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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斗僵尸 🥳
斗僵尸
1、她的娘亲是只鬼   没有人想到她的娘亲会是只鬼!   ——那只鬼居然会是她的娘!   大家乍听,都以为她在开玩笑,都想笑,但谁都没有真的笑出来。   因为大家都在发噱之前感觉到气氛的凝重和诡异。   这么古怪的气氛下,是没有理由笑的。   ——你的娘是一只鬼,这样的笑话虽然可以哈哈哈,但如果是真的,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连同情都还来不及呢。   所以谁都没有笑。   只一个人例外。   罗白乃。   “哈哈哈哈哈哈哈……”罗白乃笑得前俯后仰的,捧腹气喘不已:“你的娘亲是只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待他发现有点不对劲的时候,设法扭转乾坤,把笑声转成咳嗽的声音,但已来不及,回天乏术了。   但他心中却还是嘀咕着:   不是那么邪吧?她是说真的不成?她娘亲真的是只鬼?而且还是那只不穿衣服到处磨刀洗澡的鬼!?   ——这样的鬼,也未免太爱暴露了些吧!   听到了这个答案,在场惟一不诧异的,好像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无情。   一一一他是发问者。   如果不是发觉了什么线索,他大概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间出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吧:   ——你觉得那只“鬼”像谁?   ——那只“鬼”到底跟你有什么渊源?有啥关系?   另一个是习玫红。   ——看来,习玫红跟孙绔梦是非常熟捻、十分要好的一对朋友。   此际,习玫红多情而精灵的目中,睬着绚梦,就充满了感情。   以及同情。   无情既然没有惊诧,所以也不受干扰地继续问他想要知道的问题:   “你怎会以为是她?”   ——全句应是:你怎么会以为那只“鬼”是你的“娘亲”?   他把它缩短了,删节了,这样才比较“问得出口”,“礼貌”一些,但还是免不了有点诡异古怪。   不过绮梦却明显地并不介怀。   “我开始也并不清楚,”绮梦悠悠地道:“直至胡氏姊妹告诉我,她们遇上鬼了,而那女鬼除了形容颇与我娘相似之外,她的脸上还有一颗痣。”   “脸上有痣的人很多。我平常到街上走走,十人中有三四人脸上都有黑斑或者痣。”罗白乃指指自己的鼻头,“我这儿就有一颗大的。”又指指自己的屁股,怪不好意思他说,“我那儿也有一粒。”   “那是血滤,”绮梦淡淡的语调中有一种“认命”的流露,“而且,据胡娇说,就长在右唇边上。”   大家这才明白,为何那次胡娇在边骂边描述那女鬼“长相”的时候,绮梦为何会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我开初还希望只是巧合,”绮梦道:“可是后来杜小月又看见了一次,也发现她腿端还有一颗痣。”   她合了合眼睛。   睫毛很长。   她的眼睛很漂亮,再怎么倦情的时候,眸子里两点星星还是极亮极亮丽的,没想到她眸子合上的时候,却更予人宁溢的感觉,感性得来很性感,罗白乃看得像要痴了。   无情不看她。   他看习玫红。   习玫红撅着红唇在看绮梦,仿佛有点伤情。   无情发现她的手很多表情,咀唇也很多表情,眼里的友情更多,反而脸部的表情不多,好像都给她手啊眼啊唇啊抢去了。   “也是血痣”   无情不看绮梦,但问的仍是绮梦。   绮梦又点了点头,倦乏之色流露更甚,但这种倦意,却使她仿佛像月色淌落在荒山一般,镀了一层光泽的气质,让她出落得更成熟,香艳…   而且宁槛。   “没理由这样巧合、她又徐徐睁仆双目,“我娘逝世之前,很喜欢洗澡,她喜欢干净。   我还记得,她头发很长,很黑,身子却很白,白得就像月下的刀光一样。”   三剑一刀憧在旁听得触耳惊心,“阴山铁剑”叶告可听得心里嘀咕:这位大姐的娘的平生嗜好,居然是洗澡,这还不打紧,死了之后,还在荒山野岭人前当众洗澡沐浴,这只女鬼实太妖!   叶告反应特别强烈,那是因为他非常讨厌洗澡之故。   “母亲爱干净,常哼着歌,浴后在木盆旁梳理头发。”绮梦神色如在梦中,“她老人家后来知道爹在江湖上雄图野心,干下不少杀戮,她就洗澡愈勤了。”   “后来,爹又对门内不听他活的同门大开杀戒,娘劝他不听,自己躲起来洗澡,把一切污垢都冲洗得一十二净,这才成了她的癣好。”绮梦无尤尤怨地说,“后来,她知道爹在外面胡混,有数不清的女人,她的神智开始有点不清楚了……”   “山东神枪会”的孙三点为人如何,不但无情早有听闻,聂青也耳熟能详,连罗白乃也知道一二:“枪神”孙三点,既是中兴重振“神枪会”的大功臣,但也是使“山东神枪会”   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崇拜他的人,称他为“英雄”;憎恨他的人,也得承认他是个“枭雄”。   他的性格就是“枭”。   “她躲在浴室的时间愈长,洗澡的次数愈密。”绮梦不待无情间下去,便已一心说个详尽,“爹爹有次忍无可忍,几次喝令,娘亲都不出来,径自在里边唱着歌儿,于是他就心头火起,一脚蹋开了浴门,扯着娘亲的头发,连同木盆。桶子,一并儿扯了出来……娘当时赤身露体,尖呼怪叫,蘸血连着头皮的发丝,散落在沾满水渍的地上……”   大家都听得愕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是好。   孙绮梦虽然柔艳,但却绝对不像是需要人来安慰的女人。   相反,她倒像是那种男人在失意、失落时她会适时、适当予以安慰的女子。   何况,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大家对绮梦为何千方百计要“离家出走”不惜来这野店“当家”,又有了一番新的体悟。   而且,绮梦的娘亦已过世了。   问题反而在于:   ——那只女鬼,到底会不会是绮梦的娘!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绮梦继续说她未讲完的往昔,这时,习玫红很轻的、很柔的,乃至有点蹑手蹑足的,拿了张凳子,靠近了她挨着并坐,“那天,是爹把白孤晶弄进‘一贯堂’,还要纳她为妾,那人要跟娘亲摊牌说明,所以娘才躲着不敢出来面对……”   “这之后,娘就更加无法自控了……”绮梦说,忽地,她流下两行清泪来,由于事先毫无征兆,使得这两行泪就似突发的暗器一样,让大家都有点惊惶,手足无措。   “尤其在白姨娘嫁入孙家之后,娘亲更举止失常,时常当众洗澡,常在半夜月下,赤身冲凉沐浴……”   2、不洗澡也冲凉   “后来她便死了。”绮梦忽然语气一转,用一种利落而且淡漠的语音,迅快地把往昔告一段落:   “这就是我娘亲的故事。”   大家都觉黯然。   本来,绮梦的生母“雪花刀”招月欢,在武林中不但是位美女,也是位高手,更是位女中豪杰。她手中一柄雪花刀,成为“刀中之花”,由山西打到关东,没几个女子能敌得住她,就算是男人,也没几个能制得住她的“雪花飘飞片片刀”。   但她终于遇上了孙三点。   “枪神”到底治住了“刀花”。   “雪花神刀”便委身嫁给了“枪神”孙三点。可是,故事里的神枪王于和花刀公主井没有让人羡艳的好下场。   孙总堂主本来也极爱这位娇妻,但不知怎的,后来,他变得暴戾了,同时也野心勃勃,而强大的野心和无尽的欲望夹势而生的定必是放纵的疯狂:   孙三点表现“疯狂”的方式,除了残害武林同道之外,就是无尽无止的狂征暴敛,搜刮钱财,以及残杀同门,乃至抛弃发妻,纳了“感情用事帮”的副帮主白孤晶为妾。当然,他本意是,找个借口,休了招月欢,将白孤晶扶为正室。   只不过,他已不必“休掉”招月欢。   因为招月欢已死。   死得很突然。   她跟谁都一样,赤裸裸地来到人世间,但却不是跟大部分人一样的,她也赤条条地离开人间。   她死在浴盆里。   盆里的水赤红。   盆旁有木桶,桶里的水都是血。   她割脉自尽,长发披脸,她还衔住一络发丝;她是用那把雪花利刃自尽的。   桶边有一条抹布。   很旧。   布上绣的图案,皆已模糊,但绣下去的两句诗,却还是很清晰:   相爱不敢愿双飞   相逢到底成落空   大家听了,都有点难过,尤其是在绚梦出示了那一方抹布之后,看了上面所绣的字,布仍有点湿,手指摸上去,心中也有点潮湿的感觉,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却是罗白乃开了腔:“这字绣得那么清楚漂亮,谁绣的?毛巾破旧,字却完好,手工可是一流,你娘真是巧下!这两句诗怎么有点熟,我也曾发愤作两句足以传世的情诗,你们不妨也听听……”   说得兴起,就要放吟,却“笃”的一声,给人在后脑勺子敲了一记爆花。   罗白乃“虎”地“吼”了回去:   “谁敢敲本少爷的头!”   “我。”   好一张艳然欲滴的美靥。   罗白乃一看,火下了一半,气消了泰半,连个性也涡灭了七七八八,马上改了脸色,笑嘻嘻地道:   “习姑娘真是……真是啊……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宛若凌波仙子,顾影生姿……只不知,为何……为何不嫌污了姑娘的纤纤玉指,不吝触抚本……在下的头,真是蓬头生辉,三生有幸也——”   习玫红本来是跟绮梦并坐一道的,忽地已到了罗白乃背后,屈指凿了他一记。   只听她说:“我敲你,是因为你——讨厌!”   罗白乃一时只觉脸上无光,只好低下头去假装找什么东西。   习玫红还是一个劲儿他说下去,握紧了粉拳,显得非常气愤。   “更讨厌的是:鬼!”   绮梦的冷艳和她的烈艳,在月下野店中,恰成对比。   “对对对。”   白可儿马上附和。   他也怕鬼。   他也觉得这儿的事最棘手的便是因为有鬼。   一一一敌人无论多强,武功多高,来敌再多,也有应对之法…   但对鬼……却没有办法。   ——你如何去对付一只鬼?   那可是全没经验的事。   正如你也不会知道鬼如何对付你一样。   就算有人说他知道应付鬼的法子,你又焉知道是不是真的?说到底,谁见过鬼了?就算真的见过,你又如何知道他所见的是不是真鬼?   一听有人附和、同意,习玫红就更为精神抖擞——不管是不是小孩子,有人支持,总是好事。   “这鬼最讨厌。”习玫红继续发表她的高见,“如果她真的是鬼,那么,她就是梦姐的娘,一定会严重地伤了梦姐的心,也非常要命地打击了我们的士气——别的鬼还好,来鬼居然是好友的妈妈,这……这鬼可怎么打得下手啦!”   这一下,大家都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绮梦客栈”里的女中豪杰都在颔首不已。   只无情却在偷偷瞄了绮梦一眼。   这一来,习玫红就更受到鼓励了,她更振奋地发表她的伟论:“如果不是鬼,那就是人扮的了,对不对?”   “对。”   这次是何梵回应。   他一面抹去眼角的泪。   ——四憧子中,他最富同情心。刚才他听闻绮梦娘亲的遭遇,他已忍不住要掉泪,但怕其他三名同门讥笑,不敢哭出声来。   他也怕鬼。   四个同门中,何梵最怕鬼,而且真的见过鬼。白可儿怕鬼,却没见过鬼,就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更怕。陈日月不大怕鬼,听说他见过鬼,所以不怕;叶告则完全不怕鬼,因为没见过,所以不怕。   怕与不怕,都各有理由。   “如果是人扮的,”习玫红依然兴致勃勃,“那为何她什么不好扮,却要去扮已过世的雪花娘子?”   无情听着听着,慢慢听出了味儿来了。   “对呀,”陈日月附和地问,“为什么?”   “我看,她好扮不扮,装神弄鬼,变身为雪花刀招娘子,用意无非是……”习玫红黑白分明的大眼珠转了又转,流盼又流盼,“为的是打击梦姊的斗志,还有——”   无情倒觉得眼前的习玫红,不似是他闻说和猜估中那么稚气,天真、无知。   相反的,她聪明得很哩。   “还有什么?”   问的又是陈日月。   他觉得习玫红很漂亮:说话的时候,模样儿分外的俏。   他对她很有好感。   他虽然只是小孩子——其实已不小了,也已经算得上是少年人了——不知为何,就是对这娇俏女子生了好感,   他喜欢听这位姐姐说话,她说话的声音,她说话的方式,乃至她说话的神态。   他一问,习玫红当然,本来就要说下去的,于是就名正言顺地说了:   “因为是梦姊的娘亲,所以让我们也不便,不忍放手一个,乱了大伙儿的心志。”她的话明明告一段落了,忽然间,她那俏皮妖异的手势又奇妙地扬展了开来,像在空中弹琴似的挥动了一回,才一个峰回路转的反洁: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看来,这小妮子颇懂得推论。   “为什么?”   这次是无情开声。   ——连无情也发间,习玫红可更得意了。   简直是喜溢于色。   “主要理由有三。一,她武功好极有限,怕万一打不过我们,只好用吓的;如果能把我们唬走,就不必开战了。另外,先行吓住我们,动手也比较占便宜些,要是她武功真的够高,实力够强,就用不着花那么多心思去扮鬼扮妖了。”   “对呀!”陈日月说。   “对!”何梵也赞同。   “二,她可能不想正面跟我们冲突。这便有可能她是认得我们,相熟的人,要不是熟悉的人,也断不会知晓梦姐的身世。——可是会是谁呢?”   “第三个理由呢?”无情问。   “三……你别急,那‘女鬼’为的是吓唬我们,逼走我们。要是真的打起来,伤亡必巨,非死即伤,可是如果闹鬼,而我们又真的怕鬼,那我们说不定就一走了之,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为所欲为?”无情不客气地问,“你以为那女鬼想做什么?”   “这……”   习玫红一时撑红了脸,一向脸色玉白的她,一时间红得像玫瑰一般的颜色。   她却不知道:以无情的个性,就是看重才会这样直问。   “我怎么知道?”一时答不出来的习家姑娘只好索性耍赖起来了:   “或许她要买这家客店,闹鬼就方便压价;或许她天性就喜欢唬人吓人……也许她心里有毛病,就爱装鬼……说不定她就爱独霸这野店来冲凉洗澡……就算她真是鬼,但鬼不洗澡也得冲凉吧!”   越说,她就越难自圆其说,越窘,于是越撒赖,一叉腰,瞪杏目,反洁过去:   “怎么?不行吗?我又不是鬼,怎知道鬼有什么鬼心思!”   3、防鬼未遇   无情待她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才道:“我们先从你说的第三个假设讨论起,如果我们能证实那女鬼确是有所图谋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肯定她不是鬼,而是人了。如果我们能找出她的目的,甚至也可以推测她是谁了。”   罗白乃怔怔地望着无情。   又转首过去看看习玫红。   习玫红摊了摊手,做了个不知所谓的表情。   无情轻咳一声,只好说了下去:“假如那女鬼是为了保护吴铁翼而这样做,那么,她装鬼就是为了把你们吓跑,不惜下杀手来阻止你们对付吴虎威。以此推论,这只鬼,当然有可能是王飞了。”   然后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向绮梦问了一句:“可是,王飞总不会知道你娘是谁以及她的故事吧?”   绮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扮鬼的目的是为了抢夺地盘,那么,便有可能是‘四分半坛,和‘太平门’在搞鬼,而五裂神君和独孤一味的失踪,也可能跟他们之间很有关系了,是不是?”   “是的。”无情道:“所以习姑娘说的‘为所欲为’,对方,欲为’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终究没找着,而追溯回来观察第二个假设,就不能成立了。”   习玫红扁了扁咀,有点委屈地问:“为什么?”   “因为对方已动手杀人了。至少,”无情道:“手法还非常血腥,十分诡异,也很残酷,有人死了,有人失踪,所以,不想跟大家冲突的说法,现在已说不通了。也许,在开始的时候,对方只在警告、吓唬,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发动。动手,下毒手了。”   “那么,剩下的只是小红的第一个假设了。”这回是绮梦接下去推断起来,“对方既然那么修忽莫测,而且下手又如此残毒,加上今晚的照面,来人不管是人是鬼,武功决不可小觑,片刻之间,已重创我们三员大将。是的,对方因实力武功不够强大才用鬼喊伎俩,似乎也不太讲得通了。”   “对。”这次到无情说,“我怕的反而是:就是因为他们的实力够强够大,所以才故意搞这些名堂,来显示他们的威力。”   他本来是一直在担心绮梦心绪未能平复。尤其在习玫红提到“这鬼最讨厌”的时候,他生恐又触动了绮梦的伤心事,犯了她的禁忌,不过,现在看来,好像并没有这种情形。绔梦对习玫红感谢和欣赏之情似乎一直大于也强于任何嫌隙:习玫红对孙绮梦似并无介怀,绮梦对玫红也无芥蒂,他觉得自己的忧虑是多余的。他刚才在习玫红说话的时候,还特别观察过孙绮梦,她们之间仿佛有一种姊妹之情,或是一种特殊的默契,使得绮梦宽容,玫红自敛,大家也互相信重,为对方抱不平,也打不平。她们的交情好像是已经深刻到:就算是这一个对另一个的批评,听起来也可以解释为赞美;而另一个对这一个的侮辱,也可以化为爱护的关怀,无情现在才知道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多虑的了。   本来也难怪无情担忧:   因为习玫红与冷血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而冷血又是他最疼爱的师弟。   而他是“大师兄”。   ——为了“大师兄”及“四大名捕之首”这些名目,他身上有千斤担、万钩力,还有一生的责任重大,任重道匹。   偏偏他却身罹残疾,且不良于行。   ——到了这荒山野岭,本来要打大老虎,但现在老虎还未出现,甚至连敌人尚未上山,这儿却闹了鬼,也闹出了人命,他却仍然访鬼未遇,缉犯未获,但手下大将小余、老鱼一齐重伤,战友聂青也伤重,而他还得要照顾四个又怕鬼又冲动的弟子,以及一于女流之辈,其中一个,还可能是自己的“弟妇”,怎能教他不忧虑、负担。压力重重,愁眉深锁?   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他也没有选择了,更没有了退路。   “无论来者是人是鬼,都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无情接着说,“他们的用意,无非是攻人者先攻心为上策。他们把我们吓走、吓怕,吓疯,至少也唬得失了方寸,他们就正好进行他们的‘为所欲为’了——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想做的是什么。”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比较熟知医理的陈日月。杜小月和张切切一直都分别为老鱼、小余,聂青医治,白可儿。叶告、何梵还有铁布衫,则分四面八方巡视把守,以防又有变异;至于言宁宁、李菩青则负责打扫、清理、敷药。看顾,递水斟茶,看顾包扎,总的治理,还是得听由无情吩咐。   三人之中,以聂青伤得最重。   老鱼其次。   小余较轻。   其实,三人的伤都不算太重,但使他们几乎立毙和战斗力几近崩溃的原故是:   伤在要害。   都在颈,肿部位。   伤口有毒,伤处黑里翻青。   而且是一种诡怪、奇异的剧毒。   这种毒的可怕之处是在于:   它有极强烈的毒性,但最难以应付的是:它的毒力,只不过是发挥了一部分,如果没有适当的医治和药物,将毒力彻底清除,这毒质潜伏了一段时期之后,又可能因为别的缘故而激发,而且会以别的方式发作开来,相当难以控制。   也就是说,就算暂时控制了它,也难保日后不再复发,而且发作的方式,更无可逆料,难以治愈——除非是一开始就能把它彻底根治。   可是问题在于:如何根治?   谁也没有给鬼咬的经验,所以,用任何药物和治法,也没有根治的把握。   三人中伤得最重,中毒最深的虽是聂青,可是好得最快的也是他。   他能恢复得那么快,简直似是神奇一样,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因为他是“鬼王”。   鬼王聂青。   聂青两个伤处,都在背部,衫焦袍裂,给戳了两个洞,流出来的血水,黑胶似的脓血,妖绿多于赤色,好像他的血,本来就是惨青色的。   看起来,他的伤口是遭人在背后碎然戳伤的,可是,那必须在一个特定的条件之下才能造成:那就是暗狙他的人手指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齿,要不然,不会形成这样一个似给咬噬的伤口——问题是:除了鬼怪,大概没有什么“人”会有这种“手指”。   如果说这伤口是给咬成这样子的呢?那也有可能。可是,咬他的人,必须嘴巴像脸庞或脸盆一样的大——只有这样大,才可以一张口,左上排的犬齿咬着聂青左背颈肩之处,而右下排的犬齿同时咬住了他有肋腰所在,两处伤口都很靠近脊骨——如果真咬在聂青脊椎骨上,毒力就会钻人骨髓里,纵十个聂青也早就抵受不住了——不过,天底下哪有那么大的一张咀?   当然,鬼魁是例外。   天下间万一有什么事是解释不了的,解说不出来的,很简单,只要推给鬼:说是鬼做的,那都莫奈其何了。   假设不是那么一张大脸——咀也如此之宽,其脸已大得可想而知——且是一共咬了两次,可是,以鬼王聂青的身手和反应,他会让“人”“咬”他两遭么?何况,以“咬”人为攻击,大概除了“鬼”之外,其实没有什么“人”会于这样子的事!   聂青虽然伤得重,但他好得快,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本身也浑身遍布毒力。   他一向修的是炼狱里的功夫。   以毒攻毒。   以鬼克鬼。   聂青在受创的伊始,神智很有点狂乱,而且也十分痛楚。痛苦,但他很快地就把那一种毒力和足以造成癫痈疯狂的毒素,引人他所修炼的“人魔大法”中,这一来,一半毒力受到克制,一半又变为己用。聂青一面靠无情、陈日月等人的救治,一面依靠他过人的意志力和惊人的战斗力,终于度过了死亡的威胁!   他在复元中!   而且复元得最快!   他是聂青。   鬼王聂青!   ——连鬼都要怕他,连妖都要拜他,连魔都要祭他,连神都要敬他的:“慑青鬼王”聂青!   4.鬼杀   他有一种斗志:   所以他好得最快!   人的斗志很重要。   命运是不可纵控的。幸运更无可掌握。有的人一出世便在王侯富豪家中,少了许多转折路,免了许多冤枉途,多了许多机会和靠山,但仍不代表他就一生部幸福,快乐。富有的人,不一定便开心;尊贵的人,不见得就快乐。世上有的是大富大贵的人却不幸不福地过活一辈子。快乐却是人人可拥有的。快乐不是目标,而是人生过程中的一种感受。人不可以控制命运,但却可以坚强的斗志来改变它,所以,一个成功的人,成功在于他能成就非凡大事。成大功立大业,不是靠幸运。权势、富贵便足够,更重要的,是毅力和坚持;坚毅之所以形成,乃因心中之斗志。   奋斗的斗。   志气的志。   ——有着这等斗志,恐怕连鬼也杀他不死!   也许便是有着这股斗志,所以聂青好得特别快。   也许不是。   而是因为力量。   他浑身都遍布着一种鬼魅般的力量。   这股奇异的力量,足能以鬼制鬼,也以诡治诡。   但不是人人都具备这种力量的。   老鱼没有。   小余也无。   不过,老鱼却有一个特色,足以弥补他所无:   他皮厚。   他全身都结着厚厚的茧子。   他的皮也不是大生就是这样子的,而是经后天苦练而成的:   他修习了三十年以上的“铁壁铜墙”。   “铁壁铜墙”不是墙,也不是壁,而是气功。   一种练成足以驱毒辟邪、刀枪不入的硬门气功。   练这门气功,全身重要部位、大穴,都会结了厚厚的茧子保护,连宰丸也会缩人肚内,一般要穴,皆已移位,一旦受创,一向储存于丹田脉冲的潜力,全都聚注伤处,以保全性命。   这功夫不易练。   要练成得下苦功。   痛下苦功。   就是因为老鱼已痛下苦功,为了要练成这些聪明人通常都嗤之以鼻,或认为是贻笑大方的硬门气功,他比人忙,比人累,每至天色将明尚不能就寝,甚至比常人还早些风湿什痛,腰酸尤力,头晕眼花,但到他练成之后,他就免上了风痛、昏花、腰酸等一切“老人病”、“江湖疾”,反而神定气足,龙精虎猛,而且,到了今晚这一役,还及时提气御毒,保住了元气,护住了心脉,   并得以不死。   只伤重。   已在痊愈中。   而且快速非常。   小余则没有这等功力。   但他是一个反应很快的人,   而且,中气很足。   但凡跟他有过交往的人都知道:小余是个机警、醒目的人。   他原任职于“神侯府”。有时候,客人迸门的时候,满手盈车的贿赂贵重礼品,且受到隆重的礼待,但他却着人准备好绳索枷锁,表示客人贵宾顷刻便要就逮了。人皆不信,后却果然。   有时候,刑部、衙差重铐,五花大绑了犯人进入“神侯府”,无情接见询查,小余看了就吩咐下去,准备侍奉茗茶浴洗等物,该人一定会给释放,且受礼待。   结果亦无不应验,令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听说他发暗器很快。   他什么暗器都能发。   这还不够厉害。   他也能把什么事物都变成了他的暗器。   无论是:筷子、匙子,绣球、指甲……乃至纸张。毛笔,辣椒、瓜籽……都可以成为他的暗器。   所以有人认为他不该姓“余”。   他应该姓“唐”才对。   ——“蜀中唐门”,有位高手,人称唐大眼,外号“爆花”;另一位高手,名叫唐大耳,绰号“爆彩”;还有一名高手,名叫唐大头,人称之“爆星”,都是暗器高手中的顶尖高手,就合称为“唐三彩”。   任是谁撞上了他们,就是他的“不好彩”;谁要是跟他们交上了手犹能保住了命,就一生都“光彩”;学暗器的谁要是得到他们的点拨,那就是天大的“彩头”了。   对小余而言,什么暗器都能发,什么都能成为他的暗器,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他反应快。   实在太快。   所以,拿着什么,不管跟前有什么,都能成为他的暗器。   但这还不是他的真本领。   还不算。   不算是。   他的真功夫是:   把发出去的暗器追回来!   暗器已经发出去了,而且还那么快,怎追得回来?   但他能!   他的身法比暗器还快。   有时候,他发出了暗器,发现打错了对象,他马上便把发出去的十七件、十八种暗器都飞身去追了回来,截了下来,拿在手中。   他反应可谓快绝。   绝快。   所以,当他遭鬼噬之际,他也马上反应,立即反击。   因此他的伤最轻。   中毒也最浅。   他也在复元中。   不过,无论怎样迅速复元,伤仍是伤,毒还是毒,一个人只要受过伤、中过毒,就会知道,纵是极之强健、铁打的汉子,只要伤过,中毒,要完全伤愈、彻底康复,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聂青、老鱼,小余,这三人合并联手,力足以搏神杀鬼,但而今,他们显然都在鬼怪狙击下负了重创,中了毒,但依然挣扎求生,强忍不死。   这三个鬼杀不死的人,活下去显然要报复杀鬼。   不过,原先无情打算明日要与“鬼王”聂青,老鱼和小余上山到“猛鬼庙”走一趟的,可是,还不到半更次的时间里,三个都躺下了,只剩下无情。   难道只他一个人上疑神峰?只身独赴猛鬼庙?他能吗?   这时候,已到天明时分。   曙光初现。   聂青脸色青金,打坐调息,全身震颤不已,但他又竭力忍住苦痛,抵受煎熬,不时迸吐一两声疾叱、低吼,也不知他是睡是醒。   老鱼高热未降,时惊醒时昏睡。   小余一直昏睡未醒。   “无论如何,”无情叹息了一声,“到天明之后,我们还是得上一趟疑神峰去。”   只是何时天亮?   5.杀鬼   人还没亮。   伤还未好…   案子还没有破。   犯人巴还未就逮。   ——就让系人伤人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来到了这活见鬼的荒山野岭,无情只觉得很迷惆,很失败。   但太阳总还是会照常上升的。   再迟出的太阳还是能发光发亮。   无情办案以来,不是不进挫折,未遇困难,相反的,由于他身负残疾,行动不便,义负盛名,加上政敌刁难,同进敌视,他所遇上的打击与重挫,通常都比别人大,比别人多,比别人更艰苦卓绝。   有时遇上这种情形,武功暗器也打不开困局,聪明才智也破不了迷局,他只有一个方式:   坚持下去。   一一一再苦,也要坚持。   坚定不移。   他相信:水滴石穿,个是靠那微弱的力量,而是靠专注和时间。   他坚信:光明终于战胜黑暗。   他知道坏人很多,恶人很好、敌人很嚣张。   但他坚定地相信:只要他和他的同道楔而不舍,终有一天能破案。   敌人是人,就抓人。   敌人若是鬼,就杀鬼。   敌人就算是神一   如果神也要害人,神便不是神了,为保护人,他不惜杀神。   所以人叫他“无情”。   ——必要时,他杀手无情。   下手不留情。   “大捕头,”绮梦的语音就像是发放了彻夜清晖,而非臆懒平和的黎明月色,“明儿你真的要上疑神峰?”   无情道:“是。”   习玫红用一种奇怪的眼色望着无情,忍不住问:“我们的战场明明在这里,伤者又在这里,我真不明白,你偏要上山去做什么?”   无情道:“我们抵达这儿,就受到敌人的袭击。只不过,只要对方不真的是鬼,也一样已受到重挫。小余、老鱼,聂青都有反击。我们不能老待在这里等候敌人的攻击,这样,我们会完全失去了主动能力,只熬到晚上黑夜里,任人鱼肉。”   绮梦道:“可是,你走后,谁来照顾这些已负了伤。中了毒的人?”   无情反问:“那么,其实这儿闹鬼,也闹了几天了,你们怎的没想过撤退、离开?”   他间得咄咄逼人,绮梦也回答得干脆利落:   “前几天,鬼只吓人,并不伤人,我以为它顶多只能唬唬人。何况,独孤尚在,我们战力颇强。之后,开始出入命了,独孤也失踪了,我开始有点心慌,初时只以为对方装鬼唬人至多也不过是为了把我们吓走而已,我就偏不走,再待一侍,看一看,到底搞什么鬼。”   绮梦说话的时候,总有些悠悠忽忽的,就连在最紧张,迫切的时候亦如是。   “结果,”无情道:“这鬼来势汹汹,而且愈来愈猖狂、猖撅,变成了今晚的血腥场面。”   “我也想过离开这里,”绮梦幽幽他说,“就把‘打老虎’的事,放下来,至少,带同跟随我的人,先下山去,找个安全之地再说。”   无情看着她。   他的眼睛在凝望人的时候,很好看。   像月华一般皎洁,明亮,宁温。清澈。   但月华没他眼睛好看。   因为月色没有神采,只有华彩。   而且月亮没有他眼里那两点黑而亮:   眸子。   ——尽管有点冷峻,但让他看久了,凝视了一段时间,就会觉得很舒服,很清静,很有安全感,很有一种千言万语说不出,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   绮梦不由得有些心动。   她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甚至以为自己已失去这种感觉了:   那是心动的感觉。   “我之所以没撤离这地方,有三个理由。”世上有一种女子,无论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她都不会轻易表达出来,神色上也不会轻易流露的,绮梦显然就是这一类的女人。   无情在等她说下去。   她果然说了下去:“如果我带她们离开这里,而闹鬼事件本就冲着我们来的话,与其我们暴露在荒山野岭,绝壁险径上,让人狙击暗袭,不如据守此处,或许尚可一搏。”   对于这点,无情深表同意。   他想听第二个理由。   “另一个理由是,”说到这里,顿了顿,绮梦才接下去,说,“我已飞鸽传书,请小红过来相助。”   无情对这理由可说不上同意。   “何况,我听闻五裂神君也上山来了,”绮梦接着说,“我以为他也能助我一臂之力,没想到……”   罗白乃在一旁忍不住说:“他不来,我来了,有我在……”   他的语音充满了同情。   可是大家似都没意思要听他说下去,   “我还有一个理由……”绮梦犹豫了片刻,才说,“我不舍得离开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罗白乃充满热情,殷勤,殷切地劝说,“山下的繁华世界才好,那儿有锦衣玉食,有华厦美居,有许许多多好玩的事儿——”   无情冷冷地问了一句,就把他下面的话截掉了:   “为什么?”   “我留在这里毕竟已一段时间了。”绮梦的声音有点虚,有点浮,让人生起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就算这里荒芜、荒凉,无人烟,对我而言,住久了,一草一木…石,仍是有感情的。我不想说走就走,把这边地要塞,拱手让人。毕竟,这儿再荒僻,也是我们的家。”   大家都静了下来。   隐约,还有饮位声。   ——大概不是杜小月就是言宁宁吧?   这两个女于最是感情用事、感受深刻、感觉敏锐。   这一次,罗白乃也只好住了口。   讪讪然。   无情说话了,他把话说得很慢。很缓,听不出来带有什么情感:“你不离去的理由,我想,至少还有一个。”   “哦?”   绮梦凝眸。   微吗。   向他。   “你对见过鬼的人口里所描述的形象,与令堂大人吻合,十分迷惑,很是好奇,更加关心。”无情的话像一口口冷凝了冰但依然十分锐利的钉子,“你也想探究原委,才肯罢手。”   好半晌,只听绮梦才柔柔地叹了一口气,道:“不愧为名捕。”   然后她别过脸去。   这时,东方的天色,正翻现了几抹鱼肚白。   她脸上寒意很甚。   “不过,作为人子,发现逝去的母亲竟变成了这样子,”无情脸上的戚意也很深,“说什么,也会留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是大捕头。”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说类似的话,而且是一连说了两次。   “我还是认为把人手集中在这儿对付来敌,比较明智。”绮梦马上又转入了正题,“这时候上山,客栈战力虚空,而猛鬼庙又不知吉凶,冒险抢进,有违兵法之道。”   无情道:“我是不得不去。”   绮梦问:“为什么?”   无情道:“因为……”欲言又止。   习玫红冷笑:“因为你把敌人和伤者丢给我们,自己却串门子搞关系去!”   无情也不动怒:“如果你们是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说到这里,他脸上泛起了一个诡笑,这笑容无疑使人感觉到他的心志更傲慢,心思更奇怪,“如果我上去是串门于,搞关系,相信,这门子也不大好串,这关系亦更不好搞。”   习玫红眼珠骨碌碌地一溜转,忽然高兴了起来:“不如,你就留在这儿应敌疗伤,我替你跑一趟猛鬼庙!”   无情反问道:“你去猛鬼庙做什么?”   习玫红一向不大讲理:“那你去猛鬼庙又做什么?”   无情语音一窒,稍作沉吟,才道:“我认为,疑神峰真正的战场,不在这儿,而是在山上:猛鬼庙那儿!”   “那就对了,”习玫红马上得理不饶人似的说,“你只许你自己上疑神峰,不给人人猛鬼庙,谁知道你是不是假意上山,其实是出门就溜了?”   无情这一回倒是寒了脸:“习姑娘好细的心!”   习玫红却绝对当这句话是赞美:“胆大心细,一向是姑娘我的本色。”   无情反问:“那你上猛鬼庙去又是干什么?”   “跟你一样,”习玫红兴致勃勃地道:“杀敌去啊!况且,山上我可比你熟!”   “杀敌?”   绮梦忽然悠悠他说了一句。   大家都向她注视。   “只怕,”绮梦的话语像一场奇梦,“你若真的上疑神峰人猛鬼庙,是杀鬼多于杀敌。”   大家都静了下来。   好一会,无情才说:“这正是我想请教的。”   他清了清喉咙,问:“孙老板曾上过疑神峰,人过猛鬼庙,那么,峰上到底有什么?庙里究竟是什么?”   “峰上?”   “庙里?”   绮梦仿佛又进入了沉思。   在往事的梦魔中沉思。   ——是沉醉?还是回味?   6.青黑色的怪屋   这时,天色渐渐亮了,整个天空,就像一张死人的大脸,正在复活,又呕又泻,煎熬挣扎,所以分外难看。   晓色虽不好看,但晨味和晓韵还是好闻好听的。   晓韵就是鸟的调瞅。   晨味就是早上弥漫在空气中的味道:这儿一带,树木虽少,但土石山泥之间,弥漫的雾和晶莹的露,还是蒸发。散布着一种奇异而沁人的气味:   带点剔透。   有点甜。   清晨,毕竟还是使人振作,欢快的。   黑夜已逝。   天真的亮了。   无情却楔而不舍地问了一句昨夜的问题:“除了孙老板,还有谁上过疑神峰,进过猛鬼庙?”   他这样问,不算是大杀风景(这儿的风景毕竟太荒凉,没什么好杀的),但至少也大杀晨光。   但他要追问的便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他要查究的便一定会查根问底。   因为是他。   他是他:   无情。   他办案的方式一如他追寻真理的方法:   小的时候,诸葛先生为训练他,给了他一块“饼”。   或者说,那是很像“饼”状的东西,铁色,上面铺了点糖粉和芝麻一般的事物,且有香味。   他把“饼”交给了无情,留下了一句话:“找出它的功用。”   就没有了。   于是幼童时候的无情只好“研究”它:他先当它是“饼”,“咬”了它。   那天,他也的确肚子饿得慌。   但他啃它不下。   不能吃。   于是,他试着掰开它。   扯不开。   撕不破。   他发狠摔之于地,没有用。   他试图将它敲出声音,但这块“饼”闷不吭声,仿佛不仅是实心的,还是死心的。   但无情井没有死心。   他踩它。   它不爆。   他丢它入水中。   咦,它居然浮了起来。   可是没有用…   ——一块浮起未不沉下到水里去的“饼”,他还是不能了解那是什么,有什么功用?   但他还是很用功。   用功找到破解之法。   用心去寻找秘诀。   终于,“在水里会浮起来”这一个试验,让年幼的他忽地有一个联想:   在水里浮得起,在空中呢?   所以他扔它。   把它掷出去。   结果,功用就出来了。   功能也完个显现了。   它破空飞舞,割风划劲地飞旋而去并“嗖”地嵌入石墙中:   原来它是“暗器”。   这是诸葛发明的独门暗器之一。   由于它的形状有点像“饼”,日后,无情就称这种暗器为:   “铁饼”。   另一回,诸葛先生又给了他一个“考验”:   那己是无情少年时候的事了。   有一次,诸葛先生带他到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悬崖。   崖边,有一间房子。   那是间青黑色的怪屋。   诸葛先生当然不是要他找出那房子的“功用”来,而是指着那怪屋子,交给无情一个任命:   “你攻进去或把里边的东西逼出来。”   然后就走了。   只留下无情。   还有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里有什么?   不知道。   有人?有鬼?有神?   完全不可预测。   有狮子?老虎?还是高手?敌人?   一切未可预知。   诸葛先生没有说。   他只留下了少年无情,一个人在绝崖上,去应对这间诡怪房子。   一个残废的不会武功的少年人:   无情。   “我去过。”   答话的是张切切。   “那次,我们初到这里,刚在八宝客栈中落脚,听到很多传言,小姐就邀五裂神君一起到峰上的庙里上上香。”张切切的颜脸很大,也宽,所以,在她脸上所看到的恐惧,也分外宽和阔,“于是,我就和剑萍一道陪小姐上去很合理。   那时候,绮梦还只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充满了好奇心,张切切八这一女子中年纪较大,也较成熟,当然是由她陪绮梦上山去——只不知“剑萍”是谁?   “八宝客栈?”   “对。‘神枪会’对这儿已准备放下,绮梦还没人主这地盘的时候,这客栈仍在‘太平、和‘四分半坛’的势力互争相持之下,每一年易手一次,人称之为‘八宝客栈’、张切切回忆道:“那时候,古岩关这一带,还不至于太过荒凉,还有一些采矿,戌边的蕾兵,矿工往来这儿,有时也会见、一军官,商贾来这儿做些冷僻的买卖——这儿年下未,矿已停采,矿洞封闭,且矿穴倒塌,压死了不少采工,大部分的边防军队也给调走遣返,这之门,这地方就更加渺无人烟了。”   无情心忖:像绮梦这样一个小姑娘,当然不喜欢她所住的客栈居然会称之为“八宝”   了。   对她而言,“八宝”多俗气啊。   改名,也是对的。   她本来就叫“绮梦”嘛。   ——这是“绮梦的”客栈。   人,只怕得要到一个年纪,一个程度,才会明了,通俗,其实就是一种不俗。高雅诚是美事,但通俗其实是好事。人人都懂,同享同赏,其实也是一种美德。   “就你和孙老板一起上去?”无情用眼角看了看在床角前的铁布衫。   他没间出来的意思是:他怎么没有同行?   他会这样思虑的原因很简单:   按照年龄、经验、资历和战力,铁布衫都没有理由独自让孙绮梦去冒险。   “那一次,他没有去。”这回是绮梦回答了,“他要留在这儿,照顾其他的人。”   这理由也很合理:   那时候,李青青、言宁宁、杜小月、梁恋宣、胡氏姊妹等人,年纪都更小,更需要人保护。   “何况,我们上去的时候是在大白天。大捕头原在光天化日下突袭猛鬼庙的大计,我们这等小人物也一样想得出来呢。”绮梦漾起一丝恬笑说,“而且,五裂神君、萍踪剑客还跟我们一道上山。”   她笑了笑,双手抱着胸,很有点倦乏的样子,以致使得脸色很有点苍白,弧度很美也很嫩薄的红唇,仿佛还有点微哆:“五裂神君是识途老马,何况他还骑着龙,豢养了一群小战士队般的羊群。”   五裂神君的“战斗队伍”,四憧已“见识”过了,只不过,他们说什么都很难同意、那劳什子玩意儿居然算得上是“战士队伍”!   “是他邀你上山的?”   “不。”   绮梦摇头。   还笑了笑。   笑意很倦。   还很虚弱。   无情当然一早就觉察出来了:这个女子在虚弱的时候分外的美,那是一种别具作一般滋味的美媚,但他却不明白她为何要笑,话里有什么可笑的。   “那么,是你想上山,他陪你去了?”   “是的。”   又笑,笑容只在玉靥上、秀颔边浮了一浮。   还用手轻轻揉胸。   眼神很怜。   手势很柔。   ——一种令人我见犹怜的柔和弱,虚和浮。   “你其实是为了什么要上山?”   “好奇。”绮梦腮边义浮起了那么幽幽的笑意,这使她在晨色中看来像是一缕要遁回水月镜花里去的幽魂,多于像世间的女子:   “他常常告诉我们,许多那山上庙里的故事。”   “故事?”无情仍个了解她为何而笑,但却楔而不舍地问,“什么故事”   “鬼故事。”绮梦说,“那庙里闹鬼,且闹得凶。”   7.鬼邀   “那还好些,”无情却有些欣慰,“至少,在这儿,一早已闹过鬼了。”   “对对对。”罗白乃连忙附和,“至少,鬼不只是她娘亲。”   “在这儿闹鬼好像已成为一种传统了。”绮梦的语音也充满了讥消,“但当年我上疑神峰,主要是因为不信有鬼。”   何梵忍不住问:“现在呢?”   绮梦幽幽的道:“是希望真的有鬼。”   大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但都明白她的心情。   白可儿憋久了,忍不住大声说出他心里的话:“如果来的真的是令堂的幽魂,她才不会伤害你的人。俗语有道:虎毒不伤儿。人死了,变成了鬼,也该保佑他后人才是,怎会如此加害吓唬?”   大伙儿都嫌他把话说得太直。绮梦却无温怒,只忧忧的道:“所以,我不认为来的真是我娘亲。”   “当年,她自杀而殁的时候,我忍耐住了心里不停的尖呼,尸首给抬了出去,只剩下那一盆殷红的水,血儿自在水里颤摆、消融着,却忍不住满腹的疑问。我那时就想问她:有什么事,使她那么看不开,活不下去了,就算娘要寻死,为何不告诉我一声,至少,给我几句永远怀念诀另的话、她就这样死了,不能成双飞,到底落了空,那就算了,可是剩下的我呢,她又如何应对背弃我母女的父亲和促使我们家庭破碎的后娘,难道,娘只图一死之快,把我也完全给遗忘了吗?”绮梦依然柔柔他说,像没有温怒,也没有抱怨,她只是在叙述一件事时说出这些感受,“她死了,我可怎么办?娘死了,我却怎么活下去?她觉得孤独,给人遗弃,所以对,寻死的吧?可是我呢?我是爱她的,为什么义遗弃我呢、那时,我真也想一死了之,好下地府去问间她,间问我的娘,她为何把我遗留在人间,继续受苦?”   大家都静了下来。   这话题谁也接个下去。   有好几个人向白可儿和罗白乃投注忿怒之眼色,责备他们不该问起这些伤心事,现在可不知怎么圆场才好,   “从那时开始,我就希望有鬼,真的有鬼。”绮梦悠悠地说,“如果是娘亲的魂魄,那自是最好不过。我可以直接间间她,如果不是,那也可以,只要真有鬼魂这回事,我也可以转托游魂野鬼,去问问娘亲到底为何连我也抛弃了?——她大可以在自杀前也杀了我啊!”   随即,她似乎笑了一下,讽嘲的笑意中还有点带苦的甜:   “只是,我没想到,娘的魂魄,是在这个时候回来,已以这种方式来找我。”   大家都知道她难过。   大家也替她难过。   但生死大事,至亲之情,又有谁能置嚎?   无情忽问:“所以,你一来到古岩关,听说疑神峰上闹过鬼,便亟欲上去探个究竟了?”   绮梦道:“是。”   她的心情还在伤感中,但她并不是个什么都独断而行的人。   她可以也尽量迁就别人。   “可以这样说吧,”绮梦笑的时候,不独让人怜,还带点凄凉的况味,“一听到有鬼,就像是受到鬼魁邀约似的,就此上了疑神峰。”   总算把话题扯开去了。   大家都暗自舒了一口气。   不要再令她伤心了。   谁都这么思量过。   无情也顺着风势张着帆地问下去:“那时你听到的却是些什么传说?”   绮梦道:“从前,疑神峰上不只驻扎着善军和乡兵,还有一大堆工匠、矿工和三教九流的人。那都是因为这山峰盛产金银矿,所以大子下诏,令人到此大量开采,其中还有几个在皇上眼前当红的太监和军监,明在这里监督,搜刮到了钱财,暗自山高皇帝远,逍遥快活,作威作福。”   无情道:“是的。自古以来,这一带都曾产过质量俱佳的银矿,有一段时候,还发掘了金铁矿,对前朝铸钱冶金,有极丰富的贡献。   大家都风闻过来采矿掘宝,此地日渐热闹起来,还在山下开了市集,名为‘野金镇’。   “至于一干孤苦无助的矿工,背井离乡,到这儿开采挖掘,冒上极大的危险,于是便在此地,盖了一座庙字,上香祈愿。庙就盖在主矿穴上面。”   绮梦道:“可是到了近几十年来,金矿已给采空,银山也给毁了,大家一窝蜂地拥过来狠命地发掘采冶,宝矿所剩已经无几,只剩下铜和铁……”   “世事原是这样。大家不知惜福,用蓉使尽,到头来成为大福消受了。”无情道:“只不过,钢铁也是珍贵的矿产呀,现在全成了废穴,必因奇祸之故。”   “便是。”绮梦道:“金矿掘光了,银矿也淘空了,但大家不相信,很多热心昏脑的人仍在那儿挖。听说,有一大,在五百多尺深的矿穴里,有一个叫庄老波的矿工,忽然发掘出一块小小的事物。”   大家都知道这事物必然事关重大,都饶有兴味。   陈日月问:“金子?”   白可儿不喜欢金,嫌俗,他喜欢白亮亮的颜色,故猜:“银子?”   何梵则说:“珠宝?古董?”   绮梦笑笑:“都不是。”   叶告不耐烦:“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二章 忍耐着尖叫     1.邀鬼   绮梦淡淡地道:“那只是一件很平凡的事物。”   大家原本都期待有奇事、宝物,一听只是“平凡事物”,都有点失望起来、。   无情却皱起了眉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仿佛,他听到“平凡的东西”,要比“不平凡的事物”更动容,震动。   绮梦说:“那是一小块石片,薄若蔷蔽花瓣,其纹理亦似之,大约只有拇指指甲般大,就嵌在坚硬的岩石底下。庄老波采矿时搬动了那块大石,地面上就突起这么一小片东西,他不小心,给石片刮了一下,滴血了,于是发了狠,一脚端了下去,想把它踢走——当然了,一个惯于采矿的彪形大汉,要一脚踢走这么一小片石子泄忿,自然是简单不过的事。”   无情道:“问题必不如此简单。”   崎梦道:“庄老波一脚踢去,脚自第二趾处给裂开,直至足跟,分裂为二。庄老波的一只脚,从此就给废了。”   众人均大吃一惊:一小片“石子”,怎会有如此可怕的力量?怎么这般锋锐?   “对。庄老波痛得死去活来,矿工大家都骇然惊惶,弄不明白,一面找了七八人想办法把庄老波弄出洞坑,一面通知了当时的监工沉选。”绮梦道:“沉选是矿务的监工,同时也是京城派来的监军,本来开采罕有矿产的工程,朝廷一定会委派亲信监管。沉选就是这样的人,手上也有两下子,且有点识见,著兵指挥使洪初民则是蔡京的心腹,蔡相使铸‘夹锡钱’,对采矿取铜等事务当然留意,也驻扎于此,沉选下得坑洞,火光一照,发现这小块石子片沾了血迹,便着人拿起来给他细察,岂料——”   罗白乃听得兴味大起:“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岂料去拿那片小石的人,尽管已加倍留神,但仍给片锋一削,削掉了两根指头。”   大家听了,为之哗然。   “当时矿洞里的人,也大为哗然。”绮梦接着说,“这么一片小石,竟然如此锋锐,到底是何事物?”   “对,”只听一人闷哼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大家一听这声音,不禁大喜过望。   原来说话的是聂青。此际他脸色惨青,连眼色,眉毛。胡碴子,也青渗渗一片,但毕竟他已转醒过来,而且神智清楚,可以开声说话了。   ——只要他能恢复,大家可谓又添一员强助了。   “那片石子始终粘在土里,沉总管马上着人小心挖掘,在石片四周刮土刨泥,这才发现,石片在火光照耀下,略呈红蓝色,棱角卷起;石片下面,又结着较大的石片,一片粘着一片,初只小若眼珠花瓣,但一片比一片大,每片大若盈半,一片连接一片,深理土中,到第十七八片时,已大若人首,至什余片时,己巨大如牛象。”   众人听了,都咋舌不己。   “但这些‘锋片’深埋土中,一层又一层,相始牢固,加上边缘锋利,无法切割分裂,如此挖了七八天,依然挖掘不尽,只体积愈来愈巨大,一条细纹,也如深沟巨壑。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绮梦说到这里,才顿了一顿,道:“这件事自然也惊动了洪初民,洪指挥一早跑下去察看,也没听说过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一层又一层,一片连一片,下面至少还有二三十层楼高,只一片比一片巨大!他一面着人飞马通知京师,一面找各路雄豪来了解这到底是啥玩意儿………   无情剑眉一挑:“结果?”   “结果还是不知道。”   “但有一样事情肯定是可以知道的,”无情说,“这件事物非常锋利,若拿来制成兵器,包管削铁如泥,断金破石。”   “但那么锐利的东西,谁能铸造它成兵器?”罗白乃偏偏要唱反调,“这么件古怪的东西,取来把它弄开也很难,何况这么巨大的事物,谁能拿它当武器?”   他喃喃自语,仿佛想通了:“除非是唐宝牛那厮来了,他就有一副牛力……或者,朱大块儿也行,他嘛,犟脾气!”   绮梦不大明白罗白乃指的是谁。   她甚至没听说过这些人物。   她说:“虽然大家都弄不清楚是啥事物,但沉总管和洪指挥还是下令开采。”   聂青闷哼了一声   何梵关切地探问:“怎么了?”   聂青咕噜了几句话。   张切切切切地问:“他说什么?”   何梵代聂青说了那句活:“这是深埋地底的凶器,不该让它出现人间。”   “他说对了。”绮梦说,“这之后,地底矿穴里就不住的发生骇人事件。”   白可儿又怕听又要问:“什么骇人事件?”   绮梦道:“开始是矿工一个个失踪了。稍微落单,就影踪不见。”   陈日月狐疑地道:“会不会是矿工自行溜走了呢?”   绮梦道:“开始的时候,那些管工和军监也是这样想,可是无论怎么煞费心机,均堵塞不着,而且,尽管派兵四处围捕,也遍寻不获。”   何梵又担心又好奇:“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莫非坑里有无底潭,他们不小心陷了进去?”   “是这样倒好。”绮梦道:“到后来,还是给他们找着了。”   “怎么了……”   “那是一处叠坑。叠坑就是洞坑里的小洞,小洞中的小穴,有时候,小穴中还叠合了无数小穴,就像一揪葡萄一般,散布穴壁四周,由于窄难容身,空气流通恶劣,有时还介满毒气瘴气,故人在其中,难以生存,蕾兵和监工忧没搜到那儿上去,后来囚为恶臭太甚,派人过去看了,结果一一一”   无情微微叹了一口气。   “到底怎么了!?”   “结果是,”绮梦说到这里,脸色也甚为苍白,“他们找到的都不是活人、“都死了不成?有多少人?”   “总有三四十人。”绮梦道:“都死了,而且死得奇惨无比。”   “都是怎么个死法?”   “皮都给活剥下来了,部是血淋淋的一个肉团,看来是给硬硬嵌夹在石穴里,活活痛死或给吓死的。”绮梦道,“整张皮都没有了,一片血肉模糊。”   何梵听得忍耐不住,要尖叫一声,叶告一手捂住了他的口:“别叫,别让敌人以为吓着了咱们。”   白可儿畏怖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他们遇上了什么东西?他们不会逃走吗?”   陈日月补充道:“矿洞里大概有成千上万的人吧?他们不会大声呼叫的吗?”   “他们的尸首还有一个甚为奇特的共同点:那就是舌头不见了。”绮梦绘影绘声他说,“骤看只以为是舌头给咬断了,但仔细观察寻索,却还不止于此……”   “还怎么了?”   这次是无情在问。   “原来是从舌头开始,到舌根,喉管,乃至整个心肺胃,都给挖走了……或者,从嘴里给连根拔起,揪攫走了,搜索一空。”绮梦说,脸色惨白惨白的,“他们死得好惨。”然后她补充了一句:   “这些都是负责过刨那朵‘怪铁花瓣’的矿工。”   白可儿看着绮梦,脸色白若她的姓氏。   何梵竭力忍住了惊呼:“他们是……他们是……给什么……东西杀死的……”   绮梦道:“他们也派了不少义勇军兵去查,可是,查的人也一一失踪了。”   “什么?”   “如果说矿工惨遭杀戮,不及反击抵抗,勉强还可以说是他们不会武功,加上操劳过度,筋疲力尽,不足以拒抗一些山躺巨蟒之类的怪物。”绮梦道:“可是那些士兵则不然。   有部分义勇军还是‘天煞孤星’洪初民亲手训练的战士,高手,可是,他们都一一不见了,失踪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无情道:“不过,终于还是发现了他们,可不是吗?”   “对,是找到了,”绮梦道:“却是骸首。”   “全死了?”   “在另一处峰巢状的‘叠坑’里,一个个嵌在那儿,活剥光了皮,内脏都不见了,死得比那些矿工还惨上一些……”她说,“他们连眼珠都不见了。”   何梵。白可儿、陈日月,三人面面相觑。其他女性,除了胆子较大的张切切和李青吾之外,其他的早已吓得缩作一团,惊俱不已。   “于是,大家都吓坏了,都传说有鬼:只要鬼在你头后呼一口气,你只觉脖子一凉,就会跟它走了,任凭它摆布了……”绮梦道:“所以,这回,不止矿工不肯再开采挖掘,连蕃兵管工都要不干了——他们都说,那‘铁花’是阎罗殿的支柱,不可开采,一但挖掘,就是触怒了阴曹地府啦的大恶神,亵读了神灵妖鬼,形同邀鬼上身复仇,自会群出索命追魂,杀光那坑甲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才说了下去:“所以,大家再也不理会管人,限制,冒险受罚也要逃出矿穴,逃下山去!”   2.夜夜等鬼来   “逃!当然要逃!怎么不逃广罗白乃说得口直心快,“山上闹鬼,又那么凶,就算有满坑的黄金珠宝,也决计不留片刻了!只不过……”   他眨眨大眼睛,说:“看来,那山上的残怖鬼,跟这几天晚上这儿客栈鬼,很是有点不一样。”   白可儿也眨眨大眼睛:“哦?这话可怎么说?”   他只觉得凡是“鬼”都可厌恐怖,而且还可怖极了。   罗白乃说来头头是道:“那峰上的鬼剥皮割舌吹气吃眼珠形影不见,但山下的鬼却爱冲凉唱歌磨刀咬人,前后二鬼,都倏忽莫测,但风格大是不一。”   大家听了,都觉有道理。   无情却道:“剥皮割舌吃眼珠子,确有这回事,但吹气却不见得。”   绮梦诧道:“这话又怎么说?”   无情道:“你是因为听到这些传说,所以才起意要上山瞧瞧的,是不是?”   “我听说闹鬼,便嚷着要上山,何况,这儿地方正是我的地盘。听说山里有宝,不管有没有鬼,是不是真的有鬼,更是得要上去瞧个究竟。”绮梦说,“在还未遇过鬼之前,我因为思念娘亲,所以绝对是个夜夜等鬼来的女子。”   无情道:“可是,你刚才所说闹鬼的事,却在你来到之前发生的,对吧?”   绮梦道:“我来到之时,山上的矿洞已荒废多年,早已没有人敢开采,也没有人敢再进去了。”   无情道:“既然如此,刚才那些鬼的传说,想必是听来的,而不是亲历的。”   “还好不是亲历,”绮梦轻轻吁了一口气,“但要见鬼,迟早还是会见的。”   无情道:“听你刚才所说,那矿洞里出现鬼魅,杀了个少矿工和士兵,不都没有留活口吧?”   “据我所知,确是没有。”绮梦道:“要是有人遇着了鬼还能活着说出来,也许,就没有猜测中那么神秘可怕了。”   本来这世上吓人的事,都是以讹传讹的多,就是因为没真的遇上,所以猜测才分外的多,也特别的离谱;如果是已经亲历了,见着了,反而并不那么可怕。惊骇了。   “既然你个是亲历其境,身受其害,而遇害的人又没留下活口,那么,剥皮挖目掏心的事只怕是真的,因为有尸首可以证明,但在后脖子吹一口凉气的事,只怕是旁人猜估推想出来的吧?也是对姑娘说这段离奇恐怖事的人添加一笔吧?要不然,就是告诉你这闹鬼事件的人,真的身历其境。”无情话锋一转,“矿穴里死了那么多的人,总会惊动官府吧?为了那么一块不明来历的铁石,牺牲那么多的人,太不值得了吧?”   “你猜得对,”绮梦笑了笑,“当日告诉我这疑神峰上鬼故事的,有好些人,其中最说得活灵活现的,就是五裂神君。不过,他倒是真的见过鬼——至少那时他是这样拍胸膛说的。”   她半带娇半带俯地笑说:“坦白说,我那时听了,也只信了他一半。”   然后她又半娇半柔他说:“不过,另一件事,大捕头只说对了一半。这件事确是惊动了官府,但却是一早已经惊动了:洪初民是蔡京手下红人,沉选则跟黑白两道有勾连,他本身就是‘四分半坛”外系大员,两人都不甘吃亏,而且,为了讨赏争功,他们一见‘蓝铁花瓣’决非凡品,天下罕见,一早已上报蔡京,内定要由相爷献给皇帝,以博天子欢心,这一来,鬼虽是闹了开来,但该柱奇铁又不能切断零搬,又不甘休把眼看要到手的奇物就荒废在那儿,于是,不但惊动了道上的高手,以及县府的乡勇,连同大内的禁军好手也来了七八位,抓鬼为副,夺宝为重。”   无情冷哼了一声道:“这只鬼搞得好生热闹。”   罗白乃也起哄道:“大军出动抓鬼,可好玩得很。可就不知道鬼恶,还是那些平常习惯鱼肉百姓,强占民货的军兵狗官恶?”   绮梦一笑道:“这些官军平日抓根鸡毛当令箭,看到名贵罕有的事物,见猎心喜,平常假借御诏,以贡品为由,封了条子就强占豪夺,那种威风哪,自是令平民百姓,胆战心惊;可是,这回哪,遇上的可是鬼啃。他们原本也照样作威作福,一看到奇物,就在上面封了张黄榜,表示是天子的属物,但这次遇上的是鬼,鬼可不见得就买大子的面子。”   罗白乃听得热衷了起来:“怎样怎样?后来怎样?鬼可抓着了没有?那鬼可有杀了天子的威风?”   绚梦道:“这一次明是对付鬼魁,其实也可以算作数方面的人马大争锋、大夺主、大较量,各占山头,看看谁人最强哪队马壮?来的人至少有蔡京派来的禁军好手近百来人,另外朱励、王脯也各派了二三十名高手来。本地知府县衙也来了四五十名差役,加上‘孤辰克星’沉选和‘天煞孤星’洪初民的手下各三四十名,声势浩大;还有道上高手二十余人,驻扎峰上,深入矿洞,誓师要捉鬼杀妖,夺回宝物迸宫讨功。”   三剑一刀懂和罗白乃听得如此激烈,热闹,抬头看看孤漠漠的山峰,都有点不可思议、难以想象的样子。   “可是没有用。”这次是无情把话接了下去,“他们下了矿穴后,火把都给一阵怪风吹灭了。”   绮梦看了无情一眼,有点惊喜也有点欣喜的样子:   “原来你一早都知道了。”   无情轻描淡写地道:“当我知晓要来绔梦客栈走一趟的时候,早请教过大石公,懒残大师这些前辈,以及拜托盟友、同门和这几位小徒弟打听过有关疑神峰、古岩关、羊关道这一带的事情了。要不然,贸贸然就来了,就算自己不怕送死,也没必要连累这几个孩子。”   说到这里,他唱叹一声:“可恨的是,小余老鱼,早有提防,却还是着了道儿。”   罗白乃却兀自心急:“到底烛火熄灭了以后又怎么了嘛?”   无情缓缓地道:“我听到的是:烛火一灭,矿洞很黑,这几路人马,就只有挨打的份了。武功多高,反应多快,人再多也没有用,因为敌暗我明,又不熟悉地形,自是难以全身。”   他向绮梦注目。   温柔多于冷峻。   绮梦也把话接了下去:“我听到的则是:他们是有人逃出了生天。近三百人下去,只十一个人活着出来。他们都吓坏了,吓怕了,还有人给吓疯了。他们都说什么也不敢再进入矿洞去。”   大伙儿听得面面相觑。   罗白乃咋舌不已:“三百来人,只十一个逃得出来?”   绚梦点头:“是。”   晨曦已渐渐照耀大地,但沁寒之气反而更重。   无情问:“活出来的人,其中一个,是不是五裂神君?”   绮梦道:“是。”   无情道:“五裂神君当然不是一个人走这一趟的,‘四分半坛’有三个半神君,听说‘花裙神君’也去了。”   “是的。”绮梦说,目色有点凄然,“他进去了,可是永远出不来了。”   无情道:“‘四分半坛’既然派出了五裂神君,那么,‘太平门’里‘五路太平’中自号为最年轻的独孤一味也决不会置身事外吧?”   “独孤年纪虽然大了一些,但他的心境确是像小孩子,一样,所以他常不认老,听到‘老’卞就非常憎恶,常是说自己‘年青’。”绮梦柔和地道:“独孤一味也身历其险,听说五裂和独孤,都是互相帮助、互为奥援下才能脱身、活命的。独孤虽活,但他的爱狗‘阿忠’却出不来了。”江湖上谁都知道:独孤一味是个爱狗如命的高人,无情道:“他们虽是宿敌,但大敌当前,他们也只好联手对敌——他们也不只这一次并肩作战,对付惊怖大将军一役时,也一样联袂杀敌过。”   绮梦微微地笑开了。   她的笑容好像不是“笑”出来的,而是像水中的涟漪一般“漾”了开来的。   “是的,他们确是一对活宝。”她说话的语音是那么的轻柔好听,那么缓和悠游,好像还有点漫不经心,无论她为谁说话,大家部不忍也难以和她争辩,“陈觅欢其实年纪个大,却老爱充成熟老大,他个性人怪,出于也诡怪得很。独孤则年纪大了,心却如稚童。他孤暴烈性情,但出于却走阴柔一路,平日也心细温和。两人都喜欢争功争宠,老是斗个不休,见面没半句好话,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其实,说实在的,可能在心底里,部有点关心彼此,佩服对方呢!”   无情道:“所以,一旦遇上强大的敌人之时,他们就会联合拒敌,刚柔并济,反而能够全身而退。”   他仿佛有点感慨:“不过,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在危艰中抛弃成见,诚心合作,杀敌为先。”   绮梦也幽幽一叹:“大捕头说的是。至少,‘花裙神君’韦高青就没办法活着出来了。”   无情进一步推论:“四分半坛’既然已派出了两个神君,‘太平门’也决不止派出一路长老的吧?”   “是的。”绮梦常以赞同别人的话语作开头,“一路平安’拓跋玉凤也去了,但她也没有平安活着出来。”   无情道:“这一役,蔡京,朱勋,王脯的许多大员,都丧在里边,这可把他们唬住了,从此撤了矿工士兵,对洞里的宝物也一时息了心——毕竟,他们再凶,也不敢招神惹鬼。”   聂青闷哼一声,“从此……‘四分半坛’……‘太平门’……从此也只有稳守古岩关口‘八宝客栈’的地盘……不敢再……图染指疑神峰……”   他的语音虽有点断续,但显然已恢复了元气,至少,已回复了清醒。   毒力,明显在消退中。   他看着绮梦的眼神里,已恢复了浇浊的感情——他能复元,那么,小余和老鱼,也有好转的可能了。   为此,大家都非常高兴。   3.鬼打鬼   罗白乃忽然“哈哈”一笑:“这也好,让那些为蔡京、王椭、童贯为虎作怅、狐假虎威的家伙,和‘四分半坛’。‘太平门’的黑着心儿走黑道的黑手,遇上恶鬼,鬼打鬼一番,省了少侠我动手。”   却发现只是他在笑,别人都没笑,他的笑也一时僵在那儿。何梵小声道:“就算他们是鬼打鬼、恶闹恶,黑吃黑,但那些矿工平民呢?也死得太可怜了。”   无情这次望定绮梦,道:“既然‘太平门’和‘四分半坛,都好手尽出,贵堂也一定不会漏了精英赶赴这一场热闹。”   绮梦还是那一句淡得不动蛾眉不蹩缥的:“是的。”   “只不过,‘神枪会’总部势力,离此太远,”无情接道:“及时赶到的,大概是山西一带支会的领导人物吧?”“是的,”绮梦说、“那是‘拿威堂’的副堂主‘铁枪火上飘’孙哗。”   “听说他的轻功十分利害。别人顶多只不过是‘水上飘,,足沾水上而行,他却能借火力热气踏火而走,决不的伤烧焦足履。”无情道:“他的枪法也极有造诣。”   “他本来就是跟‘四分半坛”。‘太平门’瓜分这荒山野岭的主事人;”孙绮梦道:   “他陷在里边,没活着出来,所以才让我来这儿。”   无情趁话锋回到了刚才的关节上去了:“那么,你来到这儿,听五裂神君说起了往事,便兴起上去瞧个究竟之念了?”   “是的。”绮梦道:“但我可不想直人矿穴去,尽管那惨案已是多年前的事了,那矿坑也给人称为‘猛鬼洞’,后来也没发生过什么骇人听闻的杀戮事件,但我不想下去冒这个险。再说,五裂神君也不想再历一遍那骇怖场面。我只想到山上庙里去走走。”   “庙?”   “是。”绮梦说了下去,“那庙本来是早年的矿工们建造的。他们筑一座庙字在那儿,主要是因为背离乡曲,希望能够在外平安,祈望家人安好,早日发财回乡重晤,庙字草草建成,香火倒盛,至惨祸发生之后,惨受茶毒的武林同道,矿工,军兵的亲属,都在庙里设灵位拜祭,听说多年来还有庙祝在那儿看顾香火,料理打扫,时闻诵经之声,烛光闪晃,惟后来年久失修,矿坑坍倒,该处更加一片狼藉凄凉。久而久之,月黑风高之时,听说也常有亡魂鬼魅出现,骇人的听闻很多,吓人的事不少,害人的情形却少见罕闻,至少,不像昔年在坑穴里的惨案那么酷烈。不过,因为没人再敢上山采宝,山下的野金镇也日渐没落,成了废墟了。”   无情道:“所以你就想上去看个究竟了?”   “是的。”绮梦道:“我上去了。”   罗白乃马上显得兴致勃勃:“那么,到底有没有鬼?”大家都静了下来。   大伙儿都想知道…   每一个人部在等绮梦回答。   绮梦的眼色很迷蒙   她望窗外。   窗外远处。   远处有山。   山上有庙。   那是座什么庙字?   庙里有什么?   庙字总因为供奉神明而建。   神灵源自传说。   传说来自人们的想象。   ——没有人的想象,也不会有神。   既有神,便亦有鬼。   人死有灵,才会有鬼。   ——那么,鬼而有灵,是不是变成了神?   到头来,神岂不就是人,人岂非便是神?   神和鬼,怎么分别?人和神,又如何分辨?人,做的是鬼,拜的是神。人是不是拜他自己?怕他自己?山上闹的,是人祸还是鬼怪?庙里拜的,是鬼还是神?   绮梦凝睬远方。   她的心也似在远方。   至少,她此际的神思,已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也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只不过,在那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有她的理想?可有她的寄望?   这儿呢?也有没有她的想望?   罗白乃、陈日月这些“大小孩”和“真小孩”当然不知道绮梦在想什么。   他们可不管这些。   他们只想知道山上有没有鬼。   人的好奇心就是那么古怪:   天底下,那么多为国为民的英烈侠士,可歌可泣,忠义伟人的事迹行止,他们既不关心,也不理解,更不去接触,偏偏是对一些既无功,亦无德,甚至也尤一技之长、一识之能的风头人物,纯只因为他浪得虚名,或如花容貌,或行为诡怪,或危言耸听,就趋之若骛,四处打听他的一举一动,花边消息,成了众目所的,传遍街市巷衙,人人热衷讨论,不惜以讹传讹,不惜坐大了这些人的飞扬跋扈,同时也蒙蔽了自己的修养学识,真是世风日下的异常行径。沦亡先兆。   也许,这也是一种民俗的活力。   所以他们非常关心:   这儿有没有闹鬼?   甚至,一时浑忘了:   他们最应该做的是救人。   可是绮梦却没有正面答复   她只说了一句:   “本来,我再也不想上哪儿去了。”   ——“本来”?   “现在”可已改了初衷么?   这回答,使何梵等人联想更多,制造了更多的疑问。   ——比没有答案更增添了问题   幸好还是有人作了答:   “那是一座猛鬼庙,就算半来有神,只怕神也早就给厉鬼赶跑了。但那儿肯定没有人—   —至少不会有活人。我们能活着出来,已算万幸。”   说话的人是张切切,一个胆大也肥大的女人。   4.人吓人   “千万不要上那儿去!”张切切切齿地道:“我们走过了号称‘鬼门关’的独木桥,好不容易才爬上峰顶,眼看庙字就矗立在那儿。我们还是顶着大太阳爬上去的,照得亮黄黄,慌惶惶的,但走上前去,却怎么也走不到。明明立在那儿了,再走几步便到了,但竭力走上前去,它又不在了。它始终在前面,仿佛还会后退,一直都走不到。”   大家也听得心里慌慌凉凉的。   一一“那座庙会走?   会走动的庙!?   大家几乎不敢置信,不觉望向绮梦。   “不过还是走到了。”绮梦有点更正的意味,但语音里决无谴责的意思,“它仿佛停下来等候我们。”   叶告听得有点不耐烦:   “最后还是进去了没有?”   “进去了。”   “有人吗?”   这次是白可儿心急了。   “没有。”绮梦说,“我们不算看见了人。”   “什么?不是听说有庙祝的吗?”陈日月非常精明,十分像他公子无情一般心细如发地说,“不然,晚上庙内怎会泄漏烛光?”   “我是没有看见庙祝。”绮梦说,“但却看见了一个不是人的人。”   “一一一不是人……的……人!?”   何梵又忍住了尖叫。   但忍不住尖声问。   “是的。”   绮梦坠人了回忆里。   山上。   庙里。   庙在山上。   阳光普照的荒山上,那尘封的庙字内,还是一片昏黯。   外头的阳光愈是猛烈,跟庙里的幽暗对映得更为强烈,尘封与阴晦之气,加上群像在神龛上下结满了蛛网,布满了厚埃飞螨,显得鬼影幢幢,仿佛是处身于森罗殿里的幽冥世界。   一下子,眼光几不能适应,看不清庙里的影影绰绰。   放大了瞳孔,凝视好一会,才勉强可以视物,但三人才跨过门槛,进入了庙内,只听咐呀一声,庙门已然关上。   三人马上背靠而立,以防突如其来的袭击。   但并没有预期的狙击。   庙静无声。   一点声息也无。   好一会,五裂神君才屏住声息,凝定心神,向孙绮梦,张切切劝慰地道:“别怕,我们镇定点,这是庙……庙里供着神……有神在,哪会闹鬼?可不是吗?”   他才说这么几句话,已中断了三次,已换了三次气,不但气不凝,神也不聚,就连他劝大家要镇定也付诸阈如,至于“庙供神便不致有鬼”的说法,只怕连他自己也搪塞不过去。   绮梦却什么都没说。   她的手一晃,亮起了火折子。   甫入庙门的时候,她不敢打亮火折,生怕敌暗我明,遭受暗狙。   但如今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光明在手,总胜一团漆黑。   火光陡亮。   门内院子,乱七八糟,柱坍墙剥,杂草丛生,一点也不似有人料理打扫的样子,反而像早已荒芜多年,废墟一片。   可是走迸了大殿之后,局面便完全迎然不同了:   大殿上,还是封尘处处,到处密结了蛛网。许多神像,各路神灵,塑像,栩栩如生,分列大殿两侧,不但不似尊贵的神抵,反而像罪犯一样,或跪或踏,或匍或伏,或受枷锁囹圄,脸上各露恐惧狰狞之色,或痛苦崇敬之相,都齐朝向殿内神龛上膜拜。   大殿内,只有一具塑像,吊在高处。像下是一张大桌,坐了个判官似的人影。   绮梦正要拿火折子照看,但忽然“虎”的一声,火苗已然熄灭。   大家忙又全神戒备。   庙里无风。   ——何以灭火?   过得一会,不见动静,绮梦又待点燃火折,这才发现,火忻已燃光了。   幸好五裂神君手上还有火器。   点着了火把。   火光映照下,只见殿内站满了各种各式的神像,比《封神榜》里所载的还多,但都似忍受着极大的恐怖和痛苦,向殿内的一张大桌,以及桌后举头七尺之处所置的神抵求饶。   到底殿内神抵是哪一位,竟有这般巨大的威力?   五裂神君用火把一照。   张切切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声。   转述到了这里,张切切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可把何梵,陈日月吓得也尖叫了一声。   “吓得我!”白可儿骂了一句,“你可别人吓人哇!”   “怎么啦!?”叶告可急坏了,“到底那是座什么神像嘛!”   “不是神……”   张切切犹有余悸,仿似坠入了幽冥地府的记忆里。   5.神唬神   那塑像不是神!   ——那是一头血肉模糊怒目瞪睛张牙舞爪穷凶极恶的物体,令人怵目惊心,不敢注目,但若再仔细看去,那东西就像是一个刚刚受过了刑,完全给剥了皮的动物,而且,连骨髓内脏都是抽于挖空了,血肉全粘在一起,塌在一团,像一堆煮烧了的血肉浆。只在这团“肉浆”的肩膊位置上,似乎铺了一层薄薄的羽毛,就连这层薄羽,也为血水浸透,或者本来就是血色的。   由于那“动物”给剥皮的时候,肯定仍是活生生的,“它”的神容,是极其痛苦,而且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使“它”的嘴巴,大大的张开了,连下颚都几乎掉了下来。下牙龈的肉,全露了出来,千百道头筋赏突颧骨横张深陷入脸颊里,眼睛瞪得老大的,足足凸出于眼眶之外有三寸,充满了血丝。这样的一张脸容,可谓痛到了极处,苦到了极点,而就在“它”痛苦到了最终极之际,有匪夷所思,拥有神灵力量似的大师,把“它”雕成了塑像;又似是苍天冥冥中的一种“神奇力量”,把“它”即时“定”住了,让“它”的痛楚“凝结”在永恒的苦楚里。   这是何等苦痛!   这是什么力量!   一一所以才产生那么强大的震撼与惊吓!   他们看得都呆住了。   震住了。   也震呆了。   “我们看到那‘东西’的时候,鲜血模糊,仿佛,‘它’还在滴着血,喉咙里还发着呼啸之声。我们乍看到这么一个物体,不但头皮发炸,脚发麻,一时间,只顾用下去扯梦姐的衣据,要她留意这一团令人惊惧的血肉……”张切切转述的时候,脸k仍保留着那种惊悸的神态,令人完全可以体会到她看到那塑像时的畏怖。   “可是,没料,小姐却没注意到那团血肉………   听的人,乍闻都不敢置信。   一一一怎么会这样子?   孙绮梦菲等闲女于,怎么在火光照耀下,神龛上有这么一具突恐怖的血团,却还没发现。   “我当时是没看到那团血浆。”绮梦澄清道:“我看到的是……”   她的神容变得有点像是在说谎。   美人在说谎时特别艳。   因为心慌。   可是大家都知道她说的不是谎活。   没有人会在这时候说这种谎。   她只是慌。   惊慌。   惊是受吓,慌还要担惊害怕。   她现在就是这样子。   然后她说:“因为我那时注意力给神龛下面一张判官大桌后的事物吸引住了………   ——判官大桌!?   大堂跪拜受刑的,全是各种各类神抵,道家所尊的,儒家所崇的,乃至民家所拜的,佛家所敬的神明,全都列席在堂,那么,到底谁是神抵们的判官?   审神判鬼处分妖魔,莫非这就是“最后的审判”?   ——如果说,神能审判人,那么,谁来审判神?   既然在壁上竟悬挂着那么厉怖血腥的事物,令人触目惊心,到底还有什么东西能引开绮梦的视线?   “骷髅……”   说到这里,绮梦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呻吟。   她的手柔弱地搭在自己的胸襟上。   软弱无依。   大家听了,尤其一刀三剑憧,几乎也在同时心底里发出一声呻吟:   骷髅?——难道白骨还比像仍滴着血受着苦挣扎未死的“怪物”更可怖?   本来在那儿有骷髅并不稀奇。   “猛鬼庙”就建在矿洞的上方。   那矿洞己给江湖中人传为“藏鬼洞”。   那儿曾死了不少人。   死的人多。   ——所以,那儿有骷髅,并不出奇。   绮梦和五裂神君,一跨入庙里,就发现殿堂上的神抵,全跪向一个判官。   判官就“坐”在紫檀木座之后,身披灰袍,自头罩落全身,端坐巍然不动。   五裂神君和绮梦都担心那是一个人。   活人。   一一在这儿装神弄鬼的活人,通常就是敌人。   所以丑裂神君即将火把交予绮梦,人却飞身而上。   他手上的铜一捺。   他掀起了那布篷。   他是右手侍铜。   他的铜特长。   ——比一般人使的铜,部长足三四倍。   他掠身而起,双足蓄势待发,若遇攻袭,一腿可以急瞅,另一腿无论往哪一方实物稍沾,即可反弹飞纵,闪躲任何意料中和意外的袭击。   右手铜方才一拨,但蕴含了三道变化四种伏杀,一旦发现目标有异,立即杀绝出击。   他另一只左手,看似斜置于胁,其实更不闲着。   一一无论敌手来势如何,出手如何猛烈,他自信以左手所布的功力,所蓄的劲道,都必能一一化解。   他就这么一惊身,先已稳住不败之局。   他是刚决。   不是鲁莽。   ——尤其在对敌的时候。   他是强悍。   不是愚笨。   ——特别在危境的时际,   他这一探之际,已算好进退之策,一撩之时,已料定变化,算好应变的方式:   且不管布篷内:是敌人?是塑像?是怪物?是神?还是鬼?若是神,那是什么神,可以唬着所有的神?   结果都不是。   而是骷髅。   篷内是一具白骨。   连一块肉也没有的骨骼。   这是骨骼,非常完整,一根骨头都不缺,分明是人的骨架子。   骨质很白。   火光稍黯之时,骨头闪烁着鳞光。透过肋骨与肋骨间的缝隙,还隐约察觉骨骼的背后似乎还粘两片蝉翼般的薄纱。   像一朵朵惨青色的招呼。   至于那具白骨,令人特别震动之处是:   整个骨格并无异常,但到了头颅,却是张大了嘴,下颚完全掉落到喉骨处,齿龈尽露,可以想见这骨架子的“主人”在临气绝的一霎间,脸就是完全扭曲的,脸肌也想必是完全抽搐着,以及他“死”的时候,脸骨几乎变了形。   ——而“他”却在这最痛楚的一霎里“死亡”。   这样一具“骷髅”,却罩着质地奇特的灰袍,端坐在大殿上,接受诸神的“朝拜”。   “他”是谁呢?   “他”是怎么丧失性命的呢?   “他”的肉身呢?   看来,他的“肉身”是在死后完全给抽离了,或给人极小心的刨刮光了,而且在剥刮的时候他仍一定神智清醒的,如此才会完全不留一点儿残屑剩肉于骨骼上,以及头骨有那么可怕痛楚的迹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如此现象?   大家都听得惊疑不定:   像是会飞退的庙字。   似是一团血肉的物体。   一具白骨的判官。   ——那儿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我当时也惊疑不定,”绮梦说,“所以,我也过去拉切切的手,要她留意这具白骨,她正好也扯扯我衣据,要我去看那团血肉——”   ——结果?   大家都想知道。   这次,惟独是罗白乃笑了一笑,无声。   叶告一早看他不顺眼:“你笑个啥!?”   罗白乃笑嘻嘻地道:“我们都想知道结果,可不是吗?”   叶告没好气:“这个当然。”   罗白乃依旧笑眯眯:“我们都很好奇,对吧?”   叶告已不耐烦:“你要是不好奇,可以不听!”   罗白乃毫不动气:“其实,我们只不过都急着想知道一个交换惊吓的心得罢了——自己既身不在其中,不必冒险,但又可以安坐详悉危险的故事,你看,听得有多惬意、多自私、多八卦啊!”   这回连陈日月也按捺不住了,斥道:“你装什么清高,可没人邀你听!”   “听我当然是要听的。”罗白乃依然好整以暇地说,“只不过,小石头告诉我:凡事要做得好,一定要投入:但凡事要看得开,一定要跳出来用旁观者去想,那就有趣多了。”   “去你的趣!要不是你打断,才是有趣多了!”白可儿急着问:   “后来呢?”   奇怪的是,当罗白乃漫谈到“交换惊吓的故事”时。忽然一怔。   然后怔意仿佛好人还没化解开来。   当白可儿这样追问的时候,绮梦也迷茫了一下,看看张切切,两人对着摊了摊下,耸了耸肩,一个说:   “结果?”   “没有。”   6.鬼吹风   “什么!?”   “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就是答案。   不是凡事都有结果的。   也不是每件事都一定非要有结果不可的。   “因为我看不到那团血浆。”绮梦居然在嘴边还微微带着笑,她这种唇边轻溢起一泛微笑的神态时最美,也最媚,“还好,我也不想看那种东西。”   “我也看不到白骨。”张切切也说,“我那么胖,也许跟骨头无缘。”   “怎么会没看到!?”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就在我们交换视线的那一刻,”绮梦说,“也就是我望向神龛而张大妈看向判官桌之际,那儿,已经是空无一物了。”   “怎么!?”   “怎么会这样的呢!?”   “不见了!?”   “是真的不见了。”绮梦道:“我抬头望去,那儿是有一座神龛,但并没有切切所说的血团。”   张切切切切地道:“我的确看到它在那里——我甚至还可以清楚看到‘它’一只眼在淌血,一只眼在流眼泪。”   绮梦道:“我是后来听切切誓神起愿地告诉我,我才晓得曾有那么一只血团似的‘东西’蹲在那儿。”   张切切道:“但我低头看去的时候,也一样,已经看不见小姐口中所说的那具白骨,只剩下一件萎落于椅靠的灰袍,罩在那儿,自飘扬着。”   无情皱了皱眉,陈日月马上就觉察出来了,道:“等一等。你们不是说:那庙门已经关上了的吗?”   张切切道:“是的,我们一走入庙里,那两扇门就立即自动关上。”   陈日月马上追问:“门既关上了,风从何来?如果无风,那灰袍何以飘动?”   张切切似是一怔。   她没想到这凡个少年会如此精细   叶告却即抢他的风头:“偌大的一座庙,岂是一扇门而已!还有窗呀!”   陈日月立即反唇相讥道:“如果有窗户,他们大白人上去,又何须点燃火具?”   “是的,这位小哥说对了,一已关上了门,里边真的黑漆一片,伸了不见五指;就算有窗,窗也一早给封死了。”张切切有点心悦诚服地说,“所以,那一阵风,令人后颈发寒,心头发毛,我觉得,那个是风,而是……”   她的语务愈渐恐惧起来:“……我看那是……‘鬼吹风”   “传闻说,鬼向你吹一口气,”她惶惶然如同窃窃私语他说,“就会吸取你一口阳气,俟吹得九口气,就会阳寿已尽,便会……”   大家听得脸上都有些发青。   绮梦微斥道:“胡说!你现在不是仍好端端的活着!”   张切切低下了头,咕隆:“我是活着呀,但风却不是向着我吹呀,剑萍便是——”   无情忍不住问:“剑萍?”   “剑萍也是我从山东‘神枪会’里带出来一位向来服侍我娘的远房亲戚,”绮梦说明,“她年纪不算小了,胆子也比较大。她原姓程,我们都叫她程大婶。她剑法很好,轻功也好,她的剑法十之八九都在空中施展的,她的轻功就叫‘飘萍迷步’,剑法就唤作‘萍踪剑侠’,所以,‘血浮萍’这名号,反而是东北一带武林人士对她的称呼。”   “她跟切切一样,原本是娘亲的贴身婢仆,”绮梦进一步解释,“她们见娘已死,后娘主掌家事,而我又执意要离家,便执意跟我一道出来闯江湖了。”   无情道:“那么,进入庙里的,就是你和切切,以及五裂神君?”   绮梦道:“是的。”   无情问:“剑萍呢?”   绮梦答:“她在外头,守着庙门。”   陈日月有点狐疑,正想提问,习玫红截道:“大家一起上山,危机四伏,总不能一篮鸡蛋摆在一窝里嘛。一个守在门口,正是明智做法。你们小孩子,学人闯荡江湖,都是犯了幼稚病的大人教坏了你们,居然还把你们带来这种凶险地方!”   说着,还瞟了无情一眼。   无情苦笑,食指摆到唇上,拂了拂,好像手指是一只烤熟了沾了蜜的鸡翅膀。   说实在的,无情也打从心里认为习玫红说的话有点对。   他电有这种想法:这等凶险之地,不但三剑一刀憧不该来,连小余、老鱼这样经验老到的差役捕快,一上来也照样吃了亏。   看来,他得要速战速决,另觅蹑径才行,只困在这里挨打,不是长远之计。   “所以,张大婶看不到孙老板所看到的,孙老板也看个见张大婶所见的,”白可儿伶俐地作了个整合,“而门外的剑萍则是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门关上了——”   然后他抓住了线索:“那么,为什么她不推开门,径自闯入营救?”   “她有。”绮梦淡淡他说了一句,就回到转述中,“我虽然看不见切切看到的血团,切切也没见到我所见的白骨,但觅欢却两样事物都看到了。”   ——“觅欢”就是五裂神君。   张切切接道:“他印证了我们所看到的都是真的。”   绮梦道:“所以他大为震恐。”   切切道:“但更怕的是我们。”   绮梦说:“一怕,好奇心都消尽了,只想走,连香都不想上了。”   切切说:“五裂神君当时也气急败坏地告诉我们:“这儿不妙得很,我上次来的时候也遇过这种邪门玩意儿,不消片刻就血流成河,咱们还是快撤吧!”   大家听她们一前一后说得如此之急,都怕她们真的给鬼怪缠上了,走不了,但心底里又想妖魔鬼怪真的遭遇一遍,这样才可以一窥真面目,他们毕竟只是安坐客栈里听故事,不必真的冒险受害,所以巴不得更惊险一些、诡奇一点,顶多,在听故事传奇的时候,闻着惊骇处,只须忍耐住尖叫,便又提心吊胆又害怕又好奇地听下去便可以了。 第三章 鬼门关     1.鬼风吹   绮梦也真的接着把经历叙述下去,她有意说得快一些,好像快些把它说完,这噩梦一样的经历,就再也不会来骚扰她的心情。   “我们正要撤离的时候,忽听门口吱呀一声,裂开了一道缝,挤人了强烈光线,就听到一声惨烈的呼叫,疾爆而至,好像要刺人耳膜。切入脑门里似的。”绮梦的手,又放在胸前,柔弱无力,两颊和双肩,被晨光一照,白得似霜如雪,聂青抬头一看,就没转移过视线,脸青得像芭蕉一般,“我们又惊又怕,但闻惨呼,又兴留下来看个究竟之心。”   众人也是这样的想法。   绮梦又说:“可是,却不是一声呼叫,而是一声接着一声,许许多多声在呼叫。”   张切切接道:“许多声音在呼喊,惨嚎,决不是一人,也不止一个地方,但都是自地底传来,哀号,尖嚎,此起彼落,声声凄厉,直似要把我们的听觉喊裂,心房震碎。”   绮梦脸色苍白,道:“我们望向觅欢,这时,千万惨呼声忽然止绝,庙内一时静到极点,火捻燃熄,只剩下庙门那一缝隙泄入了一线光。五裂神君也呆在那儿,只指了指地上。”   何梵问:“地上?”   白可儿提醒他:“地下就是矿坑。”   张切切也提醒道:“猛鬼庙就建在矿洞的入口处。”   何梵一张脸立刻仿似吃了一只腐臭鸡蛋似的:“你是说……那些惨叫是来自在矿洞里牺牲了的幽魂,一齐发喊?”   “我不知道,”白可儿耸耸肩,吞了口唾沫,“我可没去过。”   “这么说,猛鬼庙是通向矿坑的进出口,”陈日月喃喃自语,“这样岂不是成了鬼门关?”   大家都静了下来。   要是遇上了这种情形,你会怎样?   三剑一刀憧都如是自问。   四个问题都相近。   答案也一样:   只有一个字——   走。   走为上着。   绮梦果然道:“走。”   张切切接道:“我们马上撤走。”   绮梦道:“我们去推门,却推不开,再用力掰开了庙门,却赫然见到了一张脸,彼此都吓了一跳。”   张切切道:“一大跳。”   绮梦道:“原来门前的是剑萍,她也给我们吓了一大跳。”   张切切道:“她原守在外面,忽然发现庙门关上了,以为我们里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就用手去推,不开,用手指去扳,只扳计了一道缝隙,便再也弄不开了,然后,就淬闻渗呼尖叫,她把眼睛贴到缝隙尖张望,却正好一道寒风吹来,她给吹个正着,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哄,一时好像失了魂,呆住了,然后就是我们骤然冒了出来,她给吓了一大惊。”   罗白乃紧张地道:“之后怎样?”   绮梦有点迷茫:“怎样了?我们就马上离开了。”   “离开?”罗白乃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没回去再彻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怪物在尖叫?”   “要查,你去查好了!”张切切呼道:“我们仿佛从鬼门关逃出来,才不愿再坠地狱一趟。”   罗白乃带点轻蔑的意思:“你们就这样回来了?”   “还没那么轻易哪,”张切切道:“我们急急地走,到了‘鬼门关’,还是出了事。”   无情又蹩了蹩眉:“鬼门关?”   “对。”绮梦下颔略往上抬,用指尖遥指疑神峰细窄的一处,说,“那地方就是‘鬼门关’。你在这儿望去不觉如何,但行到彼处,左为峭壁,下路绝崖,小道狭厌,仅可容足尖蹈行,而且一路尖石林立,怪岩鳞峋,一旦滑落失足,断无生理。更可怕的是有一段路,下为断壑深谷,却有一道独木桥通往山上,不知为何人所建,经年累月,桥仅狭容单足,苍苔绕木,腐朽多处,偏又不知何故,该处常年都弥漫着不知是尘埃还是妖雾,踏足均看不清楚。不管上峰下山,那儿都是必经之地,我们上来的时候,经过该地,也得非常小心,好不容易才险险渡过。”   无情仰首看了一会儿,用手指指虚空处:“就在那儿?”   绮梦也用手虚点了点,“便在那儿。”   迎着晨光一照,绮梦的食指尖细,非常秀气,带点敏感的美,肌肤虽苍白一片,但在和煦的阳光中,隐隐可见血色绊红,就在光洁柔嫩的皮肤之内,随着心脉滚动。   只听聂青微唉了一声,众人看去,他鼻端淌下了两行血。   鲜血。   何梵大吃一惊:“你怎么了?”   无情反而眼有喜意:“他流的血已经完全转红了。”   ——血转红,毒便渐消,看起来,聂青的精神好多了,他下巴的胡子,又恢复快速成长,甚至可以略闻裂帛之声。   能生长,就是活着。   在成长,便充满了生机。   听无情这样说,大家才比较宽心。   何梵心底善良,初有点担忧:“可是,他在滴血呀。”   无情道:“他流这血,不是坏事。”他眼角仿佛有点笑意。   聂青仍是脸青青的,但眼里也似乎有了笑意:“大捕头当真知我心意。”   他已可以发声了,说话已能一气呵成,不过语音依然尖锐难听,像只吊死鬼在吱声啃骨髓。   无情在俯视探望老鱼和小余,并在他们耳畔细声说话。   罗白乃则追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是那种听故事若未听到结局就绝对放不下来的那种人。   “我们一行四人,匆匆跑下山来。”绮梦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笑,笑意里浮现了自嘲、讥消之意,“其实,与其说匆匆,不如说是连跌带撞,边跑边怕,一路翻滚摸索,狼狈下山。”   她微笑说:“这才是真实的写照。”   习玫红瞪大了杏目,道:“但还是平安下山了吗?”   “不。”绮梦眉字间又升起了那一抹哀怨之色,“我们过不了鬼门关。”   2.鬼关门   “鬼门关?”   “对,”张切切犹有余悸,“鬼已关了门。”   “怎么说?”   “鬼门关是一条由两支木头组成的独木桥,横跨了‘疑神峰’和‘古岩关’,上下山的路有很多条,但都一定得经过这一道桥。正如假若要从疑神峰背面翻落越过边塞的话,一定要经过一处刀形的栈道,叫做‘羊关道’。”张切切约略介绍了一下这要害,“我们在慌张中乱跑乱撞,好不容易才摸索到下山的路,但天色已近黄昏,人暮奇速,仿佛快平时三五倍。”   “是时间过得特别快吗?”   “不,是太阳下山特别速。”   “怎会这样子?”习玫红诧异不信,“难道峰上,山下是两个世界吗?”   “我怎么知道!”张切切没好气的时候,脸肉近颧骨处,往横里扳了一扳,“到了‘鬼门关’隘口,独木桥处弥漫着一团沙尘滚滚,目难视三尺开外之物。我们虽然慌张,但都在互相点醒,应当提高警觉。”   大家都屏息聆听,心里分明:敢情是过这一段独木桥上出了事,必有蹊跷。   “先是神君过桥。”张切切说,语音有点慌乱,仿佛一旦忆起前事,她就如坠酷刑之中,“他一向是打头阵探路,所以由他先过鬼门关。”   五裂神君是山上入庙的四个成员中惟一的男人,由他打先锋,也理所当然,更义不容辞。   无情问:“他的坐骑‘猪龙’和那一群‘人面羊’呢?”   “那一次,他一只也没带。”绮梦回答,“他把猪龙和人羊全留在客栈里——他可不想像独孤一味一样,把爱犬遗失在矿洞中。他一向把猪龙当做是他的伴侣,而人羊则是他的弟子。”   想到五裂神君和他所“率领”的那一群可爱动物,何梵,白可儿部忍不住想笑叶告却急于要知道结果:“结果他过得了关没有?”   “过得了。”   绮梦弃   “然后他守在关口,让我们一一走过。”绮梦接着说,“他在黄尘灰上的对面,大声喊我们赶快抢过这段奈何桥。”   “鬼门关”本来就是险地。他们上山的时候,可能并不预料到庙卫会如此杀机重重,峰上会这般危机四伏,而矿坑里的噩魔并未止息,依然群魔乱舞,所以在渡过关口,危桥的时候,并未特别留心提防。而今,在峰上已迭遇怪事,人庙又见妖邪,在亡命归途上自然格外留神。独木桥下临绝地,只要有敌在两头伏袭,遇狙必死尤疑,也尤路可退,故而五裂神君先行闯过,再截在桥头接应对面的人,确是渡桥首尾呼应之良策善方。对于这种紧急形势应变之策,大家皆可想象。”   何梵从听得提心吊胆变成了吊心提胆:“你们可都平安过去了?”   “本来是小姐应该先过,”张切切斜了孙绮梦一眼。“可是她不肯,说什么都要殿后。”   大家都望向绮梦。   绮梦星眸半闭,就算在她惊恐或伤心的时候,她的神态依旧悠然。   大家都明白了张切切的话。   也了解绮梦的意思。   她毕竟是这儿的首领。   她要押后。   她定要让部属先行安全渡过。   ——就算她们是她的婢仆,也不例外。   这是她的责任。   “我拗她不过,”张切切痛快快而有点气虎虎地说。“你推我让地延搁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只有先行渡桥。”   何梵仿佛自己也在桥上腾云驾雾一般,一颗心儿没跳出了口腔:“过不过得了?”   “若是过不了,”张切切白了他一眼,胖嘟嘟的脸闪过一丝感激之色,“还会在这里么!”   “下一个呢?”   ——下一个当然不是绮梦。   她坚持押后。   下一个当然是剑萍。   “结果呢?”   “她可过得了关?”   大家都心急想知道。   所以都急着问。   “她没过得了。”   这是答案。   “她就在鬼门关的红雾里平白消失了。”张切切说,“我和五裂等个到她渡过彼岸来。”   “我也等不到她退回来,我们足足等了她两个时辰,甚至倒回去找寻她,”绮梦说,“剑萍就这样平白无故的失踪了。”   大家心里都听得悠忽忽的,罗白乃关心也担心地问:“那你却是如何过去?”   “没有办法。”绮梦说,“那时天已快黑了,剑萍走入黄尘白雾中,片刻就没了声息,也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觅欢和切切都在对崖情切地声声喊我过去。”   “我那时也很犹豫,”张切切说,“我那时候也不知该不该唤小姐过来。”   ——如果孙绮梦要过来,得先通过“鬼门关”,剑萍既过不了关,绮梦也不一定能过得关;如果孙绮梦一直就留在那儿,天黑又暮,她一个儿留在疑神峰上,岂不更加凶险?   对于这个两难处境,听的人都很了解,只不知该如何解决。   “我很想再走回去护小姐过来;”张切切道:“可是,我才动念,五裂神君却已经动身了。他向我喊了一句:‘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接绮梦。’便一晃身,重行掠上了独木桥头。”   罗白乃大为惊讶:“五裂神君又过去了!?——不过,要是我在那儿,我也一定会回去护送绮梦姑娘平安过来的。”   张切切哼了一声:“不过,还用不着五裂神君走这一趟,小姐已过来了。”   大家都“啊”了一声,向绮梦注目。   绮梦平平淡淡地道:“其实那独木桥并不长,只要妖魔鬼怪没真的把门关上,不消片刻就到了彼崖。”   她见大家仍在惊疑中,便进一步解说了一句:“我听见五裂神君在对崖跟切切说要过来接我,我不想他再冒一次险,于是便自行走了过去———路也没怎么,只到了半途,却听下面哀呼惨号,不绝如缕,透过云雾传了上来,听之恻然,脚下忽地一空,我重心一失,心道要糟,忽然,好像有什么托了一下,我右足似踩着一件软绵绵的事物,借势而起,往前一掠,冲开云雾,便已到了桥头。”   她嫣然一笑,仍带点倦情:“五裂和切切,都在那儿,等我过来。虽只片刻,但再次重逢,却宛若隔世。”   大家听她无碍平安,这才松了半口气。   何梵却仍关切:“剑萍呢?”   “没有了。”   “死了!?”   “不知道一——这之后,谁也没有见过她一一一她就像平空在半空中消失了,甚至连一声呼喊都没有。”   无情沉吟半晌:“这就是你们上疑神峰探险的故事?”   “不。”绮梦淡淡地道:“我们不只上了一次猛鬼庙。”   “什么!?”   众人都叫了起来。   ——鬼闹得这么凶的庙,还会上第二次!?莫非是给鬼迷心窍不成!   3.白蝙蝠   “再上疑神峰,其实也并不出奇;”无情说,“那儿始终是一个谜。”   的确,不仅疑神峰是一个谜,猛鬼庙也是一个谜,猛鬼洞惨案更是一个大谜,就连鬼门关,也是一串谜的一个环节,而绔梦客栈,本身也是一个谜团。   谜就在附近。一旦弄熟了环境,有了可以驾御应变的信心和能力,会不去探究谜底吗?   人都有好奇心。   大家都明白无情的意思。   ——其实他们这一趟上疑神峰来,进入绮梦客栈,也给一连串的谜团迷惑住了。他们虽是又惊又诧又惕,但依然盘桓不去,为的就是要解开这一串叠的谜。   “我等一切稳定了之后,去年,猿猴月圆前夜,再上去了一次。”绮梦说,“我曾听五裂神君和独孤…味说过:每年猿猴月全盛时,猛鬼洞内就有变异,猛鬼庙内鬼哭不绝,而洞内那一柱‘沙漠蔷蔽’——那是蓝铁花瓣的另一讳称——就会软化,变成一朵巨花,发出奇彩异象,我很想上去看看,所以趁夜摸去。”   “趁夜!?”   大家都忍不住低呼。   ——白天尚且如此凶险,更何况是黑夜!   “没办法。”绮梦说,“要看钱塘江潮,天狗食日,索星犯帝,金顶佛影,都有特定时机;连看异花盛放,水仙吐艳,也都得选适当时机,更何况是这座魔山这口妖洞还有这所怪庙!”   “这一次,”罗白乃咋舌道:“又是你们三个人?”   “不。”张切切叫了起来,“我才不去!”   “嘿!”习玫红伸了伸开头,做了个顽皮如猫的鬼脸:   “这次是本小姐跟梦姐一道先去。”   “什……”众人的“么”字还未出口,习玫红已利落地把话说了下去:   “我本来就听说过疑神峰上的传奇,”她仰起头,明目流露出一种明丽的敏感,像是对什么事物部兴致勃勃、兴高不烈而义怀疑、防卫,“有时来到客栈探梦姐,听大家说起曾经遭逢的事,便说什么都要央梦姐跟我上一次疑神峰,过一次鬼门关,渡一次独木桥,入一次猛鬼庙,探个究竟!”   罗白乃咋舌:“就你们……两位!?”   “不。”   “五裂神君也去了?”   “这次是独孤一味。”绮梦澄清了一句,“去年仍是独孤怕夜当班,再说,五裂神君曾二入猛鬼洞,他可劈神誓鬼,一再言明不会再入地狱了!”   “就你们三个?”   “还有一个。”   “谁?”   “梁双禄。”   “飞天老鼠?”   绮梦点点头。   ——谁不知道“飞天老鼠”梁双禄?这人轻功,已高到绝顶,听说有一次武林轻功大比拼,他曾盗过当年仍是端王后来当了皇帝老子头顶上的一颗夜明珠,赵估还惜然不知;只不过,他的轻功却败给“流影静剑”柳青子,因为对方在半途把他手上的夜明珠换成一颗鸡蛋,他居然还不知道。   谁都知道“飞天老鼠”梁双禄是“一味霸悍”独孤一味的死党。   独孤一味另一个外号就叫“白蝙蝠”。   ——蝙蝠、老鼠岂非本属同类?正如耗子与蛇,可处一窝一样。   “对,就我们四人,”习玫红真有点得意洋洋,使人以为她们此行必然成功顺利,她还再点了一次名:   “我——”她当然是“排名第一”,“梦姐,独孤老怪,还有飞天老鼠。”   “独孤也在猛鬼洞里吃过亏,本来不想去的,也劝我不要再冒险的。”绮梦解释道:   “只不过,他听说我执意要去,又听我说过五裂神君曾陪我走过一趟,便决意要义无反顾跑这一趟了。”   她腮边又浮现了那种淡淡的,有点看破世情的,迷人而倦情,娇嫩的笑意:“说来,可真是难为他了。”   言宁宁忍不住开声道:“反正,小姐央他做什么,尽管他可能不想做,但从没有不做的。”   李青青也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就算五裂神君也一样——没有什么男人能拒绝我们小姐的要求的。”   “对对对,”罗白乃听了也很有同感,“孙老板叫我做什么,我也一定义不容辞,叫什么做什么。”   “我们四个人同上疑神峰,”绮梦那淡淡的笑意,仿佛有些得意,又仿似有些尤奈,有时无奈多于得意,有的时候又得意大于无奈,“只不过,四人的目的都不一样。”   “我是为了好奇。”习玫红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地道:“梦姐是为了印证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一一一而且,她也想找回程剑萍。”   “独孤是拗不过我,又怕我涉险,只好陪我上去。”崎梦说,“何况,他也要找回他失去的东西。”   “他失去的东西?”无情眉心一蹩,道:“他的狗?”   绮梦睐了无情一眼,对他能记得那么清楚,很有点意外,“也许,他失去的还不只是这些。”   无情道:“我所听闻的独孤怕夜,是一个很有胆色豪情的好汉。”   绮梦眼里仿佛有点醉意:“他曾经用了四个晚上,每天夜里打下‘四分半坛’一个分舵,打得披伤浴血,但因为不打不相识,跟‘四分半坛’里的一位神君打得意气相投,相交莫逆,他便冲着这个交情,把辛辛苦苦冒生拼命打下来的地盘,全奉迭给那位神君,一点也不顾惜。”   无情道:“你所说的那位神君,是不是五裂神君陈觅欢?”   绮梦点了点头。   罗白乃哗啦地开口说话:“那他为什么现在跟独孤……”   无情把他的话截断:“这么一位豪勇的人,曾在猛鬼洞撤退过,他要找回的,只怕不止是爱犬阿忠,当然定有他的勇气了。”   绮梦玉颊上又泛起了浅浅的酒窝,在晨色中,仿佛是展示醉了,或许累了,或得睡了,将歇未歇之际,顺手一笔,给下了半个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笑容来,比笑靥更令人醉,比不笑更使人迷。   “那老蝙蝠自告奋勇上去送死,想当然耳。”聂青闷哼道:“飞天老鼠呢?他可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上去不一定送死,”习玫红马上反唇相讥,“白蝙蝠其实曾三入猛鬼洞,都无功而返,但屡挫屡赴,这等勇气,可不是人家一上阵一上山就躺下来可以比的。”   聂青一听,脸色就更青了。   “白蝙蝠’的年纪也不大。”无情忽然接腔道:“他只是形容外貌,较为苍老,据说是感情受创后练功走火入魔所致——他虽贵为‘太平门’长老,其实是五大长老中最年轻的一员,而且还十分重感情,可别看他外表粗豪,他可是个感觉细腻,柔情万种的好汉子呢!”   4.飞天老鼠   聂青又哼了一声,脸色更加难看,喃喃道:“你也这样说,岂当我是朋友?”   习玫红与绮梦相视一笑,绮梦说:“大捕头可见过独孤?”   无情道:“未。”   绮梦道:“可见过怕夜?”   无情答:“没有。”   绮梦尧尔一笑:“你口中的独孤,如深知其人,独孤听了,一定会引为相知。”   无清道:“我是查案的,来之前,可能见着的人,总要弄清楚。何况,当年‘东南王’朱励在前山看中了一株千年犹开红花的绿杨树,一下子把那儿周围方圆五里都贴了封条,筑了石墙,建了围墙,说是皇上他日要来巡视的贡品,不许人近前破坏,这一来,整条前山村落的水源,全给堵死了;前山的村民,不给渴死,也得要给官兵逼着为‘侍奉’这株古树而饿死,独孤知道了,一夜间把围墙。石堵全毁个清光,把整株红花绿杨抱回‘太平门’里他的香洲分坛去,往大门前一插,扬言:“朱励要找麻烦,那就来找我!’从此,前山村民又有水喝,又免于苦役苛削。这件事,我一向都为独孤叫好。虽然不认识他,可是很佩服他的作为。”   他转面过去跟聂青说:“我是敬重他,但不等于我和你不是朋友。”   陈日月道:“对,要是别人说:我家公子身边怎么多了个摄青鬼?”   白可儿马上接道:“我家公子就会答:这青脸人呀,他脸色惨青是因为着了查叫天三记‘青山依旧在掌中’……”   无情微微笑道:“而他这三掌,都是为了维护他至交好友孙青霞挨的。”   聂青听了,又重重地哼一声。   不过哼是哼,但脸色已不那么青,至少,也青得不那么惨了。   “话说回来,”罗白乃依然不忘前事,“飞天老鼠’却是为何而上疑神峰呢?”   “为了朋友,”绮梦答得利落,“独孤上去了,他不放心,自然也去瞧了。”   “为了贪心。”习玫红回答得更干脆,“他听闻山上有妖,但洞中有宝,鬼怪的威胁虽大,但还是比不上财宝令人动心。”   “不过,也可以说,他还是为了朋友。”绮梦说,“太平门新任门主:平天下,梁旧梦要选拔‘五路平安’之外的第六路长老,梁双禄企求有出类拔革的表现,自然得另出奇谋。   不过,独孤怕的是他好友,好朋友冒险,他也不能袖手旁观。”   无情道:“我听说过,独孤一味跟飞天老鼠一向都是好朋友。”   “还有一个‘响尾蛇’刘晴。”习玫红道:“他们是‘蛇鼠一窝’嘛。”   “还有一个‘窝边免’何半好。”无情道:“他还有个外号是‘一哨大侠’,却是‘下三滥’的人。不过他们却结成了‘小四义’,互为奥援,共进同退。”   陈日月道:“下三滥’何家不是一向与‘太平门’梁家为宿敌的吗”   无情一笑:“这世上的恩恩怨怨,离离合合,殊为难说。是敌是友,孰是孰非,不到最后关头,也难以论定。”   习玫红道:“我倒风闻‘太平门’欠了‘下三滥’很多钱,梁家欠债很多,不止欠何家的,连‘老字号’温家、‘金字招牌’方家、‘飞斧一族’余家、‘流动静指一窝蜂’刘家……都是债主。他们借出银子,主要是想利用‘太平门’的势力。毕竟,梁家一族的轻功和武功,在武林中都不可轻视。”   无情忽道:“习家庄’也很有钱,令兄想必也是‘太平门’的债主吧”   习玫红眨眨明丽的双目:“这个当然。问题就出在这里:梁双禄知悉门里欠下巨款,如果他想摧升为长尾长老,那就最好能让‘太平门’有大批进账——那么,眼下‘猛鬼庙’就是一个机会,谁保它里面除了妖怪,还有没有藏着丰富的金山银矿!”   白可儿道:“那就好了。”   习玫红诧道:“什么好了?”   白可儿眼珠机灵灵一转,道:“独孤刚失踪,你们刚才也谈到飞天老鼠的事情,你还活着,孙老板也在这里,既然是你们四位去,看来,你们四位都还好没出事。”   习玫红的眼珠也机灵灵地一转:“看来,你倒心细。”她的灵目黑白分明,有一种天真烂漫的憨直,跟少年人纯真无邪的眼色竞也不逞多让。   白可儿笑道:“点人头我还会算。”   习玫红笑问:“你还会算什么?”   白可儿道:“我还会算你不老实。”   习玫红指着自己小气的鼻尖,不可置信地格地笑了一声:“我?不老实?”   白可儿道:“便是。我们亲闻惊呼而闯入客栈,你若是与栈里的人全是一伙,为何又偏舍近求远,从后门那儿掠回来才一刀出手?”   习玫红又好气又冷笑:“我知道有一干人上山来了,也知道吴铁翼不好搞,怎会乖乖的一一送上门来?为了防他派人从背后抄袭,所以才往后掠阵,但一闻破门之声,我便立即冲人客栈,管他是人是鬼,都予以迎面阻截。”   无情道:“不是阻截,而是迎面一刀。”   “我哪儿不老实了。”习玫红又杏眼圆瞪,叉腰乾指,吸着红唇,“你才不老实哪,一头就撞在我……”   说着,脸有点红。   “我家公子,又哪儿不老实了?”白可儿能言善道,“若不是他那及时一头撞上你那儿,他的暗器你可躲得过!?”   “哎?!”刁玫红可怒了,“那暗器算得了啥!本小姐才没放在眼里,要个是看他有点不方便……”   绮梦怕他们两人对上了,圆场道:“不是正说到第二回上疑神峰,二入猛鬼庙的吗?”   陈日月知机地问:“对,后来怎样了?一路平安否?”   习玫红说来依然兴致勃勃的,道:“这次,我们是有备而战。”   “与敌作战,可以有备;”陈日月拨了拨了垂下来的头发,“跟鬼作战,却是如何准备、”   习玫红故作神秘地道:“我检讨了疑神峰的种种传说,也细聆了他们上一遭入猛鬼庙的故事,把种种传闻、资料加以一一评析,判断厘清,于是作了几个因应之法。”   大家都听出味儿来了。   “什么应囚之法?”   “首光,”习玫红得意他说,“我们不选在白天上去!”   “什么!”何梵叫了起来,几近惊呼,“你们晚上入猛鬼庙!?”   “晚上与白天有什么分别?”   习玫红反问。她反洁的时候,不知是因为眼神很利,还是因为咀唇很薄,还是因为皮肤很白之故,总之,予人一种迫力,好像不是要把对方杀了,就是自己会哭出来一样。   “是人都晓得——”何梵只好抗声道:“鬼在晚上是闹得最凶的呀!”   “这正是问题所在。”何梵的话似挑起了习玫红思辩的精彩处,她振振有辞他说,“第一,世间到底有没有鬼?第二,如有,在疑神峰上的究竟是不是鬼?第三,如果有,而且是鬼,那么,上一回梦姐跟五裂神君白天上山,一样遇鬼,大白天到底是不是鬼的罩门?第四,如果没有鬼,或峰上的不是鬼,那么,我们白天或晚。上去,又有什么分别?”   她说得头头是道,何梵脑筋较慢,辩不过她,一时为之语塞。   5.尘封的门神   陈日月马上道:“既然白天和晚上没有什么分别,为何不选在白天去?行动可以方便一些。”   习玫红道:“假如没有鬼,上疑神峰,白天晚上都是一一样。但如果不是鬼,那扮鬼的就是人,对付敌人,晚上行动要比白大方便多了。”   陈日月顿了顿,道:“可是,晚上上山,拿着火把照明,岂不也一样暴露了行踪?”   习玫红反问:“谁说我们会拿着火把上山?”   陈日月怔了一怔。   习玫红道:“我反复研究上次梦姐上山失手的情形,这次上山,便决不打草惊蛇,何况,去年这时分猿猴月照,一样大地清明,一路峰亮如镜,还用得着打火?”   陈日月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说不出,白可儿可有话说。   “既然大地清明,皓月当空,”白可儿指出破绽,“你们上山,峰上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不如白天上山更加利索。”   “月光毕竟不是阳光。”习玫红道:“我们穿银色的服饰,施展轻功,小心前行,簧夜登山,总比白天上山居高临下一览无遗安全得多了。”   她又补了一句:“别忘了,如果山上闹鬼是人为的,人,可是要睡觉的。”   白可儿仍不服气:“可是,你们一旦进入庙内,还是得点火捻子,火光一泄,不管人鬼,还是一定知道你们所在。”   他说得对。   这是漏洞。   庙内那么黑,白天尚且伸手不见兵器,何况晚上,光凭月色,又如何照明?一亮火捻,就无所遁形了。   没料习玫红却静静地反问了一句:“谁说我们要入庙的?”   一刀三剑憧一时呆了一呆。   “什么?”   “不入庙?”   “那上山干啥?”   “你刚才不是说入庙吗?”   “不。”习玫红道:“人庙做什么?那庙只是拜祭亡魂,镇压妖灵的。出事的地方,是在庙下的洞里;藏有宝物的所在,也是庙后的坑内。那么,我们闯进庙内干什么?何不直接进入矿穴里探个究竟?”   大家想了一阵,想反驳,都驳不出来。   “其实,那时候,我也有这种想法。”绮梦看四憧驳不倒习玫红,便把话接了过来,“我们第一遭上疑神峰失败,我就检讨过:为何偏要惹猛鬼庙?何不绕过那庙,直捣矿洞?   我本想跟小红先讨论这想法,但她已先一步跟我建议。”   她望向习玫红,似笑非笑,欲笑未笑,略带含情:“那一回,就算她不主动向我提议要上疑神峰,我也已招兵买马、呼朋唤友地准备再上去探一次险。”   习玫红白了绮梦一眼:“你要上去冒险,却不唤我一声,还当我是妹妹么!”   “到底,”绮梦温婉地笑了,笑得风情千万种,“你还是与我一道上去了。”   “上去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叶告等不耐烦了,没好气的催促道:“说了老半天,还在鬼门关口奈何桥上尽摇晃!”   “你说对了。”习玫红道:“我们的确几乎过得桥也过不了关。”   “什……么!?”   大家都听不明白。   以下就是绮梦和习玫灯对第二次夜上疑神峰的夹议夹叙的转述:   “我们在午夜出发。”   “我们选在半夜,是因为月最明,而且人最累。”   月明,方便行动。   人累,便会休息。   这时最便于夜袭。   “到了鬼门关,那儿罩着冷雾,我们行个洁桥那一段是什么”   “我们曾在那儿析损过人下,所以分外小心,于是我们分成两队,一队先过,直扑疑神峰,绕过猛鬼庙,潜探蓝铁花;另一队后渡,首呼尾应,佯取猛鬼庙,实援猛鬼洞,死守鬼门关,不让人截了退路。”   他们分成两队。   一队是孙绮梦和飞天老鼠。   另一队由习玫红和独孤怕夜作组合。   两队都有男有女。   一队是“先锋”。   一队为“后卫”。   习玫红和独孤怕夜是前锋部队。   绮梦和梁双禄是后援。   前锋负责探路冒险。   后卫负责退路支援。   前锋先行一步,打开局面。   后卫稍缓片刻,断后跟进。   分派停妥。   出动。   月下,他们互相期许:   “不见不散。”   “我们入洞抓鬼去,下山后,且将疑神峰易名为绮梦山。”   他们也相互祝励。   却没有说话。   独孤怕夜拍了梁双禄肩膀一下,重重的。   飞天老鼠向白编幅一拱手。   习玫红与独孤怕夜先行。   他们要佯取猛鬼庙,实是要绕道庙后,进入猛鬼洞。   猛鬼洞就是那荒废的矿洞。   由于是习玫红跟“一味霸悍白蝙蝠”独孤怕夜上山人洞,所以这儿由习玫红独自转叙:   “月华如练,山上映成白昼。独木桥氖氯着雾,我和独孤管不了那么多,小心翼翼地提气掠了过去。”   何梵忽然叫,一声。   习玫红停了转述,问:“怎么了?”   大家部望向何梵,以为他白昼见鬼了。   何梵掩住了口,几乎也要掩上了眼:“你们这样贸贸然地掠过去……一定………一定会遇上……意外……要不然,准会……见,见……鬼了……”   “没有。”   习玫红回答得很干脆利落:   “什么都没有遇上。”   “雾是粉红色的,”她说,“但我们平安过了桥,什么都没发生。”   大家听了,居然都有点失望。   “可是,一路平安,到了庙门,只觉月光下,那庙静得出奇。”习玫红说着,沉浸在回忆里,好像那晚的月光是一塘乳汁似的,“静得好像那不是一座庙,而是……”   “而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答,“好像是一只洪荒以来就一直盘踞在那儿的野兽似的。因为已盘踞了那么久,所以已成为化石了,不动了。只像是一座活火山,暂时不爆发,但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突然爆发……”   “庙门是关着的,照样封满了尘,连门神都蒙了泥尘。习玫红道:“可是庙门外有口大香炉,炉里居然飘着袅袅的香烟。”   无人之荒山。   荒废的古庙。   斑剥的香炉。   ——居然有烟!?   6.飞行的古庙   荒山野岭残破庙,怎会炉里有香烟袅袅?   “所以,独孤怕夜探首往炉里一看——”习玫红花容侈淡,“没料……”   没料什么?   “没料他一拊身,那口大炉忽喷出一大蓬灰。”   “独孤反应奇速,猛然仰面,腿不弯屈已疾退丈余,但须眉发间仍沾了些香灰……”   “我探了过去,他说:‘好险,炉里有……’话未完,他就晕了过去。”   “我扶住了他   “一上来,我们就倒了一个人。   “然而我们还未入洞。”   “接着,另一件事又发生了……”   什么事。   “我摹地听到头上呼呼作声,感觉有事物自天空飞过。”习玫红说时花容失色,部觉头发有点发麻,“我抬头一看,却看到飞过的是好大好大的一件事物……”   “那是一座庙。”   “——整座古庙,就在我头顶上飞过。”   “我扶住独孤,生怕他也飞了。”习玫红说来犹有心悸,“回头一看,月下,整座古庙,都自原地上不见了,飞走了……”   听到这里,大家都目瞪口呆,神迷志乱。   “什么?不见了!?”   “你是说……整座庙宇不见了?”   答案是:   “是。”   “你看见它飞走了!?”   点头。   “你是说整座古庙飞走了!?”   颔首。   “你真的亲眼目睹?”   习玫红长吸了一口气,答:   “是我亲眼看见的。”   听到她这句话,大家这才没话说了。   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好一会,聂青才蹑着语音问:“那你怎么应付?”   “我?”习玫红指着自己尖秀灵巧的鼻头,“除了发出一声尖叫,我还能怎么办?   “我马上撤退。   “我扶着独孤,狠命地往回奔。”   然后她转目的向绮梦:“该你了。”   兵分两路。   前呼后应。   绮梦和梁双禄理应就在桥那端接应。   本来是的。   ——假如未曾出事。   “小红跟独孤先渡奈何桥,闯过鬼门关。”到绮梦了,她叙述道,“原本,我和飞天老鼠各守桥的一端,我们怕的是别人断了我们的后路,或者桥中设伏,就像上次那样。”   上次他们因此而折了剑萍。   “本来飞天老鼠要守在疑神峰那一端,但我执意不肯,双方都争持。还是我说了:‘你轻功比我好,万一有事,一飞就飞了过来,所以你守后方,我守前阵,比较妥当。’他听了,勉强答应,一再约好:如果有事,立即发出呼喊,他就会马上赶过来。”绮梦说,“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渡过了桥,渡过了那段绊色的雾,到了桥通凝神峰的那一段,梁双禄则守在桥通往古岩失这一段。”   “我们原打算等独孤和小红大约先我们上去半住香时间之后,不管有没有意外,都会上去接应。”绮梦仿佛又置身在那荒漠。诡异、亘古以来都死寂无人的山道上,“我们等着,等着,等着,我正待要向梁飞天发出讯号会集上山之际,突然,我乍闻一声尖叫——”   说到这里,绮梦忽然顿住了。   无情道:“想必是习姑娘的叫声。”   绮梦看了无情一眼,缓缓道:“你猜对了。”她逐渐发现这个残废孤傲的名捕,心细如发,记性极佳,决不可小觑。   习玫红道:“那确是我的呼叫。我正看到上空飞过偌大的一座庙。”   无情道:“你听到了,桥那端的‘半个长老’梁飞鼠,也想必听到了。”   “太平门”的高手都擅于轻功,可能由于轻身功夫高明,所以也属于妙手空空。   妙手空空就是盗窃。   武林高手也是人。   江湖人也要吃饭。   农夫耕田,樵夫砍柴,郎中治病,木匠盖屋,当商贾做买卖,开酒楼做熟食,五金店打铁,烟花馆卖骚,各司其职,各有专长,各有各的攒钱方法。   像“六分半堂”,京城里各行各业的收入,他们占三成五。似“发梦二党”,所有江湖子弟,推举他们作联盟代表,有事他们负责争取个合理对待,大家愿给他们抽佣折账。   “下三滥”是专门制造古古怪怪既可防身也可害人的暗器,兵器,赚的是下三滥的钱。   “老字号”温家,专门制作毒药,也专替人解毒,成了“毒”家生意。“七大寇”则专替人打抱不平,专管不平事,劫富济贫,助人活己。“蜀中唐门”和“江南霹雳堂”,一个负责制造暗器,一个制造火药,也是独中生意。   “太平门”呢?   则负责偷东西。   他们什么东西都偷,由于轻功特好,常常偷盗的,还是极昂贵,罕见,价值连城的高价之物。   这使得官府极为头疼。   无情也是官府中人。   他也负责处理过这些案,抓过“太平门”的人,而“太平门”梁氏一族,为保全身,也杀伤过不少官差衙捕皂快,结下的梁子也不算不深。   是的,他对姓梁的,决谈不上好感。这也在所难免,兵一向抓贼。   贼一向厌兵。   所以,在称谓上,自然也不太客气。   给梦答:“我想也一定是这样,我正想问梁飞天喊话,他已在那一端大声把话传了过来:‘是习姑娘的叫声。你候着,我马上过来,跟你一道去看,切勿单独行动。”   无情皱眉道:“这一来,独木桥那儿岂不形同弃守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的确,事急,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可是,等了半晌,梁双禄却没过来。”   众甚诧异。   “我又等了一阵,红雾在桥中心,飞天老鼠始终未曾现身。   按照道理,梁飞鼠既已扬言说明要过来,以他的轻功,肯定瞬间就到,怎会一直过不来呢?   ——如果他在桥中遭受埋伏,那么,绮梦和他已各守桥之一端,而桥横跨过万丈深切,又有谁能暗算他?   飞天老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桥心到底有什么事?   绮梦可等得到飞天鼠?   ——梁飞鼠和孙绮梦可救得及习玫红和白蝙蝠? 第四章 红粉骷髅     1.毒木桥   飞天老鼠依然没有过来   也没有再发出声响。   ——任何声音都没有。   荒山一片苍寒。   大地一片死寂。   绮梦不禁有点访惶。   她应该往回走,看看梁双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应该先上山,去救助刚才发出尖呼的习玫红?   她问了一声:“梁兄?”   没有回应。   桥寂寂。   她张手咀边,喊了一声:“飞天鼠!”   还是没有反应。   月诡亮。   她叱了一声:“别装神弄鬼,滚出来!”   仍是没有反应,连习玫红也不再呼喊,仿佛这亘古以来的疑神峰上就是剩下她一个活人,独立于桥前庙下。   桥中心依然红雾袅绕,变化吞吐不息。   她已下了决心。   她决定过桥。   习玫红毕竟在远处。   飞大鼠出事的地方就在近前。   ——远水恐元及救近火,而且若梁双禄出了事,只怕敌人就在身边,躲也躲不过,不如马上应付。   所以绚梦决定往回走。   她渡桥。   …一这座横挂在断崖上冷月下的独木桥,迈向亘古以来一个未知的所在,那儿不知有什么面目狰狞的事物正在守候。等待?   但她已决定走一趟。   义无反顾。   ——管它是独木桥还是毒木桥!   往回走的时候,绔梦有一种分外逼近和逼真的感觉。   冷月。   ——月很冷。   逼真是心里的感受。   逼近是身边的感觉。   她真的感觉到从月华洒落下来的那种冷冽,像一个陌生而残酷的敌人,向她逼近,分外真切。   却不知怎的,在这时分,她心中有凄惶了一下的感觉。   也许,要她那么个娇丽的人儿,偏要在这荒山野岭里单独地面对不知名甚至也不知形的妖魔鬼怪,着实有点委屈她。   她不管了。   再想下去,可没勇气再上山、再过桥了。   她往桥心飞掠过去。   红雾可比刚才更红了。   也更浓了。   掠到桥心,周遭己看不清楚,得要脚步放缓,只能够摸索前行。   这一段给红雾围绕的桥段,顶多是十一二步,但因视野不明,分外惊险。   她进入红雾之中。   浓雾可比她进入前更浓了。   也更红。   当她跨了七八步之后,忽然,她几乎撞上了一件东西:。   “几乎”,是她差一点没撞上,但已经是鼻尖要贴近鼻尖了。   她撞上的是一个“人”。   但不是梁双禄。   而是一个女人。   在月下,雾中,乍然见到,那一霎间,冷月映照、红雾氰氢的一瞬之间,只觉得,那女人,很美,很苍白,很清秀,很凄寒,很熟悉,很美。   总之,最强烈的感觉是很美,所以,从第一感觉到最后感觉都是“很美”。   但更强烈的感觉却是:   突兀。   ——怎会在半夜荒山的冷月下独木桥上红雾中突然遇见这么一位美女!?   其实,第一感觉和最后感觉都来得非常迅速。   因为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简直是惊鸿一瞥。   那美女就在桥心。   她几乎与之撞个正着。   然后那美女一笑。   向她一笑,长发一甩。   长发如瀑,黑瀑。   人却很白,月白。   就像月下的精灵。   她一回身,却更白。   雪也似的白。   因为那是一具骷髅。   那是绮梦以前在猛鬼庙见过的骷髅。   难怪那么熟悉!也就是说,那美女一转过身去,就是一具白骨!   美女。   骷髅。   红粉白骨!   这撞击太大了。   这震撼也太重了。   一下子,叫绮梦无法恢复,也失却了反应。   这么瞬间,她还清楚地看见:   那骷髅双目之中,左边的眼洞,忽地伸出了一条长着独角狰狞的蛇首,还张口吐出了条开岔的舌尖。   右边的眼洞,却长着一朵娇艳欲滴的雏菊,迎风招曳。   然后,骷髅咧开嘴巴,向她笑了一笑:   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吸人了不少红雾,只觉喉头一甜,不禁脚一软,步子岔错,重心顿失,往下翻落……   2.毒目桥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失声惊呼:   下面是万丈深渊。   绮梦处身于独木桥上:   她这一坠落,可谓是万劫不复了!   “我往下坠落,忽然停住。”绮梦讲述时如在梦中。   栗梦中。   “姑奶奶,”陈日月哇哇大叫,“你可别把话顿在这里,快把故事说下去好不好?”   他心急要听结果,竟一时口快,把人家的恐怖经历当做是讲故事。   “我还好,没死,还活着讲这经历,”绮梦笑了一笑,“你别穷紧张,干着急。”   “你要是跌死了,也就算了,没事了。”聂青干冷尖锐的道,看来,他胡子又长长了,精神也回复了不少:似乎,他胡须长得愈快愈速,他的体力,就愈旺盛,精神也就愈好,“可是,你现在没死,也没事,反而不合理。”   绮梦凝目睬他:“你很想我死?”   聂青耸耸肩:“不管想不想,一个人最终都得死。我对你?最想的还是要你做我的老婆。”   绮梦那边的人一听,顿时大怒,纷纷要给聂青好看。   绮梦一张手,嘴角又泛起了笑意:“你倒是说真话。”   聂青又在拔须脚,仿佛,身上的伤已不怎么了:“向来真话最难入耳。”   罗白乃一跳,跳到聂青跟前:“真话不难听,是你不说人话。”   聂青淡淡地道:“我外号‘鬼王’,本来就不说人话。”   罗白乃哈哈一笑:“你若真的是‘鬼王’,为何又给鬼咬?是鬼子鬼孙不听号令,还是鬼打鬼。死鬼打阎王?”   聂青脸色惨青了一下,无情忽问:“言归正传,你却怎么不死?”   绮梦嫣然一笑:“还是大捕头关心我为何老死不去。说来奇怪,我也以为必死无疑,没料,坠落了大约两三丈,忽地,落在一个人怀里……”   一刀三剑憧和罗白乃都张口结舌,“哦——”了长长的一一声。   “慢着。”   聂青道:“你不是说过:独木桥下面是万切深崖吗?”   “是啊。”   “那么,有谁会在子夜的半空接你?”   “有。”   “谁?”   “飞天老鼠。”   这是绮梦的回答。   “原来梁双禄刚才过桥的时候,过到一半,忽地,脚下一滑,踩了一个空,也跟我一样,落到万丈深崖下去了。”   绮梦继续讲述下去:   “按照道理,他一往万丈深崖翻落下去,也断无生理才是。”   罗白乃和三剑一刀憧都点头称是。   “只不过,梁双禄的外号是‘飞天老鼠’……”   叶告不耐烦截断道:“那又怎样?”   陈日月嗤笑道:“你有脑没?不会往他绰号处想么!”   叶告道:“有什么好想的呀,他是只老鼠——那又怎样?他能在半空偷吃云偷啃雾不成!”   白可儿提醒他:“除了‘老鼠’之外,还有‘飞天’两个字……”   罗白乃忍无可忍,打断道:“别吵别吵,别打断!赶快听下去。”   绮梦也不以为件:“就是‘飞天’二字,梁双禄真的有一对无羽筋翅,能迎风滑翔,所以,他一翻落下去,就顺风势先翱翔了一阵,卸去翻坠之力,才慢慢上腾,回旋而上,正要掠回崖上,就恰遇我坠落下来……”   一刀三剑憧和罗白乃都长长的“嗅——”了一声。   无情在旁看在眼里,心忖:这罗白乃跟四憧倒是天生一伙的人物。   “于是,梁飞天把我抱了上来。”绮梦犹有余悸,不寒而栗,“我形同在阎王殿前打了一个转来,回头再看那座桥,红雾里,似有一只绿色的大眼,在阴毒地盯着我们。”   五个少年人,听到这里,谁也没开口,心里却在盘算:   ——最好不要跟公子上疑神峰。   一一万一非上不可,却是如何渡过这座“毒目桥”!   无情却问:“那么,你跟刁姑娘是怎么重新会合的呢?”   绮梦道:“我一上崖,不久之后,小红便到,她是捐着独孤飞奔过来的。我们二话不说,不肯再走‘独木桥’,遂决定翻过疑神峰,肉峰阴盘旋而下,渡过‘羊关道’,千辛万苦,才回到绮梦客栈。”   无情皱眉问:“从翻过疑神峰渡羊关道再回到这儿,要多少时间?”   绮梦伸出了两根手指。   罗白乃吐舌道:“要两个时辰!”   习玫红更正:“两大!”   罗白乃瞪大了眼,吐出的舌头没能缩回去。   李青青说:“所以,我们那一次,苦等小姐回来,还以为她出事了。”   “我们都出事了,”绮梦说,“不过,幸好都能活着回来。”   “这之后,谁也不敢再上疑神峰了吧?”罗白乃咋咋咋的干笑几声,道:“那儿也没什么好上,再也没必要上去了吧?”   陈日月涎着笑脸道:“是啊是啊。”   何梵也点头不迭:“对啊对啊。”   无情心忖:看来,这姓罗小子跟四小倒是合拍。   “这之后,”绮梦承认,“我是没再上去过了。只要大家相安无事,我本也不拟再探疑神峰。”   “只不过,你虽没上去,”无情纠正,“但还是有别人上去过了,是不是?”   3.阳关道   绮梦想了想,道:“不错。我是不想再上疑神峰,但独孤怕夜和梁飞天却不是这种想法。”   她嘴里说着,心里却想:这家伙端的是厉害,别看他身有残疾,一人客栈一照面几乎就让自己最看重的手帕交吃了大亏,而且心细如发,明察秋毫,一点端倪也给他发掘出千层万重疑窦来。   无情道:“便是,至少,为救杜小月一事,独孤和飞天鼠便曾上去过,如此说来,吴铁翼和他的亲信也常在那儿密聚。”   “梁双禄不忿自己为何在那独木桥上有此失足,故而,他常上去反复细察,不过,总是没有找出理由来。”绮梦道:“便是因为这样,他才发现梁恋遭重伤,也因此而联同独孤,黄夜扑人猛鬼庙,救回了杜小月——那一回,庙里除了受辱的小月,倒无怪异发生。”   “独孤呢?”无情问,“他不是在那一役中昏迷过去的吗?”   “那是迷香。”   答案很简单。   令人意外。   而且很明朗。   合情合理。   炉里有香。   独孤探首,结果着了迷香。   他一向饱历阵战,恶斗串成了他的过去,自然晓得处处提防,步步为营,但却在这荒山鬼域中居然着了迷香。   幸亏只是迷香。   幸好还有梁双禄。   他及时背独孤下山。   绕道下山的过程中,一直没有转醒,但由轻功高绝的梁双禄背着他,脚程依然可以赶得上孙绮梦与习玫红。   这迷香可十分厉害,一般人着了,若一天后不得转醒,只怕返魂乏术,但对独孤怕夜来说,至少可撑三四天。   但用不着三天,第二天的晚上,孙绮梦等人已一路趟程,赶回古岩关的绮梦客栈。   独孤一味所着的迷香,终于解除。   因为一个人。   何文田。   她原属“下三滥”的高手:   她擅于下毒。   ——善于琴瑟者往往也擅于调弦。   能画者常亦能书。   她为独孤解毒。   但如果没有另一个人的协助,恐怕何文田亦束手无策:   杜小月。   杜小月善于辨毒。   任何毒性,她一看就能辨别。   她一看,就说:“他中的是‘五里雾’,非三天不能解,过五日就转成剧毒,攻心必亡。”   她很快就辨别出毒质。   何文田马上动手解毒。   她也可谓是施展了浑身解数。   她用了“七日鲜”解除了“五里雾”之毒。   “七日鲜”本来只是一种平常的香花,但一遇上“五里雾”,如同大象遇着了老鼠,蝗蛇遇上了硫磺,给克住了。   终于,独孤怕夜给解了毒。   从此,他也对疑神峰念念不忘。   忘不了着了迷药之耻。   也忘却不了在猛鬼庙前之一劫。   毒居然解了,他仿佛还常有些神智不清的时候:他经常仰首望向山上,喃喃自语,咬牙切齿,仿佛,上面有个宿敌正在候着他,有个仇人已跟他相约……   听完了孙绮梦、张切切和习玫红的转述,大家对疑神峰上的怪事,猛鬼庙内的传说,已了然在胸。   罗白乃于是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情形大家想必已十分了解了,是不?看来,那一座山,那一幢庙,只要大家不去惹它,它也不会随随便便下山来搅扰我们的……是不是呀?”   陈日月眨眨大眼,道:“是呀,是呀。”   罗白乃也眨眨眼睛:“那便是了,所谓河水不犯井水,井水也不该犯河水呀!有道是: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又何必惹它嘛,对不对?”   陈日月和白可儿都一齐大声应和:“对呀,对呀!”   罗白乃见有人支持,更加意兴风发,畅所欲言了:“常言道:君子不与小人斗。我们是人,更不屑与鬼相斗——要斗,这里已经是闹鬼了,而且闹得很凶哩,又何必上山送人人鬼口去,对吗?对吧?”   这回是陈日月,白可儿,何梵三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道:“对呀,是呀!”   罗白乃于是下了结论:“我看嘛,我们既要保护伤者,就该留在这里;若要抓拿犯人,更应留在这儿;如果要抓鬼,也不妨好整以暇,省得上山入地狱白送死——你们说对不对?”   何梵扯了扯叶告的衣据,这回连叶告跟何梵,白可儿,陈日月都一齐高喊:“对极了,你说的对极了!”   他们倒是齐心。   一致对外:   一一不上山。   一一不入庙!   “不。”无情道:“我们有我们的阳关道。”   一刀三剑憧顿时都很失望。   罗白乃还待分辩,无情截然道:“看来,猛鬼庙里隐藏的秘密,正是吴铁翼和他一干手下,在逃亡时依然要到此地的主因。客栈里的神秘事件,倏忽敌人,只怕其源头都来自峰上,不捣破其大本营,守在这儿只有挨打的份儿;何况,当年究竟在猛鬼坑里发生过什么事,以及血流成河的命案,我们都得要趁此查个一清二楚,上山才是我们查案的阳关道,我们不能老守着这儿的独木桥。”   罗白乃倒透了一口凉气。   只聂青坚定地道:“我跟无情兄一道上山。”   无情道:“你的伤……”   聂青道:“不碍事了。我的血天生有鬼的毒质,它咬我,我中了毒,只要不死,过得一段时间,我倒吸它的毒性,反而增长了我的功力。”   说着,闷哼一声,青筋满脸到处乱窜,看来,虽则他能化毒为功,但代价依然颇大,痛苦可没少受。   绮梦问:“那么,大捕头打算跟谁上山?”   “还是一样。”无情道:“老鱼。小余受创,不得不留在这儿,所以要是习姑娘高兴,一再要求上山,也可以代他们上去再冒奇险;我行动有些不便,须得可儿、日月一道上去。   如果聂兄执意要走这一趟,我也不好相违。罗少侠也跟我一道吧。”   陈日月、白可儿一个成了斗鸡眼,一个张口结舌。   习玫红却大为奋跃:“好哇,那么说,就是我和你。摄青鬼、小萝卜加上这大鼻小子和大眼小孩一道上山了?”   无情道:“是。”   罗白乃还希望有一线生机:“我们人人都上去了,那么,还有谁守在客栈?万一你们下不来了,入夜后,她们遇上……那鬼……又怎么办?”   ——虽然,上山可有美女习玫红同行抓鬼,但在客栈中更有多名美人一起怕鬼,衡量得失,一动不如一静,还是“在家”的好。   “我自有分晓。”无情反问,“你不想上去?”   罗白乃支吾了一下:“我不是不想……我是……”   无情冷笑道:“你怕鬼?”   罗目乃结结巴巴地道:“鬼?……天涯何处无女鬼……我看这荒山野地,到处有鬼——   留在客栈,也一样有的是……”   无情断然道:“你既然怕,那就不必去了。”   罗白乃喜出望外,如同皇恩大赦,白可儿。陈日月一听,也要申诉,无情截道:“我们人数已定。”   陈日月,白可儿为之黯然。叶告哼了一声,趾高气扬。何梵则向他们挤眉弄眼。两少看得心中大恨,恨不得也扯他一道上山。   孙绮梦问:“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上去?”   无情道:“现在。”   “现在!?”   “早些上去,才可以早些回来。”无情道:“我们尽可能赶在入暮之前回来,对两方面都会安全些。”   想是这么想。   如意算盘。   可惜人生常意外。   世事常变。   变幻才是永恒。   无情决定上山。   他要和聂青。习玫红,陈日月。白可儿同上疑神峰,人猛鬼庙,下猛鬼洞,刀山火海地狱走一趟;办案。捉鬼,打老虎,以及一起去面对人生里恒常发生的意外。   白骨精 第一章 世外逃原     1.问世间,蠢为何物……   她向他做这动作,已重复做了好几次。   不过,他好像没有留意。   她一再这样做,那已不只是一个暗示,而简直是一个要求了。   不过无情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要求。   他一直很忙。   心有旁骛。   他也许有看见。   也许没有注意到。   总之,习玫红一有机会,就向他暗示。   她已经是在公然招呼。   她有时眨眨眼睛。   有时是耸耸鼻子。   有时是冲着他笑了笑,甚至只眨一只眼睛。   无情的注意力却都在小余和老鱼的身上。   他已一夜未睡。   他可不像其他的人——他可没有内功护体,而且,因天生体质赢弱,还特别受不得煎熬消耗。   他没有留意习玫红对他挤眼睛皱鼻子,但另一个却有。   他不但有留意,而且还不住还以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当然就是罗白乃。   她挤眼睛。   向他。   一一一他是无情。   他也挤挤眼。   向她。   ——她是习玫红。   可是,无情没看见习玫红的表情。   习玫红也没注意罗白乃的回应。   不过,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   ——“阴山铁剑”叶告。   他端详罗白乃。   看了好久。   罗白乃还是向习玫红挤眉弄眼皱鼻子,甚至还不惜抛媚眼。   可借习玫红还是没发现。   叶告看着罗白乃,越看越近,近得长一点的鼻毛已差不多可以碰到他的脸颊了。   罗白乃终于有点不自然起来。   但他还是努力要让习玫红注意到他的七情上脸。   叶告终于忍不住,问:“你有病?”   罗白乃不答理他。   “你发烧?”   说着,要用手去摸罗白乃的额。   罗白乃一偏首,低叱道:“不关你事!”   叶告正色道:“正关我事。”   罗白乃一愣:“关你啥事?”   叶告道:“要是你疯了,说不定也像给鬼迷了一般,到处咬人,或一刀刀研自己,我不阻止你,岂不害了你。”   罗白乃叹了一声:“你这人不知世间情为何物,我跟你说都白说了。你走开。”   叶告不走开。   罗白乃无奈,仍蹩起一条眉毛,转转睛,努努咀,忽然发现,有了反应。   ——终于有了反应。   对他。   但不是习玫红。   而是习玫红身后的张大妈。   张切切咧咀笑。   血盆大口。   她也向他啄吸咀儿瞪瞪眼,还别过颈项暗示他出去走一趟。   罗白乃呻吟了一声:“我的妈!”   叶告奇道:“你妈妈也在这儿?哪一位?半夜洗澡的那位?”   罗白乃长叹一声,别过头去,终于放弃对习玫红的勾引。   因为张切切仍在跟他翘咀已溜眼珠,甚至还用肥大的舌尖舔舔鼻尖。   这时叶告也注意到张切切的表情。   他以为她是冲着他的。   所以他充满诧异,向罗白乃问:“你看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   罗白乃没弄清楚:“什么?”   “都在发烧。”叶告说,“发烧得脸部直在抽搐?”   罗白乃喃喃自语:“问世间,蠢是何物,直教人哭笑不得……”   叶告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罗白乃转身就走:“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就好了。”   叶告转首向陈日道:“你可听见他说什么?我听来听去都不明白。”   陈日月却愁眉深锁:“我也不明白。”   叶告知道陈日月难得有一回同意他的说法,有点惊奇:“你不明白?你……”   却见陈日月正替老鱼诊治,把脉,除了无情替他敷的药膏外,陈日月已在这段时间内替老鱼换过三次药,而且,也跟负责照顾小余的何文田对换过一次药,但毒质依然未能尽去;幸好老鱼皮厚。肉韧。功夫深,他给“鬼”咬了一口,饶是他自封穴脉得快,虽毒不死他,但还是给毒倒了。   他发出粗重的呻吟,时而昏迷,时而惊醒。   乍醒之时,瞳孔全是绿色的:好像里边住了两只绿幽灵。   陈日月看着他起伏不定的病情,眼里的忧虑很深:   “他的情形,我有些不明白……得去请教公子。”   叶告这时才弄清楚了:原来他指的是老鱼的医治情况;敢情他是遇上什么难题了,才会使一向开心快活。天塌下来当被盖的陈日月也愁眉莫展起来。   可是,这时候,谁也不敢去打扰无情。   无情正在外头。   他用手控制着轮椅,在客栈门前来来回回,来来往往地走动了几次。   木轮发出吱吱轧轧的声响。   有时候,忽然不响了,就是无情停下来,沉思的时候。   有时候他仰脸望着天。   天很苍。   天外有秃鹰翱翔。   天气很寒凉。   这样看去,在椅上的青年,很有点单薄,很是冷峻,很清秀。   清秀得有点像女子。   有时他低着头,俯首沉思,仿佛在研究泥石。土质,就像地底里正冒出一只手来。   他看得很仔细。   也很认真。   有时,他仰面远眺酒旗。   酒旗在风中猎猎飘荡。   有时,他俯首细察门前的渠道。   渠道是用作暴雨时引导水势,流下山沟的、   山道上,堆着些干草和马粪。   他甚至还用手抓了些艾草、木屑到鼻端去嗅了嗅,还推木轮到了井边,往井里看了好一会:好像里边正有个仙女在洗澡。   他甚至还用手去试扯了扯吊着木桶的绳轴。   习玫红禁不住问:“他不是想投井吧?”   她问的是绮梦。   绮梦用眼波向无情的背影瞟了瞟:“他在找疑问,也在找答案。”   罗白乃也在旁答了腔:“也许,他想要打水洗澡。”   “你看他,行动不便,这么瘦弱,文质彬彬的,多可怜。”习玫红眼里充满了同情,“他要真的想洗澡,我可以替他打打水。”   绮梦半倦带情他说:“他要洗澡,倒至少有四五个小跟班会替他烧水,打水。”   “对对对,”罗白乃眼里充满热情地道:“我也想洗澡好久了,却没人替我打水。”   习玫红根本没理他。   她眼里好像没有他这个人。   ——至少是自从无情出现之后,这种情形就明显出现了。   她也似没听到他在说话。   至少是没听进心里去。   可是何文田却听到了,她扯了扯罗白乃衣衫,罗白乃“嗯”了一声。   “你真要洗澡,我也可以替你淘点水上来。”   何文田悄声告诉他:“不过,你知不知道:孙老板的娘——也就是那女鬼,在门前洗澡的时候,用的大概就是那井里的水?”   罗白乃马上忙不迭他说:“不必了,不必了。澡,我洗过了,三天前洗了一次,五天前又洗了一次。”   何文田赔笑学着他说:“对对对,连冲凉时唱的歌都让我们听过了。”   习玫红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情。   无情仍推着木椅。   木轮发出枯燥的声响。   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   聂青的眼睛也跟着他,瞳子愈转愈明,眼白却愈转愈青。   他脸色愈青,就常不由自主地偷偷去瞄孙绮梦,然后,眼里就浮现了一种说不出的神色,好像一头狼,在荒原的月夜里看到月亮中还有一匹狼。   另一个自己。   谁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这种神情。   2.以雪埋井   果然,无情推着轮椅,未人客栈,招招手,向陈日月吩咐了几句。陈日月领命出去了,无情背着门口,向绮梦相询:   “这儿的水源,不止这一口井吧?”   “是的。”绮梦答,“山前山后,各有一道溪流,都离这儿不远,还有一道温泉,却在山谷里隐蔽处,我们不愁食水。”   “可是,”无情沉吟道:“到了冬天,这儿会很冷的吧?”   “这座山本来就是座很寒冷的山。”   绮梦的语音也有点凉冷。   像这山上的清晨。   “那么,溪流都在冬人结冰吧?水源呢?”   “冬天?就靠这井水了。”   “井水不封冰吗?”   “这井这么深,井里的水都自地底涌上来,带点温。只要我们在井日罩着块圆木盖子,舀水时才打汗,井水就断不会结冰,我们一年四季,还是可以不虞食水的。”   无情却好像还有点不明白:“盖子?”   张切切用手比了一比:“井口大约这么大,”她又用手往客栈里的一张圆桌指了指,“造一块圆木板,一盖,就把它捂柱了,可以保温。井里的水,是山上的地底水,本身就常保温热的,只要雪降不致堆积到井里太厚,那就不会结成冰,不致于以雪埋井。”   无情看看圆桌,再瞄瞄井口,好像有点明白了:“山上的地底水,那就是温泉了?”   绮梦反问:“大捕头对我客栈门前的这口井很有兴趣?”   无情道:“我怕有人在井里下毒。”   绮梦道:“我刚才已跟大捕头提过,我们这儿的杜小月。何文田都是辨毒高手。”   无情道:“我这边的铜剑、小余都善于识毒,此外,聂兄更是用毒高手。”   “我是鬼。”聂青咧咧嘴巴,“鬼比毒更毒。”   绮梦道:“那就好了,我们都不怕人下毒。那大捕头还担心井水作啥?”   无情道:“也许,我刚才感兴趣的是:万一我到冬天时还滞留在这儿,会不会缺少食水。现在我感兴趣的是:到了冬天,我会不会一不小心,推车滚落到井里去了?雪深足可埋井,我万一落井,你们可不要下石啊!”   大家听了,都有点笑不出。   四憧尤然。   好一会,何梵才半信半疑地问:“我们……真的要留那么久?”   无情淡淡一笑:“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就算真的踏雪陷阶,也只是我们办案事了,他日再来此地旅游的趣事而已。”   三剑一刀童听了,这才松了半口气。却听言宁宁道:“要真的误落陷阶,大捕头倒不必怕失足,要担心的只是我们踏错了脚步。”   她原来的意思,本来是把玩笑开下去,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但这样一句话,却变得好像有些儿嘲笑无情不良于行似的,一时间,大家都有些笑不出来。   这些年来,有谁敢轻蔑、忽视“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的虎威?再说,讪嘲别人人生的残疾,也实非侠道中人作风。   言宁宁马上也省悟自己把玩笑开大了,把话说重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无情却道:“其实,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流自山上的水源。从水源的成分中,就可以大致知道山上的土质与矿物,刚才你们转述过山上矿洞里的异物奇石,便可从这水里探查出一一个线索来。”   大家这才明白他勘察、细询的用意。   “所以,待会儿,我还得要验验水质一一这点要算白一刀最有能耐。”   白可儿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忍了下去。   绮梦明白了他的用意:“大捕头才一抵?就想到这新法儿,怎么我们在这儿住上数年都想不出来,老是一股脑往山上闯,不会实地勘察!”   “能实地观察,那自是好多了,这只是退求其次之法。”无情道:“能多了解一些全面情况才上山去,是好事,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初到贵地,才会用新的方式去查这山里的秘密。就算是圣人,也在烈阳下看不见微菌飞扬;就算是神目,也看不到在眼前的睫毛动一人看自己的事,总不够全面,谁都一样。”   无情像是为绮梦等人作出开解。   绮梦一笑道:“那么,待会儿,我会差宁宁、青青跟你打几桶水上来给你验验看。”   “不必了。”无情道:“我遣白一刀去办。他懂得汲多少分量的水才足够检验,旁人还真不知就里,帮着倒忙。”   绮梦也不坚持。   聂青道:“汲水的事,让我来办。”   无情道:“鬼王是抓鬼的,不是汲水的。”   聂青道:“鬼王已给鬼咬,丢人现眼,只好去做汲水洗地的工作。”   无情正色道:“给鬼咬的鬼王,仍是鬼王——一个人给鬼咬了。还能复元得那么快,大底下,看来只有聂兄一人而已。老鱼是‘铁壁铜墙’,几乎刀枪不入;小余反应神速,人称‘急惊风’,但他们现在还在躺着,你却已站了起来。”   聂青苦笑:“我只是憋着一股气,强撑着。我练的功夫是鬼的法门,鬼还毒不倒我,只不过……浑身都有股鬼味儿,不自在,所以才要去汲水,顺便也冲洗一下。”   习玫红捏着鼻子:“你真要去洗澡,我绝对赞成:你太臭了。”   聂青讪讪然地站了起来:“沐堂在哪里?”   张切切道:“后面。”   聂青道:“得先汲水吧?”   张切切道:“浴室缸里贮了水,足够你用的。”   聂肯道:“好,那就相烦了。”   张切切道:“我且来引路。”   说罢,就带聂青向后走去。   聂青甫站起来的时候,还看了看绮梦,脚步有点跄踉。   罗白乃好心,要上前扶持,聂青一斜肩,就闪开了,转过头束,盯了罗白乃一眼。   只一眼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像一棵千年树精。   罗白乃给他看了一眼,只觉不寒而栗,闪过一旁,让他走了过去,再也不敢搀扶他。   也不知怎的,有一种熟捻而且怪异的感觉,让罗白乃茫然了一阵子。   好一阵子。   3.对琴弹牛   聂青刚走进里面,无情就向孙绮梦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绮梦心想:又是这样,男人总是这样,不是借一步说话,就是另有需索,要求。每个男人来这里,不管看来像个君子、汉子,还是枭雄、小人,到头来,还是好渔色,藉意借故亲近,都为了那么回事,看来,连这年轻冷峻的大捕头,也不例外。   “什么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绮梦趋过身去,凑近他脸前,悄声问:“在这儿无妨,你说吧。”   无情道:“我想要你帮一个忙。”   绮梦等他说下去。   她在盘算着怎么应付。   无情道:“我想要问清楚一些事,但不想有其他人听到。”   绮梦蹩了蹩眉。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不好吗?男女共处一室,总不太好。”   无情道:“的确是男女共处密语,难免招人垢病,但这回是两女一男,我也不要隔室相谈,只请孙老板主持大局,不让他人骚扰我的问话。”   绮梦脸上一热:“哦?”   无情接着说:“我要跟那位小月姑娘和何小姐谈谈话,希望能有你玉成。”   绮梦脸上微微一红,不过谁也未觉察出来。   “这个容易。”   然后她问:“你们想要在哪里交谈?”   “炕上便可以了。”   “我会请其他人稍作回避。”   “谢谢。”   忽然,只听那彪形大汉铁布衫低吼了一声。   无情要跟杜小月谈话,他好像很不开心,甚至十分愤怒。   绮梦连忙低声叱止:“铁拔,不要这样子,让大捕头跟小月、小田谈谈正事。”   铁布衫仍在低吼,可是,对绮梦的话,却不敢不听从。   无情推动椅轮,走向杜小月。   杜小月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   犹是那样,一双眼珠仍是很灵。   何文田跨上炕,有意护住社小月,第一句,就问了回去:   “你的手下已给鬼咬得神智不清,你不去问他们的病,却来管我们的事!”   无情也不温怒,只道:“好。我先要问的就是这事。”   之后的话,声音都压得很低,谁都听不清楚。   习玫红很留意无情跟杜小月、何文田的对话。   李誉青和言宁宁也是。   言宁宁问:“为什么他只问她们两个,不问咱俩?”   李青青道:“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问:“是不是这大捕头知道了一些秘密,是我们两姊儿不知晓的?”   李青青还是答:“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忍不住抗声道:“要是这大捕爷把援手全带到山上庙里去冒险,万一我们客栈这儿出了事,谁来救援?”   李青青垂下了头,还是那一句:“我不知道。”   言宁宁这回禁不住问:“那你知道些什么?有没有知道的?”   李青青仍含羞答答他说:“我只知道一件事:外面刚有人汲了一桶水。”   言宁宁“哦”了一声。   她只注意里边的情形,没留意外面。   正如习玫红只留意无情跟何文田。杜小月谈话,三人渐投入,至少,杜小月已把脖子伸出了被裳,一面说着一面哭泣,然后,无情好像还拿着一些事物,何文田俯首细察,三人交谈密斟,但习玫红却也没有注意到罗白乃正在看着她的侧面,而且还正“哎”了一声。   叶告没好气,又白了他一眼:“你又发高烧了?”   罗白乃感叹十足地道:“你看你看,这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侧影。”   叶告抬目看去,只见晨曦将习玫红的侧身轮廓嵌镶了一层薄薄的雾影。   饶是他这个少年一向对女性全无兴趣,也不禁打从心里赞叹了一声,但他却看到门外有人向他招招手。   “王八蛋!”   他骂了一句重的。   罗白乃吓了一跳:“你骂她?”   “对,”叶告没好气,“我骂他!”   罗白乃勃然大怒:“她得罪了你什么了,你竟骂她那么粗俗的话!”   此时习玫红在他心目中,好似仙女一样,岂可容让叶告冒读。   “他!?”叶告忿忿,“他对我作了个不文手势——简直讨打!”   “她!?几时……”说到这里,罗白乃才发觉叶告说的是门外的陈日月,正对叶告作表情。做手势,一副轻桃的样儿,这才明白叶告骂的是他的同门,当下为之气结,悻悻然道:   “跟你这种慧小子谈话,简直是——”   何梵已不得有人替他骂骂叶告消消气,因为叶告老是恃孔武有力、武功高强、斗志昂盛来欺负他,所以乐得把话接下去,虽然他也不明事情始未就里:   “一一对牛弹琴。”   “不。”罗白乃宣称,“简直是对琴弹牛!”   “对琴……弹牛?”何梵比较拘泥,一时无法接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告这时却已离开了,走到门前,跟陈日月似是争执,又似是讨论,吵了一会,越来越响,可是用的好像是一种密语,大家都听不懂他们争论些什么,不过却惊动了无情,他停止了跟杜小月,何文田的谈话,推动木轮,到了门外,这时白可儿、何梵也趋在一起,大家都俯首静聆无情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无情才吩咐得告一段落,忽见白可儿向他扬了扬眉,他也没回头,只淡淡地道:“你刚才找我有事?”   只听在他背后的人说:“你倒是瞧见了?我还以为你不只是不良于行,原来还是瞎的呢!”   话说的当然是习玫红。   她的话说的很尖酸。   很刻薄。   也很不客气。   她的尖酸刻薄是来自于忿怒。   ——愤怒是源于刚才无情一直不睬她。   可是,一听之下,三剑一刀憧都很生气。   要不是习玫红是个女子,他们已拔剑的拔剑,抽刀的袖刀了。   不过,乍听还是憋不住,四人七嘴八舌,叫的叫,吼的吼,咆哮的咆哮,但无情一句话就压下去了。   “你们先到一旁去。习姑娘只怕有话要跟我说明白。”   四憧无法,只好快炔行开一边去;但也走得不远,生怕刁玫红会出手伤害他们的公子。   习玫红仍有点余怒未消:“他们可真有你的心,就算走开了,眼睛也还是往这儿看,怕我吃了你。”   无情淡淡地道:“他们是看见我们在谈话,却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话。”   他望人习玫红一双黑白分明、灵动无比的大眼睛里,“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尽管可以放心说了。”   习玫红冷晒:“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私人的活要跟你说,我要说的,只不便让她们听到。”   无情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孙老板她们听了担心。”   习玫红倒很是诧异,她的双眸也一直望人无情眼里,灵敏坦荡,一点也不退避:“你也知道我的用意?”   无情道:“我不止知道你的用意,还知道你的好意。”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好意?”   无情道:“你认为我不应该上疑神峰,扔下这些需要援助的人不理,率众上疑神峰去,是不是?”   习玫红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古岩关,带点薄荷叶的沁凉,空气里还有点苦涩。   她偏着头,斜脱无情,侧看无情,最后,再正视他。   看她的样子,好像要重估她眼前的人。   “我这样做,是猫在花下,意在蝴蝶。”   “猫?”习玫红可更不明白了,“蝴蝶?”   “猛鬼庙是花,”无情道:“绮梦客栈是蝴蝶。”   习玫红可从没想过山上那座庙居然是“花”,眼前这爿客店居然称作“蝴蝶”。   “那我们呢?”   “我们?”无情笑了笑:   “我们是猫。”   “猫!?”   习玫红更瞪大了眼睛,望入他的眼里。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猫?”   无情居然还向她问了这么一句。   而且还用同样的眼神回望。   对望。   习玫红头上,飞翔着几只小黄蝶。   晨光渐亮,一束一束的光线剪开了紫色的雾。   干涸的荒山石砾间,犹生长着一处又一处的小黄花,迎风招曳。   4.青色的人,绿色的水   聂青已经回来。   他挽了一桶水。   水还滴着。   他的人也似淌着水。   水自他身上流下来,仿佛也是惨青色的,渗透了他的影于,渗人了地底里去。   等他离开所仁立的位置之后,那地上仿佛也惨绿了一大片。   好似在那儿竟长了一片绿苔。   他的人是青色的,仿佛挽回来的水也是青色的。   他正用绿色的眼光,去看习玫红与无情的对话。   远远望向两人的,不只是聂青,当然还有三剑一刀懂,以及罗白乃。   几个少年人,着晨光中的男女明净的轮廓,看晨风中男女飘飞的衣袂和发丝,看他们相互对话时口里轻吐的薄雾,都似有点痴了。   “好漂亮。”   何梵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罗白乃不明白:“漂亮?”   何梵仍在赞羡:“他们两个,都好漂亮。”   罗白乃不同意:“漂亮?如果我站过去,你会大开眼界。”   陈日月没听到他说什么,只喃喃道:“好登对。”   罗白乃气虎虎地:“登对?”   陈日月遥指道:“你看你看,他们真是一对壁人。”   罗白乃冷笑一声:“壁人?习姑娘不是跟冷血是江湖上传言里的一对儿吗?却怎么换成了他师兄!搞不好,壁人当不成,要变成壁虎了。”   陈日月也没听懂:“壁虎?”   罗白乃道:“壁虎常为了争夺雌虎而在壁顶上打架。”   叶告咕吨道:“那就坏事了。”   罗白乃以为叶告这回到底是支持他:“怎么?坏了什么事。”   叶告道:“你就要糟了。”   罗白乃指着自己鼻子:“我糟?”   叶告但言不讳:“你要遭殃了,冷四爷可不似我家公子,他要是瞧你不顺眼,一剑便了结了你,省得你在那儿哩里吧咳的!”   罗白乃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白可儿脱口说了一句:   “好像!”   ——好像?   “好像”什么?罗白乃这可迷糊了。   一一若说“好看”、“好美”,“好开心’,罗白乃大致都能猜估出白可儿的意思,可是如果说是“好像”,罗白乃可看不出哪里“好”哪儿“像”了。   所以他问:“什么好像?”   白可儿犹在入定:“他们好像。”   罗白乃看来看去,一个男一个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看不出有哪一点像。   “他们?”罗白乃没好气,在他心目中,三剑一刀憧都是品味奇差无比的小孩子,他才是有良好鉴赏力的能人,“有什么像的?像什么话!”   白可儿道:“你看他们的眼睛。”   “好精,”白可儿继续赞羡不已,“好明。”   “好美丽,”白可儿说一句形容就顿了一顿,“而且好相似!”   罗白乃正要运出目力看去,却听聂青也怔怔地道:“是的,是很像。”   ——这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好像都很正常,除了对绮梦,他正眼不瞧,话也没多说,却老是偷偷看她,咀里念念有词。不过,听了他的话,罗白乃更为之气结。   他气得掉头就走。   他要去找他的知音:   一一一个认为他和习玫红是“绝配”的知己。   最好,还是红粉知音,那就更妙不过。   所以他去找绮梦。   ——幸好还有绮梦。   就算失去了习玫红这样的红颜,但若有孙绮梦这样的绝色,那也不在来此荒山野岭一行了。   他正寻思如何接近绮梦,却见绮梦看着炕床的方向,神情佛然不悦。   本来,自他上古岩关以来,绮梦一直就是带点倦、有点俯,常有点元奈,随随便便的美丽着,但无论在什么时候,她的眼里总似有两汛汪汪的水,红唇也亮浦湘的,使得她更媚更艳,美绝人寰。   习玫红也许比她清,但绝不比她艳。   可是,除了当日初见时,她向他刺出一枪时:那一霎间,所有的艳,都成了煞。   连眉心也赤红了一抹,眼里唇上的水,全成了杀气。   不过,只那么一瞬。   其他的时间,绮梦又回复了她的艳,她的缮,她的厌,还有她的倦。   她美得来很不经意。   她艳起来很无所谓。   罗白乃很欣赏她。   他一向很珍爱女人。   总之,是女人他就认为是了不起的,如果是美女,更弥足珍贵。   他甚至不惜卑屈自己来烘托他心目中的美女。   所以,他厌她所恶。   也憎她所恨。   更爱她所喜的:   只要不是男人。   因而,他一见绮梦生气,他也就无缘无故地患怒了起来。   何况,还有另一个女子受了委屈。   她在哭。   哭的是杜小月。   这时候,何文田已离开了炕床,倒是铁布衫,走了近左,好像问了她几个问题之门,斥责了她几句,:   杜小月就哭了。   边哭,边缩回了被窝里。   绮梦显然也察觉了,望向那儿,眼坐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眉心一点赤红,带点悄煞。   罗山乃一看,便光火,大步走过去,问铁布衫:   “你干吗欺负人!?”   要不是他一向对这个又臭又脏的铁布衫着实儿有点畏惧,他早就一把推过去把他给揉倒了再说。   其实,他走过去的时候,也有点心虚:他怕这洪荒野兽般的家伙忽然反扑,他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但那“野兽”并没有反击。   他只在喉头里咆哮了一声,而且还退后了一步。   这使得罗白乃胆气更壮,转头过去问杜小道:“他骂你什么!?”   铁布衫低着头,嘶吼了半声。   杜小月只在抽泣。   她哭得抽抽喀咯的,语不成音。   罗白乃又转过头来,对铁布衫就锻指怒骂:“你骂她什么!?”   铁布衫低嘶了半声,又退了半步,似有些惶恐。   罗白乃大着胆子进逼了半步,手指快戳到铁布衫鼻子上去了:“你凭什么骂她!?”   铁布衫抬目涩声低吼:“我……为什么不能骂她!?”   忽听绮梦唤了一声:“罗少侠。”   罗白乃一听,只觉柔情万端,柔肠寸绞,马上回首,整个人都酥了一大半,指在铁布衫脸前的手指,也忘了收回来了:   “什么事?”   他这时当然未曾注意:铁布衫眼里已发出凶光。   像一头困兽。   正要反噬。   绮梦柔声道:“你……过来。”   罗白乃马上收回了手指。   其实,他仍忘了收回他的食指,只是他把他自己整个人都“挪”向绩梦那儿,那么一移转问,距离铁布衫那儿已有十二尺余之遥了。   不过,他的手指依然竖在那儿。   只是,并没有指着铁布衫面前而已。   一下子,他的人已到了绮梦身前。   还贴得很近。   来得好快。   快得使他微覆于前额的一络发丝,飘了起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轻功会那么快,快到离奇。   连逃命的时候,他也不曾使出那么快的轻功来。   绮梦黑眸如昼。   她呵气若兰。   她那一声呼唤,对他而言,犹如玉旨纶音。   “来了。”   他报到。   且十分有军气。   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   绮梦展颜一笑:“来了就好了。”   罗白乃英武地道:“有什么吩咐?”   绮梦的眼眸瞟了瞟:“你不必再追问下去了,铁拔一向不高兴杜小月跟外人谈话。”   罗白乃保持他那英雄救美的姿态,一指在后头翘着。一手倒提于腰,充满骑士魁力豪气他说:“他凭什么那样骂她?他又不是她老子!”   绮梦静了下来。   罗白乃怕她不高兴,改而骂别的对象:“都是无情大捕头不好,作威作福,把小月姑娘逼哭了。”   这时,无情已跟聂青会聚一起,叫了何文田。陈日月等人,一起研究水质。自聂青提来的木桶里舀了一小勺清水,倒了一勺粉未,俯首细察水里发生的变化,之后,把水泼了,又用另一个小碗,再筛人不同的粉未,来看水里产生的反应。但大家在低头审视的时候,聂青仍不时抬头向绮梦这里望过来,目光青得电镀过似的。   罗白乃越发不明白他们在于什么,在看啥。   绮梦悠悠地道:“大捕头这样说,是想找线索,一定有他理由的。”   “他是名气够响罢了,”罗白乃虎虎生威地道:“要是全盘都交给我办,会更快破案的。他的身体既然那么脆弱,不如多回家歇着的好。”   绮梦笑笑:“他倒是心细如发。”   罗白乃不服:“我更细心。”   绮梦说:“他也胆大。”   罗白乃更不服气:“我更大胆。”   绮梦忍不住故意数落他一句:“胆大?却又不上猛鬼庙去?”   罗白乃一呆,他口齿便捷,马上说:“若果人人都上了疑神峰,谁来守客栈这里啊!谁来保住这世外桃源呀!”   绮梦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人冷森森地道:“这算世外桃源?我看是世外逃原才对——   人人都逃到这儿避难来了,结果,这儿就成了杀戮战场。”说话的人是聂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回绮梦身边,像只挥不去的绿头苍蝇。绮梦听了就说:“你不去,也就罢了,还是在这儿上面安全些。”   罗白乃听了,却在心中叫屈:如果大家都走了,谁来保护你?   一我留下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呀!   (那么,自己到底该不该上疑神峰呢?)   (不可以给人小觑了!)   (不入猛鬼庙,岂不是孬种!)   正寻忖间,忽地,放于背部的指头,有点凉飒飒的,猛回头,却看见一条肥大的舌头,正在舔他竖着的食指头。   舔他的是张切切。   他一回首,张大妈就对他一线,问:   “你干吗对我翘起手指头?”   说着,再度伸出了肥大的舌头。   第一章 世外逃原     1.问世间,蠢为何物……   她向他做这动作,已重复做了好几次。   不过,他好像没有留意。   她一再这样做,那已不只是一个暗示,而简直是一个要求了。   不过无情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要求。   他一直很忙。   心有旁骛。   他也许有看见。   也许没有注意到。   总之,习玫红一有机会,就向他暗示。   她已经是在公然招呼。   她有时眨眨眼睛。   有时是耸耸鼻子。   有时是冲着他笑了笑,甚至只眨一只眼睛。   无情的注意力却都在小余和老鱼的身上。   他已一夜未睡。   他可不像其他的人——他可没有内功护体,而且,因天生体质赢弱,还特别受不得煎熬消耗。   他没有留意习玫红对他挤眼睛皱鼻子,但另一个却有。   他不但有留意,而且还不住还以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当然就是罗白乃。   她挤眼睛。   向他。   一一一他是无情。   他也挤挤眼。   向她。   ——她是习玫红。   可是,无情没看见习玫红的表情。   习玫红也没注意罗白乃的回应。   不过,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   ——“阴山铁剑”叶告。   他端详罗白乃。   看了好久。   罗白乃还是向习玫红挤眉弄眼皱鼻子,甚至还不惜抛媚眼。   可借习玫红还是没发现。   叶告看着罗白乃,越看越近,近得长一点的鼻毛已差不多可以碰到他的脸颊了。   罗白乃终于有点不自然起来。   但他还是努力要让习玫红注意到他的七情上脸。   叶告终于忍不住,问:“你有病?”   罗白乃不答理他。   “你发烧?”   说着,要用手去摸罗白乃的额。   罗白乃一偏首,低叱道:“不关你事!”   叶告正色道:“正关我事。”   罗白乃一愣:“关你啥事?”   叶告道:“要是你疯了,说不定也像给鬼迷了一般,到处咬人,或一刀刀研自己,我不阻止你,岂不害了你。”   罗白乃叹了一声:“你这人不知世间情为何物,我跟你说都白说了。你走开。”   叶告不走开。   罗白乃无奈,仍蹩起一条眉毛,转转睛,努努咀,忽然发现,有了反应。   ——终于有了反应。   对他。   但不是习玫红。   而是习玫红身后的张大妈。   张切切咧咀笑。   血盆大口。   她也向他啄吸咀儿瞪瞪眼,还别过颈项暗示他出去走一趟。   罗白乃呻吟了一声:“我的妈!”   叶告奇道:“你妈妈也在这儿?哪一位?半夜洗澡的那位?”   罗白乃长叹一声,别过头去,终于放弃对习玫红的勾引。   因为张切切仍在跟他翘咀已溜眼珠,甚至还用肥大的舌尖舔舔鼻尖。   这时叶告也注意到张切切的表情。   他以为她是冲着他的。   所以他充满诧异,向罗白乃问:“你看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   罗白乃没弄清楚:“什么?”   “都在发烧。”叶告说,“发烧得脸部直在抽搐?”   罗白乃喃喃自语:“问世间,蠢是何物,直教人哭笑不得……”   叶告听不清楚:“你说什么?”   罗白乃转身就走:“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就好了。”   叶告转首向陈日道:“你可听见他说什么?我听来听去都不明白。”   陈日月却愁眉深锁:“我也不明白。”   叶告知道陈日月难得有一回同意他的说法,有点惊奇:“你不明白?你……”   却见陈日月正替老鱼诊治,把脉,除了无情替他敷的药膏外,陈日月已在这段时间内替老鱼换过三次药,而且,也跟负责照顾小余的何文田对换过一次药,但毒质依然未能尽去;幸好老鱼皮厚。肉韧。功夫深,他给“鬼”咬了一口,饶是他自封穴脉得快,虽毒不死他,但还是给毒倒了。   他发出粗重的呻吟,时而昏迷,时而惊醒。   乍醒之时,瞳孔全是绿色的:好像里边住了两只绿幽灵。   陈日月看着他起伏不定的病情,眼里的忧虑很深:   “他的情形,我有些不明白……得去请教公子。”   叶告这时才弄清楚了:原来他指的是老鱼的医治情况;敢情他是遇上什么难题了,才会使一向开心快活。天塌下来当被盖的陈日月也愁眉莫展起来。   可是,这时候,谁也不敢去打扰无情。   无情正在外头。   他用手控制着轮椅,在客栈门前来来回回,来来往往地走动了几次。   木轮发出吱吱轧轧的声响。   有时候,忽然不响了,就是无情停下来,沉思的时候。   有时候他仰脸望着天。   天很苍。   天外有秃鹰翱翔。   天气很寒凉。   这样看去,在椅上的青年,很有点单薄,很是冷峻,很清秀。   清秀得有点像女子。   有时他低着头,俯首沉思,仿佛在研究泥石。土质,就像地底里正冒出一只手来。   他看得很仔细。   也很认真。   有时,他仰面远眺酒旗。   酒旗在风中猎猎飘荡。   有时,他俯首细察门前的渠道。   渠道是用作暴雨时引导水势,流下山沟的、   山道上,堆着些干草和马粪。   他甚至还用手抓了些艾草、木屑到鼻端去嗅了嗅,还推木轮到了井边,往井里看了好一会:好像里边正有个仙女在洗澡。   他甚至还用手去试扯了扯吊着木桶的绳轴。   习玫红禁不住问:“他不是想投井吧?”   她问的是绮梦。   绮梦用眼波向无情的背影瞟了瞟:“他在找疑问,也在找答案。”   罗白乃也在旁答了腔:“也许,他想要打水洗澡。”   “你看他,行动不便,这么瘦弱,文质彬彬的,多可怜。”习玫红眼里充满了同情,“他要真的想洗澡,我可以替他打打水。”   绮梦半倦带情他说:“他要洗澡,倒至少有四五个小跟班会替他烧水,打水。”   “对对对,”罗白乃眼里充满热情地道:“我也想洗澡好久了,却没人替我打水。”   习玫红根本没理他。   她眼里好像没有他这个人。   ——至少是自从无情出现之后,这种情形就明显出现了。   她也似没听到他在说话。   至少是没听进心里去。   可是何文田却听到了,她扯了扯罗白乃衣衫,罗白乃“嗯”了一声。   “你真要洗澡,我也可以替你淘点水上来。”   何文田悄声告诉他:“不过,你知不知道:孙老板的娘——也就是那女鬼,在门前洗澡的时候,用的大概就是那井里的水?”   罗白乃马上忙不迭他说:“不必了,不必了。澡,我洗过了,三天前洗了一次,五天前又洗了一次。”   何文田赔笑学着他说:“对对对,连冲凉时唱的歌都让我们听过了。”   习玫红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无情。   无情仍推着木椅。   木轮发出枯燥的声响。   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   聂青的眼睛也跟着他,瞳子愈转愈明,眼白却愈转愈青。   他脸色愈青,就常不由自主地偷偷去瞄孙绮梦,然后,眼里就浮现了一种说不出的神色,好像一头狼,在荒原的月夜里看到月亮中还有一匹狼。   另一个自己。   谁也不明白他为何会出现这种神情。   2.以雪埋井   果然,无情推着轮椅,未人客栈,招招手,向陈日月吩咐了几句。陈日月领命出去了,无情背着门口,向绮梦相询:   “这儿的水源,不止这一口井吧?”   “是的。”绮梦答,“山前山后,各有一道溪流,都离这儿不远,还有一道温泉,却在山谷里隐蔽处,我们不愁食水。”   “可是,”无情沉吟道:“到了冬天,这儿会很冷的吧?”   “这座山本来就是座很寒冷的山。”   绮梦的语音也有点凉冷。   像这山上的清晨。   “那么,溪流都在冬人结冰吧?水源呢?”   “冬天?就靠这井水了。”   “井水不封冰吗?”   “这井这么深,井里的水都自地底涌上来,带点温。只要我们在井日罩着块圆木盖子,舀水时才打汗,井水就断不会结冰,我们一年四季,还是可以不虞食水的。”   无情却好像还有点不明白:“盖子?”   张切切用手比了一比:“井口大约这么大,”她又用手往客栈里的一张圆桌指了指,“造一块圆木板,一盖,就把它捂柱了,可以保温。井里的水,是山上的地底水,本身就常保温热的,只要雪降不致堆积到井里太厚,那就不会结成冰,不致于以雪埋井。”   无情看看圆桌,再瞄瞄井口,好像有点明白了:“山上的地底水,那就是温泉了?”   绮梦反问:“大捕头对我客栈门前的这口井很有兴趣?”   无情道:“我怕有人在井里下毒。”   绮梦道:“我刚才已跟大捕头提过,我们这儿的杜小月。何文田都是辨毒高手。”   无情道:“我这边的铜剑、小余都善于识毒,此外,聂兄更是用毒高手。”   “我是鬼。”聂青咧咧嘴巴,“鬼比毒更毒。”   绮梦道:“那就好了,我们都不怕人下毒。那大捕头还担心井水作啥?”   无情道:“也许,我刚才感兴趣的是:万一我到冬天时还滞留在这儿,会不会缺少食水。现在我感兴趣的是:到了冬天,我会不会一不小心,推车滚落到井里去了?雪深足可埋井,我万一落井,你们可不要下石啊!”   大家听了,都有点笑不出。   四憧尤然。   好一会,何梵才半信半疑地问:“我们……真的要留那么久?”   无情淡淡一笑:“我只是开玩笑罢了。就算真的踏雪陷阶,也只是我们办案事了,他日再来此地旅游的趣事而已。”   三剑一刀童听了,这才松了半口气。却听言宁宁道:“要真的误落陷阶,大捕头倒不必怕失足,要担心的只是我们踏错了脚步。”   她原来的意思,本来是把玩笑开下去,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但这样一句话,却变得好像有些儿嘲笑无情不良于行似的,一时间,大家都有些笑不出来。   这些年来,有谁敢轻蔑、忽视“四大名捕”之首盛崖余的虎威?再说,讪嘲别人人生的残疾,也实非侠道中人作风。   言宁宁马上也省悟自己把玩笑开大了,把话说重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无情却道:“其实,我最感兴趣的,还是这流自山上的水源。从水源的成分中,就可以大致知道山上的土质与矿物,刚才你们转述过山上矿洞里的异物奇石,便可从这水里探查出一一个线索来。”   大家这才明白他勘察、细询的用意。   “所以,待会儿,我还得要验验水质一一这点要算白一刀最有能耐。”   白可儿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忍了下去。   绮梦明白了他的用意:“大捕头才一抵?就想到这新法儿,怎么我们在这儿住上数年都想不出来,老是一股脑往山上闯,不会实地勘察!”   “能实地观察,那自是好多了,这只是退求其次之法。”无情道:“能多了解一些全面情况才上山去,是好事,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初到贵地,才会用新的方式去查这山里的秘密。就算是圣人,也在烈阳下看不见微菌飞扬;就算是神目,也看不到在眼前的睫毛动一人看自己的事,总不够全面,谁都一样。”   无情像是为绮梦等人作出开解。   绮梦一笑道:“那么,待会儿,我会差宁宁、青青跟你打几桶水上来给你验验看。”   “不必了。”无情道:“我遣白一刀去办。他懂得汲多少分量的水才足够检验,旁人还真不知就里,帮着倒忙。”   绮梦也不坚持。   聂青道:“汲水的事,让我来办。”   无情道:“鬼王是抓鬼的,不是汲水的。”   聂青道:“鬼王已给鬼咬,丢人现眼,只好去做汲水洗地的工作。”   无情正色道:“给鬼咬的鬼王,仍是鬼王——一个人给鬼咬了。还能复元得那么快,大底下,看来只有聂兄一人而已。老鱼是‘铁壁铜墙’,几乎刀枪不入;小余反应神速,人称‘急惊风’,但他们现在还在躺着,你却已站了起来。”   聂青苦笑:“我只是憋着一股气,强撑着。我练的功夫是鬼的法门,鬼还毒不倒我,只不过……浑身都有股鬼味儿,不自在,所以才要去汲水,顺便也冲洗一下。”   习玫红捏着鼻子:“你真要去洗澡,我绝对赞成:你太臭了。”   聂青讪讪然地站了起来:“沐堂在哪里?”   张切切道:“后面。”   聂青道:“得先汲水吧?”   张切切道:“浴室缸里贮了水,足够你用的。”   聂肯道:“好,那就相烦了。”   张切切道:“我且来引路。”   说罢,就带聂青向后走去。   聂青甫站起来的时候,还看了看绮梦,脚步有点跄踉。   罗白乃好心,要上前扶持,聂青一斜肩,就闪开了,转过头束,盯了罗白乃一眼。   只一眼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像一棵千年树精。   罗白乃给他看了一眼,只觉不寒而栗,闪过一旁,让他走了过去,再也不敢搀扶他。   也不知怎的,有一种熟捻而且怪异的感觉,让罗白乃茫然了一阵子。   好一阵子。   3.对琴弹牛   聂青刚走进里面,无情就向孙绮梦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绮梦心想:又是这样,男人总是这样,不是借一步说话,就是另有需索,要求。每个男人来这里,不管看来像个君子、汉子,还是枭雄、小人,到头来,还是好渔色,藉意借故亲近,都为了那么回事,看来,连这年轻冷峻的大捕头,也不例外。   “什么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绮梦趋过身去,凑近他脸前,悄声问:“在这儿无妨,你说吧。”   无情道:“我想要你帮一个忙。”   绮梦等他说下去。   她在盘算着怎么应付。   无情道:“我想要问清楚一些事,但不想有其他人听到。”   绮梦蹩了蹩眉。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不好吗?男女共处一室,总不太好。”   无情道:“的确是男女共处密语,难免招人垢病,但这回是两女一男,我也不要隔室相谈,只请孙老板主持大局,不让他人骚扰我的问话。”   绮梦脸上一热:“哦?”   无情接着说:“我要跟那位小月姑娘和何小姐谈谈话,希望能有你玉成。”   绮梦脸上微微一红,不过谁也未觉察出来。   “这个容易。”   然后她问:“你们想要在哪里交谈?”   “炕上便可以了。”   “我会请其他人稍作回避。”   “谢谢。”   忽然,只听那彪形大汉铁布衫低吼了一声。   无情要跟杜小月谈话,他好像很不开心,甚至十分愤怒。   绮梦连忙低声叱止:“铁拔,不要这样子,让大捕头跟小月、小田谈谈正事。”   铁布衫仍在低吼,可是,对绮梦的话,却不敢不听从。   无情推动椅轮,走向杜小月。   杜小月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惊惶的眼睛。   犹是那样,一双眼珠仍是很灵。   何文田跨上炕,有意护住社小月,第一句,就问了回去:   “你的手下已给鬼咬得神智不清,你不去问他们的病,却来管我们的事!”   无情也不温怒,只道:“好。我先要问的就是这事。”   之后的话,声音都压得很低,谁都听不清楚。   习玫红很留意无情跟杜小月、何文田的对话。   李誉青和言宁宁也是。   言宁宁问:“为什么他只问她们两个,不问咱俩?”   李青青道:“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问:“是不是这大捕头知道了一些秘密,是我们两姊儿不知晓的?”   李青青还是答:“我不知道。”   言宁宁又忍不住抗声道:“要是这大捕爷把援手全带到山上庙里去冒险,万一我们客栈这儿出了事,谁来救援?”   李青青垂下了头,还是那一句:“我不知道。”   言宁宁这回禁不住问:“那你知道些什么?有没有知道的?”   李青青仍含羞答答他说:“我只知道一件事:外面刚有人汲了一桶水。”   言宁宁“哦”了一声。   她只注意里边的情形,没留意外面。   正如习玫红只留意无情跟何文田。杜小月谈话,三人渐投入,至少,杜小月已把脖子伸出了被裳,一面说着一面哭泣,然后,无情好像还拿着一些事物,何文田俯首细察,三人交谈密斟,但习玫红却也没有注意到罗白乃正在看着她的侧面,而且还正“哎”了一声。   叶告没好气,又白了他一眼:“你又发高烧了?”   罗白乃感叹十足地道:“你看你看,这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侧影。”   叶告抬目看去,只见晨曦将习玫红的侧身轮廓嵌镶了一层薄薄的雾影。   饶是他这个少年一向对女性全无兴趣,也不禁打从心里赞叹了一声,但他却看到门外有人向他招招手。   “王八蛋!”   他骂了一句重的。   罗白乃吓了一跳:“你骂她?”   “对,”叶告没好气,“我骂他!”   罗白乃勃然大怒:“她得罪了你什么了,你竟骂她那么粗俗的话!”   此时习玫红在他心目中,好似仙女一样,岂可容让叶告冒读。   “他!?”叶告忿忿,“他对我作了个不文手势——简直讨打!”   “她!?几时……”说到这里,罗白乃才发觉叶告说的是门外的陈日月,正对叶告作表情。做手势,一副轻桃的样儿,这才明白叶告骂的是他的同门,当下为之气结,悻悻然道:   “跟你这种慧小子谈话,简直是——”   何梵已不得有人替他骂骂叶告消消气,因为叶告老是恃孔武有力、武功高强、斗志昂盛来欺负他,所以乐得把话接下去,虽然他也不明事情始未就里:   “一一对牛弹琴。”   “不。”罗白乃宣称,“简直是对琴弹牛!”   “对琴……弹牛?”何梵比较拘泥,一时无法接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告这时却已离开了,走到门前,跟陈日月似是争执,又似是讨论,吵了一会,越来越响,可是用的好像是一种密语,大家都听不懂他们争论些什么,不过却惊动了无情,他停止了跟杜小月,何文田的谈话,推动木轮,到了门外,这时白可儿、何梵也趋在一起,大家都俯首静聆无情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无情才吩咐得告一段落,忽见白可儿向他扬了扬眉,他也没回头,只淡淡地道:“你刚才找我有事?”   只听在他背后的人说:“你倒是瞧见了?我还以为你不只是不良于行,原来还是瞎的呢!”   话说的当然是习玫红。   她的话说的很尖酸。   很刻薄。   也很不客气。   她的尖酸刻薄是来自于忿怒。   ——愤怒是源于刚才无情一直不睬她。   可是,一听之下,三剑一刀憧都很生气。   要不是习玫红是个女子,他们已拔剑的拔剑,抽刀的袖刀了。   不过,乍听还是憋不住,四人七嘴八舌,叫的叫,吼的吼,咆哮的咆哮,但无情一句话就压下去了。   “你们先到一旁去。习姑娘只怕有话要跟我说明白。”   四憧无法,只好快炔行开一边去;但也走得不远,生怕刁玫红会出手伤害他们的公子。   习玫红仍有点余怒未消:“他们可真有你的心,就算走开了,眼睛也还是往这儿看,怕我吃了你。”   无情淡淡地道:“他们是看见我们在谈话,却听不到我们在说什么话。”   他望人习玫红一双黑白分明、灵动无比的大眼睛里,“你有什么要跟我说,尽管可以放心说了。”   习玫红冷晒:“其实,我并没有什么私人的活要跟你说,我要说的,只不便让她们听到。”   无情一点也不惊讶:“我知道。你是不想让孙老板她们听了担心。”   习玫红倒很是诧异,她的双眸也一直望人无情眼里,灵敏坦荡,一点也不退避:“你也知道我的用意?”   无情道:“我不止知道你的用意,还知道你的好意。”   习玫红有点不相信:“好意?”   无情道:“你认为我不应该上疑神峰,扔下这些需要援助的人不理,率众上疑神峰去,是不是?”   习玫红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古岩关,带点薄荷叶的沁凉,空气里还有点苦涩。   她偏着头,斜脱无情,侧看无情,最后,再正视他。   看她的样子,好像要重估她眼前的人。   “我这样做,是猫在花下,意在蝴蝶。”   “猫?”习玫红可更不明白了,“蝴蝶?”   “猛鬼庙是花,”无情道:“绮梦客栈是蝴蝶。”   习玫红可从没想过山上那座庙居然是“花”,眼前这爿客店居然称作“蝴蝶”。   “那我们呢?”   “我们?”无情笑了笑:   “我们是猫。”   “猫!?”   习玫红更瞪大了眼睛,望入他的眼里。   “有没有人说过你像猫?”   无情居然还向她问了这么一句。   而且还用同样的眼神回望。   对望。   习玫红头上,飞翔着几只小黄蝶。   晨光渐亮,一束一束的光线剪开了紫色的雾。   干涸的荒山石砾间,犹生长着一处又一处的小黄花,迎风招曳。   4.青色的人,绿色的水   聂青已经回来。   他挽了一桶水。   水还滴着。   他的人也似淌着水。   水自他身上流下来,仿佛也是惨青色的,渗透了他的影于,渗人了地底里去。   等他离开所仁立的位置之后,那地上仿佛也惨绿了一大片。   好似在那儿竟长了一片绿苔。   他的人是青色的,仿佛挽回来的水也是青色的。   他正用绿色的眼光,去看习玫红与无情的对话。   远远望向两人的,不只是聂青,当然还有三剑一刀懂,以及罗白乃。   几个少年人,着晨光中的男女明净的轮廓,看晨风中男女飘飞的衣袂和发丝,看他们相互对话时口里轻吐的薄雾,都似有点痴了。   “好漂亮。”   何梵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罗白乃不明白:“漂亮?”   何梵仍在赞羡:“他们两个,都好漂亮。”   罗白乃不同意:“漂亮?如果我站过去,你会大开眼界。”   陈日月没听到他说什么,只喃喃道:“好登对。”   罗白乃气虎虎地:“登对?”   陈日月遥指道:“你看你看,他们真是一对壁人。”   罗白乃冷笑一声:“壁人?习姑娘不是跟冷血是江湖上传言里的一对儿吗?却怎么换成了他师兄!搞不好,壁人当不成,要变成壁虎了。”   陈日月也没听懂:“壁虎?”   罗白乃道:“壁虎常为了争夺雌虎而在壁顶上打架。”   叶告咕吨道:“那就坏事了。”   罗白乃以为叶告这回到底是支持他:“怎么?坏了什么事。”   叶告道:“你就要糟了。”   罗白乃指着自己鼻子:“我糟?”   叶告但言不讳:“你要遭殃了,冷四爷可不似我家公子,他要是瞧你不顺眼,一剑便了结了你,省得你在那儿哩里吧咳的!”   罗白乃正要反唇相讥,却听白可儿脱口说了一句:   “好像!”   ——好像?   “好像”什么?罗白乃这可迷糊了。   一一若说“好看”、“好美”,“好开心’,罗白乃大致都能猜估出白可儿的意思,可是如果说是“好像”,罗白乃可看不出哪里“好”哪儿“像”了。   所以他问:“什么好像?”   白可儿犹在入定:“他们好像。”   罗白乃看来看去,一个男一个女,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看不出有哪一点像。   “他们?”罗白乃没好气,在他心目中,三剑一刀憧都是品味奇差无比的小孩子,他才是有良好鉴赏力的能人,“有什么像的?像什么话!”   白可儿道:“你看他们的眼睛。”   “好精,”白可儿继续赞羡不已,“好明。”   “好美丽,”白可儿说一句形容就顿了一顿,“而且好相似!”   罗白乃正要运出目力看去,却听聂青也怔怔地道:“是的,是很像。”   ——这个人,在看别人的时候,好像都很正常,除了对绮梦,他正眼不瞧,话也没多说,却老是偷偷看她,咀里念念有词。不过,听了他的话,罗白乃更为之气结。   他气得掉头就走。   他要去找他的知音:   一一一个认为他和习玫红是“绝配”的知己。   最好,还是红粉知音,那就更妙不过。   所以他去找绮梦。   ——幸好还有绮梦。   就算失去了习玫红这样的红颜,但若有孙绮梦这样的绝色,那也不在来此荒山野岭一行了。   他正寻思如何接近绮梦,却见绮梦看着炕床的方向,神情佛然不悦。   本来,自他上古岩关以来,绮梦一直就是带点倦、有点俯,常有点元奈,随随便便的美丽着,但无论在什么时候,她的眼里总似有两汛汪汪的水,红唇也亮浦湘的,使得她更媚更艳,美绝人寰。   习玫红也许比她清,但绝不比她艳。   可是,除了当日初见时,她向他刺出一枪时:那一霎间,所有的艳,都成了煞。   连眉心也赤红了一抹,眼里唇上的水,全成了杀气。   不过,只那么一瞬。   其他的时间,绮梦又回复了她的艳,她的缮,她的厌,还有她的倦。   她美得来很不经意。   她艳起来很无所谓。   罗白乃很欣赏她。   他一向很珍爱女人。   总之,是女人他就认为是了不起的,如果是美女,更弥足珍贵。   他甚至不惜卑屈自己来烘托他心目中的美女。   所以,他厌她所恶。   也憎她所恨。   更爱她所喜的:   只要不是男人。   因而,他一见绮梦生气,他也就无缘无故地患怒了起来。   何况,还有另一个女子受了委屈。   她在哭。   哭的是杜小月。   这时候,何文田已离开了炕床,倒是铁布衫,走了近左,好像问了她几个问题之门,斥责了她几句,:   杜小月就哭了。   边哭,边缩回了被窝里。   绮梦显然也察觉了,望向那儿,眼坐露出一种厌恶的神色,眉心一点赤红,带点悄煞。   罗山乃一看,便光火,大步走过去,问铁布衫:   “你干吗欺负人!?”   要不是他一向对这个又臭又脏的铁布衫着实儿有点畏惧,他早就一把推过去把他给揉倒了再说。   其实,他走过去的时候,也有点心虚:他怕这洪荒野兽般的家伙忽然反扑,他当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但那“野兽”并没有反击。   他只在喉头里咆哮了一声,而且还退后了一步。   这使得罗白乃胆气更壮,转头过去问杜小道:“他骂你什么!?”   铁布衫低着头,嘶吼了半声。   杜小月只在抽泣。   她哭得抽抽喀咯的,语不成音。   罗白乃又转过头来,对铁布衫就锻指怒骂:“你骂她什么!?”   铁布衫低嘶了半声,又退了半步,似有些惶恐。   罗白乃大着胆子进逼了半步,手指快戳到铁布衫鼻子上去了:“你凭什么骂她!?”   铁布衫抬目涩声低吼:“我……为什么不能骂她!?”   忽听绮梦唤了一声:“罗少侠。”   罗白乃一听,只觉柔情万端,柔肠寸绞,马上回首,整个人都酥了一大半,指在铁布衫脸前的手指,也忘了收回来了:   “什么事?”   他这时当然未曾注意:铁布衫眼里已发出凶光。   像一头困兽。   正要反噬。   绮梦柔声道:“你……过来。”   罗白乃马上收回了手指。   其实,他仍忘了收回他的食指,只是他把他自己整个人都“挪”向绩梦那儿,那么一移转问,距离铁布衫那儿已有十二尺余之遥了。   不过,他的手指依然竖在那儿。   只是,并没有指着铁布衫面前而已。   一下子,他的人已到了绮梦身前。   还贴得很近。   来得好快。   快得使他微覆于前额的一络发丝,飘了起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的轻功会那么快,快到离奇。   连逃命的时候,他也不曾使出那么快的轻功来。   绮梦黑眸如昼。   她呵气若兰。   她那一声呼唤,对他而言,犹如玉旨纶音。   “来了。”   他报到。   且十分有军气。   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势。   绮梦展颜一笑:“来了就好了。”   罗白乃英武地道:“有什么吩咐?”   绮梦的眼眸瞟了瞟:“你不必再追问下去了,铁拔一向不高兴杜小月跟外人谈话。”   罗白乃保持他那英雄救美的姿态,一指在后头翘着。一手倒提于腰,充满骑士魁力豪气他说:“他凭什么那样骂她?他又不是她老子!”   绮梦静了下来。   罗白乃怕她不高兴,改而骂别的对象:“都是无情大捕头不好,作威作福,把小月姑娘逼哭了。”   这时,无情已跟聂青会聚一起,叫了何文田。陈日月等人,一起研究水质。自聂青提来的木桶里舀了一小勺清水,倒了一勺粉未,俯首细察水里发生的变化,之后,把水泼了,又用另一个小碗,再筛人不同的粉未,来看水里产生的反应。但大家在低头审视的时候,聂青仍不时抬头向绮梦这里望过来,目光青得电镀过似的。   罗白乃越发不明白他们在于什么,在看啥。   绮梦悠悠地道:“大捕头这样说,是想找线索,一定有他理由的。”   “他是名气够响罢了,”罗白乃虎虎生威地道:“要是全盘都交给我办,会更快破案的。他的身体既然那么脆弱,不如多回家歇着的好。”   绮梦笑笑:“他倒是心细如发。”   罗白乃不服:“我更细心。”   绮梦说:“他也胆大。”   罗白乃更不服气:“我更大胆。”   绮梦忍不住故意数落他一句:“胆大?却又不上猛鬼庙去?”   罗白乃一呆,他口齿便捷,马上说:“若果人人都上了疑神峰,谁来守客栈这里啊!谁来保住这世外桃源呀!”   绮梦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一人冷森森地道:“这算世外桃源?我看是世外逃原才对——   人人都逃到这儿避难来了,结果,这儿就成了杀戮战场。”说话的人是聂青,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回绮梦身边,像只挥不去的绿头苍蝇。绮梦听了就说:“你不去,也就罢了,还是在这儿上面安全些。”   罗白乃听了,却在心中叫屈:如果大家都走了,谁来保护你?   一我留下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呀!   (那么,自己到底该不该上疑神峰呢?)   (不可以给人小觑了!)   (不入猛鬼庙,岂不是孬种!)   正寻忖间,忽地,放于背部的指头,有点凉飒飒的,猛回头,却看见一条肥大的舌头,正在舔他竖着的食指头。   舔他的是张切切。   他一回首,张大妈就对他一线,问:   “你干吗对我翘起手指头?”   说着,再度伸出了肥大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