻一声哗哗大响,四颗猫眼大小的明珠,由那老人尸体中滚了下来,光华夺目.颗颗尽都是价值连城的罕见之物。   袁孝伏身捡起,送到上官琦手中。   他从未见过明珠,不知宝珠名贵,看那珠子圆圆的山石一般,毫无稀奇之处。   上官琦却是识货之人,一眼之间,已辨出四颗珠子,都是万金难求之物。心中暗暗忖道:“这老人也真奇怪,身上怀着这等名贵的珠子,人跑到这荒山古寺之中来受罪,如是要练武功,那里都是一样,何苦定要在这古庙之中,忍受饥饿之苦?”   心中忖思之间,已把四颗明珠放回老入袋中,自言自语的说道:“老前辈阴灵有知,请恕晚辈不敬之罪。这等荒山古刹之中实难找得棺木,只有从简收葬老前辈的尸体了。唉!救命之恩,尚未能报得点滴,想不到老前辈竟然撒手而去……”话到此处,突然想起一件事,把那老人尸体,放在壁角之处,大拜了三拜,低声祷告道:“老前辈活着之时,想把我收到门下,但晚辈未曾禀明恩师之前,不敢再认师父。此刻老前辈虽已死去,但晚辈仍然拜在门下,以了老前辈未完心愿……”   他黯然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那老人尸体前面,叫道:“师父……”   那怪老人忽然睁开眼睛,哈哈大笑道:“小娃儿!出口之言,再难更改了吧!”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老前辈没有死么?”   怪老人道:“什么老前辈不老前辈,刚才行过拜师之礼,怎么一下子就忘了?”   上官琦暗暗忖道:“刚才拜师,确是出于自动。大丈夫一言出口,岂能说了不算?”只好叫道:“师父,怎么突然复活过来了?”   那怪老人双手微微一按后壁间,纵身跃落到窗口处,坐下说道:“你相信人死了还能复生么?”   上官琦道:“晚辈虽然不信,但今日一见师父死而复活之事,心中实感费解。”   那怪老人道:“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死了能够复生,我根本就没有死啊!”   上官琦吃了一惊,道:“师父闭气不出,暂停呼吸,那也罢了。但全身穴道似都封了起来,身躯也开始僵冷了,不知何故?”   怪老人笑道:“我用真气把全身穴道封起,再用‘龟息’之法,把呼吸闭住,身体自然僵冷了,要不然也瞒你不过。”   上官琦听得怔了一怔道:“原来一个人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之后,有这多妙用!”   那怪老人哈哈大笑,道:“我虽然耍用诈术,把你收到门下,但也存下了杀你之心,假如刚才你稍生贪念,现在已经被埋到你自挖的土坑中了!”   上官琦笑道:“如若弟子刚才真的心生贪念,想谋师父金剑明珠,出其不意,突下辣手,用那柄短剑暗算你老人家,师父正在运气封穴装死之时,只怕难以逃得过那突然一击。”   怪老人笑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还能受你暗算?只要杀机一动,定然要流现于神色之间,不容你挥剑伤我,我已出手点中你死穴了”J0上官琦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对我有过救命之恩,我又自行拜过师父,出口之言,再难收回。日后下山寻师,我这点武功,也难有助师父,倒不如将错就错,拜他门下。”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神色,突然冷笑一声,道:“小娃儿,你在转什么念头?需知老夫不是好惹之人,如想虚心假意,认我作师,学我武功,然后再叛我而去,那可是自寻死路。”   上官琦正容说道:“我既然拜你门下,自然把你看作尊长,岂能再生异心!”   怪老人突然一瞪双目,两道冷电般的目光,直逼在上官琦脸上,冷冷说道:“江湖上险诈无比,我怎能知道你言出肺腑?”   上官琦脸色大变,仰脸望着楼顶,自言自语他说道:“弟子如若存心奸诈,必遭天谴。”   袁孝对两人对答之言,虽难完全听懂,但他却瞧出了上官琦神情不对,突然低啸一声,作出欲扑之势,双目盯在那怪老人身上。只要他一有不利上官琦的举动,立时将以迅雷绝伦的劲势,扑击过去。   忽听那怪老人叹息一声,说道:“老夫实已被人骗怕,不论对何等之人,都存了戒备之心。”   他自解自嘲大笑了一阵,道:“不过咱们虽有师徒名份,但我却已无再求你为我作事之心。我只要传你武功,使我这身辛苦得来的武功,能在世间有个传人,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我既拜在你的门下,师门之恨,自当一肩承担。”   那怪老人喜道:“此话可是当真么?”   上官琦道:“弟子怎敢对师父口出戏言。”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阵,突然摇头说道:“算了吧!你纵然能得我全部真传,只怕功力也非那人敌手。”   上官琦道:“弟子一年不敌,就再练一年;十年不敌,就再下十年苦功,总有一天高过那人。”   那怪老人黯然笑道:“如你终生一世,不是他的敌手,岂不一生难以为我洗雪心头之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这个……这个……”   那怪老人突然一整脸色,道:“学武之道,首要意正心诚,胸无杂念。”   上官琦听他忽然之间述起武功要诀,赶忙把心中杂念澄清,凝神静听。   只听那怪老人继续说道:“练武三诀,练力、养气、取巧。武功一道,虽然博大无际,但均难出此三诀之外。”   上官琦想了一阵,道:“不错,各门各派的武功,大概都不出此三诀。”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但这三诀之中,却包罗万象,千变万化。听起来简简单单,但如想把这三诀练好,却非一件容易之事。穷一人生平的精力,也难把三诀练集大成,而且练力、养气、取巧,分则各成一门,合则脉络一贯。天下武林人物虽都知此三诀为习武之宗,但大都无法把这三诀显然划分,浑浑茫茫,难作区别,因此练将起来,亦难分头并进,徒耗时日。直至各有大成之后,始能由熟生悟,运用随心,把三诀合一运用克敌。但大部之人,也只知自身功力精进,武技纯熟,一举一动之间,都可克敌,还难了悟到三诀合一运用之妙。”   上官琦听他简简单单,述出武功要义,精大博异的武功,他竟以极平易六字形容出来,听来平平常常,实则那句平常之言,大都是练武之人梦寝难解之事。越想越觉他见解过人,油生敬服之心,长长叹息一声,赞道:“师父由大入微,以最平易的言词,述说出武功奥秘,实叫弟子敬佩得五体投地。”   那怪老人听得上官琦颂赞之言,脸上忽然泛现出欢愉之容,笑道:“如果当今武林之中,有人能把六字三诀,划分成三个阶段,齐头并进,不知是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上官琦忖思了良久,答道:“就情而论,也许能够;不过练力、养气、取巧,虽然分成三诀,但其仍有着难以分割的关系。力为本,气为宗,巧为用,三诀合一运用,始可克敌制胜。”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倒是有点过人的聪明。不过这合而为一的三诀,虽是脉络难分,互为其用,但并非绝然不可划分。如若能把三诀之妙,各成一门单纯的武功,俟有小成之后,再拍它合一克敌,岂不迎刃而解?习练之时,化繁为简;运用之时,再由简入繁,修为之上,减去了大半时间,运用却又收各极其能之效。”   上官琦听得怔了一怔,道:“师父高论,使弟子茅塞顿开,受益不浅。”   那怪老人随手推开窗门,抬头望着天上一片云彩,庄肃悠慢他说道:“这道理虽极浅显,但却耗消老夫几十年的岁月。除了特种独门的功夫之外,大概天下武学,都难脱此要义了……”   他微微一顿,突然转头望着上官琦,接道:“你已拜在我的门下,师徒名份已定,以后的事,该是我如何传你武功了,是也不是?”   上官琦道:“师父传授弟子武功,弟子也该有一些敬师之礼才对……”   那怪老人摇摇头笑道:“这敬师之礼,免了算啦。”凝目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上官琦暗暗忖道:“是啦!他把我收归门下之心,无非想要我替他报仇,现下大概是要我答应他报仇之事。”   心念一转,慨然说道:“弟子如能学成武功,自当替师父一雪……”   那怪老人连连摇手,阻止上官琦再说下去,接道:“我已说过不再要你为我做事了,何况你也未必能为我报得了仇。”   上官琦暗道:“这就奇了,既然未存让我为他效劳之心,何以肯传我武功?”   只听那怪老人叹息一声,说道:“我想一个人要是陪我在这荒寺之中,过上十年八年,定然会有寂寞之感。”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言倒也不错。我双亲俱在,师父生死未卜,如果十年不许我离开这荒寺一步,那可是大感为难的事。”当下说道:“弟子双亲俱在,如果师父十年内不许我下山探望双亲一次,纵是绝世神功,弟子也难专心学习。”   那怪老人叹息一声,道:“我传你的武功,虽非绝世神功。但就当今武林之中而论,也该算是罕难见到的手法。我生平之中,除了鸟兽之外,再也找不出朋友来,也未收到一个弟子,这身武功世问能够知道之人,寥寥可数。如不传人,那就罢了;既要传人,必得要学到我十之六七,才算不负一番辛苦。我算来算去,这段时光,最少也得八年。八年岁月,虽不太长,但在人生一段旅程之上,也不算太短了。”   上官琦微一沉思道:“只要师父能容两年返归故里,探望双亲一次,留居上十天八天,再赶回来学习,就算十年以上,弟子也不在乎。”   那怪老人摇头说道:“我这身武功,大都是极具威力之学。除了拳掌兵刃上的变化之外,对敌过招之中,还夹杂各门独特功夫的运用。如在未集大成之前离我而去,不但将前功尽弃,而且人亦变得极易受伤。”   上官琦默然不言,心中却暗暗忖道:“哪有此等之事,武功一道,漫无边际,学上一年,就该有一年进境了,哪能说定要学上几年,才能有所成就,不过时日愈久,成就愈大罢了。”   正在忖思之间,那怪老人突然回过头,双目盯在上官琦脸上望了一阵,道:“现在有两个办法,由你任选一种。如若两种办法你都难同意,这武功干脆就别传了。”   上官琦道:“不知何种办法?弟子愿洗耳恭聆。”   那怪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第一种办法,自然是遵循正规,你留这荒寺之中,八年不得擅自离此一步,除了练习拳掌兵刃之外,就在阁楼上打坐调息,练习各种独特武功。”   上官琦沉吟一阵,道:“弟子父母都已年近花甲,如果八年时光,不许弟子和他们见上一面……”   那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话完,接口说道:“那只好用第二个办法了。”   上官琦暗暗奇道:“这就怪了,学习武功难道有速成的捷径不成?”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满是奇异之色,微微一笑,接道:“任何事都有捷径可循,武功何独不然?不过凡是捷径,大都是崇山峻岭、形势险恶,走去十分艰苦。武功一道,异曲同工。如想超越常规,求其速成,必须冒着极大危险之外,还得有三个主要条件:一是天赋,二是良师,三是不畏险苦的意志,此三件缺一不可。”   上官琦道:“师父看看弟子可具有逾越捷径的条件么?”   那怪老人目光在上官琦脸上打量了一阵,笑道:“你骨骼清奇,不失一个上好的练武之材。我这个师父虽然谈不上什么第一等良师,但勉勉强强,可以应付。余下之事,就是你是否有不畏艰苦的意志了。”   上官琦道:“弟子自信可以忍得。”   那怪老人摇头叹道:“人体的经脉血道,运行都有常规,擅越捷径,定是大背自然之理。我这十几年来,虽然想出了很多道理,但却从未试过。此举成败关系甚大,一个不好,你不死亦将终身残废;纵然一切顺利,那三月之久的逆流之苦,也是极难忍受。”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一个人身体血脉运行,本有一定的正常之规,要使逆血倒流,其苦定然甚难忍受。”   只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又道:“依据常规,武功一道,必须要循序渐进,使内力逐渐增深,身体才能随着增深的内力适应。如若只知武功窍诀,内力、身法,都难配合,就没法把武功威力发挥出来。以我助你速成,可由八年时间,减为三年,但必须要经历一段逆血倒流之苦。这段时间,约有三个月的时光,你自己好好地思量一下。咱们虽有了师徒之名,但我也不愿强你所难。”   上官琦暗暗想道:“此人能以萧声传示,疗好我的内伤,武功之高,可算得罕闻罕见。我这一生没有学武也就罢了,既入此门,自应力求深造;如若畏避艰苦,永难有登峰造极之日。”   心念转动,豪气忽发,朗朗大笑一阵,接道:“别说三月之苦,就算再长一些,弟子也自信能够熬得过去。”   那怪老人满脸庄严之色,说道:“三月之内,不但你难离阁楼一步,就是我也不能擅自行动。吃喝之物,必须早作准备,你不妨先去找些可以久放之物,蓄存在阁楼之中,以备饥饿之需。”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这三个月之内,不知这位袁兄可否留在此地,相伴我们?”   那怪老人沉吟了一阵,道:“只要他能够听你的话,留在此地倒也无碍。”   上官琦郑重地把袁孝叫到身侧,一面用人言解说,一面用手势相助,要他在三月时间之内,每日出去寻取食用之物。   袁孝虽然凝神静听,但仍甚多不解之处。上官琦不厌其烦地反覆解说,两人这一番话,连说带比,足足耗去了一个时辰,才算说者尽意,听者了然。   这一次交谈之中,上官琦费尽了口舌,但袁孝却大获助益,又通达不少人言。   那怪老人一直静听着两人谈话,直待两人说完之后,才望着上官琦叹道:“三月之中,除了子、午两个时辰之外,你大都在半晕半迷之中,但这两个时辰却是我运功调息之时,除了这两个时辰之外,我虽然要用内力真气助你行血逆流,但还有抗拒敌人之能。在子、午两时辰中,却是受不得一点惊扰,你告诉那猴娃儿,子、午两个时辰,极为重要,最好能留在这阁楼之上护法。”   上官琦道:“弟子清醒之时,不知是否有拒敌之力?”   怪老人摇头说道:“不行。三月之内,你不但不能出手拒敌,而还不能妄动嗔怒,不论遇上什么惊骇之事,均要平心静气,视若无睹。此事极是重要,切要记在心中。”   上官琦依照那老人之言,又对袁孝说了一遍。   袁孝一面点头,一面用人言答道:“我都记入心中了。”忽然纵身一跃,破窗而去,疾如电奔,一闪而逝。   半个时辰工夫,袁孝重返楼阁。只见他手中捧着甚多水果,和一只野兔,看来足够三人两日以上食用。   那怪老人传了袁孝烤食野兽之法后,突然沉声喝道:“窗外有人来了。”   上官琦怔一怔,抬头向窗外看去,但见艳阳当空,哪里有半点人影?心中正感奇怪,忽又听那怪老人低声喝道:“人在后面窗外,回过头看。”   上官琦应声转过脸来,但觉一阵疾风当头罩下,正击在“天灵”要穴之上,身子微微一颤,立时晕了过去。   迷蒙中突然感觉到,身子由千丈高峰之上跌了下去,内腑六脏,似被一股吸力,向上收去。全身各处关节要穴,都似被人松开一般,千百条虫蚁,由那松开的关节要穴之中钻了进去,蠕蠕而动,骨折筋酸,痛苦无比他几度想张口大叫,但牙关似已不听使唤,任他用尽所有气力,仍然叫不出一点声音。   耳际间忽然响起袅袅萧声,慈爱悦耳,有如催眠之歌。无比的痛苦中,混入这一缕慈爱萧声之后,登使他内心感受上平静了许多。   这时他全身的行血,都开始逆行倒流,虽然仍能睁开眼睛,但眼前一片昏花,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筋骨酸疼忽止,神志转清,眼前景物重现。   转眼望去,只见那老人身前横着短萧,闭目垂首,状似老僧入定一般。   上官琦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原来行血逆倒,竟是这般痛苦。如非他那慈爱的萧声相助,我决难忍受得住。”   他移动一下手脚,想挣扎坐起来自行运动调息,哪知全身筋骨有如散去一般,竟然不听使唤。别说坐起来了,就是移动一下手脚,也觉着十分吃力。   忽觉脸上一凉,一只毛茸茸的黑手,伸了过来,耳际间响起了袁孝的兽音人言,道:“你吃个水果吧!”   上官琦定神望去,只见袁孝手中拿着一个又大又白的桃子,放在他的口边。   他忽然觉着腹中饥饿起来,张嘴咬了两口,但牙关甚难着力。吃了两口之后,已觉唇边酸麻,不能再吃。   他虽想和袁孝讲几句话,但又觉舌软无力,吐字维艰,只好又忍了下去。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此刻不论何等轻微力量的一击,立时将使他失去生命。   一个时辰的光阴,转眼即逝,那怪老人经过一阵调息之后,突然睁开眼来,投注在他脸上,缓缓的说道:“你能忍受那行血倒流的苦么?如若忍受不了,此刻还来得及。再过六个时辰,经过第二次行血倒流之后,部份穴脉,都将开始适应行血逆流而逐渐变化,再想回头。就为时已晚了!”   上官琦吃力地微微点头,双目中暴射出坚定光芒。   那怪老人微微一笑,举手一掌拍在他“玄机”穴上。上官琦突觉全身一麻,人已又晕了过去。   时光匆匆,转瞬两月。六十天的时日之中,上官琦除了每日子、午两个时辰清醒之外,大部时间,都在半昏迷状态之中,但那行血逆转之苦,却是越来越轻,身体上的穴脉,似已能逐渐适应这等大背人体生理之常的变化。   这日中午时分,上官琦清醒过来后,那怪老人忽然对他说道:“第一段大功,已然圆满。午后开始,我要以本身真气,助你增长内力。再过一月,你就可自行依照我授你的口诀,运行吐纳之术。半年后就该练掌势兵刃之学。看来不需三年,你即将艺满离此了。”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师父培育之恩,弟子当永铭肺腑。”   一五 幽阁授艺     那怪老人笑道:“你拜在我的门下,我传你武功,乃是极为应该之事。能在你身上使我证明一种习武的捷径方法,我心中的欢愉,还要超越过你甚多。”   他顿了一顿,又道:“如果我这次试传你武功成功之后,在整个武林之上,都会引起震骇人心的大变……”他虽然言未尽意,但却倏而住口不言,仰脸望着窗外出神。嘴角之间,泛起微微的笑意,似是正在想着一件什么快乐的事。   上官琦听他之言,心知最艰苦的一段时期,已然过去,心中也十分高兴,微微一笑,问道:“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自行开始打坐运功?”   那怪老人道:“快了,看样子再有二十多天工夫,你就可以自行打坐调息了。”   上官琦笑道:“只有二十多天么?”   那怪老人道:“是啊!”忽然伸手扶他坐了起来,说道:“快些坐好,我要用本身真气,助你增长内力了。”左手扶住他肩头,右手顶在他背心之上,暗中运集内力,忽然有一股热流,直向上官倚背后“命门”穴中攻去。   热流催动上官琦凝集在丹田中的真气,缓缓向四肢流动。   这次不但毫不觉得痛苦,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之感。   正当他由清人浑之际,忽听一声凄厉的啸声传来。   这声音似猿啸,又似人叫,一闻之下,立时知道是袁孝的声音。   那怪老人脸色突然一变,低声对上官琦道:“这啸声来得大是怪异,如非袁孝遇上强敌,定然是发现生人了……”   耳际间不绝如缕地传来了袁孝的啸声,但那啸声却始终不近不远的,由一个方向传来。   过了一盏热茶工夫,啸声忽住,但见窗前黑影闪动,袁孝纵身而入。   上官崎睁眼望了袁孝一眼,又赶忙闭上了双目。   袁孝手中拿着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兵刃,兴冲冲地由外跃了进来,似是想拿给上官琦看。但见他眼睛微一睁动,立时又闭上,忽然若有所觉地把手中那似剑非剑的兵刃,悄然放在上官琦身旁,纵身跃出窗外。   要知道他心地纯厚,心中只想到什么事都该依照上官琦吩咐去做,心中只有一个上官琦,对那怪老人,也未摆在心上。是以一见上官琦正在运气行功,不能和他说话,立时兴头大消,纵身跃出窗外。   上官琦由清入浑,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耳际忽然响起一种搏击扑斗之声。   睁眼望去,只见窗外人影翻动,袁孝正在和一个手执单刀之人,搏斗得十分激烈。   这次他似不愿惊动上官琦,始终不叫一声。   那怪老人低声说道:“这猴娃儿好似通达武功路数,纵跃飞腾,挥臂搏击,均似暗合武功要诀,你可传授过他的武功么?”   上官倚道:“没有啊。”   那怪老人道:“这就奇怪了,难道生具天赋本能不成?”   忽听阁楼外那手使单刀的大汉,连声怒叫起来,连喝带骂,大概久战袁孝不下,动了怒火。   那怪老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我已久不和人动手了,但今日非得开次杀戒不可。如若让那人逃了回去,只怕他要纠众复来,快些唤猴娃儿回来。”   上官琦依言唤道:“袁孝,快些退回阁楼。”   袁孝正和那人斗得激烈,但一听上官琦呼叫之声,立时纵身退回阁楼。   那使刀大汉听得阁楼中传出人言,把那似猿似人的怪物唤了回去,立时高声喝道:“室中什么人?”横刀护胸,大步走到窗口。   那怪老人右手一扬,一指向外点去。   一缕指风,应手而出,但闻一声闷哼,那大汉应手摔倒屋面。   上官琦看得怔了一怔,回头望着那老人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武功?”   那怪老人笑道:“这叫‘天罡指’,功力到了火候,可以隔空点穴,不过这种武功不是三五年可以练成。将来我把诀窍传你,只要你肯下功夫,总有成就的一天。快叫那猴娃儿去把他抱进来,我要问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上官琦用人言告诉袁孝,要他把那跌在窗外之人抱入阁楼。   这时袁孝已通解甚多人言,应声跃去,把那人抱入阁楼,放在上官琦身前。   那怪老人仔细看去,只见来人年约四旬左右,身躯十分高大,一身劲装,满脸横肉,似是绿林中的人物,不禁一皱眉头,举手一掌,拍活了他被点穴道。   那大汉长长吁一口气,挺身坐了起来,举手一拳,向上官琦打了过去。   上官琦看击来拳势甚重,正待闪避,忽见背后伸出来一只手掌,向那击来拳势上面撞去。   拳掌微一相触,忽听那大汉怪叫一声,全身向后栽倒,抱住拳头,满地滚动。   上官请仔细一看,只见那大汉右拳,突然红肿起来,心中暗生惊骇,忖道:“这老人的武功,实是不可思议,不见他怎样用力,此人竟伤得这样厉害!”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冷漠的声音道:“你是什么人?跑到古寺中干什么?据实相告,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如若言词蒙混于我,可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那大汉满地滚了一阵之后,痛苦似是稍减,但那受伤的右拳,却越肿越大起来。   但见他抱着拳头,坐起身来,双目中满是凶光,缓缓把室中情形打量了一遍。   那怪老人冷笑一声,道:“你瞧什么?要不要再试试你的左手。”   那大汉突然站起身来,猛向窗外冲去。   怪老人哈哈一笑,道:“既来了,还想走么?”举手一掌拍了出去。   一股凌厉的劲道,正击在那大汉腿弯之处,但听一声闷哼,两膝应声而断。   他本已跃起抓到窗子,吃那老人一记劈空掌力,硬生生地震断双腿摔了下来。   上官琦定神瞧去,只见那大汉左手抱着双膝,疼得满脸汗水,直滚下来。   怪老人单掌一按地板,腾身飞纵过来,落在大汉身前,冷冷问道:“震断双膝关节的味道怎么样?”   那大汉疼得眼泪直向下淌,口中气喘如牛,答不上一句话来。   怪老人双手齐出,抓住那大汉双腿,猛然一拉一错,但闻那大汉怪叫一声,疼得打了两个滚,晕了过去。   怪老人举手在他背心拍了一掌,那大汉身躯微微一顿,人又清醒过来。   醒来之后,疼苦似已消减,愕然望着那怪老人一语不发,凶毒的目光变成了哀怜的乞求之情。   原来怪老人借那一拉一错,又把他断骨接上。   上宫琦看得心中十分不忍,低声说道:“师父,只要他能好好答覆咱们问话,别伤他性命吧!”   怪老人道:“哼!哪有那般容易地要他死去?我要慢慢地惩治于他,先把他全身关节错开,让他受尽折骨扭筋之苦,然后再点他五阴绝穴,让他尝试一下行血返攻内腑六脏的味道,十天八天,决死不了。”   那大汉听得由心底泛上来一股寒意,几滴冷汗,由头上滚了下来。   此人虽非硬汉,但却也算得倔强,心中虽然害怕,但却不肯出言求饶。   怪老人目光如电,冷冷地盯在那大汉脸上说道:“你如胆敢对我说出一句谎言,被我听出破绽,我就错开你一处关节。”   那大汉在怪老人目光逼视之下,不自禁地微微点头。   怪老人道:“你怎么会来到此地,是一人呢,还是另有同伴?”   那大汉轻轻的咳了一声,道:“我们三人同行,奉命到此寻瓢把子一位故友。”   怪老人道:“你那两个同伴现在何处?”   那大汉摇摇头道:“入山之后,即分头寻人,那两个到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忽然目光触到上官琦身侧那似剑似钩的兵刃,怔了一怔,接道:“这兵刃就是我一位同伴所用……”   袁孝突然怪笑一声,接口道:“这个人被我抓死了。”   他说的仍带猿语,那大汉听不清楚,不禁愕然望了袁孝一眼。   上官琦叹道:“你这位同伴已经死了。”   那大汉道:“无怪我找他不着了。”   怪老人沉思了一阵,问道:“你们瓢把子叫什么?”   那大汉道:“我们瓢把子的真实姓名,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称他滚龙王……”   上官琦一皱眉头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他的姓名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只听他的吩咐做事,能听出是他的声音和认识那滚龙旗,就够了。”   上官琦道:“什么是滚龙旗?”   那大汉道:“滚龙旗么,那是我们瓢把子传达令谕的一种标志。   我们只要见到那滚龙旗,不论那执旗的是什么人,都得听他的吩咐……”   上官琦点点头道:“啊!原来如此。”   那大汉似是对谈他们瓢把子一事,兴趣甚深,不待上官琦再问,自行接口说道:“现在那滚龙旗在江湖上,已经有着极大的威力了。而两年前滚龙旗还只在江北一带,它的力量尚未渡过长江……”   上官琦道:“小小一面旗子,有什么大威力呀?”   那大汉冷笑一声,道:“别小看了滚龙旗,你纵然不是武林中人,但只要带上一面滚龙旗,大江南北就可以畅通无阻了。”   他微微一顿,仰首望着屋顶,说道:“凡是黑道中人,大概无人不知道滚龙旗了。只要他们见到了那面旗子,不但不敢再动一草一木,而且还要暗中保护你……”   上官琦听得十分神往,道:“一面滚龙旗,在江湖上能有那样大的威力,滚龙王其人也足以自豪了!”   那大汉突然大笑道:“不过那滚龙旗很难得到啊。”   怪老人一直在凝神静听,此刻突然插嘴说道:“你见过那滚龙王么?”   出人意外地,那大汉竟被问得呆了一呆,沉忖了半晌,道:“见是见过了,不过和他相隔甚远,看得不甚清楚罢了。”   上官琦道:“什么?你连你们瓢把子都没有看清楚么?”   那大汉道:“江湖上慕他之名的高人,何止数百!但能够见到庐山真面的,除了他四个贴身的近卫,却寥寥无几了。”   怪老人似对滚龙王其人,发生了甚浓的兴趣,对那大汉每一句话,都在凝神地听着。   待他话一说完,立时接口问道:“这么说来,你确实见过那滚龙王了?”   那大汉点点头道:“见过两次了。”   怪老人道:“他长的像貌是什么样子?”   那大汉道:“每次我们都和他有着五丈左右的距离,他长得十分高大,满脸虬髯,穿着一身缎绣着金龙的黄袍,但第二次见他,却好像……好像……”   怪老人道:“好像什么?”   那大汉道:“第二次见他之时,他好像变了样啦。”   怪老人并未再追问下去,似是对那滚龙王经常变换形貌一事,毫不放在心上。   上官琦却听得甚感奇怪地问道:“怎么,难道那滚龙王会忽然变了年轻的后生不成?”   那大汉点点头,道:“第二次见到他时,他似乎年轻了很多,而且那绕颊虬髯也不见了。”   上官琦冷哼一声,骂道:“胡说八道,哪里会有这等怪事!”   那大汉怒道:“在下素来不说谎话,你不信就算了。”   那怪老人笑道:“一个人只要精通易容之术,忽老忽小,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   上官琦本来还要追问,但一听那老人之言,立时沉默不语。   怪老人忖思了一阵后,又问那大汉道:“滚龙王派你们深入这白马山来,不知要找那个?”   那大汉凝目在怪老人脸上望了一阵,道:“找一个……”忽然摇头接道:“我说不出那人的姓名,但却把他形貌深记在心中,只要瞧上一眼,我就认出来了。”   怪老人突然双目圆睁,眼神如电地盯在那大汉脸上问道:“可是要找老夫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不是,我身上带有一幅图像。”   怪老人探手从他怀中取出一幅白绢,只见上面绘制一个身着蓝衣的大汉,形貌十分威武。   上官琦目睹那人形貌之后,心中忽然一动,暗道:“这大汉好像我在那绝壑密洞之中,见到的那具男人尸体。”   因那男尸停放日久,早已血干肤陷,面貌已无法看出,但那图上之人的装着却是和那具男尸,一般模样。   怪老人目注那图像看了一阵,脸色微变,自言自语他说道:“怎么,他也在这白马山中么?”   那大汉道:“这就不一定了,我们总瓢把子派出寻他之人,并非我们一起。除了白马山外,还有其他地方。”   怪老人神色渐复正常,随手把图像放在身旁地板上,问道:“你们进入这白马山中,一共三个人,对么?”   那大汉道:“不错。”   怪老人望望袁孝,笑道:“一个被猴娃几抓死,你被活捉,眼下这白马山中,还有你们一个人了。”   那大汉听口气,觉出有些不对,但又不敢不答那怪老人的问话,只好点点头,道:“是啊!”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你那活着的同伴,不知是否知道你来这古寺之中?”   那大汉沉吟了良久,道:“我们入山之时,各奔一个方向,约定在七日之后,在一处山口相会,他们是否知道我到了这古寺之中,那就不知道了。”   怪老人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说道:“我们如若不把这人杀死,放他回去,他定要泄露此寺秘密,势必要引起甚多麻烦。”   上官琦暗忖道:“这话倒是不错。”接着,轻轻叹息一声,又答道:“师父话虽不错,但他和我们无冤无仇,平白无故地把他杀掉,难免有不安之感。”   怪老人笑道:“如不杀他,我们日后就永无安枕之日了。”   那大汉目中现出乞求之色,凝注在上官琦脸上。   上官琦沉吟了一阵,道:“师父,咱们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他别说出寺中之事……”   怪老人不待上官琦话完,冷冷接道:“绿林人物心地最是险诈,这法子我想不出,你自己想吧!”闭上双目,运气调息,大有不闻不问之概。   上官琦心中暗自笑道:“此人一把年纪了,但却仍然不脱童心。”   那大汉忽然叹息一声,道:“你们把我杀了吧!我离开此地之后,如果不把见闻之事,告诉总瓢把子,也是难免一死,而且死状奇惨,倒不如现在死了干脆。”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道:“你深入白马山来,可是来找我师父的么?”   那大汉摇头说道:“不是,我虽不知那人姓名,但却有他的图像。你师父一点也不像我们寻找之人。”   上官琦道:“这就是了,既然知我们无干无涉,你不说也不算有违规戒,你们总瓢把子,为什么要杀你?”   那大汉道:“凡是滚龙王手下之人,均不能对他有一点隐瞒;而且他耳目灵敏,想瞒他,也瞒不过。日后被他查了出来,决难逃过厄运,如其到时受苦刑,倒不如现在死了的好,只求你们别使我历尽折磨再死,我就感激不尽了。”   上官琦愈听愈感奇怪,忍不住问道:“天涯这等辽阔,何处不可安身立命,你只要不再在绿林中混,他如何能找得着你?”   那大汉苦笑一下,道:“他不用找我们,一年之后,我们就会自行死去,而且死得凄惨无比。”   上官琦道:“这些事,未闻未见,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那大汉目光转动,望了那老人一眼,只见他双目紧闭,状如老僧入定,连一点呼吸之声也听不到。又把目光转投到上官琦脸上,接道:“如是你师父一听,恐怕早已想到了……”   他十分吃力地移动一下身子,接道:“凡是那滚龙王的下属,入门之前,必先要立下重誓,终生一世不能背叛……”   上官琦道:“你可是怕那誓言灵验,故而不敢背叛于他?”   那大汉摇头接道:“除了立下重誓之后,还得饮上几杯水酒,毛病就出在那酒中了。”   上官琦仍然听不明白,问道:“酒中又有了什么毛病?”   那大汉道:“酒中早已下了极毒的毒药,在我们入门之后,就已注定终生受他控制、奴役的命运了……”   他微微顿了一顿之后道:“我们虽然服了绝毒的药物,但当时自己并不知道。直待第一次药性发作之后,使你熬受了几天痛苦之后,他才派人给你送来解药,那痛苦非疼非痒,实非一个人所能忍受。”   说来脸上神色大变,似是对药性发作之苦,心中仍有余悸。   上官琦略一忖思,道:“你在第一次药性发作之时,就不知延医诊治么?”   那大汉道:“他那药物无色无味,服用之时,也感觉不到。但发作之时,却如虫蚁穿心,蠕行于筋骨之中,纵然是铁打金刚,也受他不了。虽有名医诊断,也查不出病源何在,除非服下他送来的解药,就无法安静下来。”   上官琦叹道:“他给你们服用的是什么毒物,竟这等厉害?”   那大汉道:“蛊。”   上官琦追随师父之时,听他谈过苗人养蛊之事,不禁吃了一惊,道:“啊呀!”   怪大汉黯然接道:“他养这蛊,极为特殊,服用之后,有一定发作时间。发作时虽叫人难以忍受,但平常却和常人一般。如果你不背叛于他,每隔上半年,他就给你服用一次解药,那就如平常之人一般,既无异常感觉,也不妨碍武功进境。”   上官琦道:“所有人他门下之人,都服有蛊毒么?”   那大汉道:“除了几个知己的朋友之外,谁也不愿谈论此事,据我想来,大概都有服有蛊毒。至于他那几个贴身相护之人,是否也服有蛊毒,那就不知道了。”   上官琦忽对眼前的大汉,生出了同情之心,不自禁地叹息一声,道:“你现在算算看,距那蛊毒发作,还有好长时间?”   那大汉道:“不用算啦,大概还有半个月吧!不过,我身边带有解药,届时用水服下,可以再延长半年时光。凡是受他之命,外出作事之人,如果不能在半年之内回去,他都给予一次服用的解药,但顶多可延长半年时光,半年之后,再不回去,蛊毒就又发作了。”   上官琦道:“你就不会把那解药交付一位名医,让他多配几副,不就可以摆脱他的控制了么?”   那大汉摇摇头道:“他这解药之中,不知混合了一种什么药物,极是难得,纵然不借重资,也难买到。”   忽见那紧闭双目的老人,睁开了眼睛接道:“蛊有数十余种,每种都有它特殊之处。除了养蛊之人以外,别人极难找出解药。有一种被养蛊人本身精血喂过之蛊,和他心灵感应相通,不论你逃到天涯海角,只要遇上困难凶险,他都能得到预兆……”   上官琦道:“师父见闻广博,难道也没有救治的法子么?”   怪老人摇摇头说道:“除非精于此道之人,无能插手相救,我也只是一知半解。”   那大汉忽然大声说道:“我死了之后,你们替我挖个深坑埋起,免得遗害他人!”   怪老人道:“最好用火烧去尸体,才能永绝后患。”   那大汉沉忖了一阵,道:“好吧!不过我还有一段时光好活……”他似是突然觉得自己请求过苛,决难获得答允,倏然间,住口不言。   那怪老人竟似未闻其言,侧脸望着袁孝说道:“你杀死那人的尸体何在?”   袁孝道:“被我丢到山谷中了,只怕早已被野兽吃去了。”   那怪老人道:“如若他那蛊毒,有感染之力,食用他尸体的野兽只怕也要中毒。”   上官琦目睹那大汉沮丧痛苦神情,心中甚感不安,仰脸向窗外望去,心中暗暗忖道:“江湖之上,原来有着这样多的凶险,巧取豪夺,血腥屠杀,手段残酷之极。我如学成武功,日后自是难免在江湖上面行走,万一也被下了毒,受人钳制,终生一世,为人奴役,此等之事,想来实在叫人不安……”   那怪老人目睹上官琦投注窗外,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立时低声叫道:“琦儿,你在想些什么?”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师父,我想我的武功别练啦!”   怪老人奇道:“为什么?”   上官琦道:“武功练得愈好,在江湖上的名头愈大,是么?”   怪老人道:“不错,难道你不想扬名江湖,受武林同道敬仰么?”   上官琦道:“武功练好了有什么用,别说像滚龙王这等下蛊,就是千臂毒叟翁天义那等擅长用毒之人,就叫人防不胜防了……”   那怪老人纵声大笑道:“你这孩子,可是觉着江湖上有这等擅于用毒之人,再好的武功,也没有什么大用了么?”   上官琦望了那大汉一眼,道:“就拿他来说罢,他有一身武功,可是有什么用呢?不但难保自己生死,而且还得终生为人奴役,牛马不如……”   怪老人哈哈大笑一阵,截住了上官琦的话道:“需知武功一道深博宏大,真要练到一定的程度后,纵然服下强烈无比的毒药,也不要紧……”   上官琦接道:“师父此言,弟子甚感不解:一个人总是血肉之躯,不论武功高到何等境界,内腑六脏,总不能练到坚如铁石,百毒不侵。”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内功练到一定境界之人,内腑六脏的活动,亦可随意控制。只要你及时警觉,或是早有预防,把吞入腹中的毒药逼出来,并非难事。”   上官琦道:“如那毒药无色无味,事先未能预防,服了下去,岂不一样受害?”   那怪老人笑道:“此等之事,鉴别方法甚多。此刻你不宜多所分心,待你功行圆满之后,我再传你鉴别毒物之法。”   上官琦望望天色,用功时间已到,不宜再延时间,叹息一声,道:“师父请体念好生之德,救救……”“这人”两字还未出口,那怪老人突然举手一掌,轻击上官琦“天灵穴”上。   上官琦只觉心头一震,神意登时集中,依照怪老人所传诀窍,开始运功。   待他再次运功醒来,那大汉已然不见,怪老人却闭目静坐。   回头望去,常守在一侧的袁孝,也不知去了何处。   他低声叫了两声师父,那怪老人恍似不闻,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夜色浓重,连一点星月之光也见不到。呼啸的山风,吹得阁楼、枯草籁籁作响,古寺之夜,是这等凄凉幽静。   上官琦枯坐了一阵,心中甚感孤寂,正想举手推开窗子,忽觉一只干枯的手,疾伸过来,抓住他手腕,耳际间响起了一个冷冷声音,道:“此刻你大功将满之际,如若分心旁骛,势必影响进境,快些闭目静坐,把旁顾的心神集中起来。”   上官琦但觉那只抓在手腕上的枯瘦之手,有如一道铁箍一般,登时全身麻木,行血返向内腑回集,不禁心头大急,张口叫道:“师父……”   但觉前胸几处要穴之上,被人连续点中,“师父”两字刚刚出口,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耳际间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我现在点了你三脉要穴,再过上片刻工夫,你即将再尝试一次经脉逆转之苦……”   上官琦但觉胸中有着无比的气闷,似是要爆炸一般,只是牙关舌头,似已不听使用,讲不出一句话来。   大约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上官琦果然觉得全身血脉逆行,但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   他心中虽然明白,但有口难言,讲不出一句话来。何况那怪老人的神态、性情,忽然间冷若冰霜,纵然能够说话,也不愿开口相求。   怪老人的冷漠,激起了他潜在反抗的意识,使他心意集中,准备着忍受痛苦,也不愿开口求饶。他缓缓闭上双目,暗中提聚真气。   但觉着有一双手,不停地在他全身关节要穴上推拿、移动,遍及全身。   上官琦逐渐地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提聚的真气,也在那怪老人双手推拿之下,慢慢地散去。   但他心中却一直想着那行血逆转经脉之苦,他已有了一一次经验,那痛苦实非一个人所能忍受。   但事实却大出了他意料之外,只觉那怪老人双手推拿触摸的关节要穴,气血畅行而过,毫无一点痛苦的感觉。   心中的恐怖惊惧,逐渐地消失,由紧张恢复了平静,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熟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醒来已是满窗红日。只见那怪老人凭窗而坐,目光投注在窗外,不知是在沉思,还是在看什么绩丽的景物。   上官琦微一挺身,忽然坐了起来,只觉全身轻松,似已复元。   太阳光从打开的半扇窗中透射进来,使这阁楼中充满温暖的感觉。   怪老人声音微带颤抖他说道:“琉儿,你,你醒过来了?”   上官倚原有的反抗意识,忽然消失,只觉那老人声音颤抖中充满了无比的慈爱,不自禁地低声答道:“醒来啦!”   那怪老人又道:“你伸展一下手臂,看看手脚能不能动?”   上官琦依言舒展了一下双腿、双臂,说道:“很好啊!”   怪老人仍然把目光投注窗外,始终未转头望过上官琦一次,缓缓地接道:“琦儿,你再运气试试,看看全身的经脉是否畅通?孩子,不要骗我,有一点不适的感觉,也要告诉我。”   上官琦茫然地应了一声,依言运气,但觉气血畅行全身百穴,毫无不适之感,摇摇头笑道:“师父,我很好啊,气血畅通,毫无不适之感。”   那怪老人仍似不信,慢慢他说道:“琦儿,你说的都是真话么?”   上官琦道:“我为什么要骗师父呢?”怪老人突然转过头来,双目蕴满了濡濡泪光,道:“琦儿,你慢慢地站起,走到我身边来。”   一六 往事如烟     上官琦依言走近那老人身边,说道:“师父,我不是很好么?”   怪老人双目盯在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真的没有事啦!”举起衣袖缓缓抹去眼内泪痕。   上官琦突然发觉这看去冷怪的老人,内心之中却有着无比的热情、善良。见他对自己一片爱护深情,顿生孺慕之心,蹲下身去,坐在那老人身旁。   怪老人伸手一拂上官琦头发,笑道:“琦儿,我只道你不会再醒来了,又怕你一旦醒来,落下残废之身。”   上官琦道:“为什么呢?”   怪老人道:“我见你为大汉分心,怕你在大功将要告满之际,走火入魔,或是心中一直悬念他的安危,无法把神意集中起来。故而想以我本身功力,强行助你,当下只想让你早有大成,忽略了此中危险。及待我因内力助你,经穴气血畅通之后,忽然想到你在我强迫之下,如果心中生出了反抗意识,不肯自行运气,使那逆行脉穴中的气,凝滞不动,结成内伤,纵然华忙复活,扁鹊重生,也是难以疗救得好,轻则残废,重则丧……”   上官琦暗暗想道:“原来如此。幸而我反抗他的意识,并不如何坚决,不知不觉中随着他双手推拿,自行运气自如。如若反抗他的心意坚定,不肯运气相应,只怕此刻已经身受重伤了。”   只听那怪老人叹了口气,又道:“当你想到此点之时,可惜为时己晚。你全身气血,已然通畅,如你不肯运气相和,我便无能为力了。”   上官琦道:“生死有命,弟子纵然真的成了残废之身,也不会怨恨师父。”   怪老人道:“我当时心中十分慌乱,想了半夜时光,仍然想不起解救之策。”   上官琦道:“师父待我这等情意,实叫弟子无法报答。”   怪老人道:“我怕你醒来之后,看到那受蛊毒的大汉,再分精神,叫袁孝把他搬了出去,找处安全地方,把他囚了起来。”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在这窗口坐了半夜时光啦,一直想不出解救之法,想到你醒来之后,气血停滞在穴脉的痛苦,一直不敢回头看你。”   上官琦只感真情激荡,热泪盈眶,激动得声音发抖,只喊了一声“师父”,再也接不下去。   怪老人道:“想不到你竟没有受伤,这倒真出了我的意外!”   上官琦抬头望望窗上无际苍空,问道:“师父,我还要再练上好多时间,才能功行圆满?”   怪老人道:“现在已完成了奠基功夫,大功告成,日后再也不会有走火入魔之险了。你这几月之中,未出阁楼一步,今日出去玩上一天,明天开始授你拳掌上的功夫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我真的该出去舒散一下筋骨啦,在这阁楼之上,一住数月之久。”心念转动,缓缓站起身来,正待纵身下楼,忽然心念一转,暗道:“我在这阁楼上住了不过几月时光,心中就感觉十分的烦闷,这老人不知在这里住了多少年啦,他定然也有着寂寞的感觉。今日天气甚好,倒不如背他到这阁楼外面走动走动。”当下说道:“师父,我背你一起出去走走好么?”   怪老人摇头笑道:“我已习惯于这种孤寂的生活了,你自去吧!”   他抬头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人夜之前,定要回来。”   上官琦口中应了一声,纵身跃出阁楼,信步向前走出。   金黄的太阳光,照射在深茂的荒草上,晨露尚未全消,颗颗明珠,闪闪生光。   这年代久远的古寺,依然如旧,和他初来此地之时,并无不同。但在这荒凉的古寺中,已经过两次动人心魄的屠杀……   心念及此,脑际中忽然闪起疑念,暗自忖思道:“师父和四位师叔,为什么不约在其他地方相会,单单找这样一处荒凉的古寺,天下这等辽阔啊,哪里都可见面……   “云九龙和那藏僧为什么也要约定在这荒寺中比武,难道有这等巧合么?庄丽的中原,何处无崇山峻岭……”   这疑念在他脑际转动,忽然使他感觉到这些巧合,定然有一种因素。   还有那双腿断去的怪老人,以他的武功,虽然断去了双腿,并不妨碍到他的行动,难道他长年累月地躲在那阁楼之上,真的只是为了和人相赌吗?和什么人定下这样的赌约,赌些什么,能使一个人孤寂地守在这阁楼之上,度过数十年的岁月?   只觉重重疑念,纷至沓来,使他心中生出了很多奇异感觉。   抬头望去,残瓦断垣,一片荒凉,为什么很多人愿意在这古寺相约比武?   这其间定然有着什么原因,我要仔细在这古寺中寻视一遍。   一阵山风吹来,深茂的荒草,缓缓波动,籁籁作响。   回头看去,已然瞧不见那阁楼,自己正停身一所荒凉的小院落中。   这座古寺虽然残破,但那宏大的规范,仍然隐隐可见,想它以前定然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大寺。   抬头看去,只见东、北两面各有着一座厢房,四扇黑漆脱落的木门紧紧地关闭着。   这寺中院落重重,到处都是独成一家的院落,他过去虽然见到,但却未放心上。此刻心中疑念重重,才感觉到这些独成一处的院落,所有的厢房,都是门窗紧闭。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步向正北一所厢房中走去。   这古寺虽然到处生满了荒草,昔日建筑的气魄,仍然留有遗迹。那厢房之前,还有着青石铺成的四层台阶,但因多年无人打扫,生满了青苔。   上官琦缓步踏上石阶,走到那黑漆剥落的门前,举手推去。   在他想来,这木门年久未修,恐怕早已腐朽,只要用手一推,定然应手而开。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那木门仍然完好如初,屹立无恙。   原来这木门都是上好的木料制成,坚牢异常,虽然年久失修,仍未腐朽。   上官琦一推未开,心中甚感奇怪,暗道:“这寺中已没有和尚,人迹早绝,房门外面,又未加锁,不知何故竟然推它不开,难道有人在里面扣上了门栓不成?”   除此之外,确实再也没有第二个理由可以解释,这木门何以推不开?   他面对木门忖思了一阵,突然高声喝道:“里面有人么?”他虽明明知道那房中不可能有人,但想到里面拴起,仍是忍耐不住地问了一声。   但闻壁间回音绕耳,历久不绝。   上官琦暗中运集了功力,猛然用手一推,那紧闭的木门,突然大开,一股霉味,扑鼻冲来。   他在门口停了一阵,才举步跨入室中。   这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见那张木榻上,覆着一面白布,下面隐隐突起,不知何物。   瞧了一阵,按耐不下好奇之念,大步走了过去。缓缓伸手,捏住白布一角,准备揭开布单瞧瞧里面覆掩的何物。   哪知用力一提,布单立时随手化作碎屑。   原来这布单,年代久远,早已腐朽,看去虽然仍是一面白布,但经手一触,立时碎去。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举手轻轻拂去,布单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一具森森白骨,仰面卧在榻上。身上肌肤,都已化尽,但骨架却完好如整。   上官琦凝目相注了一阵,不见遗留下的发迹,心中暗暗想道:“这具尸体,大概是位和尚了。唉,他静静地躺在此处,已不知死了多少年代啦!”   但见木榻一角,放着一只香炉,炉中满盛香灰,还隐隐发出香味,想是这位和尚临死之前所点。   忽然问心念转动,脑际闪掠过一事,暗道:“这座古寺之中,甚多院落,门窗都是紧紧地闭着,难道每一室厢房偏殿之中,都有着一具尸体不成?”   但看这具尸体,这和尚死时甚是安静,似非搏斗之后被人所杀。   只觉一股好奇的冲动,难以克制,急步冲了出去,奔向另一座房门之前,双掌潜运真力一推,房门立时大开。   仔细瞧去,只见此房布设,和刚才所见一般无二。室中除了一具木榻之外,别无他物。   木榻上也同样蒙着一条白色被单。   上官琦已有了经验,举手轻轻一拂,那白色单子,果然应手化作碎屑,散落地上。   只见木榻上并肩横卧着两具森森白骨,敢情此榻上两人并卧而死。   看尸骨躺得端端正正,想到两人死时定然十分安详。   他仔细地在室内巡视了一周,丝毫找不出一点打斗的痕迹。   在两具尸骨头前,放着一具香炉,里面仍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但却不见一节残留的余香,满炉尽都是白色的香灰。   一个难解的疑念,迅快的闪掠过脑际,暗暗想道:“这尸体肌肉尽化,只余一堆白骨,其时间定已不短。在这段时间之中,竟然没有蛇鼠之类相犯,而且被单虽已腐朽,但看去仍然完好如初,连一只蚊蝇的遗迹,也找它不到……”   他越想越觉不解,暗暗叹息一声,缓步出了室门,随手又把两扇木门带上。   他一面思解着脑际间诸般疑问,一面信步走去。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一座跨院之中。   这座跨院中,生满了深可及膝的野草,但草又挟着甚多罕见的奇花。白玉为阶,金粉画廊,遗迹宛然,和别处大不相同。   上官琦仔细地瞧了一阵院中景物,心中忽有所悟,暗道:“是啦。这座跨院之中,如不是寺中方丈的禅室,就是寺中长老的静修之处,所以建筑得要较他处堂皇高贵许多。”   举步登上了白玉石阶,眼前横立着一道紧闭红门。   上官琦沉思了良久,仍然无法克制住胸中好奇的冲动,举手向门上推去。   此门牢固异常,上官琦用足了五成真力,那紧闭的红门,仍然纹风不动。   他逐渐加力推去,直待用到八成以上真力,才听到一声木栓折断的大震,两扇木门应手而开。   但见室中桌椅摆设得十分整齐,一张黑漆的八仙桌上,还放一只烧有精致花纹瓷壶,和四只白玉茶杯。右面黄缎垂帘,遮住了复室的门。   上官琦缓步走了过去,轻轻一掀,但觉一片积尘落下,那黄缎垂帘应手掉了下来,碎破成数块。   复室中有一张宽大的木榻,木榻上盘坐着一具尸骨,项间还垂着一串念珠,虽然成了骨架,坐姿仍然不变。   上官琦在室内看了一阵,缓缓退了出去,带上房门,直向后院藏经楼处奔去。跃上屋面,窜到阁楼,只见那怪老人倚在一处壁角,闭着双目养息。   他落入阁楼的步履声甚大,但那怪老人却是未曾闻得一般。   上官琦不敢惊动于他,依他旁侧坐下,目光缓缓掠过那老人脸上,心中暗暗忖道:“这一段时日之中,他为了相助我的武功进境,己不知耗去多少精力了,此等深重的大恩,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   太阳光从窗中照射进来,阁楼内微生暖意,怪老人倚在壁上,连一点呼吸之声,也难闻得。   上官琦看那怪老人依壁而坐的姿势极不像在运气调息,似是沉睡了过去一般。   仔细向他脸上望去,发觉他脸上微微现出苍白之色,双眉微向内皱,似乎他正有着深重的心事。   上官琦越看越觉不对,忍不住叫了一声:“师父。”   怪老人微微睁开双目,望了上官琦一眼,道:“你没出去玩么?”   上官琦道:“师父,弟子发觉了一件奇怪之事,百思不解,特来请教师父。”   怪老人道:“你可是见到了那厢房内的尸骨么?”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怎么,师父老早就知道了么?”   怪老人道:“那些和尚都是自杀而死的。”   上官琦道:“他们为什么要死呢?”   怪老人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了,以后我慢慢地告诉你吧。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大多。琦儿,除了那房中的尸骨之外,你可发现了其他之物么?”   上官琦道:“没有啊!”   怪老人忽然挺直了身子,说道:“你知道这古寺之中,有一件武林中人个个希求的东西?”   上官琦道:“什么东西?”   怪老人道:“我原想借那一件东西成熟之后,用来救一个人,可是一等近二十年的岁月,它仍然是没有成熟。”   上官琦沉忖了一阵道:“那定然是一件甚为珍贵之物,不知师父要用它救什么人?弟子能否效劳呢?”他心中感激这怪老人相授武功之恩,忽然想到自己该替他做一件事。   怪老人淡淡一笑,道:“以后再说吧!”   上官琦看他不愿说出,也不好再问下去。相对沉默了一阵,那老人突然大声笑道:“琦儿!你如学会了我的武功,将来在江湖之上行走,定然要遇到甚多意外的麻烦。”   上官琦怔了一怔,道:“为什么?”   怪老人道:“因为他们见到你出手的武功,定然会想到我活在世上。很多人都怕我还没有死啊!他们会想到从你身上追出我的下落,必然要千方百计谋算于你。”   上官琦暗暗忖道:“这么说来,你的仇人定然很多了。”   怪老人见他默然不言,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你心中想什么尽管说吧!说错了也不要紧。”   上官琦犹豫了一阵,道:“师父,为什么别人发现了我用你传授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地谋算我呢?”   怪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这孩子和我老人家讲话也绕起弯子来了,为什么不问我仇人大多?”   上官琦脸上一红,汕讪答道:“弟子心中确实这样想的,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   怪老人笑道:“你心中定然想我昔年在江湖之上胡作非为,杀人很多,结下了很多的仇人,所以别人见到你用我传授的武功之后,就要千方百计的迫害于你,是么?”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素来不善谎言,如果直说出来,又觉着太伤那老人之心,一时想不出适当的措词回答,“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突然敛起脸上笑容,仰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我双腿未废之前,出入江湖之上,确实杀了不少的人。当时年轻气盛,下手未免毒辣一点,也实在结了不少仇人,但这并非是主要原因。”   上官琦道:“那又为了什么呢?”   怪老人的脸上,忽闪掠过一抹欢愉的笑容,道:“这是一段往事了,美丽的时光,终是短暂的。大概有三年多吧,我享受了人间最大的快乐。虽然这短暂欢愉时光,注定了我数十年的悲苦岁月,但绚烂晚霞过后,总是有一段漫长的黑夜。上天就逃不过这自然循环之律,何况是一个人呀?”   上官琦虽然不解这老人言中之意,但他却听出那老人语气之中充满了快乐和悲痛混合的感情,预感到这怪老人生命中,必然有一段曲折的经历。那经历像彩虹一样美好,但也像冰雪一样的凄冷。   忽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道:“琦儿,你知一个生命之中最灿烂、最愉快的是什么?”   上官琦道:“这个就很难说了。有人嗜武如狂,希望能在武林中成为一高人;也有人喜爱财富,希望明珠宝玉,堆积如山,点缀他生命之光;也有人喜爱古玩名画……”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不对,不对。别说了,还是我告诉你吧:一个人生命中最大的快乐,就是他能得最喜爱的人倾心相向……”   他纵声大笑,道:“可是茫茫人间,有几人能得到这样的欢乐?我该满足了,虽然那一段欢乐的日子只有三年。但那三年时光中,却在我的心中刻划下永志不忘的欢笑。每当我无法忍受痛苦折磨时,就想到她那美丽的笑容。天地间一切痛苦折磨,齐齐加诸在我的身上,但我只要想起她的笑容,就浑然忘去了所有的折磨和痛苦,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听得一脸茫然,问道:“师父,世问当真有这等事么?”   怪老人道:“自然是有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上官琦暗暗忖道:“此等之事,从未听人说过,听来实叫人有些难信!”   那怪老人似是回忆过去那一段欢乐的岁月,脸上泛现出甚难见到的笑容,自言自语他说道:“几十年前,那时我还年轻,出入江湖,也不过两三年的时间罢,但己震撼了武林人心。我和那忘恩负义之徒,同时出道、同时成名。他以用毒成名江湖,我以武功打遍大江南北……”   上官琦听不出头绪,忍不住插口问道:“师父,那忘恩负义之徒,是什么人?”   怪老人凄凉地一笑,道:“是我一位结义的兄弟。我们虽然同时出道,但过去并不相识,以后无意遇上,彼此谈得十分投机,但心中却是都有着彼此不服的存心,终于相约比武功。我们由晨至暮,拆了一千多招。夜幕低垂之时,他中了我一掌。当时我已对他的机智和武功,十分倾心,故而掌下留情。唉,早知他心地那般歹毒,当时把他震死,我就不会落得今日这般凄凉下场了。”话至此处,满脸泛现出怨恨之色,显然他心中对那积怨,已是深沉如海。   上官琦道:“他既然败在师父手中,武功自是不如师父了?”   怪老人道:“他如用武功把我打成蹄,我也不会这般恨他了……”   他似是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叹息一声,接道:“他被我拍中一掌之后,立时停下了手,甘心服输认败。他当时气度,十分宏大,使人心折。我不但帮他疗养伤势,而且还被甜言蜜语所感,误把他认作好人,和他结成了生死之交。从那天起,就播种了我今日凄凉下场的种子。”   上官琦道:“他可是妒忌师父的武功,高过于他,存下了暗害师父之心么?”   怪老人道:“这虽是一个原因。”   上官琦道:“那他为什么?”   怪老人道:“为你师娘,一个容色绝世无俦的美人……”   他长长吁一口气,接道:“我们结成兄弟之后,声势更加浩大,在江湖上的名气,也摇摇直上。但我们对事对人的看法,距离却是愈来愈远,可是又彼此互慕武功,谁也不愿先提出分手之事。勉勉强强地合在一起,这样又过一年多的时光。我们在济南救了一个世宦人家的千金,她不但美貌绝伦,而且聪明无比。为救此女,我们在济南和当时名重一时的江南绿林道上总瓢把子杜大刚,起了冲突,一夜激战,惨烈绝伦。天亮时分,才打出胜败,杜大刚带了江南绿林道上二十八名高手,尽被我们歼灭在济南郊外……”   上官琦道:“一夜之间,连歼二十八人,豪气虽够,只是下手太狠了一点……”忽然想起同门惨死,和那青衣人血腥屠杀之情,使人触目惊心。看来江湖上的风险,实叫人想来寒心。   那怪老人长叹一声,接道:“自那场大战之后,我和义弟的名头,愈来愈大。武林中提起我们两人,都有些头痛之感,可是我和义弟,愈处愈觉彼此性情难投,隔阂日深。那位被我们救得的少女,家人全被杜大刚诛绝,成了无家可归之人,只好和我们守在一起。有一天,我忽然发觉了我们之间,除了性情难合之外,还有一层更大的潜在危险,如不早谋消除,只怕终难免翻目成仇……”话到此处,突然停顿下来,满脸黯然神情。   上官琦正听得人神,见他忽然不说,忍不住间道:“什么潜在危险?”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我发觉了我们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之中,对那姑娘生出了情爱。虽然谁也没说出此事,但心中却在为着此事苦恼。”   上官琦“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怪老人接道:“当我感到此事逐渐严重之时,心知这等局面,再难维持下去,想了一夜,留书悄然而去。”   上官琦轻轻叹息一声,道:“师父这样做得很好啊。”   怪老人凄凉一笑,道:“我当时虽然觉着很喜欢那位姑娘,但究竟爱她多深,自己并不知道。想到世问千千万万的美貌女子,岂可为一个女子,伤了我们义兄义弟间的情感?留书告别之后,才感受到,事情原来不是我想的那般容易。那美丽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脑际中浮现,愈是想忘去她,愈觉清晰,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斩之不断。唉!那种痛苦,当真是如芒在背,如剑刺心。”   上官琦道:“既然这样,师父就该再去找她……”忽然觉到此言,太过冒失,赶忙闭口不言。   怪老人道:“我虽然感觉到拭不去心灵上那美丽的情影,但又想到我们兄弟之间一段情义,怎能为一个女子,闹到拔剑相向?可是我一腔忧伤的愁怀,又如何排遣呢?我开始游赏天下的名山胜水,由东岳看到西岳,两年时光,玩尽了中原名山。那雄伟的山势,确使我忧伤的情怀,开朗了不少,逐渐冲淡了心中的怀念痛苦。”   上官琦道:“这就好了……”   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如果事情就如此结束,我也不致落到这等凄惨的下场了……”话至此处,突然纵声笑道:“皇天赐与你三年欢乐,难道还不知足么,这些折磨,又算得什么?”   上官琦道:“怎么?师父又去找那姑娘了么?”   怪老人摇头笑道:“没有,正当我忧伤渐淡之际,无意中又遇上了她……”   上官琦接道:“天下这等辽阔,师父如果无心找她,怎会有那般巧的重遇?”   怪老人凝目望着窗外,缓缓地答道:“如果不是那次重遇,咱们也不会在这里碰头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接道:“我游历过中原诸大名山之后,忽然觉得人生在世,何苦争名夺利?名山大泽中尽多仙迹,供后人追慕,这启发使我淡泊了争霸武林的豪气,也冲淡了我对那姑娘的怀念。我想到一帆远扬,开拓海外,寻一处无人的荒岛,长住下去,以身相试仙道之说,究否有凭。哪知上天不从人愿,正当我遁世信念逐渐萌长之际,在济南大明湖畔,重又和她相遇……”   上官琦道:“师父又重回济南了么?”   怪老人道:“也许是我想凭吊一下那淡漠了的回忆,我昔年相救于她的地方,相距大明湖四五里处,那一片荒野,除了一望无际的麦田之外,还有一株高大的杨柳树,那正是初春三月的时光吧.杨柳树新叶初生。当我两年后重回到那杨柳树下之时,忽然觉得树下多了一件东西,我和杜大刚等动手相搏,已是深夜三更,对那地方的景物,本来有些模模糊糊。我虽然感觉到,杨柳树下,多了一件东西,但却看不出多了什么?”   上官琦暗暗想道:“这就怪了,你就不会仔细瞧瞧么?”他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急急说道:“师父到底看出来没有?”   怪老人道:“没有,我正在出神之际,忽听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知道你会再回来,我已经等了你一年多啦!唉,你如再不来,他定然也会找到此处……’”   上官琦道:“那人是谁呀?”   怪老人道:“琦儿,你当真就猜不出那人是谁么?”   上官琦本是十分聪明之人,只是缺少江湖阅历。听得那怪老人反间之言,略一忖思,道:“啊!那人定然是我师娘了。”   怪老人笑道:“不错,她在那杨柳树下,结了一座小茅屋,就住在那茅屋之中,等了我一年多,她心中坚信我定然会重回我们相遇的地方。”   上官琦道:“我师娘会武功么?”   怪老人摇摇头道:“不会。”   上官琦道:“那她一个人住在那等荒野的地方,就不会怕遇上猛兽,伤害她么?”   怪老人须发颤动,热泪盈眶地道:“所以把世间所有的痛苦折磨,加诸在我的身上,我只要想到她的笑貌,就不放在心上了。”   上官琦叹息道:“她遇得师父以后,自然很高兴了。”   怪老人微微叹息一声,道:“我们相见之后,彼此都惊喜得说不出话。我问她,为什么要到这地方来等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定要来呢?万一我没来,你又怎么办呀……”   上官琦暗暗想道:“一个不懂事的女孩子,跑到那等荒凉的地方,结庐而居,实是一件十分危险之事……”   只听那怪老人长长叹息一声,接道:“为了适应那荒凉的环境,故意把衣服撕破,扮装得像乞丐一般。虽然她衣服破烂,但却无法掩遮她那高华的气度,我转头一瞥之间,就看出她是谁了……”   他脸上泛现出无限怜惜之情,缓缓地接道:“那茅屋简陋无比,用茅草和竹子搭盖而成,里面除了一床棉被之外,别无他物……”   上官琦道:“啊!那她就不吃饭么?”   怪老人接道:“在那茅棚一角,用三块砖石支架着一面铁锅,经常煮些稀饭红薯充饥。她出身世宦之家,虽然际遇凄惨,但也没有过过这等生活,奇怪的她竟能安于此等贫苦之局,一住一年多的时光,如非我亲眼所见,想来我也难信……”   上官琦道:“此等之事,弟子从未听人谈过……”   怪老人道:“琦儿!你可知她为什么能以娇弱之躯,耐受那等凄苦饥寒的生活,安之若素?”   上官琦道:“弟子不知。”   怪老人道:“因她相信我一定会重回到那处和她初度相遇的地方。这信念给了她无比的勇气,她和我相遇的晚上,她就病倒那茅屋中了……”   上官琦叹道:“如若师父再晚到两天,她病倒那茅屋之中,无人照料于她,那情景当真是惨。”   怪老人道:“不会的,我再晚去上十天八天,她依然不会病倒。”   上官琦道:“这个弟子就不解了。”   怪老人忽然圆睁双目,神光闪闪地逼视在上官琦脸上,道:“琦儿,咱们练武之人,能够一跃数丈,翻房越屋,如履平地,你可知道原因何在么?”   上官琦道:“凡是会武之人,都经过一段苦学的日子,日有小进,积久大成……”   一七 武学奥秘     怪老人笑道:“琦儿,这只是皮相之论。世人会武的虽多,亦不乏登峰造极的高手,但他们知道其中道理的,只怕寥寥无几。琦儿,一个人但凭时间,想练一身惊人的本领,决难大成。练武人最重要的两件事,你知道么?”   上官琦道:“弟子听师父说过,练武第一要良师,第二要禀赋。”   怪老人道:“这就是了,良师一道,暂不说它;禀赋一点,你可知道指何而言?”   上官琦道:“弟子听人说过,骨根、气质、悟性,乃练武三大要素。”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武功一道虽有它精博深远之处,但也有它容易简单的一面。一个心地拙笨,浑厚无识的人,只要有良师指教,只要他依照窍诀练习,时日一久,亦有大成。不过这种成就,只限一门一种,难以兼通全盘,一通百通,而且这等武功,大都死气死力,难列上乘。”   上官琦道:“师父可要把此类武功,列举一二出来,让弟子一开茅塞?”   怪老人笑道:“我说拙笨浑厚之人能练死气死力的绝技,但并非指此类武功,只有生性拙笨之人可练。同样的武功,同样的师承,教出的弟子成就却有很大差别。此类武功,大都横练的功夫,像金钟罩、铁布衫、金沙掌等一类武功,都是属于死力。只要知其练法,时间一久,自然有所成就。至于上乘的武功,必先从内家调息上面着手,真气运行经脉之间,使身体潜能,发挥作用……”   说至此处,脸上忽然泛现出得意之色,敞声大笑一阵,又道:“我在这荒凉古寺之中,住了十几年,无以消遣,除了静坐调息之外,就思索武功上各种难题,很多不解之事,都被我思解透彻了。须知任何天赋体态之中,都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潜能。一个平平常常之人,在遇上凶险危难之时,常有出他自己意表的能力。这种行动,就是身体中潜能发挥了作用。不过,这种潜能将会随着增长的年龄岁月,逐渐消失。咱们练武之人,就是把这种潜能发掘出来,而且能够善于运用,发挥的潜能愈强愈多,也就是武功成就愈高之人。琦儿,所谓禀赋,就是一个人先天中的潜能,包括的范围甚为广泛,大体上说,可分为骨格、悟性两种。至于心地、气质,那授武之人择徒时的标准,你的骨格虽属上乘,但却难达极限,日后成就也难人登峰造极之境。”   上官琦道:“弟子自知愚拙,难有大成,心中也不敢多存奢望。但望师父能够指出弟子缺陷所在……”   怪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打断了上官琦未完之言。   上官琦被那老人笑得茫然无措,忍不住问道:“师父,弟子说错了话么?”   怪老人道:“没有啊!”   上官琦道:“弟子既未说惜什么话,斗胆问师父,何以这样发笑?”   怪老人道:“我笑你这相问之言,除我之外,只怕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答覆你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接道:“要知一个人体能潜力,虽然无际无限,但那血肉的体形,却是无法逾越一定的规范。是以武功到了某一种限度之后,就再难向前进展。不过,能进入那等境界,已是绝无仅有了。如果想超越血肉体形的极限,修为的方法之上,必须有极大的变动……”   上官琦无限神往他说道:“师父,不知弟子可否听听其中奥秘?”   怪老人笑道:“说给你听,也是无用,反正你今生决难步入那极限境。”   上官琦道:“弟子虽然自知无望,但听听也是好的。”   怪老人点点头,道:“你知道佛、道两门之中常有闭关之说,是怎么一回事么?”   上官琦道:“弟子不解。”   怪老人道:“一个禅理精深的高僧,大都要闭关静坐,静能生慧,慧悟禅机。如果武功练到一定的程度之后,肉体已不能适应另一种超凡入圣的境界,必需闭关静坐,凝神练意,洗髓伐毛,步入大乘,把那天赋潜能,练成有形之体,以意克敌。此等大乘修为之法,说来容易,行时极难,一个不好,走火入魔,轻则武功尽失,或是终身残废,重则当场殒命。但如侥幸成功,大则脱胎换骨,永成金刚不坏之身,仙道之说,由是传出;小则延年益寿,壮骨易筋,青春长驻,返老还童,活上个三两百岁,并非难事。”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纵声大笑道:“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未看到一个脱胎换骨、大乘修为有成的人。仙踪遗迹,只不过留给后人无限的仰慕追怀之思,真如查其源流,却又难寻蛛丝。唉!现下我对仙道之说,仍是半信半疑,言者凿凿,查又无凭。”   上官琦听得十分神往,道:“可惜弟子上有父母,如是子然一身,定然以此身相试仙道传言之凭。”   怪老人摇头笑道:“我这十几年来,长居这古寺阁楼之上,每日无所事事,一面求解武功奥秘,一面研索星卜之学。据我所看,你决非佛道门中之人,我说你难登极上之境,也就是凭此而言。如论你骨格、悟性,实是上选的练武之材……”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接道:“如你不具上好的天赋,我也不会强要把你收归门下了。你觉着这荒凉之处,当真是人迹罕至,缺少人踪么?”   上官琦道:“弟子就不清楚了。”   怪老人道:“此寺中生有奇物之事,不知何故,竟然流传于江湖之上,因为每年之中必有甚多武林人物,找来此寺。我如想收弟子,实是轻而易举之事。这十几年中,我阅人虽多,但不是心术不正,就是骨格不佳,世间良材,就是如此难得。”   上官琦忽然想到袁孝,虽然生得半人半猿,但天赋却是极佳,忍不住说道:“师父,弟子想起一个人了,甚望成全于他……”   怪老人接道:“你说的可是猴娃儿么?”   上官琦道:“是啊!”   怪老人沉吟了良久,说道:“此人骨格虽奇,但悟性却难及你。如果人力能够胜天,他日后的成就,不但要超越过你,或将成为旷古绝今的一代奇侠……”他目光投注到窗外远处,自言自语他说道:“至于人力能否胜天,那就不是我所能预料的了。”   上官琦道:“但望师父大发慈悲,尽力成全他吧!”   怪老人微一点头笑道:“好吧!不过他和你有个不同之处。”   上官琦道:“什么不同之处?”   怪老人道:“就骨格而论,他确是一个练武的极佳之材;但他究非人类,不知心地、悟性如何?”   上官琦道:“师父不是学过星卜之术,难道可以看出弟子,就看不出袁兄弟么?”   怪老人笑道:“他脸上被一层黑毛掩去,我如何能看得清楚。”   上官琦道:“其人心地纯厚,世难再得,弟子只求师父不要弃了一块良材美质。”   怪老人沉忖了良久,突然仰起头来,身躯微微颤抖起来,显然他心中正有着无比的激动。   上官琦惊道:“师父,怎么了?”怪老人缓缓他说道:“这古寺中就有一种天地间极难遇得的奇物,可使他脱胎换骨……不过,这奇物我早已决定替别人疗毒用了。”   上官琦道:“师父要替什么人疗毒?”   怪老人道:“你师娘,我在这荒寺一住十几年,就是等它成熟后,取来给你师娘疗毒之用。”   上官琦道:“我师娘现在何处?”   怪老人黯然说道:“她现在我那忘恩负义的义弟之处。唉,十几年了,这段岁月,在一个人的生命旅程之上,不算太短!”   他惘然地叹息了一声,接道:“我和你师娘相遇之后,确实过了一段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我们邀游了江南的名胜后,重返济南,就在大明湖畔住了下来。从那时开始,我不知不觉中退出了江湖,不再管武林中的是非,终日和你师娘泛舟湖上,垂钓自娱。可惜好景不常,一年之后,他竟然找到我们的住处。”   上官琦道:“那人可是师父的义弟么?”   怪老人道:“不是他,还有谁呢!唉,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实叫人有些张惶失措。我们虽然性情不投,但表面之上,并未起过冲突。我们六只眼神,互相交投良久,谁也讲不出,甚至心中连敌友的关系,都无法辨别清楚。大家愣在那里,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   上官琦道:“以后呢?”   怪老人似是回忆往事一般,思索了良久,说道:“以后,还是你师娘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算把这个僵局打开。他先深深一揖,才对我说,自我走后,他非常痛悔,到处去找我的下落。”   上官琦道:“师父就相信了么?”   怪老人道:“他当时说得真情激动,热泪盈眶,不容人不信。唉!那时我要不信他,早日避开,也不会落得妻离子散的悲惨之局了……”   他微微一顿,又道:“初时我还暗中防备于他,但他表演逼真,使我逐渐松怠了戒备……”   上官琦道:“师父武功精深,又知他善于用毒,纵然松怠了戒备,也不能就毫无提防之心,任他在食用之物中下毒?”   怪老人目光投注到上官琦脸上,瞧了一阵,说道:“他所下之毒,无色无味,而且选择时机,也叫人难以防备……”   他似是回忆到过去凄惨之情,竟然不自禁地滴下来两点老泪,长叹一声,接道:“那是深秋的晚上吧!他突然向我们提出告别之言,而且决定连夜动身。我当时也不知心中是喜是忧,他在这里一天,我虽然提心吊胆一天,但他一旦告别之时,我却有故旧情深,依依难舍之恋。我和你师娘虽然再三挽留于他,但他去意坚决,不肯多留一日,只好在当夜之中,设酒为他饯行。你师娘下厨整肴烫酒,我却一直陪他在厅中闲谈……”   怪老人举手拂拭一下脸上的泪水,又道:“也许是我当时别情激动,竟不知他何时在酒菜之中下了奇毒。那晚上我心中感慨甚多,不免多喝了几杯酒。大约二更时分,我已有了八分醉意,趁朦胧月色,送他上路……”   上官琦道:“师父对他这般仁厚,他竟然还要下毒暗害于你,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怪老人凄凉一笑,继续说道:“我送他直到五里,才握手活别。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我记得还亲手整好散发,祝福他善自珍重。我记得还告诉他,我虽然洗手退隐,不再问江湖是非,但他如有需我之处,我决不推辞。唉,他当时曾经十分豪气地对我说,当今武林之中,除我之外,再无他可敬可畏之人。我看到他说完这两句话后,突然流下两行泪水来,这是我们相处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落泪。大概他忽然想到在酒菜之中下毒之事,心中有了痛悔之感……”   碎心裂胆的往事,使那怪老人无法抑制心中的悲苦,热泪滚滚泉涌而出。停了一停,才接道:“我见他居然流下泪来,心中更是不安,本欲追上前去,解说你师娘之事,哪知他却突然转身疾奔而去。我望着他背影,消失不见,才回到家中。酒意被夜风一吹,涌了上来,竟感困倦难支,迷迷糊糊中倒头睡去。当时我还以为是酒性发作,事后想来,才知是下的毒药作怪。这一觉,直睡日升三竿才醒,哪知醒来之后,家中面目全非,往日的欢笑,尽变成悲痛的回忆……”   上宫琦道:“怎么?他难道又回去了,还是师娘药性发作了?”   怪老人道:“我睁开双目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那忘恩负义的义弟。不过,他这时已是满脸杀机,我问他为什么去而复返,他却一直静站榻旁,不答我的问话。我虽然觉出情形不对,但却还未想到自己已经中毒,纵身跃了起来。他却突然向后一闪,让开数尺。你师娘仅着亵衣,坐在靠壁一只太师椅上……”   上官琦道:“怎么?师娘也服了毒药不成?”   怪老人道:“我见到你师娘之后,激动心情反而镇静了下来,缓缓坐在榻上,对他说道:不论他如何相对于我,但请他放了你师娘,什么事我们都可以谈……”   上官琦道:“师父武功既然胜过于他,为什么不立时出手,把他震死掌下?对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还有什么余情可留?”   怪老人道:“我知他一向心狠手辣,又明知武功不能胜我,如果没有妥善的准备,决然不肯贸然出手。果然他见我镇静下来之后,冷笑一声说道:‘大哥究竟是聪明绝顶之人,知机的早,你早已服了我的绝毒药物。如果当真和我动手,不出百招,毒性就要发作……’”   上官琦道:“此人当真是又狠又毒了。”   怪老人又继续说道:“我问他为什么要对我下毒,他倒很坦诚他说出了两个原因。”   上官琦道:“什么原因?”   怪老人道:“他说就他所知,眼下武林中武功能够高过他的,寥寥可数,我是其中之一。把我毒死之后,他就减去了一个劲敌。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你师娘了。他说他从未对女人发生过情愫,不知何故,对你师娘却是情有独钟,眼看我们快快乐乐地生活,心中十分妒恨,所以要把我们活活拆散……”   上官琦摇头叹道:“世间有这等阴险毒辣之人,当真是罕闻罕见,不过师娘对师父那等深重的情意,岂肯从他不成?”   怪老人道:“我当时也曾以此言相问,劝他熄去妄念。哪知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说早已有了准备,本想不告诉我,要我看他和你师娘亲密的行动,活活把我气死。但他又忽然触动了我们兄弟一场的情意,让我死得瞑目一些。他早已给你师娘服下了一种药物,那药物服用之后,神志犹迷乱不清,终生成为白痴。他说他虽然很钟情于你师娘,但他知道你师娘并不爱他。如不让她变成白痴,我死之后,她决不会偷生人世。但她服下那药物之后,情形就不同了,因她神志已经混乱,对他自然百依百顺了。我当时心中虽已忿慨到了极点,但却强自忍了下去,暗中运气相试,果然觉得丹田之中,有些异常,知他所说下毒之事不虚。我如忍不下当时一口忿怒之气,和他动手相斗,今后就永无报仇之望了,是以当时我竟忍下了胸中一口忿怒之气。”   上官琦道:“此人那等凶残暴毒,难道他真肯放过师父么?”   怪老人道:“他只道他暗下剧毒,性烈无比,世间难有解毒之药,纵然不杀我,我也难以再活下去。但他却不知道我内功精进甚多,奇经百脉已通,当时就暗中开始运气,把腹中剧毒缓缓向双腿逼去。”   上官琦道:“那人如果知道师父现在还活在世上,心中定然十分不安。此等之人,穷凶极恶,留他活在人间,真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怪老人叹息一声,道:“当时情景,他似乎预感到我还能活在人间,但他却又似相信他的药物绝毒无比。不杀我,心中难安,要杀我,又似不能下手。我们在那房中相对站了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他才带着你师娘,退了出去。我知他生性狡猾,决不会就此而去,必然会隐身在暗处偷窥我的生死。是以他离开之后,我就装出身体不支,倒卧在榻上呻吟,直待到天色人夜后,我才取出身上藏的短剑,自断双腿,由后窗逃出……”   上官琦无限惊奇他说道:“师父自断了双腿之后,仍能奔行赶路么?”   怪老人道:“我用两支木杖,架在腋下,当作双腿施用,一面运气止血。那时我一意求生,希望将来能够报仇,是以意志特别坚定,竟然被我逃出了十里外一处农家,暂时在那里栖息数日,待伤口长合,就连夜离开……”话到此处倏然而止。停了半晌,才黯然接道:“以后的事不说也罢,到这里该作个小结了。”   上官琦只觉胸中一阵热血沸腾,难以压制,忍不住说道:“那人如此可恶,弟子甚愿代师父手刃此獠……”   怪老人笑道:“二十年前,他的武功已和我在伯仲之间。这段岁月之中,只怕他更加精进,你如何能是他敌手?唉!这报仇之念,只怕今生今世,难以如愿了。”   上官琦心中暗暗想道:“这话倒也不错。”当下不再多言。   怪老人谈过了一段往事之后,似是觉得十分困乏,闭上双已静坐调息。上官琦不敢惊扰,悄然站起身子,轻轻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他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见闻,已觉出这座荒凉的古寺之中,充满着神秘。那怪老人也许知道很多事,但却不愿告诉他,也许他也不尽知道。   他开始对这座荒凉的古寺,有了新奇的看法,缓步向前走去。   满庭满院,尽都是荒凉的野草。但在那野草丛中,却又经常发现些很少见到的奇树异花。   信步走去,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一所幽静的小院之中。   四周的厢房房门,和别处一样紧紧地关闭着。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座荒凉的静院中野草不似别处一般密茂。   他心中对这古寺中早存了异样的看法,稍觉和别处不同,就触动他很大的奇想,他开始仔细打量这静院中的景物。   但见满地花草,都是甚少见过之物。   这座跨院,看去也较其他的跨院大些。还有一宗奇怪之处,各处门窗大都完好如初,此处的门窗却都有些破损的痕迹。   上官琦缓步在各房走了一遍,也瞧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似是这座幽静的跨院中,是一处培植花草的地方,因为四面厢房,都很小,但院子却是很大,和四面房子极不相称。   那杂生在野草中的奇树异花,色色都是平时未见之物。上官琦虽然不通此道,但因那花树特殊,甚是好看,不觉仔细地欣赏起来。   忽然他发觉丛花之中,有一株奇怪的小树,茎粗如蛋,色呈紫色,全身无枝无叶,高约两尺左右,看去就像一棵紫红色的木杆插在地上一样,心中大感奇怪,暗道:“这是一棵什么怪树,怎么连一片枝叶也不生长?”   瞧了一阵,仍然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缓步退出了跨院。   一天时间,匆匆而过。那怪老人替两人划分练武的时间,白天由袁孝去寻食用之物,传授上官琦的武功;晚上上官琦被派出燎望,传授袁孝的武功。   起初之时,上官琦尚不觉得有何奇怪,但过了一段时日之后,上官琦忽然发觉那怪老人是有意地把两人分开,彼此都不知对方练的什么武功。   但觉练武功课愈来愈紧,上官琦和袁孝都感觉到十分疲累。但那怪老人却显得精神愈来愈好,似是眼看着两人武功进境的迅速,心中大为高兴。   流水岁月,转瞬一年。上官琦和袁孝都似乎钹碌异常,不知是否出于那怪老人有意的安排,两人见面的机会,竟是愈来愈少。纵然见一次面,也是相视一笑,匆匆别过,连多谈几句话的时间,也是没有。   经过了一年时间的练习之后,上官琦对那怪老人越发尊敬起来。只觉他武功渊博无际,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言来如数家珍。一年多来,每隔上三日五日,必然有一式奇招相授。   这怪老人传授武功,还有一处异于常人之处,从不肯把一套完整的剑法从头授起,摘精拣要地传个三式五招,这套剑法就算过去。但在这套剑术、掌法授完之后,他却又替你仔细地解说了一遍,使你全盘通晓。   渐渐地上官琦开始对怪老人生出畏惧,因他传授武功神情,由和蔼逐渐地转变严厉,一时很不容易觉到。上官琦不知不觉也缓缓增加了对他的畏惧。   这日,怪老人突然把上官琦和袁孝召集到一起,说道:“你们拳掌兵刃之学,大致已学得差不多了。今夜子时起,开始修练内功……”   上官琦望了袁孝一眼,间道:“师父,袁兄弟也要修习内功么?”   怪老人道:“不错。不过你们两人修为之法,却有甚多不同之处,因此必需隔开相授。琦儿,你内功已入门径,只要学得诀窍,就可自行练习。袁儿禀赋异于常人,能否适应修习内功时的体能变化,很难预料。因此,我要把他留在这阁楼之上,也好随时照应……”   他凝目沉思了一阵后,又道:“这阁楼正西方向,三十丈左右处。有一所跨院,那里很清静,你就在那跨院中选择一所厢房,自去练习。食用之物,我自会要袁孝按时送去。”   上官琦暗暗想道:“内功一道,最易走火入魔。初习和功行将满之际,大都有师长之辈在旁护法。他要我独自在那跨院练习,不知是何用意?”   那怪老人似已看出了上官琦心中疑虑之事,微微一笑,道:“琦儿,你心中害怕么?”   上官琦道:“不怕。”   怪老人笑道:“魔由心生,只要你能心若止水,不为外力所动,就不致有何凶险。何况咱们相隔飓尺,紧要关头,我自会赶去相助于你。”   袁孝两道炯炯生光的眼神,一直盯在上官琦的脸上,似是有很多话说,但又似喉头涌存了千言万语,不知先说哪一句才好。过了半晌才叫出一声:“大哥……”   怪老人似是甚怕袁孝和他多谈什么,急急接口说道:“我现在就传授你初步内功要诀,要知你全身经脉早已有适应行血逆转之能,进境要较常人迅快甚多。”也不容上“宫琦再多间话,立时开始传授他习练内功的口诀。   袁孝静静地坐在一侧,凝神聆听,他虽已似通达了甚多人言,但对那博大深奥的内功口诀,仍难听出个所以然来。偶而听懂一句两句,也是解不透其中之意。   上官琦却句句字字,都深记心中。   待怪老人说完之后,上官琦立时起身离开阁楼。   他突然发觉那怪老人对袁孝生出了偏爱之情,对自己似是冷落了甚多。这猜想,激起他强烈的求成之心。   依照老人吩咐,向正西方向走去,果然在三十丈左右处,到了一所幽静的跨院中。仔细一看,敢情这座跨院自己已经来过,正是植满奇花的院落。   两番来游,景物依然,但心情却是大不相同。   目光略一转动,见西厢房似较完好,举步走了过去,举手一推,房门应手而开。   房中积尘满榻,一股霉味冲鼻而来,敢情这座西厢之中,没有尸体。   一个奇异的念头,闪掠过脑际。心中暗暗想道:“看来师父似早已知道这座跨院之中,没有僧侣尸体,是以才要我到此……”一面忖思,一面捡些草叶,扫除积尘。   室中的松木榻,仍然完好如初。上官琦细心扫除室中所有的积尘,立时开始依那老人传授的口诀,开始调息。   待他运功醒来时,木榻前突然多了一盘水果,心知是那怪老人派袁孝送来的食用之物,随手取了过来吃下。   匆匆时光,流水年华,转眼间又过去半年时光。上官琦已感觉到自己内功精进了甚多,他为了消除心中的杂念,尽量避免去想那怪老人和袁孝的事。   这半年之中,他从未和袁孝见过一次。食用之物,都是在他静坐入定时,送入静室,每当他运功醒来之后,不是眼前多了一盘水果,就是多了一块兽肉,刚好够他一天食用。   这日上官琦又在静坐运息,忽觉丹田中一股真气向上面冲来,直似要冲出口腔,有如脱组野马一般,收它不住。不禁心中大急,心中愈是想把那股冲升的真气压下,愈是不能自主。   但觉丹田真气蒸蒸腾腾,直向上面泛起,有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难遏难止。六腑五脏似都被冲升的真气,震得动荡不停……   这正是修为内功之人,大成之前的危险关头。如若被那一口真气冲了出来,不但前功尽弃,而且人还要受大伤,重则落得终身残废,轻则武功尽失,数年苦修,毁于一旦。   上官琦心中甚明白此刻的危险,十分重大,拼尽所能,强咬牙关,不肯让一口真气,冲出口腔。但却无法遏止那绵绵不绝的冲升真气,只党内脏震动逐渐剧烈,胸口胀疼,似欲爆裂一般。   又支持一盏热茶工夫,人已难再承受,全身冷汗洋浑而下。   正在危急当儿,忽觉身后背心之处,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掌。   耳际间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琦儿,快些逆转你全身行血,把凝聚于胸的真气,疏散经脉之中。”   但觉一股热滚,循由背心“命门穴”上攻内腑,翻腾于胸中的真气,顿时被那股攻入胸中的热流压了下去。   上官琦略一喘息,立时逆转本身行血,果然那由丹田冲升上来的真气,随着逆行的行血,缓缓转入经脉之中。   风暴后重归平静,耳际又响起那怪老人的声音,道:“琦儿,恭喜你大功告成了。”   上官琦回头望去,只见那怪老人双腋之下,各挟着一支竹杖,满脸笑意地站在身后,心中异常感动他说道:“如非师父及时赶来相援,只怕弟子今日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怪老人笑道:“这一月多来,我常常守在你的身边,暗中相助于你……”   上官琦道:“师父这一月多来,常常守在我身侧,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怪老人笑道:“如果你知道了有我在你身旁护法,你就不会这样一心一意地用功了,也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有今日成就。”   上官琦真情激荡他说道:“师父侍弟子这般情意深厚,叫弟子如何报答?”   怪老人道:“不用报答啦,只要你日后能在江湖上有所成就,不负我传授你一场武功之情,也就是了。”   上官琦道:“弟子,弟子……”他只觉心中有着甚多话要说出来,但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弟子”了半天,仍然“弟子”不出个所以然来。   怪老人微微一笑,道:“琦儿,你现在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再开始运气调息,待真气畅行全身之后,再停下休息,过了三天,再去见我……”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那猴娃儿看去虽然有点笨头笨脑,但学起武功来,进步却是很快。这半年来,他的内功进境,十分神速。看来你们或将提前离开这古寺了。我要去啦!”竹杖一点,穿窗而去。   他虽是失去双腿之人,行动却迅快至极,一闪而逝,疾如电奔。   三日时光,弹指即逝。上官琦依言在第四日上,赶赴那怪老人存身的阁楼。   只见室内空空,那怪老人不知到了何处。   壁角留有一方白笺,上官琦取过白笺,展开一瞧,只见上面写道:   “我因急事离寺一行,多则十月,少则半年即可归来。你和那猴娃儿武功己然扎下基础,日后能否有得大成,全凭自己修为。尽半年之功,好好温习拳掌之学。如我过了十月不返,你们就可打开壁角的木箱,依照我箱中留示去做。”   下面画了一只短萧,也未留名。   上官琦望着白笺,心中忽然有一种惘惘若失之感……   千百种不同的念头,一一从脑际闪过,心中暗自思忖道:“这老人在这古寺之中,一住二十年岁月,不知何故,现在竟突然离开这座古寺。他函笺之上,说明有急事离此,不知是什么急事,竟需在半年以上时光。唉……他双腿己失,走起路来,不知是否方便?虽然武功卓绝,难道就凭腋下两根竹枝跋涉长途不成?……”他心中不但对那老人有着无比的怀念,还有着极大的隐虑,想道:如果他和袁孝随同那老人而行,沿途之上,有个照顾,当会好些。   心中千回百转,茫茫无绪,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   忽然觉着这件事应该和袁孝商量一下才对,举步走出阁楼,却又不知到哪里去找袁孝。   一八 汉阳古渡     这一段时日之中,他很少和袁孝见面,也不知袁孝在什么地方,练的什么武功。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到哪里去找,长长叹息一声,又退回阁楼之中。   他在那阁楼等了四天,仍不见袁孝踪迹何处,直待等到第五天中午时分,袁孝才急急奔回阁楼。   上官琦未见袁孝之前,急于要见袁孝:其实见了袁孝之后,却如未见袁孝一般。袁孝一直听他详细他讲完那怪老人出走情形,但始终未发一言。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阵,上官琦忍不住问道:“袁兄弟对此事可有什么意见么?”   袁孝摇摇头,道:“大哥要怎么办,兄弟就怎么办。”   他这两年来,已可听懂了大部人言,但说来仍然词难达意。   上官琦暗暗想道:“他虽失去了双腿,但武功卓绝,行动仍极迅快,而且已过数日之久,追赶恐已不及。何况天涯茫茫,他留函之中,又未说明去向。这等辽阔的世界,到哪里找他呢……倒不如就在这古寺阁楼中等他半年再说。”   他把心中之意告知袁孝,袁孝自是一力赞成。其实他心中没有主见,如若上官琦主张去追那老人,他也同样觉着不错。   半年等人时光,在感受上,本极悠长;但上官琦和袁孝日习拳掌,夜习内功,倒不觉得如何难过。   起初两月,两人是各自练习,后来开始对掌过招。袁孝天赋异禀,神力过人,拳势掌风,强烈绝伦,加上飘忽如风的身法,有时竟和上官琦拼上两三百招不败。   匆忙不觉岁月长。又是桂子飘香日,屈指算算,半年已过。那怪老人依然沓如黄鹤,音讯全无。   上官琦天性纯厚,怪老人逾时不归,给了他甚大感伤。展开他留函重读,尚有四月时光,才能打开他留下的木箱。   后四月的等待岁月,使上官琦失去了欢笑。那老人留给了他深厚的恩情,也留给了他无比的想念和忧虑。   袁孝目睹上官琦每日愁眉不乐,不自觉问受了感动,两人每日愁眼相对,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过满四月,己是岁尾隆冬,深山风如剑,满地铺着白雪。   这日是那老人十月约期的最后一日。上官琦和袁孝默默坐在阁楼中,由晨至暮,两人未发一言。   直到天色人夜,上官琦才站起身来,对着那老人留下的木箱大拜了四拜。   袁孝一直看着上官琦的动作,处处模仿。上官琦对那木箱行礼,他也对那木箱行礼。上官琦抱起木箱,走到窗口之处坐了起来,袁孝一直紧随身后。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道:“兄弟,你把这木箱打开,看看师父他老人家留的什么?”   袁孝依言伸出手去,毛茸茸的手指将要触及那箱盖之时,突然又缩回手来,说道:“还是大哥开吧!”   上官琦看他似是又多懂了甚多事情,心中甚是高兴,当下举手,轻轻打开箱盖。   只见箱中放了几件衣服,捂叠得甚是整齐,衣服之上放了甚多散碎的银两和四颗宝光闪闪的明珠。   一侧箱角处,放一封自简。   上官琦取出简中函笺,只见上面写道:“我如逾十月限期未返,尔等就不必再久等于我。箱中衣服、明珠,和一些散碎银两,已足够尔等离寺后,一段时日所需。寺中诸般隐秘,下山后,切莫轻易和人谈起。孝儿不必再回那悬崖中去,其母身罹怪疾,我虽已尽力代为疗救,但人力能否胜天,挽她一劫,还难预料。尔等拆阅此信,其母命运已决……“孝儿天性纯孝,知此警讯后,恐将痛不欲生,不但影响他武功进境,且恐害他一生沉沦,务必阻止回崖探母之心。”   留函到此,倏然中断。但显然余意未尽,不知何故,未再写下去。   上官琦看完留函之后,心中十分沉重,目注袁孝沉吟了良久,说道:“兄弟,师父留函上说,要咱们早离此地……”   袁孝忽然长啸一声,说道:“大哥,我要回去看看母亲,咱们再走好么?”两行泪珠,滚下双腮。   上官琦虽然不善谎言,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得不设法欺骗袁孝一下,只好摇头说道:“师父留函之上,已经说明,伯母由他照顾,已迁到别处去了,咱们去也难见伯母之面。”袁孝怔了一一怔,道:“什么?”   上官琦道:“伯母己不在原来地方住了。”   袁孝沉思了一阵,忽然笑道:“由师父照顾妈妈,我自是更放心了,咱们走吧!”   他心地纯朴,只道上宫琦决不会骗他,登时恢复满脸欢愉之容。上官琦暗自叹息一声,由箱中取了衣物换上,收好明珠、银两,离开了居留三年的古寺。   回想上山时诸般情景,下山时又是一番心情。   袁孝紧随在上官琦身后,心中更是杂乱异常。他从小在荒芜的深山绝壑中长大,此番要告别幼时生长的地方,到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也不知是怕是喜,只觉内心充满着无比的紧张。   两人同行,心情异样。上官琦虽然已在江湖上走动过一些时日。但每次总有师父同行,万事不用自己费心;此刻带着袁孝同行,一切事都要自己作主处理,心中亦有些惶恐不安之感。   朝阳初升,晨雾未消。武昌城外的黄泥大道上,车声磷磷,马声嘶嘶,一辆乌篷大车,划破清晨的浓雾,疾驰而至。春寒料峭,晨寒更重,赶车的车把式,犹自穿着一袭破羊皮袄,挥动着长达五尺的牛皮长鞭。看似虽仍精神抖擞,但厚毡帽下的一双眼转动中,却已有了不可掩饰的睡意,显见是经过长途的奔驰。   车人武昌城,方自驶迸大街。车把式口中“的嘟”一声眨喝,左手一一勒马缓,右手一挥长鞭,马车向前冲出数步,便倏然停下。车厢中发出一声睡意朦胧的问话:“武昌街可是到了?”   车把式手中皮鞭一抖,鞭梢扬起却轻轻落在肩上,长长透了口气,回头道:“到了,你家,要是还不到……嘿嘿,我快车金四这行生意就没得混头了。”轻轻一带缓绳,将马车停在道旁。   车厢中陆续地走出三个耸肩缩脑的汉子,四下打量几眼,像是在确定这里是否武昌一样,然后满意地一笑,口中不住地喊着:“好冷!”四下走去,车把式斜着脑袋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在浓雾中,忽地眉头一皱,转身敲了敲木制的车厢,道:“里面的两个大哥,武昌城到了,该下来了。”   车厢中轻咳一声,一个清朗的口音,道:“兄弟,到了。”一个像是初学人言语的声音道:“到了么?”车把式回头望处,只见车门方自一张,一条人影,便已随之掠下。车把式暗哼一声,忖道:“这家伙不但长得猴头猴脑,神情言态,也有几分像个猴子,却偏偏和那么一个俊俏的后生走在一处,真不知是什么路道。”   只见车厢中又已缓缓走出一个淡蓝长衫的少年,下得车来,四顾一眼,笑道:“清晨雾重,今天想必是个好天气。”伸手微拂衣上的微尘,衣裳虽不华丽,但却丝毫不掩其英挺轩昂之态。车把式干笑几声,道:“天气虽好,我却要睡觉了。”马鞭“达”地一声,车马便已远去。   那蓝衫少年望着车马远去,轻喟一声道:“这种乘夜赶车的事,当真辛苦得很!”   侧顾先跳下车的少年一笑,道:“袁兄弟你看这市街之上,和深山大泽之中,有什么不同之处么?唉!一个人若无一技之长,又不知力争上游,便得和这些人一样,终日碌碌,为衣食奔波,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壮志……”说到这里,语声突地一顿,转目侧顾身旁的少年两眼,方自和声又道:“我语中的含意,你可知道吗?”   只见那少年缓缓点了点头,虽在浓雾之中,但他的双睛转动之间,却仍闪闪生光。这一双神光奕奕的眼睛之中,有时像是充满了绝高的智慧,有时却又像是牙牙学语的幼童,在母亲怀中闪动着天真的光彩。而这种光彩在苔丢浊世之中,更是弥足珍贵。   晨雾渐消,他两人在道边的摊贩之上,用了些点心,打听了渡江的方向道路,便径直走去。直到他两人走了很远,那摊贩的主人才忍不住跑到一旁,轻声向另一人道:“那小子吃得可真不少,手上还像是长着长毛。哥子,要不是大白天,我见了这种人,可真要吓个半死。”   这两人不问可知,自然便是艺满离山的上官琦和初涉人间的袁孝了。   这两人一丑一俊,一黑一白,一慧一拙,这一路之上,当真是引得人人注目。幸而袁孝处处以上官琦马首是瞻,只要上官琦稍作示意,他便立刻了然于胸。   要知道袁孝初涉人世,对这十丈红尘,自然是处处都感到充满着新奇。对这十丈红尘中的事事物物,更都有着跃跃欲试之意。但是他心胸中的一点野性,却都被他以一种极大的克制之力所压制,直等到了此地,他心中已是但坦荡荡,纵然有千百人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他也己丝毫不放在心上。   此刻日升更高,万道金光,将千里江流,映耀成一片金黄。长江渡头舟桅连云,柿比林立,船头上不时有裸赤着上身的大汉,抛绳引索,挂帆篷,起铁锚。袁孝生长深山,飞瀑流泉虽见过不少,但几曾见到过这般景象?和上官琦走到渡头,一时之间不觉看得呆了。   上官琦目光转处,忖道:“黄河之水,虽称来自天上,但与这千里长江的万丈洪流一比,顿使人生出大巫小巫之别。久闻江南风物妙绝天下,文采风流,远非中原可比。我若寻着师父,和他老人家一齐遍游江南山水,岂非天大快乐!”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充满兴奋之情,恨不得立刻插翅飞渡长江才称心意。转目望处,只见袁孝呆呆地望着江渡,脸上也泛露出兴奋之色。不禁笑道:“兄弟,咱们快些寻个渡船过江,到了江南,比这更美妙十倍的景物,还不知有多少哩!”   袁孝面上泛起一阵天真的笑容,这有如浑金璞玉一般的少年,对未来的一切满怀着美丽的憧憬。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他此刻已是这样的神情,若是见到那些天下闻名的南湖烟雨、西子清波、钱塘晚潮、太湖夕阳,当真要雀跃三尺了。”   要知他生具至性,和袁孝又有了真挚的手足之情,莫说他自己此刻本就十分高兴,便是他自己心中有烦恼,此刻见了袁孝的快乐之态,心中也会为之欢然。   思忖之间,目光转处,忽见袁孝不但面上笑容尽敛,而且目光之中,还露出悲哀凄凉之色。   上官琦怔了一怔,忖道:“他怎地忽然变了?”忍不住轻轻一拍袁孝肩道:“兄弟,怎样了?”   袁孝沉重地叹了口气,目光远视着天际浮云,眼眶中似已泛出晶莹的泪光,哽咽着道:“大哥,我……我在想要妈也能在这里多好,外面的东西这样好看,这样好玩,可惜……妈妈也许永远看不到了。”   他言语之中,既无美丽的词藻,更不知巧妙的修辞;但就在这种平实简单的言词之中,却不知含蕴着多少真挚而动人的情感,当真是字字令人心酸,句句令人落泪。   上官琦听了,不觉也呆呆地愣了半晌。想起自己的父母家庭,心中忽地也泛起了思乡之念,垂首长叹了一声,意兴亦自变得十分萧索。   两人缓缓向江边渡头走去,眉宇间俱是一片忧郁之色。要知道他两人俱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平生不会作伪,心中有着什么心事,面上就毫无保留地显露出来。   方自走到江边,一艘三桅船上,突然地跳下一个满身黑衣、头扎黑中的彪壮汉子。走到他们身前,目光转动,仔细打量了他们两眼,抱拳道:“两位辛苦了!”   上官琦不禁为之一愕。只见这汉子神情剽悍,目光的的,满面俱是水珠,一眼望去,便知道是长江江面上的水道豪雄,却不知是何来意。   他愕了一愕,还未答话,只见这汉子顺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交付于他,又道:“两位想必是来得匆忙,忘记带上这个了。”   上官琦目光动处,只见这汉子手上拿的,竟是两方麻布。正是为死者带孝所用之物,剑眉一轩,大怒忖道:“这汉子好没来由,怎地生生将这种丧气东西交付于我……”心念转处,忽见这汉子臂上亦自带着一方麻布,心知此中必有误会,亦自抱拳道:“兄弟本要渡江……”   这汉子眉头微皱,不等他话说完,便抢着道:“难道兄台并非要到汉阳去为闵老爷子吊丧的么?”   上官琦缓缓摇头,那汉子愕了一愕,“嘿”的一声,掉首不顾而去。   上官琦微微一笑,忽见这汉子又回过头来,冷冷道:“阁下如非前往吊祭,今日还是不要动渡江之念的好。”   上官琦轩眉笑道:“在下要否渡江,难道与阁下又有什么关系不成?”   那汉子冷冷道:“今日长江渡口的所有船只,均已被人包下,作为摆渡吊祭人客之用。兄台今日如果要寻船渡江,只怕万万难以做到。”   他语声一顿,又道:“在下听兄台口音,不似本地人士,是以才善意相告。兄台如不相信,自管一试便知。”微一抱拳,走到船边,一掠而上。那艘江船竟丝毫不动,显见这汉子身手颇为不凡。   上官琦呆了半晌,暗中讨道:“这汉子看来没有恶意,想必不会骗我……只是那闵老爷子,不知是何等人物;怎地人死以后,还有此等排场……”忽听袁孝在身侧轻轻叫了声:“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琦道:“这里像是没有船只渡江了。”   袁孝道:“那边的船上,不是全部都空着的么?”   上官琦道:“船虽全是空的,可是已都被人包下了。”   袁孝皱眉思忖了半晌,想是难以了解,又道:“这些船既然是空的,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先坐过江去?那些后来的人,他们来得迟了,就应等我们渡过江以后再说。眼下他们人还没有来,就占着这许多船做什么?”   他初学人语,说话本已极为吃力,此刻一连串说了这许多话,额面上像是已微微渗出汗珠。   上官琦沉吟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兄弟,你说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唉!人世间事情复杂得很,绝不像你在深山中所想的那般单纯。这些事,你以后自会明白的。”   袁孝垂首思忖了半晌,心中还不甚了解,但却又不敢再问。要知他生长于深山大泽之中,终日与猿兽为伍,心中所想的道理,但知一加一为二,二加二为四,对于人世间的一切王法、规范、交易,俱都茫无所知。   上官琦见了他发愣的神情,微微笑道:“你在深山中肚子若饿了,见到树上的果子,尽可采下食用,心中也觉着那是天经地义之事。但你在人世中肚子若是饿了,却不能任意将别人摊子上果子取来吃。   这因为深山中的果树本是无主之物,而人世间的东西,都是有主之物,物主纵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却有王法的保障,你任意取来,便是违反了世人的规律。”   他顿了顿又道:“这些船虽是空着的,但物主是别人,你我就不能任意取用。这些道理,你知道么?”   袁孝又自俯首沉思半晌,忽地抬起头来,展颜应道:“我明白了,若是有人要抢别人的东西,我也一定要打他的。”   上官琦含笑点了点头,道:“这道理虽然简单,却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世上绝无不凭劳力便可得到之物,有些人一时虽可凭巧取豪夺得到,但却很快地便会失去的,兄弟,你……”   语声未了,忽见身后一排走来十数个黑衫汉子。这些汉子高矮不一,老幼各异,但面上却都流露着一片悲戚之色,步履之间,却又都极为矫健。臂上扎着一条白色布带,三两低语着走到江边,侧目打量了上官琦与袁孝两眼。先前那黑衣汉子,忽然迅快地走了下来,将他们迎到一艘船上,隐隐只听他似在说道:“想不到黄鹤镖局的嫖头们竟一齐来了,小的谨代闵二爷向各位致谢……”语字虽听不甚清,但大致确是不错。   上官琦又自愣了愣,心想:“久闻这黄鹤膘局在江湖中甚负盛名,此刻竟一齐出来吊祭。看来那闵老爷子,必定是个成名人物。怎地我却未听人说起?”   要知道武林中人声气互通,若有人有了红白喜事,别人大都会折简问候,送上贺仪。就算交情较深的最多亦是一处派上一人,作为代表,前往吊祭或致贺。似这等全体一齐前往之事,在武林中却极为罕见,是以上官琦觉着奇怪。   他思忖半晌,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中,有个姓闵的人物。   袁孝呆立了半晌,突然侧首道:“大哥你看那汉子用竹竿轻轻一点,瑰么大的船就马上破浪而行……”忽地见到上官琦沉思神情,便倏然住口不言。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在沉思之时,不喜听别人说话,是以别人沉思之际,自己也是不该打扰别人思潮。   但见上官琦忽地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他说道:“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这些事我去想它什么?”侧脸向袁孝笑道:“我们且到那边看看,也许有些渔船,可供摆渡过江之用。”   袁孝对于人世间事丝毫不懂,上官琦既说如此,他自然连连称是。随着上官琦,沿江向下流去。   此刻春阳已盛,江水中反映出万道霞光,上官琦长衫随风吹动,衣袂飘飘,春阳照射下,更显得有如临风之玉树,却衬得他身侧的袁孝越发丑陋。泊舟江岸的船娘渔女一个个从布篷中探出头来,望着他们掩口笑语,但袁孝胸中坦荡,昂首而行,别人对他笑语指点,他也不放心上。   时已初春,长江岸边芳草初生,上官琦步踏绿苗,缓缓而行,神态望来虽似悠闲,其实他心中极为焦急。又想到自己此番到了江南,不知是否能够寻到师父,若是找寻不到,师父的生机,就十分渺茫了。   如他还在人世,定会在家中留下行止……他心中正自思潮百转,忽见袁孝喜道:“大哥,你看,前面果然有艘空船,呀,大哥你猜得真不错!”言下对上官琦大表赞佩。   上官琦微微一笑,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江岸边,果然一艘小船,系在岸边的一株树上。柳条千缕,拂在那小船的船篷上,一个身穿蓑衣的中年汉子,盘膝坐在船头,吸着旱烟,他衣衫虽然褴褛,意态却颇悠闲。   直到上官琦走到船边,这船夫方自慢慢地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们两眼,却又回过头去,望着滔滔的江水出神。   上官琦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抱拳道:“小可们想摆渡过江,不知大哥你可否方便一下,将我兄弟送到对岸?”   那船夫头也不回,晃着脑袋答道:“这艘船不是摆渡的船。”语气生冷简短,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   上官琦愣了愣,忍着气道:“小可们实在急于渡江,大哥如肯方便一下,小可必有厚酬。”   这船夫缓缓地回过头来,再次打量了他们两眼。上官琦满心希望他看在“厚酬”的面上答应自己,哪知他又摇了摇头,道:“这艘船不是摆渡的。”站了起来,走入船舱,再也不理他们。   上官琦愣了半晌,心中虽然气恼,却又发作不得,只得叹了口气道:“我们再往前面看看。”   哪知他目光一抬,却见那船夫又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缓缓道:“你们急着渡江,是不是要过去吊祭的?”   上官琦方自摇了摇头,袁孝已抢先说道:“我们要是过去吊祭的,早就坐那边的大船去,谁还要坐你的船。”他见那船子那副阴阳怪气的神情,心中颇力气恼,是以忍不住要反唇相讥。只是他天性淳厚,十分难听的话,还是说不出来。   那船子“嗯”了一声,船舱中突地传出一阵娇柔清脆的声音,说道:“你们既是孤身两人,如果愿意坐在船头,不到船舱里面来,我们就渡你过江好了。”语声婉转动听,似是北方口音,却又有吴依软语的轻柔。   语声方落,上官琦只觉眼前一花,船头已走出一个翠衫少女。他连忙垂下头去,不敢作刘桢之平视,但就只方才的匆匆一瞥,已觉那少女身材婉约,面目清秀,似乎美丽不可方物。   他心中不禁暗暗道一声:“惭愧。”讨道:“原来这船舱中有女子在,难怪别人不肯摆渡了。”   只听那女子娇甜的声音重又响起,道:“你们如有急事,就不必客气,尽管上船来好了。反正这船虽小,多坐两人亦是无妨。”   上官琦忙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忍不住一抬目光,只见这女子宛然仁立,姿态如仙。面上虽带笑容,但神情之中,却又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态,半点没有轻佻之色。   他心中虽不愿与陌生女子共处一船,但见了这女子磊落大方的神情,再加上除此以外,别无他途,沉吟半晌,便长揖道:“如此,就多谢姑娘了!”垂首走上船舷,目光再也不敢抬起。   那翠衫少女微微一笑,轻扭纤腰,走入船舱。那船子用手中的烟管一指船头,冷冷道:“你们就坐在这里,千万不要走入船舱。”   上官琦正色道:“这个自然。”又道:“摆渡之资,还请兄台哂纳。”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送到那船子面前。此刻他已隐约看出这船子不是常人,是以言语之中,分外客气。   只听这船子冷笑一声,道:“银子还是你自己收下吧!”一跃上岸,解开柳树上绳索。上官琦对此人的狂傲虽然不满,但转念一想,人家终究是一番善意,便忍着气和袁孝一齐面对江水坐在船头,放眼江水苍茫,浊波如带,风物秀佳,美不胜收。   他心中方自暗中赞叹这长江风物之胜,忽地听到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轻轻说道:“这两个少年年纪虽轻,举动却老成得很。”   上官琦双眉一展,胸中颇觉安慰。要知道无论是谁,听到别人在暗中真心称赞自己,心中总是高兴的。那少女说话的声音极轻,并无要上官琦听到之意,只是上官琦耳力大异常人,是以才能听到而已。   这种话自非当面恭维之言可比。   哪知却听那船子冷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他心里有求于我,自然要对我们恭谨客气些。”   上官琦愣了一愣,忽地想到自己在那古寺阁楼前的心境,一时之间,心中突热血上涌……他对那吹萧老人,心中确因有求于人而生出恭谨敬畏之心,但那种情况,与此刻却绝不可同日而语。要知他本身具宁折不弯之性,此刻一跃而起,微拂袍袖,面对舱口,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脚尖轻点,一掠上岸。袁孝心中虽感奇怪,但是他走了,亦自随后跟去。   效乃一声,小船亦已荡开,那船子见他们两人突地一言不发地走了,愣了愣,双眉微皱,冷笑一声。那翠衫少女步出船舱,望着他们的背影,秋波流转,目光中却隐隐泛出笑意。   袁孝目睹上官琦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满面俱是愤慨之态,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段,忽见上官琦以拳击掌,低语道:“上官琦呀上官琦,你但能不要求人,还是别求人吧!”他正在青年,心性难免偏激,受到人家些许羞辱的言语,心中便忍耐不得。他却不知道这世界之大,人事之繁,若不求人,实在是难比登天。   他此刻心中的思潮,袁孝自不知道,亦无法答话。只见他默默走了半晌,突地回首一笑,道:“兄弟,你不要说话,看,我带你过江。”   袁孝茫然点点头,只见上官琦突地一整衣冠,转身走上一艘船,双手下垂,目不斜视,笔直地走入船舱,寻了个空位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地低首沉思起来。袁孝见了呆了一呆,也学着他的样子,走到他身旁坐下。   那渡船之上,早已坐了十余个汉子,有的低声细语,有的垂首而坐。见了两人闯上船来,虽也投以惊诧的一瞥,但随即转过目光,低语的仍旧低语,默坐的仍然默坐,竟没有一人出言相询,更无一人拦阻。   上官琦原本是想混在入丛里渡过江去,此刻见了这些人的神情,心里暗暗得意,知道自己这番虽是误打误撞,却撞个正着。袁孝根本一无所知,心中虽有些奇怪,却是不肯用心想它。   过了半晌,又走上两个人来,那船子暗中数了数人数,口中呛喝一声,手中长竿一点,船便离了江岸。坐在上官琦身侧的一个汉子,面容瘦削,目光炯然,此刻怀中掏出个极为精致的鼻烟壶来,深深吸了两口,闭起眼睛,透出口长气,侧顾上官琦笑道:“兄台可要试一些,此烟来自口外,还差强人意。”   上官琦含笑摇了摇头,只觉此人衣着平凡,态度和蔼,骤眼望去,毫不起眼。但手中这翡翠烟壶,却极珍贵,瞧去极不相称。   这汉子目光的的,上下打量了上官琦与袁孝两眼,又道:“兄台来自何方?想必也是为闵老爷子执绑的了。”   上官琦含糊应了,心中却暗忖:“这些人不但言语之中,对这‘闵老爷子’十分尊敬,而且神态中那悲戚之态,亦不似伪装,看来这‘闵老爷子’不但在武林中极有地位,而且极得人望。”   只听那汉子叹道:“闵老爷子一生行善,想不到……唉!”说到这里,倏然住口。   上官琦心中一动,口中顿问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汉子剑眉一轩,四顾一眼,朗声道:“在下杜天鹗,与闵老爷虽非故友,却久仰他老人家的侠名,是以此次路过此间,听了噩耗特地赶来拜祭一番。”   上官琦只觉“杜天鹗”三字,颇为耳熟,随口漫道:“久仰,久仰……”目光抬处,却见舱中之人,此刻竟一个个转头过来,不住以惊奇的目光来打量这杜天鹗。   他心中不禁又自一动,突地想起一个人来,脱口道:“难道阁下便是名震武林的‘关外鞭神’杜天鹗么?”杜天鹗微微一笑,目光中颇有得色,笑道:“杜天鹗正是在下。‘鞭神’两字,却愧不敢当。”   他微微一顿又道:“在下久居关外,对江南侠踪,添生疏得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告?”   上官琦道:“在下上官琦,不过是武林中一个无名小卒。”心中却暗忖:“久闻这杜天鹗掌中一条紫金飞龙多节神鞭,横扫塞外七千里,生平未遇敌手。当真称得上是条没遮拦的好汉子,是当今武林年轻一代的高手之一,却想不到此人神情竟然如此谦和。”   只听杜天鹗又道:“兄台年轻有为,在下虽不能以知人自命,却可断定兄台必非池中之物。”   他面向袁孝微微一笑,又道:“至于这位兄台璞玉浑金,外拙内慧,将来成就,更不寻常,至于在下么……这区区微名,又算得什么?”   袁孝对他的言洛,虽不尽解,但见他言笑和蔼,亦不禁对他一笑。此刻船到中流,从两旁架起的船窗中望去,外面江水连天,一泻万里,金波浩瀚,又非方才岸上所见可比。   舱中之人,似乎全都为杜天鹗的声名所惊。本自低言细语之人,此刻竟都住口不言,不时望向杜天鹗。   杜天鹗却是言笑自如,突地指着窗外道:“那边一丘微起,想必是名传天下的‘鹦鹉洲’了。唉!……汉阳树、鹦鹅洲,本来不过都是平凡之物,但一经诗人吟咏,便自名传千古。看来文人手中之笔,还要比你我掌中之剑锋利得多了!”   上官琦含笑点头,只觉此人虽然名震武林,但却极为谦和,而且言语不俗,心下不觉对此人大起好感。   武汉三镇,鼎足而立,相距本不甚远,约莫顿饭时刻,上官琦正和杜天鹃低声言笑,只觉船身一震,外面船子又自呛喝一声。杜天鹗微笑道:“在下与兄台虽是萍水相逢,却是一见如故,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看,在下与兄台仿佛只淡淡匆匆数语,想不到船已靠岸了。”   站起身来,走出船舱,上官琦随后走出去,四顾而望,心中不觉为之一愕。   一九 滨江之祭     只见岸边之上,搭满了竹棚,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绝,长达数里。竹棚中坐满了人,每人都穿着黑色的长衫,一眼望去,只觉黑压压的一片。但却绝无喧哗笑语之人,其中还不时有披麻带孝的汉子,在各棚间穿梭来往,这些人神色之间,更是满面悲戚。   离岸十丈,一个特高特大的竹棚,里面像是停放灵柩,隐隐有哭声传来。出入这间竹棚之人,神情更是肃穆。   上官琦愕了一愕,只得随着走下船去。袁孝目光四转,更是目不暇接,他初入人世,几曾见过这般光景。   那杜天鹗此刻,亦自尽敛面上笑容,低声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这闵老爷子人虽己死,却是极尽哀荣。”   上官琦心中不止一次想要问出这闵老爷于究竟是谁,但却都强自忍住。他本想一过长江,便乘隙走去,却想不到岸边,便是这般光景,只得缓缓随着杜天鹗走去。   方自走了两步,那高大竹棚之中,突地抢步走出五个人来,都是身披重孝,而且两上泪痕未干。其中两人扶着一个矮胖少年,快步走到杜天鹗、上官倚身前,“噗”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起来。   上官琦心知此人,必是孝子,见人行礼乃属常情。袁孝却根本不知世上的丧礼规矩,见到有人向自己跪下来,不禁大感惊异。   孝子跪拜后,便在众人扶持之下,走向他处。却另有两个黑衫人走了过来,客气地将他们引到一处竹棚。上官琦到了此刻,也只得随遇而安。只见又有一人,快步行来,那两个黑衣之人双目一张,回头打量了杜天鹗两眼,又自躬身一揖,说道:“想不到杜大侠居然远道而来,请恕在下等接待不恭之罪。”   杜天鹗连忙躬身谦谢。另一黑衣之人,接道:“杜大侠请随在下到那边贵宾棚去,贵友也一齐去吧!”   上官琦呆了一呆,方侍谦辞,那两个黑衣人却不由分说,便将他们蜂拥至那一与大竹棚紧邻的一个竹棚中去。   别的竹棚中人虽然已有不少,但这棚中却寥寥可数。当中一席的下首,坐着两个蓝衫道人,默然无话,像是在望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出神。另外还有十余个长衫之人,零落地散在四座。最远的一席之上,却箕踞着一个高大威猛、满头白发的老人,顾盼之间,神情颇为倔傲。他身侧坐着一个妇人,却正值盛年,云发高挽,一身素服,鬓边插着一朵白花,秋波流转之间,虽然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   上官琦目光一转,将这些人的神态俱都看在眼里。他虽不认得,却知道这些人定必都是江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听杜天鹗低语道:“别人我不认得,不知那老者可就是两湖大豪,九头大鹏雷名远?”   上官琦方自答话,目光转处,心中突地一惊,脱口道:“袁孝呢?”连忙转身望去,又大吃一惊。   只见袁孝此刻呆呆地立在棚外,他身前却气势汹汹地站着几个黑衫大汉,像是正在与袁孝争论。   上官琦一惊之下,连忙大步走了过去,只见其中一个黑衣汉子,突地伸手往袁孝身上一推。他却不知道袁孝生具异禀,本就神力惊人,再加上数年苦练,所练又是武功上乘妙谛,他这一推之下,宛如螃蜒撼石柱一般,哪里能将袁孝推动半步?袁孝浓眉一皱,目光中已有怒意。原来他方才和上官琦一齐行来,但目光却仍不住地回头去望那突然向自己磕头之人。恰巧此刻又有一艘江船靠岸,船上走下十数人来,那孝子自然要过去一一行礼,袁孝不知这是江南礼俗,只觉甚是有趣。   他年纪虽已不小,却仍天真烂漫,更是童心未抿,心里觉得有趣,面上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正自发笑当儿,一个黑衫汉子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冷冷道:“阁下笑些什么?”   袁孝为之一愕,道:“我笑我的,不用你管。”近日来他对人语虽已较为熟悉,但说起话来,却仍是直愣愣的,词难达意。他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人人心中俱都十分悲戚,他这一笑,正是犯了人家大忌,何况他言语之中,让人听来又是这般无礼。   霎眼之间,他身侧已自围过来数个黑衫汉子,人人俱都气势汹汹地责问于他,他却又惊又怒,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终于有个汉于忍不住向他推了一把,他却立刻勃然大怒,正待举掌击出,上官琦已快步奔来,连声道:“且慢动手,且慢动手。”   袁孝心中虽然怒火高张,但听得上官琦一喊,只得乖乖将手掌收回。杜天鹗此刻亦自急奔而至,又有一个身穿麻衣重孝之人奔来,袁孝指着那汉子道:“他干什么要动手推我?”   那披麻重孝之人,年纪己过知命,但步履如飞,精神矍烁,闻言长眉一轩,将那几个黑衣汉子喝退,长揖说道:“小人无知,请各位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上官琦知道袁孝必定义在无意中闯了祸,但此刻亦不便说破。   只见这老者和杜天鹗谦谢了几句,又道:“在下金少和,久仰杜大侠英名,今日方得一见,想不到杜大侠远道赶来奔丧,隆情厚谊,存殁俱感。但杜大侠看在小可薄面,千万不要把小孩无礼之事,放在心上。”   杜天鹗自亦连声谦谢,那金少和又过来向上官琦、袁孝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走去。   上官琦心中却又一动,忖道:“这金少和为人八面玲咙,相识甚多,看来是位武林中威名极盛的人物,怎地竟会为那闵老爷子,披麻带孝起来?”一念及此,他对这闵老爷子的身份来历,更觉奇怪。拉着袁孝走入竹棚,袁孝不知自己实有理屈之处,心中仍自忿忿不乐,只是在上官琦面前,却又不敢发作。   杜天鹗目光转动,却在不住地打量着袁孝,突地低声笑道:“想不到兄台年纪轻轻,不但内外兼修,而且外功竟已练成金刚不坏之境,实是可敬可佩!”   袁孝望着他展颜一笑,亦不知谦谢。上官琦却在心中暗道:“这杜天鹗好厉害的目光,就只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出他武功的深浅。”   却听杜天鹗又自向他笑道:“贵友如此,想必兄台的武功,更是令人惊佩的了。”   上官琦沉吟半晌,道:“我这兄弟天生异禀,外功的确不错,小可却万万比不上他的。”   杜天鹗微微一笑,转开话头,绝口不再提起武功一事。过了盏茶时分,棚外又引进两个人来。这两人一个身高体胖,满面红光;另一个却身躯瘦小,形容枯槁。一走进来,目光四扫,便大步走到那高大威猛的老者与那徐娘半老的妇人桌前,道:“多年不见,想不到雷兄越发年轻了。”   杜天鹗微微一笑,附耳对上官琦道:“那老者果然是‘九头大鹏,雷名远,只不知这两人是谁?”   只见那“九头大鹏”雷名远亦自挺身而起,连声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竟能在此间见到阴阳双绝的侠迹。”又连声让座。   那徐娘半老的妇人秋波流转,微微一笑,却仍端坐未动,轻声说道:“名远,你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这样大声干什么,难道别人是聋子么?”   “九头大鹏”虽然神情倔傲,气度威猛,但听了那妇人之言,却乖乖地坐了下来,还自我解嘲地低声笑道:“老夫见着故友,一时不觉忘形了。”   那一胖一瘦两个汉子,对望一眼,含笑坐了下去,对那妇人似乎也有三分畏惧之心,竟也不敢高声谈笑,只是轻轻笑道:“多年不见。   大嫂风采依;比我兄弟两人,却快老掉牙了。”   那妇人微微一笑,却不答话,杜天鹗远远看了,忍不住暗中好笑,低声说道:“我在关外,便听得中州武林中,有几个出名惧内的角色,这‘九头大鹏’便是其中之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上官琦幼随严师,对武林中成名之人,虽然知道不少,但对这些人的风流韵事,却丝毫不知。此刻忍不住道:“小弟只知道这‘九头大鹏’不但在两湖久享盛名,而且家资巨万,又极善于理财,至于他还有惧内之名,小弟却不知道了。”   杜天鹗道:“雷名远不但有惧内之名,而且其名显著,不然兄弟远在关外,怎会知道?据说这位夫人,乃是四川唐老太太的贴身丫头,不但轻功绝高,人又美艳。而且一手毒药暗器,更是得自唐门真传。   雷名远已近晚年方得到这样一个娇妻,由爱生敬,由敬生畏,自然要惧内了。”   上官琦“哦”了一声,道:“原来她竟是四川唐门的人。”要知道四川唐门,毒药暗器,名震武林。二百余年,声名未尝稍减,上官琦自是知道的。   只听杜天鹗又道:“还有那‘阴阳双绝’,据说亦是两位怪人。这两人一个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十三太保横练,混元一气童子功,据说已至刀枪不入的火候。一个却是辰州言家掌门人的师弟,外门阴功,自然也有十分火候。这两人不但武功练得一阴一阳,而且生相亦是一阴一阳,是以武林中人,才称他两人为‘阴阳双绝’。”   他顿了一顿,又道:“奇怪的是,这一阴一阳、极阴极阳、万分不调和的两人,数十年来,竟是焦不离孟,秤不离铭,时时刻刻俱在一处。”   上官琦微笑道:“杜兄久居关外,对中州武林中事,却能如数家珍,当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了。”   杜天鹗笑道:“武林中事,原本声息互闻。”语声突地一顿,声音放得更低:“只是我却想不到,今日竟会有这么多的武林中顶尖人物,来到此间。你看,连少林门下,都像是也有人来了。”   上官琦转目望去,只见方才那老者金少和,此刻已引着两个灰袍僧人走人竹棚来。这僧人垂眉阎目,神色十分庄穆,合掌当胸,缓步走了进来。四顾一眼,却笔直走向那两个蓝袍僧人身前,沉声道:“青城旧友,别来无恙?”   上官琦、杜天鹗俱都一愕,杜天鹗又自附耳道:“方才我见这两个道人颇为眼生,想不到他们竟是多年不问武林中事的青城门下。”   只见这两个道人,亦自站了起来,合掌道:“多蒙上人关询。”另一人道:“深山之中,不计岁月,但自从昔年峨嵋金顶一别,算来已有十余寒暑,想不到上人依然故我,想必道行更为精进了。”   金少和垂首沉声接道:“道长与上人俱是得道高人,不但功行深厚,而且驻颜有术。只是老夫,唉!……世事碌碌,在在烦心,哪有各位深山白云,那等自在。”   棚中众人的目光,此刻不约而同地俱都投注向这蓝袍道人与灰袍僧人的身上,有的知道他们来历,便低语道:“这两位便是少室峰少林寺达摩院的铁木大师与凡木大师,那两位道人,听他们口气,想必是昔年双剑荡群魔的‘青城双剑’了。”   上官琦此刻越看越奇怪,这“闵老爷子”纵然是武林中一代大豪,但青城和少林的长老却也无须那么远道赶来致祭呀!一念至此,他不禁暗中思忖:难道这闵老爷子的丧吊之中,还有什么隐秘不成?于是他忍不住问道:“杜兄,这位闵老爷子,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气魄,连这多江湖上难得一见的高人,都赶来奔丧凭吊?”   杜天鹗低声说道:“这位闵老爷子,出身江南道上,一家名镖局的镖头。但在进入中年后,就放弃了刀尖底下讨生活的镖局生涯,落户于此,替人排难解纷,声名渐著。起初之时,也只限于江上渔帮等人,二十年前,中原道上各大门派和西域三圣相约比武,选定了黄鹤楼下,作为比武之地……”   话到此处,忽听一个高昂的声音叫道:“诸位侠驾光临,蓬革生辉。闵老爷子能得诸位这样凭吊,虽死九泉,亦将领受诸位盛情了!”   此人声音虽然高昂,却微带沙哑之音,想是数日夜中未能安心睡眠,和悲伤过度所致。   他微微停顿一下,又道:“丧事期中,我们接待不周,待慢之处,还望各位大量包涵。现由闵老爷子的公子、千金,先向诸位拜谢奔丧盛情。”   上官琦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汉,扶着一个身披重孝、头围白中、二十三四的白净少年,站在棚口之处,双目红肿,满脸困倦之容,想是近日内,过份悲恸所致。   在那少年身后,有一个四十上下的老妈子,搀扶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除了一身重孝之外,脸上蒙了一层白纱,无法看清她的面目,但见一双莹莹玉手,想来定是十分美丽。   只见那身披重孝少年,抱拳一个长揖,说道:“家父之丧,承蒙诸位大师、道长、伯伯、叔叔,远道赶来凭吊,晚辈悲痛过深,未能一一接待。礼貌不周之处,还望伯伯、叔叔们大量包涵。”说完,又是一个长揖。   竹棚中人,纷纷站起,欠身回了半礼。上官琦依样葫芦,目光看着杜天鹗的举动,仿照施为。   袁孝却是一举一动,仿效着上官琦。   那少年长揖过后,微微向旁一让。那面蒙白纱的少女,却轻移娇躯,微微向前移了两步,说道:“不孝女叩谢诸位伯伯、叔叔们远来吊丧之情。”   九头大鹏雷名远突然站了起来,说道:“闵兄究竟得了什么重病,怎么这样快就仙游道山?”   那重孝少年答道:“家父……家父是……”   那扶持他的中年大汉接口说道:“雷兄和闵老爷子交谊深厚,请恕闵公子在伤痛之中,词难达意,待会当恭请雷兄到后宅一瞻闵老爷子的遗容。”   忽听一声“阿弥陀佛”,两个灰袍僧人齐齐合掌站起,左面一僧说道:“贫道等奉谕而来,亦望能一睹闵老施主遗容。”   金少和不待中年大汉开口,抢先抱拳答道:“两位禅师放心,大祭之前,定当恭请两位一见闵老爷子遗容。”   那两个蓝袍道人,紧随站起身子,望了金少和一眼,道:“贫道等不知能否有荣一睹闵老施主的遗容?”   金少和道:“应该,应该。届时,兄弟亲来相请诸位到后宅一见闵老爷子的遗容,也许还要借重诸位……”他似是自知话中露了破绽,倏而住口不言。   一直没有讲话的阴阳双绝,忽然站起身来,插口说道:“怎么?闵兄可是受人暗算死的么?”   那重孝少年道:“家父之死……是……”他极似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父亲死因,“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他身后披孝少女,接了下去,说道:“家父之死甚是突然,一时之间,很难断定死因。待会儿诸位见到家父遗容时,或可有所赐示。”   阴阳双绝相互望了一眼,缓缓坐了下去。   金少和抱拳对群豪说道:“诸位请自行小坐片刻,在下要带着他们两位谢客。”说完,当先转过身去,出了竹棚。那身披重孝的少年。   少女,紧随在金少和身后,鱼贯步出竹棚。   上官琦低声对杜天鹗道:“杜兄不要看看闵老爷子的遗容么?”   杜天鹗道:“这个咱们不必争求,到时间他们如不请咱们,落得少惹一点麻烦。”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看一代大豪的遗容,哪里会找出麻烦,倒叫人难以思解了……”但又不便追问,只好闷在心里。   忽听一个微带尖厉的声音,说道:“你看那猴头猴脑的娃儿,竟也被让入贵宾棚中,倒是叫人难以猜出他的来头。”   这孝棚本就不大,棚中之人,又都是武林中一时俊杰,个个耳目都极为灵敏。那人之言,不但坐得较近的上官琦、杜天鹗、袁孝三人听得清清楚楚,就是棚中所有的人,都已听到了,齐齐把目光投注到袁孝身上。就连那两个神态肃穆的少林高僧,也都不自禁地转过脸去,把目光投注在袁孝身上。   上官琦凝神望去,见那说话之人,正是阴阳双绝中的那身躯瘦小、形容枯槁的人。   袁孝似已听出那人说的是讥笑自己之言,不禁双眉耸动,一对猴眼中精光暴射,盯住那身躯瘦小之人,一副跃跃欲动神情。   上官琦怕他发起野性,突然出手,赶忙喝道:“袁兄弟,不可造次出手。”   袁孝回头望了上官琦一眼,默然垂下头去。   那身躯高大、满脸红润的人,笑道:“兄弟,你听到没有,他不但长得一副猴像,而且人也姓袁,倒是无独有偶的巧合了。”   杜天鹗看袁孝闭目垂首而坐,对两人之言,浑似不闻,但心中已甚激动,身躯微微抖颤,两眼角间,泪水垂腮而下。心中忽生不忍,立时冷笑一声,骂道:“自己一身绿毛,还骂别人是妖怪,也不拿镜子照照,看看自己有几分人相?”   阴阳双绝中那身躯瘦小之人,突然站了起来,怒声喝道:“你骂的什么人?”   杜天鹗缓缓站起身子,冷冷地望了阴阳双绝一眼,淡淡答道:“我骂谁你还能管得着么?”   阴阳双绝,凶名卓著,江南道上黑白两道中人物,都要相让他们三分,如何能忍下杜天鹗的闲气?举手一掌击在桌上,冷冷说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杜天鹗目光环扫一周,只见那两个灰袍僧人,仍是满脸肃穆地正容而坐,对几人争吵之言,浑似未闻。   两个蓝袍道人,也只微微一瞥,立时又转过头去。   九头大鹏雷名远却似非常留心,不时把目光投视过来。   但那美丽的中年妇人意态间却甚冷漠,虽然没有出口干涉雷名远,不让他多管闲事,但每当雷名远转脸相望杜天鹗时,立时轻掣下柳眉,显然她不愿丈夫卷人这场是非之间。   最奇怪的就是那面色红润身躯高大的汉子,他和那瘦小之人,并称为阴阳双绝,一向寸步不离,但此刻却是静坐旁侧,一言不发。   杜天鹗环顾过室中形势之后,心中已有了几分把握,暗暗忖道:“看来铁木、凡木两位高僧,不屑管这桩闲事。青城双剑也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雷名远可能要管,但他那位夫人,却似不愿他管,其人惧内著名,夫人不同意,大概不敢违拗。阴阳双绝虽然名著一时,但上官琦和袁孝能联手对付一个,余下的一个由我对付,决无困难。”   他心思填密,暗中衡量了敌我形势之后,才冷笑一声,说道:“只怕未必,眼下还不知咱们哪个活不下去?”   那身躯瘦小之人,正是阴手言刚。此人除和阳拳普侗练成阴柔、阳刚合壁克敌手法之外,还倚仗辰州言家门的声威、靠山,平时在江湖上的横蛮,较同伴阳拳普侗,更为张狂,哪里能忍得下杜天鹗的讥讽之言?当下离开座位,大步直走过来。   上官琦目睹杜天鹗为袁孝抱打不平,不惜和人冲突,心中甚感过意不去,抢先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拦住阴手言刚的去路。   言刚冷笑一声,喝道:“你要找死,还不给我闪开!”伸手横拍一掌。   上官琦不闪不避,右手一翻,食、中二指一骄,疾向言刚拍出右臂脉门上面拂去。   阴手言刚,似是未料到上官琦一出手就是极上乘的斩脉手法,心中吃了一惊,骇然向后退了三步。   杜大鹗虽然瞧出上官琦英华内蕴,必是出身名师门下,但也未料到他小小年纪,竟然身怀拂穴斩脉的上乘手法。   要知这拂穴斩脉手法,非同一般点穴可比。不但要精熟它奇奥的变化,还需有上乘内功为辅,才能在举手一拂之间,伤人穴脉。   阴手言刚退下之后,未再立刻出手。等了约片刻工夫,才冷冷问道:“你是什么人的门下?快说出来,免得老夫开罪故旧之人。”   原来他被上官琦一招迫退之后,不敢再贸然出手。沉思了良久,才这般喝问一声,一面可查问出上官琦的身世,再者亦可摆摆一副空架,预留下台之阶。   上官琦不愿把身世告诉对方,故作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出身何门何派,恕难奉告。但有一桩事,你可以放心,在下师门决和你攀不上一点关系。”   阴手言刚本想借机下台,因他目睹上官琦那一招拂穴斩脉的手法,迅快异常,似非易与之辈,只怕在众目睽睽之下,败在他的手中,那可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一生英名,尽付于流水之中。   但上官琦这一答覆,使他不好立时退下了,一面暗自运功戒备,一面冷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琦回头一指袁孝道:“他叫袁孝,我叫上官琦……”   言刚不待上官琦说完,突然冷冷接道:“两个无名小卒。”左手一伸,疾如雷奔电闪一般,直抓过来。   原来他想在上官琦不防之下,施出一招擒拿的手法,扣拿对方手腕脉门。但又觉着自己在江湖上,亦是甚有地位身份之人,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对人施袭,掌势出手,才喝了一声:“两个无名小卒!”话出口,掌势已到。   上官琦疾向旁侧一闪,让开三尺,一招“风雷突起”,反臂拍出。这一招不但凌厉无比,而且奇奥难测,让敌还击,一齐出手。   掌势未到,强劲的掌风潜力已然近身。   言刚吃了一惊,赶忙纵身向后退了五步。   他让避虽已够快,但仍被上官琦掌风击中,身子一晃,又向后退了三步,才稳住马步。   棚中诸人,似都为上官琦奇异的招术、雄浑的掌力,引起了注意。两个灰袍少林高僧四道目光,一齐投注过来,脸上微现惊愕之色。   青城双剑彼此相互望了一眼,微微一皱眉头。   九头大鹏雷名远更是叫了出来,轻轻地咦了一声。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也为上官琦出手的掌势所惊,星目转动,不住在上官琦身上打量。   阳拳普侗霍然站起身子,走到阴手言刚身前,低声问道:“这小子扎手么?”   但上官琦不知武林过节,也不知阴手言刚存有借机下台,几句话,说得十分冷漠,使阴手言刚骑虎难下。   阳拳普侗冷笑一声,目注上官琦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倒不如咱们约定一处僻静所在,好好地拼上一场。”   上官琦暗道:“我和他们本无什么冤仇,约地相斗,似无必要,但如不答应下来,又恐损伤杜老前辈的威名。”一时之间,甚难决定,回头向杜天鹗望去。   这时,早已有人把阴手言刚和上官琦动手之事,告诉了金少和。   只见他匆匆忙忙地奔人竹棚,先对阴阳双绝抱拳一揖,又回头对上官琦躬身一礼,说道:“三位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都请看在兄弟份上,彼此相让一步,等会儿,兄弟设宴替三位和解和解。”他似是还有十分紧要之事,满脸焦急不安他说完后,目光一直在三人脸上打转。   只见杜天鹗微微一笑,说道:“小兄弟快请回座,金兄既然出面讲话,咱们纵然受点委曲,也就算了。”   上官琦抱拳对金少和还了一礼,转身回到原位坐下。   他江湖经历阅历甚少,也不知说几句场面话交代。   阴阳双绝彼此望了一眼,皱皱眉头,也不知如何处理此等场面。   金少和又抱拳对阴阳双绝一礼,说道:“两位请赏兄弟一个薄面吧!”   阴阳双绝齐齐抱拳还了一礼,一语不发地退回到座位上。   金少和眼看一场纷争,在自己几句劝慰之言下,消解于无形之间,又抱拳对室中群豪一礼,高声说道:“兄弟还有点事,诸位请稍坐片刻,酒饭即将送上,等会兄弟再来向诸位敬酒。”转身大步而去。   室中突然间沉寂下来。   青城双剑和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不时把目光投向上官琦,阴阳双绝更是满脸忿怒之色,常常转头望望。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白马山古寺中那老人说过的一句话,如若你施用我传你的武功,必将引起江湖上甚多人的注意,招来很多麻烦。   他忽然觉到心中不安起来。   杜天鹗似是看出了上官琦不安之色,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小兄弟果是非常之人,刚才出手一击,已是丧阴阳双绝之胆。”   上官琦道:“哪里哪里,老前辈过奖了。”   杜天鹗道:“阴阳双绝色厉内在,心中早已有了自知不敌之感,他们约期比武之事,不过自找台阶而已。”   他说话声音虽低,但室中之人,都是江湖间一流高手,个个耳目灵敏异常,虽未把两个人对答之言,听得一字不漏,但己听去了大半。   阴手言刚越想越觉不是味道,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忿慨,低声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今日如不约那小子比试一场武功,阴阳双绝的威名,只怕要大受损伤。”   普侗目光转动,一瞥铁木、凡木大师,答道:“此地不是争气之地。言兄如能够忍得这口气,那就算了;如是难以忍下,此刻也不宜和他们冲突,不妨和他定下后会之约。”   阴手言刚和阳拳普侗,久日相处,对他出身来历,甚是了然,知他出身少林寺中弟子,因犯清规,偷逃出寺,蓄发还俗。此事虽已相隔二十余年,但他心中对少林寺中僧侣,仍存有畏惧之心,大概是看到了铁木、凡木两人在场,是以不敢胡乱出手,担心被两人瞧出武功来路……心念一转,对普侗不满之气顿消,霍然站起身子,大步直向上官琦座位所在走去。   袁孝只道他又来动手,双脚猛一点地,由座位上飞纵而起,直向阴手言刚迎撞过去,身法迅快,一闪而至。   上官琦低声厉喝道:“袁兄弟不要胡闹。”   阴手言刚似是未料到形似人猿的袁孝,身法竟是迅如电闪。他本全神贯注在上官琦身上,待听得衣袂飘拂之风,警觉转身时,袁孝已到身前,五指若钩,当头抓下。   如非上官琦及时的一声喝叫,言刚在招架不及之下,定难躲过袁孝一击。   袁孝去势迅快,收势更快,听得上官琦的声音,突然一吸丹田真气,悬空一个筋斗,翻了回来,仍然原姿不变地坐在原位之上。   他心地浑厚,无意卖弄,但却在不知觉中,露了一手罕闻罕见的轻巧功夫。单是这一去一来之势,已使全室中人为之骇然。   阴手言刚目睹袁孝的奇速惊人身法,油生怯敌之念。犹豫了一下,才放慢脚步走了过去,相距上官琦还有三四步远,停了下来,说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但咱们这场过节,也不能就此算了,半月之后,咱们在黄鹤楼下相见,届时再找僻静所在,了断今日之事。”   他说完之后,等待答覆,哪知等了半晌工夫,不闻一句回答之言。   原来杜天鹗心想此事应由上官琦决定,上官琦却想该由杜天鹗决定,结果,两人都未接口。   阴手言刚等了良久工夫,仍不闻两人答言,大感羞恼,不觉之间,野性又发,大声喝道:“你们是听到没有?”   二○ 密室惊异     上官琦皱皱眉头,正待开口,忽听竹棚外面,传入来一个沉重的声音,道:“言老前辈肯赏脸,赶来凭吊家父,我们感激莫名。但如要在此地生事,那就未免有点不近人情了。不论何人,肯来凭吊家父,我们都把他当朋友看待。言老前辈纵然遇上有过嫌怨之人,也望赏个金脸,等离了此地再说。”   上官琦转头向外望去,只见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目光一直盯注在阴手言刚的脸上,忧伤的神情间,微现怒意。   阴手言刚平时纵横江湖,傲气凌人,哪里受过此等羞辱?今日连番受到挫折,心中忿怒已极,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回头对阳拳普侗说道:“咱们来此凭吊闵老英雄,不过是敬重闵老英雄的为人而已,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既是人家不欢迎咱们,那就算了。”言下之意,已明白催促阳拳普侗立时离开。   那身披重孝少年,既未伸手拦阻,也未再接口说话。   阳拳普侗缓缓站起身来,慢向前走去,看来他似是十分不愿离开,但又不愿违拗同伴之言。   九头大鹏雷名远,忽然重重地咳了一声,说道:“两位请慢一步,听兄弟几句话如何?”   阴阳双绝人已走近棚门.听得雷名远的话后,一齐停了来。   那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轻轻一罩柳眉,似是对雷名远多管闲事的态度,大不满意,但却没有出言相阻。   雷名远大概心中知道自己多管闲事的态度,夫人决难同意,不敢转望夫人一眼,目注阴阳双绝说道:“两位在这大祭之中闹事,也难怪闵公子出言相劝。如果两位就此一怒之下,绝袂而去,势非留给武林同道闲言。兄弟之意,深望两位三思而行,免留笑柄。”   阳拳普侗借机对阴手言刚说道:“既然雷兄出言相劝,我瞧咱们兄弟还是留在这里,等大祭之后,再走吧!”   阴手言刚略一沉吟,拱手对雷名远,道:“冲着雷兄这两句话,我们兄弟就是再多受一点委曲,也要忍下了。”   那当门而立的重孝少年,忽然深深对阴阳双绝一揖,道:“晚辈言词,或有不恭之处,深望两位老前辈大量包涵一二。”   阴阳双绝虽然气度狭小,但在这等情景之下,不得不装出一副恢宏气度,齐齐抱拳,还了一礼,重又退回原位坐下。   那身披重孝少年,当门一个罗揖,说道:“诸位伯伯叔叔们,家父即要入殓,如果想一睹家父遗容,请随晚辈到后宅一行。”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站起身来,单掌立胸,宣了一声佛号,缓步向棚外走去。   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夫妇,紧随着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凡木大师身后而行。   阴阳双绝交头低语了几句,也站了起来。   杜天鹗越看越觉事不寻常,不禁引起好奇之念,低声对上官琦道:“咱们也跟去瞧瞧吧!”   上官琦童心显得未退,好奇之念,更是强烈,但他生性拘谨,常常克制着心中的好奇冲动,一派少年老成。   如今听得杜大鹗一提,哪还能忍得住,当下站起身来,说道:“老前辈如果要去,晚辈极愿奉陪。”   杜天鹗微微一笑,站起身来,随在阴阳双绝身后,出了竹棚。   上官琦、袁孝紧随杜大鹗的身后。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似是未曾料到,室中所有的人,竟然全要去看,不禁一皱眉头。   大概是他觉着话己说出口了,不便出尔反尔,伸手拦阻,脸色上极是不悦,想来他心中定然更不快乐。   杜天鹗看见装作没看见,昂首挺胸由他身侧走过。   袁孝在最后,那身披重孝少年不知是难再忍耐心中的不悦,还是看袁孝长像太过难看,待袁孝走过身侧时,忽然伸手一拦,低声说道:“这位兄弟,你也要去瞧家父的遗容吗?”   袁孝也不解别人间话心情是好是坏,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一向是跟着大哥走的。”大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长长吁一口气,放过袁孝,似是那一口长吁之气,消除了心中烦恼。突然加快了脚步,向前奔去,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带路。   走过几处竹棚时,棚中的人,都对这群人投以羡慕的眼光,也有指手低论,这是少林高僧,这是九头大鹏雷名远……那中年妇人,是四川唐太大门下……隐隐可闻。   绕过了几处竹棚,到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面。   两扇黑漆大门上,满布素花,但却紧紧关闭。   那身披重孝少年,轻轻叩动门上铜环,呀然一声,两扇黑门大开。   四个健壮的大汉,垂手分列两侧,每人头上包着白布。   尽管外面竹棚中人声嘈杂,凭吊之人,多得难以数计,但这高大的宅院中,却是鸦雀无声,肃穆异常。   铁木大师当先进门,众人相继而入。袁孝刚刚踏进门内,分列两侧的四个健壮大汉,立时一齐动作,迅快地关上大门。   上官琦怕袁孝被关在门外,不禁回头一望。   匆匆一瞥之间,忽然发觉那四个健壮大汉飘起的衣袂下,隐隐现出兵刃。   他忽然觉着这闵老爷子之死,更非寻常。虽然在办理丧事的开祭期中,仍然戒备得这等森严。   一座广大的前院,中间铺着一条白绢。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走在前面带路,他走得很慢,缓缓地由那绢上面走去。   相随众人,只好随他走在白绢之上。   上官琦瞧得心中甚觉奇怪,暗道:“在地上铺着白绢,人却从绢上走过,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此地有此风俗不成?”   心中不解,但人却随人身后,也从绢上走过。   这条白绢,一直长达二门的石阶前面。   广阔的前院中,除了植有几株花树之外,别无他物。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登上石级,回头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二门之内,养有几头恶犬,诸位请在此地略为停息一下。容晚辈通知佣人,先把几条恶犬锁起,再来恭请诸位。”   铁木大师合掌说道:“小施主尽管请便。”   那身披重孝少年,举手在二门铜环上叩了几下,只听呀然一声,那紧闭的二门,突然打开一条仅可一人通过的门缝,伸出一个头来,瞧了一下,又复隐入门后。   上官琦暗暗忖道:“开吊相祭,竟然还是戒备得这等森严,看来这闵老爷子之死,只怕非比寻常。”   忖思之间,那身披重孝少年,已然进了门去。   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二门呀然大开。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当门而立,抱拳作礼道:“诸位请进吧!”   铁木大师当先而入,凡木大师、青城双剑、九头大鹏雷名远、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等,鱼贯相随而入。   二门之内,又是一座院,繁林盆花,极尽庭院之盛。中间一道红砖铺成的行道,道上也铺着一条白绢。   两侧厢房,窗门大开,但却不见一点人迹。   走完红砖行道,是一所广阔的大厅。   那身披重孝少年停下步来,拱手说道:“家父就停枢此厅,诸位老前辈请进吧!”身子一侧,退到门旁。   铁木大师带着群豪,步入大厅。   四支白烛,火光闪动,素花供奉,白帏低垂。   铁木大师面对那低垂白帏,合掌宣了一声佛号,口中喃喃祷告。声音低沉异常。上官琦等站在身侧,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   这时,那身披重孝少年,已随着走了进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众人身后。   铁木大师回头,望了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说道:“老衲可否进素帏一见闵老施主遗容?”   那重孝少年道:“大师尽管请便。”   铁木大师横跨一步,伸手揭开低垂白帏,缓步走了进去。   凡木大师正要举步相随,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说道:“帏后灵前,地方狭小,大师最好等那老禅师出来之后,再进去不迟。”说完抱拳一揖。   上官琦听得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难道看那闵老爷子的遗容,还得一个个去看不成?”   但见凡木大师双掌合什微一欠身,果然站立素帏之前不动。   铁木大师进了那素帏之后,久久不见出来,似是那低垂的白帏之后,有着甚多可看之物,可看之事。   逐渐群豪都感不耐起来。连那定力深厚的凡木大师亦有些不安起来,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两道眼神暴射而出,投注在那身披重孝少年身上,冷然问道:“闵老施主的遗容,可在这白筛后面么?”   那身披重孝少年,点头答道:“晚辈怎敢相欺诸位广他说得诚诚恳恳,叫人一听之下,无法不信。   凡木大师按捺下胸中焦虑,长长吁一口气,又耐心在外面等候。又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久,仍不见铁木大师出来。凡木大师似已难再忍耐,低宣了一声佛号,道:“闵施主请恕老钠擅闯灵筛之罪了。”也不待那身披重孝少年答话,身子一侧,冲入了素帏之中。   那身披重孝少年,本要出手拦住,但却又突然缩了回来。   青城双剑齐齐躬身材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立掌,说道:“施主既可破例,贫道等斗胆,援例相求了。”   两人口中虽然说得甚是客气,但行动之间,却是摆出一副硬冲硬闯的样子,右手平伸而出,大步向前冲去。而且去势奇快,身子一晃,人己冲入了低垂的白帏之中。   九头大鹏雷名远,干咳了两声,道:“世侄既可放别人进入素帏,总不能把我这位老叔叔挡在素柿外面吧?”口中说着话,人却放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低声说道:“雷叔叔请稍待片刻如何,待他出来之后……”   雷名远双目一瞪,道:“我和你父亲有着数十年深厚交谊,难道还不如外人?”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无可奈何地向后退了一步,让开去路,放过雷名远夫妇两人。   这时,站在素筛外面的只余下阴阳双绝、杜天鹗、上官琦和袁孝等五人。   杜天鹗望了阴阳双绝一眼,低声对上官琦道:“既然都可进去,咱们也不能站在此地。”昂首大步而行,掠着阴阳双绝身旁而过,直向素筛冲去。   上官琦和袁孝更是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紧随杜天鹗身后,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横身子道:“诸位可否稍候片刻?”   杜天鹗道:“我们已等得不耐烦了,令尊一世英雄,我等不过慕名前来凭吊,但求能得一睹遗容。我们还有要事赶办,还望闵公子优容一二!”   他口中虽然说得十分客气,但人却直向素帏里面冲去。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脸上突然泛现怒意,但他终于又忍了下去,退到一侧,放过杜天鹗、上官琦等。   素帏后并非是停的棺材,却是一条狭窄得仅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的甬道,直向后面通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说呢,少林寺两位大师怎么进去了那样久没有出来,原来这素帏之后,还有着这样一条甬道。”   回头望去,只见那重孝少年,也缓步随在袁孝之后,走了进来。向前深入了五六丈,那甬道忽然向一侧转了过去。   杜天鹗回头看了上官琦一眼,低声说道:“咱们走的这甬道,恐怕已深入地下了……”   上官琦“嗯”了一声,点点头说道:“若是他们把两面出口封住,咱们是否要被活活地困在这里?”   杜天鹗笑道:“岂止活活困住,如若在一面放下水来,或是放下火来,纵然是身具绝世武功,也难生存……”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有一件不解之事,一时间,实叫人难以思解透彻。”   上官琦道:“什么事?”   杜天鹗道:“由那大厅通入这地道中来,巧夺天工,叫人无法看得出来。这等浩大的工程,自非短时可以完成,那么这条甬道,定然是在那闵老爷子生前筑成。”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社天鹗道:“他死后仍然把遗体藏在这等隐秘之处,不知是何用心?”   上官琦听得微微一怔,暗道:“是啊,难道那闵老爷的尸体,还怕人偷盗不成?”   忖思之间,人已到了一处转角所在,隐闻传来谈话之声。   转过弯,景物忽然一变,只见一座空旷的室中,站着铁木、凡木大师、雷名远夫妇和一位全身素装的少女。   杜天鹗、上官琦等都不觉加快了脚步,进入室中。   只见室角之处,端坐着一位胸垂长髯的老者,正在和铁木、雷名远等谈话。   那老者目光缓缓扫掠过杜天鹗、上官琦等,微微颔首作礼。   杜天鹗略一沉吟,抱拳说道:“老英雄可是闵大侠……”   那老者欠身作礼,说道:“不敢,不敢,兄弟闵仲堂,兄台是……”杜天鹗道:“小弟杜天鹗。”   闵仲堂道:“久仰,久仰,关外神鞭,竞也来到中原……”目光又还投到上官琦身上,道:“这位小兄弟是……”   上官琦一抱拳道:“晚辈上官琦,身后是我义弟袁孝。”   阂仲堂道:“诸位跋涉远来,老朽感激不尽!”   上官琦回头望望杜天鹗,口中连道:“哪里,哪里,晚辈初入江湖,得见老前辈的风仪,实乃生平之幸。”   闵仲堂长长叹一口气,道:“老朽己身受了极重大内伤,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大半辈子在江湖上走动,早已厌倦刀尖下讨饭的生涯,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也看得淡了。这次借故装死,希望江湖上的故旧好友,渐把老朽淡忘,大祭过后,老朽即将找处僻静的山区归隐林泉,埋骨青山下,和草木同朽。”   他微微顿了一顿,又道:“想不到诸位故交情深,义薄云天,竟然要一见老朽遗容。犬子、小女连相传报,甚使老朽为难。不愿使诸位失望,特命犬子带诸位暗室相晤。老朽唯一心愿,就是敬望诸位别把今日相晤老朽之事,传说出去,老朽就感激不尽了。”   这番话似是而非,只听得群豪个个心中疑窦丛生。   雷名远环目圆睁,盯在闵仲堂脸上,一瞬不瞬地问道:“老哥子,咱们兄弟有几年不见了?”   闵仲堂轻轻地咳了一声,道:“咱们老兄弟只怕八九年不相见了。唉!暮年岁月,最是多变,兄弟是不是胖了一些,老啦,老啦!昔年雄风,已荡然无存了……”   雷名远拂髯一笑,欲言又止,半晌后,才啼嘘说道:“岁月催人,世风日下,咱们老兄老弟,也觉着疏远多了。”   铁木大师突然合掌说道:“老袖奉了敝寺掌门方丈之谕,特地赶来相护闵老施主的灵柩,敝寺方丈,三日内当可赶到,哪知闵老施主是借故装死,这倒叫老袖好生作难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接口说道:“两位老禅师如不觉寒舍简陋,就请在此息驾三日,待贵寺方丈到后,见过家父之面再走,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铁木、几木互相望了一眼,正侍答覆,忽听那素服少女娇脆如铃的声音接道:“我看不用啦,两位大师德高望重,如何能在咱们家中留住?”   闵仲堂接道:“凤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声,又道:“凤儿说得不错,请两位上覆贵寺方丈,就说我闵某人心领盛情了。”言下之意,大有逐客之心。   上官琦看得大感奇怪,暗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忽觉身后传来了一阵步履之声。   转头望去,只见人棚时接待自己的金少和,急步奔了进来。一见室中,来了这多人,不禁微微一怔。   但刹那之间,又恢复了镇静之容,抱拳一个罗揖,说道:“万事齐备,大祭可要开始么?”他目光一直在那素服少女,和重孝少年身上转动,也不知他是问的哪个。   那身披重孝少年,望了素服少女一眼,道:“请妹妹作主裁决。”那素服少女秀眉微微一掣,回过脸儿,躬身说道:“爹爹作主。”闵仲堂一摆手,道:“既然万事齐备,那就开始大祭吧!”   金少和已冲着铁木、凡木大师等一抱拳,说道:“诸位不知是否参加那大祭之礼?”   那素服少女接道:“自然是要参加的了。如果他们不参加大祭之礼,势非引起甚多人疑心不可……”   她微一忖思,对那坐着的长髯老人说道:“爹爹今日已说话太多,该好好地休息啦。”她转头望着那身披重孝少年道:“哥哥,咱们先走一步吧!”   那身披重孝少年,立时转身向前走去。   素服少女又抱拳对室中诸人说道:“诸位伯伯叔叔老前辈们,家父大祭,如若不见诸位参加,势将引起甚多的怀疑,只好请诸位参加一下大祭之典了。”   铁木、凡木大师既未应好,也未说不行,转身向外走去。   青城双剑相互望了一眼,道:“大祭过后,我们还有一点小事,想和令尊谈谈,不知是否可以?”他似已看出了这素服少女,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幕后人物,是以直接对她提出。   那素衣女微微一擎柳眉道:“这事得问家父了。”   闵仲堂本已闭目假寐,闻言望了儿一眼,道:“诸位千里而来,老朽自该奉陪。”   青城双剑不再多说,一拱手,随在两位少林高僧之后,退了出去。   雷名远望了夫人一眼,道:“咱们也去吧!”   那半老徐娘,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当先而行。雷名远对闵仲堂一扬手,道:“老哥子,咱们晚上见。”大步随在夫人身后走去。   杜天鹗一扯上官琦,低声说道:“咱们也走啦。”   阴阳双绝随在上官琦和袁孝身后,鱼贯而出。   几人走完甬道,到了那大厅之上。大祭已然开始,但闻一片鼓锣喇叭混奏的哀乐响彻耳际。   杜天鹗皱皱眉,似欲对上官琦说什么话,但却欲言又止。   群豪刚刚出了大庭,瞥见庭前一片看台上,素花环绕着一个红漆棺木,那身披重孝少年,站在左侧,垂手而立;最奇怪的是那素服少女,竟然先群豪而到,面垂自纱,站在棺木右侧。   金少和对群豪一抱拳,道:“诸位,先请奠祭……”他说得十分悲伤、壮肃,好像那棺木之中,真的是仲仲堂的尸体一般。   上官琦暗自忖道:“那甬道密室之内,定是闵老爷子无疑了。这棺木之中,不是代用之物,就是代他装死之人。这班人却能装得真有其事一般,个个一片伤情神色,倒也非容易之事……”   忖思之间,忽听一声遥遥大喝,道:“开祭……”那紧闭的大门,忽地大开。   抬头望去,只见人潮如涌,直向院中走来。   铁木、凡木大师,当先走到那棺木前面,齐齐合掌躬身,高宣佛号。   两个和尚,大概是因为知道了那棺木中井非真的闵仲堂,是以未肯下拜,躬身一礼后,闪让一边。   那重孝少年和素服少女,却是分跪棺木两侧,每遇行礼之人,必以大礼相还。   青城双剑也只对那棺木一个长揖,雷名远却大礼叩拜,阴阳双绝因为看到雷名远行了大礼,也只好对棺木拜了三拜。   杜天鹗轻轻一扯上官琦,道:“咱们也过去行个礼吧!”大步走了过去,拜了一拜。   上官琦随在杜天鹗身后,袁孝却是处处模仿上官琦,两人刚刚拜罢起身,泉涌人潮已近棺木。   但见彼起此拜,络绎不绝,足足有两个时辰之久,奠祭之人,才逐渐少了。   这时,庭院中仍有着百人以上,而且似乎都是武林中稍有身份之人。   金少和急急地跑了过来,低声对铁木、凡木大师等说道:“闵老爷子的灵柩,现下就要发引出殡了,几位近天未进食用之物,我看不必护送灵柩了。西跨院已替诸位备好了酒饭,几位请那边坐吧!”   铁木、凡木两人相互望了一眼,还未及答话,雷名远已抢先说道:“在下和闵兄相交了几十年,岂有不送灵之理,外人我不管,我非得走一趟不可!”   金少和望了雷名远一眼,说道:“雷兄说的也是……”他目光扫掠过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接道:“大师、道长不必去了吧!”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贫僧奉谕而来,岂有借故偷懒之理。”   杜天鹗一拉上官琦,转过脸去,根本不望金少和一眼。   片刻之后,灵柩发引,十六个全身黑衣的精壮大汉,分抬灵柩而行。   大门外早已有十二班乐手等待,一见灵柩,立时吹奏起来,当先开道。   这时,已是夕阳将下时分,落日余晖,幻起一片彩霞。   灵柩行经之处,两侧人山人海,但气氛却异常肃穆。不少人跪在道上,燃烧着金箔银花。看来这闵老爷子,生前甚得人望,恩泽遍布,才有这等感人的场面。   人潮蔓延十里,灵柩行足了三个时辰,待道旁无人相祭时,已到了郊外荒野。   这时,天色已到二更时分。四周一片昏暗,只有满天寒星,闪烁微弱的光芒,夜风轻啸,荒草沙沙作响。   那素服少女玉掌轻轻一挥,棺木立时停了下来,转脸望着那重孝少年低声说道:“哥哥,咱们已快到了安葬父亲的墓地,别让人家送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素服少女十分尊重,当下点点头说道:“妹妹说得不错。”当下回过头去,对随在棺木之后的群豪抱拳一礼说道:“家父已快到安葬之地,不敢再劳诸位相送了。”   群豪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感意外,全都怔在当地。   铁木大师一合什,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小施主既如此说,贫僧等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告退了。”   凡木大师随着铁木大师一合掌,两人一齐转身而去。   群豪纷纷对那棺木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片刻之间,已散去十分之八九,棺木附近只余下雷名远夫妇、上官琦、杜天鹗、袁孝和阴阳双绝等人。   那身披重孝少年目睹散去的群豪,心中忽生不安之感,双手抱拳,高声说道:“诸位请回寒舍小坐片刻,晚辈葬过家父之后,立即赶回。”   那素服少女柳眉轻轻一擎,望了那重孝少年一眼,低声说道:“哥哥,请雷伯伯他们也回去吧!”   那重孝少年略一沉忖,抱拳对雷名远、杜天鹗等说道:“夜寒露重,不敢相劳诸位再送,各位也请回去吧!”   雷名远环目圆睁,道:“我和令尊交结了数十年,如不亲目看到老友人土,心中难安……”   那身披重孝少年侧目望了妹妹一眼,皱皱眉说道:“这个,这个……”他一时想不出相拒的理由,“这个”了半天,仍然“这个”不出个所以然来。   雷名远哈哈大笑一阵,拂髯说道:“贤侄如若不愿意老叔叔相送故友人土,老朽自是不能太过勉强;只要贤侄肯应老朽一事,老朽立时回头就走……”   那重孝少年说道:“不知是什么事?”   雷名远道:“老朽想一睹那棺木中的老友遗容。”   那重孝少年向后退了两步,摇头说道:“那棺木已封,如何能够再启?雷叔叔的隆情,晚辈心领了。”   那素服少女抬手一招,十几个抬棺的大汉,立时抬棺木向前奔去。   雷名远冷哼一声,举步欲追,那素服少女一侧,横跪两步,拦住去路,说道:“雷叔叔已在后宅见过家父遗容,大可不必再看了……”   雷名远冷笑一声,道:“老夫是何等之人,岂能轻易被骗……”   那素服少女突然一扬柳眉,截住了雷名远的话道:“雷叔叔和家父相交素笃,晚辈不愿对你失礼。我们闵家的事,雷叔叔最好不要多管。”   雷名远怔了一怔,道:“如若老夫定要破棺一看究竟,贤侄女要怎么办?”   那素服少女柳眉一篷,眉宇间泛现怒意道:“家父遗体既己入棺,岂能再容开棺折腾!雷叔叔似乎也没有强开棺木的权势,纵然是有,晚辈也不愿再暴家父遗体。”   上官琦愈听愈糊涂,暗暗忖道:“闵老爷子明明地坐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怎的这少女一口一个家父遗体?”只觉疑窦重重,但一时之间,却又思解不透其中原因何在,不禁回头望了杜天鹗一眼。   杜天鹗淡淡一笑,微微摇首,示意上官琦不要多管闲事。   只见雷名远拂髯一笑,道:“不错,你们闵家父子、父女之事,老夫本不该插手多管。不过令尊生前和老夫有过结盟之义,照武林道义而论,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他一面说话,一面不住回头打量娇妻脸上神色。   如是那风韵犹存的雷夫人,出口一拦,雷名远决然不敢违拗夫人之意。哪知大出意外的,雷夫人竟是静静地站在一侧,看着事态发展,不闻不问。   那素服少女目光缓缓由雷名远身上掠过,冷冷说道:“如我执意不让雷叔叔启开棺木,雷叔叔又要怎么办呢?”   雷名远道:“这个,这个……”他大概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这个”了半天,仍是“这个”不出个名堂来。   那素装少女突然举起素手一挥,道:“哥哥请护送棺木先走一步。”   原来两人在言词争论时,那十六个抬着棺木的大汉,也随着停了下来。   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对妹妹十分尊重,又似不敢不听,低喝一声:“起棺。”当先大步向前走去。   十六个抬棺劲装大汉,抬起棺木,放腿向前走去。   雷名远心中一急,突然向左面横跨三步,准备绕过那素服少女,追赶棺木。   哪知他身躯一动,那素服少女已料敌机先,肩头微动,身躯随着雷名远的身子,从右面跨了三步,依然拦住去路。   雷名远似已被激出怒火,冷哼一声,斜向右侧一跃,飞出去一丈余远。   就在他身子斜飞的同时,那素服少女,也振臂而起,如影随形一般,斜向左面飞去,距离拿捏的恰当无比,落下身子,又刚好挡住了雷名远的去路。   二一 灵抠何去     上官琦皱皱眉头,低声对杜大鹗道:“那雷名远,也太爱管闲事,人家不肯让他看,何苦要缠着看呢?”   杜天鹗转过目光,上下凝注了素服少女几眼,眉峰微皱,突地长叹一声道:“武林中事,波橘云诡,谁也无法料想得到……”语声倏然顿住。上官琦口中“哦”了一声,似乎了解,又似乎不了解地点了点头。心中却觉甚是失望,杜天鹗方才说的这数句言语,与不说完全一样。   他虽然初出江湖,对武林中事所知极少,但此刻也隐约想到此事大不寻常。一时之间,心中满是好奇之心,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凝注到素服少女身上。   只见素服少女目如秋水,面如寒霜,自眉梢直到眼角,自鼻端直到唇边,全是冰冰凉凉霍克海默(MaxHorkheimer,1885—1973)德国哲学家、社   二二 江畔喋血     这四人不但衣着鲜红,而且脸上也蒙着红布,只露着两个眼睛。黑夜中瞧上一眼,就使人生出一种惊怖之感。   只见那素衣少女高高举起右手,口中喃喃低语了一阵,似在自说自话,又似在低声祈祷。   突然一挥高高的右手,尖厉他说道:“把眼下这三个人给我杀了。”   四个红衣横剑人,应声纵跃而起,两个疾扑阴阳二绝,两个合向九头大鹏扑去。   这四个红衣人身手矫健,武功高强,出手一击,凌厉无匹。但见剑光一闪,已分别欺近三人身侧。   阴阳二绝双双大喝一声,四掌齐发,交叉击出。原来两人一发阳刚之劲,一发阴柔之力,对敌之时,常常交互击出,两种力道,一齐攻到那两个红衣人扑到中途之时,阴阳二绝发出掌力己然击到。   但见两人齐齐轻啸一声,各自一提丹田真气,突然向上升起了六七尺高,疾如天马行空般,又向前冲进了五六尺远,让开了阴阳二绝击来掌力。各自挥剑在空中,划起一圈银虹,疾向阴阳二绝罩下。   阳拳普侗心头微微一震,暗道:“这两人剑法怪异,不知是何来路,怎的江湖之上,从未听人说过。”   心中在想,人却疾向旁侧闪去。   阴手言刚和普侗心意相同,亦为这两个红衣诡异的剑招所震惊,但举动却是和普侗一般的向旁侧闪。   两人闪避的方向,虽然不同,但看去却是往一起会合。   原来两人久习合搏之击,心意早已相通,行动之间保持着出手合击之势。   两个红衣人,一击未中,双双落着实地。但脚一点地,立时又腾身而起,长剑挥处,飞起了两片精芒,又分向两人攻去。   两人发动迅快无比,迫得阴阳二绝没有还手的机会。会合之势,被两人迅厉的剑势冲开,紧接着剑势绵绵,一招比一招迅辣猛恶。   阴阳二绝登时被迫得手忙脚乱,还手无力。   这面两人被逼得险象环生,那面九头大鹏雷名远亦被两个红衣人双剑交互的猛攻,闹得应接不暇。   那素衣女袖手旁观,但神态间却微现焦急之状,不停地互搓玉掌。   激斗中突听一声闷哼,阳拳普侗左臂上首先中了一剑,登时鲜血淋淋而下。   阴手言刚大喝一声,全力发出两掌,把左面红衣人攻向普侗的剑势逼开,救下了阳拳普侗一命。   他只管发掌救人,而忽略了本身防卫,只觉背上一凉,一阵巨疼刺心,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倾。   只觉背心上重重挨了一拳,眼睛一花,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上。   阳拳普侗眼看阴手言刚,摔倒在地,不觉心头一寒。他臂上伤势本已很重,心里再一慌,招术早已散乱,只觉时间“曲池穴”上被人点中,后腰之上又被人踢了一脚,当场栽倒。   这面阴阳双绝被擒,那面九头大鹏雷名远,也闹了手忙脚乱,两个红衣人剑光闪闪,疾如轮转,愈打剑势愈快,攻势愈猛。   上官琦轻轻叹一口气,低声对杜天鹃道:“杜兄,我看雷名远难再支撑到十合以上。那位闵姑娘心狠手辣,这三人如若落她手中,只怕难以逃得性命。”   杜天鹗知他动了豪侠之性,准备出手相助,当下微微摇头,低声答道:“这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杀恩怨。此事看去复杂得很,眼下谁是谁非,无从判断。”   话至此处,微一停顿,调了一口真气,接道:“那芦苇之中,还不知藏了素衣女多少同党,咱们未弄清底细之前,最好先别出手。”   杜天鹗久走江湖,做事持重。四个红衣人精奇的剑术,使他大感惊骇,纵然自己出手,亦毫无制胜把握。何况眼下的情势幻奇得叫人无从臆断,那素衣女不但在闵家极具权威,而且又似是领导一个帮派的首领。   这复杂的情势,使被誉为关外神鞭的杜天鹗变得谨慎起来。   就这一阵工夫,雷名远身上已中了一剑。但他仍然奋力苦撑,双掌横击直劈,力斗两个红衣人。   那素衣少女轻轻一皱眉头,说道:“雷叔叔已成强弩之未,还不束手就缚,可别怪晚辈不念故旧情意了!”   雷名远早已打得神智不清,似是根本没有听清楚那素衣少女说的什么,人如疯虎一般,双拳连连劈击。   他功力深厚,虽然章法微乱,但拳势威力,却是仍极强猛,打出的拳势,仍然带着呼呼风声。   那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声,高举右手说道:“既然无法生擒,那就杀了算啦。”   两个红衣人看到素衣少女高举的右手一放,剑势随着一变。   刹那间剑光大盛,杀手绵连,三四回合后,雷名远又被刺中一剑。   这一剑伤得甚重,疼得雷名远大吼一声,向后跟着退出四五步,双肩摇晃,马步虚浮,几乎摔倒在地上。   只要那两个红衣人再接连攻上两剑,势非把雷名远劈死在剑下不可。   也许是那红衣人装束上显得诡异恐怖,上官琦心中对那四个红衣剑手,有着无比的厌恶,眼看雷名远陷身危境,不自觉动了豪侠之心。正想挺身而出,忽听一声尖厉的娇喝之声,传入耳际。   凝神望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星丸飞掷而来,正是那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雷夫人。   两个红衣人听得那娇喝之声,不禁微微一怔,手中剑势也随着一缓。   就这一缓之势,疾奔而来的雷夫人已经冲到。   但见她左手一扬,四点寒星,激射而出,分向两红衣人打去。   四川唐门的毒药暗器,素有独步武林之誉。那使剑红衣人,甚少在江湖之上闯荡,不知雷夫人的出身,但那素衣少女,却是知道厉害。立时低声喝道:“小心她暗器之上含有剧毒。”   两个红衣人齐齐挥动长剑,幻起一片护身剑影,但闻一阵叮叮当当之声,四点寒星尽被击落。   高手举动,迅快无比。雷夫人左手打出暗器,人已冲到了雷名远的身侧,左手疾伸而出,扶住摇摇欲倒的雷名远,口中娇声喝道:“再试试我剧毒淬炼的蝎尾针。”右手一拂之势,撒出一蓬银雨。   这次双方相距已然甚近,两个红衣人似是未想到她双手之中,都握有暗器,赶忙举剑封架,已是迟了一步。   但闻左首那红衣人闷哼一声,仰面摔倒地上。   右首那红衣人,剑势出手较快,舞起了一片剑影,击落了袭来的蝎尾毒针。   那素衣少女陡然娇喝一声,凌空冲来。但见白影一闪,人已冲到。素手连挥,倏忽之间,攻出三掌。   这三掌势道劲疾,迫得那雷夫人无暇再发暗器,只好松开了身受剑创的雷名远,挥掌迎敌。   素衣少女武功诡奇,掌势变化难测,不到十合,已把雷夫人迫得手忙脚乱。   激斗中,响起一声娇哼,雷夫人身子一摇,倒在地上。   满身鲜血,神志半昏的雷名远,一见夫人被伤,大喝一声,冲了上来,举手一掌,迎面击到。   素衣少女娇躯一侧,让过掌势,飞起一脚,踢在雷名远左腿膝盖之上,右手一翻,已抓住了雷名远右腕脉门。   那素衣少女扣住雷名远的脉门,顺势向前一带,把九头大鹏摔倒地上,喝道:“捆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直站在一侧,袖手旁观。那素衣少女,也未要他出手对敌,此刻却突然赶了过来,点了雷名远的穴道。   一场惨烈的激战,在雷名远被擒后结束。夜风轻摇着河畔芦苇,仍发出沙沙的轻微之声。   那素衣少女星目转动,扫视了全场一眼后,冷冷说道:“把他送上船去。”   芦苇中应声跃出来六个黑衣劲装大汉,把阴阳双绝和雷名远夫妇,以及那伤在雷夫人毒针下的红衣人,一齐抱了起来,疾奔入芦苇丛中。   三个未伤的红衣人,各自横剑静立,似是还在等待那素衣少女的令谕。   她仰面望望月光,轻轻地叹息一声,扬手一挥,道:“你们也回去吧!”   三个红衣人同时凌空飞起,跃回芦苇丛中。   素衣少女回头对那呆呆站在一侧的重孝少年说道:“哥哥,咱们该回去了。”   言来细声细语,和刚才冷若冰霜的神情,大不相同,似是突然间恢复了她少女的姻静、温柔。   那重孝少年轻轻“嗯”一声,急道:“不错,不错,咱们该回去了。”   他似是已被今夜这惊人的变化,和剧烈之战,吓得有些精神失常,声音之中,微带颤抖。   那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去,牵着他一只手,柔声说道:“哥哥,你心里害怕么?”   重孝少年急急答道:“不怕,不怕,这点事算得了什么。”一挺前胸,装出一副豪气凌云的神态。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低声说了数语,拉着那重孝少年急奔而去。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声音甚低,上官琦等无法听出她说的什么。   但见两条人影,手牵手疾奔而去,片刻间走得踪影全无。   上官琦站起身来,长长吁出一口气,转头对杜天鹗道:“杜兄,咱们到江边瞧瞧去吧!”   杜天鹗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一个异常尖锐的声音说道:“大哥,不用去了,那两艘船已经走了。”   回头望去,只见袁孝卓立在月光下面,相距两人不过六七尺距离。   上官琦急道:“你到哪里去了?”   袁孝道:“我到那边一棵大树上,看那江中情形……”他虽己学了大部人言,但遇上拗口转弯之处,仍是结结巴巴,词难达意,无法说得清楚。   上官琦道:“你看到没有?”   袁孝道:“起初之时,暴风大雨,夜暗如漆,看得不大清楚。自从风雨止了之后,就看得很清楚了。”   上官琦道:“你看到那具棺木了么?”   袁孝道:“看到了,他们把棺木抬入了一个很大的船舱去。”   上官琦道:“那些黑衣大汉,和用剑的红衣人可是从大船中出来的么?”   袁孝点点头道:“不错,不错。”   杜天鹗一皱眉头,道:“上官兄弟,你这等句句追问,不觉着太麻烦么?”   上官琦还未来得及答话,袁孝已连连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   杜天鹗只道他和自己客气,微微一笑道:“袁兄弟太过谦辞了,上官兄弟这等问法,袁兄弟答覆起来,只怕也觉着不甚方便。”   袁孝道:“很方便,很方便。”   杜天鹗看他说得十分认真,不禁微微一怔,一时间竟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上官琦笑道:“杜兄不必多心。我这兄弟,从小就在深山之中长大,对人间事事物物了解不深。就是言语方面,也难完全通达。如要他自己把所见之事,从头到尾地仔细说来,只怕遗漏甚多……”   杜天鹗笑道:“原来如此,我老江湖竟也被你们迷惑住了。”   上官琦回头望了袁孝一眼,继续问道:“那艘船很大么?”   袁孝点点头道:“大船旁边,还有四只小船。”   上官琦道:“那船舱之中,都是些什么样人?”   袁孝沉吟了半晌,道:“出来就看到,不出来就看不到啦!”   杜天鹗呆了一呆,低头沉思。   原来他一时之间不懂袁孝言中之意。   上官琦久和袁孝相处,知他遇上了无法说出的事,就用另一种隐隐相近的话说出,当下接口说道:“袁兄弟说那船舱中没有灯火,船舱里有些什么人,无法看到。除了那八个黑衣大汉和四个红衣人手之外,别无所见。”   杜天鹗“啊”了一声,问道:“袁兄弟,那艘船上,可有什么特殊的标识么?”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举手抓抓头皮,不停地摇头叹息。   杜天鹗吃了一惊,低声问上官琦道:“这位袁兄弟怎么了?”   上官琦道:“不要紧,他凡是遇上无法说出之事,常常如此。但他聪明绝顶,想上一阵之后,还是可以想得起来。”   杜天鹗道:“原来如此。”   只见袁孝双手抱头,蹲在地上,想了一阵,说道:“对啦,对啦。一共有两只大船,四只小船,那大船上面还有两面白旗。”   杜天鹗柔声问道:“那白旗之上,可画有什么图么?”   袁孝点点头道:“有啦,有啦,……”低头沉恩,半晌说不出话。   杜天鹗知他无法把那旗上图画形容出来,或是根本不知画的什么,无从开口,但己知那船上挂有白旗,追查起来,自是容易多了,当下笑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那几艘船,都驰向哪里去了?”   袁孝道:“顺水而去。”   杜天鹗微一点头,转脸对上官琦道:“上官兄弟,眼下的情势,我虽然难以明了全盘,但大概想去,不出两个变化。”   上官琦道:“哪两个变化?”   杜天鹗抬头望望天色,道:“走,咱们被雨水淋了半夜,先找个住宿之处,再慢慢地谈吧!此中情形复杂,也非三言两语能够说完。”当先转身,向前奔去。   上官琦、袁孝并肩随在杜天鹗身后,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己到市街之上。   这时,天色已近四更,商店客栈,大都上门休息了。只有一处紧临江畔的大庄院,仍然烛火辉煌。   杜天鹗久走江湖,一望那烛火的位置,已知是闵家的宅院。四更天仍然灯火通明,想必凭吊的客人尚未散去,不禁心中一动,回头对上官琦道:“上官兄弟,闵家之事,看来不关咱们兄弟;但可能牵涉到整个武林的局势!”   上官琦道:“是啊!小弟也觉着其中溪跷甚多,事非小可。”   杜天鹗道:“这么说,你己存下追查水落石出的心了?”   上官琦道:“这个,只怕小弟力难胜任。”   杜天鹗道:“如果兄弟有心追查其事,小兄倒有一个法子。”   上官琦为好奇之心所动,道:“愿闻杜兄高见。”   杜天鹗略一沉吟,道:“这法行来虽易,但袁兄弟却是无法安排。”   上官琦道:“杜兄先请说出,容兄弟想想再说。”   杜天鹗道:“咱们要想探得个中之秘,必须先得设法混入闵家不可。”   上官琦点点头道:“不错”   杜天鹗又道:“如若咱们仍是此等面目,决难逃过闵公子和闵姑娘的双目。如要混迹其中,必需得设法易容改装。”   上官琦笑道:“咱们纵然改换衣着,也无法改头换面。”   杜天鹗笑道:“这个,上官兄弟不必忧虑。在下带有易容之药,不过我这易容之药,只能改变肤色,却无法改变五官相貌。袁兄弟相貌特殊,纵然用易容之药,也无法隐去庐山真面,仍易被人看出破绽。”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杜兄之意,是要兄弟和杜兄借易容药物隐去真正面目,混入闵宅……”   杜天鹗点头微笑,目注袁孝说道:“眼下为难之处,就是袁兄弟毫无江湖经验阅历,如让他一个人独自行动,只怕不甚妥当。何况江湖之上,险诈无比,袁兄弟胸无城府,难以应付。”   袁孝插嘴说道:“不要紧,我躲在无人之处,不出来也就是了。”   杜天鹗笑道:“此处人烟稠密,何处无人?躲起来不让人见,岂是容易之事。”   袁孝笑道:“我躲在大树之上不下来,别人怎能想得到。”   杜天鹗微微一怔,暗道:“这法子倒是不错,真亏他想得出来。”略一忖思,又道:“餐风宿露,岂是长久之策,何况还要食用之物。”   袁孝道:“我从小就在荒山大树上睡觉,纵然大风大雨,我也一样睡得安稳。只要有蔬菜水果,不吃饭也不要紧。”   上官琦知他天赋过人,耐寒耐饥之能,实非常人能及,轻轻叹息一声道:“好吧!咱们明夜三更仍在此地相见,你可把觅得藏身之地,告诉我们,有了什么行动,也好找你。”   袁孝裂嘴一笑,振臂一跃数丈,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着袁孝闪电而去的背影,心头泛起了一缕清淡的不安。只觉这些时日之中,一直未能善待袁孝。   杜天鹗探手入怀,摸出两个白玉小瓶,低声笑道:“我这易容的药物,乃关外第一奇人、化身书生所有之物。兄弟风姿秀挺,但在敷上这药物之后,立时变成另一副面具。”   上官琦道:“化身书生,这绰号好怪。”   杜天鹗微微叹息一声,道:“其人才智绝世,武功高强,生性更使人莫可捉摸,忽而豪放任侠,忽而冷酷残忍。关外武林道上,虽都知化身书生其人,但谁也没法说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不但能使容色常变,而且连说话的声调,也常常变成各地口音,化身千百,叫人无从捉摸……”   上官琦听得呆了一呆,道:“人世间当真有这等人物?”   杜天鹗笑道:“关外济济群豪,但化身书生对小兄却独垂青眼。我们时常晤面,有时他儒中长衫,手摇招扇,一派书生风采;有时老态龙钟;有时土布裤褂,一派乡下老的模样。”   上官琦接道:“他这等千变万化的身份,你如想去找他,岂不是异常困难?”   杜天鹗道:“他不愿见你,你就走遍白山黑水,也无法找得着他,有时对面相逢也不相识。”   上官琦叹息一声,道:“唉!江湖上奇事奇闻,当真是叫人目花神眩……”一幕幕往事,展现脑际。那古刹僧尸,绝壑遗体,以及那残酷的屠杀,默默无闻地消灭了当今江湖中数十个顶尖高手!   这诸般往事,无一不在他心灵中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回忆。   如今,又遇上一件难以恩解的怪事,闵老爷子之死。   杜天鹗似是也不愿再多谈化身书生之事,当下打开一个玉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未,放在手心之中,就地上取些积水,调研一阵,涂在脸上。   片刻之后,杜天鹗脸色逐渐变成了极深的紫红之色。   五官的形态,吃那深紫色一衬,也似乎移动了原来的位置,和先前大不相同。不论怎么看,也无法看出他旧有的轮廓形貌。   上官琦道:“真不愧称之为易容药,果然形貌大变,连五官部位也似改了地方,不论目光何等厉害之人,也无法看得出来。”   杜天鹗打开另一个小瓶,倒出一点黄色药粉笑道:“你用这个吧,要把你一张白里透红的俊脸,变成姜黄干瘪,面无血色,”   上官琦伏身就地上取些积存雨水,把那黄色药粉调开,涂在脸上。   果然,一张俊秀的匀红嫩脸,片刻间变成枯黄之色。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咱们现在再去闵宅之中,已无人能窥出你我的庐山真面目了。眼下还得想出扮装成何等身份人物,才不致引人注意。”   上官琦道:“咱们扮装之人,最好能在闵宅左近行动,而又不惹人注目才好。”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兄弟倒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是有些委曲兄为下”   上官琦道:“愿闻高论。”   杜天鹗道:“咱们不愿引人注意,最好能分头行动。小兄不妨仍以武林中人物,赶往凭吊闵老英雄,混迹武林人物之中。兄弟最好能易装换服,扮作讨饭之人,梭巡闵宅前后,行动比较自由。江湖之上,本有一个以讨食为业的穷家帮,帮中不少身负绝技的高手,既然有此一帮,兄弟纵然无意中露出一些武功,也不致引人疑心。”   上官琦笑道:“如我碰上了真正穷家帮中人物,岂不要露出马脚。”   杜天鹗笑道:“不论什么事,都非一成不变,其中大部还凭仗个人机智应付。兄弟聪明绝顶,虽然少一点江湖的阅历,但如能处处小心一些,就不至被人找出破绽。何况除了穷家帮外,江湖上还有不少豪。侠奇人,常常改扮作叫化子模样,游戏风尘。”   上官琦笑道:“试试吧!”当下把身上衣服撕破几处,打散头发,问道:“杜兄看看兄弟这装扮,像是不像?”   杜天鹗道:“虽然仍多破绽,但夜暗之间,不留心也不易看得出来。”伸手把那瓶黄色药粉递了过去,又道:“最好把手臂以及暴现外面的肌肤,也涂上药物,可掩去甚多可疑之处。兄弟请略停片刻再去,小兄先走一步。”说完话,也不待上官琦答话,振袂而起,疾向那烛火辉煌的闵宅奔去。   上官琦忽然想起,还未问这涂敷在脸上的药粉,是否怕水冲洗,要待开口呼叫时,杜天鹗己去得踪迹全无。   他望着杜天鹗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阵子神,才放好玉瓶,放步行当他接近闵宅之时,心中忽觉着不安起来。只感行动之间,甚多不便,不觉犹豫起来,暗道:“我现下举动,不知是否像个讨饭人的样子?如果一到闵宅,就被人发觉可疑,那可是一大笑话。”正感心神不安之际,忽听身侧响起了步履的声音。   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神态威猛、背插单刀、全身劲装的大汉急步而来。   那大汉走近上官琦时,突然停了下来,打量了上官琦两眼,问道:“小要饭的,你可知一位闵老英雄住在哪里?”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能替此人带路同去,当更可减少闵家之人的疑心。”   原来他总觉着自己动作不像,怕人看出破绽。   心念一转,答道:“你可是来吊祭闵老英雄的么?”   那人高声说道:“怎么,闵老爷子当真死了么?”语气粗豪中,带着伤感之情。   上官琦看他举动,知是一个带着几分傻气的浑人,当下说道:“是啊!死了很多天啦,今日出殡,送殡行列,长达数里。”   那大汉长叹一声道:“闵老爷子是位很好的人,怎的竟然不能长命百岁?”他生性带着浑气,一旦咬牙嚼字起来,甚不习惯,但神色却是一片恭恭敬敬的神态,充分流露出对死者的敬仰。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动,暗暗忖道:“生性浑厚之人,大都为人率直,此人这等尊敬死者,想那闵老英雄定然有可敬之处。”   只听那大汉粗壮的声音,又在耳际响起,道:“要饭的兄弟,你可知那闵老英雄安葬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瞧瞧好吗?”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我只知道闵老英雄安葬之地,距此甚远,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那大汉似是骤然问,遇到十分重大的难题,仰脸望天,默然不语。   上官琦又道:“我带你到他家里去吧!有很多来凭吊闵老英雄的人,都还未走。”   那大叹沉吟了一阵,道:“他家住在什么地方?”   上官琦伸手指着那烛火辉煌之处道:“就在那边。”   那大汉又想了想道:“好吧!”   上官琦微微一笑,转身向前走去,那大汉举步相随身后。不大工夫,已到闵家那座广大的宅院前面。   这时,虽是四更过后时分,但那宅外席棚中,仍然有着甚多没有休息的人,三五成群地坐着喝酒,或是在抽着烟谈话。不过那谈话声音甚小,别人极不易听到。   最奇怪的是那两扇白昼间紧紧关闭着的大门,此刻却大开未闭,任人出入。   上官琦留神四下瞧了一阵,却不见杜天鹗踪迹何在。棚中的人,看去都似闵家请来帮忙的,大都腰束白带,撩着长衫,卷着袖子,白昼所见那三山五岳的武林道上人物,都不知哪里去了,一个也看不到。   二三 一粒金丹     那大汉四面张望了一阵,急步向前走去,将近门口之时,突然听得一声:“贵客留步。”大门中走出一个面色紫红的中年大汉。   上官琦吃了一惊,暗道:“这不是杜天鹗么?他怎么会招呼起客人来了?”   只见那面色紫红的大汉一抱拳,朗声说道:“这位兄台,可是来凭吊闵老爷子的么?”   黑衣大汉一抱拳,道:“不错,在下除了和闵老英雄有过一面之缘外,其余全不相识。只望大驾告知闵老英雄遗体安葬之处,在下要到他坟墓之前岳麓书院宋代著名书院。原址在湖南长沙岳麓山抱黄洞   二四 绝命残简     上官琦冷冷说道:“姑娘这等猝使暗算,行径已非光明。在下念你是个女流之辈,不和你一般见识,我便走了。”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娇躯一横,拦住去路道:“想走么?没有这么容易!”   上官琦怒道:“你要怎样?”   那素衣少女道:“你能接我三十招不败,再走不迟。”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决心查问此事,早晚免不了一场搏斗。先试她三十招,倒可先摸摸她武功路数。”心念一动,冷然答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但我事先声明:只打三十招,决不多打。”   那素衣少女说道:“好吧!这房中地方狭小,咱们到院里去吧!”当先出了房门。   上官琦已见过这素衣少女的武功,知她出手诡辣异常,表面看去,颜如桃花,心地却毒如蛇蝎,当下暗中运气戒备,紧随那素衣少女身后而出。   只听她娇声笑道:“出了房门之后,就算到了战场,你要留心戒备啦。”声音甜柔,悦耳动听,毫无火气。   上官琦道:“姑娘尽管出手!”   那素衣少女突然停下脚步,慢慢地回过头来,笑道:“官兄是左童还是右童?”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这个恕难奉告。”   素衣少女突然一摆柳腰,右手纤指疾向上官琦胸前“玄机”要穴点了过来,口中仍然笑意盈盈他说道:“你这人怎么一问三不知呢?”   说话之间,左手又斜里横拍过来一掌。   上官琦左脚微一用力,身躯突然向后闪退三尺,避过那一指、一掌,说道:“在下只是不愿答覆姑娘相询之言而已。”   素衣少女道:“不吃敬酒吃罚酒,等一会,你就非讲不可了!”两手双双击出,指点掌劈,倏忽间连攻五招。   这五招迅辣兼具,着着皆袭向要害大穴。   上官琦看她绵连的掌势,亦不禁暗自惊心,忖道:“如果在三年之前,单是这五指连绵的迅急攻势,己把我伤在手下了。”   素衣少女眼看五招快攻,被上官琦从从容容地闪避化解开去,也似甚感意外,霍然退后了三步,目光盯在上官琦脸上,眨也不眨动一下。   只见她原如娇花的脸上,逐渐变成了苍白之色,渐渐的白中透青。   上官琦愈看愈觉不对,忽然警觉到她正在运集功力,可能要施展一种什么绝毒的武功。   这警觉使他感觉到事态严重,对方似是已动了杀机。   一面暗中运气戒备,一面冷冷说道:“在下和姑娘无怨无仇,动手相搏,旨在印证武功。姑娘如果妄动杀机,施展什么歹毒武功求胜,可别怪在下辣手反击。”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一语不发。   但她此时笑容,和刚才已然大不相同;刚才笑容如花倍增娇艳,此刻面色铁青,那笑容徒增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站在一侧的闵正廉,已觉出了情势不对。他知妹妹这忿怒的一击,威势非同小可,万一一击之下,伤了上官琦,势将和穷家帮结下不解之仇,突然向前一步,拦在上官琦身前,说道:“妹妹暂请住手,听我几句话后,再动手不迟。”   那素衣少女目光凝滞,似已到了不辨亲疏之时,对阂正廉喝叫之言,好似没有听到。   上官琦低声对闵正廉道:“闵兄快请退开,令妹已若弓拉满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这一击必然凌厉绝伦,说不定是极阴毒的功夫出手。”   那素衣少女铁青的脸色上,突然泛现笑容,樱唇轻启,皓齿微露,那冰冰的神情,突然问转变为十分温柔。   上官琦急急叫道:“令妹即将出手,闵兄快快闪开!”   闵正廉还在犹豫,忽觉横里冲过来一股力道,把自己身形震到一侧。   他刚刚让避开去,那素衣少女已然发动,纤手一扬,拍了过来。   这一掌打得轻描淡写,掌势落得十分缓慢,亦无破空啸风的惊人威势。   上官琦虽然明知那素衣少女这一击中,如不是惊心动魄的威势,定有着什么歹毒的武功,但他对敌经验缺乏,心中虽然想到,但却不知纵身避开,一半也是自负武学,不愿闪避。   就这微一犹豫,突然一股温风,拂身而过。   但觉身上微微一热,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喷嚏。   那素衣少女发出一掌之后,立时向后暴退数尺,闭目而立,运气调息。   好像这轻描淡写的一掌,已然用尽她生平之力,有些儿困倦难支模样。   阳光满院,盆花随风,飘来一阵阵清香的花气。这所小院落中,仍然是那样的幽静,就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闵正廉轻轻地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官兄,你怎么样?哪里觉着不舒服么?”   上官琦静静地站着,和那素衣少女一般的闭着眼睛休息,听得闵正廉相问之言,忽然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闵正廉低声说道:“官兄既然没有伤着,快些请离开此地吧!”   上官琦啊了一声,仍是站着不动。   闵正廉看他神情不对,不觉地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官兄快些请……”只觉手触之处,如被的烧,不禁一呆。   仔细望去,只见上官琦全身都泛现了一片血红之色,只有脸上,仍然是一片姜黄,不禁大吃一骇,急急叫道:“官兄,官兄,你受了伤么?”   忽听身后响起了一个甜脆的声音,道:“他已经受了内伤,不过不要紧,吃上我一粒丹药,就会好了。”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笑道:“官兄,对不住,你刚才猜得不错,我已运集了功力之后,掌势就不能不发。”   此女神情忽冷忽热,有时冷若冰霜,有时无限温柔,把个上官琦闹得迷迷糊糊,束手无策,不知不觉中伸出手来,接过那少女手中丹丸。   凝目看去,只见那丹丸色呈紫红,大小有如樱桃一般,拿在手中,已然闻到一股清香之气。   那素衣少女看他把丹丸拿在手中,转来转去,但却不肯服用,微微一笑,说道:“这粒丹药功效甚大,服用之后,伤势立可好转。”   她微笑着一顿之后,又道:“穷家帮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虚传。如是换了他人中我一掌,只怕早已内腑重创,摔倒在地上了。”   这时上官琦神志虽未晕迷,但因听那女子讲话,不能专心一意运气调息,伤势发作,有些不太清楚,不若平日那等思虑周到。   只见那素衣少女缓步走近上官琦身侧,转伸皓腕,满脸娇甜的笑容,抓住上官琦拿着药丸的右手,说道:“快些吃下去吧!我一时气忿伤了你,心中甚是不安。如果因伤你之事,和你们穷家帮中结了仇,那就更非我的心愿。”   上官琦在她柔声相劝之下,不知不觉中举起了手中丹丸,放入口中。   丹丸人口,立时化开,一股清香直下丹田。   那素衣少女笑道:“我哥哥这边,闲杂之人大多,不如请到我的住处,静息上二个时辰,伤势就可以复元了。”   只见她轻轻举手一抬,上官琦不自觉地随在她身后走去。   闵正廉越看越觉情势不对,急急上前两步,说道:“妹妹,穷家帮势力浩大。”   那素衣少女突然回过头来,说道:“我早就知道了,还用你说么?”   闵正廉似是十分害怕妹妹,竟然不敢再多接口,默然垂下头去。   上官琦回头望了闵正廉一眼,又随在那素衣少女身后走去。   穿过了几重庭院,又到一处花木繁盛的跨院中,那素衣少女带着上官琦直入房中。   这是一座布置雅美的闺房,白竣作壁,紫缎作帘,靠壁处放一张檀木雕花的梳妆台,依妆台一张红漆木榻锦帐分钩,绣被鸳枕,招叠得十分整齐。   这时,那素衣少女对待上官琦,似已毫无顾忌,拍拍木榻,笑道:“官兄就请在榻上运气调息一下,对药力行开之后,伤势复元,再走不迟。”   上官琦望望那素衣少女,竟然依言爬上木榻,闭上双目,盘膝而坐。   那素衣少女长长吁了口气,缓缓打开抽斗,取出一把锋利的短刀和一瓶药粉,美丽的秀靥上,突然泛起一片杀机!   这当儿,门外响起了一阵步履之声,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道:“妹妹,小兄有要事相告。”   那素衣少女道:“哥哥请进来吧!”   绣帘起处,缓步走进来身着重孝的闵正廉。   他望望妹妹手中的锋利短刀和手中的白玉瓶,又看看安好无恙、端坐在妹妹绣榻上的上官琦,长长叹息一声道:“还好!妹妹没有把他处死,我以为来不及了!”   那素衣少女脸色一沉,冷冷的问道:“你算过时间么?”   闵正廉道:“算过了。”   素衣少女道:“十日大限,还余几日?”   闵正廉道:“十日过了七天,还有三日时限。”   素衣少女道:“这就是了,三日时光,转眼就要过去了。”   闵正廉接道:“限期虽是迫急,但总还有三日。如果妹妹处死了这位官兄,只怕眼下就要出事!”   素衣少女道:“为什么?”   闵正廉道:“妹妹刚刚带走这位官兄,穷家帮已经有人追踪而到。”   素衣少女急急问道:“来的什么人?哥哥认识么?”   闵正廉道:“一共来了三个,小兄只认得一个。”   素衣少女微一沉忖道:“他问起这个姓官的么?”   闵正廉道:“虽然没有问起,但神色之间,却是有些不对,再三追问爹爹遗体埋葬何处,要到坟前凭吊一番。”   素衣少女道:“什么人这样蛮横?”   阑正廉道:“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   素衣少女微微一掣眉头,道:“听说关三胜是穷家帮第一位高手,是么?”   闵正廉道:“他在穷家帮中有武相之称,武功自是非同小可,不但武功,就是身份地位,也仅次放帮主。”   素衣少女道:“他们现在何处?”   闵正廉道:“小兄已把他们送进大厅,请金叔父相陪,和两位少林高僧叙谈。”   素衣少女又望了上官琦一眼,缓缓收起刀瓶,道:“走!我去见见那位关三胜,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   闵正廉抬头向盘坐在木榻中的上官琦望去,只见他微闭双目而坐,身上肤色,仍然泛起一片艳红,但脸色却仍是一片枯黄,暗自叹息一声,低声叫道:“官兄,官兄!”   他一连喝叫数声,上官琦恍如不闻,连眼皮也未睁动一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现在正在运气逼行药力,哪里还会听到你呼叫之声?”   闵正廉道:“妹妹,你究竟给他服用了什么药物?”   素衣少女道:“很难说。”   闵正廉急道:“穷家帮中武相,乃当今武林中有数高手,如让他发觉了帮主身边的左右二童服下了‘迷性’药物,如何肯善甘罢休,势必引起一场……”   素衣少女道:“哥哥怎知我给他服用了‘迷性’药物呢?”   闵正廉心中焦急,口不择言他说道:“如不是服用‘迷性’药物,怎的现在还不清醒呢?”   那素衣少女对闵正廉这等出言相撞自己,似是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笑道:“啊,哥哥,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她微一顿之后,又道:“我给他服用的药物,虽然可能迷失去他的本性,但也可以救他性命。这件事,不用你多管,带我去见见那位穷家帮的武相吧!”   闵正廉说完之后,已知道自己慌急失言,早已吓得脸色大变。听那素衣少女责问了两句,并未再深究其事,才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说道:“妹妹,不是小兄多口,我实为妹妹着想。小不忍则乱大谋,妹妹何苦力争一口闲气,开罪穷家帮,正面和他们为敌?”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反正只余下三天时限了。三日之内,如仍查不出……”   忽听上官琦长长呼出一口气,跃下木榻。   那素衣少女,对上官琦这早醒来一事,大出意料,不觉心头微微一震。   回头望去,只见上官琦大步走了过来,默然在她身边一站,漠然地望了闵正廉一眼,似是从不相识。   闵正廉道:“这位官兄既然醒来了,是否要带他一起去见穷家帮中人?”   素衣少女笑道:“去吧!索性让他们大为惊奇一下,帮主的近身之人,也会叛离他们。”   闵正廉道:“穷家帮武相,江湖上经验甚丰,如被他看出官兄被迷药迷失本性之事,只怕要当面引起冲突。”   素衣少女笑道:“武相武功再好,也不敢伤他们帮主身侧之人,哥哥只管放心。”一挥右手,道:“哥哥请带路……”   闵正廉急道:“妹妹当真要带着他去见穷家帮的人么?”   素衣少女脸色一整,冷冷说道:“我几时说过谎言来?”   闵正廉略一沉吟,道:“好吧!”转身向外走去。   素衣少女轻扬玉掌,轻轻拍拍上官琦的肩膀,微笑说道:“跟着我走!”   上官琦茫然一笑,也不言语,默默随在那素衣少女身后,向前走去。   穿过了几重跨院,来到大厅,宽敞的大厅中,坐满了人,少林寺的铁木、凡木大师,青城双剑,和很多佩带着兵刃的劲装大汉,高矮肥瘦,应有尽有。   紧依铁木大师身侧,坐着一位蓝衫虬髯、像貌威武的中年大汉。   他那身蓝布大褂,颜色虽已洗得失去了原有色彩,但却十分干净,补满着一块白、一块黑的补钉。   在那虬髯中年大汉身后,并肩站着两位身着绎色大褂满头乱发、足着多耳麻鞋、打着白布绑腿三旬左右的大汉。   这些人,都在金少和亲切的招待下,各据席位。   这些都似在等候着主人,没有一个人开口交谈。厅中人数虽多,但却是鸦雀无声。   在大厅一角,有一个面色紫红的大汉,不时把目光投向上官琦的脸上,似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上官琦却恍如未觉,望也不望他一眼。   闵正廉进了大厅,立时抱拳一个长揖,高声说道:“家父之丧,有劳诸位伯伯叔叔们的大驾,长途跋涉,赶来奠祭,晚辈心中感激莫名。如今家父遗体已经下葬,不敢再多扰诸位伯伯叔叔们的宝贵光阴。”   那虬髯大汉,笑道:“请恕老朽托大,叫你一声闵贤侄。”   闵正廉看那说话之人,正是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赶忙欠身一礼,道:“关老前辈有什么吩咐?”   关三胜道:“老朽奉帮主之命而来,一来归还令尊一点东西,再者要凭吊令尊一下遗体。”   闵正廉道:“家父遗体已经人土,老前辈这番盛情心意,晚辈拜领了。”说完深深一揖,一面暗中留神着几人举动、神情,看到他们瞧到上官琦后,有些什么反应。   他心中最是担心此事,哪知事情大出意外的,关三胜仅仅一瞥上官琦后,就未再多看过他一眼。   上官琦似和这些人从不相识,也未多望过几人一下。   那被誉为穷家帮武相的关三胜,竟也似不识帮主身侧之人,望也未望上官琦一眼。   闵正廉甚觉奇怪,暗暗忖道:“以关三胜在穷家帮中的地位身份,决不会连帮主身侧的左右二童,也不认识,难道此人是冒充的不成?”   那素衣少女缓缓转过脸去,望了闵正廉一眼,说道:“哥哥,爹爹遗体已经下葬了,不便再劳师动众人家,哥哥请送诸位伯伯叔叔们……”   这几句话,无疑当面逐客,在坐群豪,都不禁为之愕然。   关三胜轻轻地咳了一声,打断那素衣少女未完之言,接道:“在下久闻闵兄有一位精明干练的千金,想来定是姑娘了?”   素衣少女道:“不错啊,老前辈可是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么?”   她开口直呼关三胜的名字,使在场群豪,又都为之一怔。   要知关三胜不但盛誉卓著,而且脾气也是出名暴躁。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被一个十几岁的女娃儿.直呼名字,定然难以忍受,必将大怒而起,厉言责问。   哪知事情大出群豪的意料之外,关三胜竟然毫无怒意地笑道:“数十年来,就没有听到有人直呼老夫姓名,就是敝帮帮主,也要称我一声关兄弟。”说完,纵声大笑。   素衣少女道:“你笑什么,难道你和家父相识,就要以老前辈自居么?哼!我又没见过你,凭什么要叫你关老前辈?”   关三胜微微一怔,道:“不论你如何称呼老夫,我也不放在心上。”   素衣少女道:“你放在心上,又怎么样?”   关三胜被她顶撞得愣了一愣,道:“好厉害的丫头!”   阉正廉道:“舍妹少不更事,老前辈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关三胜道:“我要和她一般见识,早就出手教训她了。”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令尊遗体不知埋葬何处?老夫只要到他墓前奠拜一下,也可回去上覆我们帮主了。”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家父墓中满放金银财宝、古玩名画。你苦苦追问地方,不知是何用心,难道要存心扒墓么?”   关三胜连番被她顶撞,已然忍不下心头怒火,一掌击在案上,只震得茶碗茶壶,四下横飞。   这大厅之中,坐人甚多,被关三胜掌力震飞的茶杯茶壶,以及飞溅的水珠,大都向人身上飞了过去。   但见厅中群豪纷纷动作,有的大袖轻拂,有的挥掌拍出,有的起身避到一侧,造成一片混乱。   那素衣少女默然不言,只是冷眼望着这混乱景象。直待混乱平复,群豪各归座位,她冷笑一声,道:“若不看在贵帮主和家父相交一场的份上,单是你这等失礼的举动,就该被逐离此地了。”   关三胜眼看自己一掌击在桌上,震得杯壶乱飞,水珠四溅,心中甚觉不好意思,一股升起的怒火,也强制息了下去,哪里还受得了那素衣少女再相讥讽之言?只气得环目怒睁,虬髯倒竖,说道:“好个目无尊长的女娃儿,老夫将拼着受上帮中一顿斥责,也要教训你一次。”举手一挥,身后两个满头蓬发、身着百袖大褂中年大汉,闪身而出,疾向那素衣少女扑了过去。   这两人动作奇快,出手一击,已可看出武功甚高。   闵正廉急道:“关老前辈……”话刚出口,已被那素衣少女娇声叱道:“哥哥不用多事。”疾退三步,让开两人一击,侧脸对上官琦柔声说道:“去把他们两人打一顿。”   她说得轻巧无比,一派天真,似是上官琦定可胜得两人一般。只听得厅中群豪,都不禁微微一哂,那两个穷家帮中高手,却是听得微微一怔,目光齐齐投注到上官琦的脸上。只觉此人衣着破损,甚似穷家帮中之人,但面目陌生,从不相识。   上官琦满脸茫然地“啊”了一声,缓步直对两人走去。   易容药物,掩去了他焕发容光,和勃勃英气,看上去毫不起眼。   两个穷家帮中高手,相互望了一眼,一齐皱起了眉头,似是对付这样一个人,有失身份一般。   左面一人踏前两步,说道:“你是什么人?满脸病容,难挡一击。”   说话之间,上官琦已然走近身侧,举手一拳,当胸击去。   这一拳不但来势猛恶,而且出手招术,亦极怪异。那穷家帮中高手,初时并未放在心上,出手封架之时,才突然觉出不对,赶忙向后疾退了三步。   上官琦的武功早已列身武林中第一流的顶尖高手,此人大意轻敌,尽失先机,虽然中途发觉,但已迟了一步。只见上官琦左腿一抬,如影随形般迫了上去,右掌疾伸,按在那人前胸之上。   这一招灵快无比,变化又出人意外,快得使那人身旁同伴,也来不及相救。只听那人一声闷哼,张口喷出一股鲜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官琦出手惊人,全场群豪,无不为之动容。连少林高僧铁木、凡木大师和青城双剑,也不禁愕然一呆。   那右面中年大汉一见同伴受创,斜里急攻一拳,人也紧随击出拳势,冲了上来。   上官琦目不转睛地微微一侧身子,右手向上一抄,巧妙无比地扣住了那大汉,向前一带,左手回击一掌,正击中那大汉肩头之上。   这一拳打得似甚沉重,只听他闷哼一声,向前疾冲的身子,生生被震得倒飞回去。两个穷家帮中高手,被上官琦在举手投足之间,双双身受重创,倒摔在地上。   这情景不但使被誉为穷家帮中武相的关三胜有些骇然,就是那素衣少女也有点惊愕,想不到上官琦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要知上官琦生性忠厚、拘谨,未服药物之前,决不愿随便出手伤人,先自有了心理约束,十成武功,只能用出七成。眼下他本性迷失,出手毫无顾忌,可把全身所学,全部发挥,是故看上去他的武功,似是陡然间长进了甚多。   关三胜重重地咳了一声,缓步而出,先在两个受伤属下的身上各自拍了一掌,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望了上官琦一眼,冷冷说道:“阁下是闵姑娘的什么人?”   上官琦微微一怔,满脸茫然,不知如何答覆。   那素衣少女急急残口道:“是我们闵家护院教师,你如不服气,不妨出手和他较量一下。”   她已看出上官琦武功高强,觉着留在身侧终是祸害,不如借关三胜之手,先把上官琦除去,故意出言相激。   关三胜纵声大笑一阵,道:“既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老夫就不再顾虑下手轻重了。”暗中运集功力,缓缓举起右掌。   忽听一声佛号,响彻大厅,铁木大师站起身子说道:“关兄请看在贫僧薄面之上,暂请忍受一二。”   关三胜道:“大师有何教言赐告?”   铁木大师道:“昔年闵老英雄不顾自身安危,义救天下英雄,武林中人大都受有他的恩泽,这件事传诵数年,想来关兄定然知道。”   关三胜道:“如非敝帮帮主,昔年受过闵老英雄相救之恩,在下早已难忍这口冤气了。”   铁木大师目光环扫在厅一周,高声说道:“在座诸位可都是为着凭吊闵老英雄而来么?”   群豪中有一大半起身答道:“不错,不知大师有何教言?”   铁木大师目光缓缓移到那素衣少女身上,冷冷说道:“闵姑娘,老袖已是佛门中人,对人世间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你们家中之事,老衲世外人更不该多管闲事。但闵老英雄昔日舍身相救我武林同道一事,不但遍传江湖,而且恩泽被及天下各大门派……”   素衣少女冷冷接道:“佛门中讲究无嗔无爱恶,你既知道是我闵家之事,那还是别插手多管的好!”   铁木大师微微一笑,道:“如是老袖应令尊之求而来,是不是亦当袖手不问?”   这一问显然出乎那素衣少女意料之外,只见她怔了一怔,道:“空口无凭,岂能令我置信?”   铁木大师道:“如若老衲拿出令尊亲笔之信,闵姑娘是不是就可给老衲一些方便?”   素衣少女微一沉吟,道:“你先拿出来瞧瞧再说。”   铁木大师缓缓从僧袍之中,取出一封白色封简,当众拆简,取出一纸白笺。   那素衣少女突然向前欺进了两步,伸出纤纤玉手,说道:“拿来给我瞧瞧。”伸手去抓。   铁木大师疾向旁侧一闪,庄严他说道:“闵姑娘不用慌,老衲既然拿出书信,自然是要给闵姑娘看,不过我要先请几位武林同道瞧过之后,以作人证,再交给姑娘。”   那素衣少女娇艳的脸上泛现出一抹杀机,冷冷地说道:“我未睹那函笺之前,如何辨识出是家父手笔,难道你们不会伪……”   铁木大师满脸肃穆之色,说道:“待老衲传阅过几位武林同道之后,姑娘再拿去仔细辨认不迟。”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如看那函笺之上,果是家父手笔,你这般传阅放他人,岂不有违了家父致函之意么?”   铁木大师道:“信函之中,并无什么重大机密,姑娘只管放心。”举手将白笺交到青城双剑手中,接道:“两位先请过目。”   二五 午夜子时     青城双剑也不客气,接过函笺,仔细一瞧,只见上面潦潦草草写了数行道:   “神木老禅师座前,昔年一步失错,三十载仟悔难补,握笔修书,已近大限,老禅师如念相交旧谊……”   不知何故,下面并未续书,但从那潦草的字迹推断,显然是遇上了什么惊骇之变,无暇再续写下去。但这半篇残简之中,已隐隐可见他正置身险危重重、杀机环伺之中。   青城双剑一连瞧了数遍,才把那函笺奉还给了铁木大师。   铁木大师,接过函笺,回头对关三胜道:“关兄也请瞧瞧此函。”   关三胜接过函笺,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皱了皱眉头,交还给铁木大师。   那素衣少女一直冷眼观察着几人的举动,她脸上几度泛现出忿怒之色,但都又忍了下去。面对着少林高僧和青城双剑的威名,她勉强克制了心中的激动,默然无言,直待关三胜把那封函笺看完,交还给铁木大师之后,她才冷冷地说道:“该把家父的信交给我瞧瞧了吧!”   铁木大师缓缓把函笺递了过去,口中却庄严他说道:“令尊的生死之谜,天下武林同道,无不关心,闵姑娘切不可太过任性……”   那素衣女对铁木大师的话,恍似充耳不闻,伸出纤纤玉手,接过函笺,清澈如水的星目,先环扫了群豪一眼,瞧也不瞧地随手把函笺叠起来,放入袋中。欠身对铁木大师道:“多谢老禅师送还家父手书。”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庄严他说道:“老钠早已料到姑娘有此一着,故而先把令尊手书传阅,如今已有青城两位道兄,以及穷家帮中关兄,阅过此函。有他们三位武林高人作证,姑娘纵然收去此函,也没有用了!”   素衣女忽然微微一笑,道:“老前辈如是想知个中详情,三日后请再来闵宅,届时晚辈当据实奉告一件武林秘辛。”   铁木大师道:“三日时间,如果是顺流放舟,老衲等重来此宅之时,姑娘恐已千里之外了。”   素衣女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   铁木大师道:“最好姑娘能现在说出诸般经过,当着天下武林同道之面,姑娘有什么为难之事,也容易解决!”   素衣女目光冷冷地投瞥了铁木大师一眼,道:“你可是怕我走么?”   铁木大师道:“姑娘乃此地主人,移迁他往,悉由尊便。老衲只想查得令尊修书之事与生死之谜,能够上覆敝寺方丈,也就够了。”   那素衣女忽地咯咯大笑,道:“家父死、活化身各一,你都见过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未见令尊遗体。”   素衣女脸色突然一冷,说道:“那棺木中装的什么?”   铁木大师道:“这个……老衲未见之前,不便妄加论断。”   素衣女冷冷说道:“你没有偷开家父的灵柩么?”   铁木微微一怔,道:“没有,老衲如要看那灵柩,也会通知姑娘一声。”   紊衣女目光缓缓由青城双剑、穷家帮的武相关三胜脸上扫过。道:“不是你们两位,那就……”她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停留在青城双剑脸上,住口不言。   青城双剑互望了一眼.左首一人说道:“闵姑娘猜得不错,那棺木确是贫道等所开。”   此言一出,全场中人,又是一阵惊愕。   那素衣女神情却很平静,淡淡他说道:“几位挟江湖数十年威名而来,不到黄河不死心,开了棺木,不知有何发现?”   青城双剑面现愧色说道:“据贫道启棺所见,那棺木中确是闵老英雄……”   话至此处,微微一顿,左面那道人接道:“姑娘故弄玄虚,相欺天下英雄,不知用心何在?使贫道百思不解。”   那素衣女沉吟了一阵,道:“诸位如欲解开个中之谜,三日后子夜时分,再请来此。我自当宣布其秘,以解诸位疑窦……”脸色忽然一沉,目光环扫了大厅群豪一眼,接道:“子夜三更,阴盛阳衰,诸位自信武功足以自保安危的再来。如果自知武功不足自保,那就不必来了。”   铁木大师道:“如若姑娘惜三日之机,遁行他方,贫僧等哪里去找广那素衣少女淡然一笑,道:“诸位不妨暗守我们宅院附近,只许人进,不许人出,也就是了!”   铁木大师望了青城双剑一眼,道:“不知两位道兄对三日之约,有何高见?”   左首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此中情节,似是复杂,教人无法判断。好在三日时光,转眼就过,倒不如等他三日再说。”   铁木大师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奉谕而来,不查个水落石出,势难覆命。姑娘如妄图使用缓兵之计,借机他遁,可别怪贫僧等失礼了!”   素衣少女道:“少林寺威名虽盛,但我还不放心上……”   铁木大师合掌接道:“但愿姑娘一言九鼎,贫僧等三日之后,再来相访。”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青城双剑道:“闵老英雄生死之事,已引起武林关注,姑娘切不可任性而为。”紧随铁木、凡木大师,步出大厅。   群豪纷纷站起来,鱼贯出厅而去,片刻间走得一个不剩。   这时,大厅中只余下了那素衣少女,和闵正廉、上官琦、金少和等四人。   闵正廉缓步出了大厅,四下张望一阵,重入大厅说道:“妹妹,咱们当真要等他们三天么?”   素衣少女点点头,道:“自然要等。”   闵正廉道:“届时如若他们都照相约时间而来,妹妹当真要和他们见面么?”   那素衣少女道:“当然要见,铁木那老和尚在江湖甚见威望,我既然答应了他,岂能失约?”   闵正廉轻轻叹息一声,欲言又止,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默默垂下头去。   素衣少女略一沉忖,道:“你们各自回到住处,不要妄动逃生之念。三日后子时时分,赶到大厅中相见。”举手一招,当先走去。   这几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举手一招,上官琦立时跟着走了过去。   闵正廉轻轻叹息一声,也缓步出了大厅。   他似乎已完全屈服在妹妹的积威之下,满脸愁容地缓步而去。   且说杜天鹗仗易容药物,混入阂宅,竟然无人认出他庐山真面。他目睹上官琦和穷家帮中的人动手,曾以目示意上官琦别忘了今夜三更和袁孝之约,哪知上官琦浑如不觉,一脸茫然,对他示意目光,恍如不见。当时情景,他心中虽然觉出不对,但还存着万一之想:上官琦已经混入那素衣少女身侧,故意装成痴呆的样子,再借机露了两手武功,以搏那素衣少女重用之心……他虽明明知道这判断希望甚小,但除此之外,确也再想不出自慰之道。   天一入夜,他就梭巡在闵家广大的宅院周围,希望能看到上官琦从那宅院出来,赶赴袁孝相订之约。   哪知道到二更过后,阉宅之中,仍然是一片静寂,不见一个出院之人。   这时,有不少武林高手梭巡在闵宅周围,这些人大都是监视防止闵宅中人逃走的中原武林人物。杜天鹗很少涉足中原,除了几个盛名特著的高手,所识不多。他混在一起,也无人注意到他。直到三更鼓响,仍不见上宫琦由阂宅出来,时已不早,势难再等,只好单人赶往和袁孝相约之处。   那是棵高大的白杨树下,袁孝早已在东张西望地等候,一见杜天鹗匆匆赶到,立时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我大哥没有来么?”   杜天鹗原本还存着一种侥幸之想,上官琦早已赶来此处。袁孝这劈头一问,立时如冷水浇身,呆了呆,道:“怎么?他还没有来么?”   袁孝心头大急,道:“我大哥说过之言,从未不算过,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非得还我……”他心中愈急,愈是说不清楚,只是吱吱呀呀,杜天鹗根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   这是个很尴尬的局面。袁孝愈叫火气愈大,两只圆圆的金睛中,闪动着逼人光芒,手舞足蹈,大有跃跃欲动之势。   杜天鹗知他心地浑厚,一旦想不转弯,可能立时出手,只好默默不语,静静地站在一侧,直侍袁孝火气逐渐消减之后,才和蔼他说道:“袁兄弟,你先别……”   袁孝大声吼道:“谁是你袁兄弟,你如不把我大哥找回来,咱们先得拚个死活出来。”   杜天鹗怔了一怔,正容说道:“袁兄弟,暂请冷静片刻,容兄弟把话说清楚,要打要挤都好商量……”   袁孝尖声喝道:“你先告诉我大哥还活在世上没有,咱们再谈。”   杜天鹗道:“他不但还活在世上,而且还好好地留在闵家宅院之中。”   袁孝呆了一呆,道:“这话当真么?”   杜天鹗道:“兄弟向来不说谎言。”   袁孝道:“大哥一向说过就算,他告诉我到此地相会,为什么自己杜天鹗道:“他中了人家迷魂的药物……”   袁孝急道:“什么?咱们快去救他出来吧!”   杜天鹗轻轻叹息一声,道:“事情不是袁兄弟想的那样简单。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咱们先到僻静地方,容我把详细经过说明之后,咱们再想救他之策。”   袁孝微一沉吟,说道:“咱们就上这大树上谈吧。”   杜天鹗抬头望去,只见这棵大树高约三丈,树上枝叶也十分密茂,坐在树上谈话,既可监视四面动静,又不虞别人偷听,心中暗暗忖道:“这办法倒是不错,也亏他想得出来。”当下点头说道:“好吧!”纵身跃起两丈多高,向上爬去。   袁孝急急直追,爬行如飞,眨眼之间,已然追到杜天鹗的前面。   两人爬上大树之后,选择一处粗大的叉枝所在坐了下来。杜天鹗先轻轻咳了一声,道:“袁兄弟,你要听我把话说完之后接口不迟,且莫听了一半大叫大吼出来。”   他怕袁孝听他说到上官琦遭迷药迷失本性之时,又忍耐不下心中怒火,又急得暴跳如雷,先用话把他稳住。   袁孝长长叹一口气,道:“好吧!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两件事情。”   杜天鹗道:“什么事?”   袁孝道:“在未找到我大哥之前,你要和我走在一起。”   壮大鹗知道他怕自己一走了之,如不答应,势必又要引起一场争吵,只好点头答道:“好吧,你说第二件?”   袁孝道:“我大哥如果死了,咱们两个也都不用活了。”   杜天鹗暗暗叹道:“这人虽然有些浑浑噩噩,倒是忠实得可爱。”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一日不能使你大哥回你身边,我就一日不离开你。万一他有了什么不幸,我就替他偿命。不过,我也有一件要事你答应。”   袁孝道:“只要能把我大哥救回,不论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他自和上官琦、杜天鹗等分手之后,一直苦苦练习人言,虽只有一日夜时光,说话神情、声音又似有了甚大进步。   杜天鹗微微一笑,道:“眼下闵家的事,已成了中原武林上一场滔天风波。中原武林道上甚多有名高人,都已卷入这次漩涡之中。所以咱们也不能太急,单独有所行动。”   袁孝沉忖了一阵,道:“不知要等多久?”   杜天鹗道:“大概三日时光。”他阅历丰富,判事之能甚强,推想那素衣少女三日后正需要有人相助,决不会杀掉上官琦那样的武功高强的助手。   袁孝道:“咱们先去闵宅瞧瞧吧!”   杜天鹗道:“先去瞧瞧可以,但必依我之命行事。”   袁孝想了很久,道:“好吧!但我只能先受你三天之命,如是三日后仍然难以见到我大哥,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鹗道:“就此一言为定!”跃下大树,直向闵宅走去。   闵宅附近虽然有不少武林高手来回梭巡,但因群豪和那素衣少女有约在先,许人进不许人出,也无人拦阻两人。   以袁孝之意,就要冲入阂宅,搜找上官琦的下落。但却为杜天鹗坚相阻止,劝道:“咱们现在进虽容易,但出来时却极困难,还是先别进去的好。”   袁孝天性之中本有些浑璞之气,虽然觉着杜天鹗和自心中想的背道而驰,但觉着答应听人家话,只好默默而退。   杜天鹗把袁孝带到一处僻静所在,两人对坐,运气调息。待天色大亮后,才带他到一处客栈之中叫了食用之物,大吃一顿,然后,又好好休息了两天。   在这两天时光之中,袁孝急疯了心,催促社天鹗去找上官琦不下十次,但都被杜天鹗推说第三天夜晚再去。   好不容易,熬过了两天。第三天一入夜,袁孝就催促杜天鹗快走。   杜天鹗直待二更时分,再结束赴约。他想到这一次子夜之会,可能会引起大战,改换了一身劲装,腰围紫金飞龙软鞭,两肋间分带了两把匕首,外罩黑缎披风。但面上仍涂着易容药物,带着袁孝,直奔闵宅。   这时,闵宅中已毫无警戒之情,那连绵帐篷虽然依旧架设着,但已无守夜之人,两扇大门洞开,一片死寂。站在大门外,难见一点灯光。   杜天鹗低声对袁孝说道:“今夜咱们只能见你大哥,也许还无法救他,你必需听我的话,不许擅自出手,大嚷大叫。”   袁孝道:“要是见我大哥不着,今夜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那是当然。”大步直向里面走去。   袁孝紧随身后而行,进了大门,穿过那广敞的大院,直向后面大厅闯去。   但见门户大开,却不见一盏灯光,也不见有人拦阻,和几人三日前来时的戒备森严之况,大不相同。   这出奇的静寂,使这座广大的宅院中,笼罩着一片阴沉之气。   杜天鹗轻车熟路,带着袁孝昂然直向大厅走去。   登上厅前石阶,杜天鹗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素衣少女相约群豪会面的大厅中,也是一片黑暗。   侧耳听去,隐隐可闻混杂的呼吸之声,显然那大厅中已然挤满了人,不知何故,却未点灯火。   杜天鹗因过头去,低声对袁孝说道:“袁兄弟,小心了。”缓步直入厅中。   袁孝禀赋特异,目力过人,虽在厅外,仍可见厅中景物。   只见那大厅之中,早已排好了席位,座位上已坐了不少的人,但却不闻一点说话的声音。   他心中虽然觉着奇怪,但又不便多问,随在杜天鹗身后走了进去,默然在杜天鹗身旁坐了下去。目光却不停转动,打量厅中的人物。   只见那日相遇的少林高僧和青城双剑,都在座上,另外高高低低,肥肥瘦瘦,不下六十人之多。   这些人表情各自不同,很多人闭目休息,也有很多人却神色紧张地东张西望。   袁孝仔细地看完了厅中所有的人,但却不见上官琦,心中优虑更重。   忽然间传来了三更鼓响,天色已到了子夜时分。   幽暗的大厅中,群豪微微骚动了一下。大厅一角处,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铁木道兄,我看那女娃儿不会回来了吧?”   耳际间突响起一个冰冷、但却又十分娇脆的声音道:“我没有死,为什么不来?”“嗓”的一声,大厅门口,亮起一个火招子。那素衣少女雪白的衣服上,满是鲜血,她长发散披,脸色苍白,手中高举着火招子,缓步直向厅中走来。   厅中群豪,都为这突然变化显得有些惊愕,望着那高举火摺子的素衣少女,缓步走向席位。只见她手臂摇摆,大厅中登时一亮,两支红烛,熊熊燃起。   原来那大厅席位上,早已放有蜡烛。   那索衣少女原本十分美丽的面容,此时看去,却恐怖惊人:半颊鲜血,掩遮了美丽的轮廓;而那艳丽的容色,无血处,却又显得异常的苍白。白衣裙子,也都沾满了血迹。长长的头发散垂肩后,看上去可怖至极。   厅中群豪,虽然都是身负武功之人,但看到这情形,也不禁有些胆法,似是那素衣少女带进来一股冰冷阴寒之气,使人油生寒意。   铁木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果是言而有信,不知令兄来了没有?”   那素衣少女长长吁一口气,就在原位上坐了下来,说道:“我哥哥也没有死,他为什么不来?”举手一招,只见阂正廉和上官琦、金少和应手而出,直向大厅中走来。   闵正廉也是满身鲜血,左臂和右肩上,都用白纱包着,但已被那鲜血浸透了不少。   上官琦和金少和却是完好无恙,两人都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铁木大师皱皱眉头,道:“闵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什么事,告诉你也没有用。”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笑道:“姑娘先请运气调息一阵,老衲等洗耳恭聆。”   素衣少女不再理铁木大师,依言微闭双目,暗中运气调息。   袁孝火眼闪动,瞪着又圆叉大的双目,围”注在上官琦的脸上。   他和上官琦相处数年之久,对他的举动、身材,早已深印脑际,上官琦虽然用有易容药物,但袁孝一眼之间,仍能看出是他。   袁孝几度欲叫出声来,但却被杜天鹗暗中劝阻下去。   上官琦迟滞的目光,也缓缓地打量了四周群豪一眼,目光由袁孝脸边扫过,恍如未曾相识。   这一次袁孝再难忍受,站了起来,大步直冲过去。杜天鹗一把没有拉住,袁孝已冲到上官琦的身边躬身叫了一声:“大哥。”   上官琦瞧了袁孝一阵,茫然一笑,一语未发。   袁孝大声叫道:“大哥,你难道不认兄弟了么?”   上官琦目光转动,在袁孝脸上溜了一阵,又缓缓别过头去。   那素衣少女也不言语,只是冷冷地瞧着上官琦的反应。   杜天鹗怕袁孝情急之下,闹出事情,赶忙奔了过来,抓住袁孝左臂,低声说道:“袁兄弟咱们先去坐着。他此刻神志不清,等一会咱们再来叫他。”   袁孝回目望着杜天鹗道:“怎么?等一会,他神志就会清醒了么?”   杜天鹗道:“那时如果他还不清醒,我们再想办法。”   袁孝道:“好吧!”缓缓退回原位坐下。   熊熊的烛光,照亮了大厅,群豪都不自禁地把目光投注那素衣少女身上,只见她肩头、臂上、后背等处,仍然不停地向外流着鲜血,显然这伤势并未好久。   最为奇怪的是,她所伤地方都是相搏对不易伤到之处,如果伤到必然很重才对,但她竟还能支持下去。   因有衣服和鲜血的掩遮,谁也无法看到她伤口详细情形。但依情推断,似是她站着不动,任人宰割一般。   大厅上坐满了人,但却一片沉寂。这沉默延续了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好像都为这意外的变化,有点茫然无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铁木大师环扫了大厅中群豪一眼,打破沉寂说道:“闵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那素衣少女道:“死不了啦!”   铁木大师道:“贫僧身上带有我们少林寺中疗刀剑之伤的金创药粉,姑娘请敷用一些如何?”   素衣少女冷冷地答道:“不必了,我还想多活几日!”   铁木大师脸色微变,低宣一声佛号,道:“姑娘可是相疑贫僧有意加害么?”   素衣少女道:“那倒不是,我身怀药物,大概不比贵寺中药物差吧!”   铁木大师虽是见闻广博的高僧,也被她这等难测高深的答覆,弄得有些茫然无措。沉吟了片刻道:“闵姑娘既然身怀疗伤之药,不知何以不肯敷用,贫僧等还要洗耳恭听,姑娘……”   那素衣少女截住铁木大师之言,接道:“我敷不敷药,关你什么事?你们有什么事,你们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阿弥陀佛,令尊是否还活在世上?”   那素衣少女道:“死啦!你们见到的是假扮的。”   这等坦然答覆,使大厅群豪都为之一愕。   青城双剑接口问道:“那棺木中尸体,可是真的闵老英雄么?”   素衣少女道:“一点不假。”   铁木大师道:“令尊既已逝世,为何不公诸武林,偏要故作神秘,不知是何用心?”   素衣少女道:“家父之丧,已经哄传江南中原武林道上,还要怎么才算公诸武林?”   铁木大师道:“姑娘一面传下讣闻,公告武林阑老英雄之死,一面却找人假扮闵老英雄,藏身地窖之中,有意带贫僧等到那地害中去会见假扮令尊之人,似是有意把这件事制造得扑朔迷离。今日这群豪聚齐贵宅之局,也可说是姑娘一手造成。”   那素衣少女站起身来,冷冷说道:“你们还有紧要之话,快些问吧!我已失血过多,难再支持了。似这等无关紧要之言,最好别说,以免多费口舌。”   杜天鹗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请教姑娘:三日前一个风雨之夜,姑娘运棺江畔,尽杀运送棺木之人,却把令尊灵柩,运上一艘大船,连夜扬帆,不知是何原因?”   素衣少女目光转投到杜天鹗身上,道:“那晚上你看到了?”   杜天鹗道:“看到何止在下一人?”   素衣女道:“不知还有哪个?”   杜大鹗沉声说道:“除了在下之外,还有阴阳双绝、雷名远夫妇……”   群豪一听这几人之名,都不自禁地转头乱看。想这几人定都在座,哪知瞧来瞧去,竟是不见四人,立时起了一阵轻微骚动。   素衣女突然举手一理散披的长鬓,说道:“你贵姓?”   杜天鹗微一沉吟道:“在下杜天鹗。”   群豪之中,大都听过关外鞭神之名,一大半转脸向杜天鹗望去。   素衣女道:“好!你已经名登鬼录,离死不远了。”   杜天鹗怔了一怔,道:“什么?”   素衣女笑道:“我说你快死了。”   杜天鹗取出一块手帕,在脸上一抹,恢复了本来面目,笑道:“闵姑娘请看清在下庐山真面目,别找错了人。”   那素衣女道:“你放心吧!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十日大限!”   铁木大师道:“雷名远夫妇和阴阳双绝,难道都被姑娘杀害了不成?”   那素衣少女突然仰脸望着屋顶,高声说道:“记上铁木、凡木大师。”   凡木笑道:“记上老僧等,不知有什么用?”   素衣女道:“记上了,你们就还有十日好活。”   青城双剑大笑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素衣女道:“两位不信就也试试吧!”微微一顿又道:“记上青城双剑。”   厅中群豪,先都为她庄重的神情、奇异的举动微生惊愕,但一怔之后,却又觉着这是件十分可笑的事,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有铁木、凡木两位高僧,和杜天鹗面容十分严肃,似是知她这些话并非随口而说。铁木合掌说道:“阿弥陀佛,闵姑娘纵然为老衲订下十日死期,但老衲等未死之前,还想增长一点见闻,听姑娘讲一段武林秘辛。”   素衣女经过这一阵调息,伤势似已好了甚多。缓缓举手,挽起垂肩秀发,目光环扫大厅一周,说道:“凡是听到这件事的人,只怕难以再活下去。如果怕死,现在还来得及走,不怕死的请留在这里。”   群豪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七八个人起身而去。   素衣女道:“还有人走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次厅中再无骚动之情,也无人离座走去。   铁木大师叹息一声,说道:“以生死大事,赌听一件武林秘闻,未免太不值了。诸位如果和此事无关的人,倒是不必冒着这等大险。”   他盛名卓著,深得武林同道敬重,这一说,果然又有十余人站起了身子,悄然而去。   铁木大师望了群豪,庄严地接道:“这个大厅中,只怕有甚多不信邪的朋友,也许认为闵姑娘这些话说得十分可笑。但据老衲看,这些话并非耸人听闻,眼下时限不多了,诸位如果能退去,还是退出的好。”   这一番话,又说得十几个人离开了座位而去。   铁木目光转动,看厅中所余,还有二三十人左右,不禁暗自一叹道:“姑娘请再劝他们几句。无边孽海中,稍修一点善行。”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铁木大师这几句话所感动,果然又启动樱唇说道:“家父之死说不上什么大事,所以哄传江湖,因家父昔日救过中原武林道上几位高人,和少林、青城等正大门户,结了一点善缘,是以家父之死,有劳诸位的关怀跋涉……”   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环扫了群豪一眼,接道:“再往下说,就是正文,诸位中要走的该走了。只要听得一句正文,就别想逃得十日限约,这是最后的生机了。”   厅中群豪又有四个站了起来,但略一环顾,重又坐了下来。   那索衣女望着铁木说道:“这些人都是至死不悟,我也没有法子了。”   二六 生死边缘     铁木大师微微一皱眉头;高声说道:“诸位之中,如果无事,还是早些离此的好。需知此时此地,并非争名逞雄之时,何苦自惹是非上身。”   厅中群豪,个个似都在十分用心地听他说话,但却无一人起身而去。   那素衣女经过这一阵调息,精神似是好了甚多,面上亦泛起艳红之色,咯咯一阵娇笑,道:“这不能怪我了,大和尚慈航普渡,唤不醒冥顽之人。”   她微微一顿之后,回头对闵正廉道:“哥哥,记上他们名字吧!”   闵正廉缓缓站起身子,目光环扫了厅中群豪一眼,道:“诸位执意不肯离去,那也是无法之事……”他轻轻叹息一声,轻轻一掌,击在案上,道:“拿记死簿来!”   大厅外,一声娇应,两个头梳双辫、身着绿衣的少女,莲步款款而入。   第一个少女手中捧着一个玉盘,盘中放着一本白绢钉成的册子,封面上写着三个触目惊心的红字“记死簿”。   第二个少女却捧着石砚竹笔。   二女动作熟练轻松,毫不紧张,缓步走近那素衣女身旁桌边,先放好笔砚,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那玉盘中“记死簿”捧了出来,放在桌上,又缓步退了出去。   这两个少女进了大厅之后,一直垂着眼帘,望着手中笔砚和那玉盘中的“记死簿”,直到退出大厅,始终未抬头望过厅中群豪一眼。   那素衣女环视了群豪一眼,道:“众位既敢留此不去,想来定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雁过留声,人死留名,诸位如不愿拖延时间,就快请在那‘记死簿’上签名吧。”   她说话神情,虽然力求和蔼,但那柔和的言词之中,却隐含着一股阴沉之气,使人不寒而栗。   群豪东张西望,但却无一人肯起身签名。   素衣女望了铁木大师一眼,道:“大师不是想早些知道家父死去的原因么?”   铁木大师道:“不错。”   素衣女笑道:“这厅中之人,有一个不肯签名,我就不说。大师最好能首先倡导,免使这僵冷之局,延长下去。”   铁木大师道:“姑娘不是已把老衲的名字记下了么?”   素衣女冷笑一声道:“你怕什么,一个人只有一条命,你签上十个名,也是只死一次。”   铁木大师道:“如果怕死,也不敢到此地来了。”大步直向那记死簿桌边走去。   凡木大师缓缓站起身来,随在铁木大师身后,走到那置放“记死簿”的桌子旁边。   只见铁木大师提起桌上的毛笔,就簿上写下“少林寺铁木”五字,放下毛笔,回头对凡木笑道:“师弟也请写个名字吧。”   凡木微微一笑,提笔就铁木大师之下,写了“凡木”二字。   那素衣少女探过头去,礁了一眼,道:“很好,两个当真是视死如归。”   铁木道:“老衲己是年登古稀之人,死了也不算夭寿。”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缓步退回到原位就坐。   这两位少林高僧,率先在“记死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似是替群豪壮胆不少,纷纷起身,走向那桌案旁边。   那素衣少女忽然起身说道:“诸位既要留名,就老老实实地留下真实姓名。如若易名更姓,或图嫁祸他人,不但自身难逃大限,且将祸延三代,株连家人。”   这时青城双剑签好了自己的名字退下,一个身着黑色长衫的人。正提笔准备签名,听得那素衣少女之言,不禁冷笑一声,道:“古往今来,江湖代出高手,也确有不少心狠手辣、叫人闻名丧胆的人物,但也没有闵姑娘形容得这等的神奇……”他呵呵大笑了两声,接道:“好在在下子然一身,上无父母,下无妻女,纵然真能株连三代,在下也不放在心上。”   那素衣女道:“我不过是告诉一声罢了,信不信由你。”   那身着黑色长衫的人,不再答话,迅速地签好名字而退。   群豪依序签好名字,各归原位。只有袁孝跑去瞧了两眼,重又退了回来。   原来他从未用过毛笔写字,不知如何下手。   那素衣女目光,盯在袁孝脸上瞧了一阵,道:“你怎么不写名字呢?”   袁孝摇摇头道:“我不会写。”   那素衣少女皱皱眉头,道:“在座之人,都写过自己的名字,你不会写,如何能听,那就请出去吧!”   袁孝心地单纯,暗暗想道:“是啊,别人都写了名字,只有我没有写,自不能留在这里听了。”当下叹了一口气道:“姑娘说得不错,我站在大厅外面等吧.等你说完了我再进来。”他只觉十分人情入理,说完话大步走了出去。   杜天鹗本想阻止,继而一想,暗道:签名在“记死簿”上,纵然未必死,心里也难免有些别扭,袁孝既要避到厅外,那就让他避去好了。   铁木大师待袁孝出了大厅之后,合掌说道:“厅中之人,俱已以命作注,具结认死,想听姑娘一段武林秘辛,以明闵老英雄之死。这等事情,老衲活了八十多岁,也是初闻初见,而且有幸领头具死,姑娘似是再无拖延时间的理由了。”   那素衣少女缓缓坐了下去,道:“哥哥,去把厅门掩上吧!”   闵正廉依言而起,大步走到大厅门边,掩上了厅门。   只听那素衣少女娇脆的声音,说道:“插上木栓。”   闵正廉犹豫了一下,但却依言上了木栓。   素衣少女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我要熄去烛火。”素手扬处,两支高燃的火烛,应手而熄。   大厅中骤然问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铁木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如果想借这大厅中机关布设,俏然溜走,那可别怪老衲等有失礼数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进入地道之中,事先虽然毫无所觉,这闵宅之中,机关布设,定然十分精巧,伯那素衣少女借夜暗掩蔽,借机遁走,故而提醒群豪注意。   只听那素衣少女答道:“大和尚只管放心,我如存下逃走之心,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耳际响起关三胜豪迈的声音道:“你可以不逃,但我们却不能不防。”   只听一阵阵脚步、椅子移动的杂乱之声,似是群豪都觉着此言不错,自行移动身躯,占了方向,把那素衣少女围在中间。   厅中虽然黑暗,视物不易,但留下之人,都是武林中黑、白两道上稍有名气之人。虽非个个身负绝学,但每人都有几手,而且见多识广,什么事只要有人一提,大都可听出弦外之音。   素衣少女咯咯大笑:“你们快些站好方位,我言及正题了。”   群豪任她出言讥笑,也无人反唇相讥。但却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动作,霎时间全都静站不动,大厅中听不到一点声息。   那素衣少女似在筹思措词,沉吟了良久,说道:“家父之死,不过是一个诱敌之计,想请诸位长途跋涉赶来送死……”   短短两三句话,立时引起大厅中群豪的骚动。只听冷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地响荡在大厅之中。   那素衣少女提高了声音接道:“凡是在‘记死簿’上签下名字之人,由今夜子时算起,最多还能活上十日,少则只有三天时光。不论武功高到何等境界,防备何等森严,都难逃得过十日大限之期。但各位都自愿送死,怪我不得……”   铁木大师冷冷接道:“这个我们已听过甚多次了,姑娘大可不必再说下去,还是早些谈及正文要紧。”   黝黑的大厅中,无法看清那素衣少女的脸色如何,但却听到她清脆的冷笑之声,响彻在耳际,道:“大和尚苦苦追问家父死因,而且迫不及待,可是存了要找出凶手之心么?”   此言无疑道破了闵老英雄之死,并非死于重病意外。厅中群豪虽然事先已动了相疑之心.但仍然不自禁起了一阵骚动,叹息之声,彼起此落。   铁木大师低沉的声音,重又响起道:“闵老英雄死于谋算之中,已在他那致敝寺方丈的残篇未完的绝命书中,隐隐透出。老衲不解之处,是什么人伤害了这位善良的老人,而且又单单把他一人置于死地?那人可算得甚有气度的人物,只找闵老英雄一人报复,不肯株连无辜。”   那素衣少女道:“哼!老禅师言外之意,可是相疑到晚辈是凶手么?”   铁木突然高宣了一声佛号道:“老衲怎敢作此等逆天背伦之想?但令尊死因离奇,而且诸般形迹、巧合,不得不叫老衲疑心。”   那素衣少女道:“你疑心又怎么样?”   铁木大师乃有道高僧,略一沉忖,心情立时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低沉的声音,道:“老衲等甘愿在’记死簿’上签下名字,旨在听姑娘相告令尊死因。事情真假未清之前,老衲不愿妄加推断,姑娘既有承诺在先,老衲等这里洗耳恭听了。”   那素衣少女似是有意挑逗起铁木大师怒火,冷冷地接了一句道:“你不洗耳恭听,还有什么办法可用呢?”   铁木大师默然不言。   黑暗中看不清两人的神色,大厅突然沉寂下来。   足足过有一盏热茶工夫,听不到一点声息。   突然间,遥遥地传来了一声铜锣之声,燎绕在群豪耳际。   这声音既不尖锐,也不刺耳,但却人耳惊心,使人生出一种惊怖之感。   紧接锣声三响,震破了静夜的沉寂,袅袅细乐,紧随锣声之后传来。   关三胜轻轻咦了一声,道:“这什么声音,我过去好像听过。”   那素衣少女突然接了一句道:“催命锣声。”   关三胜怒道:“不管它催命锣、断魂鼓,闵姑娘快请述说令尊死亡经过,再要拖延时刻……”他忽然感到,此非自己一人之事,倏而住口。   素衣少女道:“我拖延不说,你又能怎样?”   关三胜怒道:“难道老夫就不能出手教训你一次吗?”   素衣少女咯咯笑道:“那就不妨试试吧!”   关三胜大喝一声,一掌劈了过去。   他功力深厚,劈出掌势十分强猛,一股啸风劲道,直涌过来。   只见那素衣少女右手一扬,黝黑的大厅中突然闪起了一道寒芒。   紧随那闪动的寒芒之后,响起了一声冷笑,一股潜力急急涌出,硬接了关三胜一击掌风。   失三胜但觉反震之力,强劲绝伦,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铁木大师急急说道:“关兄、闵姑娘,快请住手!”   那素衣少女也未再挥动手中的短剑,两人硬挤了一掌之后,全都停下了手。   群豪在夜暗停久之后,目力已可视物。仔细看去,只见那动手之人,正是那一言未发的少年。   群豪大都不识此人,只有杜天鹗知道是上官琦。看他掌力雄浑,竟然能和关三胜力拼内力,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骇。暗暗忖道:“我这双老眼未花,此人精英内蕴,果然身负绝学,但他这等出手相助那素衣少女,看去倒不似故意装作相助于她……”   只听铁木大师说道:“闵姑娘有言在先,我等在‘记死簿,上写下名字之后,闵姑娘即把令尊遇难经过,坦然相告。我等均已照办,厅中之人,已无一未在‘记死簿’上写下姓名,难道姑娘当真存下了毁诺之意不成……”突然一晃身子,人己到了桌边,他手把“记死簿”抢到了手中。   他这举动,大出那素衣少女的意外,而且动作迅快无伦,进退之势,也不过是眨眼工夫而已。   那素衣少女似是恐怕铁木大师毁去了“记死簿”,急急说道:“老禅师别撕坏了它。”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双手各握一半笑道:“闵姑娘如不肯说,老衲就先把这本‘记死簿’撕了,免得我们都白具下生死之结。”   素衣少女缓步走了过来说道:“你先把簿子还我,我再说不迟。”   关三胜道:“大师不能还她。此人出尔反尔,说了不算。”   铁木笑道:“我等依言具下生死之结,但姑娘仍是拖延时刻,不肯直说,此刻叫老衲如何能信得过呢?”   素衣少女道:“那你要怎么样?”   铁木大师道:“姑娘说过之后,我再把这簿子还你不迟。”   素衣少女道:“你既不信我,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铁木大师怒道:“老衲出家之人,岂是言而无信之辈。”   忽然间锣声三响,那绕耳乐声,也突然高扬,弦管齐鸣,似是已到了厅外不远之处。   青城双剑突然一齐向外走去,开了大厅紧闭的双门,抬头张望。   关三胜早已憋了一肚子气,已难再忍下去,大步走近铁木、凡木低声说道:“这女娃儿诡计多端,借故拖延时刻,只怕另有用心,咱别着了她的道儿。”   凡木大师道:“不知关兄意欲如何?”   关三胜道:“兄弟之意,不如先把这丫头制服,带往贵寺,或是带往我们穷家帮中询问,不怕她不讲实话!”   铁木大师道:“此中情节繁杂……”突然放低了声音,全厅中人,除了关三胜外再无人听到他说的什么。   原来铁木大师忽然觉着此时此地,不宜把胸中所想之事,全部宣泄出来,立时改用传音入密之法,接道:“咱们如想穷究内情,必需以最大的耐性。小不忍则乱大谋,闵老英雄之死,内情似是牵连甚大。此女也不似真正幕后人物,据老衲所见,此事只怕关系整个武林,贵帮一向行侠江湖,宵小闻名丧胆,老衲虽然没缘和贵帮主一晤,但己久仰他的豪风侠名,但望关兄能以大局为重,暂忍一时气忿,老衲愿尽绵力相助关兄……”   话到此处,突闻站在大厅门口的青城双剑轻喝一声:“什么人?”双双联袂而起,人影一闪而逝。   关三胜低声说道:“多谢大师指教。”   铁木微微一笑,道:“今夜之中,或将有出人意外之变。”   突听一声厉叱,起自屋顶,且紧接着一声长啸划破夜空。   大厅中人一个个屏息而立,并未因室外喝叱厉啸,而有所举动。   要知青城双剑之名,早年誉满江湖。厅中之人,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见过双剑之人,虽然不多,但对青城双剑的威名,却是早有所闻。以两人那等声誉武功,纵遇强敌,也不致有何凶险,是以无人出厅查看。   那素衣少女也似等待局势的变化,凝神静听厅外动静。   那厉喝、长啸之声过去之后,厅外的弦管乐声,也忽然停了下去。一时间万籁俱寂,不闻一点声息。   厅中之人,一个个屏息凝神而立,似是都在等待着情势的变化。   哪知沉寂延续了一刻工夫之久,仍然不闻一点声息,厅中群豪都有点再难沉得住气。杜天鹗已听出那声长啸,乃袁孝所发,担心他的安危,当先提议道:“咱们出去瞧瞧!”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铁木大师亦为青城双剑的安危担心,低声向凡木道:“师弟出去看看,如果见到什么奇异之事,万勿自行出手,立时招呼小兄。”   凡木点头一笑,转身向厅外走去。   这时,杜天鹗已走到厅门所在,两个人几乎是一同举步出了大厅。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顿使人精神一振。   抬头看去,庭院寂寂,哪里有一个人影?   杜天鹗低声道:“大师请在庭院中巡视一下,在下到屋面上查看一下。”   凡木单掌立胸,道:“杜兄请。”僧袍一拂,人已离了台阶,凌空而起,飞落在庭院之中,运气戒备,向那花木暗中寻去。   杜天鹗却一提真气,一掌护胸,一掌护面,一个翻转,跃上屋面。   纵目四望,哪里有袁孝和青城双剑的影子?甚至连一点可资追寻迹象,也瞧不出来。不禁心中大为惊骇,暗道:“以青城双剑在江湖上的威名盛誉,以及袁孝的武功而论,不管遇上何等强劲之敌,也能支持上十招八招,何以只听得二声长啸,就人踪不见?袁孝江湖阅历浅薄,中人诱敌之计,也还罢了;青城双剑是何等老练之人,难道也会中人诱敌之计不成?”只觉脑际间疑窦丛生,愈想愈觉得事非寻常,不自禁打了一个寒哄!   忽然间,东北方闪起了一道亮光,但一闪即逝。   杜天鹗一瞥问,似是发觉那亮光闪耀之处,有两条人影在飞跃。但匆匆一瞥之下,无法决定是否真实。   他想叫喊,但又怕万一观察有误,难免要贻人笑柄,略一忖思,纵身而起,疾向那亮光闪起所在奔去。   当他翻越过几重屋脊后,到了一处高耸楼下。   这正是闵家广大宅院中的花园,星光下景物大致可辨。但见佳木葱宠,花气扑鼻,这座高楼,就建筑在花树环绕之中。   大约的估计,那火光闪耀之处,就在这高楼附近。但此时,除了夜风拂动着花树枝叶的轻微籁籁之声外,再无其他声息。杜大鹗轻轻地叹息一声,暗道:“幸亏我未招人来,不然……”正忖思问,忽听唰唰轻响,那高楼垂下了一条数丈长的白绢。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这高楼以上,难道窝藏的有人不成?”   凝目望去,只见那垂下白绢之上,写着“请君登楼一谈”六个大字。   杜天鹗望着那垂下的白绢,心中千回百转,不知如何才对。想立时回到大厅,把此事告诉群豪,又想独自登上那高楼瞧瞧再说。   忖思了良久,才纵身而起,伸出抓住那垂下的白绢,微一用力,一个倒翻,人已跃上楼顶屋面。   他江湖经历丰富,不肯一下跃飞入楼,先落在屋面之上,侧耳静听室中动静。   只听室中传出来一轻微的冷笑之声,道:“既然敢单人匹马地找到此地,为什么不进来谈谈呢?”   言词说得甚是客气,但声音却是十分冷漠、尖细,叫人听不出是男是女。   杜天鹗默算这高楼相距那大厅距离,已有百丈左右;中间相隔重重院落,除非高声大叫之外,实不易惊动到大厅中人。心中在想,口中却低沉地答道:“在下素来不受人激将之法,想把我骗入楼中暗算于我,那可是梦想的事。”   只听那楼中又传出冰冷尖细的声音道:“你既然心中害怕,那就快些退回去吧。”   杜天鹗道:“没有这等容易,在下既然来了,总要见识一点什么再走。”   忽见那垂下白绢迅快地向里收去,片刻之间,尽被收入室中。   但闻楼梯声咚咚,那楼中之人,似已下楼而去。   杜天鹗低声说道:“如果你们没有暗算在下之心,请在室中点起一盏灯火。”   但闻脚步之声,愈走愈远,渐不可闻,似是楼中人已不顾而去。   杜天鹗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他说道:“哼!这些诱敌之计,还能欺瞒过我不成?”当下就屋面揭下一块瓦片,一抖手,投入了室中。   哪知瓦片人室,竟听不到回音,有如泥牛入海,声息全无。   杜大鹗哈哈大笑道:“好啊!你要不接我投进去的瓦片,在下等一会,忍受不住,说不定要进去瞧瞧了。你这一接我瓦片,岂不是自暴身份,尚隐身楼中未走么?”   他原想这喝问之言,定可激得对方答话,哪知对方竟然置之不理。   杜天鹗暗自忖道:“看来今夜非得涉险入楼去瞧瞧不可了。”右手暗中松开腰中软鞭的扣把,左手又揭了屋面上一块瓦片,一抖手,直向室中打了进去。侧耳听室中仍无动静,又揭过三块瓦片,运足腕力,一齐打入。   在他预料之中,室中之人武功虽好,但究竟夜暗如漆,视物不易,接住一块瓦片或有可能,但如三瓦齐入,而且分投的方向、距离,都不相同,要想同时接住三块瓦片,那可是大不容易之事。   哪知事情大谬不然,他投入了三块瓦片,仍然听不到一点声息。   这情形确使杜天鹗大感震骇,暗暗忖道:“室中之人,如能同时接住三块距离不同、方向各异的瓦片,武功之高,那实在足以骇人听闻。”   他原来准备听得那瓦片撞在墙壁上的声息时,立时借势冲入室中。   但现在,他开始犹豫起来……   他静静地沉思了一阵,忽然觉着这环境十分恐怖,万一自己有了什么凶险,大厅中的群豪,都还不知道一点消息。此时此地,已非一人的生死之事,也不是争气保誉的时候。   心念一转,立时暗中提聚真气,一面准备出手,一面准备以长啸之声,招请援手。   就在欲侍出声之时,突然觉着背心上被物轻轻一触,耳际间响起了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不要出声,如有违抗,我立时震断你的心脉。”   杜天鹗还未来得及答话,右腕脉门,又被紧紧地扣着。   但觉对方五指一紧,立时半身一麻,全身劲道尽失。   转脸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袍、脸上毫无表情的怪人,紧傍他身侧而立。   隐隐的星光下,他发觉了那人有一种慑人心魄的恐怖。他五官并不难看,但看去却不像一张人脸,好似死过数月的人,重被从棺材中拖了出来一般。脸上皮肤,僵硬冰冷,瞧上一阵,登时使人心中泛起来一股寒意。   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的人,心神略一镇静,立时想出了他戴的人皮面具,当下冷笑一声说道:“你是什么人?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戴上人皮面具,难道就能唬得了在下不成!”   那人也不答话,暗中一加劲力,杜天鹗登时觉着全身一颤,百脉行血,忽然向内腑回涌过去。   觉那返涌行血,穿行在经脉之内,犹如万虫爬行一般,痛苦无比。   只听那青衣人冰冷的声音又响起道:“如不愿多尝试行血回涌内腑之苦,就别出声跟着我走。”   杜天鹗心知反抗也是没有,对方只举手之间,立时可以把自己震毙在掌下,只好依言向前走去。   那青衣人带他到了屋面边缘时,突然用手掌在他背上一拂,点了他两处晕穴,松了他被扣的脉门,抬腿一踢把杜天鹗由那高楼之上,踢了下来,然后纵身一跃,也从楼上跳下。   他虽然随后跳落,但势道却快迅绝伦,待他落着实地,杜天鹗身子还在空中向下沉落。   但见那青衣人随手向上一挥,一股暗劲,由掌心涌了出来,一挡杜天鹗向下坠落的身子,然后轻轻接住。   花草丛中,立时奔过两个背插长剑的黑衣大汉,奔到那青衣人的身侧,左面一个黑衣人,突然拔出背上长剑待命下手。   那青衣人略一沉思,道:“不要杀他,放他回去。”纵身一跃,人踪顿失。临行之际,举手在杜天鹗肩上一拂,解开了他两处晕穴,但却又顺势点两肩后的“风府穴”。   杜天鹗只觉身子一颤,清醒了过来。睁眼看时,那青衣人已然不见,两个黑衣人却一前一后地站在他身边。   其中一人用剑尖指着他的前胸,另一人却探手怀中摸出一包药物,低声说道:“快些张开口来,吃下这药物,就放回去。”   杜天鹗心中一凛,暗道:“这包药物,只怕和上官琦服用的一般模样;服用之后,就难再自主,永远受人奴役。”   他想反抗,但暗中一运气,立时觉着双臂穴道受制,无法出手,出手只是自我苦吃。   他阅历丰富,心机灵动,当下不再反抗,坦然张开嘴巴!   只见那手拿药物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倒是满干脆呀!你服了这药物之后,就有希望和我们同在一起共事了。”   那举剑之人忽然放下了手中宝剑,说道:“兄弟,这个人既然不肯反抗,你把他的服药减轻一些吧,免得他内腑受损,将来如在一起,还要彼此互助。”   那拿药之人果然在那药物之中取出两粒,低声说道:“如果你把全量服下,至少要三日夜的时间,不能清醒,不食酒饭。我替你减了两粒,大概就不会晕迷了。”言词之间,竟然和杜天鹗大攀交情起来。   杜天鹗却听得甚是奇怪,他们怎会知道将来和我在一起相处,竟然预先卖了交情。   那带剑黑衣人,似己看出他疑惑之情,笑道:“我们都是庄主的十二个黑卫队中人。昨天有一个不幸死去,今日庄主又不肯杀你,看来你已入选,递补昨天死去那人的遗缺。”   二七 武林秘辛     杜天鹗吃了一惊,表面之上,却故作镇静地笑道:“庄主不过和我初见,就这般信任我么?把我收做贴身卫队,就不怕我暗生异心?”   那两个黑衣人,同时笑了起来,齐声说道:“这个不用担心啦!先把这包药物吃下,咱们再谈吧!”   杜天鹗虽明知关键在这包药物之上,但又不能不吃,只好张开嘴巴。   那黑衣人手腕一抬,一包药丸,尽都投入杜天鹗的口中。   杜天鹗迅快地闭上了嘴巴,舌尖一挑,把口中的药丸尽压舌底之下。   他见多识广,装作起来,也是维妙维肖,艰难一咽,神情似是异常痛苦地把那药九吞了下去。暗中运气,闭住呼吸,合上双眼,静站不动。   那两个黑衣人,四道眼光,却一直凝注他的脸上,似在查看他咽下药物后的反应。   杜天鹗微微启动一下双目,偷瞧了两人一眼,心中却十分焦急,暗道:“想这药物服下之后,定然会有反应,我如装作得不对,只怕要被两人瞧出破绽。”   正感为难当儿,忽听左面一个大汉说道:“兄弟,你瞧此人服用下药物之后,还能支持这样长久时间不晕过去。”   另一个大汉答道:“他正运用内力抗拒,而且他服用药量较少,发作只怕要慢一些。”   那先前说话之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兄弟,你偷偷地减了他服用的药量,如被庄主查出,那还得了。”   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看看吧!如果他一盏热茶工夫之内,仍然没有动静,那就只好再给他多服一包了。”   杜天鹗吃了一惊,暗道:“如果他们再要我服用药物,看我口中有药未咽,势必将迫我咽下,或是趁我没有反抗之力,杀害于我。生死虽非重要,但这等无声无息地死去,心中实有未甘。”   忽然心念一转,想到了那青衣人,那毫无表情的脸色,和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永难忘去。如若那青衣人此刻归来,一眼之下,立时可以看出他伪装的神情,一切事情,都必须在他归来之前办好……。   左面那大汉似已等得不耐!急道:“我看是药量太少了,赶快再加一包吧!”   另一个人点点头,探手入怀,又摸出一包药物来。   杜天鹗心头大骇,急得顶门上滚下来两滴汗水。   那大汉忽然停下手来,笑道:“快了,他头上已见了汗。”   杜天鹗心中一动,暗中一运真气,头上汗水滚滚而下。   他双臂穴道被点,气血难以畅通,一运真气,伤处疼苦甚烈,那滚滚的汗水,有一半倒是真的因强忍疼苦而出。   只听那提剑的黑衣人道:“快了,他服用药量不多,只怕晕倒的时间不会多久,咱们先把他移到花丛深处去吧!”   一语未毕,杜天鹗已斜向地上摔去,但闻“噗咽”一声,地上的沙子,被他摔下的身子,震得四外横飞。   那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笑。那提剑之人,把长剑还入剑鞘之中,蹲下身子,抱起杜天鹗,向一处花草丛中走去。   杜天鹗借身子向地上倒摔的掩护,己迅快地把口中含有的药物,吐了出来,放入衣袋之中。暗中微启双目,看两人如何处理自己。   那抱起杜天鹗的大汉,当先而行,另一人紧随后面相护。   那人把杜天鹗放在花丛之中,回头对另一个人说道:“咱们再等一阵,他服的药量甚轻,内功又极精深,只怕醒来很快。”   另一人接口笑道:“此人武功只怕不在咱们之下。”   两人谈说之言,尽都听在杜天鹗的耳中,心中暗暗想道:“那大厅之中,现下己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他们既然说我可以早些醒来,那就不如依他们之言,早些起来,也许还可以到大厅去瞧瞧那边演变情势。”   又等了一顿饭工夫之久,缓缓睁开双眼,霍然挺身坐了起来。   那两个黑衣人呆了一呆,四道眼神一齐凝注在杜天鹗身上瞧个不停。   杜天鹗暗暗忖道:“糟糕,我醒得太早,只怕要引起他们怀疑之心。”赶钹装出满脸茫然之情,目光也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只听左侧那黑衣人笑道:“兄弟,此人神智尚未全复,你瞧他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   另一人道:“是啊!他这般神智不清,咱们纵然告诉他什么话,只怕他也无法记住。”   那先前发话之人,接道:“庄主此药灵验无比,而且除了服他独门解药之外,遍天下无药可医,所以他永不担忧属下背叛于他。此人已服下药物,已成庄主死党,纵然记不住相嘱之言也不要紧,我瞧还是告诉他吧。”   另一人沉吟了一阵道:“喂!你贵姓啊?”   杜天鹗一时间想不出该不该答话,沉吟了一阵,道:“我姓杜。”   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现在觉得怎样?”   杜天鹗道:“我很好!”   那黑衣人顿了一顿,笑道:“你觉着咱们庄主如何?”   杜天鹗本想把那庄主颂赞几句,但转念一想,那青衣人是否就是庄主,眼下还难预料,如若随口乱言,只怕引起他们猜疑之心,弄巧成拙。当下装作一片茫然不解之情,摇摇头默然不言。   另一个黑衣人接口笑道:“你已经服用了足以死亡的毒药,一旦发作起来,内脏溃烂而死!”   杜天鹗抬头望了他一眼,仍不言语。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过,不要紧,这毒药虽然剧烈无比,但发作却是很慢。只要你以后能处处听从庄主的指示,在药性将要发作的时间之前,他会给一种解药的。”   杜天鹗点点头,仍不讲话。   那黑衣人竟然以先进身份自居,哈哈一笑,又道:“这段时间,大约有三个月长短呢。你现在是否觉得神志已经清醒了?”   杜天鹗暗道:“我要再不答他问话,他们如误认我受毒甚深,那可也是麻烦的事。”当下说道:“神志早已清醒,只是头有些晕,胸腹间有点隐隐作痛。”   那黑衣人皱皱眉头,道:“想要吐么?”   杜天鹗何等老辣,察颜观色,已知自己说的反应不对,当下摇摇头道:“没有。”   两个黑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右面一人低头说道:“大概因他服用的药量较少,反应才和别人不同。他清醒得比别人快,恐难免有些头晕腹痛之感。”   左面黑衣人突然一沉脸色,庄严他说道:“第一次服毒之后,身体肠胃,都还无法适应药力变化,发作时间,提前甚多,大概在十日以内吧!再说清楚些,从现在算起,你还有十日好活。”   杜天鹗故作惊讶之态,道:“我只能再活十日了!”   右面黑衣人道:“不错,十日之内毒性发作,但却未必会死。”   杜天鹗道:“这个兄弟愈听愈不明白了。”   左面黑衣人接道:“你在这十日之内,如能表现出对咱们庄主的忠诚,立下功劳,毒药发作之前,庄主自会派人给你送上解药。如若有什么件逆背叛咱们庄主的行动,也不用再派人追杀你,反正你只有十日好活。”   社天鹗暗暗忖道:“这法子倒是够辣了!”   右面黑衣人突然一个转身,绕到了杜天鹗的身后,杜天鹗本能地横跨一步,但当时又停住不动。   只听身后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已经完全清醒了。”双掌齐出,拍活他受制的穴道。   杜天鹗暗中运气,行血已经畅通,但却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望着那两个黑衣人。   左面那人一挥手说道:“你由何处而来,再回何处吧!”   杜天鹗万没想到,竟会这样容容易易地被放了,心中暗暗想道:“他们误认我己服用过药物,才这样放心地让我归去,看来他们对这药信心甚强。目下情形,已极明显,这幕后主使者,是那青袍怪人,闵姑娘也不过是受人奴役的一位可怜虫。擒贼擒王,只要能把那青衣人制服,种种疑窦,都不难迎刃而解……”   只听那黑衣人道:“可以走啦!”   杜天鹗“嗯”了一声,大步离开花园,原来他只管索想心中之事,忘了眼下处境。   但闻身后又传来一个黑衣人的声音道:“只要你能忠于庄主,十日之内,定可获得解药,不过你一定不会背逆庄主,所以决死不了。”   杜天鹗也不理两人之言,急急向前走去。他忽然想到那大厅之中,此刻已不知有了何等变化,急欲赶回去看个明白。   他跃上屋面,辨识一下路途,施展开提纵的身法,急急向大厅上赶去。   只见袁孝呆呆地站在大厅外面,仰望着天际的星辰出神。厅门紧闭,隐隐传出了说话的声音。   袁孝耳目灵敏,杜天鹗刚一落足大厅屋面,袁孝已霍然惊觉,转头一瞥,疾跃登屋,说道:“我大哥呢?”原来他目力过人,一瞥之间,己瞧出是谁。   杜天鹗道:“还在大厅中。”   袁孝似是有甚多话要说,甚多的问题要问,但因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开口,急得直抓头皮。   杜天鹗本想问他刚才哪里去了,但想这一问,势必要引起甚多话说,当下又忍下去,跃落屋面,举手推那紧闭的厅门。   那紧关的厅门吃他用力一推,登时一阵“吱吱”之声,屋瓦为之振动。   只听厅中一声沉喝,道:“什么人?”厅门突然大开,铁木大师,横身拦在门前。   杜大鹗一拱手,侧身由铁木大师身旁溜了过去,走回自己原位。   铁木大师看是杜天鹗归来,也未出手阻挡。   那素衣少女望了杜天鹗一眼,举起纤手一招,道:“过来。”   杜天鹗微微一怔,暗道:“大概她已认为我服用过药物了。”流目四顾,不见青城双剑,暗里叹息一声,忖道:“难道两人已遭毒手?”依言急步走了过去。   那素衣少女指指上官琦道:“和他站一起吧!”   杜天鹗暗道:“要装就装到底吧,瞧瞧内情如何?”依言走近上官琦身侧站好。   那素衣少女竟然放声一阵咯咯娇笑道:“再过一些时间,诸位只怕尽要与他们两位一般了。”   群豪对杜天鹗的突然转变,确实大为震惊。杜天鹗声誉满关外,中原武林道上,也常常听到他的大名,这等人物,武功暂时不去说它,单是江湖经验一项,就算博见多闻,决不致在全心全意戒备之下,还受到别人的暗算,奇怪的是他竟和上官琦一般的变成了那素衣少女的奴役之人。   铁木大师忽然觉着事态严重起来,低声对凡木说道:“我去瞧瞧,那人究竟是哪里受了人制,或是被人强迫的服下药物?”   凡木道:“小心受人暗算。”   铁木大师不再言语,大步直向杜天鹗走了过去。   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打那和尚,别让他走近来。”   杜天鹗心知此刻对她必须要言听计从,才能使她深信不疑。当下举手一拳,直向铁木大师打去。   铁木大师早已暗中运气戒备,一见杜天鹗依言举拳击来,立时挥掌接去,用出五成真力。   哪知发出的真力,一和杜天鹗击来的拳势相触,登时心头一动。他乃一代高僧,处处都替人设想,尽管江湖上险诈无比,他仍然愿信好的一面,一觉出对方击来拳势上,未蕴真力,立时把蓄蕴在掌上内力收回。   他内功精深,暗劲内力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当下一吸内腹,立时把发出内力收了回来。   他内劲收得虽快,但杜天鹗已然感到压力,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那素衣少女柳眉一皱,骂道:“没有用的东西。”探手人怀,摸出一柄短剑,随手一挥,上官琦立时疾跃而上,举手一拳,当胸向铁木大师打去。   铁木大师这次不敢出五成功力,右掌一扬三成内劲,接了上官琦一掌。   哪知这一拳来势猛恶无比,而且内功奇大,铁木大师竟被震得一连向后退了两步。   上官琦一击得手,欺身而上,拳脚齐施,猛攻了过去。   铁木大师接了三招,心中大生惊骇。只觉对方招术奇奥,拳脚来势,无不出人意外,而且招招含蕴内劲,非同小可。   他感觉遇上劲敌,准备全力反击时,已然失去先机,被上官琦奇诡的拳脚迫得有些应接不暇,竟然难以争得主动。   厅中黑暗,两人的拳势又极快速,是以别人无法看到动手情势,但闻拳风呼呼,打得激烈绝伦。   凡木大师凝神望去,只见上官琦拳脚招数愈来愈是凌厉,大有越战越勇之概。铁木大师却因失去先机,闹得有些施展不出,但他功力深厚,兼通了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虽处劣势,但仍然镇静从容,毫无慌乱之感。   那素衣少女虽已知上官琦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但没有料到他竟然能与少林寺中一流高僧打得平分秋色,而且一路抢攻,一直占着优势。   她开始对这面色枯黄的少年,开始留心起来。只见他猿臂蜂腰,身材匀健,虽然穿着一件破绽的衣服,但仍无法掩蔽住他那挺秀之气。不知何故,这等体态潇洒的人,却长了那样一副难看的面孔。最妙的是他身上肤色,凝如羊脂,和脸色那等枯黄的样子大不相同。只见他拳打足起之处,都带着激荡的潜力,而且这种排空劲气,大有逐渐加强之势。但身法却又似行云流水,轻松异常。   起初之时,群豪都无法看得清楚两人动手情形。同时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成见,想着以铁木大师在江湖上的威名,十招之内,上官琦不败即伤。哪知事实上大谬不然,两人动手了二三十招,上官琦不但毫无败象,而且铁木大师失去的先机,仍然无法扳回。   这大出群豪意外的变化,立时引起了厅中所有之人的注意,个个运足眼神,凝目注视。   杜天鹗暗中看那素衣少女初时还有相助的心意,后来大概发觉了上官琦的武功还在自己之上,不但打消了相助之心,而且已不再留心两人动手情形,却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身上,似是已对他动了怀疑之心。   本来,上官琦的装着,也实在留给人大多的破绽。   忽然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看样子他似是真正地受了毒药所迷,眼下已引起这素衣少女的疑心。我必设法和他相处一起,暗中保护于他。”   一时心念转动,意志已决。   这时,两人已相搏了四十余个照面,铁木大师仍然没有抢回先机,心中虽对这少年的武功,暗暗佩服,但拳脚之上,却也开始了变化。他已感觉到,不用出绝学,只怕永难扳回劣势,激斗问,暗提真气,突然大喝一声,全力劈出一掌。   这一掌力道强猛,非同小可,一股强劲绝伦的排空劲气,直向上官琦撞了过去。   全室中人,都被那激荡的暗劲,激起的风力,吹飘起衣袂。暗暗赞道:“铁木大师的盛名,果不虚传,单是这一记强劲的掌力,就足使眼下群豪失色。”   杜天鹗却为上官琦暗捏了一把冷汗。这大厅虽然不小,但四周站满了人,闪避极是不易,当下暗中一提真气,蓄势戒备,上官琦如若接不下这一记劲厉的掌力时,立时出手相助。   就在提气准备的当儿,上官琦已硬接了铁木大师的掌力。   两股激荡的暗劲一撞之下,上官琦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   铁木大师虽然站在原地未动,但他劈出的一股强猛的掌力,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形。   厅中群豪大都是久走江湖的高手,这等情形甚是少见,一时之间不禁为之一呆。   但铁木大师心中却十分明白,上官琦竟然把自己劈出的掌力,全部硬接下来。他向后退了两步,借势把身上承受的撞击之力消去。   凡木大师久和铁木大师相处,素知师兄武功,这一掌足可裂碑碎石,就是自己想接下一掌,也要用出十成功力,但对方却能安然无恙地承受了他这一击。   他已从师兄愕然的神情中,瞧出了铁木心中的震惊。缓步走了上去,低声问道:“那人伤了没有?”   铁木大师摇摇头,施展传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咱们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劲敌。如若他反击过来,势道实是凌厉无匹。”   那素衣少女突然轻松移步,姗姗走到上官琦身侧,低声问道:“你受了伤么?”   上官琦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她并非对上官琦动了怜惜之心,而是发觉了此人武功不凡,日后带随身边,倒是一个极好的帮手。   大厅中重又恢复了沉寂。所有之人,似都为铁木大师和上官琦这一战,微生凛骇,想到了自己纵然出手,决难强过铁木大师。   突然间大厅外面,响起了袁孝的喝问之声,道:“你们说完没有,我要进去了。”   那素衣少女高声应道:“还没有,你在外面再等等吧!”   铁木大师忽然高宣一声佛号,道:“姑娘不用再借词推拖了。令尊之事,老衲已推想到一二;姑娘伎俩,大概已经用完。天色也已快近五更,说与不说,单凭一言而决……”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声咯咯一阵大笑,道:“我先反问诸位一句:在场之人都请们心自问,可都当真是凭吊家父而来的么?”   全厅中人,都被那素衣少女几句话问得呆了一呆,心中暗自问道:“是啊!我们来凭吊闵老英雄,当真因为崇敬他的为人、豪气,才不远千里赶到此地么?”   如果不仔细地想上一想,大厅中人,都会很肯定地答道:不错,我们千里跋涉而来,正是为凭吊闵老英雄……   但仔细一想之后,似乎还有另外一种原因。这原因虽然深深地隐藏在心中,但却是群豪冒险而来、坚持留在此地真正动机。只是这原因深藏在心底,不仔细想上一想,不易觉到罢了。那素衣少女一提之后,群豪都觉着她问得不错,自己千里赶来,似非单纯地凭吊闵老英雄而来。   那素衣少女放声一阵咯咯大笑,道:“家父在世时,对武林中几家正大门户,曾经施恩甚重。各位心中敬重他的为人,还在其次;主要的是怕对家父有何不利的举动,会引几家正大门派的干涉;也害怕家父武功过人,下手不易。因此,虽然对我闵家有了偷觑之心,但却不敢明目张胆赶来我们闵家扰乱。”   群豪似是被她这几句责问之言,说得无话可驳,个个沉吟不语。   那素衣少女微微沉吟了一阵,道:“其实家父也很担心昔年的事被人拆穿。数十年来,一直惶惶不安,一面苦练武功,一面暗中派人对昔年一些知此内情的老友暗下毒手。如若世界上所有知道内情的人,尽被杀死之后,他这一件隐秘,将成千古悬案。他也将成为千秋后世,武林人崇敬的人物。”   铁木大师似有所悟,低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么说来,昔年那场正邪大决斗,是令尊有意挑起的了?”   那素衣少女道:“何止是有意挑起,而且是他一手造成。他却在中间坐收渔利,侵吞了三宝。”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此女这般揭露她生父的隐秘,只怕另有用心;难道他们父女三人之间,还有什么冲突之处不成?”   只听素衣少女继续说道:“可惜那件瞒天过海的大计,非他一人之力能够完成。因而不得不找人相助,暗中帮他布置一切。那一场大决战,正邪双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本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但因他的阴谋忽然被人发觉,他为了自身的安危,才倒向正大门户,使对方全军覆没,一败涂地……”   遍天下都知道闵老英雄在正邪大决斗一战之中,协助了少林、武当等正大门户,不但使当时各大门派高手幸免于难,而且使与会的江湖群魔,伤亡十分惨重;但究竟闵老英雄如何协助各大门派高手,却是鲜有人知了。   铁木大师轻轻叹息一声,道:“原来个中还有这么多的恩怨牵缠,老僧不解的是……”   素衣少女冷笑一声,道:“不解的是我这般对待自己的生身之父,于情于理,都使人有着奇异之感……”   不知何人大声接道:“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闵老英雄虽然博得了我们武林同道的敬重,但遇上你们这无法无天、斩情灭性的不肖子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几句话,骂得十分尖刻。那重孝少年,早已忍不住双目泪下;素衣少女也被骂得呆了一呆,缓缓举起衣袖,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说道:“他见利忘义,暗下毒手,害死了情同骨肉的结义兄弟,事后又设法毒杀他全家灭口,似这等人物,如何叫人敬重于他!”   群豪又一个声音叹道:“可是,你总是闵老爷子的女儿啊!”   那素衣少女突然举起衣袖,蒙在脸上,道:“我不是,我没有他那不仁不义、残酷的毫无人性的父亲。”   显然这一击,正中要害,已使那一直冰冷镇静的素衣少女,有些支撑不住了,声音中微带颤抖。   铁木大师道:“令尊的一生作为,在武林中早已有了评价。不论他是有心借助各正大门户之力,了断私怨;或是他借故排除异己,谋夺什么东西也好,但他相助武林中正大门户,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只此一桩,己足使武林同道们对他敬重有加了……”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下掩脸衣袖,怒道:“你们出家人讲求因果循环,他那等用心险恶之人,难道还不该遭到报应?”   铁木大师心中一动,道:“子女不论父过,姑娘这般批评令尊,早已落下不孝之名。”   那素衣少女在群豪群相责问之下,显然已有些慌乱,失去了镇静,大声喝道:“谁说他是我爹爹?”   此言一出,全厅中人,顿时为之默然。   那素衣少女怔了一怔后,似已发觉了自己失常,举手理理鬓边散发,借机使心情平静一些。   铁木大师突然向前一进,双目神光炯炯,逼视在那素衣少女脸上间道:“令尊可是被你下手害死的么?”   那素衣少女道:“你苦苦追问凶手,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道:“贫僧等离山之时,奉得掌门令谕,如若闵老英雄不幸身死,必要追查出凶手是谁,如能把凶手带回嵩山最好!”   那素衣少女道:“所以两位想把我押回你们嵩山少林寺,向贵派掌门邀功?”   铁木大师正容说道:“适才听得姑娘一席大论,似是令尊之死,内情复杂无比。如果姑娘之言,不是捏造,贫僧等实不愿卷入这次漩涡之中,故而再三追查凶手姓名下落。老衲等甚愿伤害闵老英雄的凶手,能够挺身而出,和我们掌门方丈相见,把为何伤害闵老英雄的诸般经过,据实相告敝寺方丈。既可化除敝寺对此事追查之心,也可把昔年一般是非经过,公诸后人,使他们知所警惕。”   话中之意,已隐隐暗示那素衣少女道:“我等已知凶手是你,但这中间,似是有着十分复杂的恩怨,你如能和我们同赴少林寺中一趟,见过我们寺中方丈,说明此中经过,少林门下弟子,或可不追此事了。”他自觉这番话中,已给了那素衣少女十分面子,量她也不致不答应,不敢不答应。   只听那素衣少女“咯咯”一阵娇笑,道:“找那凶手出来,虽非什么难事,但也非一日半天之功,两位大师父……”   铁木道:“我们可以等上三天两日,让他办完了事情,再走不迟/那素衣少女又是一阵“咯咯”娇笑道:“此地到你们嵩山本院,不知要走好长时间?”   铁木大师道:“多则一月,少则十日,要看那人的脚程如何了。”   素衣少女道:“像我这样呢?”   铁木大师道:“如果咱们连夜急赶,五六天时间,大概够了。”   那素衣少女道:“找那凶手,算它三比路上行程六天,已经九天了。你不算算,可能么?”   铁木大师道:“有何不可?”   那素衣少女道:“你连今夜只还有十日不到的寿命,纵然那凶手挺身而出,你也没有法子把他带来。”   铁木大师看她绕弯子说了些讽讥之言,不觉心头大怒。暗暗忖道:“此女分明是有意嘲笑于我,故意把自己说作凶手。如不给她一点教训,那还得了!”当下合掌宣了一声佛号道:“闵姑娘不妨把凶手姓名相告老衲,看看是老衲先死,还是凶手成擒?”   二八 棋差一着     那素衣少女笑道:“告诉你,你也擒他不了。”   铁木大师道:“有这等事,那定然是一位三头六臂的人物了。闵姑娘不妨先说出来给老衲听听。”   那素衣少女道:“你听了也是白听。”   铁木大师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姑娘最好别再借机拖延时光了。”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阵道:“好吧!我说一位滚龙王,两位知道吗?”   铁木大师低声复诵道:“滚龙王,滚龙王,可是近年崛起江湖首领人物么?”   素衣少女道:“猜得倒不错,不过你已经没有逃生之能了。”   铁木大师暗道:“此女惯会引开正题——说些不相干的事,我如接口,立时就改变话题。”沉吟了一阵,说道:“闵姑娘既然知道我们已无逃生之望,为什么不把个中真象揭露出来,老衲等或能帮助姑娘一二。”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阵“咯咯”大笑道:“你们还要费心想到帮助我么?”   铁木大师道:“人生在世,难以做百业兼通之人,姑娘纵然武功再强上几倍,也不能说就不用别人相助。”   素衣少女突然面色一整,说道:“闵老英雄已死,他虽不是死在我的手下,但这件事我事先都已知道。我看他当时那等四外求救的可怜之情,心中原已不忍,但格于形势,我又不能多问。事情到此,已甚明显,用不着我再多说了。诸位如想告别,也该快些提出了。”   言词之间,忽然示意厅中高手早些逃走。   铁木大师道:“不错,令尊的死确实已成定案,老衲还有几点疑难之处,想再多问姑娘几句。”   那素衣少女看了铁木一眼,道:“大师父就不觉着太麻烦么?”   铁木大师道:“我扼要地问,姑娘简单地答。”   素衣少女道:“好吧!我只回答你三句话,多问一句,就恕不作答。”   铁木大师道:“令尊究竟是死在什么人手中?”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道:“这很难说!”   铁木道:“我是问那直接下手杀他的人!”   素衣少女道:“没有人直接杀他,是他受不住良心谴责,惊怖而死。”   铁木道:“姑娘究竟是不是闵老爷子的女儿?”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良久,突然怒道:“你这老和尚吸罗苏苏,尽都问人私事,究竟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也厉声答道:“姑娘巧言令色,把我等骗到此地,又故弄玄虚,在什么‘记死薄’上签上名!”   素衣少女道:“我哪里骗你了,我不是告诉了你们甚么闵老英雄生前隐秘之事么?”   铁木大师道:“姑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尽说些惊心动魄之事;但如一旦到了关键之处,却又避重就轻,含含糊糊地支吾过去。”   铁木大师这一揭穿,厅中群豪如梦初醒一般,心中一想,忖道:“她说了半天,但究竟谁是杀死闵老爷的凶手,和他为什么要掀起正邪大决斗,以及那三宝为何,均未提过一句。”纷纷接口说道:“不错,不错……”   铁木大师严肃地接道:“你既有答老衲三句问话的诺言,就该肯定地回答老衲提询之言才对。又为何借故推倭,避免正面答覆?”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铁木大师几句相责之言,说得生出了羞愧之感,长长叹一口气,道:“好,已!早知这样,我不该答应你了。”   铁木大师道:“老衲也不让姑娘吃亏,你答覆三句问话,老衲也答应姑娘一件事情。”   那素衣少女道:“这么吧!我答完你三句问话之后,你们立时撤出此地。”   铁木道:“这个?……”突然提高了声音,道:“闵姑娘这问题,不知诸位答不答应?”   群豪倒有一大半说道:“我等听凭大师决定。”   铁木大师道:“咱们四更离开,五更可以再来,老衲代为作主,答应闵姑娘了。”   那素衣少女道:“你问吧!”   铁木道:“旧话重提:姑娘是否闵老英雄的女儿?”   素衣少女道:“我们有父女之名,但却无父女之情。”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这答覆很高明,老衲仍然听不明白姑娘是不是闵老英雄的女儿?”   素衣少女冷哼一声,道:“你不懂,不妨回去请教你们掌门方丈一下。”   铁木大师叹息一声,道:“好吧!这算一句,杀死闵老爷子的凶手是谁?”   素衣少女道:“是他自己服毒死的。”   这答覆又出了群豪意料之外。铁木大师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又问道:“闵老英雄侵吞的三宝现在何处?”   大厅中群豪,都为之精神一振,个个凝神静听,生怕错漏了一字。   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为了不肯泄露三宝藏存之地,才自绝而死。”   铁木大师怔了一怔,道:“老衲问的是三宝藏在何处?”   素衣少女道:“我已据实回答,除了死去的家父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铁木大师道:“这么说来,老衲这一句又是白问了?”   素衣少女道:“老禅师问话太过心黑言重,恨不得一句话问完所有的事,如若天下事都这么简单容易,武林之中也不会有被颂称为才智卓绝之人,也不会有勾心斗角的烦恼了。”   铁木大师道:“只要闵姑娘能够据实回答,老衲纵然问话技术太差,那也是怪不得姑娘的事。”   素衣少女道:“还有一句可问了,我希望未问之前,多用心想上一想,免得问的又是我无能答出之事。”   这一句话,果使铁木大师沉吟了半天,才缓缓问道:“据老衲观察,姑娘亦似受制于人,不管是不是害死闵老英雄的凶手,但总可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素衣少女脸色微变,缓缓闭上双目,似正极力使心情平静。   铁木大师打量了那素衣少女两眼,又继续说道:“这真正幕后主持之人,姑娘总该知道是谁。至低限度,该知道你自己身后指谋之人,老衲就问此人的姓名?”   下面之言还未及讲出,那素衣少女已抢先答道:“滚龙王。”   铁木道:“谁要你答得这么快!老衲的话还未讲完。”   素衣少女道:“够啦!够啦!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似是忽然间想到什么惊怖之事,全身微微颤抖了一阵,举手蒙着眼睛。   铁木本还想出言责备她几句,但见她那等惊恐之情,不觉心中一软,叹道:“我把一个女孩子家逼成这等模样,纵是从她口中得到一些什么,也不是英雄行径。”   铁木大师长长叹一口气,道:“既然被你抢了先去,老衲认输就是,这一问也就此结束了!”   素衣少女低声答道:“我已经说得大多了。”她声音低微,只有她自己听到。也可以说她只是嘴唇动了一下,根本就未说出口,是以连铁木大师那等灵敏的耳朵也未听到。   忽听凡木大师说道:“青城两位道友去这样久的时间,怎么还未回来?咱们得分几个人去查看一下吧!”   铁木大师道:“不用查看了。两人如不回来,咱们还占优势,如若两人再回大厅,单是两人,咱们就得分一半实力来对付。”   群豪先是微微一怔,继而想通了此话含意所指,全都默然无语。   原来杜天鹗厅外一行归来之后,忽然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若青城双剑也和杜天鹗一般倒向那素衣少女,事情就严重了。以青城双剑的武功,在江湖上的威名,厅中之人,能够和他动手相搏的可算寥寥无几。   一时间,大厅中沉默下来,群豪似都感觉到再无什么可问之言、可问之事。事情似已推展到决定性的阶段,此时如不撤走,就该有所行动。   沉默延续约一盏茶工夫之久,凡木大师突然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咱们真的就此退出么?”   铁木大师也似正为此问题困扰,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解决办法。听得师弟追问,不觉轻声一叹,还未来得及答话,忽听砰然一声。大厅两闩门突然大开,袁孝大步走了进来,问道:“说完没有?”   此人带着三分浑气,又长得貌如猩猿,在江湖上也没有什么身份地位,故无人答理于他。   袁孝金目闪动,打量一周,见无人理他,直向那素衣少女走了过去。走近上官琦身侧之时,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了上官琦的左腕,说道:“大哥,咱们走吧!”   他力大无穷,上官琦竟被他拖得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眼看上官琦被人拖走,心中大吃一惊,立时娇声说道:“打他。”   上官琦回头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缓缓举起拳头,但却不肯落下。   转瞬之间,上官琦已被袁孝拖近大厅门口。   素衣少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柄短剑,摇了一摇,道:“打他。”   说也奇怪,上官琦自见那短剑之后,立时挥拳击去。   但闻蓬然一声,正打在袁孝肩头之上。   这一拳势道甚重,袁孝在全无戒备之下,被一拳打得连连向后倒退,抓着上官琦左腕的右手,也同时一松,不觉呆了一呆,道:“大哥,兄弟哪里不对?”   上官琦默然不语,茫然地望了袁孝一眼,突然又举起拳头,猛向袁孝劈去。   这一次袁孝有了准备,身躯一闪避开。   上官琦一举未中,双拳急如狂雨一般连环劈出,倏然之间,连打出三四十拳。   这数十拳,不但拳拳势道强猛,而且迅快绝伦。袁孝单凭快速的闪避身法,竟然把急如猛雨的数十拳,全部让开。   这快速奇奥的闪避身法,立时引起大厅群豪的注意。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袁孝的身上。   铁木大师见闻博广,一望之下,立时看出袁孝步履身法,乃是极上乘的武功。上官琦空自拳风呼呼,竟自无法碰得到他衣袂一下。   那素衣少女突然低声喝道:“退下!”一挥手中短剑,上官琦果然依言而退。   袁孝呆呆地望着那素衣少女手中短剑,心里大感奇怪,暗道:“怪呀,她手中那柄短剑,竟能使大哥百依百顺,要他打我,他就打我,要他停手,他就停手呢?”   忖思之间,那素衣少女已缓步对他走来。   袁孝目注着她手中短剑,也不闪避,心中却在暗暗转着念头,该不该把她手中短剑夺过。   但见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问道:“你是他兄弟么?”   袁孝道:“是啊!”   素衣少女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认你么?”   袁孝摇摇头道:“不知道。”   素衣少女笑道:“你想不想和他常常守在一起?”   袁孝道:“我们数年来常在一起,寸步不离,自然是想啊!”   素衣少女还未来得及答话,铁木大师突然欺身而上,大声喝道:“闵姑娘这等对付一个毫无心机的纯厚之人,不觉着手段太卑劣么?”大步而上,和袁孝并肩而立。   素衣少女目光一转,冷冷说道:“咱们相互约言,你问我三句活后,立时撤出本宅,目下还不依约而退,不知是何用心?”   铁木大师微微一怔,暗道:“不错,我确实答应过她,自是不能失约。”他乃声誉卓著的高僧,不能背信毁约。当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挥手说道:“老衲只答应你退出此厅,并未应允退出此院,而退也未约定限期,我立时退去,但亦可立时再进来。”   素衣少女道:“无论怎样,你们现在该出去了吧!”   铁木大师伸手一拉袁孝道:“走!咱们一起出去。”   袁孝用力挣脱铁木大师右手道:“不行,我要和大哥一起。”   铁木叹道:“他已经中了人家的迷魂药物,一时三刻,只怕不易清醒。必须先想法解除他的迷魂之药,才好救他。”   袁孝道:“你有办法没有?”   铁木知他生性浑厚,如不暂时应允于他,他决不肯随着群豪撤走,势必被素衣少女暗算不可。上官琦武功已大出人意料之外,此人武功似是较上官琦尤为高强,如若再落入那素衣少女暗算之下,无异又多一强敌。   心念转动,说道:“容老衲想想办法,或有可解救他之策,纵然老衲本身不能,亦愿代筹救他的办法。”   袁孝道:“你这话可当真么?”   铁木道:“老衲生平,从未说过诳语。”   袁孝低头想了一阵,实在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只好长长叹息一声,道:“好吧!你能救我大哥,我就跟着你一起走吧!”   那素衣少女见袁孝如此好骗,心中暗暗忖道:“这人浑浑噩噩,武功却又是高强过人,我如再能把他收到手下,实是两个大好护卫。但铁木大师替他作主,老和尚见闻广博,无所不晓,武功又是当今武林中一流高手,眼下之人中算这两个少林僧侣最难对付,怎生想个法子,把他们调开。”   她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一转,立时大声对上官琦道:“你已经活不了好久啦!”   袁孝虽然信了铁木大师之言,但未能和上官琦守在一起,心中终是不安。听得那素衣少女一叫,立时接口说道:“你说哪个要死?”   素衣少女指着上官琦道:“就是他呀。唉,可怜他已经活不过三四天了!”   袁孝大为惊愕,“啊”了一声,大步直向上官琦走了过去。   铁木大师正待出手阻止,凡木却轻轻叹息一声,劝道:“此人一心一意惦记他大哥安危,我们劝他也是无用,不如暂时退出大厅再说——”话到此处,倏而住口。   铁木已知凡木话中之意,先行退出大厅,以应对那素衣少女所许诺言;然后再冲进来,动手将那素衣少女制服,再救上官琦和袁孝两人不迟。   那素衣少女是何等人物,如何会听不出话中弦外之音,微微一笑道:“咱们有约在先,你问过我的话后,立时撤出大厅,现在话已问完,几位也该撤走了吧!”   她微微一顿之后,又道:“纵然是撤走之后,再立时进来,也不算破坏诺言。”   她先行把此言提出,倒是大出群豪意外。   铁木大师冷笑一声,道:“老衲再进大厅之时,咱们就各凭本领,分个胜败出来。不是老衲负创而退,就是闵姑娘束手就缚。”   素衣少女道:“未来之事,谁能预料?大和尚难道就敢确定除了你说的两个结果之外,再无其他的办法了吗?”   铁木大师道:“老衲实还想不出两全之策。”   素衣少女道:“如若依照老禅师的说法,不知是诸位受创而退呢,还是晚辈束手待缚?”   铁木大师道:“这就很难说了。闵姑娘诡计多端,叫人防不胜防。”   素衣少女道:“夸奖,夸奖。”   凡木大师低声说道:“此女能说善道,口齿伶俐,师兄犯不着和她斗已咱们先退出大厅再说。”   铁木大师点点头,大步直向厅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别忘了‘记死簿’上已留下大名,只有不到十日好活了。”   铁木大师不再理她,一跃出厅。   群豪纷纷相随,退出大厅。   铁木大师走到庭院正中,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群豪说道:“闵家的事,不是一般江湖上的仇杀,其间恩怨牵缠,诸位都是亲耳听到,事到如今,已成了极为显明之局。闵姑娘虽然未必就是大逆不道的杀父凶手,但其中经过之情,她定然知道。但此女背后,显然另有主谋之人,那幕后人物,也许就在闵宅之中!”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关外鞭神杜天鹗中途变节,倒向那素衣少女一方。如非已中人暗算,服用了什么药物,定然有什么把柄落人手中,被迫如此。青城双剑追人未返,生死下落不明。这些诡橘的变化,都是江湖上甚少遇上的棘手之事。眼下这一座闵家宅院,已成了阴森恐怖的鬼域,诸位有的是闵老英雄生前好友,真心真意地为凭吊闵老英雄而来;有的却是别有用心,旨在追查三宝下落。但事情演变迄今,到了非口舌能予解决之境,咱们再入大厅,那就要各凭武功,和强敌动手相搏。诸位中如有人不愿趟这次混水,现下还来得及退出闵宅,诸位请三思而行。”   一阵夜风吹来,飘拂起群豪衣袂,个个肃然而立,默然不语。   铁木大师仰脸望天,也不说话,似是给群豪一个较长的考虑时间。   忽然问响起了一个粗壮的声音道:“不知两位大师作何打算?”   铁木道:“贫僧等奉命而来,自然要把事情办好才能回寺覆命。”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道:“反正我等已在那‘记死簿’上签下名字,如果那个闵姑娘说的不是欺人之言,已难有十日好活,那就不如先和他们拼上一阵再说。”   这几句话,似是激起了群豪同仇敌汽之心,齐声说道:“不错,咱们先把闵姑娘制服,打了孩子,不怕大人不出来。也许她的被擒,会逼那真正幕后人物出来。”   铁木默数庭院中人,还有三十余人之多,这班大都是江湖甚有地位之人,虽非个个一流高手,但都有几手绝活,当下低宣一声佛号,说道:“咱们眼下处境,已成箭在弦上,不论那幕后主持之人,是否也在闵家宅院之中,但闵老英雄之死的关键,仍在素衣少女身上。老衲奉敝寺方丈之命而来,势必把此事,查出一点眉目不可,因而老衲斗胆向诸位相求一件不合理之事。”   穷家帮中的武相关三胜,朗朗一笑,接道:“老禅师有什么话尽管说出,只要我们力能所及,兄弟当率先应允。”   铁木道:“老衲之意,是咱们擒得闵姑娘后,请交由老衲师兄弟带回少林寺中覆命,不知此意诸位能否接纳?”   关三胜沉吟了一阵,道:“敝帮帮主虽然亦有此意,要兄弟捉回正凶;但老禅师既然当先提出,兄弟礼该相让。不过,闵公子可由兄弟带回敝帮吗?”   铁木道:“老衲只要带走闵姑娘一人,于愿已足:其他的人物,老衲决不多问。”   关三胜道:“兄弟也只要带走闵公子一人,其他决不多争。”   他目光环扫了身侧群豪,说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群豪齐声应道:“此议甚好。”   关三胜道:“好!既无人反对,咱们就急不如快,立刻就冲入大厅之中如何?”   铁木道:“武兄请主持大局,老衲先行入厅。”   关三胜身子一晃,抢在铁木大师身前说道:“大师德高望重,还是由大师父主盟大局的好,在下替诸位带路。”遥遥一掌,直向那大厅双门上,推了过去。   一股潜力应手而出,两扇紧闭的大门,突然大开。   关三胜一掌护身,一掌待敌,纵身一跃,直入厅中。   凝目望去,厅中空无一人。那素衣少女和上官琦等,都已不知去向。   但闻衣袂飘风之声,连连不绝,群豪齐齐冲入大厅。   这时,不少人已拔出兵刃,大厅中一片闪动的刀光剑气。   关三胜回头对铁木大师说道:“这厅中恐有暗道,他们都已逃走。”   铁木呆了一呆,叹道:“咱们棋差一着,只怕已徒劳无功了。”   只听粗豪的声音接道:“他们纵然逃出大厅,但决不致离开闵宅。咱们既然准备正面出手,已无可顾虑,难道还会搜不出他们行踪?”   不知何人,忽然晃燃了一支火捂子,点起烛火。   四下望去,但见四壁如常,毫无可寻的破绽。   关三胜冷笑一声,道:“我就不信,找不出他们逃走的地道。”举手一掌,遥击向挂在后壁处的一幅山水画上。   他掌力雄浑,随手一击,力道都非小可。但闻砰然大震,壁间那幅山水画,吃他强猛的掌力,震得片片碎裂,飘落满地。   这时,群豪大都已亮出兵刃,目睹关三胜掌震壁画,也立时在四壁敲打,刹那间一片波波之声。   这班人大都是久走江湖的人物,见闻经历,无不博广,一阵敲打,遍及全厅,仍然找不到一点可疑之处。   群豪正觉束手无策之际,突听一人大声说道:“也许暗门装在地上,咱们再在地上找找吧!”   只听那波波之声,重又向起,群录挥动兵刃,又在地下敲打起来。   片刻之后,响起了一低沉的声音道:“在这里了。”   群豪立时停住敲打,围了上去。定神看去,只见一个四旬上下、左手执刀、右手握着虎头钩的大汉,站在大厅正中。   群豪之中倒是有大半认识他,乃江南绿林道上有名的高手,夜鹰子王乾。   此人素以刁钻凶残驰名江湖,满怀鬼谋,手辣心黑,一向独来独往,做案干净利落。江南道上各大镖行,都对他头疼无比。   关三胜低声说道:“想不到你也来了。”   王乾微微一笑道:“眼下咱们是同仇敌汽,不宜闹得翻脸动手,兄弟和贵帮中一些积怨,最好等过了这件事情再说。”   关三胜道:“好吧!不过此事完结之后,你最好不要借机遁走。”   王乾笑道:“兄弟一向主张弱肉强食,从不愿吃眼前亏。如果届时审度情势不对,自是走为上策。但关兄可以多派贵帮中高手,分头兜截,反正各有一半机会,谁也不会吃亏。”也不待关三胜答话,挥动手中的虎头钩,用力一挑,果然有一块三尺见方的地板,应手而起。   一条带有梯阶的甬道,直向地下通去。里面黑暗如漆,难见数尺以外的景物。   王乾探头向下一瞧,摇摇头道:“如果这下面有什么埋伏的话,在这数尺宽窄的甬道之中,那可是不好躲避。”   群豪轮番探头向下张望,但一看就走开去,竟无人敢当先带头而下。   铁木大师一看局势僵住,只好挺身而出,道:“诸位请在大厅上稍候,老衲先下去瞧瞧。”   几木大师和关三胜不约而同,抢在铁木大师前面,关三胜低声说道:“老禅师主持大局,岂可轻身涉险,不如让在下下去。”凡木大师却一语不发,身子一侧,由两人身旁闪过,直向下面奔去。   铁木大师担心师弟孤身涉险,沉声说道:“咱们一起下去吧!”   关三胜探头望去,凡木大师已是踪影不见,急急追去。   群豪一见三个一流高手,当先而入,鱼贯随行而下。   且说凡木大师一面急急奔行,一面运气护身,防备着这黝暗的甬道中,突然而来的袭击。   这甬道曲曲弯弯,走了不远,向右面折去,走了不及一丈,又向右面转去。而且愈走愈是宽敞,毫无霉臭之味,显然这雨道之中经常有人打扫。   又转了两个弯子,去路突然中断,凡木大师伸手一摸,触手冰冷,原来前面竟是一扇紧闭的铁门。   就在这一停的工夫,关三胜、铁木大师,已率领群豪赶到。   关三胜运足神力,双手猛力一推铁门,铁门微微一阵轻响过后,依然紧闭如故。   铁木大师突然叫道“快退!”群豪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行动,耳际问已响起一阵金铁震动。   只听一个粗厉的声音骂道:“鬼丫头当真是心地险恶,咱们全上她的当了。”   铁木大师排开众群豪,急急向来路奔去,但仍是迟了一步,那转角所在,竟涌出一道粗如人臂的铁栅,阻挡了去路。   前有紧闭的铁门拦路,后有粗如儿臂的铁栅横挡,中间只余下不足两丈的一段距离。   二九 重见天日     铁本大师修养有素,眼看事已至此,心中反而平静下来,暗中运集功力,抓住一根铁栅,用力一扭。   但那铁栅似都是百炼精钢制成,坚牢无比。以铁木大师那样深厚的功力,仍是无法扭动那铁栅分毫。   不知何人,晃燃了一个火捂子,甬道中登时一片明亮。   三十余人,挤在一条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两丈的地道中,显得到处是人,当真是每人难有一席之地。   关三胜轻轻地叹息一声,道:“咱们该在那大厅上留几个,一旦遇上险难,他们也好接应。唉!要是我们帮中酸秀才在这里,决不会上那鬼丫头的当了,可惜他没有和我同来。”   铁木大师微微一叹,高声说道:“咱们眼下已被困人绝地,里面的铁门,和外面铁栅,都是百炼金钢之物,已非人力所能破除,”   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难道我们就坐以待毙不成?”   铁木大师道:“除了诸位之中,有身怀宝刀宝剑等利器,能够削铁如泥、斩断铁栅之外,一时之间,决难出此绝地。眼下首要之务,是要保持镇静,慢慢地想法子解脱困厄。”   关三胜道:“大师试过那铁栅的硬度了么?”   铁木道:“试过了,坚牢无比。”   关三胜道:“如若加上凡木大师和兄弟之力,能否把铁栅扭折?”   铁木道:“这个很难预料。”   关三胜道:“咱们不妨先试试吧!”大步走上前去,暗运真力,一把抓住铁栅,接道:“两位大师请抱住兄弟,咱们一齐用力。”   铁本大师虽明知希望不大,但却依言抱住关三胜的身体,凡木抱着铁木身体,关三胜大喝一声,三人一齐用力向后拉去。   这三人之力合集一起,算蛮劲也有五千斤以上气力,但那铁栅交叉甚密,似是那制造之人,事先早已想到了此处可能会困到武功绝强之人,是以造得特别坚牢。   突然间,响起几声惨叫,四五个人同时栽倒地上。   群豪心头大震,齐齐转眼望去,只见那摔倒之人都已气绝死去。   铁木大师急急走了过来,伸手在那倒地之人胸口一摸,叹道:“没有救了。”   关三胜道:“这是怎么死的?”   铁木道:“中了喂毒暗器。”   关三胜道:“什么暗器这等歹毒?”   铁木大师食中二指微一加力,在一具尸体左肩上,起出一枚长约寸余、粗如烧香、晶莹透明的东西,说道:“这种暗器大概叫夺魂透骨钉吧!”   几十道目光一齐投注到那暗器之上,心中暗自奇道:“一面铁栅。一面铁门,两侧又都是坚硬的石壁,这暗器不知从哪里打来?”   正忖思间,又是儿声惨叫,又有数人栽倒在地上。   这次那执火捂子的人,也被打中,火光一闪而熄,甬道中登时又黑暗下来。   紧接着又是几声惨叫,“扑通”“扑通”,又摔倒了七八个人。   这异常的变化,使在场的群豪,个个魂散魄落,大有人人自危之感。不知下一次是否轮到自己头上,黑夜中但闻一声急促的步履移动之声,纷纷隐起身子。显然这惨酷的屠杀,已震惊全场中人。   忽然问,飘传来一个冰冷柔细的声音,道:“诸位都已在‘记死簿’上留下了姓名,今日不死,十日内也将毒发身亡!”话至此处,倏然而断。但这短短两句话,已增加了不少恐怖之气。   沉寂了一阵,大约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关三胜首先打破沉寂,说道:“老禅师没有受伤吧!”   铁木道:“老衲还好。”   关三胜道:“不知暗器从何处打来,怎的个个身中暗器之人,一叫而亡!”   铁木大师接道:“他们这暗器之上,经过绝毒药物淬炼,见血封喉。只要打中身体,立时就死。”   关三胜叹息一声,道:“看来今日之局,在场中人,都难逃过此劫了。”   铁木大师道:“他们壁间开有暗门,趁咱们不留心时,打出暗器。只要咱们能够留神四壁,找出暗门所在,就不难防备了。”   一句话提醒了场中群豪,纷纷从怀中取出暗器,扣在手中,凝神四壁,蓄势待发。   铁木大师功力深厚,经过一阵静坐调息之后,可在黑夜之中见物。只见不少躲在壁角之人,手中抱着一具尸体,挡在自己身前。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轻轻叹息一声,暗暗忖道:“人世问真能视死如归的人,实在是难以找出几个。这般人都是江湖上甚有名气的人物,平日里豪气凌云,悍不畏死,可是一旦面临到真正的生死关头时,却又是一付畏首畏尾、贪生怕死的样子。”   感叹之间,又飘传来冷漠娇柔的声音,道:“诸位可以安心地休息一阵啦,一个时辰之内,决不会再有意外之灾。但一个时辰之后,我要用火把诸位活活烧死在甬道之内,以应诸位在‘记死簿’上留名之劫。”   关三胜高声答道:“这等暗施算计,岂是英雄行径,我等纵然身中暗算而死……”   铁木大师接口说道:“关兄不用回她之言。咱们这等和她作口舌之辩,反而跌人她谋算之中了。”   果然那声音重又传来,道:“诸位如感被火烧死,难以瞑目,那我就放水进去,把诸位活活淹死好了。火烧水淹,任诸位选择一样……”   那声音顿了一顿,笑道:“不过这都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眼下你们只管放心地享受一下这珍贵的时辰吧!”   关三胜低声对铁木大师道:“这声音似是由甬道顶上传来。”   铁木点头说道:“不错,这甭道之中,不但有暗门,而且顶端还有通气的地方。”   关三胜压低了声音说道:“如若他们真的用火攻、水攻,只怕今日咱们便无幸免之人。”这声音低沉得虽是对面而坐,也只是隐隐可闻。   铁木大师叹道:“不错,如他们真的用火攻水攻,眼下甬道之人,无一能够逃得此劫。”   关三胜道:“难道我们就这般坐以待毙不成?”   铁木默然不语,他虽然修为过人,临危不乱;但处此绝地,也无法想出脱身之策。   沉默延续了大约一盏热茶工夫之久,忽见一个身材短小、不足三尺、瘦骨鳞峋、其貌不扬的怪人,走了过来。   甬道中一片寂静,这人的步履声音,就显得特别的沉重。   铁木大师目光闪动,投注到矮瘦之人身上,瞧了一瞧,突然站了起来,合掌当胸,说道:“如果老衲双目不花,大驾该是黄山费公亮,费大侠。”   那枯瘦矮子,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全场中人,都为之心弦震荡。名驰天下的黄山一矮费公亮,和群豪相处了半夜之久,竟然没有人发觉于他。   此人三十年前,已名满大江南北,纵横江湖,罕逢敌手。十年前在黄山召集天下英雄,洗手封剑,退出江湖,久已不在武林道上露面。想不到这封剑退隐的一代大豪,居然也在此地出现。   费公亮的现露身份,似是给群豪带来了不少生机。但闻一阵步履之声,群豪齐齐围了上来。   铁木大师也为之愁颜一展,笑道:“费大侠智谋过人,想必有脱困之策,老衲为群豪庆幸。”   原来费公亮不但武功绝高,而且智计多端。昔年纵横江溯之时。不少武林中一流高手,常被他戏弄得啼笑皆非。不论正邪高手,都对他头痛无比,对他逊让三分。   费公亮目光缓缓扫视了群豪一眼,说道:“诸位暂请各归原位。老朽已想出一个脱困之法,不过还得与两位少林高僧商量一下。”   铁木大师道:“老衲师兄弟,洗耳恭听费大侠的吩咐。”   费公亮笑道:“这法儿还不知道是否行得通呢,大和尚先别捧我。”   凡木大师接道:“昔年群豪大会之上,曾把费大侠装在铁箱,沉入潭底,但都无法困得住大驾,欲解今日之危,还不是牛刀小试。”   费公亮摇摇头,低声说道:“这甬道两侧,不但开有暗门,恐怕还派有专人在监视着咱们的举动。因而兄弟这脱身之法,不宜先行告诉各位!”他这声音听来虽然甚低,但字字句句之中,似都暗含劲力。场中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铁木大师道:“不知道是否需老衲相助?”   费公亮突然提高声音,道:“不用了。”大步直向那铁栅之处走去,席地而坐,将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尺许左右、光亮闽闪之物,在那铁栅上来回移动。   铁木大师暗暗道:“此人果是思虑周密,竟能先行有备,带着一把锯子来了。这铁条虽然粗逾儿臂,但以费公亮深厚的功力,再有此利器,不出一个时辰,定可破此铁栅而出。”   正暗自庆幸,突闻一个极细、但却又异常清晰的口音,传入耳际,道:“老和尚先别高兴,我手中这把锯子,乃是一把匕首,刚才由一位死去的同道身上取来。这铁栅都是百炼精钢制成,想凭这把匕首之力,把它斩断,有如白日作梦。我们以这样做作,无非是引起暗中监视咱们的兔崽子们注意。和尚请留心两壁,费矮子如若判断不错,他们定然启动暗门隙望。只要找出他们暗门所在,再设法破壁而出。眼下身陷绝地,此乃唯一求生之策,那鬼丫头说得到,做得到,一个时辰之后,不是火烧,定用水淹。默算时间,这些事,可在一个时辰之内准备妥当,那时不论什么人,也难以逃过此厄。”话至此处倏而中断。   这番话,乃是用武家上乘的传音入密之法说出,除了铁木大师之外,甬道中其他之人,均未听得。   铁木大师暗暗忖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但除此之外,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确也难以想出脱身之法。”   暗中留神看去,果然发现左面夹壁之上,有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   雨道中的群豪,都在留神着费公亮锯那铁栅的动作,盼他早些锯断,以便早脱此厄。   铁木大师暗提真气,施展上乘腾挪的身法,缓缓向那露出目光的地方,移动过去。   相距还有数尺左右时,那一对闪动的目光,突然消失不见。   铁木大师暗道:“难道他已发现了老衲不成?”   忖思之间,忽见很远处,一缕白烟,由壁间缓缓冒了出来。   铁木大师阅历丰富,一见那白烟,立时想到了可能是“迷魂香”等之类。当下闭住呼吸,迅快地移到那冒出白烟的所在。   凡木大师一直暗中留神着师兄的举动,隐隐亦发觉那边壁间冒着的白烟。   铁木大师看准那壁间冒烟所在,是一道四寸长短、一指宽窄的夹缝,一面提聚功力,一面暗自祈祷道:“我佛慈悲,恕弟子要开杀戒了。”   这一击事关群豪生死安危,老和尚提聚了十成功力,突然举掌向那冒出白烟的壁间拍去。   只听一声闷哼传来,夹壁应手裂开了七八寸见方一个大洞。   费公亮纵身一跃,直抢过来,微微一笑,道:“老禅师好雄浑的掌力……”忽觉一股异香入鼻,赶忙闭住真气。   铁木大师举起宽大的僧袍一拂,拂出一股劲风,高声说道:“诸位最好闭住呼吸。”   甬道中的群豪,都是久走江湖之人,仅此一言,已知含意。   费公亮一语不发,双手先从夹壁洞中伸了过去。似是想从不足一尺的洞中钻过去。   他身体虽甚矮小,但如想穿这墙壁方洞而过,却也是极不可能之事。但此举和群豪生死,都有极大关系,又无人不希望他真能穿过此洞。   但见费公亮的双肩,身体逐渐缩小,但却似加了甚多长度。不大工夫,竟然被他钻了过去。   铁木大师暗自赞叹道:“他缩骨法,练到这等惊人地步,实非容易。单是这一种成就,已足夸耀同辈、传诵江湖了。”   只听费公亮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道:“这暗施迷香之人,已被老禅师掌力震死过去。少林武学博大,绝学繁多,和尚用的可是大力金刚掌么?”   铁木大师暗中呼气一试,迷香似已散去,轻轻叹息一声,道:“老衲这雕虫小技,如比起费大侠缩骨法,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费公亮笑道:“老和尚不用客气。大力金刚掌号称少林绝学之一,今天费矮子算开了一次眼界。”他微一停顿之后,又道:“墙壁甚是坚厚,一时之间要想把它打穿恐怕不容易,还要借你的大力金刚掌之力……”话到此处,倏然中断,耳际间掌风突起,似打了起来。   铁木大师探头望去,果见费公亮和那一副猴儿相的袁孝,展开了一场凶猛搏斗。   费公亮初动手时,似乎并未把袁孝放在心上,只用一只左手对敌。但打了数合之后,似是觉出不对,双手齐出,全力应战起来。   铁木大师暗暗一皱眉头,忖道:“这猴子般娃儿,好利害的武功!”运起大力金刚掌,一掌击在石壁之上。   他功力虽然深厚,但那墙又坚又厚,只有暗门之处,较为薄弱,早为他一掌震碎。这一掌打在壁上,夹壁不但毫无损伤,而且手臂也被震得一阵麻疼。   凡木大师抢前一步,低声说道:“师兄请休息一下,让小弟试他两掌。”   铁木道:“夹壁坚硬,师弟要小心一些,切勿用出十成劲力。”   凡木道:“谨领师兄法谕。”铁木大师退后了一步,凡木早已暗中运集了功力戒备,举手一掌击去。   这一掌他用了八成劲道,只觉一阵强劲的反震之力,弹了回来,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   铁木轻轻叹一声,道:“两侧夹壁,都用山石砌成,除了留有暗门之处,都极坚厚。费大侠虽穿壁而过,但已遇上强敌动手。此等时间,决难拖延很久。只要那鬼丫头发觉了情势不对,立时将提前发动。眼下之策,只有尽人力而听天命,诸位之中如自信有缩骨之法。可以由这壁洞之中穿过,赶忙先走;带有兵刃之人,不妨亮出兵刃,轮番击打这石壁,如若咱们能在他们发动之前破壁而出,那就有了生望正说之间,突闻石壁间一时吱吱连响,片刻之后,石壁分裂成一个高约三尺、横宽两尺的门来。   群豪死中见生,立时一涌而上,穿过石门。   铁木大师让开了一条路,待群豪走完之后,最后走出。   凝目望去,只见费公亮、袁孝已然停手不战。在两人身侧,却多了一个中年汉子,正是关外神鞭杜天鹗。   费公亮指着杜天鹗道:“诸位都是这位杜大侠所救。”   杜天鹗急急接道:“此时此地,不是讲话的时候。闵姑娘已开始放水,准备把各位活活淹毙,兄弟抽暇冒险赶来。”   关三胜抱拳说道:“多承杜大侠相救,我等感激不尽!”群豪齐齐抱拳作礼。   杜天鹗急得双手乱摇说道:“闵家的事,背后牵缠甚大。兄弟也不了然全盘经过之情,但我可告诉诸位一件事:闵姑娘并非主持其事之人,幕后首脑,武功高不可测。诸位可能都已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毒,快请退出此地,先设法查明是否已经中毒,然后再图报复之策。”   铁木道:“杜大侠可见过那幕后主脑么?”   杜天鹗道:“匆匆一瞥,无法看清。此刻寸阴如金,诸位走吧,沿此甬道,直向正北而行,兄弟也不便在此久留。”拉着袁孝,纵身跃上七层石级,出了洞口,随手覆上铁盖。   费公亮回头瞧了铁木大师一眼,道:“那猴头猴脑的娃儿,不知出身何人门下,武功乃老朽生平所会有限高手之一。”   铁木大师低声说道:“老衲也觉着有些奇怪。看他奇奥的招术,似是遍及各大门派绝学,而且内力强猛,和他年龄上应有的成就也超出甚多。”   关三胜突然插嘴接道:“关外神鞭杜天鹗似是未为那少女药物所迷,不知他的话是否可靠?”   铁木大师已听出他话中的弦外之意,当下接道:“咱们该早些走了。”   费公亮身子一转,当先而行。   他不但武功高强,而且目力超异常人,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   关外神鞭杜天鹗讲的话似是没错,这个甭道曲曲弯弯,十分深长。走约两三里后,开始有潮湿的霉气之味,显然已很少有人走过。   关三胜低声对铁木大师说道:“闵宅中室下地道,似是四通八达。如若被他们逼入地道之中,就够咱们找了。”   铁木道:“老衲倒是有些相信素衣少女的话了。闵老英雄善名远播,但实际上却是一个自私自利、无恶不作之人,江湖上各大门派中人,似是都被他善名愚弄了。”   关三胜道:“不论如何,他相救各正大门派高手,该是千真万确的事。”   铁木大师默然不语。他为人老成持重,在没有证实自己心中的疑问之前,不肯随便说话。   忽听费公亮的声音传了过来,道:“到了尽头啦!”   铁木大师突然放快脚步,走了过去。抬头看去,只见几层石级,向上升去,低声说道:“上面的门户,不知是否有开动的机关?”   费公亮笑道:“这个甬道的筑造,似是留作逃命之用。诸位请后退几步,让我试它一试。”   群豪知他之能,也无人出面拦住,当下缓缓向后退去。   铁木大师暗中运集功力,蓄势戒备,如遇上什么变故,立时出手相助。   只见费公亮矮小的身躯,迅快地登上石阶,双手向上一举,用力一托,登时有一片天光射人,费公亮身子一晃,人已跃出了甬道。   群豪鱼贯登上石阶,凝神看去,只见那封住出口巨石已被费公亮移到一侧。   这是一片荒野,紧靠在一座破落的大庙之后。但看庙后蛛网重重,就可知此庙荒凉已久,香火早绝。   远远地传来了江涛之声,震破了夜的沉寂。   费公亮仰脸望望满天星辰,说道:“在那地窖甬道之中,不知一共死亡了多少人?”   铁木大师道:“老衲没有数计,大概总有七八人之多。”   夜鹰子王乾接口说道:“前后一十四人,个个气绝而死。”   关三胜自离开甬道之后,一直暗中监视着他,生怕他借机遁走,此刻突然插口说道:“王乾,你还有什么未完的事么?”   夜鹰子道:“怎么?关兄就想动手么?”   关三胜道:“我们穷家帮中四个弟子之命,总不能让他白白死掉。”   王乾忽然放声大笑,道:“穷家帮四条人命,并非死在兄弟之手;在下只不过适逢其会,目睹惨剧而已!”   关三胜大声喝道:“此事乃我帮中弟子亲目所见,难道还会有错不成?”   王乾冷笑一声,道:“如若贵帮中弟子不是受人利用,就是当时正值他神迷志乱,才误把凶手看作在下。”他突然放声狂笑道:“杀害贵帮中四个弟子之人,就在你眼前站着,可惜你不知道而已。”   关三胜目光缓缓由群豪脸上扫过,但见一个个肃容而立,大部目光投注到夜鹰子王乾的身上。夜色沉沉,无法看清每人脸上的细微表情,如想从神色间判出谁是凶手,实非易事。   关三胜环扫了群豪一眼之后,冷冷地说道:“什么人?你干脆说出来吧!”   江湖上的事情,像一道奔腾的长江大河,一波接一波的风浪,永无休止。   只听夜鹰子王乾纵声长笑道:“兄弟这般指点给你,已经够了,难道还让兄弟帮助你们擒拿凶手不成?”   关三胜怒道:“哪个要你帮忙擒拿凶手了?只要指出凶手就够了!”   夜鹰子哈哈一笑道:“不论哪一行道,都有他的规矩。我们绿林道上素有见者有份的规矩,兄弟虽然没有杀人,但却分了贵帮中弟子的东西!”   关三胜厉声说道:“敝帮中弟子,带了什么东西,值得尔等下手抢劫,而且杀人灭口?”   夜鹰子王乾道:“二十四颗桃核大小的珍珠,颗颗价值连城。只此一桩,是否足以动人盗心?”   关三胜道:“他们哪里来的珍珠?”   王乾道:“兄弟查看那珍珠结果,似是深宫内苑之物。平常百姓人家,纵然是家财万贯,也难保得这等珍品。不论何等之人,都无能保有此物。”   关三胜怒道:“你满口胡说八道,本帮在武林的声誉一向清白,帮中弟子,岂会身怀此等之物!”   王乾探手入怀,摸出一粒桃核大小的珠子,说道:“这珠子就是从贵帮弟子手中取得。在下如有一句虚言,天诛地灭,关兄也未免大小觑在下了!”   关三胜看他立下如此重誓,不觉有些歉然,暗道:“江南绿林道上,夜鹰子算得一条好汉。我这般叱责于他,只怕要被在场武林同道们,笑我缺乏容人之量。”心念一转,声音也缓和了甚多,说道:“纵然此珠确在敝帮弟子身上取得,也不能证明就是本帮中弟子偷窃之物!”   夜鹰子王乾接道:“关兄多虑了,兄弟也没有硬指这珠子是贵帮中人偷入禁宫窃取;但此珠确由贵帮弟子身上取得,至于此珠取自何处,兄弟就不敢妄作判断了。”   铁木、凡木,及费公亮等,都不禁转脸向那珠子上望去。虽然在夜晚之间,但那珠子受微弱星光的映照,仍然宝光闪闪,确是价值连城之物。   只听王乾轻轻叹息一声,道:“这样珠子,共有二十四颗,颗颗大小相同,成色一般。此等珍品,自是使人动心!”   关三胜接口说道:“不管这宝珠来自何处,本帮中弟于是否有背弃帮规之嫌,但也不能轮到王兄执法。目下本帮中四个弟子已死,而且死得甚惨,这仇如若不报,穷家帮还有何颜立足于武林之中?”   王乾缓缓地把手中宝珠放入怀中,说道:“兄弟旨在把事情说明。我除了分得珠子之外,未动过贵帮弟子一发一毛;王兄如若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关三胜略一沉吟,道:“那就请阁下指出凶手是谁,敝帮就找他算帐。”   王乾冷冷说道:“兄弟已说明凶手就在现场,已然卖足交情:如再叫我指出凶手姓名,兄弟歉难照办。”   关三胜冷眼默查群豪,一个个神情镇静,心中大感为难。暗暗忖道:“听他之言,倒非说谎,但眼下武林同道,不下二三十人之多,哪里去辨认凶手?看来追查凶手的下落一事,还得从王乾身上着手。”当下说道:“王兄既非凶手,不妨请和在下一见敝帮帮主。”   夜鹰子王乾冷然一笑,道:“这个恕难应命。”   关三胜道:“我们穷家帮一向恩怨分明。你既然没有杀害敝帮之人,何以不敢去见我们帮主?”   王乾道:“我告诉了你在下没有杀害贵帮弟子,句句字字,千真万确,难道还不够么?在下既非贵帮中人,自是不必要晋见贵帮的帮主了。”   事情至此,已成了僵持之局。关三胜沉吟了片刻,冷冷说道:“王兄执意不肯去见敝帮帮主,说不得兄弟只好用强了。”   夜鹰子王乾冷笑一声,道:“关兄这般相强兄弟,难道就能强迫了兄弟不成?”   关三胜目光一扫群豪,拱手说道:“兄弟和这位王兄的事,必须早些解决,我要先行告辞一步了!”回过头去,望着王乾说道:“咱们走吧!”   夜鹰子王乾冷笑一声道:“好吧,难道在下当真就怕你不成?”紧随着走了出来。   两人相距约三四尺远,并排而行。   行约一刻工夫,到了一片杂林旁边。关三胜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到林边,回过头来,拦住王乾去路,说道:“王兄当真不肯把正凶告诉兄弟么?”   王乾冷笑一声,道:“关兄把我引到此地,目的可就是问兄弟这句话么?”   关三胜道:“敝帮对四个弟子惨死之事,一直耿耿于怀,经常查问此事,所以迟迟不肯发动。现在那件事已经完成,近月之内,必将派出高手,追查此事经过。如果王兄肯把正凶姓名相告,不但敝帮中可减少甚多麻烦,而且也可替整个江南武林道上减少去许多麻烦,”   王乾纵声大笑道:“如若关兄能设身处地地替兄弟想上一想,也许就不致这等追问兄弟了。”   他微微一顿之后,又道:“吃我绿林饭的朋友,不戒抢劫,不戒杀人放火,但却最忌出卖同道。何况在下已经分得那二十四颗珠子中的六颗,不论公情私谊,均不得泄露凶手姓名。”   他于咳了两声,又道:“兄弟肯把此事泄露,一则是对贵帮四个惨死弟子,十分同情;再者心中厌恨三个凶手,手段太过卑下毒辣。因此才不惜泄露一些口风,决非是兄弟心中害怕贵帮把这笔账算在兄弟头上。”   关三胜略一沉忖道:“如若王兄说得不错,敝帮首要追查之事,已不是凶手是谁,而是敝帮中弟子,如何会取到这二十四颗珍珠?”他轻轻叹息一声,道:“王兄在江南武林道上,盛誉甚著,虽然行事全以自己好恶之念而定,虽有时未免失之偏激,但武林道上对王兄的评论,还算不错,是以当兄弟初闻凶手是大驾时,颇有惊讶之感。”   王乾道:“关兄不用捧我,不论如何想要兄弟说出凶手姓名,决办不到。”   关三胜道:“就这么办吧!王兄能在兄弟手下走上一百招,兄弟不再追问此事就是了。”   三○ 使者之剑     夜鹰子王乾冷冷道:“关兄执意相逼兄弟出手,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但动手相搏,讲求克敌制胜,难免有所损伤!”   关三胜怒道:“你有什么本领只管施出来就是,今宵王兄只要能够胜得于我,在下拼受帮主一顿叱责,也要替你担起本帮中弟子蒙冤惨死一事。从今以后,穷家帮永远不再找你算这笔账。”   夜鹰子王乾道:“关兄一言九鼎,兄弟深信不疑!”翻手拔出背上兵刃,接道:“关兄请亮兵刃吧!”   关三胜口中虽说得强硬,但他心中却十分明白王乾乃江南绿林道上异常扎手之人,毫无轻视之心。暗中提聚功力,蓄势以待,道:“王兄尽管出手“新黑格尔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主张“恢复马克思主义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