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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挽孙中山联
国学大师章太炎有一副挽孙中山的对联,挽联是:     孙郎使天下三分,当魏德初萌,江表岂能忘袭许;     南国是吾家旧物,怨灵修浩荡,武关无故入盟秦。   这副对联用词较僻;而且有“古典”也有“今典”,故须略加解释。   首先要说明一下历史背景。孙中山逝世前中国有三大势力,一是以段祺瑞为代表的北洋军阀势力;一是东北张作霖“奉系”势力;一是南方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势力。(“孙郎使天下三分”说的就是这个历史背景。)但北洋军阀又分裂为“皖系(段祺瑞)与“直系”(曹锟、吴佩孚)两个大派别。   1924年奉直之战,直系以冯玉祥阵前倒戈而失败,段祺瑞就任北方政府的“临时执政”,邀请孙中山先生北上共商国是。当时国内政局非常混乱,曹、吴虽败,仍思卷土重来,孙中山拟与奉皖结成“三角同盟”,遂接受了段的邀请。当时国民党内有许多人不赞成孙中山北上,章太炎也是其中之一。   段祺瑞是继承袁世凯的,上联将袁世凯至段祺瑞这一北洋军阀势力比作三国时的曹魏,将孙中山领导的南方革命势力比作孙吴。“江表岂能忘袭许”说的是魏吴之间的一段“仇怨”,亦是“借古喻今”的。“许”指许昌,在河南省中部。东汉末年,曹操劫持汉献帝迁都许昌,献帝建安五年(公元200年),曹操在官渡(今河南中牟东北)打败另一个军阀袁绍,史称“官渡之战”。当时南方的吴是孙策主政,他在官渡之战未分胜负前,拟偷袭许昌,迎汉帝回朝(洛阳)。陈寿的《三国志》是以魏为正统的,故《三国志·吴书·孙策传》记载这段史事说“建安五年,曹公与袁绍相拒于官渡,策阴欲袭许迎汉帝。”不过,孙策的计划未来得及实行,就被部下刺杀了。   民国二年(1913年),国民党因宋教仁被袁世凯派人刺杀一案,发动“二次革命”,起兵讨袁。由孙中山任命江西都督李烈钧为讨袁军总司令,但因势力悬殊,不到两个月“二次革命”就失败了。章太炎将“古典”(孙策阴欲袭许)与“今典”(二次革命)合并来用,意即北洋军阀不会忘记“袭许”这段“粱子”的,亦即间接表示他对孙中山的北上联段不能同意。   下联则是用楚怀王不听屈原之谏,受秦昭襄王之骗,意欲与“虎狼之秦”修好,至秦地武关会盟,终于被秦劫持,终身不能回国,死于咸阳的典故。“灵修”句出《离骚》。同样是“借古喻今”,将孙中山的死于北京,比拟为楚怀王的死于咸阳。   章太炎是同盟会老会员,在日本与孙中山结识之后,即成为孙的信徒。但对于孙中山那次北上,他则始终不以为然。而事实上,段祺瑞亦是毫无诚意,只举一事就可说明。   孙中山是要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的,但到了北京之后,段祺瑞一面隆重的招待孙中山,一面却向各国公使宣布,表示尊重一切条约。孙中山因而大发脾气,对段派来欢迎他的代表说:“我在外面要废除那些不平等条约,你们在北京偏偏要尊重那些不平等条约,这是什么道理呢?你们要升官发财,怕那些外国人,要尊重他们,为什么还来欢迎我呢?”   章太炎这副挽联,只是表示不同意见,并非对孙中山“不敬”。事实上他是在孙中山逝世的第二天就到孙宅,并与唐绍仪担任“追悼会筹备处干事”。但结果他这副挽联却不能在大会悬挂。   1929年,国民党政府在定都南京之后,将孙中山灵榇迎回,举行“奉安大会”,章太炎又补了一副挽联:     洪以甲子灭,公以乙丑殂,六十年间成败异;     生袭中山称,死傍孝陵葬,一匡天下古今同。   “洪”指洪秀全,太平天国灭亡那年是1864(甲子),距孙中山逝世是61年(60取其约数)。“一匡天下古今同”,则是把孙中山比作明太祖。对孙中山是极其推尊的。   能成世界能成我 [日期:2005-9-15] ——杨度挽孙中山联   在许多致挽者中,杨度的“身分”是十分特别的。特别之处有二:一,他不是国民党,而和国民党的渊源极深;二、他曾是孙中山的朋友,又曾是孙中山的政敌,到了最后,又以孙中山的朋友出现。   1905年,孙中山和杨度同在日本东京,当时杨度是东京留学生会会长,他的住所经常有湖南同乡聚会,有“湖南会馆”之称,黄兴(湖南善化人)、宋教仁(湖南桃源人)就是经常出入他家的。孙中山曾劝杨度加入兴中会,杨因主张君主立宪,不答应;但却认为孙,黄的思想接近,可以合作,因而介绍黄兴和孙中山见面。孙黄合作果然成功,黄兴将自己领导的华兴会和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合并,成立了中国同盟会(简称同盟会),孙任经理。黄任协理。因此杨度虽不是国民党,却可说是同盟会的催生者。但到了民国四年(1915年),杨度组织筹安会拥袁(世凯)称帝,则又变成孙中山的政敌了。不过他这副挽联却是以友人身分送的.而且对孙中山的评价甚为得当。联云:     英雄作事无他,只坚忍一心,能成世界能成我;     自古成功有几?正疮痍满目,半哭苍生半哭公。   孙中山“毕生革命”(邵力子挽联语),“坚忍一心”的称赞自是极为得当。但这副挽联还有更深刻的意义,杨度这副挽联的上比:“英雄作事无他,只坚忍一心,能成世界能成我。”肯定孙中山是英雄,并说明他之所以成为英雄的原因。这个品评,深刻体会到孙中山的革命精神,出之于曾是孙先生政敌的杨度之口,尤为难得。“能成世界能成我”的“世界”源出佛经,“世”指时间,“界”指方位。《楞严经》有云:“世为仙流,界为方位。汝今当知,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仙流”即含有“历史长流”的意义。联中的“世界”似应根据佛经的解释,意义更为深刻。而不是如一般人理解的那个“全地球所有地方”的“世界”。“世界”包括时间与空间,“我”则是“世界”中的每一个“个体”。英雄“能成世界能成我”虽然是持“英雄创造历史”的“史观”,属于唯心主义;但“英雄”在历史的作用也是不能抹煞的(若把“创造”改为“影响”,影响有“促进”也有“促退”,那就对了),而就杨度而言,他能够肯定孙中山在历史上的作用,也总是表明他的思想有了与前所不同的进步。   下比“自古成功有几?正疮痍满目,半哭苍生半哭公。”是孙中山自言“革命尚未成功”的演绎,正因革命未成,民困未苏,致有作者之“哭”也。此联“格调”之高,足与章(太炎)联比美。我更欣赏此联。    不教成败论英雄——袁寒云挽孙中山联 [日期:2005-9-16]   在挽孙中山诸联中,有一副是兼有“才子”和“皇子”身分的袁寒云(袁世凯第二子,原名克文)写的。袁世凯背叛民国,孙中山曾领导国民党发动“二次革命”,已见上述。袁寒云虽不赞同父亲称帝,但为人子者总不能直斥其父之非,这副挽联如何下笔呢?袁寒云不愧有才子之称,写得倒是颇为得体。联云:     埏遂近明帝故陵,自有江南供俎豆;     史迁作霸王本纪,不教成败论英雄。   这副挽联是在国民党政府为孙中山先生举行“奉安大典”时写的。“埏遂”是墓道,此处指中山陵;“俎豆”是古代祭祀用的器具,引申为崇奉之意。“明帝故陵”即明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中山陵在南京市东郊紫金山(钟山)中部第二峰茅山南麓,明孝陵在钟山南麓玩珠峰,二陵相去甚近。这是上联“本事”。项羽不是“正统”的皇帝,但司马迁的《史记》却将项羽传列入“本纪”,因而下联据此得出“不教成败论英雄”的结论。袁世凯称帝失败,孙中山也是未得及身而见革命成功的。下联说的那个“英雄”,可以解作袁世凯,也可以解作孙中山。袁寒云故意作为“泛论”的笔法出之,这也是他作为才子的“聪明”处。    一字推敲 [日期:2005-10-19]   袁寒云一联有不同版本,另一版本上联的第一句作“墓门对明祖故宫”,“江南”作“江山”;下联“史迁”作“史公”,“霸王”作“项王”。“埏遂近明帝故陵”也好,“墓门对明祖故宫”也好,说的都是中山陵的位置,关系不大(以地理位置而言,原联似更切。因二陵同在钟山,对故宫则是“遥对”了)。“史迁”、“史公”都是指太史公司马迁,但一般习惯简称为“史迁”的似比简称为“史公”(把太史公的“头”锯掉)的多。“霸王”“项王”都是指项羽,以“霸王”对“明帝”较工,因“霸”与“明”均形容词也。   最关键的是“江南”与“江山”的推敲。“江南”只偏于一隅,“江山”则是“大一统”的,不但气魄大得多,也更适合孙中山是全国领袖的身分。但袁寒云是著名才子,岂有不知二者差别?因而有个说法,说他是故意用“江南”的。主“江南”一说者谓,就因为该联作者是袁寒云,所以他才要故意把孙中山“略为贬低”,只承认他是南方的革命领袖,不承认他是“正统”的全国元首。民国成立后,孙中山在1912年元旦那天就任“临时大总统”于南京,到了2月13日,就实践他对袁世凯的诺言,向临时参议院提出辞职咨文,推荐袁继任临时总统。到了1913年10月6日,“国会”(当然是袁世凯势力控制下的国会)选举袁世凯为“大总统”,这就是“正式”的元首,而非“临时”的了。站在北洋政府的立场,同时也是根据中国传统的修史惯例(如陈寿的《三国志》就奉曹魏为正统,而不是去管曹操和刘备谁是谁非),自袁世凯至段祺瑞的北方政权才是合乎“法统”。孙中山在“珠江开帅府”只是在南方“割据”而已。袁寒云虽然不赞成帝制,但他还是不能让孙中山的身分盖过他的父亲袁世凯的(他还未能“进步”到那个程度)。若说“自有江山供俎豆”,那就是他也把孙中山尊奉为全国元首了。   但不论就历史评价或就对联艺术而言,“江山”确是比“江南”好得多。如果袁寒云的原联真是用“江南”的话,我们倒不能不为他惋惜,惋惜他因为是袁世凯的儿子,至以辞害意,既失掉正确的历史评价,也减弱了该联的艺术性。还是改为“江山”的好。    谈挽张大千的对联 [日期:2005-9-16]   国画大师张大千病逝台北,各地友好纷纷致送挽联。选几副谈谈。   “治丧委员会同人”送的挽联是:     过葱岭,越身毒,真头陀苦行,作薄海浮居,百本梅花,一竿汉帜;     理佛窟,发枯泉,实慧果前修,为山河生色,满床退笔,千古宗风。   此联概括张大千生平,文笔朴厚,堪称佳作。联中所涉“本事”,仅就所知,略加注释。   抗战期间,张大千曾携门人子侄,亲往敦煌,调查石窟历时三载。在这3年当中,他做了两件大事:一、将发现的石窟(共309窟)标明号数,并就其壁画之时代与风格,编撰成《莫高山石窟记》;二、临摹敦煌壁画二百余帧。是为我国从事研究敦煌艺术的第一人。“理佛窟,发枯泉”即指此事。敦煌一带缺水,游方和尚遇到有泉水的地方才结庵,称为“坐泉”,和中土和尚称结庵坐禅为“坐庵”不同。但当年有泉水的那些地方,现在早已枯了,所以张大千发掘的就只是“枯泉”了。   曾任台湾大学文学院长的台静农的挽联是:     宗派开新,名垂宇宙丹青手;     园亭依旧,恸绝平生兄弟交。   上联说张大千,“名垂宇宙丹青手”的评价,张大千也 是可以当之无愧的。下联则是说他自己和死者的交情。这 是典型的“传统”的挽联写法,从平稳中见功力。   刘太希的挽联是:     雄笔卷苍茫,丹青都带风云气,     双溪流日夜,猿鹤独闻呜咽声。   “双溪”,地名,在台北市郊,张大千筑“摩耶精舍”于 该地。刘太希,江西人,和张大千同年,今年也是85岁。他 曾历任辅仁大学,政治大学以及新加坡南洋大学教授。工 书善诗。这副挽联也是写得很有“诗味”的。曾任国民党“中央日报”社长的胡健中的挽联是:     一室顿凄清,余笔犹浓,广陵散绝摩耶舍;     双溪共呜咽,高标永仰,合浦珠还御柳图。   胡家旧藏有张大千业师清道人所绘的《御柳图》,抗战 期间遗失,后来张大千在香港觅购得回。这是下联最后一 句的本事。曹圣芬的挽联是:     五百年艺苑奇才,继往开来,着纸云烟新眼界;     几万里天涯行脚,探幽访胜,满怀忠悃系宗邦。   曹圣芬任国民党“中央日报”副社长兼总编辑时还未到40岁,可谓少年得志(今年他大概也不过70左右)。但这副挽联,却不能算是佳作。一、上下联都是对张大千的颂赞,上联还过得去,虽然并无新意,用语尚算适当;下联的用语,就不怎么贴切张大千的身分了。须知张大千的“几万里天涯行脚”,主要的目的并不是“寻幽探胜”,而是作艺术活动的。这里我们可以拿“张大千治丧委员会同人”送的那副挽联和它作个对比,那副挽联中提及张大千的“过葱岭,越身毒”,“理佛窟、发枯泉”等等,都是把他的“天涯行脚”和“艺术活动”联结起来,这才是只能用之于张大千而不能用之于别人的联语。“曹联”的“几万里天涯行脚,探幽访胜”,把张大千写成大旅行家了。这样的联语用之于徐霞客(明代大旅行家)似乎还更恰当。二、“奇才”对“行脚”也欠工整。   曾获法国汉学奖的名学者饶宗颐教授送的挽联是:     廿五年前颂眉寿南山,附骥千言,三峡云屏僭题句;     十二州共悼画坛北斗,久要一面,重溟烟水永难忘!   25年前是1958年,那年是张大千的60整寿。饶教授用韩昌黎《南山诗》的全部韵脚做了一首祝寿诗赠张大千。《南山诗》是一首长诗,共102个韵,(昌黎诗的特色是以赋为诗,《南山》尤推奇作。)要步南山诗全韵,难度极高;张大千读了非常欣赏,因此寄了一幅《蜀江图》长卷给他,请他在卷上题上这首诗;这是“坝眉寿南山”与“三峡云屏僭题句”的本事。下联“久要一面”的“要”字读平声,作邀约之意。张大千曾托门人向饶教授致意,约他见面,据我所知,他们是曾见过几次面的。   张大千在香港的老朋友陈荆鸿送的挽联是:     六十午故旧无多,海角天涯,还得几回重聚首;     千百世丹青不老,风流文采,定知八表永垂名。   陈荆鸿是香港著名书法家,今年81岁了,他和张大千有60年交情。这副挽联写得情文俱茂,堪称宝刀未老。   还有一副写得很好的挽联是张大千的旅港门人王汉翘,费侯碧漪等人送的,联云:     积石导源,教泽长随江水黾;     梅丘在望,心丧空仰庐山高。   上联写老师的教导恩泽,下联写弟子对老师的悼念与崇敬,极为得体;也是传统的挽联写法;古时老师死后,弟子不穿丧服,只在心里悼念,叫“心丧”。见(札记·檀弓上》。所以心丧只能用之于弟子挽老师的。《庐山图》是张大千谢世前未竞的巨构,“心丧空仰庐山高,既有“仰之弥高”的意思在内,又有“实事”可指。上联的“积石导源,教泽长随江水远”亦非泛辞,面是和张大千的籍贯有关的。张大千是四川内江人,内江在沱江中游。沱江是长江支流,流经内江至沪州市入长江。长江在四川宜宾以上为上游。因此上联的11个字,也是只有用在张大千身上才益觉其妙的。   在许多挽张大千的对联中,有一副挽联颇为引人注意。这副挽联是梅葆玖送的。     与先父最投契,重画梅兰见道义;     望北台而雪涕,春风抖峭暗摩耶!   单从对联艺术着眼,这副对联是有欠工整。“重画梅兰” 与“春风料峭”根本不能对,“道义”对“摩耶”也很牵强。(“摩耶”是“摩耶精舍”的简称,属专有名词;“道义”是虚有名词。)   它之引起注意,不是由于对联本身,而是致挽者的身分。梅葆玖是梅兰芳的儿子,在梅兰芳的儿子中也只有他是继承了乃父的艺术流派,以男子而唱“青衣”,获得成就的。去年他曾来过香港演出,甚获好评。这副挽联是他从北京托人送到台北的。   对联虽然不算工整,但他是名演员,不是名作家,我 们是不能对他苛求的。这副挽联也有它的特色,它说出了 梅兰芳和张大千这两位大师级人物的一段交谊(重画梅兰)。北京精于对联的高手很多。他如果要找人代笔的话,当然 会写得更好,如今由他自己来写,纵然有欠工整,却正足 以表示他对父执的诚敬。    梁寒操挽胡适联 [日期:2005-9-16]   胡适是在1962年2月以心脏病猝发,在台北南港“中央 研究院”逝世的。他生于1891年,享寿71步(实龄)。3月2 日大殓。台湾自蒋介石以下的“军政大员”、“社会名流”以及各诗社等等,纷纷致送挽联,对胡推崇备至。(例如蒋介石的挽联云:“新文化中旧道德之楷模;旧伦理中新思想之师表。”)而推崇多有逾份者。那些用陈辞滥调来推崇胡适的“名人”所撰的挽联,我就不想多谈了。这里只想谈梁寒操写的一副挽联:     名既大,谤亦随焉,学术之争,犹有待千秋定论;     健则行,倦即睡耳,哲人遽萎,究难消一代沉哀!   所谓“谤亦随焉”当是指内地对胡适的批评而言。平心而论,过去,那些批评是有些“过左“之处,但台湾之捧胡适,亦曾有人发出“以适之为大圣,以绩溪为上京”之诮(按:胡适是安徽绩溪人)。此联归结为“学术之争”,“犹有待千秋定论”,立论可说比较公允。下联的“健则行,倦即睡耳”,写得亦甚潇洒。   梁寒操挽胡适联中的“名既大,谤亦随焉”,是有“蓝本”的。“蓝本”是曾国藩挽他的同乡先辈汤鹏一联:     著书成二十万言,才未尽也;     得谤遍九州四海,名亦随之。   汤鹏(1801至1844年),湖南益阳人,字海秋,和曾国藩(湖南湘乡人)是“大同乡”,年纪比曾恰好大10岁,但寿命则比曾短得多,曾享寿6l岁,他只有43岁,可说是“英年早逝”。但著作则甚多,他的生平详见梅曾亮给他写的墓志。他的著作在当时或者很有名,但今人知之者则恐怕很少了。    补谈挽胡适联 [日期:2005-9-16]   我曾谈过梁寒操挽胡适一联:“名既大,谤亦随焉,学术之争,犹有待千秋定论”“健则行,倦即睡耳,哲人遽萎,究难消一代沉哀!”认为是在台湾各界名人挽胡联中的较为得体的。但要说明的是我写该文时,看到的只是台湾官方报纸所刊的联语。最近有位读者抄来了在台湾其他刊物所见的若干挽胡适联,现选择几副值得介绍的补谈。     胡复何言,当年假设太大胆;     适可而止,求生求证要小心!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胡适的“名言”。但这副嵌名挽联则似乎是对胡适颇有“微辞”的。     哲学史,卒未完成,一代宗师此遗憾;     语体文,力为倡导,万邦人事有隆评。   胡适著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只有上册,有人说是因他不懂佛教哲学之故。此联可说是“有赞有弹”。     想如何为人,便如何做;     要怎样收获,先怎样栽。   这副对联是用“胡适语录”写成的。作者是刘东岩。其他二联,抄寄者没说明作者是谁。   下面一联,亦似带有批评意味:     纵尽时间,横尽空间,几多道学家、政治家、宗教家,谁是完全人格?     客观内籕,主观外籕,一有文字想、经济想、功名想,已非真正自由!   胡适逝世后,台湾曾有人称之为“一代完人”,上联问“谁是完全人格?”显然对此不表同意;下联的“有文字想、经济想,功名想”则不知是否针对胡适了。但说明有此“三想”“已非真正自由”,倒是颇有新意。   又一联云:     剧怜脆弱的人生,开始年龄遂撒手;     强调自由之真谛,临终演说博同情。   胡适终年72岁,“人生七十方开始”语出台湾政坛元老张群,流行一时。胡临终前作公开演说,针对“大陆”对他的批评,强调“自由思想”。“大陆”对他的批评容有失当之处,但亦非全无可取。下联用的一个“博”字,可说是“意在言外”。   又有人代拟“清废帝溥仪挽胡适联”云:     向朕称臣,倒孔废经,台湾知难发展;     当卿在日,公妻非孝,大陆已经实行。   下联是反共滥调,“大陆”是否“公妻非孝”,人所共知,得啖笑而已。上联则是“谛”胡适迟迟不肯返台的。    《春明外史》的回目 [日期:2005-9-16]   在旧文学中有一类是可以当作对联的,那就是章回小说的回目。回目讲究对仗工整,和做对联是一样;回目等 于一篇长文章的总题,是隳括了“整回”的内容的。所以它 本身就具有“独立性”,不似律诗中的“联”只是整体中的一部分。   张恨水的小说就是用章回体的。他的小说虽以《啼笑因缘》最为流行,不过他本人比较满意的作品则是《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见张明明写的《回忆我的父亲张恨水》一书)论回目也是这两部小说做得较好,尤其是《春明外史》的回目。例如第四十一回:     爽气溢西山,恰成美眷;     罡风变夜色,难返沉疴。   第六十四回:     已尽黄金,曲终人忽渺;     莫夸白壁,夜静客何来。   第八十三回:     一榻禅心,天花休近我;     三更噩梦,风雨正欺人。   张恨水的回目和他的小说一样,写得都很通俗;通俗不同粗俗,他是“俗”而不伤其雅,是能够做到“雅俗共赏”的。不过由于回目是“切”那一回的,所以最好读过他的小说才能更加领会妙处。   《春明外史》写寄居北京的文人杨杏园的爱情悲剧。杨的第一个恋人是青楼雏妓梨云,因病夭亡;第二个恋人是他的红颜知己——才女李冬青。李亦因身有隐疾,佳期难定,离开了他。收场则是杨杏园因患肺病,吐血身亡。上面说的那几个回目就是配合这些情节的。   《春明外史》有男主角杨杏园病危时写的自挽联两副。其一云:     事业文章,几人得就,永别不须哀,大梦醒来原是客;     国家乡党,唯我皆违,此行终太急,高堂垂老已无儿。   另一云:     生不逢辰,空把文章依草木;     死何足惜,免留身子涉沧桑。   这两副对联虽然不是特别精彩(“高堂垂老”、“生不逢辰”、“死何足惜”等都是套语),但也甚切合男主角的身世和心境,说明了张恨水在写作时是很“投入”的。   张恨水喜欢在小说中穿插诗词、联语,《春明外史》就是用女主角李冬青写的一首悼亡诗作结的,诗云:“人亡花落两凄然,草草登场只二年。身弱料难清孽债,途穷方始悟枯禅。乾坤终有同休日,天海原无不了缘。话柄从今收拾尽,江湖隐去情谁怜?” 张恨水的咏史诗 [日期:2005-9-16]   有人认为张恨水的回目虽然做得不错,但究嫌浅露,意境不高,若与古今名联并列,难称上乘之作。此话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恨水的回目是题通俗小说的,自然也只能以通俗为主,若以此而论其“联语之才”,则实是“才未尽也”!我觉得最能代表他这方面的功力的应是他在抗战前夕所作的律诗《咏史》四首。题为“咏史”,其实则是“借古喻今”,说的都是“时事”。不但在内容方面浑灏流转,寄托遥深;在对仗的技巧方面,也是极其工整自然的。律诗之“联”虽不同于对联之“联”,但在“对仗”所需的“基本功”方面,则是相同的。限于篇幅,录两首以见一斑。     山河脱幅三千里,兄弟阋墙二十年。     岂是藩篱原易撤,本来萁豆太相煎。     江东名士浑如醉,壁上诸侯笑不前。     犹叹药炉茶灶畔,有人高比赵屯田。   张恨水写此诗时,日寇已侵占了东三省,华北亦已成立了所谓“冀察政务委员会”的伪政权,但国难当头,当时的国民党政权仍力主“先安内而后攘外”,大打内战。这是“山河脱幅”、“兄弟阋墙”、“藩篱易撤”、“萁豆相煎”等句的“本事”。   “江东名士浑如醉”,说的是东晋偏安江南的一段史实。   “五胡乱华”,晋室南迁,时人有“过江名士多如鲫,唯有王敦是可儿”的诗句。盖那些名士到了江南仍然只知享乐,认为不理“俗务”,才算“高雅”也。在抗战前夕,甚至在其后的抗战期间,这些类似东晋的“江东名士”也是不少的。   “壁上诸侯笑不前”,典出《汉书·项羽传》。项羽抗击秦兵于钜鹿,“诸侯皆作壁上观”。此句乃是借古喻今,喻军阀割据,不肯出兵抗日。   “赵屯田”指汉代名将赵充国,以屯田之策,寓兵于农,安定边疆。但诗中的“有人高比赵屯田”则是反讽浯,讽当局“安内攘外”的政策的。“药炉茶灶”意指国难深重,国家已像个不能离开药炉的病人了,而当局犹屯重兵于西北以监视延安,故诗人有“犹叹药炉茶灶畔,有人高比赵屯田”之叹。   张恨水另一首《咏史》诗是:     争道雄才一槊横,几时曾到岳家兵?     中原豪杰无头断,逊国君臣肯膝行。     盗寇可怜侵卧塌,管弦犹自遍春城。     书生漫作长沙哭,只有龙泉管不平。   首联用曹操“横槊赋诗”的典故,意指虽然有人像曹操那般以“雄才”自命,但我辈小民几时才盼得“岳家兵”的到来呢? 花蕊宫词不宜借喻 [日期:2005-9-16]   前文《张恨水的咏史诗》发表后,接到一封读者来函,认为张恨水的《咏史》诗四首,最好的是第四首。“其中二联,不但对仗工整,且含意极深。”我只谈一二两首,“未免有取舍失当之嫌”。我只录两首,主要固然是由于篇幅所限,但评论诗之甲乙,也还是见仁见智的;我就说说我的意见吧。   张恨水《咏史》诗第四首如下:     花蕊宫词可汗颜? 读来转觉泪潺潺。     全招尽日盈高阁,烽火连宵入汉关。     黄左尚争明系统,幽燕颠陷宋河山。     长江天堑何须遭,胡马南窥已等闲!   “花蕊宫词”指五代时蜀主孟昶的花蕊夫人在宋兵破蜀,兵临城下时所赋的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此诗首二句是借用“花蕊宫词”来讽刺当局要张学良奉行“不抵抗政策”,放弃东北的。“可汗颇”云云,乃是对当局的“质问”。   “金貂尽日盈高阁,烽火连宵入汉关”,承接首联,仍是讽刺“不抵抗政策的”。“金貂”即“武冠”。见《后汉书·舆服志》,武官戴的帽子以貂尾为饰。“金貂尽日盈高阁”,意即谓把“金貂”(武冠)置之高阁,亦即讽当局之抑制抗日,而令武官投闲置散也。   颈联“黄左尚争明系统,幽燕频陷宋河山。”则是借古喻今,用南明的亡国史实来讽“内争”的。史实是:其时力主抗清的史可法虽然是南明小朝廷福王的兵部尚书,但却没有什么实力。兵权操在几个大军阀手里。其中主要的两个,一是黄得功,一是左良玉。左良玉本来是驻守武昌的,起兵东下,要杀权臣马士英。马就调黄得功去打他。南明小朝廷就因亡于内争,一到清兵南下,就全无阻挡,被清所灭了。   这首诗的含意其实和第一首一样,都是讽刺当局的重“内争”、轻“抗敌”的。不错,诗中二联所用的“金貂”“黄左”等典故,是较第一首所用的“萁豆相煎”,“江东名士”较为深奥。但诗的好坏,不在于用典的是“熟”是“僻”。我倒觉得第一首的“岂是藩篙原易撤,本来萁豆太相煎。江东名士浑如醉,壁上诸侯笑不前。”用典更为自然。其次,第四首的讽刺也略嫌“过分”——盖东北仍有抗敌将士,“更无一个是男”之讽不宜借喻也。 观音庙联 [日期:2005-9-16]   观世音(唐以后称观音)不是女人,我尝言之矣,《楹联丛话》记有清人张维屏撰千手千眼观音联云:     菩提今菩提,具大神通,忽现千般千眼;     自在观自在,是真佛力,总由一念慈悲。   根据佛经说,观世音为救苦难众生,但能念他名号,即寻声往救,并因各种根器不同而示现32种应化形像。因此是可作男身,亦可作女身的。“千手千眼”就是他的形像之—。   《楹联丛话》卷三又记有一副题燕子矶永济寺中的观音大士像楹联云:     音亦可观,方信聪明无二用;       佛何称士?方知儒释有同源。   梁章钜赞此联“殊有妙悟”,其实是有问题的。问题在下比显出作者对佛教经典的无知。他因观音被称为“大士”而觉得奇怪, 自作聪明,从“儒释同源”上来寻求解释。岂 知观音大士的“士”并不同于儒家的“士”,他本来就是阿弥陀佛的“左胁士”(胁士亦有作胁侍者)。观音虽然可作许多   不同形像的化身,可男身,亦可作女身,但其“本体”则是男身。   题观音庙联,亦有颇具佛学知识的。如下面一联:     了知自性元明,反闻自性;     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身。   自性即人的本性,或谓“真我”。佛理本来就是要人发现真我,所谓“见性成佛”是也。“元”通原。   现在搬开佛学的观点不谈,谈几副比较有趣的观音庙联。   题倒坐观音联:     问大士缘何倒坐?     恨世人不肯回头!   题送子观音联:     我门中缔结佛缘,岂惟一炷清香,几声佛号;     你心里能全善果,自然秋生桂实,春茁兰芽。   又联云:     我费尽一片婆心,抱个孩儿付汝;       你须做百般好事,留些阴骘与他。   上二联是题西湖中天竺寺所供奉的白衣观音的。白衣观音即送子观音。   曾任“国民政府湖南省主席”的何键亦有题桂林月牙山观音寺联:     觉来事事皆非,功勋也,名望也,无在不是虚幻;看破了这关,军阀谁做?贪官谁做?     空处头头是道,喜怒也,好恶也,自然悉具中和;基原乎此理,人心以平,世界以平。   话说得很“透澈”,但何键是否做得到,却当另议了。    香港风光入怪联 [日期:2005-9-16]   用一句旧诗来对一句俗语或者对一件毫无关联的事物,这种怪联似乎是广东何淡如所创的。他写的一些怪联如:“有酒不妨邀月饮,无钱哪得食云吞。”“四面云山谁是主,一头雾水不知宗。”“公门桃李争荣日,法国荷兰比利时。”等等,都是脍炙人口的佳作。   这种“何淡如格”的怪联,现在也还相当流行。前几年台湾传出的一副怪联“今夜月明人尽望,老年风湿我能医。”以“月明”来对“风湿”,与何淡如的以“月饮”来对“云吞”,诙谐怪趣,正是同一风格。【注一】   香港也有人做这种怪联,我喜欢收集报刊上“古灵精怪”的诗文、联语一类作品,现将我认为颇有妙趣的一些“香港怪联”抄录如下,以供同好欣赏。   “水紧一声齐走鬼,风飘万点正愁人。”上联描写无牌小 贩避拉,大叫“水紧”而“走鬼”的情景,用这两个俚语来对“风飘”与“愁人”,妙极。【注二】   “白日放歌须纵酒,黑灯跳舞好揩油。”下联是写60年代的黑灯舞院的,现在已“发展”到一楼一凤了。   “徒令上将挥神笔,惯见霸王搭电车。”大约20年前。香港发生过一宗搭“霸王”电车被拉的事,当时电车楼下车资 只一毫子,居然也有霸王。下联就是写此事的。不过“惯见”二字,嫌夸张了。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国红眉七镬开。”50年代中期,香港曾发生一宗强奸案,南国舞院舞女红眉被一个绰号“架 仔”的流氓一晚强奸七次。黑社会称做爱为“开镬”,此即香港著名之“连开七镬”案。“开镬”一辞,就是从此在香港流行的。   “怕热最宜穿短裤,论功远欲请长缨。”夏天的本地风光。   “赤柱有食兼有住,汀洲无浪复无烟。”赤柱是香港监狱所在地。   “最啱白菜熙猪肉;忍见黄沙没马头。”香港人称赌马输了为“铺草皮”,铺了草皮的马迷,回家饮汤,“润”(滋补)番下吧。 注一:此联据说是台湾一位老中医在中秋节那天书写,悬之医馆门前的。 内藏“隐喻”。“老年风湿”比喻台湾政治,“我能医”则是讽刺蒋经国提倡的“政治改革”。加上上联表达的乡思,切合“台湾大陆客”的心境,因传诵一时。 注二:“水紧”,情况紧急;“走鬼”,躲避警察。均为香港小贩的日常用语。    烟锁池塘柳寻根 [日期:2005-9-16]   在各式各样的对联中,一般人最感兴趣的大概就是所谓“绝对”了。绝对有两个特点:一、它是经过长时间在民间流传下来的,有的已经对得出,有的还未对得出。而“对得出”了也并不等于是“对得好”。二、它的难度很高,凡是可以称得为“绝对”的,总有一些特别的条件限制。   举一个许多人知道的例,“烟锁池塘柳”就是属于有特别限制的上联。这五个字的偏旁,包括了金、木、水、火、土“五行”,下联也应该有“五行”才对得上。这个上联,长期在民间流传,不知有多少人动过脑筋来想下联,但对得好的绝少。   有人对以“灰堆镇海楼”(镇梅楼在广州),在形式(都有五行)方面是可以对仗,但却毫无意义。而且“烟锁池塘柳”是一句清丽的五言诗句,“灰堆镇海楼”只是“解得通”而已。两者之间的雅俗是不可以道里计的。   后来有人把“灰”字改成“炮”字,变成了“炮堆镇海楼”。   “炮堆”比“灰堆”好得多了,但仍然不够好。因为“堆”字的气势太弱,把许多炮“堆”在镇海楼中,作什么用?如说是用以轰击敌人,这个“堆”字是十分差劲的。   又有人对以“炮架镇江城”,镇江与古瓜州隔江相对,形势险要,冠以“炮架”二字,颇有气势。但仍有瑕疵。因“锁”字和“架”宇都是仄声,“塘”字和“江”字都是平声,在五个字中有两个字不合平仄,这也就不能算是合格的对句了。   其实,“烟锁池塘柳”乃是前人诗句,见晚明陈子升的《中洲草堂遗集》。陈子升用以作“烟锁池塘柳”的对句的且共有四个之多。   陈子升(1614至1692年,广东南海人)是明末著名忠臣陈子壮(其传记见《明史·二七八》)之弟,字乔生,在明代官礼科给事中,入清不仕。我最近在友人处得见此一诗集,始知这一所谓“绝对”,流传最少已达300多年了。300年来,不知曾有多少人为了想“对得通”它而苦思下联,却不知他的出处,亦奇事也。     《中洲草堂遗集》卷十六有《柳波曲》并序云“客有以烟锁池塘柳五字具五行以属余为对句,因成柳波曲二首,与好事者正之。”   其一云:     烟锁池塘柳,灯垂锦槛波。     回波初试舞,折柳即闻歌。   其二云:     灯垂锦槛波,烟锁池塘柳。     妄梦五湖湄,郎家大堤口。   “灯垂锦槛波”句下附注云“垂”一作“填”。想是作者因难以决定这两字孰优孰劣,故并列。   陈于升以“灯垂锦槛汾对“烟锁池塘柳”;甚具诗意,“灯垂”是“写实”;若易为“灯填”则是“虚写”。“灯”指灯光,灯光铺盖波光,用“填”字益见其“重”;这是类似现代文学所谓的象征手法。不过,若依“正路”,则仍以“垂”字为佳。   这一对句——灯垂锦槛波——虽然亦具“五行”,不过, 陈子升仍未满意,因为“灯”对“烟”,两个字都是从“火”,他觉得欠工。这是古人要求自己的严格处。于是又有《续作锁柳销鸿之曲》云:     烟锁池塘柳,烽销极塞鸿。     东枝罢春水,南翼怨秋风。   用“烽销极塞鸿”来对“烟锁池塘柳”,意境甚高,不过 因陈子升自我要求太严,“烽”“烟”也还都是“火”字旁,他不能满意,又作《烟锁沉灯引》云:     烟锁池塘柳,钟沉台榭灯。     心心红缕密,柳眼绿泼澄。   “钟沉台榭灯”与“烟锁池塘柳”,两边的“五行”无一相 重,可谓挖空心思。但论诗意则有点勉强,似不及“灯垂”、“烽销”二联之自然。   《清稗类钞》中也有一个前人对句,是在陈子升那四个对句(连“灯填”一句在内)之后的又一个对得较好的句子。对句是:     灯深村寺钟   “灯深”句意境甚佳,是“以虚带实”的写法。“深”(深远)既是形容村寺的所在处,也是对灯光的视觉感受。“钟”指钟声,“村寺钟”是听觉方面的描写。此句可解为“隐约可见灯光在深远的村寺钟声传来之处”。论意境似比陈于升的“灯垂锦槛波”更佳。但若依陈子升那样的严格要求,“灯”“烟”仍是重“火”字旁。不过我是觉得无须要求到字的“偏旁”也避免相重的。   对“烟锁池塘柳”的下联,解放后有新的发展,其中且有以新事物入联的,亦值一述。   60年代中,我在《羊城晚报》上见过的一个对句是:     茶烹凿壁泉   此一下联据说是北大一位姓阎的教授拟的,惜谈此联的作者忘其名。上联“烟锁池塘柳”的“五行”全在左旁,茶烹凿壁泉”的“五行”则全在字脚(烹字下面那四点象征火焰熊熊之貌,故在字典中此字属“火”部)。对仗可称铢两悉称。据说“凿壁泉”亦是实有其地,此一对句乃是用倒装句法,即以“凿壁泉”之水烹茶也。但若严格要求合乎对联艺术的话,“凿壁泉”是专有名词,用来对“池塘柳”(普通名词)还是有点勉强的。   去年香港有一位骆广彬先生仿“陈子升体”,也用诗联的形式来对“烟锁池塘柳”,颇具港穗风光特色,对句亦全合“规格”。其一题为《旋厅赏酌》,诗云:     烟锁池塘柳,港城铁板烧。     旋厅添缘蚁,风物觅逍遥。   “旋厅”为香港台和中心(楼高60层的大厦)的旋转餐厅;“绿奴”是酒面上的绿色泡沫,也作为酒的代称;“铁板烧”为日式食制的烧牛柳。“港城铁板烧”大有竹枝词味道,于“俚俗”中见妙趣。与“烟锁池塘柳”作对,亦是铢两悉称的(五行均在偏旁)。   其二题为《白天鹅酒店夜宴》诗云:     烟锁池塘柳,汀培锦柱灯。     招邀珠海夜,觞角满高朋。   白天鹅酒店在广州沙面,“汀”,水边平地,沙面原是沙洲,填上始成今之沙面。作者有注云:“白天鹅酒店对鹅漳之右侧,园圃有人工开辟之小假山、石池塘,植有柳树。锦柱灯言灯柱装俯很美观,白天鹅酒店附近灯饰正是这样。”   骆广彬另外还有个对句是“港铺灯塔标”,亦具新意。   新意是有本地风光;盖香港海面船只如梭,而凡海港必设有灯塔标志,以防船只触礁也。 论黄巢 怀高朗 [日期:2005-8-6] 来源: 作者:梁羽生 [字体:大 中 小] 落第进士   黄巢是唐末农民起义军的领袖,也是充满传奇性的历史人物。   他是知识分子出身的农民领袖,曾经几次应考进士,都名落孙山。他又曾经和王仙芝(也是后来的农民军领袖)一起做过私盐贩子。贩卖私盐是犯法的,也是被士大夫看不起的“下等人”。而黄巢却以“落第进士”的身分去做私盐贩子,这种行为在当时来说,确是惊世骇俗。但他正是因为看透了朝廷的腐败,说朝廷好像臭气薰天的马厩,立志要“洗濯朝廷”(《新唐书》),这才绝志仕途,决心和过去告别,投身到“下层社会”的。   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是“言语的巨人,行动的侏儒”,中国也有句俗话:“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说的就是罗亭这种类型的“秀才”。中外都有这种观念,知识分子“造反”总是不能成事。   但黄巢并不是罗亭型的知识分子,他这个秀才(论功名其实他已是比秀才高一级),却是坐言起行,说干就干。他的造反,最后虽然还是以失败告终,但却摇撼了李唐王朝,“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遍公卿骨。”把皇帝都赶出了京城,逼得要到四川逃难。   他是名副其实的“文武全材”。论军事才能,唐朝的许多名将,如王铎、尚让、高骈、张承范、刘巨容等人,都曾经是他手下败将。公元八七四年,王仙芝起义,第二年,他率众数千参加,八七八年三月,王仙芝在湖北黄梅县战死,他取得起义军统一领导的地位。八八一年一月,就由潼关打进长安,唐僖宗李俨逃到四川成都,黄巢自己做了皇帝,建国号为“大齐”,不到三年时间。 黄巢的诗   论文学的才能,他留下的诗文虽然不多,但只要看他的两首《咏菊诗》,也可见到一斑。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金甲为菊花别名;唐代战士穿着铁和皮做成的甲以护身,此处双关。)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以桃花一处开。   (青帝为传说中司春之神。)   何等之有气魄!吴法(即高朗)的《黄巢传》在谈到这两首诗的时候说:“这种冲天的战歌,没有雄伟的气魄,热烈的感情与崇高理想的人,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自属的论。   但这样一个文武全材的农民领袖,在许多封建时代“史家”的笔下却写成了“大魔头”,好像是完全失了人性的“怪物”。这些“史家”对“黄巢起义”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来诬蔑的,最大的诬蔑是说他“残暴”,“杀人如麻”,甚至造出“黄巢杀人八百万”的传说。如果黄巢真是乱杀人的话,他又怎能得到人民的支持?   其实从“正史”中也可找到一些有关黄巢义军纪律严明的纪载,如《新唐书》纪载黄巢攻下洛阳时,唐留守使刘允章领百官迎谒,巢入城“劳问而已,闾里宴然”(意思是:黄巢入城慰劳百姓,地方百姓安然无事)。又当黄巢进入长安时,《新唐书》的纪载,也是长安人民“夹道聚观”,并不害怕义军,且是欢迎义军的。   但这些都是零星纪载,如果没有一部《黄巢传》的话,最少,对我来说,我还是觉得对黄巢不够公平的。 高朗其人   幸好这个工作已经有人做了。他就是曾任香港《大公报》副刊编辑(一九四九年至一九五五年)的高朗。他是聂绀弩的同乡,湖北人。我和绀弩认识,就是他介绍的。他死的时候(一九七七年三月)是《新晚报》撰述员,这本《黄巢传》是他用“吴法”笔名写的最后一本书。   我该怎样说才好呢?谈到这本书,我是既为他庆幸,也为他惋惜的。庆幸的是他终于得偿所愿,在死前给我们留下了一本较有分量的历史著作。可惜的是,他死得太早了!   说他“终于得偿所愿”,需要一点解释。从五十年代中期到七十年代中期,差不多二十年时间,他长期担任《新晚报》副刊的领导工作。但他却实是不适宜做领导工作的。他曾经不只一次向我表示,他最大的兴趣是读书和写作,希望能够像我一样,做个“散人”。不过报馆方面找不到适当的人替代他,直到七五年方始让他得偿所愿。他也是在做了专职撰述员之后,开始写《黄巢传》的。 攻文史 撰影评   “攻文史,撰影评,方期更上层楼,遽惜英年早逝。”这是我给他写的挽联上联。他“攻文史”是“晚年”(正确来说是死前大概十年左右)的事,在这以前,他对“文史”当然也是有所涉猎,但主要还是写影评和新诗。为了工作的关系,他写影评最多。但说老实话,他写的影评不算成功(在他生前我也是这样   和他说,他亦同意的)。尤其五十年代初期,他在《大公报》写的影评,谈一部什么苏联片,往往一写就是一两万字,曾给人以“繁言不要”之讥。后来在《新晚报》用“蓝湖”笔名写的影评比较好了,但在同类的影评中也还不能算是“出类拔萃”的。   但他是一直在进步中的,尤其在“晚年”所写的一些文史小品,看得出他已是日渐趋于成熟,“收拾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写的东西,也比以前“踏实”得多了。“爱读书,勤写作,专业竟忘家室,最伤故里魂招!”这是我给他写的挽联下联。他一直都是“单身贵族”,未曾成家。他是心脏病突发死亡的,第二天才给发现。如果有妻子在旁,或可挽救。假如他可以多活十年、二十年(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十四岁),他可能成为一个文史学者,而写的作品也必将比《黄巢传》更有分量,更有价值。   但《黄巢传》纵然还不能说是很有创见的学术著作,未足与一流学者相比,却也是有足以传世的价值,最少可以作为大中学生读中国历史的课外参考书了。   (一九七九年十月)    悼沙枫 [日期:2005-8-6] 来源: 作者:梁羽生 [字体:大 中 小] 一   赛酒赌棋犹有约,不道竟成永诀。青眼高歌俱未老,却那堪知己长辞别!   十五日深夜,忽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告诉我沙枫(容庆和)兄逝世的消息,我登时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前几天他还叫我找武则天的诗,并约大家抽半日的空闲喝酒下棋,怎的就死了呢?   才不过五十六岁的壮年,他热爱的工作正在做得起劲,我们也正期待他的《译林絮语》第三集、第四集、第五集……继续面世,他怎能就死了呢?   不错,人到最后是免不了会死的。但这世上多少坏人不死,为什么偏偏死掉像他这样的好人呢?能不令人倍感伤痛? 二   我和沙枫兄在一九四九年相识,到如今已超过四分之一世纪,友谊不算短,但我“认识”沙枫却还在和他正式相识之前。   我和他虽然是平辈论交,但说起来他可以算得是我的“师叔”。   我在大学时代有一位比较接近的老师,他是陈寅恪晚年的得意弟子,解放前岭南大学最年轻的讲师,现在则是中山大学的历史系教授金应熙。金应熙和沙枫是从中学到大学二年级的同班同学,常常和我谈及沙枫。   那时金师正在致力于“四裔学”的研究,“四裔学”是研究古代中国边疆少数民族兴革变迁的一门学问,要涉及“死去的文字”(Dead Language),人名地名都“拗口”得很,我一听就头痛。那时正是解放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一九四八年,有一天金师和我谈起沙枫,他说庆和是他朋友之中对解放战争的进展最为关心也最为熟悉的人,各个战场的变化,双方的兵力部署、番号等等他都有研究,比当时上海一家知名杂志的军事记者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后微带感喟的笑道:“我熟悉的是古代的‘死去’的东西,他熟悉的是现代的活事物,有意思多了。”   这是我认识沙枫的开始,认识到他是热爱祖国,关心社会主义事业,脚踏实地,认真工作的新闻从业员。 三   正式认识了沙枫之后,他给我的印象是人如其名,庆和对人永远是那么“和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和人吵架,对朋友总是那么热心肠。而且这和气并非只是无原则的“老好人”,对朋友他是既有关心,也有互相勉励,劝善规过的。   第二个印象是他做人做事做学问功夫都是脚踏实地,他走的道路,借用李广田论朱自清的话来说,是“既非一步跨过,也非趦趄不前,而是虚心自省,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去的”。   最近几年,他对中国古典文学英译的比较研究攻研甚勤,和我谈论诗词的时候也比较多。有一次他偶然在英文刊物中发现我的一首词英译,这首词是我写在武侠小说中的,他比较了译文,连带对我那个回目“何须拔剑寻仇去,依旧窥人有燕来”也发生了兴趣,问我:下联似乎是古人的诗句,是黄仲则的还是郁达夫的?我说你的眼力很不错,是黄仲则的。他叫我找原诗给他看,我手头没有黄仲则的《两当轩》,只能凭记忆抄给他。他因为要写成文章,必定要找原诗校对,我记得郁达夫的小说《采石矶》中引过这首诗,既然没有《两当轩》,只好叫他去找那篇小说来看。后来他不但看了郁达夫那篇小说,而且为此在旧书店里买到了黄仲则的《两当轩全集》。买了回来,精心细读,这还不算,还研究出黄仲则最喜欢写燕子,以及郁达夫所受的黄仲则的影响,以及晏殊、苏曼殊等人有关燕子的有名诗词,以及各种对这些名诗词的英译等等,作一比较研究,才写成一篇不过一千多字的短文(见《中诗英译絮谈》的《似曾相识燕子诗》)。   这是何等认真的工作态度,何等踏实的做学问功夫。我是小时候就由外祖父教我诗词的,长大后虽然也还常读诗词,却只是遗兴,远没有他用功之勤。最近几年,他对诗词的知识,确实已经超我远甚。   这只是一个例子,相似的例子还有许多。   据我所知,他的遗稿由他的好友杜渐收集整理,编成《译林絮语》二集、《中诗英译絮谈》等四五部书,更由他的好友龚念年校阅,交大光出版社出版。   良师益友,遽尔云亡。我除了记得他对我的鼓励,除了拉拉杂杂写这篇文字之外,还能再有什么纪念他呢?   (一九七五年四月二十一日香港《大公报》)   补记:在十年“文革”期间,我只写武侠小说和棋评,文史小品杂文等等均已停写。这篇《悼沙枫》是唯一的一篇例外。沙枫是因工作上的不如意,患上精神忧郁症,在医院石阶上滚下来致死的。有人怀疑他实是有意自杀。(九八年八月补记)    达摩·禅宗·密笈 [日期:2005-8-5]   由张鑫炎导演、李连杰主演的电影《少林寺》爆冷胜出,实收一千六百多万,打破香港武打片卖座纪录。该片有几个武术冠军领衔主演固是卖座主因,少林寺实景的搬上银幕也是吸引观众的一大因素。“天下功夫出少林”,这是流传已久的一句老话,谁都想看看这个武林胜地。   或许就因为少林寺在“武林”中的崇高威望,在民间传说中,少林寺的“名人”达摩大师就成为少林派武术的“鼻祖”了。其实达摩的本来面目和一般武侠小说中的达摩是两回事,真正的达摩是否懂得武功都是疑问呢。   史籍并无达摩懂得武功的记载,他是中国禅宗的鼻祖倒是真的。禅宗对中国文化的影响甚大,其影响甚至远及亚洲诸国,尤以日本为最。禅宗鼻祖的地位是绝不逊于武术鼻祖的。   达摩是少林寺知名度最高的人物,但他并不是第一代。第一代是印度僧跋陀,少林寺就是北魏孝文帝为他建的(公元四九五年)。达摩大约迟跋陀五十年来华,他的佛教“辈份”若从印度的佛祖释迦算起是二十九代。但他在中国开创禅宗,却是禅宗初祖。   他来华时,正是崇信佛法的梁武帝在位之时。梁武帝礼聘他到宫中请教,问他:“朕建寺养僧,有何功德?”此一问也,当然是想达摩拍他马屁的,哪知达摩毫不识捞,直言答道:“并无功德!”这就失欢于梁武帝,只好回转少林寺面壁去了。   世俗流传少林寺有两部武功秘笈,一名《洗髓》,一名《易筋》,此两经据说是达摩遗著云云。达摩之所以被捧为少林派武术鼻祖,和这个传说大有关系。其实这个传说非但无稽,而且简直可以说是厚诬古人,达摩祖师倘若地下有知,恐怕也会给这个传说弄得啼笑皆非。原来这两部“经”乃是明代无聊文人的杜撰,满纸淫词,不堪入目,经中教人所练的“内功”,是用来增强性能力的。“挂羊头,卖狗肉。”与其说是什么武功秘笈,毋宁说是更近乎“性经”一类。广州出版的《武林》杂志第二期,有一篇《少林寺与少林武术》的文章,在细说少林武术形成的由来之余,也为达摩祖师的受诬作了辩正。   据那篇文章的说法,少林寺的武术是在乱世中发展起来的。有的人为了避难,到少林寺出家,避难者中,不乏本来就懂得武艺的人,也有少林寺的僧人在外面学会了武功回来的。继承达摩衣钵的二祖慧可,晚年(公元五七四年)时就曾碰上北周武帝的“灭佛”之祸,寺院被占,佛像被毁,经典被焚,僧侣流散。在这种情况下,僧人是非学会防身的本领不可的。有信史可考的是:“五代十国时,高僧福居邀集十八家武术名手来少林寺演练三年,各取所长,汇集成少林拳谱。”到了宋代,少林寺才渐渐变成了出名的会武场。   说达摩有武学著作是假的,他对佛学有贡献则是真的。最大贡献是“禅宗四圣句”。四圣句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是说禅的本质不需文字解释。“教外别传”和“直指人心“是重在师徒之间的以心传心,无所谓特定的教学体系。“见性成佛”是在找回真我。总的精神在一个“悟”字。当然这只是简单的解释。一说这本是释迦佛祖的“语录”,由达摩加以解释。   (一九八二年五月)    两偈·顿渐·陈寅恪 [日期:2005-10-19]   达摩是禅宗初祖,五传而至弘忍,是为五祖。弘忍挑选接班人的办法可有点特别,他要弟子作一佛偈,看谁的偈语最合禅的精义,就把衣钵传给谁。他的大弟子神秀作的偈语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偈成,同门同声赞美,但有个舂米的僧人慧能却说:“这偈语少了一点东西。”他亦作一偈,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认为慧能的偈说得更好,就把衣钵传了给他,是为六祖。   这是禅宗著名的两偈,代表两种不同的修行方法。神秀的偈语重在按部就班,尘埃是扫不完的,所以必须不断去扫,才能保持清净。他这修行方法在佛学中称为“渐悟”。渐悟的观点是把烦恼和领悟对立起来,再慢慢地把迷惑拂拭,以求达到原来所望的领悟。慧能却不作这种假设,“本来无一物”,把一切拘束完全祛除,和“佛”直接沟通,重在一个“悟”字。他这修行方法在佛学中称“顿悟”。他的偈语可说是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诠释。   对六祖的偈语从来都是只有赞美,没有批评。直到四十年代,才有陈寅恪写的一篇文章提出与众不同的见解。他直率指出六祖偈语有两个毛病,一曰譬喻不适当,一曰意义未完备。何谓譬喻不适当?因印度禅学往往比人身于芭蕉等易于解剥之植物,而菩提树则为永久坚牢之宝树,不能用来比作变灭无常之肉身。何谓意义未完备?偈文是将身心对举的,心的方面偈语是将它的本体作用(明镜台的光明普照)说了,身的方面,则仅言及譬喻,故可谓只得文意一半(详见陈氏所作之《禅宗六祖传法偈之分析》一文)。陈寅恪精通梵文,对佛学也是很有研究的。我是外行,不敢置一辞。但对陈氏的敢于提出创见,则是衷心佩服。    敦煌学是伤心史 [日期:2005-9-16]   敦煌宝藏的发现,说来甚为有趣。敦煌县东南有座鸣沙山,山麓有三个界寺,寺旁有石室千余,旧名莫高窟,俗名千佛洞,以四壁皆佛像也。清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有个姓王的道士扫除积沙,于复壁破处见一室,内藏书甚丰,都是唐及五代人手写本,珍贵无比(当然这个王道士是不知道的)。其后,陆续有所发现,至今的莫高窟,已发现有496个石窟,保存着2400多个彩塑佛像和无数五光十色的壁画。敦煌也早已成为举世知名的中国艺术宝库了。   发现,说来有趣;发现之后,却就不怎么有趣了。王道士不知是宝,叹为废物,随便送人。清政府知道此事,也不加重视,不派专人保管。识宝的反而是外国人,英人斯坦因,法人伯希和,日人橘瑞超,美国人华尔纳等等,先后跑到敦煌,大批大批的捆藏而去。敦煌文物,流落在外国的恐怕比保存在中国的更多。   最早研究敦煌学的当推陈垣,第一个创立这个名辞的则是陈寅恪。陈垣的《敦煌劫余录》出版于1930年,陈寅恪替他写序,他感慨于当时国人治敦煌学者人数甚微,反不如国外,因有警句曰:“敦煌者,我国学术之伤心史也广!”   敦煌学涉及的范围甚广,研究中国古代的历史、地理、宗教、文学艺术、民族关系等等,都可以从敦煌文物文献中吸取资料。敦煌学亦已成为国标性学科了。尤以日、法、英,美等国研究成就显著。但中国则至今尚未成立一个专门研究机构,说来也是大堪慨叹的事。或许有鉴于此吧,北京目前正在推行连串活动,准备在今年内召开敦煌学座谈会,成立敦煌文物文献委员会,展览从未公布过的敦煌文献文物,并举办国际敦煌学会议等等,力争要“夺回敦煌学中心”!但愿能够实现。    饶宗颐与敦煌学 [日期:2005-9-16]   1982年3月,饶宗颐获得香港大学颁发的名誉文学博士学位,在颁发学位典礼中,校方所作的介绍是:“饶教授是杰出的古文字学家,所出版的权威著作极丰,尤其在甲骨及楚辞方面的研究。港大颁发名誉文学博士学位予饶教授,用以表扬他显赫的学术成就,特别是他在古文字学方面的出色研究。”   这个介绍虽然表扬了饶氏显赫的学术成就,但却漏了最重要的一项,饶氏在敦煌学方面的贡献。饶氏的学术贡献主要有三方面,甲骨、楚辞、敦煌学。国际学术界对他的敦煌学最为重视,他获得法国的汉学奖,主要就是由于他一部敦煌学的著作。饶氏本人的意见也认为他在上述这三方面研究中,是以敦煌学为第一的。港大对他的介绍,只是指甲骨和楚辞,未免有点“疏失”了。   饶氏获得法国汉学奖那部著作是《敦煌本老子想尔注校笺》,《想尔注》是道教的一部经典著作,尤其在唐代,几乎是道教徒必读的经典,(道教讲“冥想”,这个“想”就是冥想,“尔”是语助辞。)但说也奇怪,这部在唐代流传甚广的道教经典,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久已失传了。饶氏摄英国所藏敦煌卷子残本,加以考证、注释,确定为张道陵一家之学。饶氏的《校笺》是1956年发表的,现在,早已为法国高等研究院宗教组定为必读的教材。饶氏即因此书和他在甲骨的研究(如同年发表的《巴黎所见甲骨录》),而获得法国学士院颁给的“儒莲汉学奖”。并于1964年受聘至巴黎研究敦煌卷子。饶氏对敦煌经卷的研究还有两大贡献,一是《敦煌曲》,一是《敦煌白画》。前者可补王重民、任二北的缺漏,后者利用唐五代画迹对于前代画稿作深入研究,更是为画史开一新页。这两部书都是在法国出版的,《敦煌白画》有中法文本。    饶宗颐初会钱钟书 [日期:2005-9-16]   饶宗颐和钱钟书都是以渊博著称的学者,一在香港,一在大陆。有人曾把钱氏的《管锥篇》与饶氏的《选堂集林》相提并论,誉之为南北的学林双璧。但这两位大师级的学人,虽然彼此闻名已久,却是直到去年8月,方始得到见面的机会。  1981年8月,饶宗颐应邀往北京作学术交流,在京期间,曾特地去拜访钱钟书。据饶宗颐说,钱钟书非常健谈,一见面就滔滔不绝的谈论当代治文史各家的得失。月旦同行,本是一种禁忌,对学术界的名人尤其如此。但钱钟书就是钱钟书,他是不讲这套“世故”的。从这方面可以见到钱氏的学者本色,也可见到他和饶氏是如何的惺惺相惜,一见如故了。   饶钱二氏有相同处,也有不相同处。钱氏兼搞创作,是学者而兼作家。他的小说《围城》享誉中外,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对它评价极高。学术研究方面,钱氏的特长是在中西文学和哲学的比较,饶氏的特长则在中国古文史的研究,方面甚广,尤以甲骨学,敦煌学和“楚文学及楚辞”之研究贡献最大。我觉得若就治学的范围和性质来说,将他和陈寅恪相比,似乎更为适当。但饶氏则谦虚地说:“这怎么敢当,陈老是我的前辈,我是不能和他相比的。”   饶氏获得的学术荣衔甚多,重要的有1962年的法国汉学奖,1980年又获推选为巴黎亚洲学会荣誉会员,这是学术界一项极大殊荣,因为海外的华人学者入选该会会员的只他一人。今年3月港大颁给他以名誉文学博士学位,另外他还受聘为北京的“古籍整理规划小组”的组员,这个小组是直属国务院的,组长是李一氓,组员有53人,香港的学者,担任组员的除了饶氏之外,还有中大退休教授牟润孙和郑德坤。大陆著名学者冯友兰和周一良也是组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