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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白双娇 🥳
黑白双娇
第 一 回 奇异双侠   天好像只有三尺高,似伸起手即能摸到它。   “一九、二九、泻水不流……”   立冬刚过,正是泻水不流的天气,没有太阳,只有彤云,那棉絮般的彤云,黑黝黝的压 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里是江南,即使是江南也已经是朔风怒号、荒漠一片了。   “莫干山”——   莫干山在江浙一带是十分出名的;何止江浙,燕赵也是;又何止燕赵,它本是名闻遐迩, 天下皆知!   莫干山浓荫蔽日、流泉处处,乃是人们避暑的胜地。   现在虽然时值隆冬,但它依旧有不少迷人的地方,那“咿咿呀呀”的竹浪,那“唏唏呼 呼”的松涛,那“呼呼啦啦”的飞瀑,那“呜呜咽咽”的溪涧流水……   还有云天、白石,在在皆具一番景色与滋味。可惜呀!可惜,可惜人们怕冷,忽略了这 冬日迷人的莫干!   莫干的南山藶,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   这条小径,春天有人踏青,夏日有人探幽,秋时呢?秋天的时候,更有骚人墨客,踏着 漫山遍野的黄叶、枫红,临描、吟哦……   但是,现在是冬日,朔风怒号的冬日,因此这条小径就了无人踪,连鸟兽也不见一只!   中牌时分,风刮得更大了,天黑得像泼下了重墨,几乎伸手都难辨五指。   就在这个时候,莫干山南麓蜿蜒的小径上,有一团黑影在滚动着。   其实,这也算不了什么稀奇的事。在这个时令,在这种气候,山路上经常有些断枝枯草 被风吹得满地打滚,只不过这个黑影比较大一点罢了!   但是,不一样啊!   你要是稍为留意一些,就会发觉到这个黑影有些与众不同。   风吹草团或者是风吹断技,它迎风而转、随风而去,但是这个黑影却是逆风而行!   犹如下游的船,奋力朝上游撑去,好像逆流的鱼,硬往源头冲刺。   滚着、滚着,黑影不疾不徐、不顿不挫,持续的向前滚着,在滚到山岩之边,有一堆黑 黝黝墳突着东西的地方,它就停滞下来了。   这也是常有的事,无啥稀奇,说不定为山石给绊住了,也可能被凹洼所挡住了。   果然,不错吧!它又在动了,折转了一个方向朝那山岩下那堆黑黝黝的东西而去。   那黑黝黝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它是一座山神庙,那黑影为什么滚向山神庙而去呢? 因为那山神庙里传出了一阵声音,一阵十分怪异的声音。   这么说那个黑影是人呢?不错,他正是一个人,一个行夜路的人,一个在隆冬夜里行路 的人。   这座山神庙非但是小得可怜,而且又年久失修,破损、简陋,在野草杂生丛中,在葛藤 掩盖之下,向不为人所注目。   这个时候,隆冬深夜.里面竟然会传出一阵出人意料之外的声音,那声音乃是婴孩啼哭 的声音!   那个人进去没有多久,他又从那座山神庙里出来了,依旧是方向不变,朝北而去,唯一 所不同的是,乃是其速度增快了很多,快得在你一眨眼睛,想再看个究竟的时候,他就已经 失去了踪影。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风仍然在吹,还籁簌地飘下了细雨。   冷啊!这种季节,这个时辰,在江南也是令人牙齿打颤、脚尖发麻。   一盅茶的时间过去了,一顿饭的时候也过去了,应该是在一柱香的时间里,山神庙里又 传出了那阵婴儿的啼哭声,清脆而宏亮,必定是一个孩子!   旋即,儿啼声停了,旋即,里面又滚出了一团黑影,既然先前那个黑影是人,那这个黑 影必定也是个人了。   这个人的行动缓慢,这个人的方向是往南而去、顺风而去……   是杜鹃花开满山坡的季节,春天,春天又降临了大地……   莺飞草长,鸟语花香,典型的江南景色!   寅时刚过,天色已经大亮了,宁杭的官道上有一匹浑身雪白、眼呈琥珀的马在踢踏着。   这匹马马首高昂,有精神、有气势,这匹马四蹄纷踏,有韵律、有节奏,称之为“神驹” 绝不为过!   它走得并不急促,大概是马上的人怕料峭春寒;它只是任意倘佯,可能是马上的人身无 急事,在沿途欣赏着风景……   马上的人年岁很轻,最多也不超出“弱冠”之数。   他剑眉双挑,他星目如电,潇洒而英俊。   穿的是白色长衫,挂的是三尺龙泉,衣袂飘扬,剑穗摇曳,走得好不从容!   不徐不疾地踏上了“枫桥”,意兴飞扬地跨过了“溪头”,眼前出现了一片偌大的桃花 树林。   一丝笑容浮上了他的嘴角,散开在他的脸庞。   丝缰一拉,马头一提,立即加速了跨步,飞快的朝前奔去!   他并不是想在桃花林中休息,只不过略作停顿,鉴赏一番,如此而已。   蓦地,桃花林中突然掠出了一位黑衣姑娘,盈盈地停立在马前二丈之处!   马上的人顿时吃了一惊,他霍然两腿猛踹脚蹬,双手急拉笼头,龙驹立时人立而起!   坐骑后脚纷沓倒踏,屹然钉立在黑衣姑娘的身前。   骑马的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他双目凝视,细细的打量起来眼前的人儿。   虽然这位姑娘人比花娇,叫人见了怦然心动,但是,她双手叉腰,粉脸含煞,大有严冬 尚停留在人间的感觉。   “你给我下来!”   果然,黑衣姑娘“玉笋”一戳,口气不善。   骑马的人生硬地笑了一笑:“姑娘,你……”   “我说你给我下来!”   黑衣姑娘圆睁着杏眼把话重复了一遍。   “姑娘,我们素昧平生……”   这句话可把黑衣姑娘粉红色的脸庞给气得泛了白。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们素昧平生。”   骑马的人怀着满心疑惑,婉婉转转的、期期艾艾的也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黑衣姑娘听了不由霜布满面,她狠着声音说:“麦小云!你这薄情寡义的人,我姐姐真 是瞎了眼睛……”   那被称“麦小云”的少年闻言陡然一惊,霍地飞身掠下了坐骑,与黑姑娘站了一个两面 相对!   “你认识我?”   黑衣姑娘柳眉一扬:“你可知道我姐为你茶不思,饭不想,你倒是逍遥呀!”她不答对 方问话,却光说自已事情。   “你姐姐……”   “还要假惺惺?今日里跟我回去便罢,不然,哼!我就和你没完没了。”黑衣姑娘拧起 鼻子说着。   “麦小云”是一头雾水,他实在弄不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能否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黑衣姑娘踏上一步,她几乎气得快要哭了出来。   “怎么?你嫌我说得还不够明白?”   “麦小云”苦笑一声,他低下了语气道:“姑娘原谅,我……”   “好!我再告诉你,本姑娘沈如婉,我姐姐沈如娴,江湖人称“黑白双娇”,这样还够 不够明白?”   初次踏入江湖之人,多少总该知道一些江湖之事,“麦小云”就是这样,“黑白双娇” 之名他也知道。   那是他在临走之前夕,师兄曾经讲解过江湖中人物、武林内掌故以及近来的一切情势发 展。   “姑娘就是‘黑白双娇’中的‘黑娇女’?”   沈如婉真是给气得七窍生了烟,她贝齿一咬,霍地抽出了背上的长剑,剑尖直逼“麦小 云”的鼻尖!   “麦小云,你到底是去也不去?”   剑尖离鼻尖的距离不到一寸,“麦小云”却依然是岳立渊峙,脸上一点也找不出有丝毫 惊慌之神色。   这原也是在沈如婉的意料之中。   沈家庄的艺业虽然霸着目前武林,但麦小云甫出江湖,即连续的伤了声名赫赫的“洞庭 四恶”,并挑了势力最大的“万里船帮”中“武湖总舵”。江湖侧目,武林轰动,就是这样, 她们姐妹想碰一碰这个后起之秀、少年英豪。   结果,结果她们是碰上了,并且还交成了朋友,但沈如娴却由此一往情深,芳心中已经 理下了爱的种子。   天下武林,是“三庄”四分宇内,“石家庄”庄主石镜涛,为人予智自雄,私心窃窃, 庄中网罗有不少高手,待以时机。   “金氏山庄”家财万贯,钱庄遍布各大城市,父子一对,家学渊源,为防宵小、梁上君 子,亦聘有若干护院辅佐。   “沈家庄”弟兄四人,再加上大庄主沈逸尘有二名掌珠,一家六口,个个英雄,但他们 均能自律,也能自守。   “万里船帮”排名在后,但他们的组织最为庞大,范畴最为广阔,帮中人才济济,“总 舵”五处,“分舵”无算,总舵之上尚有“万坛”,统率天下!   “我……这……”   “麦小云”已经是不知所措,认错了人,在所难免,但对方又一口喊出了他的姓名,这 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难道江湖中有一个相貌生得与他相似.姓名也是一样的人?巧合得实在离了谱,怎么会 没有听师兄提起过?   “婉儿休得无礼。”   桃林中又缓步的走出了一个中年人来。   这个中年人年在“不惑”,他皮肤白皙,生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身上穿的是古铜色 图寿缎袍,气度儒雅,步履稳健,确有长者之风!   他一步出桃林,双眼即频频的打量着这位“麦小云”,口中虽是祥和的、善意的呵着沈 如婉。   “三叔——”沈如婉撒着娇说:“你看嘛!你看他这副样子?”   中年人却并不理会她,仍然凝视着“麦小云”说:“麦少侠,请你原谅,我这个二侄女, 自小就被我们老的几个宠坏了。”   他解嘲般地笑了一笑,接着说:“你们中间之事,我也是最近才由婉儿口中获悉了一点, 为了如娴,就请麦少侠勉为其难的走一趟沈家庄吧!”   “麦小云”还是感到一片惘然:“前辈尊姓?”   “你听,二叔,他还在装佯……”   中年人右手一指,阻住了沈如婉未竟的言语,他毫不介意地说:“沈逸峰,沈家庄中排 行第二。”   “麦小云”心头暗暗一动,眼中神光猛然一闪,“沈家庄”,这位中年人乃是沈家庄的 二庄主!   “前辈,我们以前见过?”   “没有,不过麦少侠的英名我是耳闻了。”   “麦小云”听了不由苦笑一声:“前辈,那烦请你再将事情说得详尽一些好嘛?”   “二叔……”   沈如婉变颜变色,她实在是受不下去了。   沈逸峰又抬手阻止了沈如婉的话声,他眉头微蹙,心中不由泛起阵阵疑云。   他把事情分成了两个可能,一、看对方的神态,听对方的话音,决不像是伪扮假装,若 果真是伪装出来,那麦小云的城府就太深沉可怕了。二、莫非是如婉认错了人?   但是,如婉曾经告诉他说,她们姐妹与麦小云交往过一段日子,有这么一段相处的日子, 如婉怎么可能会认错了人。   果真如此,那这两个人必定是生长得一模一样。   为了救人,就算有错,也就叫它错下去吧!   “麦少侠,正如婉儿刚才所说,如娴在家病得厉害,无论如何,还请麦少侠跟我们走一 趟沈家庄。”   “麦小云”摇头了,他明知这件事有所错误,但有口莫辩,事情乃是一个面貌与他相同、 姓名也是相同的人所引起、所造成,而却要自己去顶替,去收拾。   不过有人染恙,急找“自己”,虽然自己不是那个“自己”,好奇心起,何妨前去看看, 说不定能在错中救人一命。   “好吧!”   “哼!”   沈如婉轻蔑地哼了一声,傲然地收起了宝剑,掠进桃林,牵出了两匹马来,然后纵身一 跃,率先走了。   她的坐骑叫“乌锥”,乌錐通体枣黑,神骏异常,配着沈如婉一身黑衣,远远看去,人 马难分。   沈逸峰那一匹马乃“枣骝”,也是千中选一,也是人马一色!   太阳已经爬得老高了,却仍是懒洋洋的模样,人门却又何尝不是如此?好些人还正钻在 被窝之中昏昏欲睡呢。   “春眠不觉晓……”或者是“春天不是读书天……”   不一定呢!事情有些反常,这几天道上往来的行人,较往常频繁了许多,不过,大半皆 是佩刀带剑的人物,当然他们也是其中的三个。   沈如婉有点困惑了,她放慢了马蹄,隔着那个“麦小云”,高声的询问沈逸峰:   “二叔,是哪一家的镖局子接到了重镖?放出了忒多趟子手来踩盘?还是觊觎那票重镖 的三山五岳的英雄在探风、在觅线?”   沈逸峰微微一笑:“该是‘安南’贡品这几日将要到达宁波。”   “安南贡品?我怎么不知道?沈家庄内有人前去宁波?”   沈如婉芳心中怔了一证,她一连串的用了三个问号,瞪大着眼睛在探究竟了。   “你三叔、四叔他们去了。”   沈如婉恍然了:“哦!怪不得这二天我都没有看见他们,怎么不告诉我们姐妹一声呢?”   “告诉你们?哈!是你们姐妹成天的钻在后楼,又因……”沈逸峰瞄了麦小云一眼继续 说:“因为如娴的身子欠安,二是能不让你们知道就不让你们知道,真是求之不得啊!那缠 人、烦人、准都怕照管你们呀!”   “哼!有什么了不起?”   沈如婉赌气了,她双腿一夹,她猛提缰绳,乌锥四蹄翻起,风驰电掣地向前飞奔而去。   沈逸峰笑笑说:“麦少侠,请别见怪,是沈家家教不严……”   “哪里的话?”麦小云紧接着说:“这才叫人钦羡呢!前辈们慈祥,客庭之中才有温馨, 才乐天伦……”   “麦少侠请!”   他们把麦少侠夹在中间,生怕他人中途逸去,其实这也是礼貌,请人嘛!要有人开道, 也要有人殿后。   顿时黄土飞扬,尘高三尺。   走不多久,忽见沈如婉的坐骑人立而起,马嘴里随即吐出“唏彔录”的嘶叫声。   这就看出了沈如婉的骑术不俗,不然,她该摔个灰头土脸,至少是满身尘土!   是马失前蹄?不是,是路遇情况?对!沈如婉马前五丈之处,有一道白色的墙壁挡住了 前进的去路。   哦!那不是墙壁,也是马匹,七匹清一色的白马,排列在大道之中。   正中一匹白马的背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年轻人,他脸色极白,白得有点过了份, 竟然不带一丝血色。   右边乃是一个矮胖老者,这个老者穿的也是白缎衣衫.胡须花白,头上花白,皮肤也白, 白中透黄!   他头圆如球,身圆如球,如两个大小皮球粘在一起,叠在一起,二眼外突,开合之际精 光十足。   其余的五匹马上也分驮有人在,这些人都在“而立”之年,个个精神饱满,人人结实异 常!   他们一律都是白色服装,远看起来,谁说不像一堵墙壁,白色的墙壁?   你若也是在江湖中走动的话,不巧遇上了身穿白色衣衫的人,最好还是避远一点,因为 他们乃是石家庄里的人物。   石家庄里的人,大多是胡作非为,横行无忌!   说无忌,也有忌,他们横行无忌只是对一般的江湖人物或者善良百姓而言,天下三庄一 帮,相对相立,彼此之间若没有重大事故,他们还是井河不犯、各行其是。   今天,石家庄的人却犯上了沈家庄的人,那一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故发生了。   也不一定呢!事情若是未到最后,谁也不能预作断言,说不定他们二家互有往来,临时 有事待商,也说不定小一辈彼此相识,只是开开玩笑。   果然,那个白衣少年耸肩诌笑,双手齐拱,开口朝沈如婉说话了。   “婉姑娘,对不起,惊着你了没有?”   他,白衣少年,乃是石家庄的少庄主,“花花公子”石子材!   去年年底,石子材习惯的带领着‘石家五蟹”,在杭州城内招摇、游荡,无意之中邂逅 了“黑白双娇”。   他对“黑娇女”沈如婉情有独钟,惊为天人,之后,就干方百计、想尽办法的欲接近沈 如婉,奈何得不到伊人的青睐。   今日机缘凑巧,在这宁杭道上相遇了,他当然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沈如婉哪里会理会他这一套,不由气呼呼的说:“石子材!你这算是什么?想拦路打 劫?”   “我只是想找姑娘谈谈,谈谈而已。”   石子材依然是在笑着,但笑得生硬、笑得好不自在!   “没有什么好谈的!你还不把路让开?”   沈如婉不屑假以颜色。   石子材的面皮不簿,他能屈能伸,是脂粉之中的大丈夫!   “婉姑娘何以拒人于于里之外呢?”   “姑娘没有兴趣!”   石于材还是涎着脸说:“婉姑娘,我不会耽搁你太久的时间……”   江如婉实在是厌烦了,她不禁竖起了柳眉。   “你到底是让是不让?”   哈!六月债,还得快,她刚才拦住了别人,如今却被人所拦了,真是一报还一报,而且 还是现眼报!   石子材白皙的睑上终于泛上了一片红云,这一红倒是好看多了,可惜红云一现即退,旋 即又是惨白如常。   “姑娘……”   “堂堂的石家庄,莫非真要干起强盗勾当?”   “女娃儿……你怎可连续出口伤人?”   这低沉的声音乃是出自小皮球的破口之中。   这个胖老人是石家庄“福寿堂”中的供奉,“冰山蛤蟆”龚大佑!   龚天佑曾经横了江湖数十年,数十年之中从未遇到敌手,后来不知怎么的又退出了江湖, 销声匿迹,听说是练功去了,也听说是被人所缉而避难去了。   石家庄也的确是神通广大,在龚天佑复出之初,竟能把他延入了福寿堂中供养了起来。   沈如婉虽然并不认识“冰山蛤蟆”,但她是行家,看对方的模样,瞧对方的气势,就知 道这个人不是易与之辈!   她美目一转,强声说:“怎么样?难道说你们挡着道路不让人过还有道理?”   “少庄主邀你乃是好意,你可别不通人情!”   龚大佑怒睁的双眼又合了起来。   沈如婉生性倔强,她不由冷哼一声,不屑的说:“什么好意,什么人情,姑娘一概不知, 让路!”   龚天佑冷冷的说:“女娃儿,为人不要太过份了,要知……”   沈如婉大概是仗恃后有靠山,有二叔在,还有那个麦小云呢!她就理直气壮地接下了对 方的话语。   “什么过份不过份,姑娘也不想再知道些什么!只要你们让开大道……”   龚天佑的脸色陡然一沉,双眼倏地一睁,二道冷电立即剧逼而出,他也不叫沈如婉再说 下去了。   “你真是不知好歹哇!拿下!”   他这么一喝,五个身穿白色衣衫的壮汉一齐滚下了马来,步调一致的站在马头之前,霍 然抽出了长剑!   一阵金铁交鸣,铿锵有声,倒是悦耳而动听。   骤雨急雷暴打而来,是沈逸峰他们赶到了。   “龚大侠,别来无恙!”   “唔——”龚天佑又合上了两眼,冷冷的说:“沈家庄家教不严,你身为‘二庄主’, 责无旁贷!”   他们原来也是旧识。   沈逸峰陪起了笑脸:“侄女年幼无知,多有得罪,在下这厢谢过了。”   “‘谢过’!这里不行,你就到石家庄去谢吧!”   沈逸峰的脸色不由一变,但他还是强笑着说:“错过今天,沈某隔日定当专程前去。”   “初生牛犊不怕虎,长了犄角反畏狼!”   其实,这也不能说是怕,若能片言歇讼,又何乐而不为?拉破脸面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何况石家庄难惹,龚天佑又是一个难缠的人物。   “这又何必?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龚天佑冷冷地丢下了话,他一定是听到过石子材的诉说,是以存心的在找麻烦,也是找 机会。   沈逸峰笑容僵住了:“龚大侠,你这是在强人所难了。”   龚天佑的水泡眼又睁开了:“就算我在勉强你了,沈二侠,走吧!”   为人顾的就是颜面,一个人的自尊受到了打击,除非对方是长者,或者双方为地位天壤, 功力悬殊,不然,谁也忍不下这口怨气, 沈逸峰当然也是了。   “龚天佑.你未免是欺人太甚了……”   “留客!”龚天佑立时沉喝出声!   五个壮汉剑身一横,随即摆开了架式。   这五个人就是“石家五蟹,经常跟随在石子材的左右,第一只是“病蟹”,叫孟永昌, 年岁最大.他冷静、阴沉,故五蟹由他领头。   依次的是“醉蟹”周亦生,好酒贪色,五蟹中最弱的一个!   “睡蟹”许连白,整日里睡眼惺松,但从不误事。   “青蟹”朱兆东,面色黑中透青,外带刀痕二道,是一只不折不扣的青蟹。   “石蟹”祁亚贵,他力大无穷,暴躁易怒,乃是关外人氏,流亡而入江南!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沈逸峰长笑一声,就与沈如婉双双的飘身下马,随手也抽出了三尺龙泉。   剑光一阵抖动,孟永昌口中沉喝出声了。   “二一二,双象一虎!”   这是阵式?还是暗号?只见身形连连闪动,孟永昌、许连白二人合对沈逸峰,祁亚贵剑 指沈如婉,间亦生、朱兆东则双双飘退,蓄势准备着接应或增援。   “石家五蟹”各人个别的身手已经可以挤入高手之林,自被揽进了石家庄之后,又教以 合柜共击的阵式之学,其威力就更进一层了。   奈何,奈何今日是在官道之中,限于场地,施展不开,奈何,奈何对手是宇内称最、江 湖四雄之一的沈家庄之人,也就不得不小心翼翼,凝神应战了。   祁亚贵身体雄壮,是以他所佩用的宝剑也较他人又阔、又厚、又沉重,一剑撩下,风声 呼啸,一步踏出,地面也在微微的颤抖着呢!   沈如婉乃是女儿家,女儿家娇小,女儿家玲珑,她就采女儿家这方面之长而补另一面之 短。   是以身形飘逸似蝴蝶飞舞,宝剑矢矫若灵蛇出穴,轻快而敏捷!   “病蟹”和“睡蟹”两个默契最好,他们这一联上了手,剑光闪烁耀人眼目,剑势漫长 寒人心胆,果真是一双高手!   沈逸峰,这个沈家庄的二庄主,他竟然不为所眩,他竟然慢条斯理,左一剑,右一剑, 不急促,不匆忙,像是在喂招,像是在游戏,手势偶一加剧,盂永昌和许连白就显得手忙脚 乱起来了。   他是自恃身份,他也欲保留实力,或能使对方知难而退,以免无端的结下仇怨,虽然其 过错并不在自己。   准备驰援的二只蟹正拟揉身而上,“冰山蛤蟆”龚天佑已经沉喝出声了。   “退下!”   场子中的三只蟹立即倒翻而回,他们又顺序的并列在一起。   龚天佑的原意本是向对敌沈逸峰那二只蟹而言,如今三只蟹全部下来了,他只好转朝石 子材说:“子材,该轮到我们爷儿下去了。”   二道白影由马背上疾掠而出,填补上了三蟹适才的位置。   麦小云也早已跨下了坐骑,只是他不为人所注目,背着双手站立在路旁欣赏风景。   “龚大侠,在下确有要事在身,来日再负荆上石家庄也就是了。”   沈逸峰依旧想避免这无谓的争执,他又不嫌其烦的再次解释着。   龚天佑已经是骑在虎背,何况他有着充分的把握呢。   “不必说了,你出招吧!”   “好吧,那就有儹了。”   沈逸峰已知多言无益,他就慎重的捧起了长剑,微一震动,剑花九朵,上下左右,相互 交列!   龚天佑当然是个大行家,他一见对方宝剑的起式运转,也就未敢过份的托大,随即收起 了不少轻视之心。   有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石子材面对着倾心爱慕的“黑娇 女”,他不禁又嬉皮笑脸起来了。   “婉姑娘,我石于材有什么不好?石家庄家大业大,嫁给我……”   沈如婉柳眉双挑,陡然的刺出一剑,险些就碰着对方的鼻子。   石子材慌不迭的偏过了头:“你怎么闷声不响的暗递冷剑?”   “姑娘没有兴趣听你胡说八道!”   沈如婉是一剑不着,又是一剑。   石子材这次有了防备,身形一挫,轻易的又卸去了对方的来剑。   他功力不弱,艺业博杂,除了石家家学之外,福寿堂中的几位供奉或多或少的都传了他 一招半式,就因此养成了他骄傲自大的个性,目空一切,飞扬跋扈!   “你既然不喜说话,那我就陪你玩玩也可以。”   沈如婉又岂是好吃萝卜?沈家绝学,享誉天下,一经展开,难分难解,石子材也不见得 会讨得了好去。   这是一场龙争虎斗,双方都是武林中喧赫一时的人物,龚天佑虽以一对肉掌,但进退穿 插,应付自如,彼此势均力敌,鏖战不已。   霎时间,剑似游龙,掌如铁锤,连绵恍惚,身形难分!   大阳黯淡失了色,大地灰朦发了愁……   别看龚天佑他身体臃肿,滚动之中却是掌掌凌厉,招招毒辣。   沈逸峰已经用上了毕生不露的秘招剑式,但是,一柱香的时间下来,非但没有占到半点 便宜,相反的,额角上汗水已经湿沾了鬓际头发!   龚天佑却在感到不耐了,他蛤蟆眼一阵翻动,喉头“咯咯”的发出了轻微之声,身形陡 地一旋,雷射冲大而起。   然后两手一划,双腿猛弹,像煞是一只飞天蛤蟆脚上头下,凌空扑击它的猎物,网罗一 般的罩向沈逸峰的头顶!   这就是他苦学以成的“蛤蟆功”!   沈逸峰见状不由大惊失色,飞天蛤蟆猛如秦山压顶的猛搜而下,他脑海中立即电转连连, 想尽了任何招式与法,还是无力躲过这致命的一击!   挡去了对方的右手,逃不开对方的左掌,你若豁出了性命不要,剑划掌劈,双管齐上, 对方一手对你一手,对方一脚踢你一剑,他尚剩有一掌一腿,必定会撞上你的心腹要害!   沈逸峰泄气了,沈逸峰叹息了,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只有静静的迎接死神的降临。   “蓬”的一声巨响起自半空之中,气流随之剧转暴动,风筝线断了,只见龚大佑的身形 倒翻而下,旋即连转带滚地跌落在尘埃之上。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所有的人都停手了,等他们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五田 才警觉地掠了过去,扶起了跌坐在地的龚天佑。   沈逸峰分毫无伤的站立在当地,旁边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白衫少年,他,就是那个麦小 云!   龚天佑面色殷红,龚天佑嘴角淌血,他的水泡眼睁得老大、老大,想要彻底的有看这个 毫不起眼的少年人。   “小娃儿,你是……”   “他叫麦小云。”   沈如婉樱口冒出了这一句,眉尖上还露出得意的神色,好像击退龚天佑的是她,而不是 麦小云。   “麦小云?哦!麦小云……”   老了,龚天佑突然的感到老了,他喉头轻咳了二声,脚步蹒跚的走向坐骑旁边。   “子材,我们走。”   石于材心有不甘,今天本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但是,好事多磨,他又能怎么样?只有咬 着牙齿甩甩头,也飞身上了马,走了。   一行七骑,就这么的绝尘而去了。   沈逸峰也是感慨万千,他知道麦小云的功力不弱,却没有想到竟然高深如此?真是长江 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麦少侠,大恩不言谢了。”   “哼,稀罕!”   沈如婉一扭柳腰,纵身上了“乌锥”,飞骑而去了。   沈逸峰脸上立即挂上了歉意,他讪讪的说:“麦少侠,你原谅……”   “麦小云”笑笑说:“前辈言重了。”   他们二人也双双上了马,跟着沈如婉身后而去。   这里是一座庄院,一座很大很大的庄院。   在院的门口两侧,安放着一对高及人齐的大石鼓,从石鼓中步上三级石阶,就是两扇黑 漆的大门了。   大门上,正正的、斜斜的钉着好多好多棱形的铜钉,像是满天繁星,犹如海上风帆,点 点滴滴,闪闪烁烁,耀眩着人的眼目。   抬起头,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六尺见长的黑漆扁额,嵌着“沈家庄院”四个篆体金字。   说气派,实在气派,说堂皇,也够堂皇,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在这种年头里, 大户人家哪一家不是在“光祖耀宗”,说穿了,他们是在装门面,风光着自已!   跨进了大门,两旁各有一间门房,然后是廊廓环绕。   左右厢房相对,长得很,也不狭,看起来该有十数个房间。   中间的天井,面积好党,四周疏疏落落的围些小花、小草,象征性的点缀着。   天井?哈! 你说它是天井,不如说它是广场更为恰当,因为这个天并与另一家的天并 不一样。   别家的天井都是用石板所铺成,而这里全是一片黄泥地,并且,黄泥地上寸草不出,只 放置着一些大大小小的铁担、石锁!   很明显的,这沈家庄院里的人一定嗜武若命,或者就是武林世家!   再进去,十分宽敞的一处客厅,平视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神像。   这尊神诋不说你也一定知道,是“武圣关夫子”。   武圣他老人家一手捊着长长的胡须,一手拿起厚厚的一本书,是在研究“大成孔夫子” 的“春秋”,文武两夫子在这上面关联上了。   周仓暴瞪着一双环眼,倚拄着那把人见人怕的“青龙偃月刀”,难怪他啊!不然,长年 累月地站下来,不困死他才稀奇哩!   关平到底是年纪轻,知礼数,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捧着“侯爵”印,依旧是神采奕奕。   这只是我在胡说八道,罪过万分,沈家可不一样呢!他们每天晨昏,都奉上细香一柱, 清茶一杯,外加水果什么的……   衬托在客厅里铁心木、桃花木的供桌座椅,精致而乌亮,气氛更显得庄严肃穆!   由神案后转出去,又是一座庭院。   这座庭院才真正称得上是庭院了,它幽静、它雅致、它种有树,也植有草,虽然花草树 不是什么奇卉异木,但时花茵草,蓊郁而茂盛!   庭院后是一排飞檐碧瓦的楼阁,靠西边阁的一个房间里,这时候有一位身披白色纙衣的 姑娘手托香腮,二眼无神,楞愣的凭栏眺望着。   她是欣赏庭院里欣欣的花木?还是醉心往昔似幻的日子?看她的神色表情,应该是属于 后者。   白衣姑娘生得明眸皓齿,清丽脱俗,只是显得有些憔悴,有些芢弱,“弱不禁风”,就 是这个感觉!   姑娘檀口好像轻轻的在歙动,你只要默默地听,静静地闻,就能听得出她是在念些什么 了……   “樱花落尽阶前日,象床愁倚薰笼。远是去年今日,情不同。双鬓不整云憔悴,泪沾红 抹胸。”   这是词.是李后大的同,忧伤、幽怨.   “远是去年今日”,没有这么久,只不过在数月之前,她们姐妹二人邀游江湖之时,无 意中二度遇见了那风度翩翩的麦小云。   真是无意嘛,说无意,还有意,他们相见欢恰,彼此交谈融洽……   自此之后,她芳心中就感到坐立不安了,有时高兴,有时烦恼,有时甘甜,有时纷乱, 眉梢间常露喜气,桃腮上时泛红晕,喜怨无常呵!   可是好景不常,曾几何时,麦小云却在江湖中又失了踪迹,她探听,她寻觅,她去过犬 涯,她到过海角,结果,唉!就是没么他的消息,像朝露散发在阳光中,像雨水滴落在大海 里……   -------------------------------   潇湘书院图档 Alene OCR ,旧雨楼和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 二 回 安南贡品   从此,她消瘦了,她憔悴了,她茶不思,她饭不想,笑容只有在睡梦中才看得见,笑意 只有在回忆里方找得到,为情所苦,为爱所锁,你若是个过来人,一定也会体会得出来。   急坏了她的爹,急坏了她的叔叔和妹妹。对不起,她没有娘,她的母亲在她童年的时候 就已经回去了。   回去那天堂,回去那黄泉,永久的安息之处!   可惜的是,她的女儿,他们的侄女要的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那个能治病的良药,心病 心药,哪里去找?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她孤独了自己.也孤独了别人,她只是数着、数着,数着那落寞 的日子,她只是念着、念着、念着那哀愁、忧郁的诗词……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昼夜对她来说已是无有分别,日月对她来讲也已无关紧要,她经常是整夜不眠,明月是 她的良伴,花树成她的知己,他们每每默默相对,心声与共!   一阵急雨“咚咚”的打了过来,倏然静止在白衣姑娘的身子之后。   接着是娇喘声,接着是拍胸声……   她连看都不用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翠翠”这个丫头。   翠翠是服侍她们姐妹二人起居的婢女,生得聪明,生得伶俐,是以她颇得姐妹二人的欢 心。   白衣姑娘凭栏依旧,凝望依旧,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趣,什么都已经与她无关,不错, 还有什么能使她高兴呢?除非是麦小云!   “大小姐,大小姐……二庄主回来了……二小姐也回来了……”   翠翠依旧是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数说着。   “哦!是嘛?”   “这是真的。”翠翠兴致勃勃地说:“还带来了一位麦公子呢!”   一壶琼浆灌进了白在姑娘的心田,她溜地回过了头,她霍地站起了身,一双美目紧紧的 凝望着翠翠,瞬也不瞬。   白衣姑娘明知道翠翠说的不会有假,她也明知道那个“麦公子”必定就是麦小云,但是, 她还是开口再重问一次。   “翠翠,你说什么?”   翠翠酥胸依旧在起伏不定,她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我是说二庄主回来了,二姑娘回……”   “唉!我不是问你这个!”   翠翠听了不由怔了一怔:“那你问什么呢?”   这真是越问越乱,欲速而不达啊!   “我是问还有一个是什么人?”   “哦! 是麦公子呀!”   “你可听到他叫什么名字?”   翠翠含起了笑意露出了一脸的神秘相,白衣姑娘又等不及了。   “丫头,你快说呀!”   “二小姐曾经偷偷地告诉我,他叫麦小云……”   白衣姑娘的精神来了,白衣姑娘粉脸上的花朵再次开绽了,谁说她有病呢?   “翠翠,快帮我梳头。”   “春天来了,春天终于来了,这迟来的春天!”   客厅里,主位上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他就是沈家庄院的大庄主沈逸尘。   客位中坐的乃是一个白衣少年,他即是刚刚到来的“麦小云”!   沈逸峰坐的右旁的一张太师椅中.再下去则是“黑娇女”沈如婉沈姑娘了。   沈逸尘神情欢愉,满脸笑容,这也是他几个月以来舒畅的笑容。   他听了沈逸峰的叙述,他看了麦小云的人品,不禁暗自窃喜,他女儿阅人的眼光,果真 不错!   ”麦少侠,你对沈家庄真是情深义重了,但大恩不言谢,我们兄弟都会默记心头,只 是……只是……”   沈逸尘的脸上忽露出了腼腆之色,连言语也嚅囁起来了。   “前辈言重了,只是什么?请尽说无妨。”   沈逸尘沉吟了一下说:“还有一件事仍得仰仗少侠……少侠……”   怎么说呢?难道说我的女儿痴恋着你,为你害了相思病?或者是请你娶我的女儿吧!唉, 真是窘煞人。   “什么事情请前辈示下,只要晚辈力所能及,当竭尽绵簿。”   沈逸尘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不自然的笑了一笑,这件事说来实在为难,但又不得不 说。   “我的大女儿如娴,自旧年年底罢游归来以后,就一直在病着……”   “麦小云”显得有点局促了:“这……我不谙歧黄,若是功力受损,我这倒有一瓶……”   “哼!到现在你还要装傻,等会见着了大姐,我看你怎么说?”   沈如婉嘟起了樱桃小嘴,挑上了柳叶眉,露出一脸的鄙夷之色。   “婉儿,在麦少侠面前不得无礼!”   沈逸尘在责备着他第二颗掌珠,真的吗?天知道!   “麦小云”可说已经是习惯了,他只是苦涩的笑笑。   沈逸尘继续说:“如娴的病,药石并不见效,神功也未必可行。”   麦小云迷糊了:“这……”   “你呀!你一开始就跟我穷装胡佯,唉!你到底累是不累?”   沈如婉“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也管不了她父亲的阻止,瞪着杏眼,叉着柳腰,一副要 打架的样子。   二庄主沈逸峰,他现在是没事人,坐在一边闷声不响的在喝他的乌龙茶。   “婉儿,你给我坐下!”   沈逸尘似乎有点生气了,他挂着一脸的歉意转向麦小云说:“麦少侠,请你包涵,如婉 从小就被我们几个老的给惯坏了,不知道礼数。”   “麦小云”不经意地笑笑说:“没什么,晚辈若是心中介意,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隐讳而直说了,如娴自认识了麦少侠之后,就一直足不出户,抑 郁不乐……”   沈逸尘还是说不下去,以他的声望,以他的地位,加上他的个性、为人,在在拘束着他, 在在羁缚着他。   不过,够了,这样已经很够了。“麦小云”聪明,“麦小云”睿智,他早在宁杭道中听 沈如婉她们的话意中一点、一滴、心内就有了这个感觉。   只是人家并没有剖白的表示,只是事情根本与自己无关,是以未敢作如此之想,作如此 之问而已。   “麦小云”沉默了,他不知道那位姑娘病情轻重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为医病或者救 人而暂作别人的替身?他沉吟了,他犹豫人……沈逸尘见了心头不由一沉,他哪里知道眼前 这个“麦小云”不是那个“麦小云”,只以为对方有所困难或者根本不愿意,正如沈如婉所 说的在装扮着胡羊。   “麦少侠有苦衷?”   “哦!”“麦小云”心中立时作了决定,不管事情发展如何?先把自己的身份给弄清楚 了再作其他打算,他解释了:“前辈,我姓麦,叫……叫……不过晚辈不是府上所……”   倏然,屏风后面转出了那位白衣姑娘,她甫一出来,一双秋水般的美目就紧紧地盯住了 “麦小云”不稍或释。   “麦小云”当然也在同时之间看见了她,他觉得这位姑娘与她妹妹中得一样的美,一样 的丽,并且还带上一份文静与庄重。   她,正是沈如婉的姐姐沈如娴,“黑白双娇”中的“白娇女”!   如果说沈如婉是朵娇艳的玫瑰.那沈如娴该是棵冰清的幽兰;如果说沈如婉是那任性的 桃李,那沈如娴就是傲霜的秋菊或者是寒梅!   这莫非跟年岁也有些关连?姐姐较妹妹大了二岁,沈如娴今年已是十九岁了,也许是吧! 也许不是,有的人是个性使然!   “哦!娴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沈如娴立即朝沈逸尘两长辈盈盈地福了一福:“劳烦爹爹和叔叔挂心,孩儿心中已经舒 坦多了。”   “姐!”沈如婉像小鸟般地飞了过来:“你看,我已经把麦……”   “谢谢你们的爱护和关怀,让我先来问问这位公子好么?”   沈如娴一点也不激动,她十分平静地说着。   这句话说得有点怪怪的,沈如婉听了似乎怔了一怔,见了情人丢下妹妹,她不禁暗暗埋 怨沈如娴也帮麦小云戏弄她起来了。   沈如娴前行几步,在“麦小云”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檀口轻启地说:“公子贵姓?”   “在下姓麦。”   沈如娴轻轻一笑:“我是说公子本姓?”   她这一笑犹如百合怒放!“麦小云”不由暗暗数说那另一个麦小云真是傻爪,这么美的 姑娘,他竟然会弃之而去!   “哦!”“麦小云”一脸庄重的说:“姓名赐自父母,何能有假?”   沈如娴的粉面上起了红晕,她赧然说:“公子原宥,是巧事碰在一道了,请问公子大 名?”   “我虽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麦小云,但我也叫麦……”   “麦小云”突然顿住了,他心中电转连连,虽然自己也确实名叫麦小云,但有人出道在 他之前,有人已经扬名江湖,为了不愿被误会冒人之名,掠人之美,他只有黯然的说:“无 名。”   情人眼里不容异物,沈如娴打自踏出屏风就立即认清了对方不是麦小云,虽然这个人生 得和麦小云是那么的肖,那么的真。   她芳心中只以为父亲他们为疗她创伤,为宁她心灵,刻意找一个相貌逼肖之人来诓骗她, 来安慰她……   从此之后,“麦小云’就失去他的名字了,无名就无名吧!他也不愿坐享别人既成的事 实。   麦无名此言一出,沈逸尘兄弟感到十分的意外,不过他们还没什么,他们本来是只知麦 小云其名,不识麦小云其人,认错人只是常事一桩,打个哈哈也就完了。   沈如婉听了不由大大的吃惊了,她尴尬,她羞愧,一开始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家给逼 了来,而且还冷言的椰愉人家,冷语的嘲笑人家,你叫她将这张颜面往哪里放?   可是,她还是不相信,天底下的人怎会长得这么像?一双杏眼紧紧的盯着麦小云看着不 停。   “你真的不叫麦小云?”   “我无名。”   麦无名含有感慨的口气回答着。   “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沈如婉娇纵的脾气又上来了。   麦无名苦笑一声说:“你一见面就认定我是麦小云,我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呀!”   沈如婉娇羞的又瞟了他一眼,低着头扭促的说:“麦公子,对不起啦!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说是有眼无珠呀!   麦无名诚恳的说:“婉姑娘大可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在下并不介意。”   沈如婉美目又再次的瞟过来了,眸子中透着感激和喜悦的眼色。   沈逸尘也觉得事有蹊跷,他放低声音,温和地问:“麦少侠,你……你真叫麦……无 名?”   “无名”,无名不就是没有名字嘛?   “是的。”   麦无名黯然的、轻声的、失意的回答着,他变成是哑子在吃淡水莲,聊无滋味!   沈逸尘乃是何等之人?他一见麦无名的神情语气,就知道对方话不由心,语不尽意,若 无委屈,必有隐衷!   “麦少侠可有兄弟?”   ”没有。”   沈逸尘略一迟疑:“那堂房兄弟呢?”   “也没有,听家慈说,我们麦家数代单传,人丁不兴,晚辈也是。”   “哦!江湖中最近出了一位少年英雄,叫麦小云,麦少侠可曾知道?”   “不知道,晚辈刚刚才踏人江湖之中。”   “看如娴的神色,观如婉的举动,想必那位麦小云的面貌与少侠十分的神似……”   “何止神似,他们两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嘛!不然,我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了。”   沈如婉理由来了,声音也大了起来,滔滔的说了这么一大堆。   “如婉,别胡说八道!”   沈逸尘脸色故意一扳,沉下的语声也是假装出来的。   沈如婉又脉脉的看了麦无名一眼,娇声的抗答了:   “我说的是真的嘛!不信你可以问大姐。”   沈逸尘用困惑的眼色转向沈如娴说:“娴儿,你妹妹所说可是真的?”   沈如娴浅笑颔首:“婉妹说的是真的。”她也看了麦无名一眼说:“这位麦少侠和麦小 云的确是长得一模一样,在初次相见的时候,我心中也是感到十分的震动……”   沈如娴的话轻了下来,枕如娴的头也低了下来,她这“震动”二字不知含着什么?指着 什么?   “噢!”沈逸尘惊异起来了:“天底下的事怎么会这样的巧!巧得有些令人不可思议 呀!”   沈逸峰静静的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除了叙述路途中所发生的情况以外,他只是微微 的笑着,笑他的猜疑果真成了事实。   麦无名心中的困惑比其他的人要重得多厂,其他的人只知道他们二人的面貌相同,他们 二人的姓氏相同,殊不知他的名字也是叫“小云”呢!因此麦无名立下了决定,无论如何, 非得好好的会会那一个“麦小云”不可!   事情到此打住了,沈逸尘也就改变了话题。   “麦少侠这次出来,可也是为安南贡品?”   “不尽然是,只是顺便见识见识。”   “那你是……”   沈逸尘问用含蓄,因有些人不愿示人来意,而有些事也不便告诉他人。   “晚辈是在寻找一柄玉如意。”   “玉如意!安南贡品之中不正有一柄玉如意?”   “晚辈听说了,因此想前来见识见识。”   “噢……”   日正当中,沈如娴已经是饥肠辘轳了。这些天来,她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饭,今天的精 神好了,肚了也就饿了起来。   “爹,时已晌午,该是用膳的时候了。”   “啊!”沈逸尘不由歉然的笑笑:“你不说我还真给忘了,翠翠,快,快吩咐厨下速速 准备上等酒筵,为麦少侠洗尘。”   “随便好了,前辈可别太过客气。”   沈如婉含着甜笑又跳了起来,现在,她的眼光总是离不开麦无名的脸庞。   “不为你也得为我们呀!我和二叔二人千辛万苦的把你给‘请’了来,虽然事情不是那 么一回事,但也歪打正着,能不慰劳慰劳嘛?”   “不错。不感谢你在宁杭道上的援手,也很感谢你冶好了如娴的病情,再说我也要好好 的补补这颗掌中大明珠呀!哈……”   沈逸尘纵声的笑了起来,大家不由也跟着笑了,多和谐的气氛,多融洽的气氛!   宁波——   宁波这个城市虽然不算很大,但是它的声名远播!   因为,宁波人善于经商,宁波人擅长撑船,宁波人也惯于烹饪。   所以,大一点的码头必定有宁波人,大一电的城市也必定有宁波人,宁波人是无远弗届, 你说,它怎么会不出名?   宁波有一条街,一条十分突出也十分热闹的街,叫做“半边街”。   半边街一边是各色行当都有的店铺商号,另一边则是停满大船小船的码头浮箱,码头外 面,浮箱过去,当然是海天一色,广阔无际的汪洋大海了。   因此,这“半边街”叫得真好,叫得真妙,它真正是名副其实的“半边街”!   这一天中午,太阳还差一尺就到头顶,半边街上有一家饭馆叫做“长寿楼”……   “长寿楼’这几天的生意似乎比往常要好,它座满九成,就这样,茶房跑堂,穿梭似的 跑个不停。   账房先生运笔如飞的写个不停,厨工师父叮叮噹档的把锅子打个不停,老板呢?嘿!他 一样没闲着,滴滴答答的也将算盘子敲个不停!   难怪嘛!日正当午,什么都可以没有,饭却不能不吃,民以食为天呀!   长寿楼楼下设的是普座。普座,除了桌了就是板凳,简简单单,局局促促,因为,这里 面食客多半是靠着码头生活的贩夫走卒。   以劳力换取生活的人,他们随便,他们粗犷,他们热情,他们也喧嚣!   楼上是雅座,雅座就是雅座,它的确是考究多了,桌子是八仙桌,椅子是靠背椅,桌圆 围,扶手都是枣心红木所制,还雕禽镂花呢!   临街一面整排长窗,凭窗远眺,海面上、码头边,大大小小的船只,高高矮矮的桅杆, 挤得像戏台边的看客,密得像竹笼里的筷子!   同样的,雅座的环境座位的确是舒适,雅座的菜肴定价却也十分吓人,你腰中若是没有 带上十两八两纹银的话,最好是别到上面来,免得到时候出了洋相!   长寿楼的雅座并不大,前后只安放着二排桌子,一排三桌,七张椅子上都有客人在吃喝 着。   这个时候,又听起楼梯板“咚咚”的响了起来,是一个茶房带领着二位如花的女客上来 了。   这二位女客人一个身穿白色罗衣,一个穿的乃是黑色衣衫,一黑一白,相映成趣!   她们年岁很轻,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都是二九年华,待字闺中的姑娘人家。   二位姑娘生得一样的美,一样的艳光照人,真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还带着温暖 呢!   全座食客的眼光,不约而同的都集中在楼梯口,本来嘛!人性原就好奇,冉加上好好而 恶恶的心理,谁都会向美好的东西看上二眼,何况这“东西”又是人见人爱的姑娘家呢!   虽然这二位姑娘的身上都佩有宝剑,佩有宝剑大致皆是武林中人,但看看总不会有什么 问题吧?   大清年间,礼教很严,一般妇女若没有紧急要事是很少出门的,除了武林中人。   武林中人那就随意多了,一是她们身蕴武技,不畏强梁;二是她们讲究站得正,做得正, 礼教仍然不废,却以道义为先!   楼梯口侍候食客的茶房向着带人上来的茶房在叽叽咕咕了,大概是在商量怎么安排这二 位姑娘座位的时候,最最里面靠窗一桌有二位食客站起来了。   这二位客人当然是男的喽,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女客呢?他们都是三十出头、四十不到浑 身是劲的壮年汉子!   两个人双双面露喜容,其中一个还抬起了手在招呼着。   “如娴,如婉,你们怎么也都来了?”   不可思议的那二位姑娘就是名闻江湖的“黑白双娇”沈如娴和沈如婉了。   沈如婉一见不禁就立即欢呼了起来。   “三叔,四叔!你们也在这里呀!”   “快过来,到叔叔这里来坐。”   “等一等,三叔,尚有一位还没有上来呢!”   沈如婉回头朝楼梯口不住的探视着,嘴里还不住的埋怨着。   “你是怎么搞的?快上来啊!”   楼梯口出现了一个含着笑容的年轻人。   “麦小云!”   食客之中有人惊讶的出了声。   随着这个声音,客人们全部抬起了头,个个打量起这位年轻人来,像是在瞻仰名人,像 是在观赏奇珍。   他是麦无名。麦无名依旧是淡淡的笑着,他逐渐的习惯了,刚才楼下不也有人在喊他的 名字?所以脚下才慢缓厂几步。   哦!不,他现在已经不叫麦小云了,他是麦无名!   “走,到我叔叔那边去坐,四叔他们也在这里呢!”   沈如婉一把拉住了麦无名的衣袖,向里面靠窗的那一桌走了去。   沈逸川立即抱起了双拳,欣然的招呼着说:“麦少侠,数月不见,丰采依旧。”   他似乎感觉到有些意外,意外的是麦小云终于又和沈如娴她们姐妹在一起了。   又是一位错误者,麦无名不由尴尬的笑笑,也拱手回上了礼。   沈如婉“嘻”的一声轻笑了起来,她刁钻、狡黠,明知道她三叔犯了与她同样的错误, 但是,她不点破,却抢先的介绍着说:“这位是我王叔沈逸川,这位是四叔沈逸裕,这位嘛! 他是我新交的朋友,不错,他是姓麦,不过却叫麦无名。”   麦无名礼貌的叫了一声三叔、四叔。   沈逸川轻声喝了一声:“如婉,不许胡闹!”   很显然的,他以为沈如婉在开玩笑。   沈如婉的笑声反而大了起来,她得意地说:“我才没有胡闹哩!他真叫麦无名嘛!”   沈逸川哪里会相信沈如婉的话,他年纪轻,性好动,经常在外面走动,是以曾经晤见麦 小云二次,这明明就是麦小云!怎么说是麦无名?真是岂有此理!   “如婉,你……”   “我说的是真的嘛!不信你可以问大姐!”   沈如婉嘟起了樱桃小嘴,沈如娴就展着笑脸解释了。   “三叔,二妹说的没错,这位正是麦无名少侠。”   此言一出,沈逸川果真是大吃一惊,他不禁紧紧的看着麦无名好一会儿,心不由己的还 是多问了一声。   “阁下不是麦小云?”   麦无名怏怏的说:“晚辈麦无名。”   沈逸川头甩甩,脸讪讪,怀疑起自己的眼力和记忆。   机伶的茶房见这二起客人彼此相熟,也就解去了他们先前发生的困难,立即早一步替对 方摆上欠缺的碗筷。   沈逸裕见机对茶房说:“已点的菜照常送,再加一道‘狮子头’和‘黄鱼三吃’。”   “好,好!我马上吩咐下去。”   茶房转头要走,沈如婉又把他给叫住了。   “哎!哎!给我来一碟海蜇和一只枪蟹。”   “坐,坐!”   沈逸川连忙招呼三人的座位。   “谢谢。”   麦无名就在左旁的一个位子落了座,“黑白双娇”则并排的坐在一起。   沈如娴浅浅的笑了一笑:“二妹就喜欢吃咸货。”   麦无名却接着说:“宁波名产,谁不喜爱,我也不例外呢!”   沈如婉笑逐颜开了:“对嘛!咸一点才下饭哩!”   沈如娴扭转的话题,这也是麦无名来此的目的。   “三叔,贡品可有消息?”   沈逸川眼光朝向四面转了一转,又向窗外努了努嘴巴,将声音俺抑得极低极低。   “今日不到,明天准到,你不见码头上加添了好几个跨刀巡役?”   半边街原是宁波的港口,也是外地货物集散中心,平时不是车辆就是骡马,熙熙攘攘, 人潮滚滚,近几天更加热闹,有不少江湖人物出没其间,还加上些许差官巡役。   “三叔,历年来贡品皆走旱路,今年因何例外了?”   这话还是出自沈如娴之口。   “这要问你四叔,你四叔比较清楚一些。”   沈如娴将眼光转向了沈逸裕:“四叔,你说话呀!”   沈逸裕沉吟了一会:“今年安南贡品,除了五尊金佛、四颗精钢钻以一柄玉如意,但有 人传报说那柄玉如意之中非但藏有一册大竺武学真本,而且玉如意的本身并不属于贡品之内, 这才引起了三山五岳之人的觊觎。”   “哦!我明白了,财宝尚在其外,武学真本乃是武林人仕梦寐以求之物,对方为了安全 起见,才改走水路。”   沈逸裕笑笑说:“ 如娴果真聪慧,情形的确如此。”   沈如娴也笑笑说:“四叔夸奖了,但他们既然走了水路,那为什么又不一直由渤海进永 定河而去,却在宁波这里上岸呢”?   沈逸裕一听不由瞠目了,不由结舌了。   “这……这……这我就不知道了。”   沈逸川立即心中一动:“如娴,莫非你知道?”   沈如娴还是笑笑说:“我也不知道。”   沈如婉却是兴致勃勃,她接口说:“四叔,那消息是谁传出来的呢?”   沈逸裕如今审慎了起来,他思思考考的说:“这也不知道,众口纷纭,彼此互传,只知 消息是来自岭南,并且十分详尽,江湖上也已经轰动了。”   “怎么个详尽说法呢?”   “水路先由‘万里船帮’护送,到了宁波,则转交大内皇宫所派出的高手负责。”   “说不定这消息就是‘万里船帮’所透露出来的。他们在混淆听闻,然后监守自盗。”   “究竟内情如何?恐怕无人知道,武林中人目的只在那册秘籍,其他的他们根本也不想 知道。”   麦无名对这件事的兴趣并不太大,他虽然要找的是一柄玉如意,再从该柄玉如意追溯他 父亲生死之谜。   但那也只是限于江南地方,大不了包括着中原,安南省贡的那一辆应该不会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说是来见识见识。   辰光已经到了末牌时分,喝酒的人酒醉了,吃饭的人饭饱了。   但是,长寿楼饭店难座中的客人离座而去的竟然不多,他们换上了清茶,穷泡,闲聊, 由此可见,这些人皆是有心之人了。   申时正,一艘艨幢大船缓缓的驶进了宁波港口,慢慢的靠近了“宁杭”码头,半边街中 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数名巡役,他们各自扪着刀柄,分站在码头沿边,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艨幢大船的后面,相继的有二舰快航在跟随着,它们也一起在码头旁抛下了锚。   忽然间,“的的哒哒”的一阵骤雨打了过来,是骑兵,二排骑兵鏍绁并驾的骋了过来, 足足有二十名之多,就这样,毫不费力的把街道行人给腾清了。   骑兵们个个明盔亮甲,腋胁长枪,真个是威风凛凛,收到了不少震慑效果。   他们也分别排列在码头两旁,熟练的翻身落马,熟练的回枪倒转,整齐划一,快慢一致, 一手抓住丝缰,一手推着长枪,一人一马,一人一枪,看起来倒也别致得很,雄壮得很。   最后到来的是“宁波府城”的守备大人,守备大人红脸长髯,很有一些关老爷的味道, 只是气势不同,服饰不同,武艺高低也一定决不会相同。   守备大人直愣愣的,大刺刺的朝向码头外面的浮箱下跨去。   就在这个时候,艨瞳中也顺序的走下了四名彪形大汉来,他们当然都看见了那位守备大 人,但竟然是理都不理!   这四个人眸子中精光十足,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知,个个皆是武功精湛的人物。   他们的个子粗是粗了,壮是壮了,但所穿的衣着甚是华丽,所蕴的气势也颇慑人!   守备大人踌躇了,守备大人为难了,他皱起了眉头,心中电转连连,谕令之中说是宫廷 中派来了几名高手,莫非就是眼前这几个人?   但是,人家大模大样的不理不睬,自己恃着身份倒也未便询问,而又不好遽然的喝叱。   幸而艨瞳中紧接着又下来了一个人,这才解去了彼此僵立之势,窘迫之势。   那个人生得精瘦,但其威严更是十足,他一踏上浮箱,四个彪形大汉就低头躬身了。   守备大人见了心中一动.他似乎有所感,走上二步,微微一笑,正欲开口探询的时候, 那个人却已抢先说活了。   “你是宁波府中的守备官?”   颐指气使,傲慢而托大。   守备大人听了不由怔了一怔:“阁下……”   精瘦汉子从怀中摸出了一块二寸见方、上纹龙头的银质令牌来。   果然是他们!   守备大人口中暗自默念着,他气焰没有了,立即抖下衣袖,拱手躬身,恭恭敬敬的揖了 下去。   “宁波府守备张自成,参见钦差大人。”   “晤……免了。”   “谢钦差大人。”   张自成低头垂手,斜立一旁。   顷刻之间,大人变成了小人!   “知府没来?”   知府大人在府衙中恭候着大人。   “唔——”   二艘快航也已经系好了船缆,相继的下来五六个大汉,很显然,他们是万里船帮里的人, 因为航船上鑚有万里船帮的标帜。   “南大人。”首先下来的一个汉子向那个钦差人人说:“我们的行程就到此为止了。”   “白舵主。”姓南的钦差大人笑笑说:“不管如何,请先到府台衙门中坐坐再说,顺便 也得让我招待各位一顿呀!”   姓白的舵主说:“好吧!”   钦差大人十分的吝啬,他竟然收起了笑容,回头沉着声向宁波府守备说:“张大人,开 道。”   “是。”   张自成又是拱手一揖,转身而去了。   南大人和白舵主二人走了一个并肩,南大人本来也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只论辈份而没 有阶级,当然更没有那无谓的礼势了。   他飞上了高技,但这根高枝有很多的武林中人不愿停,不屑栖。   四个彪形大汉随即跟了上去,再其次乃是万里船帮的帮众。   骑兵们又翻上了马,又挟转了枪,他们来得急,去得慢,浩浩荡荡的朝府台衙门而去。   看热闹的人很多很多,码头边、船板上、屋檐下、高楼里,凡是能站立的地方都是人, 凡是可探望的地方皆是头,反正工作停顿了,反心生意做不成……   “南天一剑!”   万头攒动中突然有人呼叫了起来,人太多了,声太嘈了,根本查不出这话是出自何人之 口!   再说,上兵巡役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南天一剑”?或者“北地二刀”!他们只禁止人们 任意的走动,却不禁止人们彼此的说话,当然是喧哗除外。   什么是“南天一剑”呢?它是武林中的名号,那个人就是钦差大大南浩天!   队伍过了,人群散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生意人又开始做起了生意,卖力气的人也再 次的挑挑驮驮的走了。   港中这时又滑进了一艘小型的帆船。   这种帆船体型虽小,但速度奇快,只要张满风帆,并不输于快航或艨瞳。   它收起了黑黄风帆,越过了宁航码头,利落的在另一座小的浮柜边停了下来。   有人迈下来了,是一位星眸剑眉的蓝衫少年,可惜有心人士全部离开了此地,不然,必 定又有人会惊奇的喊出声音。   怎么说呢?   因为他是麦小云,另一个麦小云。   夜来临了。   夜,是人们所企盼的时光。劳累了一整天的人,他们藉夜的来临得到了休憩。   夜,也是人们所厌恶的时分。有不少视钱如命的人,他们因夜的来临而中断了财路。   唉!老天爷也真难为啊!   春人的夜是落寞的,是岑寂的,没有风吹的声音,也没有虫鸣的声音,静、静、静;万 籁俱寂的静。   月娘羞答答的露出半张脸,这就是使人想起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二句话:“千呼万 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这叫做“老爷无能,恶仆欺主”;或者是“树无荫,野草生。”   星星可就嚣张起来了,它们成群结队的,它们目中无人的,布满了天空每一个角落,肆 意的眨着眼睛,肆意的张着嘴巴……   -------------------------------   潇湘书院图档 Alene OCR ,旧雨楼和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 三 回 初显身手   宁波府——   宁波府的府台衙门像一座小丘般的矗立在西大街。   西大街广阔,西大街空洞,因为一般百姓都讳忌着官衙,是以很少有人在衙门边营屋居 住。因为一般人皆畏惧衙役,是以很少有人在衙门左右游荡嘻戏,就这样,西大街要比别处 清,西大街也比别处静!   今夜,府台衙门却有异于往常了,他们除厂森严的警卫之外,另加上了二班巡查,轮流 的不断地在衙门四周、里里外外巡逻着、警戒着。   府台各处,灯火通明,像是巨大无比的灯笼,探照玄黄;像是睁着火眼的怪兽,择人而 噬!   尽管他们警卫森严,尽管他们灯火辉煌,府台衙门花园的大树中,府台衙门屋顶的瓦楞 上、悬檐下,还是伏有几个黑黝黝的影子。   “笃……噹、噹……笃……噹、噹……”   巡更的再次敲响了铜锣,是二更天了。   二更时分竟然会有夜行人出现在戒备森严、高手济济的府台衙门中,真是有点胆大包天 了。   是出具不意?是有恃无恐?不然就是不惧囹囫、不顾生死之亡命之徒了。   这里是书房,书房里高灯高挑,琉璃明亮,有四个人分别坐在太师椅内。   主位中坐的是一个面目精癯、文质彬彬的人,他当然就是此地的主人府台大人了。   府台大人姓赵,官印锡正,是一位十年寒窗、苦学有成的科班进士出身。   客座中就是那个由艨瞳中下来的瘦削汉子,钦差大人,“南天一剑”南浩天!   左右二旁的陪位中,一个是宁波府幕僚师爷,另一个则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主“浪里白 鲨”白立帆!   看样子他们是宴罢不久,有的在用小指甲剔着牙齿,有的则将茶水漱着口腔。   酒有“三巡”,茶却没有这个说法,那就说三口吧!   赵锡正“哈”上了一口茶,因为茶乃新泡,太烫,喝之不下,所以用“哈”,再之,茶 水上面有桔梗,也必须把它给“哈”去了才好喝。   赵锡正说:“钦差大人这次道远任重,真是辛苦极了。”   这是官样文章,也是外交辞令,便算一个开场白。   “这是为人臣者应有的职责,其实也没有什么。”南浩天说:“辛苦的倒是白舵主他们 几位。”   他把那顶高帽子扣在白立帆的头上。   因为江湖生涯尔虞我诈,他看出了虞集在于宁波的武林人物俱皆蠢蠢欲动,又说,他再 次拉拢万里船帮,利用万里船帮,且不说明有了倚助,这样一来,至少万里船帮本身就不致 横生异心。   不然,对方的任务完了,对方的条件也结了,他又何必非邀白立帆来府台衙门不可呢?   这次的东西实在太耀眼了,这次的东西实在是太诱人了,尤其是那册天竺秘籍!   “南大人太客气了。”白立帆说:“这也是南大人威震南天。岭南武林,哪一个不景仰 南大人,尊敬南大人,白立帆兄弟只不过是秃子跟着月亮走,借光了。”   “白舵主言重了,一路之上,若没有白舵主的关顾、照会,哪里会有这么顺利?”   “这是南大人夸奖、南大人看重。”   打铁趁热,南浩天立即把握住机会,他焉能把刻意生成的火炉再冷却下来?   “白舵主水陆双栖,才智卓绝,望能再赐鼎力,续走一程。”   白立帆毅然的笑笑:“十日来的相处,深识南大人为人热情、豪爽,本当回报知遇,再 度效劳,无奈限于帮规,力所不逮,只有违命了。”   南浩天见“动之以情”的策略失去了效果,立即换上“晓之以利”。   “再增上五百两如何?”   五百两当然是纹银了,由此可见,他们双方的行为,是属于买卖交易了。   白立帆沉吟了,心中经过了一阵冲激,结果,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难色。   “南大人原宥,海陆分明,各自为界。万里船帮一向只管水路,未敢在旱地上夺人地盘、 挡人路,请南大人改聘镖行人士担任吧!”   南浩天似乎有些失望,但他观颜察色,知对方的确是限于武林默契、江湖成规,决不是 在虚伪做作。   “既然如此,也就罢了,本座只有另作打算。”   朝廷贡物,焉能聘人镖送,这不有失宫廷威严,讥笑大内无人?这个人南浩天哪里丢得 起?找万里船帮,那只是顾脚力,买舟悼,情有可原,言之成理呀!   “南大人已有决定,白某这就告辞了。”白立帆站了起来,双拳全胸,分朝在座的人拱 了几拱说:“谢谢府台大人的招待。”   “淡酒粗肴,白壮士客气了。”   南浩天欠一欠身,客套的说:“送送你……”   白立帆脸现惶恐之色:“白某焉敢?各位请留步,请留步。”   “那怎么成?”赵锡正说:“师爷,请班房总捕送送这位白壮士吧!”   这句话听似礼貌或者尊重对方,其实不是,一个堂堂的府台衙门,岂能容平民百姓个别 的进出随意!   “是,是!”   师爷启步要走,南浩天又把他叫住了。   “还是麻烦师爷,叫本座那四个领班送这位白壮士出去好了。”   四个领班,就是艨瞳上首先下来的那四个粗壮大汉!   师爷的脚步顿了一顿说:“好,好。”   他又继续的走了出去。   白立帆随步跟上:“二位大人,后会有期。”   “再见。”   白立帆走了,南浩天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独霸南天,纵使是身怀绝技,但好汉也架不住人多,何况这里是江南,这里是中原……   最最令他不解的是这消息何以会遍传江湖?而且详尽得真叫人吃惊。   就算是自己梦中呓语,就算是领班们洒后失言,也不会这么快的传到这里。   “是他们,定是他们,这万里船帮!”   南浩天突然默念了起来,但是,心中经过仔细的思索,回想,他不禁又否定了。   “不可能。”这事情连几个领班也是一知半解,万里船帮他们又岂会知道?”他又陷入 沉思中了。   “南大人,莫非真有困难?”   赵锡正看出了对方的不安、烦躁。   南浩天沉思依旧,他竟然听而不闻。   “南大人……”   “哦!”南浩天终于惊醒了过来:“赵大人……”   “这段旱路莫非真有困难?”   赵锡正说得小心,说得审慎。   “晤,午间,本座一路行来,见有不少三山五岳的人物,他们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书房里的空气霎时冻结了起来,使人有手寒脚冷的感觉。   “噹、噹、噹……”   锣声敲醒了沉默的气氛、寒冷的空气,是三更刚起的时分了。   赵锡正是主人,他是宁波的主人.虽然未必要巴结、讨好这位大内的侍卫总领,但至少 他也不愿得罪这个人。   “本府遣守备调派一排官兵,沿途护送如何?”   南浩天摇摇头说:“一排兵丁,过于招摇,这不等于指明‘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那南大人的意思呢?”   赵锡正圆滑,他已尽了心力,话也说得不落把柄。   “这次贡品,朝廷既然决定以暗镖方式进京,本座认为仍以暗中起程为妥,赵大人以为 然否?”   南浩天加了酱醋,以朝廷的大帽子压在上面,再奉送回去。   这是养生之道、官场惯例,凡事能推则推,能拖即拖,烫手的山芋不要尽往自己的身上 揽。   “南大人出身武林,定当熟谙江湖伎俩,南大人是主,本府属辅,当然以南大人的意思 为意思了。”   南浩天眉头一皱,他顿悟自己失了言,但是,这也无关紧要,反应对方也是无能为力。   “赵大人言重了,本座只是略嫌人手不够,力量单薄……”   “这样吧!巡捕营总捕头古宏仁早年也是江湖中的人,他身手颇为利落,大大小小也办 过不少的案子。”   赵锡正当然也不能做得过分露骨,以免引起对方的恨意,是以又提供了人选。   南浩天闻言心中不由一喜:“本座怎会没有想到宁奉总捕古宏仁?行!古宏仁的功力是 不弱,当年武林中的确也有这么一号的人物。”   “报!”   书房外面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   赵锡正一听立即沉声喝问了起来。   “什么人?”   “属下孙万兴晋见大人。”   “哦!”赵锡正他脸色开霁了:“孙捕头请进。”   一个中年汉子拘拘谨谨的走了进来。   “参见大人。”   “免了。”赵锡正说:“见过南大人。”   “见过南人人。”   “请起,请起。”   孙万兴的年纪约在四十岁之谱,生得冷眼冷面,好象天生就是一个做捕快的命。   “有什么事吗?”赵锡正看着他说:“你说。”   “大人……”   孙万兴瞄了坐在客位中的南浩天,口里有些结巴。   赵锡正会意了,他心中感到非常的受用。   “你说好了,南大人不是外人。”   他这么一说,南浩天的心中也觉得很是高兴。   这就是人性,人都喜欢听好听的,吃好吃的,怕只是一点点,哪怕是虚情假意。   “是。”孙万兴说:“属下刚才带领弟兄们在府外巡逻的时候,发现有人在四周徘徊、 探视,行动显得十十的鬼祟,虽然已经被属下喝走了,驱散了。特地前来禀告大人一声。”   “唔——”赵锡正把眼光转向了南浩天说:“南大人,这……”   “这早在本座意料之中,不必理会他们,谅他们现在还没有潜进来的胆子。”   正当南浩天口出大话的时候,屋顶上突然发出了一声“咯落”的响声。   南浩天立即微一抬头,略一睁眼,他朝孙万兴说:“你保护你家大人,本座出去探看一 下。”   他走到窗棂旁边,双手将窗打了开出,身形一动,人就已经窜了出去,果然是利落异常!   “什么人在上面走动!”   “哦!是我,古宏仁。”   古宏仁一个斤斗,由屋楞上翻了下来,他朝南浩天拱拱手说:“小人无能,惊扰了南大 人。”   “怎么回事?”   “小人看见有一个黑影在屋顶上闪动,就上来查看一下,结果是一无所见。”   “唔……”   南浩天略一沉吟,立即飞身上了屋顶,古宏仁也跟着上去了。他们二人,分别的一个圆 回,还是看不出有可疑的地方。   双双纵了下来,双双跃进了书房。   其实,树荫中、瓦檐下,依旧掩藏着几个黑影在那里,只是他们掩蔽得好,未为南浩天 二人发现罢了。   “参见大人。”   古宏仁见了赵锡正就躬下了身子。   “罢了。”赵锡正说:“可有什么动静?”   古宏仁轻声说:“没有。”   南浩天解嘲的说:“说不定那只是一只狸猫,也说不定是古捕头他看花了眼,更说不 定……”他顿了一顿又继续说:“当真是人,但那个人已经溜了。”   “二位大人再谈谈吧!我们兄弟出去巡逻警戒。”古宏仁说:“万兴,我们走。”   古宏仁还身而走,他仍然想由那个开启着的窗户穿出去。   “是。”   孙万兴也轻步跟了上去。   “孙万兴!”   南浩天突然沉喝出声,右掌暴涨,闪电般的直向孙万兴天灵脑门拍下!   孙万兴听语音,辨掌风,身形陡地一矮,双掌本能的朝上齐扬,“拍!”的一声过后, 他虽然挡去了南浩天那雷霆之一击,但身子却已经跌坐在地上了。   “哈……”   南浩天仰天一阵大笑,然后伸手拉起了坐在地上的孙万兴,轻拍着对方的肩头说:“好, 孙捕头,要得,要得,你的出身是……”   赵锡正在惊慌之中开了口:“孙捕头乃是古捕头的师弟,由古捕头推荐,现任本府副总 捕头之职。”   “好,这样本座就放心了。”南浩天笑着说:“孙捕儿受惊了。”   孙万兴苦笑了一声:“没什么。”   他们师兄弟相继的出去了,并且随手带上了窗户。   接着,南浩天和赵锡正又低声的交谈厂一会,但是仍然逃不过有些人的耳鼓。   未几,书房中的人影动了,灯光熄了。   未几,隐藏在外面的黑影也随之散了。   三更天,“兴安”客栈里已经是漆黑一片,除了柜台上留的一盏菜油灯,伏着一个值夜 的茶房以外,没有别人。   但是意外的,楼上的七号房房间里也有灯光在闪烁,这大概是房内的客人辗转难眠,或 者是他在睡前忘记了熄灯。   “的、笃……”   指弹房门的声音尚未完成、停歇的时候,六号房的房门已经突然的打了开来,想是里面 的人早已发觉外面也有人了。   门外有两个人,那俩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一怔,然后微笑着走了进去。   不是失眠,也不是忘记了关灯,原来他们是有所约定。   是吗?其实不是!   房间里的那个人是麦无名,麦无名心中也是怔了一怔。他知道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 在长寿楼跟他打呼的人,但却不知对方姓什名谁。   “麦少侠,我们兄弟已经遵照你的嘱咐,将消息散播在各地了。”   其中的一个汉子报告了他们的任务。   “哦……”   麦无名心中有数,他为避免惊异骇俗,只有唯唯诺诺的应付着。   “不知麦少侠尚有何事交待?”   “没有什么。”   “既然如此,我们兄弟这就告辞。”   他们微一抱拳,轻步的走出去,然后在走廊的窗户掠了出去,随之消失在夜色中了。   卯初时分。   太阳还懒在海水底下不肯出来,宁波北门外已经有三匹马在踢踏着了。   二匹白马,神骏轩昂,一匹黑马,刚劲雄壮!   黑马上驮的是一位黑衣姑娘,白马上驮的是一位白衣姑娘,另一个则是身穿白衫的少年。   二位姑娘,一白一黑,好明显的标帜,“黑白双娇”!   少年当然是那一个暂时被叫为“麦无名”的人了。   沈如娴姐妹昨晚是说好,说歹,费尽了唇舌,才摆脱了他们的三叔、四叔,而与麦无名 并辔同行。   难怪嘛!麦无名是麦小云的替身,麦无名是麦小云的影子,沈如娴能慰相思,沈如婉则 满心欢悦。   他们不徐不疾的走着、走着,任由用料峭的春风吻着他门的脸庞,任由那晶莹的露味滋 润他们的衣襟。   谁说人行早,更有早行人。   南方一二十丈远的官道上也已经有七、八个人在踌躇而行了。   麦无名他们的心中并无所奇,他们都以为对方候着的原因乃是为了安南贡品,自己不也 有这个心意吗?只是对方比过心急一些罢了!   马蹄声依旧“滴答、滴答”的踢着、踏着,忽然,他们发现对方那些人竟是在朝他们指 指点点。   “黑白双娇”她们只是看到了形影而听不到声音,麦无名则是听得清清楚楚。   其中一个说:“就是他!”   另一个接着说:“他就是麦小云!”   麦无名不由凝目一看,哦!是他们。   麦无名黯然失笑了,他打趣的说:“你们宁波府的人怎么都喜欢拦人家的去路?”   沈如婉闻言怔了一怔,她心中一动,旋即粉面红了。   “去你的!谁拦你的去路呀,要是人家知道你不是麦小云,我才懒得理你哩!”   她的这个“人家”与麦无名所说那个“人家”完全不同。无名说的人家是指别人,沈如 婉的那个人家却是说自己。   沈如娴听了心有所疑,她的功力不够,目力也相应的差了,既然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 只有开口问了。   “他们是谁?你看出来了?”   麦无万名点点头说:“他们是万里船帮的,其中有几个就是同南浩天一起下船的那些人。”   “那他们怎么说?”   “他们认为我是麦小云。”   沈如娴吐了一口气说:“这就难怪了,麦小云挑去了对方的武汉总航,他们必然是想报 仇。”   “这么说这个黑锅又要我来背了?”   “那还有什么话说,谁叫你们二人长得这般像?”   “我可以解释呀!”   “能吗?“沈如婉接上口了:“当时我逼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解释?”   “当时我就是不知究竟。”麦无名分辨着说:“但是你可以在我的神态上、我的语气里 看出来听出来呀!”   “哈!”沈如婉轻声的笑了一声:“别说是看神态听语音,就算你当时百般的解释,我 仍旧会以为你是在回我装胡羊。”   “那是你心中有气,不够冷静,尽在牛角尖里钻。”   “这就是了,他们也是心中有气,不能冷静,你还能解释得了?”   沈如婉接着说:“就算是他们十分的冷静,你还能解释得了?就算他们十分的冷静,我 可以保证,也决分别不出你不是麦小云!”   麦无名摇摇头,他只有苦笑的份。   沈如娴笑笑说:“既然是解释不了,我看还是由我们姐妹二人来打一个圆场,把大事化 小事,把小事化无,麦少侠,你以为如何呢?”   麦无名也笑笑说:“你以为我怕事?”   “我们知道你的功力,万里船帮他们也全知道,不过他们所知道的乃是麦小云,而你们 二人的功力竟然也在柏仲之间。”沈如娴朝麦无名浅浅的一笑:“我的意思是说,多一事不 如少一事,冤家宜解不宜结……”   “哦!我知道了。”麦无名意会了过来,他含蓄地说:“你是想为麦小云解开这个环 结?”   沈如娴听了不由粉面一红,但她还是坦然地说:“这也无所不可呀!”   “对!我这就前去向他们解说。”   沈如婉一拉丝缰,一夹马腹,“乌雅”立即纵蹄而出,奔到万里船帮群众身前二丈处停 了下来。   “白总舵主别来无恙?”   白立帆听了不由微微一怔,他怀疑今天的天气似乎反常了,“黑白双娇”她们家声大, 功力高,一向是眼高于顶,“白娇女”还比较随和,见了人总是浅浅的一笑;“黑娇女”嘛! 哈!真是娇奢得可以,所以江湖中给她们的绰号“黑白双娇”,其中的“娇”字,故然指的 是“娇美”的意思,但或多或少也含有一些“骄蛮”的成份在内哩!   今日里,“黑娇女”毫然首先向人打起招呼来了,你说是不是天气在变了?   “哦!沈二姑娘你好。”   白立帆马上抱起双拳回了礼。   “你们挡在道路中央,是拦我们姐妹的去路?”   “沈二姑娘说笑了,白某人哪里敢呢?”   “那又是为什么呢?”沈如婉明知而故问。   “敝帮兄弟只是向麦小云讨些公道,找回场子。”   白立帆几个刚刚由岭南返回宁杭总舵里,就听到了属下报告说麦小云落脚在兴安客钱里, 他焉能不为帮里争回这口气?是以立即吩咐手下监视着麦小云的行动。   他们当然知道麦小云伴同“黑白双娇”在一起,而且还有沈家庄的两个兄弟。   沈家庄院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之下,他们实在不愿招惹,但是,如今事情已经逼在头上, 几经谘商,还是决定暂不轻举妄动,慢慢的等待机会再说。   皇天不负苦心人,第二天一大清早,麦小云伴同“黑白双娇”单独的上了路,万里船帮 仍忌惮着“黑白双娇”,但是机会难得,他们也就倾巢而出,早一步在官道上等候着了。   在沈如婉和白立帆二人对答的时候,麦无名他们也双双的到达了沈如婉的马后。   沈如娴听了随即踏上二步,她接上了口:“白总舵主,请看在我们姐妹二人的面上或者 是沈家庄的面子也可以,这场纷争不如就此算了,以后日子长得很,彼此相见的机会也多着 哩!”   “沈大姑娘,”白立帆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麦小云他毫不留倩的挑了敝帮 武汉总舵,如今既然两相碰面了,假如白某人再不要回这个面子、讨回这个场,我们以后怎 么能在江湖立足?”   “武汉总舵的事,听说错在你们,你们强收了一个商人的二百两银子。”   白立帆强辨说:“那只是敝帮和那个商人之间的事,麦小云吃饱了饭撑着,他管的又是 哪门子的事?”   沈如娴微微的一笑,她冷静的说:“那件事我们不谈也罢。白总舵主,我劝你最好还是 考虑考虑,贵帮的武汉总舵怎么样?而你们宁航总舵又怎么样?撇开我们沈家庄不说,麦小 云既然有力量挑了你们武汉总舵,那宁航总舵……”   她顿住不说了,下面的意思够明显了,又何必再说呢?   白立帆听了不禁脸色数变,他果真在沉思了,他果真在考虑了……   但是,有些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村不掉泪,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只要你们沈家庄袖手不管这件事,麦小云就算他再狠、再强,我们也非要把他撂在这 里不可。”   说话的人叫袁吉恩,袁吉恩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乃是该帮宁杭总舵内三堂的堂主。   麦无名又笑了,他转头朝向沈如娴:“娴姑娘,万里船帮在江湖中的名声如何?”   “贬多于褒,而且这个‘褒’字用得有点抬举了他们。”   万里船帮,顾名思义,他们本是一群靠水生活、以船为业的人所组成,原意诚善,但是, 日子一久,虫生了,船蛀了、由于帮中份子良莠不齐,终于变质为江湖人物所控制、所利用, 真是可叹!   “既然如此,我把他们也给挑了吧!”   人家既然把他认成为麦小云,他也就将错就错的以麦小云的口气说话了。   白立帆那几个人并不认识麦小云,他们只是听说与“黑山双娇”走在一起的那个人就是 麦小云,不过,从今天起,他们也认识了。   是吗?事情依旧是大有出入呢?   麦无名是认识这个“浪里白鲨”,因为,他乃是昨夜隐在府台衙门屋檐下的黑影之一。   一只白鹤凌空飞了起来,然后缓缓的降落在白立帆那一帮人的身前。   “好吧!这件事既然因我而起,当然也由我来了断,与沈家在院毫无关系,你们放心上 吧!”   一个粗壮结实的人一步跨了上来,他叫丁元龙。丁元龙孔武有劲,能力分双牛,怎么也 不相信对方小小年纪,就有这个能力挑上他们的武汉总舵,立即一摆手中钢刀说:“麦小云, 俺叫丁元龙,乃万里船帮宁奉总舵外三堂的堂主,你把兵器拿出来吧!俺就秤秤你到底有多 少斤两?”   丁元龙生性梗直,他籍隶山西,今年四十岁整,从小流浪在外,没有读过一天的书,上 面这段话是学了很久才学会的,同时在报上他的姓名和身份,一点也没有炫耀的意思在内。   麦无名微微的一笑:“丁堂主,在下既然能挑去你们武汉总舵,跟你相对,若再用兵对 的话,那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吗?”   丁元龙环眼一睁:“俺不相信,你还是将兵刃拿出来吧!”   “我看不必了,你不相信那就试一试好了。”   “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喽!到时候别说俺在欺侮你哦!”   麦无名笑了,“黑白双娇”也在撇着樱唇笑了。   丁元龙拉开了架式,牛耳钢刀就像雪片一般的朝麦无名身上飞来,果然是刀沉力雄。   麦无名只是左右闪动几下,不出三个招式,钢刀真的飞了,斜斜的插入道旁的稻田中。   丁元龙一点也不哼,他用左掌握在右手脉腕之上,环眼却变成了铜铃,怔怔的望着麦无 名发起愣来。   “怎么洋?丁堂主,在下没有骗你吧?”   “你……”   丁元龙说不出话来了,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何况他本来就不善于说话。   “白立帆,”麦无名悠闲的说:“为节省彼此的时间。我看你们还是一起上来吧!”   白立帆的心中已经是在吃惊了,对方只是那么三招二手,就把他们功人不算太差的外三 堂堂主给摆平了,如今又听到对方叫他的名字,不由再加上一份狐疑。   “你认识我?”   “我非但认识你。”麦无名笑笑说:“并且还知道你限于帮规以及江湖的界线而不敢续 走一程,连五百两纹银也眼睁睁的由别人去得。”   白立帆一听真是惊骇莫明了,这是他在府台衙门里所说的话,对方怎可能会知道?麦小 云果然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了,忽然,他心中陡地一动,立即质问起来了。   “你是官府中的人?”   “不是。”   “那你也是朝庭派下来的?”   “也不是。”   白立帆不由电转连连,他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既然如此对方又慨然的许下大话,不妨 也就顺水而上了。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审慎的说:“袁党主、管堂主,你们二人上去,再碰碰姓麦 的年轻人。”   “是。”   袁堂主,就是内三堂堂主袁吉恩,他年逾不惑,城府深沉,是个智慧的人物。   管乃斌职掌刑堂,三十多岁,生性残忍、暴戾,他的艺业倒是不俗。   沈如婉的笑容凝结起来了,她陡地纵下了“乌雅”,霍然抽出了长剑,口中轻轻说道: “无名,接住它!”   她等麦无名一回头,立即将她的宝剑给抛了过去,随之粉面一红,低下了螓首,因为她 在慌急之下,不期而然的呼喊出对方的名字。   麦无名不由震动了一下,旋即,心头甜甜,玉面展了,这何异是灌下了琼浆玉液?他愉 悦的说:“谢谢你。”   沈如娴脸上的花朵开得更为茂盛了,姐妹连心,她哪里会看不出她二妹的心意,打从在 家中的时候,她就已经敏感到了,这倒好,她们姐妹出来的本意,乃是访寻麦小云的,如今, 自己的麦小云没有找到,二妹却觅着了一个麦无名。   袁吉恩用的也是宝剑,剑是兵器之主,它轻便灵活,前递能刺,上落能削,能拖、能砍、 能揽……   管乃斌的兵器颇为特殊,暂时叫它为“雁翎戟”吧。   雁翎戟乃是一对,前方三尺盈盈,锋面单向,略带孤形.握手把柄之间,多出了一个戟 叉状的尖刃,既能护手,又可伤敌,的确是一种别出心裁的罕有武器!   二堂堂主这一联手,威力的确十分强大,但是,别说麦无名手上握有宝剑,别说麦无名 心中灌足勇气,就是什么也没有,袁吉恩两个人又怎会放在他的心上!   太阳已经探出了头,但仍然是呵欠连连。   它血红的、软弱的光芒照着刀,刀光不彰;照着剑,剑分二圈,一圈夭矫,一圈沉滞。   十几招一过,麦无名轻灵依旧,管乃斌身形晃荡,袁吉恩则已经是步伐凌乱了。   白立帆一见情形不对,他口中不禁又在喝叱了。   “丁堂主,上!”   丁元龙被麦无名在右腕敲了一指,并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只是红肿、麻辣,然后是微 微生疼的感觉而已,经过了一阵休息,一阵按摩,也就恢复了正常,如今又听总舵主下了谕 令,立即提起弟兄们由稻田中捡上来的钢刀,加进了战圈之内。   不行就是不行,虽然已经是三个人合打一个了,但是还是不行,白立帆钢牙暗暗一咬, 随即挥动手中的宝剑,悄无声息的向麦无名的胁下猛递而出。   “黑白双娇”一见,花容失色,沈如娴纵身由马背上飞了下来,沈如婉柔夷一挫,立即 欺身而上了。   迟了,迟了,已经迟了,只听“劈啪、咔嚓”连声响起,五个人都站在当地不动了。   管乃斌的一双雁翎戟已经出了手,白立帆几个人的掌中也是空空如也,而麦无名的右手 却多出了两把剑,左手上还握着丁元龙的那一柄钢刀!   春天的花朵又在沈如婉的脸上绽放了,她的芳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的高兴呢。   沈如娴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不该嘛?早晨的空气清新,春天的气息芬芳怡人……   只是白担了一份心!   白立帆心中大大的震撼着,虽然打斗不是在总舵之内,但宁奉总舵也等于是给人家挑了。   他叹息一声,色厉内荏的说:“错过今儿还有明天,山不转水转,我们走着瞧!”   这是场面话,麦无名微笑而不语,杀人不过头点地,又何必非再羞辱人家不可呢?   “走!”   白立帆沉喝一声,他率先踏着脚步走了。   袁吉恩一行人低着头,像丧家犬船跟着而去,连吃饭家伙都不想要了。   “别忘了你们的东西!”   麦无名双手一扬,二道强光掠过了万里船帮众人的头顶,直落在他们身边三尺之处,像 风摆残荷,像柳枝摇拽,兀自晃动不已,是刀,是剑!   太阳涎着笑脸,红红的,甜甜的,一如沈如婉的芳心,一如沈如婉的脸蛋……   “好了。”沈如娴说:“这下麦小云也要倒霉了。”   沈如婉似乎不解,她迷惘的问:“为什么呢?”   “以后,麦小云和麦无名二人,怎么也扯不清了,下过,彼此也可以说是扯清了。”   又是不清又是清,麦无名也有些糊涂了。   “怎么说?”   沈如娴笑笑说:“你替麦小云背了黑锅,如今,这笔账已经记在麦小云头上,他不是也 要替你背这黑锅了吗?”   麦无名笑了,沈如婉也笑厂。   大家都欢愉地笑了起来……   -------------------------------   潇湘书院图档 Alene OCR ,旧雨楼和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 四 回 家仇离恨   北门外——   还是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这个时候,有三个壮汉紧急的赶着路。   有人赶路有什么好稀奇的?既然是阳关大道,当然有行人往往来来的走着喽!   这三个壮汉头上戴的是斗蓬竹笠,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裤,其中一人背上还背着一个青布 包袱,道道地地的庄稼汉子!   但是,你若是仔细观察,可就感到事情不太寻常了。   同为,他们的步调一致。   步调一致没有什么呀!说不定故意如此,说不定只是巧合。   因为,他们快速如飞。   快速如飞也没有什么呀!说不定他们身有急事,说不定庄稼汉本就如此!   因为,这三个人的脚底离地三分,点尘不沾!   这你总不能再说他们是庄稼汉了吧!   但是,在没有弄清楚这三个人的身份以前,这里还是称呼他们为庄稼汉,因为他们本来 就像是庄稼汉嘛!   无独而有偶,在一个庄稼汉的前面,也有一个人在急急的赶路。   这个人的速度也是很快,他不远不近,不即下离,总是在三个庄稼汉身前十丈之处!   这个人的年经很轻,身材颀长,他剑眉星目,他面如冠玉,身上穿的是一件蓝色长衫, 飘逸而潇洒!   他们似乎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两无瓜葛。   忽然,走在最前班的那个庄稼汉心神好像震了一震,他倏地停住了脚步,后面两个骤不 及防,一时收势不住,顿时就撞成了一堆。   中间一个最倒霉,他成了一块夹心饼,哦!不是,应该称为饼夹心,饼馅子。   因此,他埋怨起来了:“怎么搞的,你失了前蹄?”   骂的当然是前面的一个。   前面的那一个哪里肯示弱,也反唇相骂了。   “你把眼睛放在口袋里了?”   最后面的一个当然也说话了,不然,他岂不吃了亏?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由他的音色里就可以听出来,后面的一个身份似乎要比前面的两个大一些。   “你们可看到前面的那个蓝衫少年?”   第一个庄稼汉审慎的说。   后面两个立即就凑在一起了。   中间的一个说:“看到了,有什么不对?”   前面的一个又说:“那个少年巳经同我们走了不少的路了。”   中间那个又答上了:“这也没有什么不对呀!我们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   “我们速度如何?”   前面的一个抓到了理,他侧着头带有质问的口气。   中间的一个听了果然怔了一怔,说不上话来了。   这三个人扮相的确像庄稼汉子,但是,他们脚底下的步履,却是“草上飞行”!   庄稼汉子当然不会施展武林中精深的功力,他们是谁?他们就是大内派下的高于,南浩 天帐下的四员大将中的三个侍卫领班!   没有看见南浩天,没有看见另一个侍卫领班和宁波府衙的总捕古宏仁和孙万兴,那地们 一定是分成先后,或者是分成一路押解贡品进京了。   那个蓝衫少年看起来走得从容,走得潇洒,但是他和三位侍卫领班之间的距离果真永远 是十丈左右,这当然是一件怪事了喽!怎么不叫领班们心中起疑?   说没问题,就没问题,领班们在走,人家也是在走。   说有问题,问题马上就到,他们这一停顿,那个蓝衫少年也止步不走,并且背着双手, 欣赏起风景来了。   三位领班的次序刚巧和他们班别相反,走最前面的是第三班的领班,中间的领第二班, 后面的那个当然是第一班的班头了。   第二班领班又开口说了。   “宁波城内的武林人物,都被总领明显的目标给引了过去,而我们又个个化了装,照理 说,不应该有人知道才对呀!”   第三班领班也压低了声音。   “就是说嘛!那个蓝衫少年若是江湖人物,也不一定是找我们呀!”   “不找我们又会找谁?”第二领班冷哼了一声说:“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也停; 我们闲了,他也闲了起来。这不是已经很明显吗?”   第三个领班说:“那就算针对我们而来吧!我们又曾怕过谁?”   从未说过话的第一班领终于也开口说话了。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要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个善’的警语是十分有道理的。”   第三班领班凝目向蓝衫少年刻意的看了几眼。   “我看是不会有问题,别说他身单形孤,别说他乳臭未干,就算他有三头六臂,哦!这 是我们,我们就有三头六臂,又怕他何来?”   第二班领班说:“这次情形不同,可千万大意不得,丢了东西,就等于是去了脑袋。”   第三班领班沉思了一会,然后审慎的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怎么办?总不能 退回去?我们既然没有更好的法子,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总领班不在,第一班领班就是他们的头儿,头儿说的话,其他的人当然要照着做,这就 叫阶级!   三个人放慢了脚步,装着若无其事的又向前走去。   “三位也真是辛苦啊!万里奔波,照理也应该好好的歇歇腿了。”   蓝衫少年转过了身子,微微的笑着。   领班心理既然有了底,神情也就泰然了。   第一领班说:“多谢小兄弟关心,我们是刚从宁波城里出来,哪称得上是万里奔波?贪 口头不猛,还是多赶一程再歇吧!”   蓝衫少年说;“前边人多,这里清静,我看就在这里歇息好了。”   第一领斑听了面色一变,他心中知道要来的人还是来了,但既然装了,何妨就装到底!   “小兄弟说的也是,可惜我们都有事在身,只有辜负这清静之处了。”   第一领班脚步一动,又开始要走了。   蓝衫少年却横跨一步,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小兄弟,你这是……”   蓝衫少年笑笑说:“三位领班大人,凡来要适可而止,再打哑谜,那就没有意思了。”   第一领班纵声笑了起来:“我说谁有这么好的兴致?一个人在大道中荡呀荡的,原来你 有所贪图,你,报上名来!”   他叫刘介雨,出身崆铜,外号“假和尚”,因为他出了家,又还了俗,是以善使戒刀, 奈今日任务特殊,未将兵刃带在身边。   第二领班是“八卦散手”黄振华,他当然是“八卦门”的弟子,他当然是擅长八卦散手 了。   第三领班柯志平,在未投入侍卫营之前,乃是一个绿林巨魁,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他 碰到了南浩天,他也输给了南浩天,南浩天就将他荐进了大内。   蓝衫少年淡淡的说“麦小云。”   麦小云,江湖后起之秀,三位领班似乎全都听说了。在这几个人的心目中,麦小云并不 怎么样,对方只不过是警诫了“洞庭四恶”,挑去了万里船帮的武汉总航,如此而已。   大内侍卫,个个人龙,他们都是千挑万挑,几乎是百不选一。领班大人,更须经过诸多 的考验、甄试,这种职位,官同五品,岂是侥幸能够得到的?要知道皇帝老子的性命全靠着 他们保护呢!   他们功力高绝,他们艺业精深,因此,平时他们都是气焰薰天,唯我独尊!   这次轻衣乔扮,乃是出于他们总领班的谕令和劝导,竟然连马匹都没有给他们一只,限 于情势,只有委屈,不然,依他们的个性,说什么也不会干!   “哼,麦小云!刘介雨冷哼了一声:“柯领班,把他收拾了即走。”   “是。”   柯志平答应了一声,他一掀斗笠,两掌分划,立即朝麦小云的心胸大穴印了过去。   他,生得身雄体壮,内力充沛,掌锋刚劲,麦小云则是温文儒雅,书生模样,因此一个 犹如枯牛,一个乃是绵羊一只,相映之下,强弱悬殊!   难怪“假和尚”嗤之以鼻,难怪“假和尚”不屑一顾,更难怪“假和尚”口中轻蔑的说: “ 把他收拾了即走!”   麦小云嘴角永远挂着微笑,他不闪不躲,右掌倏抬,竟然来个硬挡!   柯志平心中暗想:“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叫‘螳臂挡车,不自 量力’呀!”   麦小云使习了,右掌乍伸疾缩,柯志平心头不由一惊,但招式已老,虽然也曾撤回部分 劲力,身形还是前俯,双掌依旧碰在一起。   “啪!”的一声脆响,麦小云屹立如亘,柯志平则前俯而后仰,口中立时惊喊出声!   “弹簧掌!”   麦小云淡淡的说:“领班大人,你错了,这不是‘弹簧掌’,乃叫‘千佛手’。”   柯志平脸上红了一红,他恼羞成怒,一声不响的又攻了上去!   麦小云一上来就用上了禅门绝学千佛手,因为,据他所知,这条道路上还有二起的人也 想截拦那件东西,是以必须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其他的武林人士,正如刚才第二领班所说,已经被南浩天堂堂皇皇的率着第四班班 头和宁波府衙中总捕古宏仁兄弟引向西门而去!   麦小云岂肯与对对方拖延时间!柯志平的手风未到,他的身影已经动了,掌影化幻,只 见转了二转,一掌就拍在对方的背心之上。   柯志平一个踉跄,身子直朝前冲,差一点变成只吃粪的狗。   刘介雨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口中沉喝着:“黄振华,上!”   黄振华不同凡响了,他本是以掌见长,只见他身形微弓,只见他双掌摆动,二眼紧盯, 双腿游移,像是一只静等机会扑击猎物的蜘蛛!   麦小云见对方不动了,他就先动了,愿意做一只投网的蛾碟,双脚分踩,衣袖一掀,立 即掠了过去。   黄振华见机会来了,摆动的二掌相互交挥,八卦网即时布满身前,似守还攻!   奈何麦小云脚步快,身形快,手掌也快,只不过多上三招五式,黄振华的背心上还是中 了人家一掌!   “上!一齐上!”   柯志平转过了身,黄振华回过了头,两个领班,四双(哪来这么手,呵呵)手掌,交叉 的挥舞上来,但是没有多久,这两个人还是手忙脚乱,应付困难了。   刘介雨一看情形不对,他双掌一摆,也就加入了阵容之内。   麦小云身形一变,左穿在插,设在身前,倾旋身后,二掌纷飞,看起来真有一千只手掌!   三位领班慑起了身形,现在才知道麦小云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但为时已晚,他们 额角见汗了,他们口中喘息了。   小心翼翼的周旋,战战兢兢的应付,如今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不求有功,但求 无过”了。   可能吗?当然是不可能,不行的还是不行,要败的终究要败!   忽见麦小云身形略一停滞,然后,犹如一阵轻烟,在三个领班的周围回旋而出。   接着,三个声音分别响起,三声沉哼随之跟上,三条人影立即跌仆在地!   因为,麦小云这次运上了八成的功力!   “领班大人,拿来吧!”   刘介雨两眼喷血,他嘶哑着声音说:“麦小云,你不如拿去我们的命!”   “蝼蚁尚且惜命,而万物皆是身外之物,你又何必这么想不开?”   “贡品丢了,也等于是我们的脑袋丢了—一”   麦小云紧接着对方的话:“你放心好了,事情没有这般严重,我保证你们回去安然无 事。”   他一把拉下了刘介雨背上的青布施袱,穿进在自己手臂之中。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   “蝉螂捕蝉,黄雀在后!”   麦小云回过身了,路上又相继来了好几个人。   他们正是麦小公心中所想的“曹操”,因为,这几个人的其中之一,必定是昨夜隐在宁 波府台衙门书房外面的树荫中那个人,而麦小云也是挂在屋檐下的另一个。   当时,月色昏暗,各行其是,他们虽都知道书房外面藏有三个人,但彼此皆无心去探看 对方的面貌。   不过,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目前言之过早,事情还在未知之数哩!   麦小云笑笑说:“各位,你们也是为这件东西而来喽?”   他并不认识来者是谁,但是,他却知道对方乃是石家庄里之人,那是看到了他们身上的 衣着。   其中的一个矮胖老者把两颗水泡眼一翻,冷冷的说:“ 二者都有。”   他们既然是石家庄里的人,那这个矮胖老者必定就是“冰山蛤蟆”龚天佑无疑了。   麦小云怔了一怔:“二者都有?还有其他的事?”   龚天佑哼了一声说:“麦小云,你又何必假痴假呆呢?”   这下子麦小云真是满头雾水了。   “阁下贵姓?”   “龚天佑。”   麦小云心中一动,他曾经听说过江湖中有这么一号的人物。   “龚大侠,我们见过?”   “哼!”龚天佑又冷冷地哼了一声:“麦小云,隔曾几天,我们在宁杭道上对过一掌你 莫非已经忘了?”   麦小云不由哑然失笑了:“隔曾几天”,隔曾几天他在哪里?他在船中,他在海上,他 为这支玉如意费尽了干辛万苦,在二月之前就去了岭南,直到昨日午间才回到宁波,这可笑 的隔曾几天呵!   这“欲加之罪”实在也加得太荒唐了。   “龚大侠,你没有弄错?”   “弄错什么?麦小云,你别以为换了衣衫,老夫就不认识你!”   麦小云苦笑一声:“这……这真是从何说起?”   “今天除了那个东西以外,老大要把宁杭道上的那掌一并讨回!”   “这么说,宁杭道上的那一掌你是输了?”   龚天佑不禁老脸一红:“麦小云,你别逞口舌之利,出手吧!”   麦小云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他不再探究厂,反正是弄错也罢,不弄错也罢,今天的一 战,怎么也避免不了。   他听到过对方的声名,当然也知晓对方的能耐,顿时气运周天、凝神以待了。   石家庄来人一共七名,站在龚天佑之旁的少年人乃是石子材,环绕身后的五个人当然就 是“石家五蟹”了。   “石家五蟹”身形一动,“呛!”的一声龙吟声起,五柄长剑整齐无比的同出剑匣,同 指前方。   麦小云只是微微的一笑,但是,他恐尚有一起之人也会随时到来,是以他要速战速决, 是以他不愿同“石家五蟹”作多余的打斗、瞎缠。   “龚大侠,讨回一掌之恨是这么个的讨法吗?”   人怕激,猴怕跌.龚天佑果然受了激了。   “你们退下!”他踏上几步说:“麦小云,你现在可以出手了!”   麦小云动了,他用的仍然是千佛手,脚下并且踩出了“迷踪步!”   “姜是老的辣。”   龚天佑曾经接过麦小云的一掌,他以为宁杭道上的那一掌就是出自眼前这个麦小云之手, 再看对方的身形,再看对方的招式,早就提高了警觉之心,因此运上了毕生功力,与麦小云 打在一起了。   “椒是小的凶。”   麦小云一经发动,脱免立出,苍鹰回旋,疾如风,快逾箭,立即环转在对方身形的四周!   龚天佑,矮如冬瓜圆如球,但是,你别看他矮小,你别看他滚圆,矮小也有矮小的好处, 滚圆也有滚圆的优点,只见他滚动起来,满场乱飞,不像冬瓜就像球!   霎那间,大道中只看见半天掌影,大道中只看见二团人影,游过来,移过去,煞是好看!   时间一长,年纪大的终究要吃亏点,时间一长,身体胖的必然会沉滞一些。   龚天佑气短了,他感到震惊莫名,已经陷入苦战之中了。   千佛手如雨点,若游鱼,雨点紧密,游鱼油滑……   龚天佑步步为营,龚天佑处处设防,但是,仍有间隙,防不胜防呵!   他运功了,水泡眼中精光闪烁,咽喉之内“咕咕”有声,这就是“蛤蟆功”的前奏!   麦小云见状心中梀然而惊,他应变了,慎重地施上了自出道以来从未运用的“磨石神功” 来了。   果然,龚天佑暴然而退,果然,龚天佑冲天而起,变成了一只狰狞的飞天蛤蟆!   麦小云耳聪目灵,他看出了蛤蟆功的神奇,也窥视到蛤蟆功的玄奥,心田虽惊,方寸不 乱,一样的后退数步,一样的窜天而起。   蛤蟆功凌厉无比,蛤蟆功毒辣异常,这次龚天佑几经历练,蓄势击出,其威力又岂能与 以往同日而语?漫天盖下,犹如巨石击印,仿佛鹰攫雏鸡!   盘石神功,由掌散发,能熔金砾石,能裂钢碎铁,果真是刚强万分!   武学之道,深奥难测,但也并不全赖内劲强弱,还得辅以机智灵巧,它必须观测入微, 它必须洞烛机先,把握住每个有利之机,不放过半分疏漏点滴,机先在握,功成逾半,机先 若失,大患就即将临身了。   是以,麦小云若不凌空窜起,向上迎击,且不说龚天佑的蛤蟆功功力深浅,就凭对方俯 冲之力,下压之势,也足以把他内脏震碎,肢残臂断了!   两个人影在半空中会合了,乍合即分,两个声音连并的响起了,震人耳鼓。   麦小云急坠而下,龚天佑激荡飘起,随之也坠落在道路中央!   所有之人张口结舌,他们浸淫武学数十年,但这种局面,这种气势,有幸见到全靠机缘。   二人又是面对面的站了一会,然后,麦小云转身走了,再然后,龚天佑他们也转身走了。   刘介雨他们原以为有便宜可捡,要知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说不定会两败俱伤、鹅蚌相 争,得利的也是渔翁。   但是,他们看到这种情形,又岂敢妄动?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二帮人分别离去。   这里是“慈溪”,慈溪这个城市不比宁波为小,但是却没有宁波那么出名。   慈溪最热闹的地方算是长街了,长街的中心区有一家客栈,叫“六福”客栈。   这家客栈是二层建筑,雕梁画栋,它四四方方,宽宽大大,虽然已经陈旧剥落,但是, 看起来气派犹在!   踏进大门,旁边也是一个高高的柜台——黑呼呼的,柜台右方,一座阔阔的楼梯——暗 乎乎的,它的楼上,隔有十来间大小不同的客房,下面的正厅,整个都是食堂!   六福客栈也曾有过一段风光、辉煌的日子,那只是以前,如今显得衰败没落了……   天底下万物,任什么也敌不过漫长的年代,赢不了悠久的岁月,海都会枯,石也会烂, 区区以人工建造的房屋,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道是“五年一运,好歹照轮”,又道是“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但是,转来转去,这条长街何止转了十年二十年,它却仍旧是慈溪城里最最热闹的地方,六 福客栈也就反而变成风格特殊、古色古香了。   为什么呢?因为六福客栈的东家出身江湖,一般客人望而却步,普通百姓见之生寒……   为什么呢?因为长街乃是慈溪唯一的交通大道,行旅客商舍此莫行。   是以长街永远是热热闹闹,是以六福客栈的生意也年年如此……   午牌时分,正是人们祭奠五脏庙的时刻来临了,六福客栈的食堂里,或多或少总有些客 人在饮酒进餐。   不过,今天的客人似乎要比往常挤了一些,当然他们大部分都是江湖中的人!   楼梯旁的一张桌子旁坐着一男二女,男的是“潘安”第二,女的是“凌波”一双。但是, 明珠有意蒙尘,尤其那二朵人人注目的鲜花,藉故掩藏在叶子底下。   他们是麦无名和“黑白双娇”!   “算算时间,他们早该来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   沈如婉焦躁起来了,她的话是在问自己?以美目频频的朝长街中瞟溜着,但意味中指的 却是麦无名。   “我确切听到他们说分成二路,一出北门到慈溪,一走西门去镇海。”   麦无名的嘴里漫应着,心中的信念却也有些动摇了。   沈如婉接口说:“ 麦少侠,你说昨天夜里宁波府台衙门的书房外面一共隐藏有三个 人?”   “是的。”   “你听见了南浩天他们的谈话,那另两个呢?”   麦无名略一沉吟:“至少还有一人也会听见。”   沈如娴感觉到事情有了问题,她芳心中升起了两个疑虑,两个可能,且先探其中之一。   “麦少侠,你们既然能够听见南浩天谈话,那南浩天难道不知道屋外隐藏有人?”   麦无名不由怔了一怔,他回想,他追思,古宏仁在屋顶巡视,南浩天也曾经掠出院子, 也曾经翻上屋顶,难道他故作姿态、故作不见?   “你的意思是指南浩天有意布下这个欺着?”   “你以为呢?”   沈如娴回答得含蓄,回答得技巧。   沈如婉秋水一转:“他呀,他一定是让人家骗了。”   麦无名赧然的笑笑:“那我们错了,我们应该跟在对方的后面才是。”   他在反驳,只是不敢说得太露骨,因为沈如婉吵着要先走,假如错了,那这错也是错在 沈如婉的身上。   沈如娴说她芳心中第二个的疑虑了。   “你说隐在书房外面另一个人也听到了里面的谈话?”   “应该是的。”   沈如娴吐了一口气说:“那也可能东西已经被人捷足先得了。”   沈如婉说:“捷足先得?难道我们还不够早?还不够快?”   沈如娴说:“早是够早了,快是够快了,但是,就是太早了,太快了才误了事。”   “怎么说?”   “赶得早何如赶得巧,别人必定在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截去了。”   沈如婉一听就霍然站了起来:“我们倒回去……”   “二妹,你坐下!”沈如娴瞥了四周一眼说:“现在倒回去已经太晚了。”   沈如婉讪讪的坐了下去。   忽然,客栈外面又进来了四个壮汉,看这四人的衣着眼饰,应该是石家庄里的人无误。   他们正在朝屋内探望的时候,后面靠墙的一张桌子上有一个也是身穿水色衣衫的人举手 招呼了。   “老范,在这里。”   四个人就随声走了过去。   那个“老范”即向他招呼的人经过一阵交谈之后,就这样,消息传开来了。   “贡品中的玉如意丢了。”   “啊! 石家庄真是无往不利呀!”   “不,玉如意并不是落在石家庄的手中。”   “那会是谁?”   “麦小云,麦小云单枪匹马的劫了就走……”   最最感到兴奋的该是沈如娴了,她芳心中既惊又喜,且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意中人 重临江南,这是一件多么令她高兴的事呀!   柜台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宏亮的声音,这个声音乃是出自六福客栈东家贾中武的口中。   “玉如意,玉如意,最近的玉如意何其多呀!慈溪城内不久前就收进了一柄玉如意。”   麦无名听了心中顿时跳动了一下,这才是他出来的本意,这才是他乐闻的消息,他开始 打量起贾中武来了。   贾中武五十来岁年纪,生得五短身材,矮矮胖胖,黝黝黑黑,像江湖人,也像个生意人, 他是个江湖中的生意人!   未时起了,六福客栈的客人本就不多,陆陆续续的散去了一些之后,剩下的也就廖廖无 几了。   麦无名见石家庄里的人全部走了,他就朝柜台边的茶房招一招手,那个茶房口中应了一 声,立即快步的走了过来。   “客官,你惠帐?”   麦小云微微的一笑:“不,我想请你们的掌柜过来一下。”   “好!好!我马上去叫!”   没很久,贾中武过来了,当他看到了“黑白双娇”双双在座的时候,神情不由骤然的震 动了一下,口中也禁不住惊噫出了声!   还好,他并不认识麦小云,麦小云出道忒晚,哦!我是说麦无名。   “三位……”   “请坐。”麦无名接着说:“在下有一件事想请教掌柜一声……”   贾中武结结巴巴的说:“少侠有事尽管问,贾某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少侠客气了。”   “掌柜刚才说慈溪城中不久前收进了一柄玉如意?”   “是的。”   “那柄玉如意如今在何人手内?”   “哦!在‘古文斋’中。”   “古文斋?”   “不错,古文斋乃是慈溪城内的一家古董店。”   “哦!谢谢你,贾掌柜顺便请再告诉我古文斋座落的地方好吗?”   “当然,当然,就在我六福客栈右手边过去第八间的店面。”贾中武好奇的反问了: “少侠想买一柄玉如意?”   麦无名略一沉吟说:“有这么个意思。”   “那真不错,那柄玉如意的成色好哇!它乃是翡翠……翡翠玉如意。”   麦无名心中又跳动了一下,他急急的问:“贾掌柜曾经见过?”   贾中武笑了,他开朗的笑了一声,兴致勃勃的说:“那柄玉如意乃是杭州郭景阳郭大爷 所有,上个月他到慈溪来进货,一时资金不足,还是贾某人带他去古文斋的呢。”   沈如娴听了心中一动,“贾掌柜,你说的杭州郭景阳可也是江湖中人?”   “是的,他以前的外号叫‘铁翅雕’,不过已经收手从商了。”   “谢谢你,贾掌柜!”麦无名舒畅的吐了一口气:“茶房,惠帐。”   “免了,三位这顿不成敬意的午饭由我请了。”   “哪里的话,贾掌柜若是逢人就请,那以后慈溪城中恐怕要看不到六福客栈了。”   贾中武诚恳的说:“只此一次如何?”   “不行,要不然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落脚在六福客栈了。”   贾中武苦笑了。   麦无名他们信步出了六福客栈,经过了几间店铺,果然有一家古董店毗列在店与店的中 间。   这门店铺装璜得很堂皇,很富丽,红的杜,红的梁,二扇大门也是漆得红红的。   门框上面五尺见长的一块黑漆招牌,贴着六个金箔凸字:“古文斋古董店。”   一脚跨进去,三面都是木架和橱窗,木架上摆的是大件木刻,铜镌的人、兽、禽、物等 古物,其中还掺杂些细瓷大花瓶。   橱窗里放的可精致多了,也光采多了,有象牙的宝塔,有珊瑚的花鸟,有珍珠的项练, 也有许多许多的猫眼、玉石、玛瑙以及金银所铸的各色各样的珍玩奇物。   墙上挂有画,柱边吊着联,行、草、隶、篆等诗词墨宝,俱皆出自名家手笔。   别看他们发黑、发黄,别看它们细小、斑剥,但件件却是价值不菲的名品占董呵!   有一个精瘦的老头子走过来了,这个老头子的年纪约六十来岁光景,头上戴了一项瓜皮 小帽,颔下留有一撮山羊胡子,颧骨高耸,目光炯炯。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藏青色长袍,上面罩着黑色带有图案的马褂,看起来寿里寿气,也能 算是店中的一件活古董!   至于他的身份嘛!有的人叫他老板,有的人叫他掌柜,也有人叫他朝奉的呢!   这种人有三“利”,一、眼力锐利,二、生性势利,三、口舌犀利,能不交往,最好还 是不要和这种人交往。   男的华服飘逸,女的锦衣娇丽,是公子哥儿,是小姐千金,这个人的眼睛顿时一亮,立 即就趋了过来。   “公子、小姐,三位……”   “参观,参观。”   沈如娴见闻广了些,沈如娴阅历丰富一些,是以她率先的答话了。   “欢迎,欢迎!”   这个人的双肩胁了,这个人陷笑诌了,典型的商人嘴脸。   沈如陷随意的在门窗里浏览了一会:“老板,贵宝号可有玉如意……”   “玉如意?有、有,三位请坐。”他打躬作揖的招呼沈如娴三人在太师椅中落了座,就 直着喉咙喊了起来:“王妈,有贵客光临,奉茶啊!”   “噢——”   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在内间里探一探脑袋,随即捧了一个朱漆茶盘出来,分别在沈 如娴三人面前奉上了茶。   “三位请用茶。”   “谢谢。”   沈如娴随手在茶盘中放一锭五两重的银子。   “谢谢,谢谢……”   中年妇人一脸笑容,又嗑头又检衽的下去了。   “磕头”,并不是指双膝互曲,拜伏在地的意思,它乃是两手交叠,俯首碰额,谓之 “磕头”。   那个老头子蹲下身子,在一只木柜中开启了另一只木箱,然后才由木箱内捧出来一支玉 如意。   麦无名一见就摇头,那支玉如意虽然剔透玲珑,晶莹可爱,但其色泽却呈乳白,微现桃 红,并非像他要找之物。   沈如娴会意了,她若无其事的览赏着、审视着,最后螓首微摇,歉然的笑笑说:“老板, 这支玉如意的确是一件精品,不过我想买的乃是翡翠……”   “翡翠如意?”老头子伪装出来的笑容凝了一下,立即鼓起他如簧之舌说:“翡翠如意 虽属名贵,但这玉如意更属‘圣品’,它是用‘血玉’雕琢而成,遇着气候阴晴或是风霜雪 雨,能显露出不同程度的血色红殷!”   “曾听六福客栈的贾掌柜推荐说,贵宝号不是在上个月收进了一支翡翠如意?”   “不错。”老头子略一颔首:“但那支翡翠如意乃是杭州郭大爷之物,并且他已经赎回 去了。”   “哦!那又是不巧。”沈如婉缓缓的站了起来:“既然如此,打扰老板了。”   “三位,血玉如意乃是祥瑞所锺,它能兴家旺丁,并且价值也较之翡翠如意为廉,三十 万……”   老头子在作最后的努力,最后的冲刺。   麦无名也站起了身来,他接下对方的话说:“实在抱歉,我们并非计较价格的高低,主 要乃是兴趣所至,老板原谅,还是下次吧!”   老头子的脸上不由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这么大的生意,这么好的主顾,失去了实在可 惜!   他们信步而来,信步而去,返回到六福客栈之中。   夜撤下了忒大的网罟,但它究竟网住过什么没有?没有,当然没有,因为它的漏洞太多 了,上面,满天星斗,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月亮,下面呢?万家灯火此明被灭,隙缝万千, 它,真是白费心机了。   春天的夜还是冷刮刮的、冷呼呼的,冷飕飕的,什么最好?喝酒最好?围炉最好?但是, 千好万好哪里还有比钻在被窝里更好?   这个时候,六福客栈的一间上房里却有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边在秉炉夜谈,他们正是麦 无名和沈如娴姐妹。   “二位姑娘,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生离死别,总是一件令人感到伤怀的事,沈如婉一脸黯然,沈如娴也是芳心戚戚。   麦无名继续说:“麦小云既然重现江湖,想不日定会前去沈家庄探望姑娘你们。”   沈如娴幽幽的说:“可是他依然是神龙一现,不知踪影……”   麦无名笑笑说:“那是他去了宁波或是其他的地方,我们在这里当然碰不到他了。”   “他这么的时隐时现,来去匆匆,不知为的什么?”   “我看他必定也是身上负有某种任务,在江湖中奔波碌碌,一日事情终了,就会赶去找 姑娘的。”   沈如娴轻叹了一声说:“但愿你所说的是实情,我也只有这么的盼望着了。”   原是天之娇女,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沈如婉,如今却垂着头,揉着衣,一句话也也说不 出来呢!”   沈如娴是过来人,敏感得很,她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但是,爱之酒酸涩,必须两情相悦 之人共饮才会甘甜,但是,情之锁紧密,必须心上人亲手方能开启,她能吗?唉!她在暗暗 的怨叹着上天,上天为什么要这般的惩罚女人,折磨女人?   气氛就这般的随着春夜的冰寒侵肤了、砭骨了、忽然,沈如婉螓首猛扬,双目合忧的凝 视着麦无名。   “你不是说要好好的会麦小云?那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宁波?”   麦无名哪敢与她的眼色相对,他低下了脑袋,他放轻了声音,缓缓的、温婉的说:“因 为我欲找寻的翡翠如意已露曙光,必须要赶去杭州探个究竟。”   沈如婉紧盯着说:“然后呢?”   “然后……”麦无名审慎的说:“若是无误,就追查这柄玉如意的来源,以便进一步探 寻家父的去处。”   沈如娴听出了端倪,她说:“假如那柄玉如意也非你欲找之物呢?”   “那我想到太湖上走一遭。”   “会朋友?别亲戚?”   “都不是。”麦无名黯然的说:“只是去故居看看,看看能否找得到一些蛛丝马迹。”   沈如娴芳心一动:“你有仇家?”   麦无名略一沉吟:“可以这么说,只是家母严嘱,只能寻人,不得索仇,家师也曾经一 再告诫,得饶人处且饶人……”   “仇家是谁?哦!我是说对方是谁?”   “不知道。”   “那事情的起因呢?”   “翡翠玉如意!”   麦无名突然沉下了声音,因他的心潮起了激荡,起了汔滥……   沈如娴心中吃了一惊,她不由也随着话声跟上了一句:“翡翠玉如意?”   “是的。”麦无名平静了一会说:“家严尤为一支翡翠如意而惹下了祸端。”   沈如娴心怀好奇,她婉转的问:“是怎么一回事呢?”   麦无名沉思了,他是在回想着母亲告诉他的情景。   “二十年了,在这二十年之前,寒家住在太湖旁的小渔村里,有一天,隔村的一个渔民, 无意之中在太湖内网到了一只小木箱。那只小木箱因浸水太久,隙缝已经吻成了一体,以致 打之不开。”   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个渔民就拿来我家,请家父鉴定以及设法,尤其 该本箱的质料特殊,刀斧均莫奈其何,后来,施尽各种方法与技巧,木箱终于给打了开来。”   沈如娴脱口说:“是翡翠玉如意!”   “不错,是翡翠玉如意.”麦无名星目一睁说:“并且,翡翠玉如意的座架中还密藏着 一块羊皮。”   “羊皮。”沈如娴感到迷惑:“难道羊皮也是一件宝贝?”   麦无名眸子中神光一闪,他说:“你怎不说这块羊皮乃是擦拭玉如意所用?”   沈如娴浅浅的笑了一笑:“我原也是有些迷惘,但听你说它是经过密藏,那就想到必有 其因了。”   “是的,那块羊皮的确也是一件宝贝。”麦无名说:“翡翠如意虽然稀世奇珍,但羊皮 更是武林朋友梦寐以求的东西!”   沈如娴聪明绝伦,她一点就透。   “武功秘籍!”   “正是。正是武功秘籍,一份原文的武功秘藉。”   “这是你来宁波的目的?”沈如娴美日一瞟:“盛传安南贡品中的那柄玉如意也是翡翠 所雕,也是内藏一份武学秘籍……”   “我要找的玉如意乃是中原之物,应该不致于会流落在化外异邦。”麦无名迟疑的、审 视的说着。   “那你到宁波是……”   “只是适逢其会而巳。”   “哦!”沈如娴明了了:“木箱打开了之后呢?”   “渔民们均靠捞鱼所得维持他们一家的温饱,那个渔民当然也是一样,玉如意对他们来 说,只不过是画饼,犹如拱壁,一点兴趣也没有,家父就折价把它买了少来,那个渔民也就 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去了。”   沈如娴说:“麦前辈他识得梵文?”   “不识。”   “那他老人家怎么知道羊皮上所记载的文字是武功秘籍?”   “娴姑娘的心思真是缜密、仔细啊!”麦无名微微一笑,他带着赞许的口气,射着钦羡 的目光,继续说:“羊皮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令人看不住的文字,看不懂的文字应该是外文。 至于武学抄本嘛,乃是其中还绘有不少武术的架式人像,而中原武学,多半来自天竺,是以 它该是属于梵文无误,属于武功秘籍必然也是无误。”   沈如娴的粉面不由红了一红,但她并不理会,红润之色一显也就褪了,只是舒畅的吁出 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后来呢?”   她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后来?那里的后来?”   麦无名反问得实在可笑,但这不能怪他,他是在拖延时间,藉故回忆和接续他母亲几次 告诉他的话语。   沈如娴也不以为意:“我是说伯父大人购进了那柄玉如意之后的情形。”   他们之间果然是更近了,更亲密了,沈如婉已经将“麦前辈”改称为“伯父大人”了。   “太湖浩瀚,烟波万里,经常有水贼强人出没其间,是以周围的几个村庄,都分别组有 乡团,他们轮流出动,保卫桑梓,因此,渔人们也都尚武若渴,武功秘籍当然也引起了很多 人觊觎……”   “你说呀!”沈如娴催促了。   麦无名停歇了一下,又继续说:“第四日傍晚,有两个彪形大汉,逼着捞获玉如意的那 个渔人前来,硬欲讨回那已经卖断的东西。”   麦无名又停下来了,沈如娴正在听得意兴正浓,在这紧要关头,哪里容得他这般延宕, 当然急追了。   “怎么?不会没有下文了吧?”   “邻近渔入,彼此虽不全部认识,但多少总会有些面熟,家父却并不认识那两个人汉, 而且,观颜察色,看出事情绝非出自那邻村渔人的本意,是以就给拒绝了。”   麦无名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他一脸黯然,轻叹连连。   沈如娴显然感到不安,她哪里还敢再问?麦无名却又说话了。   “就这样,祸起萧墙,当天夜里,即有为数不少的人破门而入,强抢豪夺,家母怀着十 月身孕,由后门潜逃而出,从此之后,玉如意失了踪,家父也就失去了踪迹。”   沈如娴唏嘘的说:“由于我一时好奇,引起了你的伤心往事,我实在……”   “娴姑娘不必自遣,人生遭遇、各有不同,我郁积日久,经此吐露,心中反觉舒畅多 了。”   气氛又再次的沉寂了下来,麦无名衡量着时光,似乎是二鼓将近,他站了起来。   “二位姑娘珍贵,我们就此分手,明天恕在下不再向你们辞行了。”   默坐一旁的沈如婉,她霍地扬起了螓首,竟然是两眼红肿,雨打梨花,哦!不对,是雨 打海棠,梨花多半是形容年龄较大的女人。   她一脸幽怨的说:“你难道这么就走?”   麦无名看见了对方的脸庞,听到了对方的语声,他不由深深的震动了。   “婉姑娘……”   沈如婉立即沉着声音说:“我叫如婉!”   麦无名迟疑了一下,他终于改了口,不改口行吗?人家会依?   “如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沈如婉语气依旧的又随即接上了口说:“告诉你,我们的筵席散不了!”   麦无名听了怔了一怔,他吐出了一口气:“婉姑……如婉,来日方长,我们总有在江湖 上相见的一天,何况……”   “何况什么?何况彼此相交不深?何况我貌若‘无盐’?配不上你?”   沈如婉有满肚子的委屈、满肚子的幽怨。   沈如娴着看她的二妹,芳心中不由连连叹息,能说什么?她深悉个中的滋味,只有藉故 向后面走去。   麦无名的心中感到万分的不忍,不禁又坐下了来。   “如婉,我实在是有事要办,不得不离开你们。”   他说得十分诚恳,十分真挚。   “没人说不让你去办事情,也没人说不让你离去,只是……只是……”   沈如婉哪里还说得下去?她抽噎起来了。   她就跟她姐姐不一样,她姐姐含蓄、她姐姐沉稳、矜持,天大的事情,都是暗埋在心里。 而她呢?她热情、她爽朗,芝麻绿豆般的小事,也都要把它给亮出来、说出来,这样心里才 会痛快,这样心里方感舒服。   麦无名为难了、无策了,他不由搓起了双手。   “如婉,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身为人子……”   “你以为我是聋子?刚才你与姐姐所谈的话我全听见了,我知道你有要事待办,我知道 你有父亲待访,但是,我也曾经说过,没人留你呀!”   沈如婉眼眶中的珍珠终于滚下来了,在粉脸上,在衣襟上,犹如桌子上的红烛,流满了 一身的泪,一盘的泪。   麦无名心中已经隐隐在痛,但还是不太了解沈如婉所说的意向,他要弄个清楚。   “如婉,那你的意思……”   沈如婉怨恨的就是这一点,伤心的也是这一点,她已经表示得够明白的了,但是,这只 呆头鹅依旧傻头傻脑、假痴假呆,一个女儿人家,还要叫她怎么说才好呢?   唉!真是前世的冤家呀!他既然装了傻,沈如婉就不得不下油锅了,贝齿一咬,粉脸绯 红,她没好气的说:“你呀!你是木头人——”   有时候,人还必须要挨骂。   这一骂,麦无名会意了,其实,他是一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只是不愿这么想, 也不敢这么想而已。   “如婉,谢谢你……”   麦无名的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惊、有喜、有甜,还包含着感激的成分在内,总之 一句话,是乱七八糟就是了!   “谁要你谢,只要你不是麦小云,第二个麦小云我就心满意足了。”   沈如婉的意思并无其他,指的乃是不要像麦小云一般的一去就无音信。   “不会的,我去多则二月,少则四旬,时候一到,就是有再大的事,也必定先赶回沈家 庄一趟。”   云散了,雨停了,太阳又开始在沈如婉的脸庞露出了光芒,当然,经过雨水滋润的花朵 显得更加的娇艳,更加的迷人!   “只要你别让我像姐姐那样等就行,不然,我一定会发疯的。”   麦无名现在才发觉到沈如婉娇横中也有妩媚,刁蛮中蕴着温柔,他不由得舒畅地逗了起 来。   “你以为我舍得呀! 一旦事情告一段落、或者是有了眉目,第一件事,我就赶去看你, 别以为我真是铁石心肠的人!”   “你……原来你也不老实呀!”沈如婉拭去了脸上的泪,她破涕为笑说:“只要你心里 记得有一个天天在眼望着你归来的人就行。”   她含情脉脉的看了麦无名一眼,眼光中有多少情意,多少爱念,是少女的芳心,是少女 的终身!   麦无名一阵震动,一阵陶醉,好像身在云雾里,似乎心入梦幻中……   空气又一次的岑寂下来了,但这是温馨的,这是甜美的,麦无名喜爱这个气氛,沈如婉 喜爱这个气氛,连避在后面的沈如娴,她也是多么的喜爱、怀念着这般气氛呢!   “笃笃笃,噹、噹、噹、噹……”   四更天了,麦无名惊觉了,他又站了起来。   “如婉,我走了,转告娴姑娘一声,我不再向她辞行了。”   看他的神情,听他的语声,有多么浓重的依恋之色、不舍之情呵!   沈如婉双眼紧紧的凝视着她的心上人不稍一瞬,她也缓缓的站了起来。   “你要为我保重,要为我保重。”   爱丝干缕,深情万种,轻轻的嘱咐,切切的叮咛,麦无名他前世一定是烧了好香!   麦无名一阵感动,一阵难受,自己一无所长,竟蒙伊人青睐若此?眷注如此?   他毅然的转过身子,快步的走了出去,不然,恐怕再也不想走了。   “为何不回头看看我?我想再紧紧握你的手,你就这样的离我而远去,留下了一份绵绵 的离愁,问你这到底是谁错?相爱何必又要分手?无奈何,轻轻一声,但愿你不要忘了 我……”   这是一首“惜别”的歌,词意回折,曲调悠扬,正是沈如婉眼前心情的写照!   沈如婉怔怔的望着麦无名离去。   她的芳心浮上了一忧伤、一片迷惘,回头看见沈如娴轻步从后面走了出来,不由立即投 入在大姐的怀抱中。   两个人静静的依偎着,两个人默默的无所言。   彼此相对默然,这一双坠入爱河里的人儿……   -------------------------------   潇湘书院图档 Alene OCR ,旧雨楼和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 五 回 明争暗抢   江湖中近来更显得是热闹万分了。每一个大城有武林中人在游荡,每一个小城也有武林 中人在逗留。   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找麦小云。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找麦小云身上的翡翠玉如意, 他们是在找寻麦小云身上翡翠玉如意座架中的一份武功秘籍!   财富是人人所希冀的,武功秘籍,更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东西、至宝!   但是遗憾的是,他们之中有绝大多数的人都不认识麦小蕴,有人说:“麦小云长得年轻 英俊。”但长得年轻英俊的人满街皆是。有人说:“麦小云身着蓝色衣衫。”但身着蓝色衣 衫的人天底下更是数不胜数。更有人说:“不对,麦小云穿的乃是白缎长衫。”但是,白缎 长衫又能指明什么呢?什么颜色的衣裳都有人穿,衣裳的颜色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因之,他们是人云亦云,因之,他们像无头苍蝇,到处乱闯,到处起哄。   而且,谁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有多少?而且,谁又不知麦小云的功力有多深?有的人只是 在碰运气,说不定苍天见怜,祖宗庇佑,那支如意以及那张玉如意座架内的武功秘籍会从天 上掉进自己的胸怀里、口袋中……”   有的人则是铁了心,“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恒古不变的哲理,他们为满足与生 俱来的欲念,想以生命换取那二件世上罕见的宝物!   认识麦小云最多的是万里船帮,万里船帮的地盘是傍江靠海。   认识麦小云最多的是石家庄院,石家庄院的人遍布陆上每一个角落。   万里船帮是雄心万丈,石家庄院也野心勃勃,他们俱想得到那支翡翠玉如意,更重要的 当然是翡翠玉如意座架中的武学秘籍了。   还有,龚天佑私底下也要找麦小云算算账,他感到自己十分的不服气,也十分的窝囊, 石子材也要找麦小云舒舒气,因为对方搅坏了他与沈如婉的好事,占去了应该属于他的位子。   因此,石家庄派出了众多的庄丁和眼线,急切的找寻麦小云的行踪和去处。   万里船帮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也有同样的理由和意念!   果然,“苍天不负苦心人”他们二帮之人俱都没有失望,俱都有所收获了。   人不是老鹰,老鹰可以在天空中任意翱翔,即使是,但也有鸟雀侦察者;入不是游鱼, 游鱼可以在江河中穿梭跳跃,即使是,但也有虾蟹监视着。   麦无名踏上去杭州的官道不久,随即就被一帮人所阻拦住了,他们这几个人麦无名全皆 认识,乃是石家庄供奉龚天佑、石家庄公子石子材和石家庄的护卫石家五蟹他们!   “怎么?想讨回宁杭道上的那一掌?”   麦无名勒住了缰绳,停下了蹄步,气定神闲,淡淡的说着。   “岂止是一掌,如今已经二掌,还是一柄玉如意!”   龚天佑也是淡淡的说着。   麦无名骤听之下怔了一怔,忽然,他了解了,下由暗暗笑了起来。   “一掌也好,二掌也好,你有兴趣可以尽管的讨,但玉如意却是没有,我也正要去杭城 探寻哩!”   龚天佑不由冷哼出了声,他愤然地说:“麦小云,你这明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亲眼 看见你击败了侍卫头领,我也亲眼看见你背着东西而去,你怎说没有?”   “这……”   “你若是爽快的把东西给拿出来,那二掌我不讨也罢!”龚天佑大方,他做起了空头人 情。   “我并不在乎那支玉如意,我也不在乎玉如意座架内的武功秘籍,因为那些东西我并不 想占为己有,但是,我告诉你,它的确不在我的身上。”   这几句话,麦无名一连的用上了五个“我”。   “是嘛?”龚天佑冷冷的应了一声,然后说:“既然如此,那你何必风尘仆仆、马不停 蹄的赶来宁波,又说要在杭州追寻它呢?”   “那是我另有……”   麦无名感到没有向对方解说的必要,因此,他顿住了。   “另有什么?”龚天佑紧盯着说:“莫非难圆其说?”   麦无名略一沉吟:“因为这乃我一己私事。”   “诡言狡辩!”龚天佑嗤之以鼻:“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这欺人之谈,恐怕连三 岁孩童也哄不过吧?”   麦无名一无心亏,正气漾漾的说:“那信与不信均在于你你了。”   龚天佑半眯的水泡眼突然睁得又圆又大,他盯着麦无名看了一会儿,对方的神色,果然 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复证其次,运目如电,进一搜索着麦无名的身上、行囊,亦未见有藏物 之处,不由有些犹豫起来了。   “我说的是真的。”   麦无名补上了一句,这并不是对自己所学信心不够,也不是畏惧对方人多势众,只嫌纠 缠麻烦,为恐浪费时日,若能片言息事,免动刀兵,岂不省事省力?   石子材一听急了,他二眼直盯着麦无名,而且是不稍一瞬,龚天佑右手横伸,他阻止了 石子材尚来说完的话,自己接下去说:“那你说,你将玉如意交给谁了?”   哈!原来他也只相信“麦小云”没有将东西带在身上,却难相信玉如意不是对方掠夺而 去。   这倒是实情,换了谁谁也不会相信,常言道:“耳闻是虚,眼见是实。”龚天佑亲自目 睹麦小云从侍卫背上取下一包东西,然后套进自己的臂弯之中,就为那包东西,彼此间还激 烈的打了一仗,在场之人,个个俱是人证,人人也都参予,这假不了!”   “谁也未交呀!因为我从未见到过什么玉如意。”   “若再睁着眼睛说瞎话,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龚天佑说:“你难道不是从慈溪来?”   “是的。”   “你不是从宁波出北门到慈溪?”   “也是的。”   龚天佑是有据而问,麦无名也是从实而答,可是,这样一来,阴错阳差,冯京马凉,事 情更是坐实了。   “既然全都不错,你说吧,东西呢?”   龚天佑的脸上有着不屑,还透出胜利的神色呢!   麦无名不禁苦笑了,他笑自己说了半天依旧收不到预期的效果,看样子,今天这场架只 是非打不可了。   “实在无可奉告。”   龚天佑冷冷的说:“今天可容不得你不说了,不然的话,我那二掌非但逃不了,另外还 要回敬二掌,你看,六支宝剑也在静静等着吸血哩!”   他今天有恃无恐,但所恃的并非他另有奇招,原来是倚仗人多,想先叫五蟹以阵式困住 对方,然后……   “我说的全是实话,但你既然不相信,也就无可奈何了。”   “你说的全是废话,你既然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你就下来领死吧!”   麦无名不由摇头了,正如沈如娴所说,他和麦小云之间是怎么扯也扯不清了,何况他本 来也叫麦小云!   “这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相信的人也相信。”他缓缓的跨下了龙驹。   “五蟹们,上!”   龚天佑已有前车之鉴,他吃过一次亏,哦!二次了,就学乖了,再也不上当了。   “石家五蟹”一式的纵身落马,一式的拔出五支长剑“殊途同归”,又一式将剑尖指向 麦小云的鼻头。   麦无名略一思量,他也谨慎的反手抽出了马鞍旁的三尺龙泉,在马上那么的安闲,在马 下那么的潇洒。   龙吟一声,直透长天,秋水一鸿,荡漾不已……   “石家五蟹”几次的见过麦小云艺业和功力,是以他们一上来就全神贯注,丝毫不懈。   “归鸟投林!”   这是阵式,“病蟹”孟永昌口中语声方落,站在最右边的“醉蟹”周亦生和站在最左边 的“石蟹”祁亚贵立即踏上二步,身形一转,剑势打横。   奈何道路太狭,空间不够,更无法将对方围在正中的圈子里。   “睡蟹”许连白、“青蟹”朱兆东则宝剑一抖,双双动了,一个上削对方的左肩,一个 下僚麦小云的小腹!   麦无名微微的一笑,他随意的将龙泉摇了一摇,只见模糊一片,只听“铿锵”一声,三 道剑光骤联倏分,“睡蟹”许连白、“青蟹”朱兆东他们同时俯冲而上也同时倒退而回!   “醉蟹”周亦生、“石蟹”祁亚贵马上填补而前,但是,已经失去了阵式的滋味,这只 是交互的双攻对方而已。   他们二人的情形还是大同而小异,只不过多出一招,在第二剑甫将递出去的时候,即为 麦无名强劲的剑风所阻遏,所卷挡,不得不仓惶而回了。   “子材,我们爷儿两个下去吧!”   龚天佑一见情况不对,他哪里还矜待得下?   “好!”   两个人双双滚下了马鞍,石了材也顺手拉出马鞍旁的宝剑。   “退下!”   “是。”   石子材喝退了他手下五员大将,就占站五蟹原来的位置之上,他已经忍耐了很久,有二 次都找不到时间出手,今天总算是逮着了机会,想舒舒积郁心中的怨气!   “麦小云,你搅散了本公子的好事,又掠去了本庄院囊中之物,识相的地东西拿出来, 再给本公子陪个不是叩个头,本公子也不为己甚,就此放你一马!”   还好,幸而他不知道沈家庄的二小姐“黑娇女”沈如婉已经把心也交给了对方,不然的 话,他眼中若是不喷火,口里必定会吐血!   “多谢石公子的盛情与大度,奈何那件东西的确不在我麦某的身上,不然,我决不会辜 负石公子你的一片心意。”   这是奉承?这是椰谕?随着各人喜欢的意思去衡量好了,不过椰榆的气息似乎要比奉承 的成份多得多了。   “唔——”石子材听了倒是十分的受用,他说:“那告诉我,玉如意如今在什么人的手 里?”   “不知道。”   石子材不由面色一变,他沉声说:“麦小云,你真是不知好歹呵!把你家石公子当作三 岁孩童来戏耍?”   麦无名笑笑说:“我已实话实说,刚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呸!”石子材长剑一划,劈剑就递了过去:“麦小云,你是不见棺林不掉泪,本公子 这就成全你!”   石家剑术果然是凌厉而深奥,无怪乎石家庄名列三庄之首,无怪乎石镜涛心怀独霸武林。 江湖盛传,岂是偶然?   石子材一经施展发挥,剑势挟着风雷,光华欺盖天日,阵阵层层,鳞鳞绵绵……   麦无名动了,他步似流水,他身若行云,龙泉震颤,碎金万点,略一游曳,长虹贯日!   石子材心中不由吃惊了,他只知道麦小云的内功雄厚,不想对方的剑术竟然也会神奇若 此!他懊悔了,懊悔以前未曾认真练习,他感叹了,感叹往日经常寻花问柳,既蹉跎了光阴, 又掏空身子,唉!   麦无名气定神闲,招招沉稳,石子材力拙气短,式式散慢……   龚天佑也出手了,他身形一动,立即就窜了上去,哪里还顾什么江湖道义?哪里还留什 么声名与面子?反正没有人知,胜者就是王者,场面活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这样一来,情况立变,麦无名马上踏出了“须弥”步,手上使出了“菩提”掌,他不让 石子材有喘息的机会,他也不让龚天佑有运功的时刻,因为尚有五名功力也不算太弱的“石 家五蟹”环伺在一旁呢!   场子中掌风呼啸,场子中剑光耀眼,铁掌随着肉球回转,青龙兀突天矫飘忽,而灵蛇呢? 灵蛇则是畏缩滞迟,节节在退呢!   倏然,灵蛇遁空而沓,倏然,青龙吐信待噬,肉球则怔怔的停在一旁愣住了。   耶是麦无名砸飞了石子材的宝剑,而他的剑锋正直指在对方咽喉一寸之处,龚天佑莫可 奈何,只有站在旁边,停手休息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人瞪眼;没有人敢动,只有人震惊—一   停歇了一会,僵持了一会,麦无名坦然收起了龙泉,麦无名霍然跃上了雕鞍,施施然的 踢着马蹄又走。   蹄声渐渐的不闻了,人影渐渐的模糊了,“病蟹”孟永昌亦已经在道旁捡回了那支脱手 而去、不听指挥的宝剑,而石子材却依旧是面色苍白、冷汗直冒的站在马路当中发着愣!   龚天佑的脸上有点热,有点臊,这是挂不住的感觉,对付一个甫自崛起的后起之秀麦小 云,他竟然会三番五次的失了手!   真的只是失了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石子材知道。“石家五蟹”的心中也 全部都知道。   龚天佑带着惭愧的口吻说:“子材,你怎么样?要紧吗?”   石子材大梦初醒了,石子材魂返躯体,他是在游太虚,他是在探地府……   “哦!”他活动一下右腕的筋骨,捏放几次五指与手掌,然后,拭去了一把额上成珠、 成雨的汗水说:“还好,只是右腕上有一股麻辣辣的感觉。”   “没事就好。”   “我们如今怎么办?”石子材垂头丧气的说:“还是回去吧。”   龚天佑似乎有些失意,他挑逗的说:“你甘心?你忍得下这口怨气?就算是吧!我们又 怎么回去向庄主交待?”   “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忍不下气也得忍了。”石子材抬起了头,无可奈何的说:“在父 亲面前当然是实话实说了。”   他可以实话实说,龚天佑不能,他可以不顾颜面,龚天佑却是无洞可钻,因为,他是他 父亲的儿子,而龚天佑呢?龚天佑是石家庄的供奉,龚天佑是率领石家庄的供奉,龚天佑是 率领这群人的主脑人物,他当然不能!   龚天佑摇摇头说:“叔爷不敢讳言,也未敢夸口,但我们可是没有用上全力,我是说没 有群策群力。”   这话倒是说得不错,“石家五蟹”迄未使上阵图之学,而他们的确也没有彼此的协过力, 联过手!   石子材迟疑了一会说:“那又该怎么样呢?”   “蹑上去。”   “去杭州?”   “不错。”龚天佑的声音大了起来:“你可听清楚麦小云所说的话?”   石子材怔怔地说:“什么话?”   “你听见了他说去杭州?”   “是的。”   “那他去杭州干什么?”   石子材听了又是一怔,他审慎的说:“好像说是探寻玉如意。”   “这就对了。”龚天佑说:“麦小云说玉如意不在他的身上,后又说去杭州追寻玉如意 的下落,由此看此,这话可信。”   “不错,我们这就跟上去。”   又是一阵马蹄声,又是一阵扬尘,去了,去了,龚天佑他们也各各的掠上了座骑,飞快 的驰向杭州城而发。   这不叫“无独有偶”或者“事有凑巧”,这只叫“各自为政”或者“分头寻找”,麦无 名在慈溪往杭州的官道上被石家庄的人截拦住了,麦小动也在钱塘江口为人给堵上了,这帮 人乃是万里船帮的人。   这里可以说“事有凑巧”了,截拦麦无名的人是七个,其中一个是老年人,而阻堵麦小 云的人也是七个,他们之中也有一个老年人在内!   这七个人麦小云认识六个,那就是万里船帮中被自己挑去了的武汉总舵舵主阮世德和他 手下外堂主及刑堂堂主他们。   另外的三人则是宁杭总舵的舵主白立帆兼座下外堂堂主丁元龙,刑堂堂主管乃斌!   两个总舵的内三堂堂主都不见人影,因为他们二人乃各驻当地舵内,代理着舵主的职位, 主持着舵中的任务。   麦小云认识武汉总舱的人员是理所当然,但他怎么也会认识宁枕总航中的帮众呢?因为 他们都是被派去岭南解护安南贡品的人,是以暗中见过他们,而他们却并不认识表小云。   哦!不对,他们也都认识“麦小云”,是在宁波北门外的官道上认识的,那个如今改叫 麦无名的麦小云!   这里也可以叫“无独有偶”,麦无名和石家庄之人都有坐骑脚力代步,而麦小云及万里 船帮的帮众却皆以双脚赤行!   麦小云一见也就了然于胸,他并不在意的说:“阮舵主,你们可是想讨回武汉总舵的债 务?”   阮世德冷冷的说:“不错。”   “不止是武汉,还有宁波的北门口。”   另一个中年汉子接上来说着,他就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舵主白立帆。   “宁波北门口?”   麦小云听着那个汉子的活,看着那个汉子的脸,他不禁怔愣了起来。   “怎么?”白立帆也是冷冷的说:“莫非得了健忘症?”   “白舵主。”麦小云说:“我曾经见过你几次,在岭南、在宁波,还是在宁波府的府台 衙……但决非在北门口,而且你也未必会看到我。”   “那就奇了。”白立帆冷哼一声说:“哼!我却明明见你一次。”   “宁波的北门口?”   “不错!”   麦小云困惑的说:“没有弄错?”   白立帆带着不屑的口气说:“就算我弄错了,但舵主堂主他们七八双的眼睛全部亲眼目 睹,而且还周旋了一场,总不会大家都被灰蒙了眼,都被油蒙了心?”   麦小云心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多少已经明白了一点,这件事情的原因,一定又是那个与 他面貌长得相似的人所作,却挂到他的头上。   这里又是一个“无独有偶,事有凑巧”。麦无名替麦小云顶了缸,而麦小云也为麦无名 背了锅,他们果真是两相扯平,各不相欠,一如沈如娴所说。   真是无独有偶,真是事有凑巧。   站在正中的老者这时开了口:“你叫麦小云?”   这个老者身穿古铜底色、上着黑色长袍,他年在“耳顺”,面色黑中透红,二眼精光闪 烁,身体健壮,决非一个无名之辈!   “正是。”   “麦小云,你虽然破坏了老夫苦心安排的大事,但却也担去了劫夺贡品之罪责,只要你 将那柄玉如意给交出来,老夫不为己甚,武汉和宁波之事就此一笔勾销!”   原来安南贡品在宁波上岸,乃是出自万里船帮的私心和计划,这叫做“欲擒故纵”,为 的是在分散监守的罪责!   麦小云心中不由一动:“阁下尊姓?”   那个老者岸然的说:“老夫洪振杰。”   麦小云心中又是一动,他脱口说道:“万坛之主!”   万坛之主当然就是万里船帮所在总舵、分舵的支使、统率一切至高无尚之人了!   “麦小云,坛主肚大量大,这么轻易的饶恕了你,你嘛!命大福大,就应该感恩图报, 识趣的把玉如意给献出来,然后走你的路去吧!”   阮世德冷讽热嘲的丢下了话来,他的年纪过了“而立”,不到“不惑”,生得魁魁伟伟, 江湖上之人送了他一个绰号叫做“陆地海象”。   “陆地海象”既陆又海,这就显示他双栖水陆二路,功力两相不弱。   哈!他们要的也是那柄玉如意,他们要的也是那柄玉如意座架中所藏的武功秘籍,只要 送上上面所说的东西,仇可以化解,恨可以散消,这何其多的“无独有偶”,何其多的“事 有凑巧”呀!   麦小云微微的笑了一笑,他知道今日这场纷争又是免不了的,但还是要把事情给交待一 下。   “无奈是我已经无物可交了。”   洪振杰说:“怎么说?”   “因为玉如意不在我的身上。”   “在哪里?”   “在岭南。”   “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在下把它物归原主了。”   阮世德双眼一睁,他又接上来说:“坛主,别听他的一派胡言……”   洪振杰右手一举,阮世德立即停下了话语,他再也不敢说下去了,只有气呼呼的站在那 里。   “物主是谁?总不会是安南国之国王?”   “当然不是。”   “那就告诉我他是何方伸圣。”   “一不是‘神’,二不是‘圣’,对方根本不是武林中的人物。”   洪振杰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究竟是谁?”   麦小云欢然的笑笑:“无可奉告。”   洪振杰脸色一变,语声转沉,他的态度同时的改变了。   “我看你还是说的好。”   “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告诉你。”   “你,你这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   洪振杰似乎有点被激怒了,但他仍然是在容忍着,这就是领袖一方人物的气度。   “为了道义,为了正理,我也只有勉为其力的接着了。”   麦小云依旧是那么的轻松,那么的沉着,这也是功力至高的人必然的情形,应有的模样。   “好,你既然不说,老夫就把你长留在这里了。”   麦小云苦笑一声,他不再言语,静静的等待对方出手了。   洪振杰威严无比的说:“阮舵主、白舵主,你们二人一起上去,协力拿下他!”   他不亲自下场,却支使阮、白二位总舵主合敌麦小云,一是侍于身份和威严,二是籍此 先摸出对方的功力和底蕴!   “是。”   两个声音合在一起,两个身影一起下躬,整齐划一!   洪振杰曾经个别的、先后的听取了二位舵立他们的叙述和报告,知道麦小云不是一个简 单易与的人物,是以他不派总航下面堂主他们,因堂主他们的功力不够,份量不足!   白立帆抽出了宝剑,阮世德撒出了钢刀,二人一左一步虎视眈眈的、小心翼翼的凝视着 麦小云。   他们俱是麦小云手下败将,当然知道人家手底下有多少,自己手底下又有多少,如今的 希望,想合二人之力,或能侥幸的扳回一阵,若是打个平手,也是上上大吉。   麦小云见了微微的一笑,他说:“二位舵主,你们出手吧!”   他悠闲、他随意,未见他运功,未见他摆式,像是延续在说笑,像是大家在研讨……   白立帆二人未敢再在口头上逞能耍嘴皮子了,免得到时候难堪失面子,阮世德一言不发, 他钢刀临空一抡,顺势就向对方的颈项之上越了过去!   钢刀不轻不重,你说它是重兵刃,却有宝剑的灵巧,你说它是轻武器,又有斧钟之气势 与威力,这全看使用者的功力、火候而定而论了。   阮世德身为万里船帮武汉总舵之总舵主,当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杰出之处,是以施展开 来,风声呼啸,光华四射,倒也十分的惊人。   白立帆乘机而上,伺机而动,他配合着阮世德的空隙,瞧觑着麦小云的意向骤然刺出一 剑,加以阻拦,加以兜截,真是出人意表.叫人难防,是个经验老到的人物。   宝剑二光,宝剑双利,它能劈、能削、能砍,能得心应手,能随意所欲,是兵刃之王, 是武器之祖,是以一般武林人士皆喜欢它、使用它,既轻便而又灵巧!   麦小云赤手空拳,麦小云身无长物,他脚下一动,闪过了阮世德威力不弱的一刀,身形 一转,又旋过了白立帆阴险诡诌的一剑。   反击了,右手一抬,按向阮世德的肩膀,左掌斜出,直朝白立帆的背心拍去,从容不迫, 自然而由心!   阮世德和白立帆在万里船帮中是上驷之材,在江湖上也称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但是, 在麦小云的手下,他们就变成了狸猫面前的老鼠,隼鹰爪下的雏鸡……   钢刀任你钢刀,宝剑还是宝剑,那只是顽铁,那又像玩物,根本碰不着人家衣衫,更撩 不到人家毫发!   阮世德心惊了,白立帆胆寒了,他们使尽了奇招,他们用完了绝活,没奈何就是没奈何, 唉!   站在一旁观战的洪振杰也在心惊了,他出身“昆仑”,昆仑派在武林中乃是一个大门大 户,而他,他的身份地位仅次于昆仑派中掌门人以外的唯一高手,算起来,洪振杰还是目前 昆仑派掌门人的师兄,因为他生性好动,难安于“室”,因为他好高骛远,雄心万丈,经年 流落在外,是以他的师尊废长立幼了,这也是找不到他的人影所致。   而且,就因为他好高骛远,就因为他流落在外,昆仑派技艺的神髓,没有他师弟学得透 彻、学得纯青,洪振杰一气之下,干脆不回“家”了!   但是,他功高艺精,他又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物,十年八载下来,天下打下来了,他掌 握了万里船帮,控制了万里船帮,就这样,他博得了一个响亮的外号,叫“四海飞鹰”!   “鹰”,应该属于山上,“鹰”,应该翔于空中,但这只鹰却盘在江河,旋在海洋,不 过,江河上、海洋中也有翱翔的老鹰,捉鱼虾为食的老鹰!   “四海飞鹰”眼见阮世德和白立帆二人应付了十几招下来,已经是缚手缚脚的了,为了 维护万里船帮的威望、地位,他唾舍了身份,为了欲得玉如意和玉如意座架中的武学秘本, 他扔弃了江湖道义,身形一动,二手一挫,也加入了战围之中。   果然,形势变了,白立帆他们士气大振,精神陡长。   果然,形势变了,麦小云身上压力立增,招式阻滞。   一个生力军的加入,别说洪振杰乃是万里船帮的“万坛之主”,别说万里船帮乃是江湖 中“三庄一帮”内唯一的一个帮派,就算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物吧,也会影响战况,也会 影响心情。   “四海飞鹰”,禽中之王,“万坛之主”功盖万坛,洪振杰这一出手,霎时间风卷云涌, 太阳亦为之黯然!   麦小云谨慎了,应变了,他不得不施出迷踪步,他不得不运上千佛手,以对抗这宇内闻 名、焰赫天下的人物!   迷踪步脚步迷踪,千佛手臂手万千,场子中已经看不出麦小云的身形,只有迷糊的手臂, 只有迷糊的幻影!   洪振杰虽然位高望重,洪振杰虽然功深艺精,但是,他未敢倚老卖老,早已经收起了轻 视对方之心,招招中肯,式式能见,指向麦小云几处易伤脆弱的心胸大穴!   麦小云焉敢大意?他功回四肢,他身形疾转,因此,迷糊的手臂越来越长,似枪似箭, 迷糊的人影越来越大,如云如翳。   十几招一过,范围渐渐大了起来,人影渐渐散了开来,而白立帆和阮世德二人身濒的险 境却仍未见舒解或松懈。   蓦然,又有柄钢刀耀入了半空。   蓦然,又有一条人影加进了战圈。   这是谁?这是万里船帮宁杭总舵属下外堂堂主丁元龙,他乘隙递出了冷刀!   惊中肘液,招出骤然,逼起了青龙回天飞舞,立时间,“劈啪”连声,二道光华冲天而 起,三条人影踉跄而退,场子中也随即静下来了。   回天飞舞的青龙是麦小云,冲天的光华是三柄刀剑,而踉跄的人影呢?不说也罢。   一张红脸加上三张白脸,白立帆他们面色苍白,还冷汗淋漓,因为二位舵主肩胳脱了臼, 堂主比较严重,他的臂膀折了骨,这大概是递冷刀的报应吧。   洪振杰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但是,他脸如如血,在众多的下属跟前,面子上实在是挂 不住。   这又是一个“无独有偶,事有凑巧”的场肉出现了,那就是他们停歇了一会,僵持了一 会,然后麦小云弹去了沾在蓝衫上的灰尘,扬长而走了。   -------------------------------   潇湘书院图档 Alene OCR ,旧雨楼和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 六 回 失之交臂   江南好,风景旧曾諳,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忆江南,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忆江南,其次是吴官: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欢舞醉芳蓉,早晚复相逢。   这是白居易的词,他写尽了江南的景色,江南的风物以及那江南的人文荟萃。   俗语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麦无名一天就策马踏进了“天堂”之内。   因为他心有所系,所以没有兴趣去欣赏那名山胜水。   辜负了,辜负了天堂,辜负了春天!   麦无名沿着官道进了城,沿着城门入了街,又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   到哪里去找郭景阳?到哪里去打听那“铁翅雕”呢?   酒楼、茶馆、饭店、客栈—一   这三教九流混杂之地,这龙蛇鱼虾汇集之所,麦无名就在一家叫“碧螺春”茶馆门前停了马,系好缰,然后缓步的走了进去,随意的找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茶房走过来了,这个茶房很瘦、很老,大概有八十岁的年纪。   “客官,喝什么?吃什么?”   这已经成了公式,凡酒楼茶肆的茶房,每逢客人都是这般的问。   “喝茶,吃点心。”   麦无名嫩得很,他答的太过笼统了。   老茶房露着黑中透亮的牙齿笑了一笑,这一笑就显出他的牙齿虽黑却光,一颗也不见少去,是身体健壮?不,是成天喝茶的关系,茶能固齿,茶也能延年益寿!   茶是中国的国粹,它能解渴、它能生津、它能健胃肠,它能利尿,当然,就像刚才所说,茶还能清洁口腔、维护牙齿……   “你喝哪一种茶?”   麦无名刚刚成年,麦无名刚刚出道,对这方面的知识真是少得可怜,他师父喝茶,他师兄喝茶,但那茶是自制的、自焙的,不知道名称,它根本就没有名称呢。   “宝号有哪几种茶?”   “有‘碧螺春’,有‘铁观音’,有‘龙井’,有‘雨前’,有‘菊花’,有‘香片’……”   麦无名脸不由红了一红,他马上接着说:“‘碧螺春’好了。”   “‘碧螺春’就是小店的‘招牌’,特别浓,特别劲,犹如细嚼橄榄,回味无穷。”老茶房笑笑说:“点心呢?”   麦无名又难住了,他是初进“天堂’,乍入‘碧螺春’,不知道这家茶馆有哪些点心,只好又问了。   “贵号有……”   老茶房又念起经来了,又背起书来了。   “甜的有‘绿豆糕’、‘千层饼’、‘杏仁酥’、‘油绞子’……”   甜的还没念完,麦无名又抬手了,他抬手又阻止老茶房再说下去。   “就甜的好了,一盘绿豆糕、二块千层饼。”   “好,马上来。”   茶房转身走了,麦无名就打量起茶馆的格局,古色古香,打量起茶馆内的客人,全是男的,全是老的,当然少的也有,不过不多,麦无名不就是其中之一嘛。   这家茶馆是老店,是名店,是以招待并不怎样?   这里的客人是老客人、老主顾,是以生意也并不怎么样,马马虎虎,如此如此,过得去也就是了。   这个时候,店门外又进来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的年纪也不太大,三十不到,生得精明能干。   他也随意的找了一个位子,就坐在麦无名隔壁的一张桌子上,二颗眸子却有意无意,骨碌碌的直在麦无名身上转。   茶来了,点心也来了,茶具乃是陶器所制成,小小巧巧,赦赫黑黑,看起来颇为细腻,颇为精致,似乎年代已经不少了,应该可以算古董艺术品!   茶房首先替客人冲洗茶壶和茶杯,然后放下茶叶,然后再注入些滚水,他正想掉头转向的时候,麦无名就把他叫住了。   “掌柜的,请教你一件事情—一”   老茶房顿下了脚步说:“什么事情,你请说。”   “这里可有一位叫郭景阳郭大爷的人?”   老茶房侧起头想了一想,思了一思,却反问起来了。   “做什么生涯的?”   麦无名沮涩的摇摇头说:“不太清楚,好像是做生意的。”   老茶房也摇摇头回敬一句。   “不太清楚。”   麦无名听了一怔,他立即及时的补上了一句。   “他早先是江湖上……”   “铁翅雕!”   老茶房眸子中突然精光一闪,嘴里脱口而出。   麦无名顿时精神一振,也跟着脱口说。   “不错!就是他!”   两个人的神色都在起变化的时候,坐在隔壁桌子边那个年轻茶客的脸上也泛上了导样的感应,只是麦无名他们两面相对,没有留心没有注意,仅此而已。   这么看起来老茶房大概也是一位江湖人了,至少以前是的!   其实也不尽然,餐馆、客店、车马、舟楫以及吃保镖饭的那一群人,的确有很多是江湖人所经营的,他们有些已经在金盆洗了手,有些仍然是厕身江湖中。   就算是有一部分不是武林人,但这些人也必定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息,老茶房就是,慈溪六福客栈的东家也是。   老条房心情随之恢复了正常,他深深的凝视了这位年轻茶客一会,皱了皮的老生姜,回过锅的老油条,心中多少总会感觉得到,不由有些犹豫起来了。   麦无名一脸迫切的说:“掌柜的—一”   “哦!”老茶房还是迟疑了一会,然后审慎的说:“不过他现在不叫郭景阳了。”   “那叫什么呢?”   麦无名只不过是随口问问,郭景阳改龙改虎,变虫变蛇,都是无关紧要,他只要能找到对方的人,能找到那柄翡翠如意,追究出来源就可以了。   “他叫郭正彦。”   这也是江湖中屡见不鲜的常情,改了行,翻过身,凡斯时人在黑道或者曾经得罪过人,尤其是双手血腥、仇家无数的人,他们全部换了名,甚至连姓氏也更改了呢!   “住在哪—一”   反正已经说了出来,老茶房也就不再考虑了。   “住在西街的一栋大房子内,就紧靠西湖的那一栋。”   麦无名欣喜的说:“谢谢你—一”   “不谢。”   老茶房转身正拟招呼邻桌另一位年轻客人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   “哦!对不起,我出去找一个朋友,随后就一起过来再喝—一”他快步走了出去。   “没关系,没关系—一”   老茶房口中这么回答,心里却是怔了一怔,是自己为讲话而待慢了他?还是真的去找朋友一起来喝?这个葫芦只有等待对方返回来的时候或者改日再也见不到人影才算揭晓。   麦无名轻松的喝起茶、吃起了饼,地头到了,人也找着了,就不差在一时半刻的时光。   “碧螺春”果然是好菜,芬芳、甘恰,像酒般的醇,有酒般的香……   这叫口福,这也是享受,麦无风虽然没有充裕的时间,但他还是贪婪的喝尽了这一壶茶,吃完了那二盘糕,然后结了账,出门而去。   西湖——   西湖的周围长约三十里,它中间隔有一座山,山后叫“后湖”、山前西侧又为“苏堤”所贯穿,堤内的称“里湖”,堤外的当然称之为“外湖”了。   外湖的面积最大,游人最多,它湖水清澈,它面舫点点—一   苏堤上一株杨柳一株桃,桃花朵朵娇艳,柳枝丝丝摇曳,莺燕啾啾,掠波穿帘,茵草新绿,蓬勃怒发,景色似画,春意盎然。   这人间的天堂!   西街的尽头,里湖的后端,有一栋富丽堂皇的宅第矗立在那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踏青季节,游人似织,西湖的四周到处都是红男绿女、携眷带朋之人!   但是不一样啊!这群人的服饰看来眼熟,这群人的面貌也是看来眼熟。   哦!是他们,是他们,他们乃是石家庄里的那一帮人,穿的都是水色衣衫,虽然其中的质料有些不同。   至于面貌嘛!一个矮矮胖胖的是龚天佑,一个肤色皙白的是石子材,另五人则是“石家五蟹”他们!   还有—个,还有一个三十不到的人,不正是在“碧螺春”茶馆饮茶而未饮茶的耶个年轻汉于吗?   他们彼此谈了—会,那个年轻人就步上了石阶,举起了门环,“砰砰”的一阵敲打。   响声过后,宅第的边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门房。   “你找谁?”   那个门房脸上带着困意,语气含有愠意。   年轻人并不理会,他随手就递上了一张大红拜帖。   “石家庄石公子专程拜访你家主人郭大爷。”   门房精神了,他双手接过了那张名帖,举目看—看门外的人,立即拱一拱身子,展一展笑脸,虽然笑脸是硬挤出来的。   “各位,请稍许等候一下,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人转身进去厂,门重新合上了,石家庄的人也只有静静的等候着了。   “叔爷,难道那枝玉如意会落在郭景阳的手里?”   石子材的心中有些疑惑,有些迷惘。   “唔——”龚天佑沉呤一下说:“应该不会有错,麦小云不是说到杭州来找玉如意嘛?”   “是的。”   “这就是了,他一到杭州,另处不去,别的不问,单单打听郭景阳其人,‘铁翅雕’住处。”   “假如不是呢?”   “八九应该不会离十,就算玉如意不在郭景阳的手里,也必定与‘铁翅雕’有着关联!”   “假如他不承认呢?”   “那可由不得他了,软的不成,就用硬的。”   “我们怎么开口呢?”   “先用言语套他。”   话分儿头,龚天佑爷儿俩在大门外彼此商研对策的时候,郭景阳,哦!这里应称呼他为郭正彦了。郭正彦正悠闲的坐在厅堂里啃着点心喝着茶,门房就匆匆的奔了进来。   “老爷,外面有七八个人说要拜访老爷。”   “七八个人?”   “是的,有七八个。”   郭正彦听了不由怔了一怔,自他从道上滚足了银子,在此地改了名,在此地落了户以来,十几年还真没有这么大帮的客人来拜访过他,他心中当然是疑云层层了。   “他们说是什么人?”   门房也是心中急,竟然忘记了拜帖,他脸上不禁赧然的笑了一笑,立即用双手呈了上去。   “是石家庄的,拜帖在这早……”   “石家庄?”   郭正彦劈手抢了过来,一见之下,他心中吃惊了,他脸上变色了,他隐身市尘,但江湖上的消息却并未全部隔绝,虽然他不认识石镜涛父子,也不曾与石家有过任何瓜葛,这……这是为什么?   “快,快开大门迎接。”   “是。”门房又匆匆的奔了出去。   “请二爷出来!”   郭正彦怔忡的吩咐着侍候在旁边的一名丫鬟,他心中清楚十分,若要对付石家庄的人,自已不行,“二爷”当然更是不行了。 们在尚未明了对方的来意之前,有个人作伴,壮状胆总是好的。   二爷是他昔日的伙伴、今日的兄弟,斯时人称“鹰爪手”詹世亮,如今也改了名,叫詹士良。   “是。”   丫头应了一声进去了。没多久,—个中年人就走了出来,这个中年人的年纪和郭正彦差不了多少,四十几岁,他就是二爷詹士良!   “大哥,什么事情?”   詹士良看到郭正彦一脸不安、满心焦躁,他不禁疑惑的询问起来。   “有人来找。”郭正彦随手交给他那张拜帖说:“就是他们,先去将这些人接进来再说。”   “好吧!”   詹士良跟在郭正彦身后走了出去,他边走边看,心中也是感到困惑十分。   朱漆大门豁然的打了开来,郭正彦拜兄弟双双跨出了盈尺高的横槛,抱拳当胸,形态热忱而诚恳。   “石少侠大驾光临,郭某兄弟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郭大侠言重了,石某等人来得很冒昧,诲涵海涵。”   石子材也拱起了双手,煞有介事的回了礼。   “请,各位请里面奉茶。”   “打扰了。”   客厅不大,但也下小,郭正彦不明对方的身份,主客六张太师椅恐安置不了这许多的客人,他就招呼大家在正中一张八仙桌子围坐了。   其实也多虑了,龚天佑毫不客气,大刺刺的一屁股在主客之位坐了下来,石子材坐在客位副座之上,“石家五蟹”和另一个年轻人则分站在龚天佑和石子材二人的座椅后面。   主客既然已经明朗了,香茗就很快的奉了上来,龚天佑也就很快的开口了。.   因为,他心中有所顾虑,顾虑的并不星郭景阳这里,乃是怕麦小云会迅速的摸了来,那事情不就又麻烦了?   “郭大侠,府上藏有—柄翡翠玉如意?”   龚天佑为免夜长梦多,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出其不意而又语气肯定的说出了惊人之话来。   果然,郭正彦骤听之下,心中果真是吃了一惊!   “阁下,怎么会知道的?”   不打自招了,他竟然中了对方的计,郭正彦不算狐狸,但也算得上是枭鸱中的人物,平时精明深算,今日一上场就败下阵来,会说溜了嘴,虽然立即警觉了过来,但为时已经晚了。   龚天佑得理不饶人,他水泡眼上下一翻,大言炎炎的说:“不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把它拿出来吧!”   詹士良呼的一声站了起来,郭正彦用手将他给按下去了,人家谋定而动、挟势而来,己方却是毫无防备,又岂能任意的冲动、翻脸,自乱了阵脚?说不定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阁下是……”   郭正彦的脸色何尝不是阴暗不定?他的眸子一转再转,经过了深思熟虑,立即捺下了激荡的心情,就开口询问起对方的名讳来。   石子材马上接口了,他露出了一副倒得意的神色,炫耀着说:“这位乃是前辈高人、石某的叔爷、石家庄福寿堂中的供奉,上‘龚’下‘天佑’!”   人的名,树的彭,郭正彦一听之下,心中果然是震动莫名,嘴里不禁惊噫而出声了。   “冰山蛤蟆!”   龚天佑也透着自傲的口气说:“正是老夫。”   詹士良已经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他非但不再起来,连面色也黯淡下来了。   郭正彦强自的镇定一下心神,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龚大侠要这支玉如意是……”   龚天佑冷冷的说:“这是我的事情,你不知也罢!”   他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真叫人下不得台来。   “这……”   石子材打圆场了,他诡谲的笑了一笑说:“这样吧!这支玉如意的价值几何?请郭大侠说个数,石某人—文不少的把纹银送上也就是了。”   “这……”   “还有什么这的那的了,你速即把玉如意给拿出来也就是了。”   “这……”   郭正彦一连来了三个“这”,实在是他心有不甘,但又能如何呢?   龚天佑不耐烦了,他面容霍然一拉,沉着声音说:“五蟹——”   其实,他也有他的苦衷,他不愿让时间给拖下去,唯恐麦无名会随时随地的、悄无声息的赶了来。   “在!”   “石家丘蟹”身随声动,方位陡地—变,立即游移到郭正彦兄弟二人的身后去了。   郭正彦气馁了,他转头看看詹士良,詹士良也是露着无助的眼光在看他,彼此之间实在是相差得太远了,无论在人手上、气势上、功力上,在在皆不是人家的对手。   “好吧!”   郭正彦叹息了一声,无可奈何的说:“士良,你就进去把东西拿出来吧!”   詹士良乏力的站了起来,丧气的步了进去……   这个时候,郭家的大门又来了一位少年人,他是麦无名。   麦无名踏上了行阶,正待伸手敲打门环的时候,右旁的便门又倏然启了开来。   还是那个门房,那个门房看看麦无名说:“你也是石家庄的人?”   麦无名听了心中不由动了一下,他未置可否,却回口反探起来下。   “刚才来了七个人?”   “有,有八个呢!”   “哦!他们的脚程也真够快,竟然先我而来。”   麦无名不禁暗中大呼侥幸,自己为贪喝一壶可口的香茗几乎耽搁这件莫大的事情,万一玉如意被石家庄的人捷足而得了去,那不就要大费周章了?   “那你稍等—下,我这就进去通报。”   “我看免了,跟你一起进去不就是了?”   一为求快,二为求稳,麦无名随机的用上了心计。   门房犹豫了一下说:“好,你就跟我来吧!”   两个人就这么的一前一后进去了。   詹土良终于从里面棒出了—只小木箱,这只小木箱呈褐赭色,高有三寸,宽亦三尺,其长嘛,大概在尺半之谱。   正面还雕刻有细致精巧的花纹,不外乎鱼虫鸟兽、花木与人物。   石子材欣然的站了起来,他说:“来,交给我。”   “不行!”   大厅外面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它当然是出自麦无名之口。   龚天佑一听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当机立断,口中随口沉喝出声。 “祁亚贵,把木箱接过去!”   祁亚贵和朱兆东以及另一个年轻人原是并排站在詹士良身后镇压、监视的人,而祁亚贵离詹士良的距离最近,是以闻声他就一把夺过了那口只小木箱。   郭正彦见事情有了变化,他霍然就站了起来,但是又被身后的人—手一肩的按了下去。   站在郭正彦身后的人,当然是“病蟹”孟永昌、“醉蟹”周亦生和“睡蟹”许连白!   詹士良略一迟疑,情况也是一样,二条臂膀已经为人所拴上了。   他们的宅第内难道没有庄丁?有,郭正彦有先见之明,几个庄丁根本于事元补,是以他也不再调动与支使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一条人影平平的射了进来,哈!礼尚往来,石子材的肩头竟然也被人家给按上了。   “把箱子还给人家!”   是谁说的话?当然是麦无名了,因为射进来的人,接在石子材肩膀上的手,也正是麦无名。   这一下石子材傻了,龚天佑傻了,厅堂里的人全部傻了,包括郭正彦和詹士良,还有那丫鬟和门房在内。   既然傻了,就没有人说话,就没有人移动,那只有不傻的人勉为其难再次的在动,再次的在说。   “石子材,告诉你的下属,把箱子还给人家!”   这次石子材清醒过来了,他焉敢不清醒?因为肩膀上的“铁”在发热、在加压。   “还给人家,快、快……”   东西固然重要,但性命更加重要,石子材不由急切的说着。   “石蟹”祁亚贵带着征求与请示的眼光望着龚天佑,但龚天佑却是哑口无言,他只有期期艾艾的把木箱文还到詹士良的手中。   “龚大侠,这支玉如意乃是麦某访寻之物,你们费心了、劳力了,如今事情至此结束了,你们走吧!在下送你们出去。”   麦无名放下了搭在石子材肩膀上的手。   龚天佑的水泡眼又是一张一合,但他却连一句话也不说,率先走了出去。   石子材则是气不过,他狠狠的说:“麦小云,你给我记着,山不转路转,日后我们总有相逢的一天!”   他也掉头走了,“石家五蟹”随之鱼贯的跟了出去。   这帮人是麦无名引上来的,也由麦无名给逐退了的,功过相抵,两不相欠,但是,抵得了吗?抵不了,俗语说得好:“救得了—时,救不了一世。”麦无名会走,等他走了,龚天佑他们又可以卷土重来!   抵得了吗?抵得了,俗语说得好:“苍鹰觅食,点滴不漏。”麦小云既然刻意的来寻玉如意,如今寻到了,哪里还有不带之而去的道理?既然东西被对方带走了,再去找郭景阳又有何用?   麦无名背着双手踱在后面,当然,郭正彦兄弟是主人,主人焉有下陪的道理?   “麦少侠,多谢你解去了我们兄弟的危难,请到里面奉茶。”   把一帮“瘟神”给送走了,但是去了狼,却来了虎。郭正彦心中真是有十五只吊桶在七上八下的升着。麦小云这后起之秀,他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甫出江湖不久,气势却已经驾凌在宇内“三庄—帮”之上了,而他,为的不也正是自己那柄玉如意吗?又不能不致谢,又不能不敷衍,唉!真是流年不利呵!   “好吧!我们进去谈淡。”   客厅里,那只小木箱正四平八稳地放在八仙桌上面。   宾主落了座,循例奉上了茶,麦无名也直截了当的说话了。   “郭大侠,你能否将那支玉如意让在下看看?”   “好。”   郭正彦心中早已有了数,他能说不吗?随即双手打开了那只小木箱,—支玉如意耀人眼目的躺在一座木架之上,翡翠玉如意!   这支玉如意之首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葱翠油亮;玉如意之尾好像一片绿叶,茎纹隐约;其柄嘛!若玛瑙、如琥珀,梗干似的衬托着牡丹,绿叶,益显光采,更觉夺目!   麦无名见了眸子中却浮上了一股淡谈的失意之色,他说:“郭大侠,请你把他收藏起来吧!”   “收藏起来”?这是什么意思?郭正彦听了不由怔了一怔,他实在猜不适对方的心意,这句话说得太出人意料之外了,禁不住好奇的问了起来。   “麦少侠不是找一柄玉如意?”   “是的,在下正在找寻一柄翡翠玉如意。”麦无名说:“但是,我不想获得它,也不想占有它,只想探查一下它的来源罢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家父的行踪与一柄翡翠玉如意有关。”   “哦!”郭正彦吐了一口气说:“那我就告诉麦少侠这支玉如意的来源……”   麦无名立即抬手阻止对方再说下去,他接着说:“郭大侠不必说了,这支玉如意却不是在下欲找之物,我寻找的那一柄乃是通体翠绿。”   “原来如此。”郭正彦悠悠地叹息了—声道:“但我却要为这一柄玉如意受惊担忧了。”   “不会吧!”   “会!石家庄既然已经看上它了,若未到手,他门焉会甘心?”   “我想他们是不会再来的了。”   郭正彦听了不由一怔:“怎么说呢?”   “他们必定以为这柄玉如意已经落在我的手中了。”   “但事实并不如此呀!”   “他们若真是去而复返,那你就说它已被我带走了也就是了。”   郭正彦霍然站了起来,霍然长揖及地,他说:“多谢麦少侠仁心慈意,郭正彦五内惧铭……”   “郭大侠言重了。”麦无名也站了起来说:“在下这就告辞。”   “无论如何请用过午膳再走。”   郭正彦诚恳地挽留着。   “不了,在下尚有要事待办,我们后会有期。”   北京——   北京的北海——   北诲的九龙壁——   “九龙壁”矗立在“太液池”之北岸一棵古槐树的一座墙壁。   它高有九尺,长度大约在七十尺之谱,整体全用琉璃所砌成!   壁顶檐角双飞,盖有斗拱和脊梁,壁的两面由黄、蓝、绿、紫等彩色琉璃砖镶嵌着九条蟠龙,九龙壁就由此而成名了。   这九条蟠龙锦鳞金爪,这九条蟠龙昂首吐信,腾于汹涌波涛之中,隐于飘渺云雾之间,其气势之生动,其形态之灵活,真叫人叹为观止   布局无羁,假“圣手”焉能臻此?造型巧妙,真“巨匠”始有杰作,釉瓷明亮,色泽鲜艳,经数百年的风吹雨打、曰晒霜煞,仍然无损其毫厘、无动其分寸,中华艺术,中华建筑,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光!   有人说它建于辽。   有人说它建于元。   也有说它是明朝的遗物!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椐《三诲见志》云:“西天梵境之西有琉璃墙,即世称‘九龙壁’,建于明。”   由此推断,它必定就是大西天经广真谛门前所立的壁照了。   而日,从琉璃瓦的质、从琉璃瓦的量以及这堵墙的形状、结构看来,与明朝山西人同代王府门前所造的九龙壁如出一辙,应该是属于明朝之产物无误了。   这是一件大创作,这是一个大手笔,图案设汁卓越,砖瓦线条平顺,立体贲突,栩栩如生,是呕心沥血之作,是呕心沥血之作呵!   卯时将尽,辰时未届。就在这个时候,九龙壁下站着一个人。   他是游客?一定是位游客!   因为,凡是来这里的人,十之八九,简直十分之十皆是来这里欣赏,来这里观摩这九条威武磅礴的蟠龙。   但是……   但是卯时过去了,辰时也跟着高升的太阳一直往上跑,如今已经是巳初时分了。   那个人却仍然站在那里,只是欣赏改成了徘徊,观望变作了蹁蹀,最后,他干脆坐在一棵槐树底下休息了。   游客已经济济的多了起来,他四周探视,他脸露焦容,这么看起来,他可能不是游客了,是十分之中第十一,在这里等人或是什么的了。   看这个人的年岁,三十岁不到,看这个人的气度,英武挺拔,哦!他,他正是在宁波兴安客栈中半夜觐见麦无名的两个人中之—个!   就在这往来走动的游客之中,有一个身穿蓝衫的年轻人匆匆地赶了过来,他乃是麦小云。   坐在槐树下的那个人看见了,但是,他并未出声招呼,只是霍然站了起来,只是重重咳了一声,如此而已!   身着蓝衫的午轻人微微一笑,其笑容里带着十分歉意,含有浓重愧色。   “对不起得很,劳你久等了,姜大侠。”那个蓝衫年轻人说:“在下在永定河口又遇上了万里船帮的人,以致被迫给耽搁了下来。”   “没什么,麦少侠。”那个被称姜姓的人也是笑笑说:“你若不先出声,我还真不敢认,免得又闹出了同样的笑话。”   他叫姜致远,乃是黄山派的弟子。   麦小云笑意未泯,他说:“我和那个人真有这么的相似?”   “何止是相似,简直是完全一样!”   麦小云的笑容中透出了无可奈何的神色,他的头也跟之摇起来了:“到时候我真得仔细地瞧瞧他。”他继续说:“令师兄还没有到来?”   “没有。”姜致远说:“敝师兄去岭南之前曾经说过,在回程中顺便去黄山玩上一玩。”   “最近几次麻烦着贵师兄弟,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麦少侠客气了,能为麦少侠做点事,乃是我们师兄弟的光采,何况这件事又非麦少侠的私事,本着江湖正义,为了世上公理,凡稍有良知的人,他们都会这么做的。”   麦小云感慨地说:“但是世上有多少人却为了私欲而昧住了良心,南浩天就是其中的一个!”   姜致远叹息—声说:“唉!这真正的印了一句古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董大夫命大,幸而遇上了麦少侠你,不然……”   “京里的情况怎样?”   “南浩天自回来以后,他寸步不出,闭口不谈。”   “他是在避锋头,免得消息传入皇宫大内,要知道这是欺君罔上,罪在不赦呢!”   “怪不得四位领班人人也是踪影不见。”   “我在无意之中听到了万里船帮的密谋,原来釜底抽薪,谁会知道,又是在无意之中发现了南浩天做出神人共愤的事来,说什么乡亲,说什么共事……”   “江河分岔,同出一源”,他们二人好像是各说各的,其实所指乃是同一件事。了解内情之人,自然一听便知。   “真是人心难测,世路艰险。”姜致远语含感慨。   “最最令我感到不安的是自见了那支翡翠玉如意之后,它竟然会使我心头震动不已,奸像与我之间有着某种关联。”   “哦!有这种事?麦少侠有什么事会关联到那支玉如意呢?”姜致远以开玩笑的口气说:“莫非你也想拥有它,获得座架中之武学秘本?”   “我氶欲知道的乃是我的身世。”麦小云一脸黯然地说:“至于那柄玉如意或者是其中的武学秘本,假如真想占为已有,也就不会麻烦令师兄再次的长途跋涉、奔走于岭南之间了。”   “麦少侠请别介意,在下只是无心的说笑罢了,倒引起了你的伤心往事,麦少侠的身世是……”   “我自幼由家师收养、教育,一直到我懂得人事的时候,问起了身世,他老人家总是默默以对,最后逼急了,所说的也只是不着边际,渺茫而空洞……”   “那你可曾仔细的探询过董大夫,该柄玉如意掌故和来处?”   “问过了,董大夫已经把它的来历告诉了我,并且还说,这柄玉意恐怕是不祥之物;至少对他来说,只是祸害,全无用处,倘若追至回来,就留在我身边好了。”   “这么说那支玉如意你又何必非送去岭南不可呢?”   “这岂是为人之道?而且,又何必落人藉口,说是别有居心。”   “那它真与你身世有关?”   麦小云摇摇头说:“还不知道,董大夫只告诉我他所知道的,至于下情,还得继续追溯下去。”   “到哪里去追?”   “南浩天!”   姜致远听了不由怔了一怔:“这……难道该柄玉如意原本就是南浩天的东西?”   “不,南浩天只是牵线之人。”   “好呀!”姜致远不由双眼一瞪,咬牙切齿的说:“这么说南浩天图谋已久,他居心叵测,强抢硬夺不过,还来一个杀人伤命!”   “所以我说什么乡亲情谊,什么同朝共事,全足虚幻,全是谎言!”   “董大夫不认识顶手之人?”   “不认识,对方乃是南浩天引介而来。”   “那就非得找到南浩天本人不可了?”   “不错。”麦小云说:“但是南浩天却深居简出……”   姜致远慨然说:“我进去找他出来!”   麦小云摇摇头说:“姜大侠前去未必能引得他出来,说不定……”   他未敢冒然将“身入虎口”或者“以身试火”的话说出来,人家是出于至诚,而且事情的确有此可能,他知道自己的份量有多少、自己的功力有几何。   “那你非要用我所说的那一着不可了?”   “不错。”麦小云肯定地说:“也只有如此才能引他到外面来。”   现在轮到姜致远在摇头了。   “这未免太冒险了。”   麦小云笑笑说:“没有什么风险可言的,我一不去抢劫,二不去杀人,只不过是引南浩天出来而已。”   “你若是真去杀人或者抢劫,那倒反而好办多了,杀了人或者是抢了东西,掉头就跑,—走了之,诱人才不简单呢,万一他不上钩或者非他当班呢?”   北海乃是风景区域,游人似织,尤其是那块九龙璧,更是历人必至的地方、万人瞻仰的占迹。是以,他们紧靠在古槐树之旁;是以,他们压低了声音,谨慎的、间隙的彼此交淡着。   “我会事先探得清楚的。”   “那他假如只是支使领班们出手呢?”   “到时候可就容不得他了。”   姜致远关切地说:“那你可要小心啊!”   “谢谢你。”麦小云真挚地回答着。   “下次我们相聚……”   “唔——”麦小云沉吟一下说:“到时候再联系吧!”   “那我走了,麦少侠珍重。”   “珍重。”   -------------------------------   潇湘书院图档 Alene OCR ,旧雨楼和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 七 回 大闹京都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了,北京城最最热闹的地方当然是前门外的“八大胡同”了。   八大胡同到处都是火树银花,八大胡同到处都是丝竹工尺,轻歌漫舞,通宵达旦!   何谓八人胡同呢?八大胡同乃是八条巷弄,而居住在北京城内的人们管叫巷弄为“胡 同”。   这八条花街柳巷,秦楼楚馆普设,把琵门户半开,是富商巨贾寻欢作乐之地,是公于哥 儿征歌逐色之所。销金窟、温柔乡!   当时曾经有人编了一首打油诗,明白表出了这八大胡同的名称和风貌,并且还朗朗的颇 易上口呢!   诗曰:“八人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畔弦歌乐,‘王广 斜街’灯火明。‘万佛寺’前车辚辚,‘大小郎营’两相邻。王孙公子骛争趋,‘胭脂’行 里姑娘寻。”(王广斜街本名为王寡妇斜街。)   “大郎营”和“小郎营”—折为二,加起来刚刚是八条巷道,八条胡同!   本来,风月场所是人人皆能涉足、个个都可留连的地方,但是,由于陕西街中的百顺胡 同和石头胡同格调高、收费昂,一般人因之望而却步、裹足不前了,他们的恩客多半都是王 公大臣!   大郎营胡同,小郎营胡同,不知是囚人而命名亦或因名而汇入?前者的主顾是侍卫营, 后者则为捕营所独揽了,久而久之,也就地盘齐属、界线分明了。   这个时候,大郎营胡同里依旧与往口一样,满胡同都是酒气薰天,满胡同都是嚣闹连天, 其中还夹杂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他们都是吃粮的粗汉,他们都是拿饷的兵勇。   但是,“白花洲”妓女户的门前却有一位公子哥儿在巡逻,在倘徉……   这种事情平时似乎不常见,公子哥儿游乐的地方乃是胴脂胡同,乃是韩家潭胡同,并不 是大小郎营胡同。   今夜,这位公子怎会荡到这里来?莫非是摸错了方向?或者是灌饱了黄汤?   有三个壮汉正好迎面而来,他们一见就调笑了、讥讽了,其中一个还质问起来下。   “小子,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快去你能去的地方,去,去!”   “他是把眼珠子放到口袋里去了……”   “谁说的?”另一个随即接上了,他挖苦地说:“说不定他是来找爹的或者是找娘要奶 吃的。”   “哈哈哈。”   “哈哈哈……”   他们放浪形骸,他们肆无忌惮,简直是目中无人,欺人太甚!   回瞧这个年轻人的模样,细皮白肉,“弱冠”之年,再看这个年轻人的穿着,蓝色长衫, 锦缎马褂,果真是稚嫩得很,在这个地方,在这种场合。   “住口!”   这是霹雳,这是焦雷。霹雳焦雷却是出自那毫不起眼的蓝衫少年的口中,似乎令人有着 意外之感觉。   二个壮汉全都怔住了,他们心中“怦怦”地在跳,他们耳中“嗡嗡”地在响,实在是令 人难以相信。   “你……”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终于瞪着眼睛说话了。   “不错,是我。”蓝衫少年淡淡地说:“谁若再敢胡说八道的话,那就叫他拐着回去 了。”   “你是哪……”   那个人忍着性子又问了—句。   “这你就不必管了。”   蓝衫少年岸然地回答着。   另两个人定过了神,回过了气,他们觉得瞳上失去了光采,这真叫“飞象矫情吃过河, 黑卒越界当车使。”这还得了?   其中一个年纪较轻、个性毛躁的就跳了起来。   “管他是谁?把他撂在这里不就结了?”   俗话说“物以类聚。”这话说得一点不错,这三个人本来就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一 个想惹事生非,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立即帮腔、煽火了。   “对!这小子既然敢在我们地头上闹事,还管他什么贝子、贝勒、少爷、公子,拿回去 也就是了。”   年纪大一点的略一沉吟说:“好,老五,就地摆平他!”   老五就是年纪最轻的一个,他踏上两步,狞着脸色说:“小子,你自缚吧!若叫五爷出 手那就不好受了。”   蓝衫少年微微地笑了一笑说:“是嘛!怎么个不好受呢?我还真想试它一试。”   “怎么?”老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嚣张与跋扈,他不可一世地说:“你以为这样狼嗥了 一声能唬住人?”   “那你不妨也试上一试。”   “好!给你面子你不要,五爷这就叫你爬在地上叫爷爷!”   老五身形一动,陡地一举捣了出去,拳头还真不小,胳膊还真粗壮!   这一拳若是敲在脸上,那就鼻歪眼睛斜;这一拳假如捣上胸脯,也必定会脏碎鲜血吐。   蓝衫少年却不知死活,他若无其事地傲立在当地,脚不动,身不动,待对方的拳头即将 沾着他衣衫的时候,右侧忽然有一个影子模糊地一映,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右臂在晃动或者衣 袖在飘忽,根本看不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他的双手依旧是背在身后,他的身形还是 站立在当地!   五爷出事了,那位五爷却以右掌握着左腕,脸赤眼瞪,蹬蹬蹬的倒退了好几步。   三个人的心中全震动了,尤其是五爷本人,因为他身受其害!   年纪较大的一个脸色变了,他惊在心头,喝在口中:“嘿!原来你是存心找碴,老四, 上去!”   另一个壮汉揉身而上了,有前车之鉴,焉能身蹈覆辙?是以他二活不说,摆下了马步, 划动厂双手,待凝足了功力才一举地扑了上去!   这次蓝衫少年动了,但是,也只不过是上体微微地仰下一仰,让过了来势,疾拍了一掌。   不得了,老四这次吃亏却更大了,他自己蓄意猛扑之势,再加上对方那神来一掌之力, 火下扇风、顺水推舟,立即就跌跌撞撞地直冲而去。   “小子,你真是吞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到这里来撒野了!”年纪较大的一个黑着脸、狠 着心的说着。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知道今日里碰上了扎手货,但是,已经势成骑虎,不 得不硬起头皮耗上了。   蓝衫少年冷冷地说:“到底是我犯着了你们,还是你们惹上了我?”   “落码头应该先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是老三,也是这二个人之中的老大。   “天下人走天下路,是谁规定大郎营胡同不让旁人进出?不准人家访人?”   老三不由气短了,果然,这只是不成规定的规定,各阶层有各阶层的游乐场所与地段, 但是路过或者是寻人,准也没说不可以。就真算进去找姑娘寻乐子,也是没有明文禁止呀!   老二恼羞成了怒,他沉着声音说:“老五,上,我们一起上!”   抚着手腕的老五闻声又动了,他的火气原本最大,并且又吃了对方的一指,老二这么一 说,正中了他的胸怀,讨面子、找场子,乃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两个人就双双地攻了过去,向前急冲的老四,也终于踉踉跄跄的钉住了脚步,他不山怒 火中烧,立即返身加进了战圈之内。   这下子可热闹了,侍卫班的人毕竟不全是骗饭吃的角色,他们手底下多多少少都有几下 子。   游斗开始了,三个既粗又壮的彪形大汉合攻一个秀气、赢弱的年轻人,看起来太过悬殊, 太不调和。   犹若群狼抓绵羊,—只鹰隼扑雏鸡!   但是,天底下的事也不能一概而论,有突出、有反常,绵羊也有抵死豺狼的事例,母鸡 也有啄瞎老鹰眼睛的记录,而且,快得很,只不过二招五式,那蓝衫少年倏然一个迂回曲旋, 三个壮年汉子都已经分别跌坐在地下。   金条熔化做元宝,勇士忻肱变阶囚,这是他们自己欠个打听,没有打听清楚这个依旧屹 然兀立在当地的年轻人乃是何等样的人物!他,他就是新近江湖轰动、声名大躁的后起之秀 麦小云!   三爷气馁了,他色厉内荏的说:“小……你,你到底是谁?三……我们没有算完,这笔 账回头一起算清!”   “小”字的后面该是“子”,“三”字的后面应该是“爷”,但是,他是光棍,有道说: “光棍不吃眼前亏。”何况他们都已经吃过亏了,就把“子”和“爷”一起囫囵地吞了下去。   “我姓麦,随时恭候着你们。”   老三比老四、老五要硬朗一点,他首先由地上爬了起来,虽然是那么的艰辛、那么的痛 苦。   “老四、老五,别再丢人现眼了,起来!”   老四、老五眦着眼、睚着齿,也相继地爬起来了。忽然,老三的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睁大双眼,怔怔地凝视着那个年轻人不稍一瞬。   “你说你姓什么?”   “麦!”   老三的脸白了,老二的声颤了:“麦……麦小云……”   麦小云未置是否,他不愿意张扬,唯恐侍卫营中起了警惕,对欲进行之事有所影响。   老三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他闯荡了江湖半辈子,焉会看不出对方的神色?不由压低 了声音说:“老四、老五,我们走。”   麦小云却冷冷地开口了:“等一等——”   如今情形不同了,他的话已经变成了金科玉律,那三个果真停下脚步不走了。   “你们是哪一班的?”   “第六班。”   “唔——”麦小云末敢问得过份露骨,免得引起他人的怀疑。他说:“记住,以后再敢 如此气焰万丈、这般作威作福,撞在我姓麦的手中可就没有再这么便宜了,去吧!”   二个人果然一拐—拐的走了,原来每个人都被麦小云扫上一腿、踹上一脚!   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会没有瞧热闹的人?有!当然有,只是有的人事不关己,有的则看到 了麦小云的气势,听到麦小云的声名,就噤若寒蝉,或者做了缩头乌龟。   “百花洲”里有个招呼客人的汉子出来了,他是生意人,也许只是听人使唤的一个下人, 当然不知江湖事了。   “小兄弟,你真是走错了地方嘛?”   “没有呀!”   “那你是来找人的喽?”   “不错。”麦小云笑着撒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慌活,他说:“我有一个相好的,据说她被 转到这里来了,所以我过来探看一下。”   “那你明天再来好了,这班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那二个虽然被你打跑了,但说不定会 招来大队人马,能避着点还是避着点好。”那个汉子好心地说:“明大就轮到他们第五班、 第六班当值了,第七班、八班备动,一至四班休息,但不知怎的,最近一至四班的人都很少 出来,所以明天大郎营胡同里就见不到客人了……”   “哦!”麦小云心中不由动了一下:“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明天再来此比较好,谢谢 你。”   “不谢。”   麦小云随即迈出了大朗营胡同,因为,他已有所得,在“百花洲”中的那个汉子口中获 悉了他欲知道的消息,就出来进行计划好的步骤了。   二更天——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低低的云,只有呼呼的风,这就叫做“月黑风高”!   月黑风高之夜正是人们好梦连床的时刻,也是无本生涯的梁上君子出动的时刻。   “紫金城”、“金銮殿”,屋角上这时候竟有一方布帛在飘动着。   它对着悬挂在柱边的马灯,一闪一闪的,它迎着一阵阵间隙的东风,—晃一晃的……   夜深入静,就感到特别地耀眼,特别地显著。   是旗帜?不像;是狸猫?不是;难道会是人?这怎么可能!   紫金城中警卫森严,皇宫大院亲兵如林,平时有人因事进内,必须要经过详细的盘问, 入夜更是战战兢兢,三步一岗,五步哨,若是没有得到许可,就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进去!   孔明灯由四面八方照在—起了。啊!这是一个人,是—个人亮着长衫的下摆在晃动,摇 曳!   那会是谁?准有这么大的胆子,甘冒着杀头的罪名竟然在禁宫之内、金殿阁顶肆无忌惮 的嬉戏、走动?疯子,他必定是一个疯子!   值夜的亲兵震动了,当班的侍卫紧张了,这,这还得了,上面追究下来,被抓的人应该 杀头,就是抓的人也要被杀头的啊!   “什么人?”   “哈!”   霎时之间箭上弦,霎时之间刀出鞘,亲兵们吆喝了,侍卫们飞腾了……   吆喝的只是助助威,当然没有具体的效果,飞腾的虽然是飞上了屋顶,但也没有得到应 得的成绩,因为,他们飞腾了上去,却又被逼翻了下来。   不是疯子,是武林人!   当然不是疯子,疯子焉能混得进来?当然他是武林人,武林人才会登高掠低……   这就惊动了二大领班的一班头领刘介雨、二班头领黄振华,也即是护送安南贡品中的翡 翠玉如意三个人内之两个,但结果却在宁波府铩了羽,丢了宝,弄得灰头土脸!   他们—人虽然耽在班房里面,但已经听到了响动,已经了解了情由,是以出来后也不必 再详加多问,双双地掠上金銮殿顶齐去逮捕了。   刘介雨和黄振华两个功力不弱,前者曾经落发“崆峒”,因为不守清规,“释迦牟尼” 不屑有这样的子弟,就被赶了出来,是以人称“假和尚”。   后者则是艺出“八卦门”,擅长拳掌,江湖中人誉他为“八卦散手”。   “假和尚”和“八卦散手”上是上去了,没有给人撵下来,可是,他没有将来人手到擒 来!   三班四班出来支援了,没有效就是没有效。   只见那个人在游移,只见那个人在飘忽……   皇宫大院,殿阁连云,他们追逐,他们围捕,结果像是在捉迷藏,像是在赛脚力,这里 探、那里找、东边搜、西边兜,此起而彼落,还是近不了对方的身形,还是碰不到人家的衣 角,连面貌也没看清呢!   总领班终于被逼出来了,他已经暗暗地观察了良久来人的动机、来人的身手,在在都使 他担心,是以审谨的带上了兵刃,拔出了宝剑,二脚一蹬,鹰冲狼纵一般的耸身掠上了屋顶。   他略—观望,微一沉吟,随即发号施令了。   “一班、二班,分守东面,三班、四班,堵住西北,若遭反抗,格杀勿论!”   “是!”   四个领班,各率着自己弟兄分雁翅般的散了开去,汇成了一个包围之势。   总领班不愧为总领班,他非但功力高人一等,而且遇事镇定不乱,调度亦有方寸!   总领班安排妥当,自己身形陡地拔起,直向那个人影扑了过去。   那个人影倘若真是有为而来,这就应上了一句俗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   他的艺业果真是精探异常,只见几个起落,就避开了总领班苍鹰似的身法,并且亦闯出 了侍卫们合围的形势,于净利落,快捷了当!   总领班心中是既怒又惊,他顿时钢牙猛挫,运足了周身功力,二腿一弹,纵身而出,锲 而不舍地朝那个人影疾追而去。   一前一后,一追一赶,他们越过了“大和殿”,逾出了“养心宫”,霎时就转离了紫金 内城。   总领班赶得急,前面人影飘得快,总领班缓下了脚步,那条人影也就慢了下来,他们若 即若离,他们时快时慢,二人之间总是差了那么一段距离。   总领班心头不由微微一动,他于脆站着不走了,放开喉咙大声地叫喊了起来。   “喂!光是逃跑岂是英雄行径?你有种就停下来较量一场!”   前面人影也回过了身形,他说:“当然,我们当然要好好地打上一场,不过这时不宜, 前面的地势广阔,假如你不怕的话,那就跟我来吧!”   这是激将,他艺高、他胆大,总领班的他怎会信这个邪?再说,若没有交待就此摸着鼻 子回去,这个台他也坍不起!   “好!”   他狠狠地应了一声,连牙齿也恨得发了痒,提起衣角,加足脚力,一式天马行空,又向 前面迟了过去。   这正好中了人家的心意,入了对方的圈套,是好胜之心害了他,是骄傲之性误了他,就 因为太过自大、太过高傲,就不再往深处想,人家冒了天大的风险闯入了禁宫大内,一不偷 二不抢,听口气,三又不是寻仇与报复,不是引他出去是什么?总不会患了神精病!   “煤山”到了。   煤山,幅图并不太大,树疏草稀,黄土里间隔着灰土,灰土中寸草不生,明朝的末代皇 帝崇帧,就是吊死在这里!   半山腰,枯树下,黑色人影就站在那里不走了。   总领班一步跨到,他摇动了手中的宝剑,霍地一剑刺了出去。   “大胆狂徒,你夜闯禁宫,罪大不赦,领死吧!”   满口官话,一腔怒火,挟着上冲之势,也不管青红皂白,威力自是不弱!   黑色人影不慌不忙,他徽一偏头,就这么轻易避开了那牟利的来剑。   “南大人,我若是这么好打发,也就不敢前去找你了。”   总领班闻言不由大吃一惊,他连忙止步收剑,双眼运足了目力,怔怔地凝视着对方—瞬 不瞬。   “你,你认识本座?”   “总领班”,“南大人”,他当然就是南天一剑南浩天。   “不错。”那个黑色人影说:“在下认识南大人,南大人却未必会认识我区区在下。”   南浩天紧紧地盯着那个黑色人影毫不放松,他感觉到这个人的功力深不可测,他也看出 了这个人的年岁只在弱冠上下,心中疑虑了,心中搜寻了,最后,心中顿时震动起来了。   “你,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   南浩天犯了疑,他心中隐约想起了一个人。   “麦小云。”   麦小云平静的、随意的说着。   “麦小云,果然是你!”   麦小云也微微地怔厂一怔,他迟疑地说:“怎么?你已经知道我了?”   南浩天虽然是惊在心里、噫在口里,但他感到奇怪的是对方既然劫走翡翠玉如意,应该 逃之夭夭,怎么反而回头来找他?其中必有蹊跷了!   “当然,除了你谁还会打这么大的胆子?”   “那你可知道我来找你的日的?”   南浩天的心中也正在疑惑,但他却强声说:“我管你来干什么?拦劫贡品,形同叛逆, 本座正欲缉你归案!”   麦小云淡谈地说:“是吗?”   南浩天的眼中露出了希冀的光芒,面孔上透出了激动的神色,他迫不及待地说:“翡翠 玉如意今在何处?你只要把它献上来,本座或能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是吗?”   麦小云又淡淡地重复一句。   “当然,只要你把玉如意交出来,本座就既往不咎!”   南浩天这次说得肯定、说得迫切。   “我已经将它弥补及赎取你的罪愆了。”   “满口胡言,你这是自取灭亡了。”   南浩天长剑陡然一抖,剑花九朵,朵朵指向麦小云的要害大穴。   九朵剑花,乃是剑行中最高之成就,若能臻此火候,必须具备天赋、根基、心术、名师。 在在缺一不可,还得经以长期的苦修和勤练。   能一举抖出九朵剑花之入应该是叫一代宗主的身份,亦即表示已达身剑合一归零、心剑 相互感应的地步、无尚之境界;若再上层楼,就属剑仙、剑圣之流了。   麦小云艺出“北僧”,宇内南北二僧、神仙中人,他又是有备而来,焉会不知对方功力 的深浅?是以早已蓄势以待,见南浩天有所欲动,立时迅捷地、审慎地一阵摇晃、一阵飘退, 又躲开了对方每朵皆刺的剑花。   “南人人,要知道欺君大罪祸连九族啊!”   他有意无意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南浩天一听不由悖然一惊,他又停下了身形,他又歇住了剑势。   “你说什么?”   心有所亏,就怕夜鬼,这句话似乎是刺着南浩天的痛处!   麦小云慢条斯理地说:“我说的乃是安南之贡品,安南之贡品中……”   南浩天哪有心情听对方拖下去,他紧接着说:“安南之贡品怎么样?快说!”   “安南之贡品中有金佛五尊、钻石四颗,至于翡翠玉如意嘛……”   麦小云这次有意地延宕下来了。   南浩天的脸色倏然一变,他沉声说:“翡翠玉如意又是怎么样?”   “贡表中好像并没有载列这件东西呢?”   南浩天强声说:“你信口雌黄!”   “是吗?”麦小云淡淡地说:“安南贡品中若真有翡翠玉如意,你将它失落了;安南贡 品表上若真记载翡翠玉如意,你却将它涂改了。南大人,不管是任何一项,足够你杀头诛族 的了。”   南浩天心惊肉跳了,南浩天冷汗直淋了,这等隐秘之事对方怎会知道?除了四个领班, 而四个领班他们也只不过一知半解,个中情况,可说是无人获悉、无人了解。   莫非是他?这又怎么可能呢?他早已经魂归离恨天了,但是,麦小云怎会知道得这么清 楚?说他是虚声恫吓,却又言之凿凿呢!   南浩天眼珠千回百转,南浩大心中是千回百转,他相信,他也不相信,这叫将信将疑, 半信半疑,他又鼓起了精神说;“全是无稽之谈!看来本座应把你这信口开河之徒立毙于剑 下!”   做人心不能虚,心里一虚,说话就不一样了:非但是话声不同,连眼色、形态处处都不 同了,这不等于是告诉人家,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所以,亏心事做不得!   他手中一紧,宝剑连连劈出,施展着赖以成名的珍藏秘招了,“魂迫南天”!   麦小云脚下纷踩,身形连晃,堪椹地又闪过了那犀利的剑锋!   “南大人,事情是真是假,你自己心头雪亮,为使你心服口服,我不妨告诉你一个 人……”   “什么人?说!”   南浩天既慌又急地追问着,他再也冷静不了。   “岭南董天翔。”   被蛇咬了,被蜂螫了,南浩天陡地跳了起来,继着,他心底冒上下一股寒气,他怕了, 这次真的怕了,但是,未几他又冷静下来了,宽松下来了,因为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彻底解决的办法,那就是把麦小云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与崇帧皇帝作个伴,岂不是 神不知鬼不觉?   他就是这个主意!   南浩天对麦小云只闻其名,不识其人,当然不知道对方的手底下到底有几何了。他所了 解的只是麦小云的艺业不弱,如此而已,那是从对方逃逸的脚程看、闪躲的身形看以及能从 二个领班手中劫去玉如意,那也只是领班他们,依旧是不足虑,凭本身的功力,他却有充分 的自信,自信自己必能将麦小云长留在此地!   真是目无余子,自命不凡!   也难怪他有这份自信,也难怪他有这份豪气。他的功力,他的剑术,昔天之下,除了 “三庄—帮”中的坛主,掌门,谁再也不作别人想了;而那几个寥寥可数的坛主、掌门,与 他也只在伯仆之间!   南浩天长长地吐出憋了已久的窝囊气,他恢复了正常说:“麦小云,是非皆因多开口, 烦恼皆是强出头。就因为你多管闹事,由此惹上杀身之祸了。纳命吧!”   他第二次挥动长剑,密集而又扩张,果真是招招凶防,步步杀着……   这焉能怪他?为了身家,为了性命,他能留情?他不拼命?古人说:“人不为己,天诛 地灭。”他当然要痛下杀手,为自己拼命!   麦小云也是太傲了一点,他就是不喜欢穿夜行衣或者是武打紧身,而且,他也不惯携带 随身武器S,这样,给对方一个明确的目标,给自己拢上无谓的拘束,第一 、限于时间迫 促;第二,是他向来如此。对龚天佑如此,对洪振杰如此,当然对南浩天也是如此了。   “是吗?恐怕还不见得呢!”   幸好,麦小云面对着这岭南大豪、皇宫总领,虽是淡吐宏亮,虽是意态从容,却也未敢 托大,他暗暗运起神功,脚踩“迷踪”,手挥“千佛”,顿时同对方战在一起。   霎时之间,天惨地愁,云碎雾沉,剑势连绵似布似织,掌风呼啸若号若啼,木舞草飘, 石奔抄走。   满山异声四起,半空黑影幢幢,是崇祯皇帝他们的幽灵得不到安宁?是无辜的飞禽走兽 被扰得惊惶失措?它们悲泣,他们叹息。   麦小云身形若幕蓬般的环绕在对方的四周围,麦小云双掌像潮水似的澎湃在对方的每一 个角落,层层密密,汹汹涌涌!   南浩天手忙了,南浩天脚乱厂。心不正,其剑则滞;意不纯,其剑则偏;而理不直,他 的气又怎能壮得起来?   他的心术原本不坏,但自投入了禁宫大内以后,官场中的吹拍、宦海军里的排挤,耳濡 目染,口久也就传习上下,因此就蒙蔽了他的心智,固此就影响了他的艺业……   南浩天满怀的壮志、满心的信心,结果.他越打越薄、愈来愈浊,最后还变得战战兢兢、 惊心动魄,应付对方飘幻的身形,闪躲对方漫天的掌影……   “啪!”的—声脆咧起处,有人疾退了,有入踉跄了;疾退的是麦小云,跄踉的当然是 南浩天!   南浩天勉力地用长剑支住了身体,怔怔地凝日注视着眼前这 个年轻人有好一会,继之, 他长叹一声,倏地举起左于,猛然拍向自己的脑盖天灵!   这就表示他的英雄气概犹存,这就表示他的正—义之心未泯,以此遮羞,以死谢过。   黑影乍起即落,又听见一声脆响起处,麦小云飞快地打落了南浩天拟欲自尽的左手,他 注意的就是这一点,设或对方咎由自取,但若是自绝了,他的消息不就从此中断了?   “蝼蚁尚且贪生,南大人,你又为何不惜如此呢?”   南浩天不由呆了一呆,他说:“你难道不是替董天翔报仇而来?”   “董天翔他并没有死,我又报什么仇?”   “董大夫未死?”南浩天愕然了:“我的一掌、我的一剑……”   “那也不是,因为你狠中透仁,掌力不沉、剑势不正,而在下又及时的到达那里,才把 他从阎王殿中拉了回来。”   南浩天感慨,南浩天愧作,他低着头说:“那你要向朝廷举发我欺君罔卜之罪?”   笑容又浮上了麦小云的嘴角:“南大人出身武林,当了解武林中人一向鲜管官家之事, 在下虽然踏入江湖不久,但生性亦是如此。”   常言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南浩天闻了果然感到赧涩不已,他期期艾艾地说: “那你……”   “只是请你告诉我这支玉如意的来处,它原为何人所有,如此而已。”   “这……”南浩天双眼不由精光一闪,他疑惑地说:“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麦小云听了心中陡地一跳,那不正是他出生之时?他眸子中不禁透出了一片光采。   “就请南人人详尽地告诉找吧!”   “南大人”,南浩天以前听了感到自责、感到荣耀,如今听起来却觉得十分地刺耳,他 叹了一口气说:“二十年前,精确地计算起来,应该还不到二十年,大概是十九年吧!”他 顿了一顿,像是在回忆,像是在追索当年的情况:“北京南大街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家 ‘金氏钱庄’。”   他又停歇了—会,时间实在是相隔太久了,十九年有多少的沧诲桑田、炎凉世态,自己 也是其中的一个角色,不由意兴阑珊地说:“金氏钱庄的掌柜钱和贵有—天专程来找我,说 要翻译一份梵文书籍,愿以一柄玉如意为酬,并且还说,只要译本不要原件,我虽藉隶岭南, 但对梵文也是毫无所悉,当时翰林院中有一位岭南乡亲,就是董天翔,董天翔幼居化外,是 以精通西域数国文字,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转请他翻译,几年前,他告老返乡了……”   南浩天打住不说了,因为,下面之事他言之汗颜,因为,下面之事对方也已经洞悉了。   “多谢南大人。”   麦小云双手一拱,然后掉头就走。   南浩天依旧呆呆地站在煤山之上.他雄心已失,他壮志消沉,退念却渐渐的在他的心中 萌芽了,唉!荣华富贵?春梦一场呵!   北京南大街十分热闹,因为它是市的中心区,因为它是南北交通的要衢,车马熙熙攘攘, 行人摩肩接踵。   南大街靠城门旁边有一家钱庄,叫做“金氏钱庄”。   金氏钱庄规模不小,金氏钱庄装修宏伟,是以它的生意也是鼎盛而兴隆。   —天上午,金氏钱庄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这位客人玉面朱唇,这位客人气度高雅。瞧 他的举止,准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北京城里的皇亲国戚最多,北京城里的富贵人家也最 多,是以只要衣服穿得体面一点,总是便宜三分。   这就是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了。   掌柜的亲自迎了出来,生意人嘛!和气生财,亲切迎客,他—脸的笑容说:“这位相公 早哇!里面奉茶,请进里面奉茶。”   点头、哈腰,还摆着手臂,标准的“上等”生意人!   银钱、珠宝业,在三百六十行中该是最高贵、最具资力的行业了,其次是药材、绸布, 再其次那就杂了,可也罄竹难书了。   “谢谢。”   他们一前—后的进入了客厅,下人们当即奉上了香茗。香茗香而醇、热而烫。   “相公贵姓?”   这位掌柜五十多岁年纪,皮肤白皙,红光满面,生得矮矮胖胖,这就叫做脑满肠肥!   “晚生姓麦。”   他就是麦小云。麦小云接着说:“敢是钱掌柜当面?”   姓钱的掌柜闻言怔了一怔,他迟疑地说:“老朽正是钱和贵,麦相公认识老朽?”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晚生有事想请教钱掌柜。”   钱和贵眼中不由露出了疑惑的光芒,他说:“请教不敢,麦相公有事请直说好了。”   “钱掌柜可认识‘南天一剑’南浩天?”   钱和贵心头顿时疑窦丛生了,对方不说南浩天南大人,却说“南大一剑”南浩天,由此 可见,来人若不是武林中人,也必然与武林人联着边儿。   但是,人总是往好的一面想,他心中依旧抱着希望,希望是南浩天给他介绍生意来了。   “侍卫营的总领班?认识、认识、当然认识,老朽和南大人相交了有数十年呢!”   麦小云感到开口不明,措辞困难。他沉吟了一会,认为有事请教人家,为下了貌,为了 诚心,应该把名字报上,应该将身份表明,那再谈其他,也就会方便多了。   “晚辈麦小云。.”   他将“晚生”改成了“晚辈”,传统中的习惯,文场上皆以“生”作称呼,至于“辈” 字嘛!多为武林中入所沿用,这就等于告诉了人家自己是来自武林。   果然,钱和贵眸子中突然精光一闪,心田里震惊连连。他见多识广,阅人无算,一叶即 知秋临,在对方—提到南浩天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如今,他吃惊的并不是那个“辈” 字,乃是对方的名字,“辈”字太过于含蓄,只属意示,需要去思索,需要去 体会,而 “麦小云”这三个字却早已经震惊了江湖、传遍了武林,由此可见,他自己与江湖是联着边 了。   钱和贵不山用上了他常用的二个“量”字了,首先,再进一步的打量着眼前的麦小云, 见他年纪轻轻,见他风度翩翩,英华内敛、锋芒不露,十足的像个公子哥儿、文人学士嘛!   “你……”   “晚辈想请教二十年前的一件事情。”   “二十年前……”   钱和贵十分地惊奇。   “是的。”麦小云说:“前辈的那支翡翠玉如意……”   钱和贵听了心中不由一动,他说:“玉如意?老朽何来的翡翠玉如意?”   “就是送给南……哦!送给翰林院董大大的那支翡翠玉如意。”   “那支王如意并非老朽所送!”   麦小云心中顿时怔了—怔:“这……”   钱和贵随即解释说:“我是说那柄玉如意并非是老朽之物。”   “哦!我明白了,前辈的意思乃是受人之托?”   “不错,正是如此!”   “那也请前辈告诉晚辈,乃是受何人之托?”   钱和贵就用起了第—个的“量”字,他心中思量起来。   “这个嘛……”   “前辈有苦衷?”   “当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圣贤教的为人之道,虽然是事情隔了这么多年, 但道理总是不会变更的。”   麦小云露出一脸的希冀,—脸的诚恳,他迫切的说:“前辈原谅,晚辈并不是在探究他 人的隐情,只是那柄翡翠玉如意关系 着晚辈的身世,所以不得不……”   钱和贵立即接上厂话:“麦少侠的身世不明?”   他也将“麦相公”改称为“麦少侠”了。   “是的。”麦小云黯然地说:“晚辈甫出娘胎即由家师所领养。”   “令师也不清楚麦少侠的身世?”   “可以这么说,因为家师知道的并不太多。”   钱和贵沉吟了,他已经在运用最后的一个“量”字,衡量着北京和南京,衡量着钱庄和 山庄……   最后,他终于决定了,毅然说:“好,麦少侠,找告沂你,那支翡翠玉如意的物主不是 别人,他就是敝店的东翁!”   麦小云听了心头不由震动了起来,他感到惭愧,他感到歉疚,钱和贵这一透露不仅是有 违江湖道义,朋友交情,并且还冒着丢掉饭碗的风险,他焉能不震动?他焉能不感激?但是,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有捺下不安的心情,继续探问下去。   “贵东翁的称呼……”   “金泉元。”   麦小云双眼神光陡地一闪,他说:“哦!天下‘三庄一帮’中的‘金氏山庄’!”   “正是金氏山庄。”   原来金氏钱庄的东家就是金氏山庄,原来金氏山庄能并列宇内三庄之林所倚的就是那翡 翠玉如意坐架中的武功秘籍!   麦小云立即起身一个长揖,他激动地说:“多谢前辈赐告,晚辈这就告辞。”   他缓步地出店而去。   -------------------------------   潇湘书院图档 Alene OCR ,旧雨楼和潇湘书院联合连载 卧龙生《黑白双娇》 第 八 回 明查暗访   麦小云日以继夜、马不停蹄地、由北京赶到了南京。   “南京”,故称“金陵”、“袜陵”,或叫“建业”,昔时南北朝中的南朝宋、齐、梁、 陈均建都于此,是以,“秦淮烟柳”、“六朝金粉”之名,就由此而来了。   南京的东北方有一座名山,曰“锺山”。锺山上遍布有紫色的页岩,从远处观望过去, 迎着阳光,紫金之色闪耀炫烁,灿烂而夺门,故又名“紫金山”。   紫金山西南处有一座山庄,这座山庄建筑宏大,占地广阔,它背山面湖——玄武湖—— 景色优美,风光旖旎。   是隐者、逸者居所?是富者、贵者居所?抑或是王者、雄者之居住之所?   都是!这所庄院内居住的主人是隐者、逸者,是富者、贵者,也是讲湖称王称雄之人!   因为,它就是武林闻名的“金氏山庄”。   因为,他就是富可敌国的金泉元、遍布各大城市金氏钱庄的东翁金泉元!   这天上午,麦小云来到了这个金氏山庄的大门外。   在他尚离庄院前所围绕的杉木栏槽五丈之处的时候,班房里的两个守卫就已经走了出来, 并且打开了栅门。   麦小云报上了姓名,告诉对方说是前来拜访庄主金泉元,庄丁之一就立即飞传入内了。   未几,山庄内快步走出来两个中年汉子。   这两个汉子年纪不到四十,都是一身华服,一个身材瘦削,面目白皙,他身穿玄色长袍,  一个红脸虬髯,威武雄壮,他穿的乃是锦缎衣裤。   面目白皙的汉子一个墒步,双手齐拱,口中含着浅浅的笑意。   “欢迎麦少侠侠驾光临,在下文守宗,忝掌金氏山庄总管。”   麦小云抱起子回礼之手,也笑笑说:“哦!文总管,劳烦你了。”   “哪里的话?”文守宗左臂一横,他接着说:“这位是项兆章,在本庄院职司总护院。”   麦小云双手微一转移,抱拳依旧:“久仰!久仰。”   “哈哈!麦少侠大名震耳已久,今日有幸得见,幸会!幸会。”   项兆章大笑之声一似洪钟大鼓,他也踏上一步,一把抱住了对方尚未放下的双手,好像 包袱之裹衣衫,一紧再紧,不碎成粉,也得脱掉层皮,这是他有心相试!   麦小云笑意依旧,他及时运起了神功,犹如板栗之脱离母枝,不爆破就得散裂,他却是 适可而止。   “项大侠客气了。”   “哈哈……”   项兆章原本是黑红的面孔更红更黑了,但是,这种人肚肠直,没有心机,吃了暗亏,他 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打从心底佩服麦小云的功力与造诣。   他们双双的左右拥着来客,踏过了铺设在广场中间的石板路面,庄院的大门外面已经站 着—位六旬的老者。   这位老者红光满面,一脸正气,他就是金氏山庄之主人金泉元。   金泉元面含微笑:“麦少侠光临敝地,金氏山庄倍增光彩。”   “金大侠慈面仁心,声名远播,晚辈景慕得很。”   他们彼此寒喧着,刻板得像一对酸儒与书蠹虫。   客厅内,庄丁依次棒了香茗,麦小云掀盖喝了一口,竟是海南之白燕窝!   燕窝乃是海燕以唾液、涎津一点一滴的在海岛山岩上分泌而成的窝巢,味稠性润,它粗 分三类,其色灰者因内中掺有翎毛、苔草等之杂质,故品较差;血色者最具药效,但一般嫌 它物腥,惧它色泽;是以纯色最受人们所欢迎!   燕窝乃是稀有的药材,也是名贵之补品,其值如金,但对金氏山庄来说,却也算不了什 么,金氏山庄财力雄厚,庄院外面是红墙绿瓦,客厅里头是金碧辉煌,檀香椅、桃花几、铁 心木的八仙桌,鳞角片的琉璃灯,他钱庄四布,当然有这等的派头,应该有这等的气势。   金泉元开门见山地说:“麦少侠之来意,老朽已得北京方面缮报,只是未悉用意何在, 尚请剀切指明为要。”   原来钱和贵业已报备,原来金泉元也早巳了然,雄怪麦小云冒然来访他们并不见意外, 惊奇。   麦小云连忙欠身拱手,他心有所亏,脸有愧意地说:“千祈金大侠原宥晚辈冒昧与放肆, 二十年前的那柄翡翠玉如意,不知前辈可否告诉晚辈,它得自何处?”   翡翠玉如意价值连城,珍贵异常,虽然它在金泉元的眼中或许平常得像是扫帚畚箕,既 然能慨然的、随意的答赠译者作为酬劳,想必也是别人出售或典质之物,决不会是什么传家 之宝,足以麦小云敢赤裸的、剖白的直作此问!   果然,金泉元听了并不为意,他坦然说:“当然,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町对人言, 这支翡翠玉如意,老朽得来却也甚是偶然。”   “是购买的了?”麦小云惶急地说:“在哪一个城镇?”   “不是的……”   “那它……”   麦小云感觉到意外与不解,他追问了。   金泉元低头沉思一会,然后,他缓缓地说:“记得二十年前的一个晚上,老朽路过太湖 旁的一个小渔村。”他赧然地笑笑:“二十……应该是十九年前,老朽那时尚在壮年,为贪 夜间清静,为图夜间方便,是以赶起了夜路,在到达那个小渔村的时候,突然   耳闻有人打斗的声音,为了好奇,就蹑足隐匿一旁看个究竟,见有四个合力攻击一人, 老朽一时难明究竟……”   他又停住了,他又是赧然地笑了一笑,接着说:“而且,老朽当年的功力也不过尔尔, 所以没有出面。”   “后来呢?”   “后来……”金泉元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白燕窝汤润了一下口舌,清了一下喉咙,继续说: “后来那一个人似乎寡不敌众,就踣地不起……”   “结果呢?”   麦小云关切地、急迫地追问着。   是心有所系?是为古人担忧?客观的看来,这已经是十九、二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不管 结果如何,它早已成了定局,但是,他心中灵犀,冥冥中似有所感、像有所觉。   金泉元犹豫—下说:“不是者朽捡好听的来说,就在这个时候,我正想出来救助,但又 有另—帮人适时出现了,他们吓阻了下手之人,他们带走了受伤之人,好巧不巧的那两个出 手之人在退走之时,仓促中与老朽朝了—个面对面。”   “这和翡翠玉如意有关联?”   “有。”金泉元说:“事过境迁,老朽也就踱了出去,却在无意之中捡到了那柄玉如 意。”   麦小云心有预感,为减轻失望之余的气氛,他故意反问说:“前辈一定不认识那两个朝 面的人了?”   “是的,不认识。”   “也不认识受伤的人?”   “也不认识。”   麦小云抱起了最后的希冀之态:“那另一帮人呢。”   果然,金泉元还是含着不好意思的眼光摇起了头。   麦小云颓然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却明确地听见他们有人说了一句话。”   麦小云顿时精神一振:“什么话?”   “‘回地狱门再说。’但是,当时江湖上却没有‘地狱门’的门派或帮会。”   “现在可有?”   “也没听说过。”   “那前辈可知道何处有叫地狱门的地方?”   金泉元思索了一会,又摇起了花白的脑袋。   “地狱近似,有关之处呢?区域或者组织?”   麦小云举目环视了坐在下首之文守宗和项兆章一眼,旨在观察他们的反应及征谒意见, 但他们二人只是在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金泉元苦笑一声说:“看样子地狱门只属于阴曹地府了。”   “阴曹地府?”   麦小云悠悠地叹息了一声,玉面上不由现出了失意之神色。   “麦少侠有所怀疑?”   麦小云肃然地说:“晚辈不敢,金大侠隆誉盛威,望重武林,晚辈焉敢?”   金泉元徐徐地吐了一口气:“麦少侠不是也获得了一柄翡翠玉如意?”   “是的,晚辈已经将它璧回原主了。”   “玉如意的原主人?安南王?”   “不是,这位主人乃是后来的主人,也就是前辈把它答赠给人的董大夫。”   此言—出,举座俱惊,金泉元困惑地说:“那柄玉如意难道不是安南贡品?”   “不是的。它只是南浩天在岭南欲令薰心所得的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麦少侠就因此循线追到了我金氏山庄。”   麦小云又拨回了话题说:“前辈可还记得太湖那个小渔村的村名称呼?”   金泉元沉吟了。他沉吟有倾,然后迟疑地说:“好像叫……叫……叫桑头渚!”   “多谢前辈,”麦小云缓缓站了起来:“晚辈这就……”   “等—等。”   一抹灵光倏染闪过金泉元的心扉,随即,波影中浮上了一张摸糊的颜面,他沉思了一会, 他追索了一会,缀接、贯连、最后终于谱成了—个完整的画画,虽然仍是那么的黯淡、那么 的不清。   “范力仁……南浔……对!就是南浔范力仁!”金泉元霍地抬起了头说:“那帮人之中 有一个叫范力仁,范力仁住在南浔,麦少侠不妨去南浔访寻范力仁看看,或许有所收获。”   麦小云欣然作了一个长揖:“多谢前辈指点,晚辈这就告辞了。”   “时值晌午,何不吃过午膳再走?”   金泉元恳切地邀请着,挽留着。   “不了,晚辈拟即时赶去太湖。”麦小云抱起拳头说:“文大侠、项大侠,后会有期。”   “既然你来去匆匆,老朽也不再勉强了。”金泉元说:“文总管、项总管,请代老夫送 送麦少侠。”   “草籽开花满天星,蚕豆开花黑良心,油菜开花铺黄金……”   谁说天下不富?一眼望去,满地都是黄金、黄金!   莫干山又是蓊蓊郁郁、苍翠一片了。   这个时候,莫干山南麗小径旁的—个山神庙里,有一个身穿白衫的年轻人静立在那里。   他是在思古?他是在探幽?他还是在凭吊?   应该都算是的。他每次到了这里,心中总是感慨万千,看看黯然无光的山神,看看丝封 尘盖的神案,看看年久失修的椽瓦,看看倾斜欲坠的匾额、粉块剥落的围墙、半截蛀蚀般的 殿门……   他神情落寞,他意兴阐珊,他伤感,池叹息……   年轻人到处走动,在踱到神案右旁的时候,二眼就怔怔地注视着不动了,像似看到了宝 物,犹如发现了奇珍!   神案旁边有些什么呢?这么值得他怀念,那只不过是枯草—堆而已,可是他却望着、望 着,久久十忍离去。   他不言不动,几乎将成另一个山神!   良久良久,他喟叹山声。他来问踱蹀,踯蹋……   他对这个又小又破的山神庙有着无限的追思、无限的依恋;他心中有亲切、有温馨的感 觉。   —顿饭的时候过去了,一炷香的时候过去了,而半个时辰的脚步也在开溜了,他,他还 是在徘徊、徘徊……   蓦地,他毅然的甩甩头,又游目朝四处环视了一会,双脚一蹬,身形一晃,丸抛箭射般 的向后山逸去!   那个年轻人刚刚的从后山隐了去,怎么忽然又由前面走了进来?真是奇事,莫非他在里 面遗失了东西?难道他事情还没有办完?   不对呀!是那个年轻人应毫无疑问,但他穿的乃是白衫,怎么一下子会换上了蓝衫?假 如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天下事就无奇不有、尢独有偶了。   这个地处荒僻、这个倾圮破败的山神庙,恒久少为人知,平时也无人前来;要有,那也 只是邻近的乡人、本地村夫,路过时避避雨,工怠时歇歇脚,但是这个年轻人却经常来,或 者是两个。莫非在这里许有心愿什么的?   蓝衫年轻人又是来回地巡逡,又是左右地探着,不厌、不烦,最后还是呆呆地望着神案 右旁的稻草出了神。   待彩霞满天,待归鸟聒噪,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山神庙,真难舍呵!   这里是太湖。   太湖烟波万里、汪洋一片。   太湖四周有不少村庄,星罗棋布地围绕着太湖。   靠南边的那一端有个小渔村,叫做“桑头渚”。   桑头渚的确是很小,居民充其量最多也不过三四十户人家,他们全都以打鱼为主,间隙 夹种些蔬菜杂粮。   一天午后,桑头清来了—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剑眉星目,玉面红唇,长得十分英俊。   他一摇一摆、一步一趋地踱进了小渔村。   村子的前面和湖边的沿岸处是一个辽阔的广场,广场两旁杂草丛生,就在这杂草之间, 零落的、散乱的弃置着断槽废桨、破萝残筐,正中还搁着二艘破旧的渔船。   中央的一块泥地里,却晒满了大大小小的渔网。   一个老年渔夫正在其间巡逡、徘徊,他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口中还念念有词,仿佛在 计算着渔网的数量。   蓦抬头,这个年老渔夫一眼看见那气度高雅、文质彬彬、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心里就感 到十分奇怪。   因为,这个村子里平常很少有外人进来;要是有,那也只是一些收买渔货的挑贩商人、 或售卖丝线的货郎。   这个年轻人的模样不像是生意人,当然更不像那黝黑粗犷、鱼腥遍体的渔货贩子以及摇 着花鼓的货郎担子了。   老年渔夫踱了过来,他皱起眉头,他眯起了双眼,迟迟疑疑地说:“年轻人.你来这里 是……”   他的确是很老了,“古稀”之上,“耄耋”将届。   疏落的头发一如银线,龙锺的步履呈现蹒跚!   但是,岁月却加深了他的经验,环境又养成了他的警惕。他想让这个年轻人自己说明他 的来意。   这也怪他不得,渔村生活富裕,太湖蟊贼如毛,习惯成了自然,凡是见到陌生之人,他 们人人都会提高警觉。   那个青年拱—拱手,颔一下头,露着笑脸,放缓语气说:“老人家,你好。我是来这里 随便看看。”   老年渔夫怔了一怔,他眸子中狐疑之色一末消退。   “来这里随便看看?”   青年人立时感到自己的话有了语病,他马上解释说:“哦!我是久闻太湖风光旖旎,景 色优美,所以特地前来欣赏此地迷人的景色、风光。”   老年渔夫释然了,脸上随之露出了笑容,他说:“哦!原来如此。”   “老人家,今年的年成不错呀!”   稼樯人是说“年成”,打渔的是不是也这么说?年轻人似乎不太了解,但老年渔夫听了 已经开怀笑了起来,这就表示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至少听得懂。   他这一笑,满腔的皱纹就挤在一起子,看不到眼睛,高翘着鼻子,没有牙齿,二排习龈 却似二排田垠、二排堤防,高高的、长长的、又深邃得一如难测底的太湖!   “呵呵!老天爷庇佑,老天爷恩赐……”   —点也不错,种田的靠天吃饭,打渔的也靠天吃饭。十年前的一场旱魑,记忆犹深,上 苍一连六个月滴水不泻,耕田龟裂了,湖泊干涸了,百姓日日求神、夜夜拜佛,道士们焚香 沐浴,连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祈雨道场,嘿!日日晴空万里,夜夜星斗满灭,没雨就是没雨, 着实饿死了不少人!   “这几年风调雨顺,日晴夜雨,老天爷待人真是不薄呢!”   “是啊!苍天见怜,菩萨保佑。”   老年渔夫的口中“见怜”二字,可能就是指十午前那场旱灾而言。他身受其害,恐怕是 余悸犹存。   “老人家,你贵姓?”   “我姓陈,耳东陈。小哥儿,你呢?”   老年人多半是寂寞的,有人能陪他天南地北的闲聊聊,这是求之不得呵!   “我姓麦,大麦小麦的麦。”少午人还恐对方听不懂,他又加上了一句:“做面粉用的 麦。”   “姓麦?”   陈姓老渔夫突然睁开了一双老眼,他紧紧地看了那位姓麦的年轻人好一会,觉得有似曾 相识之感。   “陈老丈,你怎么啦?”   陈老丈恍惚迷离的道:“哦!我是在想以前的那位‘先生’,他也是姓麦。”   麦姓少年的心头突然震动了一下,他说:“那位麦先生也住在你们的村子里吗?”   这是违心之论,他是明知故问。   “以前是的。”   麦姓少年有意追问下去。   “陈老丈,你是说以前?”   “是的.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怎么样呢?”   “麦先生为了一只玉如意而出了事,唉!”   陈老先生的脸顿时黯了下来。   “玉如意?玉如意又怎么样了?”   麦姓少年压着激动的心情。   “事情是这洋的,二十年前的一天,李家村有一个渔民叫……李四狗,李四狗在太湖中 网到了一只小箱子,他自己打它不开,就送到麦先生这里来了。哦!我得先告诉你,麦先生 也是二十几年以前才搬到这里来的。他也是喜欢这里的风景优美,而到这里来定居。”陈姓 老丈滔滔不绝地数说着:“麦先生会武,经常指导一些村子里乡团们的武功。”   陈姓老上停歇下来了,麦姓少年又随口问了。   “你们村了里有乡团?”   “不只我们。为防太湖之中的水贼,每个村子里都组有乡团。”陈姓老丈继续说:“麦 先生不但武功很好,他的文学更好,所以村子里—致请求他为孩子们教学,因此,大家都叫 他为‘麦先生’,我家阿雄就是他的学生,哦!阿雄是我的儿子,一早就出去捕鱼,时间差 不多了,我看他也快要回来了。”   他摊开手掌屏在额前遮着斜挂的太阳,眺望着水天一色的太湖,太湖就是他们的良田, 太湖就是他们一家大小的衣食泉源。   麦姓少年眼中含着晶滢,他聚精会神的在倾听陈老丈的叙述,有享受的感觉,有幻想的 状况……   陈老丈见了不禁怔了一怔,他脸透歉意,他语含自责,生硬的笑着说:“对不起,小哥 儿,年纪大了,精神就容易涣散,凡事也较会分心,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请麦先生开箱子。”   “哦!那只箱子委实难开……”陈老丈朝广场右侧望了一眼,突然改口说:“小哥儿, 我们到那边一棵树底下坐下来慢慢谈好吗?”   “好,好。”   两个人就一前一后走到广场旁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树荫下面正有二三块一尺高低、 尺把见方下规则的石头放在那里,大概是村子里的人忙时在这里歇足看顾场子中所晒的鱼干、 虾皮,空时来这里纳凉、闲谈摆龙门阵的地方。   陈老丈继续说:“那只箱子委实难开,麦先生整整开了二天二夜,最后才把它给打开 了。”   “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呢?”   姓麦的少年不得不问,他若不问,说的人就没有精神与兴致,听的人就会感到谈然无味 了。   “你说呢?”   “金银财宝……”   “也差不多啦!”陈老丈笑笑说:“—不是金,二不是银,却是—柄翡翠玉如意。”   “对!是翡翠玉如意,我怎么忘了?刚刚你还说过呢!那翡翠玉如意怎么啦?”   麦姓少年的脸上装得很*真,他非但不拆穿,反而追问着,因为他想听听由旁人口中描 述当年的情形。   “打渔的人所需要的是能吃的米粮.能穿的衣衫,对这种东西却是没有多大的兴趣、是 以李四狗就卖给麦先生了。”陈老丈又顿了一顿,他的精神很好,他的兴致也很高,随即继 续说:“经过了二天之后,桑头渚来了几个陌生人,原来他们是押着李四狗来向麦先生赎回 那柄玉如意的,不知听谁所说,说那支玉如意的座架中还藏有一份武功秘籍,麦先生不肯, 结果,那天夜里就出了事。”   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陈老丈低头一阵沉思,然后迟疑地说:“那天夜里……大慨二更将尽、三更欲起了,打 鱼的人白天劳累,一靠到床上就像—只死猪,什么都不知道了。”他抬头涩然地笑一笑: “我也是一样,正在好梦方甜的时候,我那讨厌的老婆子就三呼四叫的把我给叫起来,好不 容易呵!等我起来了,等我问清楚了情由,声音已经沉寂下去了,因为我家离麦先生的居处 比较近,老婆子说她听见麦先生那边有吆喝声、有打斗声,但是,我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什么,就继续找寻我的好梦去了。第二天一早,孩子们赶着上学,   说是麦先生走了,麦夫人也不在了,我这才知道当天夜里麦先生家里出了事。”他又顿 住了,脸上含有自谴的味道。   有亲切、有感慨,也有一份淡淡的落寞泛上了姓麦少年的心头,陈老丈虽然叨叨地说了 不少,但对方所说的与自己已经知道的是完全相同,别无特出!   他们谈着、谈着,不知日头已经偏西了,不知倦鸟纷纷归了林,炊烟四起,暮色苍茫了。 麦姓少年及时惊觉下,但他似假还真,讶然说:“哎呀!糟糕,时间怎会过得这么快,看样 子今晚我是回不去了!”   其实,他是专程而来,原来就不想回去,欲趁夜间到他昔日的“家”去好好看看,也许 会老天爷见怜,被他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呢!   “小哥儿住在哪里……”   “暂时住在吴兴街的一家客栈里,我是出来游学的。”姓麦的少年人随口的说着,胡乱 的编着,这无伤大雅。   陈老丈又抬起头看看摇摇欲坠的乌金:“这么说今晚果真是赶不回去了。”他感到满心 不安地说:“是我多嘴,一高兴就打翻了话匣子,说个没完……”   “哪里的话,这是我不好,听故事听得入了神,竟然忘记了辰光已晚。”   “那……”   陈老丈迟疑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该怎么办才好,心中慌乱,了无主见!   “老人家,不知道你们村子里可有客栈?”   “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外客,哪里会有客栈呢?”   “那可否有借住—宵的地方呢?”   “打渔人家胼手抵足,既脏又乱,哪一家都是一样。”陈老丈想了—想说:“我家旁边 倒是有一个栈房,是栈渔货用的,虽然也不干净,但里面却摆有—张床铺,有时候,渔贩们 买卖做得过了时,就会在那里耽上一宵。”   “那我……”   陈老丈知道那个年轻人要说什么,他就按上了。   “当然可以。只是地方太过简陋,委屈了小哥儿。”   麦姓少年玉脸展开了,他欢然说:“怎么会呢?倒是麻烦陈老丈了。”   “那也没什么,我这就回去嘱咐老婆子过去拾掇。”陈老丈站了起来,迈出脚步走了, 他热忱,他好客,乡下的人多半是这样子的。   “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一起过去……”   “咳!不在乎的,你就留下来看看湖边的风景好了,等会我再过来邀你回家用晚饭,我 们喝它二杯!”   “多谢老人家。”   麦姓少年背起了双手,踱向太湖之滨,他并不是欣赏风景来的,如今是假戏真做了。   抬望眼,太阳已经被西山吞掉了—半,还有—半,染得晚霞狼籍凌乱,血出腐烂,惨不 忍睹。   猛低头,沿岸芦苇迎风摇曳、连绵迤逦,生意盎然,碧波浩淼万倾,金光粼粼,渔唱应 和,又是一个丰收的日子!   夜,毫不迟疑、毫不畏缩的来到了人间,二更天,在渔村中早已经是更深人静、万赖俱 寂的了。   这个时候,陈老丈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却步出了一条人影来,这条人影略一观望,就走向 矗立在湖旁的一幢屋子前停了下来,那就是以前麦先生所居住的家屋。   他徘徊一会,踱蝶一会,然后振身纵过了围墙,施施然的落在院子里面。   里面的院子并不太大,已经是野草从生、砖瓦散落。   一阵吁嗟,一阵感叹,有倾,缓缓地伸手推开了斑剥苍白的客厅大门,厅门久未开启, 一经震动,积尘纷纷散落下来,凝目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中央的一幅肖像:文武夫子。   下面,一条长长神柜,再下面,八仙桌子危危在矣!   八仙桌子的二侧,各有一张太师座琦,到处都是蛛丝,到处都是灰尘,又星—阵叹息, 然后是心酸。   那个人影期期艾艾地迈了进去,他巡视了每—个房间甚至橱房,意料之中,当然一无所 获,但他并不存有奢望,故也不见泄气,原本只是过来看看罢了。   默默地退了出来,突然,他的眼中神光连闪,仿佛已有所见,那是八仙桌子上有一只翻 倒的茶杯!   茶杯翻倒了并不能去示什么,旁边不是尚有一个茶盘吗?茶盘中不是另有几只同样的茶 杯么?不错,但他所注日的并不是那只茶杯,而是茶杯旁边的八仙桌子上的灰尘!   嘿!灰尘就是灰尘,天底下的灰尘不全部一样?   也不错,天底下的灰尘全都一样,但那只翻倒的茶杯旁边的灰尘就有些不一样,它特别 黑、特别浓。   那个人影略一思维,陡地一口吹了过去,霎时之间,满屋子尘飞灰扬了……   他倒掠出厅,停立在屋檐之下的石阶上面,仰窥蓝天,下弦月正静静地挂在空中,像是 银河中荡漾的船,那么的悠闲、那么的安祥。   屋角中忽然窜出下一只硕大的老鼠,它一见到摆动中的人影,又迫不及侍地草中隐去, 朝墙边逸去。   那个人影感慨又起,人们富庶连老鼠也发福了,难道说它们也是靠天吃饭吗?应该是, 不过间接一些罢了。   尘埃落定,他又缓步走了进去,以池的功力,凭他的造诣,八仙桌上已然被他给吹得清 洁溜溜,光亮一片,而奇怪的是,那只倒翻的茶杯却仍然故我,并未梢或移动分毫。   果然,果然桌子上面有字,这字乃是用手指蘸着水所写上去的,年深月久,灰土掩盖, 就像胶漆烤在上头,一如墨汁进入卓面,真是入木三分!   那个黑影藉着屋外照人的月光,清晰地看出了那三个大字,“地狱门”!   他怔住了,“地狱门”?心里想着,口中念着,这是什么意思?是斯时来人所属之门派? 抑或足他父亲去了地狱门?地狱门的门派却从未听说过,地狱门的地方也不知又在何处?不 过,这总也是—条线索。   那个人影抬眼四里,这应该是他们的家园,这曾经是他们的家园,虽然他从未来过,他 一无印象,但是,他还是感到亲切,还是有着依恋。   月之船已经划别西天了,不知道它载的是那一位神仙?三更将尽了,他竟然在这寥寂的 厅房中、在这荒芜的废院里耽搁了那么久!   叹息之后还是叹息,惆怅之后却是伤心,忽然又是一个鹞子翻身,他又隐入夜幕里了……   第二天,麦姓少年尚在蒙头大睡的时候,村子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铜锣声把他给吵醒了, 他如今是客,客人当然不谙这里的村俗规矩.是迎神?是庙会?还是在庆丰收?   麦姓少年悃慵地打了一个呵欠,张开跟,下了床,胡乱的洗了一把脸,探头朝门外看看, 太阳已经挂得老高老高了,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陈老丈—脸严肃一脚高一脚低地跑了进来。   “小哥儿,你怎么不睡了?要耽在这里呵!千万不能出去。”   “怎么?莫非出了什么事?”   陈老丈一脸忧伤地说:“村子里来了—帮水贼。”   麦姓少年听了一怔:“是太湖中的?”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陈老丈怔怔地说:“太湖里水贼有好几帮,有的住在四洞庭山, 也有的住在尚未命名的湖中小山上。”   “那这一帮呢?”   “这一帮乃是住在西洞庭山上的最大一帮,以往,他们都是天将黄昏的时候才来,因为 黄昏时候村民们带回了满船的鱼虾,满身的疲劳,他们坐享其成,而今天……”   “而今天却是白天来了?”   “可不是?”陈姓老丈愤忿地说:“现在他们胆子大了,胃口也大下,竟然还来个狮子 大开口!”   “要什么?莫非要银子?”   “给你猜对了,他们正是要银子。”陈老丈说:“因为这几年渔村里日日丰收,每家每 户多少都积有一些银子,他们却眼睛红了,要知道这是村民用血汗换来的,每天早起晚睡、 风雨无阻,平时胼手胝足、省吃俭用……”   “那村子里作何打算呢?”   “乡团长已经招集了四五个壮丁前去跟他们说话了、交涉了,村子里的少壮一早都到湖 里干活去了,剩下的也只有这么四五个人,而水贼却来了十几、二十个,看样子不依他们的 要求是不行的了。”   “他们在哪里?我出去看看。”   “就在前边的广场中,刀枪无眼,你最好还是不要出去。”陈老丈一片好意,满怀关心 地说着。   “没关系,我只是过去看看,碍不了事。”   麦姓少年举步走了出去。   “哎!等一等。”陈老丈在后面招手了:“何必这么急?划口泡饭再出去看还来得及 呢。”   麦姓少年转头笑了一笑:“不了,等我看完热闹再回来吃好了。”   身后传来了数说声、埋怨声,无非是年轻人好奇啦!不吃早饭会伤身体啦!出自善意, 出自至诚!   广场里—上午是不晒鱼网的,是以空荡荡、望望然,好像是更大丁。傍湖的那一边果然 有二十来个浓眉大眼的汉子集在一堆,他们有的带着刀、有的背着剑,雄赳赳、气昂昂,声 势还真是吓人!   站在对面三丈处,也即是靠村子的那一边,也有六个人携着刀剑对立着,两相比较,看 起来是那么单薄、那么不相称。   麦姓少年却不听陈老丈的劝告,他缓步走了过去,只听水贼群中一个手内捧着刀、身穿 夹背心、胸脯暴露、满足黑茸茸浓毛的人狞声说:“我们头领说要一千两银子,你们就去如 数搬出来吧!”   他是这帮水贼群中的头目,也可以说是副头领。   村子这边站在中间的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这个汉子长得也颇为威武。   “桑头渚村子忒小,一千两银子哪里筹得出来?这样吧!我挨家挨户地去劝说,去收取, 凑上三百两好了。”   漫天讨价,就地还值,这个中年汉子大概就是桑头渚中的乡团长了。   “不行!头领的话就是金科玉律,说一不二!”小头目说得斩钉截铁!   乡团长为顾大局,他说:“我答应你们五百两,要知道这五百两银子,全村的民众必须 埋着头,流血、流汗苦干好几十月才积得下来……”   小头目并不领情,他沉声说:“一千两就是一千两,这又不是做买卖?别敬酒不吃吃罚 酒呵!”   乡团长也抗声说:“拿不出来又有什么办法?你们也太强人所难了!”   小头目不由面色一变:“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弟兄们,我们搜!”   “荷……”   一阵漫应,一阵鼓噪,水贼们抡刀的抡刀,挥剑的挥剑,一窝蜂似地涌了过来。   “等一等!”乡团长举着宝剑又叫了起来:“由我负责,我负责给你们六百两!”   他委屈求全了,咬着牙替村民们做了主。   奈何水贼们像是金口难改,忝不知足,只听小头目冷哼—声:“上!”   “我还有话说——”   乡团长一手高举,他沉下声音猛喊着。   “除了银子,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小头目嘶吼着,似乎在他的眼目中只有银子,只有“孔方兄”。孔方兄乃是铜钱,乃是 通宝。   “我要说的就是银子。”   “好,那你说吧!”   “一千两银子的数目实在太大了,我不知道村中是否能筹得出来,就算有吧!那村民们 也必定珍蔽在各自的秘密处所,这样吧!”乡团长用上了缓兵之计,他婉转地说:“等晚上 村人们打渔回来,我晓之利害,叫他们忍着痛把银子给挖出来也就是了……”   “你的意思可是叫我们明天再来?”   “是的。”   “哈!”小头目冷冷地哂了一声说:“你的心计白费啦!大爷们倒并不是怕你聚集人手, 只是老子却没有这份耐心,也没有这多的闲工夫,干脆些,乖乖将银子如数搬出来吧!不然 的话,惹得大爷们性起,杀你们一个鸡犬不留!”   乡团长的脸色变了,他低声下气了半天,其心境正如对方所说,聚集人手,桑渚村村小 人不多,果然未必是这帮水贼的对手,但是,有—夜时辰缓冲,守望相助,即能遣人分头向 邻村求援,当可改变不利的形势,奈何对方狡滑,非但不为所动,而且还洞悉了他们的意念, 事巳至此,难以挽回,情况所*.也只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你们这群吃人吸血的蟊贼,既然是无理可喻,我就同你们拼了!”乡团长毅然地挥动 了手中的兵器。   “这是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大爷们心地不仁。”小头目说:“弟兄们,上!”   潮水又开始翻滚了,万马又开始奔腾了,泮着尘土,映着光华……   双方的实力简直太过悬殊了,一方似泰山之倒崩,—方犹螳臂挡车,压都能压死,踏也 会踏扁,还淡什么交锋?还论什么抵抗?   水寇们早已经谋定,他们是势在必得。   但是,乡团们乃职责所在,义无反顾,何况他们也是村中的一份子,血汗所得,谁不痛 惜?再说,善门一开,例子一破,嗣后对方食髓知味,那桑头渚不就成了俎上之肉,盘中之 餮,为人予取予求,再也难以更改、再也难以翻身了。   “住手!”   在两边的人潮尚未短兵相接的时候,忽然间,一道白影回旋在长空,它一似灵鹤,它又 像玉龙。紧接着,旱雷当顶响起,震人心扉,敲入耳鼓,在场之人,不由个个惊得楞在当地, 不知所以。   待惊魂蒲定,水贼们凝目一看,见掠入场子中间的只不过是—个文文弱弱的年轻人,小 头目顿时转过了一口气,他疑惑地说:“小鬼,刚才是你在鬼叫?”   “不错,正是区区。”   “你想干什么?”小头目似乎仍旧不太相信,他盯着那个年轻人道:“莫非你也有活 说?”   “也不错。”年轻人谈淡地说:“我劝你们听取良言,还是回去吧!”   “回去?就凭你这句话?”小头目的狂态复萌了,他轻蔑地说:“哈!不怕被风闪了舌 头?”   “我却从来也没有遇见过这么大的风。”   “那是你以前运气好,今天就要遇上了。”小头目脸一拧,声一沉,说:“上去一个, 扇他一扇!”   “是!”   一个大汉握着钢刀上去了,但是,那个大汉的钢刀甫才举起,也不知怎么搞的,右腕突 然像是被蜜蜂螯了一下,“噹啷”一声,钢刀立即掉落在地上了。   小头目的牛眼睁了一睁,说:“你是谁?报上名来!”   “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哼!打倒了你,看你说不说!”小头目狠声地说:“再上去两个!”   “是!”   又是两个并排的上去了,只见那个年轻人身子模糊地晃动了一下,二柄钢刀也已经平平 地躺在尘埃上了。   这次小头目吃惊了,他挥手、他吼叫……   “大家一起上!”   “嗄——杀——”   水贼们同声吆喝着,同步蹈迈着,扬起兵刃,分别朝那个年轻人攻了过去。   灵鹤再度飞舞了,玉龙再次翻滚了,它穿插在刀阵之中,它回旋在剑林之内,只是几个 起落,只是几次转动,“乒乒乓乓”,兵刃脱手,“哎哟哎哟”,唉声叹气,水贼们有的捧 着手腕,有的跌坐在地下。   小头目十眼暴瞪,他还是不信这个邪,手中大刀—阵狂舞,豁出了性命猛冲而上!   “看老子活劈你,呀一一”   白衫少年的身形微微一仰,右臂乍缩还伸,就这样,真章立见,那个小头目也强不过他 手下的弟兄,照样地跌在地上成了—只元宝。   一个悠闲站在一旁的人终于走过来了,这个人的年纪约在三十几岁,生得倒也是—表人 材,他,他就是这伙水寇的头领!   眼中透着惊奇,脸上含着孤疑,他双手微拱:“兄弟韩健行,带领弟兄们在太湖中讨生 活,请兄台高抬贵手。”   “这倒不敢。只是贵兄弟们个个身强力壮,何不像村民们一样,凭体能在太湖中各食其 力。”   “奈何弟兄们疏懒成性……”   “那就要看你领导之方了。”   韩健行听了不禁脸色一变,他说:“这么说兄台一定要淌这个浑水了?”   白衫年轻人淡淡地说:“这也是身不由己,为情、为理、也为江湖上的道义,谁遇上了 谁也推不了手。”   韩健行冷冷地说:“有道是‘光棍不挡财路’,兄台这么做未免有些逾越了。”   白衫年轻人也是冷冷地说:“有道是‘盗亦有道’,阁下强掠渔民们血汗所得,实亦为 人所不齿呢!”   韩健行脸色一变再变,他已知道多言无益,虽然明知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一个易与的人 物,但是为了威信、为门自尊,他只有又拱起了双拳。   “既然如此,兄弟不才,愿一领兄台绝学.兄台请。”   “请。”   韩健行藉拱手之势,双掌倏然一张,一股劲风立即朝前直射而出!   白衫少年人也趁还礼之便,右掌微扬,挡回了对方凌厉的掌风。   这就是标准的如假包换的“礼尚往来”!   白衫少年含笑依旧,一如平常,韩健行却是衣角狂飘,站立不住,身形竟然向后一仰, 他赶忙倒退二步,才算拿住了桩、稳住了身。   他吃了暗亏,盼上不由微微一红,心中顿时震惊万分,明知讨方的功力精深,但怎么也 想不到竟然会高到这般地步。   韩健行收慑心神了,韩健行小心谨慎了,他缓缓的从背后抽出了分水双刀,左右开弓, 再一先一后的朝白衫少年的心胸挥了过去。   分水刀就是峨嵋刺,韩健行名叫“键行”,练的却是水中功夫,吃的也是水上之饭,名 实不符。   白衫少年神定气闲,若无其事的站在当地,他待韩健行的双刀将触及衣衫的时候,才见 身形晃动,而对方的刀锋也即落了空。   其实,练水中功夫首先也要精习一般基水武学,韩健行的武功业颇不弱,只是他的时运 不济,遇到的对手太高,更本不是他所能对付得了的,耗尽精力.用尽绝活,对方却是从容 而巧妙、轻而易举地避去了他自己认为每一个都是奇招和绝式。   年轻少年是闪的多、攻的少,只见他满场飞舞,只见他满场游行,一若行云,云行悠悠; 一若流水,水流舒畅。   韩健行早已经是刀法紊乱、脚步不稳了,他顾了前面却忘了后面,防了左边,又疏失右 边了。   这好有—比,像是在耍猴儿戏!   韩健行本来也是个有理性的汉子,但他呈骑虎在背,下台不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堆道 要他丢刀认输?弃械投降?那以后叫他如何带人?怎么服众?他别无选择,只有豁了出去, 立即把牙一咬、将心一横,也就不避来招,双刀猛递,来个两败俱伤的打法。   白衫少年原想对方能爱惜羽毛、知难而退,不然,韩健行又岂是他十招之敌?今见对方 竟然已经狠下了心、不要了命,即知事情不是善了得了,既然如此,也只有以力把它结束。   “韩当家,你要小心了。”   他双脚加速踩出,二掌连续扬起,顿时运上了六成的功力!   韩健行只见眼前都是手掌,周围都是人影,似网似幕,若真若幻,他既然抱定了宗旨, 以身抵身,将命换命,管它虚虚实实,一紧手中双刀,连环劈出,劈中加刺,刺中带挑,拼 着自己性命不要,非得对方也挨上他的—刀不可!   但这只是他的如意算盘。人家焉肯如他所愿?八见对方手上下一个交叉,他的双刀业已 脱手飞去,并且,左胸之上也给印上一掌!   所幸白衫年轻人手下留有分寸,韩健行的身形只是一阵踉跄一阵倒退,所受伤势却是不 重。   “阁下名号……”   “在下麦……”   “麦小云!”   韩健行立时惊呼出声,但他心中却是释然了,败在麦小云的手中,还不算坍台,自己比 洞庭四恶如何?自己又比万里船帮的舵主如何?他不禁抱起了双拳。   “多谢麦少侠手下留情,兄弟这就带着弟兄回去。”   白衫少年也不加解释,他只是习惯地笑了笑,因为,他不是麦小云,乃是麦无名。   “韩当家,请你记住一件事,麦某乃是本村人士,自今日起,希望你们以后……”   “麦少侠请放宽心,韩健行谨志麦少侠隆情高谊,金玉良言,嗣后我帮兄弟决不再犯此 村!”   “那麦某人谨此致谢了。”   “麦少侠言重了,我们后会有期。”   水贼们走了,他们连被震飞的刀剑也弃之而不顾了,哦!从现在开始,就不应该再称呼 他们为水贼了,因为,从韩健行的眼色中,从韩健行的语气中,麦无名心中已有所感,感觉 到他们从此也是安份的良民、勤劳的渔夫,也就不再需要这刀这剑了。   乡团们已经惊醒了过来,他们知道这身家、这性命全保住了,不仅现在,以后也是。因 为这帮水贼……哦!不是,这帮英雄乃是太湖最大的一帮,也是离桑头渚最近的一帮。   他们拥住了“麦小云”,口小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才能表示出他们的感激的心情。   良久,那个四十多岁的乡团长缓过下气、回过了神,他万分激动地说:“兄弟夏嘉兴, 忝掌桑头渚的乡团,今日若非麦少侠……唉!大恩不言谢,我也不再说下去了。”   阿弥陀佛,救苦救难!麦无名的确在无形中消去下一场劫难,他非但救下子桑头渚的生 灵,并且也唤醒了一群在歧途中徉徊的人的良知,不然,在他们盛怒之下,在他们兴起之中. 说不定真会杀一个鸡犬不留!真是功德无量。   “夏乡团客气了。”   在麦无名步出屋门之后,陈老丈已经随后跟了出来,只是他年纪老迈,只是他力有不逮, 故而站在墙角观望,现在,现在他走过来了,三步并作二步地走过来。   他老泪滂沱、他梯泗纵横……   “小哥儿,谢谢你!你,你是救命菩萨……”他右手一抹眼睛、一擦面庞,左手却拉住 了麦无名的衣袖说:“走,跟我回去,我们再好好地谈谈,再好好地喝它二杯。”   “不了,老丈。’麦无名说:“我得走了,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呢!”   陈老丈不由瞠起了双目,但口中却是婉声地说:“不行!这怎么可以?你非得在这里住 几天!”   “谢谢老人家的好意,但我实在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唉!小哥儿,你不是说要欣赏太湖的风景吗?”   陈老丈在想尽办法挽留着麦无名。   麦无名却是心急父踪,不拟再作逗留了。   “下次吧!老人家,我下次一定会再来欣赏太湖风光,再来与老人家好好长淡,并且还 要喝它一个痛快!”   “麦少侠,我们不谈报答,只是想尽点心意,至少你也得吃过饭再走。”   夏嘉兴的眸子中露着真挚的眼色,嘴巴里透着热忱的话声。   “谢谢各位的好意。在下实在星有事缠身,这就告辞了。”   麦无名双拳一拱,转身扬长而去。   陈老丈、乡团们知道这是英雄行径、豪杰心陶,行善不望回报,他们只有目送麦无名出 了桑头渚的小渔村,直到看不见对方的身形而后已。   陈老丈又踱到广场边大树下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忽然,他心中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一 桩事,联上了一根线,他右脚连蹬了,他满口抱怨了……   “唉!真是老迈了,我真是昏庸了,刚才怎会没有想到呢?这小哥儿姓麦,他又曾经说 他是本村的人士,再瞧他的神情,再看他的模样,难不成就是麦先生的香烟?对!绝不会错, 怪不得我看着有些面善。”   他又是三步二脚地赶回家里去了,他要嘱咐他的家人,洒扫麦先生的故所,庭院,供奉 麦先生的长生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