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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剑丹心 🥳
血剑丹心
第 一 回 飘香谷主     夕阳透过苍翠的松林,幻作万缕金霞,映照在文殊道院的山门。   绿草如茵的广场,三三两两,散坐着许多腰系长剑的年青武士和长袖飘飘的道侣们,欢笑之声不时从人群中传出。   明天就是华山剑派一年一度的大会手,每年一到这个时日,哪怕远在数百里以外,行道的门下弟子,也都得如期赶回丈殊道院,一则是为了考量弟子们的艺业和功绩,二则也可使先后入门的师兄弟们有个亲近的机会。   正当那群师兄们,天南地北,聊得十分起劲之时。   当、当、当,大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云板声,无疑地是发生什么紧急事件了,广场人声倏敛,惊愕地彼此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向大殿奔去。   大殿已经到了不少人,观内四大执法,各抱家法肃立两旁,其余的道侣们则按着班辈,雁行排列,个个神色肃穆,鸦雀无声。   不多一会,后殿传来一阵急疾的脚步声,掌门人鹤栖道长,一脸怒容,大步进入殿中,甫行落坐,便寒着脸高声喝道:“杜君平来了吗?”   人群中应声答道:“弟子在。”   人群一分,走出一个猿臂蜂腰,年约十八九岁的俗装少年来,抢前两步,跪下行礼道:   “弟子杜君平参见掌门人。”   鹤栖道长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进入本派几年了?”   杜君平略略怔了一怔道:“弟子投列门墙已经五年了。”   鹤栖道长又问道:“未入本派以前呢?”   杜君平迟疑了一会儿道:“流浪天涯,详细内情早已向师伯禀陈。”   鹤栖道长突然把脸一沉,抖手掷出一个纸包来,厉声道:“你看看这个?”   杜君平俯身拾起一看,立时面容大变,那是一张墨迹淋漓的书简,中间还包着一方血痕斑斓的鬼头令符,匆匆看完书简,略略定了定神,仰着脸,激动地道:“弟子不屑,也不敢如此妄为,掌门人明鉴。”   这方令符一经出现,人群立起一阵骚动,谁都认识这是“天地盟”的神鬼判,神判所指,任何天大的恩怨纠纷也可平息,而鬼判传出,却是追魂夺魄的鬼魄勾魂令,饶是穷凶恶极的邪魔巨盗,也难逃一死。料不到这方鬼判会出现华山,元凶竟然还是一个未出师门的少年,真叫人百思莫解。   鹤栖道长未答理杜君平的申辩,目光扫过大殿,慨叹一声道:“我华山派自祖师开山立派以来,一向门规严谨,收徒尤严,向为江湖尊为名门正派,想不到投入本门的弟子过去竟犯过淫行,真是万死不足以灭除本派之羞。”   长叹一声,又沉痛地道:“天地盟乃是武林各派共尊的盟主,既已传出鬼判令,本座纵有袒护之心,也是爱莫能助。”   他一字一字,缓慢地吐出,犹如一阵阵的刺骨寒风,将大殿的空气逐次冻结,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着一块铅,虽都有心为这位人人喜爱的小师弟说几句话,但在事情未完全明白以前,任谁都不敢开口,只有暗暗对他投递同情的一瞥。   半晌之后,杜君平突然挺直身子,激动地说道:“弟子并不惜命,但让我这般含冤负屈而死,实是死不瞑目……”   语声一顿,黯然接道:“弟子死后,黄泉之中不过多一个屈死冤魂,但华山派的清白,就是倾尽黄河的水也难洗清……”   鹤栖道长沉下脸,截住话头,喝道:“住口,难道天地盟的执法会冤枉你不成?”   这时杜君平神色突然镇静下来,徐徐地道:“弟子今年十八岁,倒算回去五年那该是十三岁,应该是一个发育未全的童子,如何能犯下淫行?”   就在这时,殿外一阵脚步声响,走进一个高大的灰髯道人来,毕恭毕敬,向掌门人稽首行礼道:“小弟因一点事迟来一步,掌门师兄恕罪。”   鹤栖道长微一欠身道:“二弟远来辛苦,不必多礼。”   来者乃是华山三鹤的老二云鹤,此人急公好义,嫉恶如仇,在长一辈中,他最为护犊的一个,目光对着地下跪着的杜君平瞥了一眼,复又转过来对鹤栖道长稽首道:“此事小弟已略知一二,反正限期三天,可否将杜君平交小弟看管,容小弟重作查问,再行发落?”   鹤栖道长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也好。”   随即高声道:“你们可以退下去做功课了。”   殿中弟子极快散去,鹤栖道长回顾云鹤、白鹤两位师弟一眼,道:“你们跟我内室一谈。”   云鹤怜惜地从地下把杜君平拉了起来道:“把‘鬼判’给我,你且到我丹室歇息。”   杜君平躬身答应,转身而去,云鹤轻吁一口气,追在鹤栖道长身后行入院内。   四个背剑的童子,早已在室外等候,鹤栖道长一挥手,道:“你们去外面巡行,任何人未得我允准之前,都不许进入这文殊内院。”   四个童子应了一声,飞身而去。   鹤栖道长带云鹤、白鹤,行入丹室,云鹤道长已抢先说道:“我华山派下一代中就数杜君平这孩子有点出息,掌门师兄,你真的忍心把他送进枉死城去吗?”   鹤栖道长长叹一声道:“愚兄也存有怀疑,只是我现掌理着这个门户,一个处理不当,便将引来无穷祸患,是以不得不慎重应付鬼判。”   云鹤道长缓缓落坐道:“小弟回观之时,路遇一件奇事,还未及向师兄禀报呢。”   他仰着脸追忆着当时情景道:“小弟进入咱们华山地界时,已经是未牌时分了,为了早一步赶回观中,便施展轻功,抄近路走,行过一片松林之时,竟有人施展传音之术……”   鹤栖道长目光闪过一道异彩,接道:“此人嗓音十分苍劲,类似关中口音,对吗?”   云鹤道长愕然道:“他也和师兄见过了?”   鹤栖道长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当白鹤师弟把杜君平带回山来之时,只因他身世不明,愚兄还在犹豫是否该收留他时,便有这么一个人,施用千里传音之术,告诉愚兄,他说此子大有来历,也并没有名师,只为他杀孽太重,欲借重我华山派严厉的门规,配合玄门清静的修为,管束三五年,使他能够变化一点气质。”   静坐一旁的另一位灰髯道人,也就是杜君平的师父白鹤道人,此刻才徐徐接口道:“小弟当时收容杜君平原出一片恻隐之心,想不到竟是人家的有意安排。”   鹤栖道长道:“只因事关重大,是以愚兄一直未曾对你们说过,还有一件事,你们可曾留心他像什么人?”   顿了顿又道:“如果他真的是此人之后,天地盟发出追命的鬼判便不为无因了。”   云鹤、白鹤似都不曾留心这件事,是以愕然同声问道:“他像谁?”   鹤栖道长道:“此事未得证明之前,愚兄也不愿妄言,但本派此刻已面临考验,‘鬼判’之事一个处理不当,华山派就有冰消瓦解之虑。”   鹤栖道长道:“他正要咱们如此,近年来愚兄巳隐隐觉出,武林乱象已萌,不久便将发生大变。想不到首当其冲的竟是咱们华山派,唉……”   云鹤道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拍大腿道:“我简直是气糊涂了,怎么把这事忘了呢?”   鹤栖道长诧异地望着他道:“是什么事?”   云鹤道长道:“小弟刚才听说有人对我传音之事,给你一打岔几乎忘了,他说为了华山派数百年的基业,希望我们凡事务必忍耐,至于杜君平……”   突然放低了声音,轻言数语。鹤栖道长双目神芒一闪,似是下了最大决心,毅然点头道:   “这事只有走这一着了。只是以他武功恐怕不容易吧?”   云鹤道长道:“不劳师兄操心,小弟倒想见识一下天地盟中的人物,是不是三头六臂的人?”   他冷哼一声又道:“天地盟虽是各派共尊的盟主,但以近二三年的作风看来,与一般邪魔匪盗组织何异?咱们华山派堂堂大派,不能再听他们的了,我们干脆退盟。”   鹤栖道长叹一声道:“此事谈何容易。”   云鹤道:“难道我们就任凭他宰割不成?”   鹤栖道长道:“时机未到之前,只好这样了。”   站起身子,背负着双手,在房中央回踱了两圈,倏地停下脚步道:“事情极为明显,第一,杜君平是一个未出师门的后生小辈,天地盟竟会知道他是带艺投师,可见各派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下。第二,来信上指出他于五年前犯下了先奸后杀的淫行,告发的人,却是恶名久著,下五门的淫贼赵三麻子,你们说这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   云鹤道长重重哼一声道:“这简直是对华山派的一种污辱,咱们退回鬼判,给他个相应不理。”   鹤栖道长仰脸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徐徐地道:“夜已深了,二位师弟也休息去吧,愚兄还得做一会功课。”   云鹤、白鹤都深知掌门师兄此刻心情极乱,当下起身一礼,退出了文殊内院。两人先到白鹤道长丹室,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白鹤取下壁上一支长剑,交给师兄云鹤,长叹一声,道:   “师兄保重。”   云鹤道长却豪壮地一笑,大步出室。行回丹室,只见室内木桌上烛火融融,杜君平面无表情,呆呆地坐着。立时举手一掌,煽息灯火,把包袱长剑递给了杜君平道:“平儿随我走。”   杜君平迟疑着道:“这样行吗?”   云鹤道长道:“一切有二师伯担当。”   杜君平道:“弟子谊去向师父辞别一番。”   云鹤道长道:“不用了。”   一拉他的衣袖,人已穿窗而出,径向观后奔去,晃眼已越过几重大殿,落到后墙之外。   二人对华山每一座山头,每一株树木,都熟悉异常,虽是黑夜之间,仍然奔跑如飞,杜君平脚下跟着师伯奔跑,心里有如刀割一般刺痛,他在华山一住五年,不仅师徒之间亲如骨肉,和一般师兄弟们,也都情如手足。想不到瞬间祸变,身负大冤,落得个黑夜逃亡,心中自伤感之际,耳际间已传来云鹤的声音道:“孩子,留神点,天地盟今非昔比,凡属鬼判令到,暗中便有人盯梢,不得到结果,他们是决不放手。”   杜君平担心地道:“弟子逃走后,掌门人拿什么向天地盟交代呢?”   云鹤道长道:“这不用你担心,最多是师伯我看守不严。”   杜君平叹一口气道:“但愿不会牵涉到师门,不然我真是罪孽深重了。”   云鹤道长突然停下脚步,牵着杜君平,身形一晃,闪身避入一丛灌木之内。   杜君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向前路望去,只见路旁隐隐似倒卧着几个黑衣人,低声说道:“前面好像是几个死人?”   云鹤道长摇头道:“江湖险诈,咱们先瞧瞧再说。”   两人避了约有两盏茶时刻,云鹤道长忽地一长身,犹如一只灰鹤向黑衣人掠去,杜君平也飞跃而起,紧随身后。   云鹤道长脚落实地,伸出手中长剑,贯注内力一抖,地上黑影应手翻了过来,这才发现果是被人一剑贯胸而死,而看其他的尸体也是一般,而且伤口大同小异。不禁悚然道:“这是什么人下的手?”   杜君平道:“也许这是江湖上普通的仇杀事件,与我们的事无关。”   云鹤道长摇头道:“看他们的衣着,极似是天地盟派来的人,如此一来,只怕事情越闹越大了。”   杜君平担心地道:“他们会把这帐记在我们华山派上?”   云鹤道长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道:“此去前面可能不会再有拦阻,你好好地去吧,师伯得马上赶回观去。”   杜君平依恋地道:“弟子也不想逃了,事情既由我起,岂可一走了之,而把祸患留给师门。”   云鹤道长脸一沉道:“你留此只能坏事,凭你那一点本事又能如何?”   语声突转缓和,接道:“包袱里有一封信,你可去卫山南岳观暂住些时,记住,从此刻起,你已不是华山派的门下,如有机缘,可以不必拘泥。”   杜君平呆了一呆,道:“弟子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云鹤道长轻轻地从地下拉起杜君平,温言道:“这是一时权宜之计,对你和华山派,都有益无害,时间已不多了,你快些去吧!”   伸出手去,抚在杜君平的头上,接道:“孩子,坚强点,世间无不散的筵席,你这番离开师门,便得自己去闯荡了,如有什么急难,仍可传信华山,师伯决不袖手。”   说完话,腾身跃起,返向原路奔去。   杜君平目注师伯背影方向,暗中叹一口气,转身放开脚步一路急奔,心中盘算,只须再有一个更次,便可脱离华山地区了。   心中思潮起伏,脚下却是疾如奔马。蓦地里,身后风声飒然,一条入影飞掠追至,厉声喝道:“站住。”   杜君平霍地收住脚步,抬头一看,来的竟是一位黑袍老者,他从不曾在江湖走过,是以也不知来者是谁,但猜想定必是天地盟的人。”   来人将杜君平截住后,冷岭地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见过真章以后就范?”   杜君平扬眉答道:“咱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逼我束手就缚?”   黑袍老者沉哼一声道:“老夫是奉命行事,如你不肯就范那就只有得罪了。”   杜君平知道再多作解说,亦是无用,暗中凝功戒备,双目紧盯对方,不再多言。   黑袍老者似觉不耐,冷然接道:“老夫给你一个拔剑相斗的机会,如等老夫出手,你就没有拔剑的时间了。”   杜君平略一沉思,亮剑出鞘大喝一声,连人带剑,猛向老者攻去。   老者哈哈一阵狂笑,手掌轻挥,打出一股强劲掌力,就势大袖一拂,灵蛇般向长剑卷去。   杜君平吃了一惊,手上长剑一沉,脚尖垫劲,猛地往回一缩,总算见机得早,堪堪避过了这一招。   黑袍老者森冷一笑道:“凭你这点工夫,听老夫相劝,还是束手就缚的好。”   杜君平心知对方并非夸口,但为情势所迫,也只有放手一拚,碰碰运气了,振剑再攻,长剑抖起六朵剑花,点向老者前胸。   华山派的少阴剑法,乃玄门正宗剑法,素以凌厉快速,见重江湖,此刻杜君平情急出手,势道十分惊人。心中暗忖:这一剑纵不能伤着他,至少也可迫使他闪避让路。   哪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长剑递出,只觉眼前一花,对方已失踪影,心中一惊之下,手上招式立变,可是仍然晚了一步,但觉一阵劲风兜面袭来,震开长剑,跟着右腕一麻,长剑脱手,一种求生本能的反应,杜君平突然一个横移,闪开六尺。   但听黑袍老者哈哈大笑道:“华山派的剑法不过尔尔,听老夫之言,你还是束手就缚的好。”   杜君平定了定神,他虽学艺多年,但实际与人过招这还是初次,不想第一遭便受到这般折辱,呆了一呆,道:“阁下武功高强,在下不是敌手,但大丈夫威武所不屈,在下会自作了断。”   反手一掌,拍向天灵穴。   黑袍老者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刚烈至此,竟是宁作玉碎,不为瓦全,事起意外,纵想救援,已自无及。   就在杜君平掌近天灵之际,身后林内,突然射出一缕暗劲,击中右肘,一阵朗朗大笑声后,紧随着慢步走出—个满头银发,脸罩一方银色假面具的银衣老者道:“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这般想死?”   杜君平叹息一声道:“晚辈技不如人,但不愿被擒受辱,只有一死了之。”   银面老者嗯了一声,道:“你大冤未明,岂可轻易言死。”   目光转到黑袍老者身上,接道:“让他过去,咱们也好见好就收,如是你不肯买这份交情,那就划出道子来吧!”   黑袍老者一见对方那身装束,这分明是传说中的一位棘手人物,但那人已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心中又泛起了一份侥幸之想,道:“兄弟与他本无仇无怨,我是奉命行事,阁下要我放人,岂不是强人所难?”   银面老者朗声笑道:“何必那般奴才像,你如不答应,干脆手底分高下,不然就让我领着他走路。”   黑袍老者脸色一变,道:“阁下如想凭仗着这身穿着,和一点过了气的声名,想唬住老夫,让我留人,未免太便宜了。”   银面人哼了一声,道:“好!那咱们就来真的。”右手一挥,一股暗劲如潮涌般宣迫过去。   黑袍老者吐气出声,双掌猛翻,竟然硬碰硬地接下了银面人一招。   不过接是接下了,人却被震得踉跄倒退,银面人劈出一掌后,身随掌进,倏忽之间又攻出了三掌。   银面人攻出三掌后,突然停手不攻,徐徐地道:“朋友,胜负已然分明,难道真个要弄到血溅当场才成吗?”   黑袍老者一脸铁青,喘息着道:“承蒙手下留情,兄弟败得心服,不过以阁下一个人的力量,要保全他,只怕不太容易。”   说完纵身一跃,径往斜里一片松林中奔去。   银面人叹口气摇了摇头,望着那黑袍老人去向出神。   杜君平拾起地上的长剑,趋前行礼道:“多谢前辈援手……”   银面人闪身—旁摇手道:“现在不是多礼之时,你可沿着山根向西奔走,那里自有接应你的人在等候。”   杜君平迟疑地望着他道:“前辈可否赐示姓名?”   银面人摇摇头道:“来日方长,此刻不用多问,你快走吧,老朽也要去了。”   纵身突起,跃上树梢,一闪而逝。   杜君平从不曾在江湖行走过,阅历更谈不到,但把今晚所遭遇的事情连串起来,心中也略略感觉到,暗中有很多高手,要追杀他,也有一股力量在接应他。   当下依照银面人的吩咐,举步向西奔去。   这一路行来,竟不曾再遇拦截,直到一处分路口处,才停下脚步,仰面看看天色,东方已然现出鱼肚白,正自踌躇着究竟往哪条路走好呢?耳际间已隐隐现出一阵脚步之声。   转眼望去,晨光熹微中,果见一个青衣老者扶杖缓缓走来,打量杜君平一阵,微微一笑,道:“小哥夜来惊累了。”   杜君平一夜奔行,确也有点累意,很想歇息一下,但对今夜之事,又感到十分奇怪,望着那青衣老人,道:“老伯伯,你我并不认识,你怎么知道我要到此?”   青衣老者微微笑道:“此间不是谈话之所,咱们到老朽蜗居处再谈。”   杜君平跟着老者弯弯曲曲转了许久,到了一处小山谷内,谷内紧靠着山根,一排盖了三间茅屋。   老者指着茅屋道:“那就是老朽的蜗居。”   杜君平道:“老前辈的仪态和谈吐,决不像山野樵猎,为何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居住?”   青衣老者道:“原先只是为了找寻几味药物,后来住久了也就懒得搬了。”   杜君平道:“老先生府上几人?”   青衣老者道:“除了主人外,那就是老朽了。”   二人交谈了几句话,已然到了茅屋前面,青衣老者举手肃容道:“小哥子请进,老朽已经为你准备了早餐。”   杜君平进入室内,早餐早巳摆在一张木桌上,可见人家早已预知他要来,当下忍不住问道:“贵上是哪一位?如何会认识在下?”   青衣老者傲微一笑,道:“你先吃点东西,咱们再慢慢地谈!”   杜君平匆匆吃过,放下碗筷,道:“老前辈对在下的行程、时刻,算的十分准确,有如亲目所睹一般,想来,昨夜途中暗助我脱险之人,定和老前辈等有关了。”   青衣老者朗朗一笑道:“杜世兄猜得不错,当今之世,敢于和天地盟为难的,恐怕除了老朽主人之外,那恐是绝无仅有的。”   杜君平缓缓站起身子,道:“晚辈希望能够拜见一下贵上!”   青衣老者随手为他斟上一杯清茶道:“敝上已经离舍,时机来到之时,他自然会和你见面。”   杜君平甚感失望,沉吟一阵道:“既是如此,晚辈是无法拜见了,待贵上回谷时,还望老前辈为我转致谢意,晚辈就此告辞。”   青衣老者连忙摇手道:“且慢,天地盟因为你出走,此刻已侦骑四出,你这一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杜君平立定脚步道:“老先生的意思是要我留下?”   青衣老者点头道:“正是此意,此间偏僻异常,天地盟绝不会寻来这里。”   杜君平道:“不过在下总觉得不妥,万一他们寻来,岂不连累了老前辈。”   老者哈哈一笑道:“这点你尽可放心,试想,敝上若是怕事的人,怎敢接引你来此?”   杜君平虽不知青衣老者所说的主人是谁,但猜想必是一位非常人物,就以青衣老者来说吧,年纪已在花甲以上,竟没有一点龙钟之态,尤其一双眸子,隐隐透射神光,显示内功修为极深,当下说道:“在下只是一个未出师门的末学后进,老前辈们竟不惜触怒天地盟,全力维护,这中间定有原因,老前辈可否说明?也好让我安心点。”   老者捋着颔下白胡须点头道:“不错,接引一个鬼判裁决的罪徒,确实犯了天地盟的大忌,不过这是一件莫须有的罪,我们不愿华山派独任其难,更不能让一个无辜的有为年轻人含冤负屈,目下还没到和天地盟翻脸的时机,也只好要你暂时隐蔽一时了。”   顿了顿笑道:“你尽可安心住下去,敝上对此事,早有安排。不过你一口一个老前辈,老朽生受不了,以后最好是喊我一声老于就是。”   杜君平点头道:“如果你不以为忤的话,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话题一转接道:“在下至今不明白,天地盟为什么会找上我?我这番出走之后,会不会因此祸延师门?”   青衣老者沉了一会道:“有许多事老朽一时不便明说,这里面当然有原因,而且牵连极广。不过你可放心的是,天地盟究竟不是邪魔外道,目前虽然变了质,但还没到明目张胆的作歹为非境界,你逃出师门后,华山派只不过负有监守不严之责,掌门人可当众宣布将你逐出门墙,然后答允会同天地盟的执法,将你缉擒归案就行了。”   杜君平长叹一声道:“照这般说法,在下以后在江湖是寸步难行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青衣老者徐徐地道:“但这难不住你,你可以易容改扮,掩去本来面目。再说天地之大,何处不可以容身?”   杜君平摇头不以为然道:“在下无辜蒙此不白之冤,他们就是从此不再追究,在下也得查个水落石出,士可杀不可辱,父母遗我清白之身,岂能任凭他人横加侮蔑?”   他愈说愈激动,星目煞气隐现,俊脸飞起二朵红云。   青衣老者暗暗点了头,徐徐地道:“目下江湖乱象已萌,只怕不久便有大的变故发生,华山之事,便是一个启端,将来这局残棋,总要有人来收拾……”   青衣老者抬头一笑又道:“杜公子请里面歇息去吧,老朽带路。”   杜君平跟那老人进一间简陋的卧室,青衣老者却回手掩上房门,径自退去。   杜君平和衣往床上一躺,他原已十分疲乏,这一睡倒,本该极快入睡,但脑际间却展现出,一幕幕的往事,清晰映现眼前,他记得自己似乎是生长在一个荒僻的农村,由一个自称奶妈的中年妇人抚育。   有一个黑脸钢髯,腰间插着一柄大斧头的大汉,常常送米送柴来,奶妈要自己叫那大汉公孙大叔。公孙大叔喜欢喝酒,人却是豪爽得很,对他十分喜爱,很小就教他手拳脚踢,稍大又教他内功入门等基本功夫,以及纵跳轻身术,一直是相安无事。   大概是十三岁那年,公孙大叔突然领来了一个道士,也就是现在的师父白鹤道长,公孙大叔还编了一套假话,要求他带自己去华山,他当时很奇怪,公孙大叔从来不说谎,为什么这次竟对道士说起谎来了呢?”   白鹤道长对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又抚摸了一阵,当时便答应下来,第二天便领着他赶回了华山。   思忖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入睡,醒来时,天已大亮。   自华山习武数年以来,早上练武已成习惯,看天色大亮,自然是一跃而起,提着宝剑奔出茅屋,先练了一会拳掌,又练了一会剑,直到例行功课做完,这才回到茅屋。   行入室中时,那青衣老者,早已坐在室中,正端着一杯热茶在喝,见他进来,慈蔼地笑了笑道:“华山的少阴剑不算坏,不过你还没有领悟其精奥。”   顿了顿又道:“譬如你使的那招‘神龙掉尾’,如果身子再往前探,旋转的速度再快上一二分的话,威力便不同了。”   杜君平对任何事都能虚心接受,唯独对师门剑法,他有一个牢固不破的信念,老者提出这个意见,他嘴里虽应着,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   青衣老者察言观色,已知其意,微微笑道:“反正剑在你的手边,不妨出去试试。”   杜君平拔剑出鞘,使出一招后,果觉有点不同,于是凝足功力又使了一遍,忽地脑际灵光一现,脱口叫道:“妙啊!就只改变这一点点,威力就大不同了。”   杜君平此刻对老者已加增了几分崇敬之心,躬身道:“承蒙于老教悔,在下实是获益良多。”   按着轻轻叹道:“在下此刻才感觉到,十余年不断的练武,竟是连皮毛都没学到……”   青衣老者面容一整道:“百丈高楼平地起,你这些年来所学所习,着重是在奠基,怎可说是一无所得呢?不用胡思乱想了,敝主人已经回来,正在等侯公子。”   杜君平急急还剑入鞘,随着老人进入草堂,老者随手把门关上,领着他进入一间卧室掀开地板,露出一条地道来。   杜君平暗自惊讶道:“原来这里还有秘密地道。”   这茅屋乃是依山建造,地道由下而上,走了约有十余步,便是一级上升的石级,二人爬了约四五十余级,已到了一个天然石洞之前,老者低声道:“到了,敝主人就在里面。”   只听那里传出一个洪钟也似的声音道:“来了吗?”   青衣老者忙答道:“老奴已带他到此。”   青衣老者轻轻推开洞门,侧身让客,杜君平举步入洞,四下打量一眼,这山洞并不大,宽仅一丈余,深有三四丈,洞后似乎还有出路。   洞内设有石桌石椅,一个红脸威猛老者,盘膝坐在石床上。这室中只有一人,定是那老者的主人了,于是躬身施礼道:“武林后进杜君平拜见前辈。”   红脸老者睁开双目,摆手道:“贤侄免礼,请坐。”   这声贤侄,叫得杜君平心头一震,当下依言在石椅上坐下,青衣老者却毕恭毕敬,垂手待立一旁。   红脸老者冷电似的双目,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徐地道:“老夫于五年前,不慎遭奸人暗算,中了最利害的慢性剧毒,以致功力全失,总算发觉得早,及时逃脱了对方的监视,自问此生恢复功力已然无望……”   轻咳了两声,接道:“许是天意安撑,当老于领着老夫,深入穷山,搜寻药物之时,巧遇一位走方的草药郎中,此人经常出入云贵苗疆,认得诸般毒物,他一眼便看出老夫身中剧毒,竟用几味草药,轻而易举地把毒解了。”   杜君平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前辈吉人天相。功力既复,足以手刃凶顽了。”   红脸老者轻叹一声道:“对方于暗算老夫之前,早已作了周密布置,他不仅暗算了老夫,还夺去了我的基业,匆促之间要想复仇,谈何容易……”老人语声一顿,又道:“那位走方郎中解去老夫体内剧毒,并非没有条件,他转而要求老夫,必须替他完成一件心愿,这件事在老夫说来,即令他不提出,也是义不容辞之事,是以满口答应了他。”   杜君平满脸述惘的望着他,心中暗忖道:“这些事难道于我有关吗?”   红脸老者似是觉察他的心意,淡然一笑,道:“他所说的条件乃是替他寻访一位朋友的后人,而他这位朋友,恰巧也是老夫的故人。”   长叹一声接道:“江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脱不了恩怨二字,从茫茫人海中寻一个隐姓埋名的人的遗孤,已经不是易事,等到找寻到了这个人,他的一身血仇,也就落在老夫的身上了。”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老前辈找到那人没有?”   红脸老者看了他一眼道:“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当我剧毒解去的次年,便已得到线索,自此之后,老夫一半的时间是在为自己作复仇的准备,一半的时间,便在暗中为他安排,老夫不插手便罢,一经插手,便得创造一个奇迹。”   杜君平忙问道:“这个遗孤现在哪里?他若是一个碌碌庸才,只怕要辜负前辈的期望呢?”   红股老者笑道:“虎父无犬子,如若不堪造就,老夫也不会浪费一番心血了。”   语声一顿接道:“至于你,也具有着极好的练武资质,可惜老夫就要离开此地,无法指点你的武功了!”   伸手从枕畔抽出一本黄绫封面的册子,递给杜君平道:“此是老夫一位朋友遗留的拳经剑谱,你把它读熟之后毁去,这本秘笈是他毕生钻研武学的结晶,你如能好好琢磨习练,自有大成!”   转脸望望那青衣老者,又道:“把剑取来。”   青衣老者应了一声,取来一支古色斑斓的长剑,递给红脸老人。   红脸老者接过长剑,反手交给了杜君平,道:“这剑也是他的遣物,他一生仗此宝剑,不知为人间除过多少奸妄之徒,今日此剑交你之手,望你善自珍重。”   杜君平双手接过道:“晚辈艺业低微,只怕不配持此名剑。”   红脸老者道:“为人不可骄狂,但也不能妄自轻薄,只要你勤加努力,何愁绝技不成?”   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来,温言嘱咐道:“有许多掌法剑势,必须内功到了一定的火候才能使用,你年纪太轻,内功火候不足,这里有一支千年何首乌,原是老夫一位故友费尽心血寻得来,准备为老夫解毒之用,如今毒已解去,老夫已用不着啦,你可拿去服下。”   杜君平正待推辞,红脸老者已然立起身来道:“老夫和老于即刻得离开此地,屋内有足够的粮食,你可安心在此住上半年,钻研秘笈上的武功,半年后,老夫如若还没归来,你可持此金牌去黄山飘香谷,拜见飘香谷主谢紫云。”   取出一方龙纹金牌,交给了杜君平,立时站起身于带着那青衣老者而去。   杜君平跟着追出,发觉后面出口竟是峭壁悬岩,下临深谷,眼看是猿猴难渡,但那红脸老者主仆二人,竟已去的踪影全无。   他内心涌起了重重疑问,随步踱回山洞,顺手拿起秘笈,只见封面上,端端正正写了一行楷书:“剑术精义,河间杜飞卿谨述。”   心中不禁心头一震,暗忖:“此人怎的也姓杜?”   回想刚才那红脸老者的—番话,很多地方似在暗示自己,只是他语含玄机,一时间很难想的明白。   洞中幽静,那秘笈上记载的剑术,又是极为精奇博大之学,杜君平一经钻研,顿觉欲罢不能,沉醉于那拳经剑谱之中。   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杜君平既得千年何首乌助长功力,又得红脸老人转赠一代神剑杜飞卿遗留的拳经剑谱,虽只数月的时间,武功已然大进。   这天为了一记空中发招的剑式,必须在户外腾跃,始能施展开来,这才破例走出茅屋之外,数月以来,他从不曾留心过其他的事,此刻抬头四望,才惊见满眼黛绿,春天已悄然来临,不觉暗惊道:日子过得真快,半年时限似已过完。   虽然他仍然依恋着这地方,也不愿辍下日有进境的武功,可是,他不能不遵从红脸老人的嘱咐,练完了那式剑法,回转茅屋收拾衣物。   好在拳经剑谱早已经读熟,依照那老人吩咐,用火焚去。   当日离开,在一处市镇中,买了一匹健马直奔黄山。   一路无事,但进入黄山之后,数次问询,却无人知晓那飘香谷的所在。   杜君平费时数日时光,奔行群山,总算从一个樵子口中,问出一点端儿,照着樵子的指点,果然被他找到了一座奇香阵阵的秘谷,带马行人谷中,只见满谷奇花异草,灿烂如锦,隐隐有几处红墙琉瓦的精舍,浮现在花海之中,不禁暗自赞道:好一个人间仙境。   景物如画,美不胜收,不觉间信步向谷行去。   突然间,花丛中传出一声娇声喝道:“什么人?”   杜君平急急停下脚步,一抱拳道:“在下杜君平,敢问姑娘这里可是飘香谷?”   但见人影一闪,花丛中跃出—个浑身缟素,背插长剑的少女,闪着星目对他上下打量了一会道:“不错,这是飘香谷,你到此作甚?”   杜君平道:“在下专程来此,拜谒谷主。”   白衣少女道:“你认得谷主吗?”   杜君平一怔,道:“在下不认谷主,但我奉命来此,这有信物一件,请姑娘看过。”   白衣少女接过金牌,脸上倏现惊讶之色,回目向谷中望了一眼,又把金牌还给了杜君平,摇头悲恸地道:“家师已然仙逝,你来晚了。”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令师仙逝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白衣姑娘似不愿多说,挥挥玉手,道:“飘香谷不便留居男客,你可以走了。”   飘香谷主谢紫云既已死了,杜君平当然没有再留此地的必要,叹一口气道:“晚辈奉命而来,想不到竟遇此惨变,原该到她坟前祭奠一番,既有不便,在下这就告辞了。”   转身向外而去。   这时,谷内又奔来了一个年纪稍大的白衣少女,高声叫道:“相公留步。”   杜君平回过身子,道:“姑娘可是呼叫在下吗?”   白衣少女道:“相公千里迢迢来见家师,她老人家虽然过世了,我们也该稍尽地主之谊,相公请进入谷内歇歇脚吧!”   杜君平沉吟了片刻,道:“不用了吧!在下还是趁着天未黑赶下山去。”   那年纪稍大的姑娘,低声说道:“我师妹年幼率直,如有开罪杜兄之处,还望杜兄勿怪。”   杜君平道:“姑娘言重了。”   年长白衣女道:“杜兄持有他老人家的信物,不是外人,想必是有为而来了!”   语声一顿,不待杜君平接言,又道:“小妹阮玲,曾随家师在外面跑了二年,江湖上送小妹一个绰号,叫做素手龙女。”   指着那个年纪较小的姑娘接道:“她是我师妹王珍,人称长林玉凤。”   杜君平抱拳道:“久仰芳名。”   王珍忍不住噗的一笑道:“你不是刚才才听说嘛!”   杜君平脸上一热,半晌答不上话。   阮玲微微一笑,道:“我师妹口直心快,爱开玩笑,杜兄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欠身一礼接道:“杜兄请随我来。”   王珍接过杜君平手中马缰,道:“小抹替杜兄把坐骑送入马棚。”   杜君平道:“这个怎敢当。”   王珍也不答话,牵马奔去。   杜君平紧随阮玲身后,穿过一座花园,到一所宫殿式的大客厅前。   只见一个满头银发,手扶朱拐的老婆婆,当门而立,阮玲他前一步,替杜君平引见道:   “这位是本谷的总管,我们都叫她老人家薛姑婆。”   杜君平抱拳说道:“见过薛姑婆。”   薛姑婆眯着一双三角眼,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满布皱纹的脸颊一阵抽搐,终于止不住纵声大笑起来,笑声沙哑刺耳,令人听来极不舒服,杜君平暗地皱了皱眉头。   阮玲拉了他一下衣柚道:“我们进去吧,薛姑婆就爱这般疯疯颠颠的。”   两人进入客厅坐下,耳际间仍然传来薛姑婆刺耳的笑声道:“哈哈,人品模样好像都不错……”   阮玲只作未闻,望着杜君平问道:“杜兄一路行来,可曾听着什么传闻?”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在下因避仇家,一直避人赶路,倒不曾听得什么。”   阮玲微感意外地道:“杜兄不曾在江湖走动,如何会结了仇家?”   杜君平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上一代的恩怨,此事内情,连我自己也不大明白。”   阮玲点头道:“武林中的恩恩怨怨,常常会使当局的人自己都弄不明白,不过既有他老人家替你作主,料想不妨,杜兄大可放心。”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姑娘可是说那位金牌的主人吗?”   阮玲微微一笑道:“不错,你可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吗?”   杜君平道:“说来只怕姑娘不信,在下和那金牌主人相识不久。”   谈话之间,王珍突然急奔而入,叫道:“姐姐,我想到一个好法子了,让杜兄长留此地,而又不会引入之疑。”   阮玲道:“什么法子?”   王珍道:“要他改扮成一个修花的老工人。”   阮玲沉思了片刻,望着杜君平道:“自家师亡故后,本谷也是不安定得很,常有许多江湖人物,借口祭悼家师,来到本谷,虽不敢怎样,但也惹厌,珍妹的主意,虽然委屈杜兄,但却还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   王珍嘴唇一撇,道:“什么祭悼,猫哭老鼠罢了,我就看不惯他们那份德性,若不是玲姐再三拦阻,我早就给他们难看了。”   杜君平心中暗道:他们师姐师妹,你言我语,似是我非要留此地不可,看来这中间只怕是大有内情,我既无去处,不妨留下来看个明白。”   心中念转,点头道:“易容改装,要适情适景,说不上什么委屈,但恐怕在下留此,是否方便?”   阮玲道:“如有不便,小妹也不会唤回杜兄了……”   转眼一顾王珍,接道:“师妹去取衣物。”   王珍应了一声,转身而去,片刻之后,王珍抱了一包衣物,走了进来,笑道:“杜兄,可要试试小妹的易容手法?”   杜君平道:“有劳姑娘。”   王珍微微一笑,动手替杜君平易容。   她操作熟练迅速,片刻而成。   杜君平举镜一照,果已变成了一个六十上下的乡下土佬儿。   不禁哑然一笑,道:“姑娘好高明的易容术。”   王珍嫣然一笑,道:“杜兄夸奖……”   举手递过一包衣服,道:“杜兄试试这套衣服,是否合身?”   杜君平退入内室,换过衣服后,变成了一个修剪花木老工人。   阮玲一笑道:“杜兄是自己人,小妹也不和你客气了,扮什么便该像什么!屈驾住在前面工人房里,借种花掩护身份,小妹慢礼待客,这里先向杜兄讨罪了。”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自己人理当如此,不用客气。”   当晚,他便被安顿在一阁楼上,这亭阁位在飘香谷的中央,四面都有窗子,启窗四顾,全谷的景物一目了然。   不禁心中一动,暗道:他们给我安排这样一处所在,似是有心的了。   室中陈设极为简单,一榻一桌,两张木椅。   杜君平和衣躺在床上,闭上双目,但脑际之间诸般事端,纷至沓来,竟自难以入眠。   思潮汹涌,辗转难眠,不觉已然是三更时分。   突然间,一阵细微的衣抉飘风之声,传入耳际,当下一跃而起,探首向窗外望去,只见两条人影,奔向阁楼后面……   杜君平对飘香谷之事,原就存着许多疑窦,此刻发现了夜行人,自是不肯轻易放过,轻轻一推窗门,跃飞窗外,尾随着那两条人影追去,越过了一片花圃精舍,瞥见二人停身在一座坟前。   借着花木的掩蔽,他停在三丈左右处,凝神望去。   只见,左首一人,身着黄衫,手执旱烟袋,年约五旬以上,另一个却是半截铁塔似的大汉,二人在坟前停了一阵,突然举步而行,绕着那坟墓察看。   杜君平暗暗奇道:“这坟墓可能是飘香谷主的埋骨之处……”   只见那黄衫老者举起手中的旱烟袋轻轻敲着坟上的砖头道:“这坟墓不似新砌,那飘香谷主的死讯传出不过半年,内中恐怕大有文章?”   那大汉不以为然地道:“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心眼竟然这么死,人死就死了,难道死还有假死了不成?”   黄衫老者冷笑一声道:“江湖上若果都像你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那也就没有什么纷争了。”   大汉哼了一声道:“我自知鬼心眼没有你们多,可是你倒说说看,她诈死是为了什么?”   黄衫老者冷冷地道:“当然有原因,不过这些说给你听也是对牛弹琴。”   大汉双目一瞪道:“哼!不知道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此刻墓内隐隐传出叮当之声,杜君平暗叫道:“怪了,难道他们已经派人进入墓中了?”   正当他挺身欲出之时,呼的一阵急风由头顶掠过,跟着响起一阵雄鸭叫似的怪笑,薛姑婆白发飘然,疾射似箭,厉声喝道:“瞎了眼的,盗墓竟然找上了飘香谷。”   黄衫老者霍地一转身,面对薛姑婆,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薛姑婆道:“飘香谷的总管,你们这群盗墓贼,是何来路?”   黄衫老者徐徐从身畔取出一方鬼头令符来,对着薛姑婆一扬手,道:“老朽是奉令办事。”   薛站婆认得那是天地盟的“鬼判令”,当下冷笑道:“阁下大概是河东牧叟上官延龄吧?”   上官廷龄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薛姑婆道:“你不过是天地盟的一个巡方使者罢了,竟敢这般对我谷主不敬?”   上官延龄不徐不疾地道:“不错,谢谷主原是本盟四大副盟主之一,因为她死得太过突兀,本使者奉命查究。”   薛姑婆嘿嘿冷笑两声,道:“依这样说,你们倒是一番好意了?”   上官廷龄道:“不错,薛总管有此看法,咱们就好商量了。”   薛姑婆冷冷说道:“我瞧不用了,本谷之事不劳旁人操心。”   身后蓦地又传出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薛姑婆你暂歇着,等我来问他们。”   薛姑婆扭头见是素手龙女阮玲来到,便不言语了,阮玲对着上官延龄冷冷地道:“阁下既是来查家师的死因,便该先向我们说明才是正理,这般鬼鬼祟祟行事,那是极容易引起误会。”   上官延龄摇头道:“姑娘的话倒也是理,只是我们旨在暗访,怎可对人明言。”   阮玲突然眉头一皱,指着墓内道:“那是你们的人吧?快叫他们住手,若果因此遭到损伤,那时话更难讲了。”   她这话果然发生极大的效力,上官延龄轻轻一声啸,墓内风声飘然,一连跃出七八个黑衣人来。   上官延龄抢着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黑衣人同声答道:“那副棺材又重又牢固,一时片刻还真弄不开它呢。”   上官延龄一摆手截住话头道:“一群没用的东西,不用再说了。”   阮玲冷笑道:“阁下这一手实在玩得不够漂亮。家师身为天地盟四大副盟之一,谁敢对她怎么样?她老人家还用得着诈死吗?”   上官延龄捋着颔下鼠须,阴森森地道:“正因为谢谷主内功修为深湛,等闲之人决奈何不了她,才对她突然死去感到大有可疑,是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阮玲冷冷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的生死实难预料,再说我们师徒情如母女,如若家师真的死得蹊跷,小女子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使双叉的大汉突然一声大吼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们既奉命前来,便得查个水落石出。”   阮玲看了他一眼,认得此人是江湖有名的莽汉铁叉吴刚,随道:“若照吴大侠的意思,要怎样查法呢’”   吴刚一拍双叉道:“吴某用这只铁叉,开棺检验。”   阮玲把脸一沉道:“任何人敢于侵犯家师遗体,他就别想再出飘香谷。”   吴刚大吼道:“大爷就不信这个邪。”   薛姑婆一顿朱拐喝道:“你不妨试试看。”   双方正自剑拔弩张之际,暗影中倏起一声洪钟也似的佛号,一个胖大和尚,偕同一个中年书生,与一个中年剑客,缓步走了过来。   杜君平原先对上官延龄等暗中企图开棺验尸之事,已经觉得十分奇异,此刻又见这三人前来,更觉骇异,忖道:“这一僧二俗看来都不似坏人,难道也是为飘香谷主之死来的?由此看来,她的死去真是大有蹊跷呢?”   这时三人已行至阮玲身前,胖大和尚合十道:“这位想是阮姑娘了,贫僧峨媚普静。”   复又指着中年剑客与文生道:“这二位是青衫剑客尹仲秋,妙手书生马载。都与令师有过数面之雅……”   其实用不着他引见,阮玲早就认出来了,连忙行礼道:“几位前辈夤夜来谷,不知有何急事?”   普静禅师瞥了上官延龄一眼道:“风闻令师仙逝,特地前来祭奠一番。”   阮玲轻叹一声道:“几位来得正好,家师才死不久,可谓尸骨未寒,他们竟暗中前来开棺毁尸,这不是明明藐视飘香谷主人吗?”   普静蝉师寿眉一扬,口宣佛号道:“上官施主,这事果真吗?”   上官延龄取出鬼神判,虚空一举,扬声道:“不错,兄弟此来是奉命行事,查看谢谷主的死因。”   普静禅师点了点头道:“可曾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上官延龄尚未答言,妙手书生马载已摇着纸扇哈哈笑道:“盟主与飘香主的私交何等亲密,谢谷主若真的死得不明不白,只怕早已亲自进入江湖,何用劳动上官兄的大驾,依兄弟看来,这事或许有人假传圣旨吧?”   上官廷龄怒道:“马兄这是什么话?”   妙手书生仍然不徐不疾地道:“即令谢谷主果是阳寿已终,盟主也该亲来悼祭一番。如今他不露面,兄弟才觉得奇异,是以连上官兄带这一方鬼头令符也有怀疑。”   上官延龄冷笑道:“他来不来悼祭是他的意思,兄弟如何知道,倒是马兄对鬼头令符如此不敬,叫兄弟难于处理呢。”   妙手书生哈哈笑道:“对鬼头令不敬者‘死’是不是?这事是你巡方使者的权力,旁人无法参与意见。”   上官廷龄把脸一沉道:“马兄明知故犯,那是明欺兄弟无法处治你了。”   妙手书生哈哈笑道:“大使者,我怎么敢啦,不过你该知道,处理一派首要人物可没有那么简单呢,那得盟主召集四大副盟会商,并由盟主亲发龙纹金牌才行呢!”   杜君平暗中一惊道:“龙纹金牌?莫非就是红脸老人所给的那种金牌?”   随又暗中摇头道:“那不可能的,红脸老人怎会是天地盟的盟主?”   上官廷龄被妙手书生一番抢白,气得张口结舌,半晌方道:“今晚算你狠,咱们走着瞧。”对着领来的那批黑衣人一挥手道:“撤!”   当先纵起身形,飞向谷外奔去。   “哈哈……哈哈……”妙手书生仰面一阵大笑。   普静禅师寿眉微皱道:“马施主你说得大露骨啦,这一来是非便多了。”   妙手书生敛去笑容,沉哼一声道:“近年来天地盟所作所为实难令人满意,兄弟怀疑盟主的大权已经旁落。”   阮玲环扫了三人一眼,歉然道:“飘香谷向不留外客,恕小女子不留各位了。”   久未开言的青衫剑客突然开言道:“姑娘请不必客气,不过我们有几句话务请姑娘明说。”   阮玲眨着大眼瞥了他一眼道:“小女子尽我所知答复各位便是了。”   青衫剑客尹仲秋轻咳了一声道:“令师功参造化,春秋也并不高,纵然得病,也不致马上就死,是以我等怀疑其中定有别情。”   阮玲点头道;“大侠说得极是,家师果然不是病故……”   青衫剑客急道:“这样说她是被人家害死了?”   阮玲黯然点头道:“她老人家无意中被人暗中下毒,之后被人重手法所伤,以致回谷后便即死去……”   青衫剑客双目圆睁,跨前两步厉声道:“可曾留下什么话?”   阮玲抹着眼泪道:“她老人家说:我死之后,定有许多朋友来查问死因,可对他们说,复仇之事,不劳各位操心,如与飘香谷够得上那份交情的话,时机来到,说几句公道话就行。”   “就只这几句话?”青衫剑客激动地吼着。   阮玲平和地点了点头。   青衫剑客蓦地—声大吼道:“我知道这是谁干的了。别人或者可以放手,尹仲秋决不饶他。”   普静禅师口宣佛号道:“施主暂请保持冷静,眼前江湖杀机弥漫,稍一不慎便将引起无穷祸患。”   青衫剑客冷笑道:“禅师不必替我担忧,尹仲秋自有道理。”   普静禅师复又对阮玲合十道:“老衲此来名为祭悼令师,实际也是查究她的死因,如今既得姑娘这番言浯,已无留此必要,他日如若有用得着峨嵋派的地方,老衲决不推辞便是了。”   阮玲躬身谢道:“禅师古道热肠,小女子谨先谢过。”   青衫剑客与妙手书生也同声辞道:“我等深知姑娘必尚有难言之隐,只是此事却也无法越俎代庖,总之我们决不袖手就是。”   阮玲道:“恕小女子不留各位了。”   普静禅师等走后,杜君平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望着阮玲道:“两批来人虽然用心各有不同,但对令师之死,似是均有怀疑,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阮玲道:“刚才所发生之事,杜兄没有莽撞出手,那是再好没有,至于家师死生之事,你最好不用操心。”   杜君平点头道:“在下局外之人,原也无权过问。”   阮玲微微一笑道:“夜深啦,杜兄请安息吧。”   杜君平回到阁内,心中奇异不已,他由阮玲的举止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那决不像一个身遭大变之人,谈起飘香谷主之死,虽也会落下几滴泪珠,可是哀而不伤。   他脑际慢慢推想着这些事,目光却在窗外转着,忽见通往飘香谷主坟堂的小径,飘悠悠地飞来了一条黑影,速度虽不算快,却轻灵飘忽,如同御风而行,不由吃了一惊,呼地坐了起来,此时黑影已越来越近,竟是一位面罩青纱,身御白绫宫装的中年妇人,只觉眼睛一花,来人已跃入了花海之内,竟踏着花朵,冉冉向亭阁飞来。   若换常人,必定认定那是花妖木魅之类鬼怪。   这时来人已越来越近,竟举起手来对他招了招,这明明是冲着他来的,由不得他不出去了,好在他此刻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心中有恃无恐,一推窗门,穿窗而出,双臂往上一抖,飘然落在一株榴花之上。   来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对他招了招手,疾若飘忽地向小径奔去。   杜君平心中虽疑窦丛生,脚下却已垫劲,尾随急追,他自服下千年何首乌,又经半年的勤修苦练,功力已然大进,转眼已追上那妇人。   中年妇人回身向他招了招手,便往坟堂内飞去,杜君平在外略略迟疑了一会,终于跨身进入。而中年妇人已悠闲地坐在一方石凳之上,徐徐地道:“你的进境很快,可惜时间太短!”   杜君平诧异地道:“芳驾是谁?”   中年妇人答非所问地道:“你的来意老身已经知道了,我可以尽三晚工夫教会你飘香步,如果三晚之内你无法学会,那就只能怨你自己太过愚顽。”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前辈是飘香谷主?”   蒙面妇人摇了摇头道:“不用多问,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世间哪来的第二个谢紫云?”   “那么你是谁呢?”杜君平搔着头皮道:“据在下所知,飘香步乃是飘香谷不传秘学。”   蒙面妇人哑然失笑道:“但对你却是例外,这就和传给阮玲,王珍她们姐妹是一样的情况。”   杜君平道:“这样说来,你是阮玲姑娘的师姐或是谢前辈的同门罗?”   蒙面妇人微现愠邑道:“你的来意仅是学飘香步,不必问那么多了。”   蒙面妇人也不再提旁事,竟自嘴里讲述,脚下演练地教了起来。   这种飘香步玄奥无比,杜君平虽属聪明绝顶,仍然搅得头晕脑胀,出了一身大汗。约莫练了有一个更次,蒙面妇人突然停下道:“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可再来,但务必谨慎,连薛姑婆也不可让她知道。”   如此一连三天,杜君平已然把飘香步学会,蒙面妇人这才长吁一口气道:“你的天份确实很高,今后只须勤加习练就行了。”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承蒙传绝学,我能不能请教前辈的姓名?”   蒙面妇人轻叹一声道:“孩子,不用多问啦,等到可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杜君平无可奈何地又道:“那位让我来飘香谷的红脸老人,想来是前辈的朋友,他除请前辈教我飘香步法,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蒙面妇人沉吟了一会道:“这二日内你就可以离开黄山了,在云梦山区还有几个人在等着你,记住,仍是这身打扮,不可改换装束。”   杜君平点点头道:“一切我都可以遵守,只是好些事都把我蒙在鼓里,心里很有点纳闷呢。”   蒙面妇人温和地道:“孩子,忍耐点,并非事事瞒你,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事也许你不久就可以明白。”   杜君平道:“这是那位红脸老人的意思?”   蒙面妇人点点道:“不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不过自今以后,也许事事要靠你自己的机智呢,他不能造就一个事事都依赖别人的废物,这点你明白吗?”   杜君平皱着眉头道:“我一点都不明白。”   荤面妇人微微笑道:“我只能说到这里,去吧。”   杜君平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回转亭阁之内。三天来一直赶着学飘香步,把原来的功课也耽下了,是以又做了一会功课才睡下。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仍然未醒,耳听门外高叫道:   “杜兄醒来没有,该起来赶路啦。”   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开门一看,只见阮玲,王珍姐妹双双含笑站立门口,王珍手里还拿着一个沉重的包袱,笑哈哈地道:“杜兄睡得好香啊!”   杜君平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笑道:“夜来贪做了一点功课,不想一睡就睡到这个时候,倒让姑娘们久等了。”   阮玲含笑道:“并非愚姐妹赶你走,实是杜兄的事不能久耽,你的马薛姑婆已经一切替你备好了,包袱也替你收拾好了,里面有足够使用的银两,杜兄现在就可起程了。”   杜君平先是一怔,旋即省悟,接过包袱谢道:“这几天多有打扰,在下也不客气了,以后有机会再行道谢吧!”   阮玲微微含笑道:“不必客气,愚姐妹不久也将进入江湖,以后仰仗杜兄的地方多着呢。”   杜君平提着包袱大踏步踌出阁外,阮玲从后赶上,递给他一个玉瓶道:“这是家师采集多种灵花配成的百花仙露,功解百毒,杜兄行走江湖一定用得着。”   杜君平接过谢了,随手揣入怀中,纵身上马,挥了挥手道:“在下就此告别了。”   阮玲和王珍齐声道:“恕我们不远送了。”   杜君平心里有事,一路纵骑疾驰,两天工夫,已然进入了云梦山区,心中不禁踌躇起来,蒙面妇人仅说有人在等着他,偌大的山区,究竟往哪里去寻找呢?”   正当他四处了望,意图有所发现时,突然一阵哈哈狂笑,路旁一排闪出六个人来,内中有道士、有叫化、渔翁,还有秀才衣着的人物,来人年龄都在五旬以上,内中一个独臂叫化,排众而出,道:“老叫化算计你该来了。”   杜君平愕然道:“尊驾认错了人吧?”   叫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嘻嘻笑道:“大概错不了,随我来吧!”   杜君平道:“各位是……”   独臂叫化哈哈一笑接道:“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人,大概不会不认识我们江南六君子,老叫化就是人称万里独行客的奚容。”   杜君平恍然暗道:对了,师父曾经提过江湖上有这么六个人物,身份各不相同,但却情投意合,结伴行走江湖,为人十分正派,是以赢得六君子的美号。于是拱手一礼道:“原来是江南六君子,在下失敬啦。”   奚容一挥手道:“不用多礼,请跟着老叫化走吧。”   第 一 回 飘香谷主     夕阳透过苍翠的松林,幻作万缕金霞,映照在文殊道院的山门。   绿草如茵的广场,三三两两,散坐着许多腰系长剑的年青武士和长袖飘飘的道侣们,欢笑之声不时从人群中传出。   明天就是华山剑派一年一度的大会手,每年一到这个时日,哪怕远在数百里以外,行道的门下弟子,也都得如期赶回丈殊道院,一则是为了考量弟子们的艺业和功绩,二则也可使先后入门的师兄弟们有个亲近的机会。   正当那群师兄们,天南地北,聊得十分起劲之时。   当、当、当,大殿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云板声,无疑地是发生什么紧急事件了,广场人声倏敛,惊愕地彼此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向大殿奔去。   大殿已经到了不少人,观内四大执法,各抱家法肃立两旁,其余的道侣们则按着班辈,雁行排列,个个神色肃穆,鸦雀无声。   不多一会,后殿传来一阵急疾的脚步声,掌门人鹤栖道长,一脸怒容,大步进入殿中,甫行落坐,便寒着脸高声喝道:“杜君平来了吗?”   人群中应声答道:“弟子在。”   人群一分,走出一个猿臂蜂腰,年约十八九岁的俗装少年来,抢前两步,跪下行礼道:   “弟子杜君平参见掌门人。”   鹤栖道长重重哼了一声道:“你进入本派几年了?”   杜君平略略怔了一怔道:“弟子投列门墙已经五年了。”   鹤栖道长又问道:“未入本派以前呢?”   杜君平迟疑了一会儿道:“流浪天涯,详细内情早已向师伯禀陈。”   鹤栖道长突然把脸一沉,抖手掷出一个纸包来,厉声道:“你看看这个?”   杜君平俯身拾起一看,立时面容大变,那是一张墨迹淋漓的书简,中间还包着一方血痕斑斓的鬼头令符,匆匆看完书简,略略定了定神,仰着脸,激动地道:“弟子不屑,也不敢如此妄为,掌门人明鉴。”   这方令符一经出现,人群立起一阵骚动,谁都认识这是“天地盟”的神鬼判,神判所指,任何天大的恩怨纠纷也可平息,而鬼判传出,却是追魂夺魄的鬼魄勾魂令,饶是穷凶恶极的邪魔巨盗,也难逃一死。料不到这方鬼判会出现华山,元凶竟然还是一个未出师门的少年,真叫人百思莫解。   鹤栖道长未答理杜君平的申辩,目光扫过大殿,慨叹一声道:“我华山派自祖师开山立派以来,一向门规严谨,收徒尤严,向为江湖尊为名门正派,想不到投入本门的弟子过去竟犯过淫行,真是万死不足以灭除本派之羞。”   长叹一声,又沉痛地道:“天地盟乃是武林各派共尊的盟主,既已传出鬼判令,本座纵有袒护之心,也是爱莫能助。”   他一字一字,缓慢地吐出,犹如一阵阵的刺骨寒风,将大殿的空气逐次冻结,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着一块铅,虽都有心为这位人人喜爱的小师弟说几句话,但在事情未完全明白以前,任谁都不敢开口,只有暗暗对他投递同情的一瞥。   半晌之后,杜君平突然挺直身子,激动地说道:“弟子并不惜命,但让我这般含冤负屈而死,实是死不瞑目……”   语声一顿,黯然接道:“弟子死后,黄泉之中不过多一个屈死冤魂,但华山派的清白,就是倾尽黄河的水也难洗清……”   鹤栖道长沉下脸,截住话头,喝道:“住口,难道天地盟的执法会冤枉你不成?”   这时杜君平神色突然镇静下来,徐徐地道:“弟子今年十八岁,倒算回去五年那该是十三岁,应该是一个发育未全的童子,如何能犯下淫行?”   就在这时,殿外一阵脚步声响,走进一个高大的灰髯道人来,毕恭毕敬,向掌门人稽首行礼道:“小弟因一点事迟来一步,掌门师兄恕罪。”   鹤栖道长微一欠身道:“二弟远来辛苦,不必多礼。”   来者乃是华山三鹤的老二云鹤,此人急公好义,嫉恶如仇,在长一辈中,他最为护犊的一个,目光对着地下跪着的杜君平瞥了一眼,复又转过来对鹤栖道长稽首道:“此事小弟已略知一二,反正限期三天,可否将杜君平交小弟看管,容小弟重作查问,再行发落?”   鹤栖道长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也好。”   随即高声道:“你们可以退下去做功课了。”   殿中弟子极快散去,鹤栖道长回顾云鹤、白鹤两位师弟一眼,道:“你们跟我内室一谈。”   云鹤怜惜地从地下把杜君平拉了起来道:“把‘鬼判’给我,你且到我丹室歇息。”   杜君平躬身答应,转身而去,云鹤轻吁一口气,追在鹤栖道长身后行入院内。   四个背剑的童子,早已在室外等候,鹤栖道长一挥手,道:“你们去外面巡行,任何人未得我允准之前,都不许进入这文殊内院。”   四个童子应了一声,飞身而去。   鹤栖道长带云鹤、白鹤,行入丹室,云鹤道长已抢先说道:“我华山派下一代中就数杜君平这孩子有点出息,掌门师兄,你真的忍心把他送进枉死城去吗?”   鹤栖道长长叹一声道:“愚兄也存有怀疑,只是我现掌理着这个门户,一个处理不当,便将引来无穷祸患,是以不得不慎重应付鬼判。”   云鹤道长缓缓落坐道:“小弟回观之时,路遇一件奇事,还未及向师兄禀报呢。”   他仰着脸追忆着当时情景道:“小弟进入咱们华山地界时,已经是未牌时分了,为了早一步赶回观中,便施展轻功,抄近路走,行过一片松林之时,竟有人施展传音之术……”   鹤栖道长目光闪过一道异彩,接道:“此人嗓音十分苍劲,类似关中口音,对吗?”   云鹤道长愕然道:“他也和师兄见过了?”   鹤栖道长道:“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当白鹤师弟把杜君平带回山来之时,只因他身世不明,愚兄还在犹豫是否该收留他时,便有这么一个人,施用千里传音之术,告诉愚兄,他说此子大有来历,也并没有名师,只为他杀孽太重,欲借重我华山派严厉的门规,配合玄门清静的修为,管束三五年,使他能够变化一点气质。”   静坐一旁的另一位灰髯道人,也就是杜君平的师父白鹤道人,此刻才徐徐接口道:“小弟当时收容杜君平原出一片恻隐之心,想不到竟是人家的有意安排。”   鹤栖道长道:“只因事关重大,是以愚兄一直未曾对你们说过,还有一件事,你们可曾留心他像什么人?”   顿了顿又道:“如果他真的是此人之后,天地盟发出追命的鬼判便不为无因了。”   云鹤、白鹤似都不曾留心这件事,是以愕然同声问道:“他像谁?”   鹤栖道长道:“此事未得证明之前,愚兄也不愿妄言,但本派此刻已面临考验,‘鬼判’之事一个处理不当,华山派就有冰消瓦解之虑。”   鹤栖道长道:“他正要咱们如此,近年来愚兄巳隐隐觉出,武林乱象已萌,不久便将发生大变。想不到首当其冲的竟是咱们华山派,唉……”   云鹤道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拍大腿道:“我简直是气糊涂了,怎么把这事忘了呢?”   鹤栖道长诧异地望着他道:“是什么事?”   云鹤道长道:“小弟刚才听说有人对我传音之事,给你一打岔几乎忘了,他说为了华山派数百年的基业,希望我们凡事务必忍耐,至于杜君平……”   突然放低了声音,轻言数语。鹤栖道长双目神芒一闪,似是下了最大决心,毅然点头道:   “这事只有走这一着了。只是以他武功恐怕不容易吧?”   云鹤道长道:“不劳师兄操心,小弟倒想见识一下天地盟中的人物,是不是三头六臂的人?”   他冷哼一声又道:“天地盟虽是各派共尊的盟主,但以近二三年的作风看来,与一般邪魔匪盗组织何异?咱们华山派堂堂大派,不能再听他们的了,我们干脆退盟。”   鹤栖道长叹一声道:“此事谈何容易。”   云鹤道:“难道我们就任凭他宰割不成?”   鹤栖道长道:“时机未到之前,只好这样了。”   站起身子,背负着双手,在房中央回踱了两圈,倏地停下脚步道:“事情极为明显,第一,杜君平是一个未出师门的后生小辈,天地盟竟会知道他是带艺投师,可见各派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之下。第二,来信上指出他于五年前犯下了先奸后杀的淫行,告发的人,却是恶名久著,下五门的淫贼赵三麻子,你们说这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   云鹤道长重重哼一声道:“这简直是对华山派的一种污辱,咱们退回鬼判,给他个相应不理。”   鹤栖道长仰脸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徐徐地道:“夜已深了,二位师弟也休息去吧,愚兄还得做一会功课。”   云鹤、白鹤都深知掌门师兄此刻心情极乱,当下起身一礼,退出了文殊内院。两人先到白鹤道长丹室,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白鹤取下壁上一支长剑,交给师兄云鹤,长叹一声,道:   “师兄保重。”   云鹤道长却豪壮地一笑,大步出室。行回丹室,只见室内木桌上烛火融融,杜君平面无表情,呆呆地坐着。立时举手一掌,煽息灯火,把包袱长剑递给了杜君平道:“平儿随我走。”   杜君平迟疑着道:“这样行吗?”   云鹤道长道:“一切有二师伯担当。”   杜君平道:“弟子谊去向师父辞别一番。”   云鹤道长道:“不用了。”   一拉他的衣袖,人已穿窗而出,径向观后奔去,晃眼已越过几重大殿,落到后墙之外。   二人对华山每一座山头,每一株树木,都熟悉异常,虽是黑夜之间,仍然奔跑如飞,杜君平脚下跟着师伯奔跑,心里有如刀割一般刺痛,他在华山一住五年,不仅师徒之间亲如骨肉,和一般师兄弟们,也都情如手足。想不到瞬间祸变,身负大冤,落得个黑夜逃亡,心中自伤感之际,耳际间已传来云鹤的声音道:“孩子,留神点,天地盟今非昔比,凡属鬼判令到,暗中便有人盯梢,不得到结果,他们是决不放手。”   杜君平担心地道:“弟子逃走后,掌门人拿什么向天地盟交代呢?”   云鹤道长道:“这不用你担心,最多是师伯我看守不严。”   杜君平叹一口气道:“但愿不会牵涉到师门,不然我真是罪孽深重了。”   云鹤道长突然停下脚步,牵着杜君平,身形一晃,闪身避入一丛灌木之内。   杜君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抬头向前路望去,只见路旁隐隐似倒卧着几个黑衣人,低声说道:“前面好像是几个死人?”   云鹤道长摇头道:“江湖险诈,咱们先瞧瞧再说。”   两人避了约有两盏茶时刻,云鹤道长忽地一长身,犹如一只灰鹤向黑衣人掠去,杜君平也飞跃而起,紧随身后。   云鹤道长脚落实地,伸出手中长剑,贯注内力一抖,地上黑影应手翻了过来,这才发现果是被人一剑贯胸而死,而看其他的尸体也是一般,而且伤口大同小异。不禁悚然道:“这是什么人下的手?”   杜君平道:“也许这是江湖上普通的仇杀事件,与我们的事无关。”   云鹤道长摇头道:“看他们的衣着,极似是天地盟派来的人,如此一来,只怕事情越闹越大了。”   杜君平担心地道:“他们会把这帐记在我们华山派上?”   云鹤道长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道:“此去前面可能不会再有拦阻,你好好地去吧,师伯得马上赶回观去。”   杜君平依恋地道:“弟子也不想逃了,事情既由我起,岂可一走了之,而把祸患留给师门。”   云鹤道长脸一沉道:“你留此只能坏事,凭你那一点本事又能如何?”   语声突转缓和,接道:“包袱里有一封信,你可去卫山南岳观暂住些时,记住,从此刻起,你已不是华山派的门下,如有机缘,可以不必拘泥。”   杜君平呆了一呆,道:“弟子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云鹤道长轻轻地从地下拉起杜君平,温言道:“这是一时权宜之计,对你和华山派,都有益无害,时间已不多了,你快些去吧!”   伸出手去,抚在杜君平的头上,接道:“孩子,坚强点,世间无不散的筵席,你这番离开师门,便得自己去闯荡了,如有什么急难,仍可传信华山,师伯决不袖手。”   说完话,腾身跃起,返向原路奔去。   杜君平目注师伯背影方向,暗中叹一口气,转身放开脚步一路急奔,心中盘算,只须再有一个更次,便可脱离华山地区了。   心中思潮起伏,脚下却是疾如奔马。蓦地里,身后风声飒然,一条入影飞掠追至,厉声喝道:“站住。”   杜君平霍地收住脚步,抬头一看,来的竟是一位黑袍老者,他从不曾在江湖走过,是以也不知来者是谁,但猜想定必是天地盟的人。”   来人将杜君平截住后,冷岭地道:“你是束手就擒,还是见过真章以后就范?”   杜君平扬眉答道:“咱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逼我束手就缚?”   黑袍老者沉哼一声道:“老夫是奉命行事,如你不肯就范那就只有得罪了。”   杜君平知道再多作解说,亦是无用,暗中凝功戒备,双目紧盯对方,不再多言。   黑袍老者似觉不耐,冷然接道:“老夫给你一个拔剑相斗的机会,如等老夫出手,你就没有拔剑的时间了。”   杜君平略一沉思,亮剑出鞘大喝一声,连人带剑,猛向老者攻去。   老者哈哈一阵狂笑,手掌轻挥,打出一股强劲掌力,就势大袖一拂,灵蛇般向长剑卷去。   杜君平吃了一惊,手上长剑一沉,脚尖垫劲,猛地往回一缩,总算见机得早,堪堪避过了这一招。   黑袍老者森冷一笑道:“凭你这点工夫,听老夫相劝,还是束手就缚的好。”   杜君平心知对方并非夸口,但为情势所迫,也只有放手一拚,碰碰运气了,振剑再攻,长剑抖起六朵剑花,点向老者前胸。   华山派的少阴剑法,乃玄门正宗剑法,素以凌厉快速,见重江湖,此刻杜君平情急出手,势道十分惊人。心中暗忖:这一剑纵不能伤着他,至少也可迫使他闪避让路。   哪知事情大出他意料之外,长剑递出,只觉眼前一花,对方已失踪影,心中一惊之下,手上招式立变,可是仍然晚了一步,但觉一阵劲风兜面袭来,震开长剑,跟着右腕一麻,长剑脱手,一种求生本能的反应,杜君平突然一个横移,闪开六尺。   但听黑袍老者哈哈大笑道:“华山派的剑法不过尔尔,听老夫之言,你还是束手就缚的好。”   杜君平定了定神,他虽学艺多年,但实际与人过招这还是初次,不想第一遭便受到这般折辱,呆了一呆,道:“阁下武功高强,在下不是敌手,但大丈夫威武所不屈,在下会自作了断。”   反手一掌,拍向天灵穴。   黑袍老者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刚烈至此,竟是宁作玉碎,不为瓦全,事起意外,纵想救援,已自无及。   就在杜君平掌近天灵之际,身后林内,突然射出一缕暗劲,击中右肘,一阵朗朗大笑声后,紧随着慢步走出—个满头银发,脸罩一方银色假面具的银衣老者道:“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这般想死?”   杜君平叹息一声道:“晚辈技不如人,但不愿被擒受辱,只有一死了之。”   银面老者嗯了一声,道:“你大冤未明,岂可轻易言死。”   目光转到黑袍老者身上,接道:“让他过去,咱们也好见好就收,如是你不肯买这份交情,那就划出道子来吧!”   黑袍老者一见对方那身装束,这分明是传说中的一位棘手人物,但那人已多年不在江湖上走动,心中又泛起了一份侥幸之想,道:“兄弟与他本无仇无怨,我是奉命行事,阁下要我放人,岂不是强人所难?”   银面老者朗声笑道:“何必那般奴才像,你如不答应,干脆手底分高下,不然就让我领着他走路。”   黑袍老者脸色一变,道:“阁下如想凭仗着这身穿着,和一点过了气的声名,想唬住老夫,让我留人,未免太便宜了。”   银面人哼了一声,道:“好!那咱们就来真的。”右手一挥,一股暗劲如潮涌般宣迫过去。   黑袍老者吐气出声,双掌猛翻,竟然硬碰硬地接下了银面人一招。   不过接是接下了,人却被震得踉跄倒退,银面人劈出一掌后,身随掌进,倏忽之间又攻出了三掌。   银面人攻出三掌后,突然停手不攻,徐徐地道:“朋友,胜负已然分明,难道真个要弄到血溅当场才成吗?”   黑袍老者一脸铁青,喘息着道:“承蒙手下留情,兄弟败得心服,不过以阁下一个人的力量,要保全他,只怕不太容易。”   说完纵身一跃,径往斜里一片松林中奔去。   银面人叹口气摇了摇头,望着那黑袍老人去向出神。   杜君平拾起地上的长剑,趋前行礼道:“多谢前辈援手……”   银面人闪身—旁摇手道:“现在不是多礼之时,你可沿着山根向西奔走,那里自有接应你的人在等候。”   杜君平迟疑地望着他道:“前辈可否赐示姓名?”   银面人摇摇头道:“来日方长,此刻不用多问,你快走吧,老朽也要去了。”   纵身突起,跃上树梢,一闪而逝。   杜君平从不曾在江湖行走过,阅历更谈不到,但把今晚所遭遇的事情连串起来,心中也略略感觉到,暗中有很多高手,要追杀他,也有一股力量在接应他。   当下依照银面人的吩咐,举步向西奔去。   这一路行来,竟不曾再遇拦截,直到一处分路口处,才停下脚步,仰面看看天色,东方已然现出鱼肚白,正自踌躇着究竟往哪条路走好呢?耳际间已隐隐现出一阵脚步之声。   转眼望去,晨光熹微中,果见一个青衣老者扶杖缓缓走来,打量杜君平一阵,微微一笑,道:“小哥夜来惊累了。”   杜君平一夜奔行,确也有点累意,很想歇息一下,但对今夜之事,又感到十分奇怪,望着那青衣老人,道:“老伯伯,你我并不认识,你怎么知道我要到此?”   青衣老者微微笑道:“此间不是谈话之所,咱们到老朽蜗居处再谈。”   杜君平跟着老者弯弯曲曲转了许久,到了一处小山谷内,谷内紧靠着山根,一排盖了三间茅屋。   老者指着茅屋道:“那就是老朽的蜗居。”   杜君平道:“老前辈的仪态和谈吐,决不像山野樵猎,为何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居住?”   青衣老者道:“原先只是为了找寻几味药物,后来住久了也就懒得搬了。”   杜君平道:“老先生府上几人?”   青衣老者道:“除了主人外,那就是老朽了。”   二人交谈了几句话,已然到了茅屋前面,青衣老者举手肃容道:“小哥子请进,老朽已经为你准备了早餐。”   杜君平进入室内,早餐早巳摆在一张木桌上,可见人家早已预知他要来,当下忍不住问道:“贵上是哪一位?如何会认识在下?”   青衣老者傲微一笑,道:“你先吃点东西,咱们再慢慢地谈!”   杜君平匆匆吃过,放下碗筷,道:“老前辈对在下的行程、时刻,算的十分准确,有如亲目所睹一般,想来,昨夜途中暗助我脱险之人,定和老前辈等有关了。”   青衣老者朗朗一笑道:“杜世兄猜得不错,当今之世,敢于和天地盟为难的,恐怕除了老朽主人之外,那恐是绝无仅有的。”   杜君平缓缓站起身子,道:“晚辈希望能够拜见一下贵上!”   青衣老者随手为他斟上一杯清茶道:“敝上已经离舍,时机来到之时,他自然会和你见面。”   杜君平甚感失望,沉吟一阵道:“既是如此,晚辈是无法拜见了,待贵上回谷时,还望老前辈为我转致谢意,晚辈就此告辞。”   青衣老者连忙摇手道:“且慢,天地盟因为你出走,此刻已侦骑四出,你这一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杜君平立定脚步道:“老先生的意思是要我留下?”   青衣老者点头道:“正是此意,此间偏僻异常,天地盟绝不会寻来这里。”   杜君平道:“不过在下总觉得不妥,万一他们寻来,岂不连累了老前辈。”   老者哈哈一笑道:“这点你尽可放心,试想,敝上若是怕事的人,怎敢接引你来此?”   杜君平虽不知青衣老者所说的主人是谁,但猜想必是一位非常人物,就以青衣老者来说吧,年纪已在花甲以上,竟没有一点龙钟之态,尤其一双眸子,隐隐透射神光,显示内功修为极深,当下说道:“在下只是一个未出师门的末学后进,老前辈们竟不惜触怒天地盟,全力维护,这中间定有原因,老前辈可否说明?也好让我安心点。”   老者捋着颔下白胡须点头道:“不错,接引一个鬼判裁决的罪徒,确实犯了天地盟的大忌,不过这是一件莫须有的罪,我们不愿华山派独任其难,更不能让一个无辜的有为年轻人含冤负屈,目下还没到和天地盟翻脸的时机,也只好要你暂时隐蔽一时了。”   顿了顿笑道:“你尽可安心住下去,敝上对此事,早有安排。不过你一口一个老前辈,老朽生受不了,以后最好是喊我一声老于就是。”   杜君平点头道:“如果你不以为忤的话,晚辈恭敬不如从命。”   话题一转接道:“在下至今不明白,天地盟为什么会找上我?我这番出走之后,会不会因此祸延师门?”   青衣老者沉了一会道:“有许多事老朽一时不便明说,这里面当然有原因,而且牵连极广。不过你可放心的是,天地盟究竟不是邪魔外道,目前虽然变了质,但还没到明目张胆的作歹为非境界,你逃出师门后,华山派只不过负有监守不严之责,掌门人可当众宣布将你逐出门墙,然后答允会同天地盟的执法,将你缉擒归案就行了。”   杜君平长叹一声道:“照这般说法,在下以后在江湖是寸步难行了?”   “这是意料中的事。”青衣老者徐徐地道:“但这难不住你,你可以易容改扮,掩去本来面目。再说天地之大,何处不可以容身?”   杜君平摇头不以为然道:“在下无辜蒙此不白之冤,他们就是从此不再追究,在下也得查个水落石出,士可杀不可辱,父母遗我清白之身,岂能任凭他人横加侮蔑?”   他愈说愈激动,星目煞气隐现,俊脸飞起二朵红云。   青衣老者暗暗点了头,徐徐地道:“目下江湖乱象已萌,只怕不久便有大的变故发生,华山之事,便是一个启端,将来这局残棋,总要有人来收拾……”   青衣老者抬头一笑又道:“杜公子请里面歇息去吧,老朽带路。”   杜君平跟那老人进一间简陋的卧室,青衣老者却回手掩上房门,径自退去。   杜君平和衣往床上一躺,他原已十分疲乏,这一睡倒,本该极快入睡,但脑际间却展现出,一幕幕的往事,清晰映现眼前,他记得自己似乎是生长在一个荒僻的农村,由一个自称奶妈的中年妇人抚育。   有一个黑脸钢髯,腰间插着一柄大斧头的大汉,常常送米送柴来,奶妈要自己叫那大汉公孙大叔。公孙大叔喜欢喝酒,人却是豪爽得很,对他十分喜爱,很小就教他手拳脚踢,稍大又教他内功入门等基本功夫,以及纵跳轻身术,一直是相安无事。   大概是十三岁那年,公孙大叔突然领来了一个道士,也就是现在的师父白鹤道长,公孙大叔还编了一套假话,要求他带自己去华山,他当时很奇怪,公孙大叔从来不说谎,为什么这次竟对道士说起谎来了呢?”   白鹤道长对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又抚摸了一阵,当时便答应下来,第二天便领着他赶回了华山。   思忖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才朦胧入睡,醒来时,天已大亮。   自华山习武数年以来,早上练武已成习惯,看天色大亮,自然是一跃而起,提着宝剑奔出茅屋,先练了一会拳掌,又练了一会剑,直到例行功课做完,这才回到茅屋。   行入室中时,那青衣老者,早已坐在室中,正端着一杯热茶在喝,见他进来,慈蔼地笑了笑道:“华山的少阴剑不算坏,不过你还没有领悟其精奥。”   顿了顿又道:“譬如你使的那招‘神龙掉尾’,如果身子再往前探,旋转的速度再快上一二分的话,威力便不同了。”   杜君平对任何事都能虚心接受,唯独对师门剑法,他有一个牢固不破的信念,老者提出这个意见,他嘴里虽应着,心里却是大不以为然。   青衣老者察言观色,已知其意,微微笑道:“反正剑在你的手边,不妨出去试试。”   杜君平拔剑出鞘,使出一招后,果觉有点不同,于是凝足功力又使了一遍,忽地脑际灵光一现,脱口叫道:“妙啊!就只改变这一点点,威力就大不同了。”   杜君平此刻对老者已加增了几分崇敬之心,躬身道:“承蒙于老教悔,在下实是获益良多。”   按着轻轻叹道:“在下此刻才感觉到,十余年不断的练武,竟是连皮毛都没学到……”   青衣老者面容一整道:“百丈高楼平地起,你这些年来所学所习,着重是在奠基,怎可说是一无所得呢?不用胡思乱想了,敝主人已经回来,正在等侯公子。”   杜君平急急还剑入鞘,随着老人进入草堂,老者随手把门关上,领着他进入一间卧室掀开地板,露出一条地道来。   杜君平暗自惊讶道:“原来这里还有秘密地道。”   这茅屋乃是依山建造,地道由下而上,走了约有十余步,便是一级上升的石级,二人爬了约四五十余级,已到了一个天然石洞之前,老者低声道:“到了,敝主人就在里面。”   只听那里传出一个洪钟也似的声音道:“来了吗?”   青衣老者忙答道:“老奴已带他到此。”   青衣老者轻轻推开洞门,侧身让客,杜君平举步入洞,四下打量一眼,这山洞并不大,宽仅一丈余,深有三四丈,洞后似乎还有出路。   洞内设有石桌石椅,一个红脸威猛老者,盘膝坐在石床上。这室中只有一人,定是那老者的主人了,于是躬身施礼道:“武林后进杜君平拜见前辈。”   红脸老者睁开双目,摆手道:“贤侄免礼,请坐。”   这声贤侄,叫得杜君平心头一震,当下依言在石椅上坐下,青衣老者却毕恭毕敬,垂手待立一旁。   红脸老者冷电似的双目,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徐徐地道:“老夫于五年前,不慎遭奸人暗算,中了最利害的慢性剧毒,以致功力全失,总算发觉得早,及时逃脱了对方的监视,自问此生恢复功力已然无望……”   轻咳了两声,接道:“许是天意安撑,当老于领着老夫,深入穷山,搜寻药物之时,巧遇一位走方的草药郎中,此人经常出入云贵苗疆,认得诸般毒物,他一眼便看出老夫身中剧毒,竟用几味草药,轻而易举地把毒解了。”   杜君平长吁了一口气道:“老前辈吉人天相。功力既复,足以手刃凶顽了。”   红脸老者轻叹一声道:“对方于暗算老夫之前,早已作了周密布置,他不仅暗算了老夫,还夺去了我的基业,匆促之间要想复仇,谈何容易……”老人语声一顿,又道:“那位走方郎中解去老夫体内剧毒,并非没有条件,他转而要求老夫,必须替他完成一件心愿,这件事在老夫说来,即令他不提出,也是义不容辞之事,是以满口答应了他。”   杜君平满脸述惘的望着他,心中暗忖道:“这些事难道于我有关吗?”   红脸老者似是觉察他的心意,淡然一笑,道:“他所说的条件乃是替他寻访一位朋友的后人,而他这位朋友,恰巧也是老夫的故人。”   长叹一声接道:“江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都脱不了恩怨二字,从茫茫人海中寻一个隐姓埋名的人的遗孤,已经不是易事,等到找寻到了这个人,他的一身血仇,也就落在老夫的身上了。”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老前辈找到那人没有?”   红脸老者看了他一眼道:“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当我剧毒解去的次年,便已得到线索,自此之后,老夫一半的时间是在为自己作复仇的准备,一半的时间,便在暗中为他安排,老夫不插手便罢,一经插手,便得创造一个奇迹。”   杜君平忙问道:“这个遗孤现在哪里?他若是一个碌碌庸才,只怕要辜负前辈的期望呢?”   红股老者笑道:“虎父无犬子,如若不堪造就,老夫也不会浪费一番心血了。”   语声一顿接道:“至于你,也具有着极好的练武资质,可惜老夫就要离开此地,无法指点你的武功了!”   伸手从枕畔抽出一本黄绫封面的册子,递给杜君平道:“此是老夫一位朋友遗留的拳经剑谱,你把它读熟之后毁去,这本秘笈是他毕生钻研武学的结晶,你如能好好琢磨习练,自有大成!”   转脸望望那青衣老者,又道:“把剑取来。”   青衣老者应了一声,取来一支古色斑斓的长剑,递给红脸老人。   红脸老者接过长剑,反手交给了杜君平,道:“这剑也是他的遣物,他一生仗此宝剑,不知为人间除过多少奸妄之徒,今日此剑交你之手,望你善自珍重。”   杜君平双手接过道:“晚辈艺业低微,只怕不配持此名剑。”   红脸老者道:“为人不可骄狂,但也不能妄自轻薄,只要你勤加努力,何愁绝技不成?”   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来,温言嘱咐道:“有许多掌法剑势,必须内功到了一定的火候才能使用,你年纪太轻,内功火候不足,这里有一支千年何首乌,原是老夫一位故友费尽心血寻得来,准备为老夫解毒之用,如今毒已解去,老夫已用不着啦,你可拿去服下。”   杜君平正待推辞,红脸老者已然立起身来道:“老夫和老于即刻得离开此地,屋内有足够的粮食,你可安心在此住上半年,钻研秘笈上的武功,半年后,老夫如若还没归来,你可持此金牌去黄山飘香谷,拜见飘香谷主谢紫云。”   取出一方龙纹金牌,交给了杜君平,立时站起身于带着那青衣老者而去。   杜君平跟着追出,发觉后面出口竟是峭壁悬岩,下临深谷,眼看是猿猴难渡,但那红脸老者主仆二人,竟已去的踪影全无。   他内心涌起了重重疑问,随步踱回山洞,顺手拿起秘笈,只见封面上,端端正正写了一行楷书:“剑术精义,河间杜飞卿谨述。”   心中不禁心头一震,暗忖:“此人怎的也姓杜?”   回想刚才那红脸老者的—番话,很多地方似在暗示自己,只是他语含玄机,一时间很难想的明白。   洞中幽静,那秘笈上记载的剑术,又是极为精奇博大之学,杜君平一经钻研,顿觉欲罢不能,沉醉于那拳经剑谱之中。   山中无甲子,岁月逐云飞,杜君平既得千年何首乌助长功力,又得红脸老人转赠一代神剑杜飞卿遗留的拳经剑谱,虽只数月的时间,武功已然大进。   这天为了一记空中发招的剑式,必须在户外腾跃,始能施展开来,这才破例走出茅屋之外,数月以来,他从不曾留心过其他的事,此刻抬头四望,才惊见满眼黛绿,春天已悄然来临,不觉暗惊道:日子过得真快,半年时限似已过完。   虽然他仍然依恋着这地方,也不愿辍下日有进境的武功,可是,他不能不遵从红脸老人的嘱咐,练完了那式剑法,回转茅屋收拾衣物。   好在拳经剑谱早已经读熟,依照那老人吩咐,用火焚去。   当日离开,在一处市镇中,买了一匹健马直奔黄山。   一路无事,但进入黄山之后,数次问询,却无人知晓那飘香谷的所在。   杜君平费时数日时光,奔行群山,总算从一个樵子口中,问出一点端儿,照着樵子的指点,果然被他找到了一座奇香阵阵的秘谷,带马行人谷中,只见满谷奇花异草,灿烂如锦,隐隐有几处红墙琉瓦的精舍,浮现在花海之中,不禁暗自赞道:好一个人间仙境。   景物如画,美不胜收,不觉间信步向谷行去。   突然间,花丛中传出一声娇声喝道:“什么人?”   杜君平急急停下脚步,一抱拳道:“在下杜君平,敢问姑娘这里可是飘香谷?”   但见人影一闪,花丛中跃出—个浑身缟素,背插长剑的少女,闪着星目对他上下打量了一会道:“不错,这是飘香谷,你到此作甚?”   杜君平道:“在下专程来此,拜谒谷主。”   白衣少女道:“你认得谷主吗?”   杜君平一怔,道:“在下不认谷主,但我奉命来此,这有信物一件,请姑娘看过。”   白衣少女接过金牌,脸上倏现惊讶之色,回目向谷中望了一眼,又把金牌还给了杜君平,摇头悲恸地道:“家师已然仙逝,你来晚了。”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令师仙逝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白衣姑娘似不愿多说,挥挥玉手,道:“飘香谷不便留居男客,你可以走了。”   飘香谷主谢紫云既已死了,杜君平当然没有再留此地的必要,叹一口气道:“晚辈奉命而来,想不到竟遇此惨变,原该到她坟前祭奠一番,既有不便,在下这就告辞了。”   转身向外而去。   这时,谷内又奔来了一个年纪稍大的白衣少女,高声叫道:“相公留步。”   杜君平回过身子,道:“姑娘可是呼叫在下吗?”   白衣少女道:“相公千里迢迢来见家师,她老人家虽然过世了,我们也该稍尽地主之谊,相公请进入谷内歇歇脚吧!”   杜君平沉吟了片刻,道:“不用了吧!在下还是趁着天未黑赶下山去。”   那年纪稍大的姑娘,低声说道:“我师妹年幼率直,如有开罪杜兄之处,还望杜兄勿怪。”   杜君平道:“姑娘言重了。”   年长白衣女道:“杜兄持有他老人家的信物,不是外人,想必是有为而来了!”   语声一顿,不待杜君平接言,又道:“小妹阮玲,曾随家师在外面跑了二年,江湖上送小妹一个绰号,叫做素手龙女。”   指着那个年纪较小的姑娘接道:“她是我师妹王珍,人称长林玉凤。”   杜君平抱拳道:“久仰芳名。”   王珍忍不住噗的一笑道:“你不是刚才才听说嘛!”   杜君平脸上一热,半晌答不上话。   阮玲微微一笑,道:“我师妹口直心快,爱开玩笑,杜兄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欠身一礼接道:“杜兄请随我来。”   王珍接过杜君平手中马缰,道:“小抹替杜兄把坐骑送入马棚。”   杜君平道:“这个怎敢当。”   王珍也不答话,牵马奔去。   杜君平紧随阮玲身后,穿过一座花园,到一所宫殿式的大客厅前。   只见一个满头银发,手扶朱拐的老婆婆,当门而立,阮玲他前一步,替杜君平引见道:   “这位是本谷的总管,我们都叫她老人家薛姑婆。”   杜君平抱拳说道:“见过薛姑婆。”   薛姑婆眯着一双三角眼,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满布皱纹的脸颊一阵抽搐,终于止不住纵声大笑起来,笑声沙哑刺耳,令人听来极不舒服,杜君平暗地皱了皱眉头。   阮玲拉了他一下衣柚道:“我们进去吧,薛姑婆就爱这般疯疯颠颠的。”   两人进入客厅坐下,耳际间仍然传来薛姑婆刺耳的笑声道:“哈哈,人品模样好像都不错……”   阮玲只作未闻,望着杜君平问道:“杜兄一路行来,可曾听着什么传闻?”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说来惭愧,在下因避仇家,一直避人赶路,倒不曾听得什么。”   阮玲微感意外地道:“杜兄不曾在江湖走动,如何会结了仇家?”   杜君平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上一代的恩怨,此事内情,连我自己也不大明白。”   阮玲点头道:“武林中的恩恩怨怨,常常会使当局的人自己都弄不明白,不过既有他老人家替你作主,料想不妨,杜兄大可放心。”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姑娘可是说那位金牌的主人吗?”   阮玲微微一笑道:“不错,你可是他老人家的弟子吗?”   杜君平道:“说来只怕姑娘不信,在下和那金牌主人相识不久。”   谈话之间,王珍突然急奔而入,叫道:“姐姐,我想到一个好法子了,让杜兄长留此地,而又不会引入之疑。”   阮玲道:“什么法子?”   王珍道:“要他改扮成一个修花的老工人。”   阮玲沉思了片刻,望着杜君平道:“自家师亡故后,本谷也是不安定得很,常有许多江湖人物,借口祭悼家师,来到本谷,虽不敢怎样,但也惹厌,珍妹的主意,虽然委屈杜兄,但却还不失为一个可行之策。”   王珍嘴唇一撇,道:“什么祭悼,猫哭老鼠罢了,我就看不惯他们那份德性,若不是玲姐再三拦阻,我早就给他们难看了。”   杜君平心中暗道:他们师姐师妹,你言我语,似是我非要留此地不可,看来这中间只怕是大有内情,我既无去处,不妨留下来看个明白。”   心中念转,点头道:“易容改装,要适情适景,说不上什么委屈,但恐怕在下留此,是否方便?”   阮玲道:“如有不便,小妹也不会唤回杜兄了……”   转眼一顾王珍,接道:“师妹去取衣物。”   王珍应了一声,转身而去,片刻之后,王珍抱了一包衣物,走了进来,笑道:“杜兄,可要试试小妹的易容手法?”   杜君平道:“有劳姑娘。”   王珍微微一笑,动手替杜君平易容。   她操作熟练迅速,片刻而成。   杜君平举镜一照,果已变成了一个六十上下的乡下土佬儿。   不禁哑然一笑,道:“姑娘好高明的易容术。”   王珍嫣然一笑,道:“杜兄夸奖……”   举手递过一包衣服,道:“杜兄试试这套衣服,是否合身?”   杜君平退入内室,换过衣服后,变成了一个修剪花木老工人。   阮玲一笑道:“杜兄是自己人,小妹也不和你客气了,扮什么便该像什么!屈驾住在前面工人房里,借种花掩护身份,小妹慢礼待客,这里先向杜兄讨罪了。”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自己人理当如此,不用客气。”   当晚,他便被安顿在一阁楼上,这亭阁位在飘香谷的中央,四面都有窗子,启窗四顾,全谷的景物一目了然。   不禁心中一动,暗道:他们给我安排这样一处所在,似是有心的了。   室中陈设极为简单,一榻一桌,两张木椅。   杜君平和衣躺在床上,闭上双目,但脑际之间诸般事端,纷至沓来,竟自难以入眠。   思潮汹涌,辗转难眠,不觉已然是三更时分。   突然间,一阵细微的衣抉飘风之声,传入耳际,当下一跃而起,探首向窗外望去,只见两条人影,奔向阁楼后面……   杜君平对飘香谷之事,原就存着许多疑窦,此刻发现了夜行人,自是不肯轻易放过,轻轻一推窗门,跃飞窗外,尾随着那两条人影追去,越过了一片花圃精舍,瞥见二人停身在一座坟前。   借着花木的掩蔽,他停在三丈左右处,凝神望去。   只见,左首一人,身着黄衫,手执旱烟袋,年约五旬以上,另一个却是半截铁塔似的大汉,二人在坟前停了一阵,突然举步而行,绕着那坟墓察看。   杜君平暗暗奇道:“这坟墓可能是飘香谷主的埋骨之处……”   只见那黄衫老者举起手中的旱烟袋轻轻敲着坟上的砖头道:“这坟墓不似新砌,那飘香谷主的死讯传出不过半年,内中恐怕大有文章?”   那大汉不以为然地道:“我就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心眼竟然这么死,人死就死了,难道死还有假死了不成?”   黄衫老者冷笑一声道:“江湖上若果都像你这样一根肠子通到底,那也就没有什么纷争了。”   大汉哼了一声道:“我自知鬼心眼没有你们多,可是你倒说说看,她诈死是为了什么?”   黄衫老者冷冷地道:“当然有原因,不过这些说给你听也是对牛弹琴。”   大汉双目一瞪道:“哼!不知道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此刻墓内隐隐传出叮当之声,杜君平暗叫道:“怪了,难道他们已经派人进入墓中了?”   正当他挺身欲出之时,呼的一阵急风由头顶掠过,跟着响起一阵雄鸭叫似的怪笑,薛姑婆白发飘然,疾射似箭,厉声喝道:“瞎了眼的,盗墓竟然找上了飘香谷。”   黄衫老者霍地一转身,面对薛姑婆,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薛姑婆道:“飘香谷的总管,你们这群盗墓贼,是何来路?”   黄衫老者徐徐从身畔取出一方鬼头令符来,对着薛姑婆一扬手,道:“老朽是奉令办事。”   薛站婆认得那是天地盟的“鬼判令”,当下冷笑道:“阁下大概是河东牧叟上官延龄吧?”   上官廷龄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薛姑婆道:“你不过是天地盟的一个巡方使者罢了,竟敢这般对我谷主不敬?”   上官延龄不徐不疾地道:“不错,谢谷主原是本盟四大副盟主之一,因为她死得太过突兀,本使者奉命查究。”   薛姑婆嘿嘿冷笑两声,道:“依这样说,你们倒是一番好意了?”   上官廷龄道:“不错,薛总管有此看法,咱们就好商量了。”   薛姑婆冷冷说道:“我瞧不用了,本谷之事不劳旁人操心。”   身后蓦地又传出一个娇脆的声音道:“薛姑婆你暂歇着,等我来问他们。”   薛姑婆扭头见是素手龙女阮玲来到,便不言语了,阮玲对着上官延龄冷冷地道:“阁下既是来查家师的死因,便该先向我们说明才是正理,这般鬼鬼祟祟行事,那是极容易引起误会。”   上官延龄摇头道:“姑娘的话倒也是理,只是我们旨在暗访,怎可对人明言。”   阮玲突然眉头一皱,指着墓内道:“那是你们的人吧?快叫他们住手,若果因此遭到损伤,那时话更难讲了。”   她这话果然发生极大的效力,上官延龄轻轻一声啸,墓内风声飘然,一连跃出七八个黑衣人来。   上官延龄抢着问道:“里面情况如何?”   黑衣人同声答道:“那副棺材又重又牢固,一时片刻还真弄不开它呢。”   上官延龄一摆手截住话头道:“一群没用的东西,不用再说了。”   阮玲冷笑道:“阁下这一手实在玩得不够漂亮。家师身为天地盟四大副盟之一,谁敢对她怎么样?她老人家还用得着诈死吗?”   上官延龄捋着颔下鼠须,阴森森地道:“正因为谢谷主内功修为深湛,等闲之人决奈何不了她,才对她突然死去感到大有可疑,是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阮玲冷冷地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的生死实难预料,再说我们师徒情如母女,如若家师真的死得蹊跷,小女子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使双叉的大汉突然一声大吼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们既奉命前来,便得查个水落石出。”   阮玲看了他一眼,认得此人是江湖有名的莽汉铁叉吴刚,随道:“若照吴大侠的意思,要怎样查法呢’”   吴刚一拍双叉道:“吴某用这只铁叉,开棺检验。”   阮玲把脸一沉道:“任何人敢于侵犯家师遗体,他就别想再出飘香谷。”   吴刚大吼道:“大爷就不信这个邪。”   薛姑婆一顿朱拐喝道:“你不妨试试看。”   双方正自剑拔弩张之际,暗影中倏起一声洪钟也似的佛号,一个胖大和尚,偕同一个中年书生,与一个中年剑客,缓步走了过来。   杜君平原先对上官延龄等暗中企图开棺验尸之事,已经觉得十分奇异,此刻又见这三人前来,更觉骇异,忖道:“这一僧二俗看来都不似坏人,难道也是为飘香谷主之死来的?由此看来,她的死去真是大有蹊跷呢?”   这时三人已行至阮玲身前,胖大和尚合十道:“这位想是阮姑娘了,贫僧峨媚普静。”   复又指着中年剑客与文生道:“这二位是青衫剑客尹仲秋,妙手书生马载。都与令师有过数面之雅……”   其实用不着他引见,阮玲早就认出来了,连忙行礼道:“几位前辈夤夜来谷,不知有何急事?”   普静禅师瞥了上官延龄一眼道:“风闻令师仙逝,特地前来祭奠一番。”   阮玲轻叹一声道:“几位来得正好,家师才死不久,可谓尸骨未寒,他们竟暗中前来开棺毁尸,这不是明明藐视飘香谷主人吗?”   普静蝉师寿眉一扬,口宣佛号道:“上官施主,这事果真吗?”   上官延龄取出鬼神判,虚空一举,扬声道:“不错,兄弟此来是奉命行事,查看谢谷主的死因。”   普静禅师点了点头道:“可曾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上官延龄尚未答言,妙手书生马载已摇着纸扇哈哈笑道:“盟主与飘香主的私交何等亲密,谢谷主若真的死得不明不白,只怕早已亲自进入江湖,何用劳动上官兄的大驾,依兄弟看来,这事或许有人假传圣旨吧?”   上官廷龄怒道:“马兄这是什么话?”   妙手书生仍然不徐不疾地道:“即令谢谷主果是阳寿已终,盟主也该亲来悼祭一番。如今他不露面,兄弟才觉得奇异,是以连上官兄带这一方鬼头令符也有怀疑。”   上官延龄冷笑道:“他来不来悼祭是他的意思,兄弟如何知道,倒是马兄对鬼头令符如此不敬,叫兄弟难于处理呢。”   妙手书生哈哈笑道:“对鬼头令不敬者‘死’是不是?这事是你巡方使者的权力,旁人无法参与意见。”   上官廷龄把脸一沉道:“马兄明知故犯,那是明欺兄弟无法处治你了。”   妙手书生哈哈笑道:“大使者,我怎么敢啦,不过你该知道,处理一派首要人物可没有那么简单呢,那得盟主召集四大副盟会商,并由盟主亲发龙纹金牌才行呢!”   杜君平暗中一惊道:“龙纹金牌?莫非就是红脸老人所给的那种金牌?”   随又暗中摇头道:“那不可能的,红脸老人怎会是天地盟的盟主?”   上官廷龄被妙手书生一番抢白,气得张口结舌,半晌方道:“今晚算你狠,咱们走着瞧。”对着领来的那批黑衣人一挥手道:“撤!”   当先纵起身形,飞向谷外奔去。   “哈哈……哈哈……”妙手书生仰面一阵大笑。   普静禅师寿眉微皱道:“马施主你说得大露骨啦,这一来是非便多了。”   妙手书生敛去笑容,沉哼一声道:“近年来天地盟所作所为实难令人满意,兄弟怀疑盟主的大权已经旁落。”   阮玲环扫了三人一眼,歉然道:“飘香谷向不留外客,恕小女子不留各位了。”   久未开言的青衫剑客突然开言道:“姑娘请不必客气,不过我们有几句话务请姑娘明说。”   阮玲眨着大眼瞥了他一眼道:“小女子尽我所知答复各位便是了。”   青衫剑客尹仲秋轻咳了一声道:“令师功参造化,春秋也并不高,纵然得病,也不致马上就死,是以我等怀疑其中定有别情。”   阮玲点头道;“大侠说得极是,家师果然不是病故……”   青衫剑客急道:“这样说她是被人家害死了?”   阮玲黯然点头道:“她老人家无意中被人暗中下毒,之后被人重手法所伤,以致回谷后便即死去……”   青衫剑客双目圆睁,跨前两步厉声道:“可曾留下什么话?”   阮玲抹着眼泪道:“她老人家说:我死之后,定有许多朋友来查问死因,可对他们说,复仇之事,不劳各位操心,如与飘香谷够得上那份交情的话,时机来到,说几句公道话就行。”   “就只这几句话?”青衫剑客激动地吼着。   阮玲平和地点了点头。   青衫剑客蓦地—声大吼道:“我知道这是谁干的了。别人或者可以放手,尹仲秋决不饶他。”   普静禅师口宣佛号道:“施主暂请保持冷静,眼前江湖杀机弥漫,稍一不慎便将引起无穷祸患。”   青衫剑客冷笑道:“禅师不必替我担忧,尹仲秋自有道理。”   普静禅师复又对阮玲合十道:“老衲此来名为祭悼令师,实际也是查究她的死因,如今既得姑娘这番言浯,已无留此必要,他日如若有用得着峨嵋派的地方,老衲决不推辞便是了。”   阮玲躬身谢道:“禅师古道热肠,小女子谨先谢过。”   青衫剑客与妙手书生也同声辞道:“我等深知姑娘必尚有难言之隐,只是此事却也无法越俎代庖,总之我们决不袖手就是。”   阮玲道:“恕小女子不留各位了。”   普静禅师等走后,杜君平缓缓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望着阮玲道:“两批来人虽然用心各有不同,但对令师之死,似是均有怀疑,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阮玲道:“刚才所发生之事,杜兄没有莽撞出手,那是再好没有,至于家师死生之事,你最好不用操心。”   杜君平点头道:“在下局外之人,原也无权过问。”   阮玲微微一笑道:“夜深啦,杜兄请安息吧。”   杜君平回到阁内,心中奇异不已,他由阮玲的举止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那决不像一个身遭大变之人,谈起飘香谷主之死,虽也会落下几滴泪珠,可是哀而不伤。   他脑际慢慢推想着这些事,目光却在窗外转着,忽见通往飘香谷主坟堂的小径,飘悠悠地飞来了一条黑影,速度虽不算快,却轻灵飘忽,如同御风而行,不由吃了一惊,呼地坐了起来,此时黑影已越来越近,竟是一位面罩青纱,身御白绫宫装的中年妇人,只觉眼睛一花,来人已跃入了花海之内,竟踏着花朵,冉冉向亭阁飞来。   若换常人,必定认定那是花妖木魅之类鬼怪。   这时来人已越来越近,竟举起手来对他招了招,这明明是冲着他来的,由不得他不出去了,好在他此刻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心中有恃无恐,一推窗门,穿窗而出,双臂往上一抖,飘然落在一株榴花之上。   来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对他招了招手,疾若飘忽地向小径奔去。   杜君平心中虽疑窦丛生,脚下却已垫劲,尾随急追,他自服下千年何首乌,又经半年的勤修苦练,功力已然大进,转眼已追上那妇人。   中年妇人回身向他招了招手,便往坟堂内飞去,杜君平在外略略迟疑了一会,终于跨身进入。而中年妇人已悠闲地坐在一方石凳之上,徐徐地道:“你的进境很快,可惜时间太短!”   杜君平诧异地道:“芳驾是谁?”   中年妇人答非所问地道:“你的来意老身已经知道了,我可以尽三晚工夫教会你飘香步,如果三晚之内你无法学会,那就只能怨你自己太过愚顽。”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前辈是飘香谷主?”   蒙面妇人摇了摇头道:“不用多问,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世间哪来的第二个谢紫云?”   “那么你是谁呢?”杜君平搔着头皮道:“据在下所知,飘香步乃是飘香谷不传秘学。”   蒙面妇人哑然失笑道:“但对你却是例外,这就和传给阮玲,王珍她们姐妹是一样的情况。”   杜君平道:“这样说来,你是阮玲姑娘的师姐或是谢前辈的同门罗?”   蒙面妇人微现愠邑道:“你的来意仅是学飘香步,不必问那么多了。”   蒙面妇人也不再提旁事,竟自嘴里讲述,脚下演练地教了起来。   这种飘香步玄奥无比,杜君平虽属聪明绝顶,仍然搅得头晕脑胀,出了一身大汗。约莫练了有一个更次,蒙面妇人突然停下道:“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可再来,但务必谨慎,连薛姑婆也不可让她知道。”   如此一连三天,杜君平已然把飘香步学会,蒙面妇人这才长吁一口气道:“你的天份确实很高,今后只须勤加习练就行了。”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承蒙传绝学,我能不能请教前辈的姓名?”   蒙面妇人轻叹一声道:“孩子,不用多问啦,等到可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杜君平无可奈何地又道:“那位让我来飘香谷的红脸老人,想来是前辈的朋友,他除请前辈教我飘香步法,不知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蒙面妇人沉吟了一会道:“这二日内你就可以离开黄山了,在云梦山区还有几个人在等着你,记住,仍是这身打扮,不可改换装束。”   杜君平点点头道:“一切我都可以遵守,只是好些事都把我蒙在鼓里,心里很有点纳闷呢。”   蒙面妇人温和地道:“孩子,忍耐点,并非事事瞒你,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些事也许你不久就可以明白。”   杜君平道:“这是那位红脸老人的意思?”   蒙面妇人点点道:“不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不过自今以后,也许事事要靠你自己的机智呢,他不能造就一个事事都依赖别人的废物,这点你明白吗?”   杜君平皱着眉头道:“我一点都不明白。”   荤面妇人微微笑道:“我只能说到这里,去吧。”   杜君平无可奈何,只得怏怏回转亭阁之内。三天来一直赶着学飘香步,把原来的功课也耽下了,是以又做了一会功课才睡下。这一睡直睡到日上三竿,仍然未醒,耳听门外高叫道:   “杜兄醒来没有,该起来赶路啦。”   一个骨碌爬了起来,开门一看,只见阮玲,王珍姐妹双双含笑站立门口,王珍手里还拿着一个沉重的包袱,笑哈哈地道:“杜兄睡得好香啊!”   杜君平不好意思地搓着双手笑道:“夜来贪做了一点功课,不想一睡就睡到这个时候,倒让姑娘们久等了。”   阮玲含笑道:“并非愚姐妹赶你走,实是杜兄的事不能久耽,你的马薛姑婆已经一切替你备好了,包袱也替你收拾好了,里面有足够使用的银两,杜兄现在就可起程了。”   杜君平先是一怔,旋即省悟,接过包袱谢道:“这几天多有打扰,在下也不客气了,以后有机会再行道谢吧!”   阮玲微微含笑道:“不必客气,愚姐妹不久也将进入江湖,以后仰仗杜兄的地方多着呢。”   杜君平提着包袱大踏步踌出阁外,阮玲从后赶上,递给他一个玉瓶道:“这是家师采集多种灵花配成的百花仙露,功解百毒,杜兄行走江湖一定用得着。”   杜君平接过谢了,随手揣入怀中,纵身上马,挥了挥手道:“在下就此告别了。”   阮玲和王珍齐声道:“恕我们不远送了。”   杜君平心里有事,一路纵骑疾驰,两天工夫,已然进入了云梦山区,心中不禁踌躇起来,蒙面妇人仅说有人在等着他,偌大的山区,究竟往哪里去寻找呢?”   正当他四处了望,意图有所发现时,突然一阵哈哈狂笑,路旁一排闪出六个人来,内中有道士、有叫化、渔翁,还有秀才衣着的人物,来人年龄都在五旬以上,内中一个独臂叫化,排众而出,道:“老叫化算计你该来了。”   杜君平愕然道:“尊驾认错了人吧?”   叫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嘻嘻笑道:“大概错不了,随我来吧!”   杜君平道:“各位是……”   独臂叫化哈哈一笑接道:“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人,大概不会不认识我们江南六君子,老叫化就是人称万里独行客的奚容。”   杜君平恍然暗道:对了,师父曾经提过江湖上有这么六个人物,身份各不相同,但却情投意合,结伴行走江湖,为人十分正派,是以赢得六君子的美号。于是拱手一礼道:“原来是江南六君子,在下失敬啦。”   奚容一挥手道:“不用多礼,请跟着老叫化走吧。”   第 二 回 魔女宫主     对方既是江湖六君子,杜君平心里的疑窦去了一半,随在六人身后而行,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岩洞前停下,杜君平四下打量,只觉四面乱石堆积,只有岩洞前有一片平地。   杜君平满脸迷惘地道:“各位约我来此,究竟是何用意?”   奚容突然双眼一翻道:“你可知道父债子还这句话?”   杜君平怔了怔道:“你是说家父对你们有什么负欠?”   “正是。”奚容沉下脸道:“可惜你爹已死,这笔帐只有算在你小子的头上了。”   杜君平莫名其妙地道:“可是在下至今还不知家父的姓名呢!”   奚容道:“那不相关,只要我们明白就行。”   杜君平道:“好吧,如果家父真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在下自应担当,只是仍望告知家父的姓名,这样就是在下死于诸位之手,也可死个明白。”   奚容道:“好!我先替你引见这几位仇人。”   指着文生打扮的秀土道:“这位是五柳先生公孙柳、那是天河钓客姜天龙、秦岭樵夫闻人可、滇池大侠马强、妙通道长。”   他把其余五人都引见过了,复又道:“我们六人曾被你那父亲幽禁在石洞之内,足足十年,我们曾经发誓,出困后照样也要把他幽禁十年,可是不幸的是你父亲已经死去,就不得已只有把这笔帐算在你阁下头上了。”   杜君平厉声道:“他为什么要幽禁你们六人?内中定有原因,若是你们罪有应得,那便于先父无关了。”   奚容朗笑道:“你的话果是有理,只是武林中恩恩怨怨,很难断出一个是非来,因此我们也无法和你说明。”说着一指石洞道:“幽禁我们的石洞,和这石洞差不多,我们准备也把你幽禁在这石洞之内……”   杜君平直觉怒火上冲,冷笑一声道:“世间竟有这等事情,在下连家世还不明了,各位竟要我替父顶罪。”   语声一顿,接道:“你们以六个成名人物的力量,也许能将我强制幽禁,可是在下不会束手就缚,宁为玉碎,不作瓦全,除非诸位能说出,令我心服的理由。”   但见公孙柳轻轻咳了一声,道:“我们六人练有一个爻阵,此是十年幽禁所悟的玄机,原准备用来对付你父亲,如今他既死去,那只有用在你身上了,不过老夫事先声明,仅用三五成力量来对付你,这样总算公平吧?”   杜君平冷笑道:“以六位的武功造诣,用一个来对付在下也够了,何况合六人之力?在下并不便这个情,尽管全力施为,纵然血溅五步,在下虽死何憾。”   奚容朗笑道:“有志气,有胸襟,我们再给你一个机会,三天之内任何时候你能冲出去爻阵,这笔帐便一笔勾销。”   此时六人已分占六角,盘膝坐下,低眉闭眼,不言不动,就像老僧入定一般。   杜君平心中暗暗思忖: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但事已至此,好歹得拚一拚,于是暗中将真气调匀,蓦地一声大喝道:“诸位小心,在下要进攻了。”   声随人起,飞身一掌向正面的万里独行客劈去,他原不指望一击便能冲出,目的只在试探,是以掌力发出,也不管对方反应如何,脚下突然一滑,已向左侧的秦岭樵夫冲去,不容对方发招反应,陡的一个翻身,又扑向了背后的天河钓客,身法轻灵,捷速电闪,这当然是飘香步法的神妙处。   奚容高声喝采道:“虎父无犬子,果然与众不同。”   不过话虽这般说,而他的这一轮攻击,并不发生任何效力,对方六人不仅没有—人发动反击,几乎是连身子都没有挪一下。   杜君平立定脚步,定了定神,脑际尽量思索着秘笈的功夫,如何能一击制住对方一人,便有出围之望了。实际他是白费心机,六君子早年便已驰名江湖,十年面壁,更是功力大进。   就在这时,五柳先生倏然开言道:“我们如果不把阵势发动一下,你不仅不知利害,同时也无法去思索对策,快准备好,我们这就发动了。”   喝叫声中,如潮一般暗劲,已从侧面卷了过来,杜君平本能地一挪身,疾向右方闪去,哪料,脚步尚未拿稳,一股回旋气劲,已匝地卷来,仓促中,举掌—封,硬挡了过去,只觉身子一轻,一连几个翻滚,踉跑冲向了妙通道长。妙通道长大袖一举,立有一股绝大的吸力,将他身形吸住,而天河钓客的钓索,灵蛇般拦腰卷到。   杜君平一着失误,顿陷危境,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觉体内生机蓬勃,真气汹涌澎湃,脑际灵光连闪,有若神助一般,左掌蓦发一式斩将夺旗,截断了妙通道长的玄功引力,,右手长剑倏撤,铮的一声将钓索挡开。就势剑法施开,猛向滇池大侠冲去。   东西南北不分,自然是无法冲出了,还幸他心思灵敏,一经觉出情形不对,立即稳住身形,全力施展剑法自保。这一转变,果然压力大减,六人又恢复了原来的坐姿。   杜君平长长呼了一口气,插剑归鞘,也在中央盘膝坐下,自顾自的调息运起功来。这一运息,足足耗有一顿饭的工夫,耳听奚容高声叫道:“小子,你自问可冲出去吗?”   杜君平蓦地睁开双目,豪迈地朗声笑道:“六爻阵法果是神奇,但在下已略有领悟,终有一天可以破解。”   奚容大笑道:“废话,我问的是现在。”   杜君平冷冷地道:“我不想再试了,杀剐听便。”   奚容诧异地道:“这就怪了,为什么转变得这样快。”   杜君平道:“问题很简单,若想破解这阵,最低限度功力得超过你六人中的任何一人。   我功力不及你们,纵然想出破解之法又有什么用?”   奚容高叫道:“对啊,这是一针见血的话,你能见得到是见理解超人一等。这样吧,我们如果现在幽禁你,那是以强欺弱,有失君子之风,我们给你十年的期限如何?”   杜君平料想不到他们竟转变得如此之快,当下慨然答道:“不必十年,在下如能查明当年家父确有不对的地方,我情愿替父领罪。”   奚容摇头道:“老叫化向不发违心之论,你父幽禁我们十年,实际于我们有益无损,一则避免了许多强敌的寻仇,再则十年面壁,竟使我们兄弟功力大进,坏就坏在我们已对天发誓,有生之年定报此仇,即令本人死去,也要把这笔帐算在儿子或者弟子身上。”   杜君平慨叹一声道:“既是这样在下别无话说,我愿意承担一切便了。”   奚容立起身来道:“我们今天虽给了你十年的期限,但无异为自己加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杜君平诧异地道:“这话我不明白。”   奚容道:“事情很明显,在这十年之内,我们得设法保全你的生命,万一你被人杀死,岂不让我等遗恨终身?”   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谈,杜君平听后真是有些啼笑皆非,奚容好像事情已了,齐声道:   “此事就此一言为定,我兄弟还有旁的事情要办,望你前途保重。”   说完不待杜君平再说什么,各自展开身法,飞奔而去,杜君平摇了摇头,举步正待下山,只听山洞之内突起一阵哈哈狂笑,一个银面白发的老者,徐徐走了出来。   杜君平认得这人曾在华山救过他,不禁奇道:“你是谁?是什么时候躲进山洞的?”   银面人笑道:“江湖上的事,有时不得不用点心机,老朽略施小计,便替你找到了六个义务保镖。”   杜君平知道他所说的保镖就是六君子,遂道:“前辈知道他们和先父有仇?”   银面人点头道:“当年六君子嫉恶太甚,树下许多强敌。但又自负得很,不愿约人助拳,是以令尊才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办法,约斗六君子,并言明败者须面壁十年,结果令尊施展无上神功,将他们一一折服,并令他们进入预先寻好的山洞面壁。”   杜君平道:“他们倒不愧是君子,说的还是老实话呢。”   银面人笑道:“就因为他们是君子,所以老朽才故意透露你的身世,并约来到云梦山区,刚才你就是不说那番话,老朽也要出来把话将他们套住。”   杜君平道:“照此说来,前辈一定是先父的朋友,可不可以告诉我先父的名讳?”   银面人疾忙摇手道:“此刻尚非其时,告诉你有害无益。”   杜君平又道:“那位红脸老人你认识吗?”   “当然认识。”银面人道:“他老人家才是令尊的知交好友,老朽怎敢高攀。”   杜君平若有所悟地道:“我明白了,想是先父遭仇人杀害,而仇敌的势力又极强,是以不肯把真情告诉我,免得我轻举妄动,对是不对?”   银面人叹了气口气道:“不用胡思乱想了,总之有他老人家为你作主,你决不会吃亏便了。”   顿了顿又道:“你此刻便可恢复本来面目,赶去京城投效九洲镖行。”   杜君平诧异地道:“这是他老人家的主意?”   银面人道:“不错,九洲镖行财雄势大,龙蛇混杂,你若投入,也许会有点收获。”   杜君平道:“莫非与杀死先父的仇敌有关?”   银面人道:“很难说,一切都得你去细心体会,老朽也无法明说。”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这是九洲镖行金陵分号的一封荐书,你可递去九洲镖行投送,至于怎么做,那就要看你的机智了。”   杜君平接过荐书又道:“如若天地盟旧事重提,派人来找麻烦呢?”   银面人点头道:“这是意料中的事,也可说是我们所希望的,你不用怕,既着你去,自然是早有安排。”   杜君平豪放地朗声笑道:“我懂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由此看来,武林的乱源或许就出在九洲镖行。”   银面人默然半晌,复又道:“江湖人心险诈,任你武功多高,仍得处处留心,不然就容易落入敌方的陷阱。”   杜君平此刻已经明白,不再多问,把手一拱道:“在下一切遵命,此刻便起程。”   银面人点了点头道:“请吧,老朽也得去复命了。”   杜君平一耸身跃上马背,径自寻路往山下疾驰,一路晓行夜宿,这天未牌时分已然进入京城,街上一打听,才知这座镖行就在东牌楼。   行近东牌楼,远远便见“九洲镖行”四个斗大的金字,发出耀眼的光芒,八字门前还站了四个青布包头的镖伙。于是上前抱拳道:“请通报一声,在下求见秦总管。”   镖伙翻着眼,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是什么人,找秦总管何事?”   杜君平道:“金陵分号荐来的镖师,有书信面向秦总管投递。”   镖伙哼了一声,见他设有递送红包的意思,竟别过头去不理不睬。   杜君平心中大为恼怒,一脚踏上台沿,大步往里走去。   四个镖伙齐声喝道:“这是什么地方,可由不得你小子乱闯。”   嚓!嚓!四把鬼头刀闪着寒芒,迎面截来。   杜君平哈哈一阵狂笑,直震得四人耳鼓嗡嗡作响,手掌轻轻一挥,四把鬼头刀齐根折断,把四个镖伙惊得呆了,他却头也不回地直往大厅闯去。   突地,门内一阵呵呵笑道:“小兄弟,好俊的内功啊。”   杜君平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青缎夹袍,手执旱烟杆的老者,缓步走了出来,心知必是秦总管了,于是抱拳道:“在下是金陵分号来的,只因……”   老者一摆手道:“有话里面说吧,那几个小兄弟也太不长眼了。”   随着老者进入客厅,从身上取出荐书,双手送给老者。老者匆匆看一遍,抬起利刃似的两道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会,哈哈笑道:“老弟有这等身手,屈留在分号确是委屈了你。”   说着话风一转,捋着颔下三绺鼠须,徐徐地道:“本行虽是一个镖行,可是和普通镖行稍有不同,这点你在分号也许知道了,凡用一个人,第一要有真才实学,第二要将来历交待清楚,若果是有所为而来的,最好是趁早别打那主意,敝东家可不是好说话的人。”   杜君平道:“在下的来历,早在金陵分号便已交待明白,至于手底下如何,请总管依规矩看着办就是!”   秦总管阴沉的脸上,展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点点头道:“老弟说话也爽快,老朽也就不和你客气了。”   说着扭头吩咐道:“去把前几天来投效的两位镖师也请来,请他们都到后面练武场去。”   杜君平跟着秦总管穿过一条长廊,来到了练武场,此时场中已站立了不少人,另有两个少年站立在场边,一个浓眉大眼,年约二十七八,腰插两支判官笔,一个文生打扮,手摇纸扇,年仅二十上下。却是一派斯文,想来就是所说的两位新来的镖师了。   秦总管首先开言道:“老夫秦奇,现为本号总管,遇事还作得几分主,希望三位尽量把武功施展出来,老夫决不委屈你们。”   目光对着三人一扫,随即对人群招手道:“傅师父和鲁师父请过来。”   立时应声走出了两个人,一位手横锯齿刀,横眉怒目,一身都是匪气,另一个年在五旬上下,生得鹰鼻鹞眼,阴沉沉地,令人见了极不舒服。   秦总管指着老者道:“这位是崆峒派的剑客傅德芳,那位是芒山闪电金刀顾大侠的高足鲁曾,现都是本行的一等镖师,你们能和他们打个干手便行了。”   插判官笔的浓眉大汉,大步行了出来,抱拳道:“在下王宗汉,极愿先见识一下闪电金刀的秘传绝学。”   鲁曾傲慢地扬着脸道:“阁下既然看上了我,那就亮兵器吧。”   王宗汉双笔交到左手,虚虚一拱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得罪了,接招!”   倏地双笔一分,刷地一道乌光疾射对方面门。鲁曾暗吃一惊,脚下微偏,手上的锯齿刀已掣电般劈出了七刀,但见金光连闪,端地快速已极。   王宗汉马步沉稳,双笔大开大合,迎着闪闪金芒,突入刀光之内,但听一阵呼呼风声,王宗汉蓦地撤身暴退,双笔仍交左手朗笑道:“果然高明,在下甘拜下风。”   鲁曾挺着金刀,一脸都是得意之容,秦总管面色一沉,冷冷地道:“好一式‘紫府鸣金’,鲁镖师你还不与我退了下去。”   鲁曾低头一看,两只袖上每只都添了五个透明的窟窿,不禁丑脸飞红,往人群中钻去。   再下去就是那年青文生了,他慢条斯理地摇着纸扇跨前二步徐徐地道:“这一场该轮着在下向崆峒傅大侠请教了。”   傅德芳有了前车之鉴,也不敢再托大了,暗中提气凝神,先行把剑撤下,摆了一下门户,沉声道:“请!”   年青文生摇着纸扇道:“在下姓李名俊才,年轻识浅,一切还请傅大侠多包涵。”   傅德芳沉喝一声道:“少废话,接招!”   剑式骤发,长剑挟着一溜寒芒,劈面点去。   李俊才手中纸扇拍的一合,以扇代剑,蓦地一式“炼石补天”,硬从剑影中递准了去,傅德芳心头一惊,剑化天女撒花,撒起一片剑幕,谁料,对方这式原是虚招,纸扇一摇,幻出万点寒星,又递到了面门。   着着制住对方先机,顿使他心胆俱裂,猛的一撤身,横剑大喝道:“他也是崆峒派的?”   李俊才摇头微笑道:“傅大侠不必多疑,在下无门无派,只是瞎猫抓耗子,碰巧用上罢了。”   秦总管脸上掠过一丝狞笑,仍然若无其事地道:“两位都已合格,现在请王师父和今天来的这位杜师父比试一场。”   说着对身旁的杜君平挥了挥手。   杜君平心头电转,缓步进入场中,对着王宗汉拱手道:“在下比二位可差远了,还望手下留情。”   王宗汉打量了他一眼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我们以十招为限如何?”   杜君平撤出长剑道:“在下一切遵命。”   王宗汉为人豪放,也不虚套,左手判官笔一点,口中喝道:“接招!”呼的直取前胸,他这招用了三成功力。   杜君平举剑一挥,他化解了这一招,但没就势还攻,王宗汉粗中有细,暗中点头忖道:   “此人倒像颇有来历。”   猛的手上一紧,连攻了三式。这番不仅功力加到六成,招式也辛辣无比。   杜君平沉着应付,从容地又化解了对方三招,跟着一声清啸,挥剑还攻,一片剑光闪耀中,连续攻出攻式,用的都是玄门的正宗剑法,老练纯熟,无懈可击。   王宗汉喝采道:“好剑法。”   双笔交挥,挡开了剑式,倏地一撤身。双笔交至左手朗笑道:“十招已过,咱们就算平手吧。”   杜君平收住剑笑道:“在下能不能合格还是问题呢。”   王宗汉正容道:“有无真材实学,自有秦总管的法眼评断,杜兄何须客气。”   此时秦总管已满面春风地走了过来,大笑道:“几位都出身名门,学有专长,为本行又添高手。”   随即高声吩咐道:“快着厨房备酒为三位大镖师接风。”   这席酒直吃到深夜方才兴尽,秦总管除在席间谈论了些江湖各派的武功外,绝口不问二人的出身来历,对镖行的情形,也极少谈到,杜君平几次提起,都被他轻描淡写地岔开。   秦总管道:“夜深了,三位也请安息吧。”   三人随即起身,立有人上前接待,王宗汉和李俊才被安顿在东客房,杜君平被安顿在西客房,进入房中一看,不仅被褥是新的,连桌椅等陈设,都极其讲究,随即两臂一伸,打了一个呵欠,把长剑解下往床上一扔。   此时已有两个丫环走了进来,一个替他沏上香茗,一个便去展开被褥。   杜君平笑道:“姑娘快请安歇吧,跑江湖的汉子,哪用人来伺候。”   两个丫环互看了一眼,眠嘴一笑,悄悄退出房去。   杜君平洗了一个脸,端起茶杯刚喝一口,猛地抬头对窗外冷笑了一声,道:“朋友,鬼鬼祟祟的,不觉着有失英雄气度吗?”   —条人影应声跃进房来,竟是那使判官笔的浓眉大汉王宗汉。   杜君平放下茶杯徐徐地道:“王兄夤夜来此有何教谕?”   王宗汉压低嗓音道:“兄台是华山派抑是峨嵋派?”   杜君平摇头笑道:“兄弟目下无门无派。”   王宗汉又道:“那么令师是谁?”   杜君平道:“这点也恕我无法奉告。”   王宗汉轻吁一口气,诚挚地道:“此间情形复杂万分,兄台若是无心来此,还早脱离为妙。”   杜君平微微笑道:“兄弟凭劳力换银子,不信会有什么麻烦。”   王宗汉冷笑道:“你我交浅言深,或许这是多余的,告辞。”   杜君平目送他去后,暗忖:“此人是一个血性汉子,只是莽撞了些。”   随即往床上一倒,安然入睡。   一宿过去,次日一大早,两个丫环已在门外伺候,服侍他漱洗完毕,年长的一个这才轻声禀道:“刚才秦总管着人来过,说是有急事相商。”   杜君平点头道:“我这就去。”   进入客厅,王李二人已先到了,秦总管笑容可掬地让座,随即开言道:“三位刚到,本不应劳动,只因近日得力的镖师都已派出去,说不得只有劳动各位了。”   王宗汉朗声笑道:“我们既已吃了本行的饭,理应听候差遣。”   秦总管接道:“现在有一笔大生意,即日便须解送山东,老朽的意思,由你们三位押送,是最适当的了。”   李俊才笑道:“此事义不容辞,不知杜兄的意思怎样?”   杜君平正待开口,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个稚龄丫环来,悄悄在秦总管耳边说了几句话,秦总管点了点头,目视杜君平道:“以王师父和李师父的武功来说,力量是尽够了,我看这样吧,杜师父暂时还是留在行内,万一再有生意,也好应付一下。”   主事的既这样说,杜君平乐得顺水推舟,当下点点头道:“在下一切听从总管的安排。”   秦总管复又面对王李二人道:“老朽已选好几个得力镖伙,趟子手也是极精干的,此行绝对没有问题。”   李俊才哈哈笑道:“以九洲镖行的声威,在下相信也没有那么不长眼的,敢来虎嘴上捋须。”   秦总管森森笑道:“凡事总以小心为宜,二位今天便起程吧。”   王宗汉与李俊才双双行出大厅后,秦总管满面春风的对杜君平道:“老弟一路风尘仆仆赶来京城,还是多歇息几天吧。”   杜君平回到客房,心中暗暗奇异不已,秦总管为什么又把自己单独留下?同时他们这种优礼有加的举动,可不像对待一个镖师呢,莫非内中另有阴谋?   他此刻身处龙潭虎穴,遇事不能不小心三分。   正当他怀疑不定之际,伺候他的使女突然走了进来道:“秦总管着人来请你。”   杜君平漫应道:“他在什么地方?”   “好像是在后堂。”   杜君平心里一动,随手把剑佩上道:“你领我去吧。”   随着使女穿过了两个院落,来到后面上房。只听秦总管的声音道:“杜老弟来了吗,请进来吧!”   掀开软帘进入花厅,不觉一怔,只见上首坐着一位宫装打扮,头挽高髻的少女,用一方青纱将面蒙着,秦总管却在横里坐着,见他进来,立即引见道:“这位是东家的千金,也是本行的宫主,请快来见过。”   这种引见倒是别开生面,杜君平心里暗暗好笑,但仍然抱拳道:“在下杜君平,见过宫主。”   宫装少女摆了摆手道:“听秦伯伯说杜师父的武功很高,能屈就在本行,我们很欢迎。”   杜君平道:“在下艺业低微,承宫主这般礼遇,以后定当竭力报效。”   宫主道:“那很好,昨天新来的王师父和李师父,今天便派去跑这一趟,我实在有点不放心,你可马上起程,在暗中跟着,万一有事也可打个接应。”   杜君平道:“在下遵命。”   宫主又面对秦总管道:“秦伯伯的意思如何?”   秦总管对杜君平道:“宫生对你十分赏识,希望你多卖点力,本行决不会亏待你。”   随又沉着脸道:“那两个小子来历着实可疑,今天派他们出去,原就是有意试探他们,可是你别多心,你是金陵分号推荐来的,我们怎么也不能不相信你,你这就动身吧。”   杜君平点了点头,嘴里连答应着,心中却是暗暗好笑,这时已有人替他将马牵来,接过马遂自出城,循着大道往前疾奔。   走了约三五里,突然路边闪出那位蒙面宫主来,对他招手道:“杜兄请来林中说话。”   杜君平暗自冷笑忖道:“原来如此。”   但仍然跳下马,缓缓行入林中。只见那蒙面宫主安然坐在一株大树下,对他冷冷地道:   “见了本宫主为何还是这般大模大样。”   杜君平剑眉皱皱,不耐烦地道:“宫主有什么吩咐快请吧,在下还得赶路呢。”   宫主拍着身旁的石块道:“来,你先坐下我再和你说。”   杜君平哼了一声道:“不用了。”   宫主噗地笑道:“你看我是谁?”   手一抹,把面幕取了下来。   杜君平大吃一惊,满面迷惘地道:“怎么是你,这真是意料不到的事。”   原来这位蒙面宫主竟是飘香谷主之徒阮玲,这怎会不使他如坠五里雾中。   阮玲微微笑道:“你且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   杜君平随手在她身旁坐下道:“九洲镖行难道是令师创设的?”   阮玲摇头道:“我到最近才知道,这所镖行,原来是‘边荒四异’中东魔厉阴平开设的。”   杜君平道:“既是东魔所开设,如何会叫你宫主?”   阮玲道:“东魔有个独生女,自称长乐宫主。一身武功已得那魔头的真传,为人最是淫荡下流,借着东魔的恶名,经常在江湖行走……”   杜君平见她说了半天,仍没说到正题,禁不住插言道:“这与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   阮玲道:“为了你那封荐书的事我奉派到金陵九洲镖行的分号。那分号的主持人是我们的人,他曾经告诉我,分号的少东家不久便要出巡,并且还是女的,当时我并没有留意,最近金陵分号来了一个紧急报告,告诉我们九洲镖行的东主是东魔,那么少东自然是她了。”   杜君平笑了笑道:“因此你就冒了她的名?”   “哪有这么简单。”阮玲掠了一下鬓边乱发道:“当时我便兼程赶到金陵,暗中发现这位长乐宫主的身材和我差不多,而且又打听到秦总管原是西北的巨盗五阴鬼手秦奇,是半途投入东魔的麾下,仅知他有位独生女儿而已……”   杜君平打断她的话题道:“不管怎样,你都用不着冒这个险。”   “还不是为了你。”   说到这里,她脸上突然飞红,半晌方又说道:“据说凡属投效九洲镖行的人,都得经东魔暗中考察过才能用,这魔头何等阴险狠辣,因此我觉得你进入九洲镖行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当我得知长乐宫主到金陵后,还须去武昌,然后再循京襄大道北上到总号,便趁这空隙赶来京城,假冒了她一次。”   杜君平长吁一口气道:“目的便是引我出来?”   阮玲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们派你送镖,目的就是给东魔朝相,因此我把你搁下了,后来一想,还是不妥,她来之后,会把你放过吗?是以又设法派你出来。”   杜君平道:“这样说我是不能再回镖行了?”   阮玲没好气地道:“莫非你还留恋?”   杜君平摇头道:“并非我留恋,此行并无所得嘛。”   “能够知道九洲镖行的底细就够了。”   阮玲仰着脸思索了一会道:“下一步该是打听他们是不是和天地盟有勾结。”   杜君平笑道:“这就怪了,天地盟怎么和魔道勾结?”   “难道你忘了你自己的事?”   阮玲冷笑道:“赵三麻子比起东魔来,又不知下流了多少倍呢。”   杜君平突然想起了王宗汉和李俊才二人,失声道:“不好,照你这般说法,王李二人凶多吉少。”   阮玲道:“他们是什么来历?”   杜君平道:“为人极是正派,我必须马上追上他们。”   阮玲道:“这事我不拦你,追上后必须马上改变装束,我在城外水月庵等你。”   杜君平心急如焚,纵身上马道:“不见不散,我还有许多事要问你呢?”   必定是他的快马比镖车快得多,不到一天工夫,远远已看见了前面的镖车,心中不禁踌躇起来,暗忖:“见着他们又该如何说呢?况且又当着许多镖伙?”   心中转着念头,坐下马已然行近,王宗汉一眼看见他追来,诧异地叫道:“杜兄怎么也来了?”   杜君平笑道:“秦总管小心谨慎,唯恐你们人手不够,是以又着兄弟赶来。”   王宗汉大笑道:“他实在是多虑了。”   李俊才摇着纸扇,拍马行近杜君平,悄声道:“杜兄果是奉总管之命来的?”   杜君平点头道:“可以这般说。”   旋又改用传音道:“二位究竟来意如何?如果是有所图谋,最好是及早撤身,迟则性命不保。”   李俊才见他能用千里传音说话,感到十分惊讶,他虽出身名门,对武功极其自傲,究竟限于年龄,还没到能使用千里传音的程度,只得压低嗓音道:“实不相瞒,小弟与王兄乃是奉命来查究一件机密之事……”   此时镖车已行近一处城镇,趟子手胡四兜转马飞奔回来,对着王宗汉道:“前面是容城,那里有咱们的分号,今晚咱们是不是歇在这里?”   王宗汉道:“既有分号,当然是在这里歇比较妥当。”   杜君平对王李二人道:“两位负有重责,自应去分号歇息,小弟此行只是暗中照应,我不想去分号了,准备在城内找个客寓歇息。”   李俊才会意,暗中点头,随即大声道:“如此我们先行一步了,还望杜兄暗中多留点神。”   二人拍马赶上了镖车,径自进城去了,杜君平故意把马放缓,他知王李二人只要把镖车安顿好,必定会有一人出来找他。”   就在这时,一阵辔铃声响,两匹快马旋风似的从后面赶来,杜君平顺手把马一带,让到一旁,泼刺刺一匹胭脂马擦身而过,马上坐的是一位头挽高髻,身御宫装,背插长剑的少女,背影像极了阮玲,使他几乎失声喊了出来。   那少女行近杜君平道:“喂!你是九洲镖行的镖师吗?”   杜君平点头道:“正是。”   “今晚在分号歇?”   那种颐指气使的神情,杜君平断定她就是那魔女了,心中立刻想到了一个主意,于是和颜答道:“原不准备在分号,不过我得去分号一趟。”   宫装少女道:“那就和我一道去吧。”   未容他表示意见,接着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君平道:“在下杜君平。”   跟着又故意问道:“姑娘尊姓,你也是去分号?”   宫装少女嫣然一笑道:“我姓厉,你是总行的镖师?”   杜君平点头道:“在下新来不久,不知厉姑娘的尊翁是哪位前辈?”   宫装少女笑了笑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二人并辔而行,一阵阵浓烈脂粉香气,直飘入他的鼻孔,杜君平故意把马放缓,意欲落后一步,宫装少女却会错了意,偏脸一笑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晚饭再去分号如何?反正没有什么事嘛。”   杜君平故意踌躇道:“这样恐怕不大方便吧?”   宫装少女格格笑道:“这是我的意思,有什么不方便的?”   杜君平道:“不为别的,恐怕这事将来传到秦总管耳内,他会责怪在下不尽职责呢。”   宫装少女复又笑道:“这个更可放心,我明天便要去总号,一切包在我身上。”   杜君平又道:“在下是奉命暗中保护镖车的,总得先看看镖车好了没有。”   宫装少女补充笑道:“难道你不知九洲镖行的威名?别说有人押送,就是扎个草人在车上,也可平安无事呢。”   二人一路说笑,不觉已进入城内,找了一家饭馆跳下马道:“我们就在这里吧。”   宫装少女点了点头,跳下马来迳自往里走去,杜君平忍着气跟在她身后,由她选了一个座位坐下,小二赔着笑脸过来问道:“二位吃点什么?”   宫装少女挥了挥手道:“不用噜嗦,拣你们店里好的拿来就行了。”   酒菜送上后,宫装少女擎着酒杯道:“你这人很有趣的,以后我会叫爸爸多提拔你。”   杜君平笑道:“在下先谢过厉姑娘。”   宫装少女笑道:“他们都叫我宫主,称呼我姑娘你是第一个,我看你以后干脆就叫我厉若花好了。”   杜君平故作失惊地道:“原来是宫主驾临,请恕在下不知之罪。”   说着站起身来。   厉若花也站起身来,按按他的肩膊道:“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以后切莫拘这些俗礼。快坐下吧。”   杜君平原不过是做作而已,随即坐下道:“既这般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厉若花一只媚眼斜着他格格笑道:“这样才是我的好兄弟啦。”   她的酒量似乎极好,干了一杯又一杯,杜君平可不敢领教,勉强吃了三杯,便怎么也不肯吃了。”   厉若花似乎极是扫兴,站起身来道:“我们上分号去吧。”   二人走出店门,已有人牵着马在等待,那可不是店小二,而是两个镖伙模样的江湖人物,对着厉若花躬身道:“请宫主上马,舵主不便来此迎接,已在店内恭候。”   厉若花纤手搭在杜君平的肩上道:“我们不骑马了,慢慢溜达回去较有意思呢。”   杜君平暗皱眉头,急道:“你已经醉了,还是骑马回去吧。”   厉若花格格笑道:“谁说我醉了?”   呼的跃上马背,两腿一夹,马忽一声长鸣,飞向大街冲去。   杜君平也不去赶她,径自上马,遥望着她的背影,徐徐跟着。   这城原就不大,不一会已到了分号,那是一所巨大的古宅。   一个面圆圆,满面奸诈的肥胖汉子正站在门首。   那汉子毕恭毕敬地对着厉若花行礼道:“属下早巳接到金陵分号的飞传,得知宫主即将驾临。只因为……”   厉若花摆手道:“不用说了。”   回头见杜君平来到,随即替他引见道:“这位是杜护法。”   又对着杜君平道:“他是容城分号的管事铁算盘周通。”   铁算盘周通微感惊讶地瞥了杜君平一眼,连忙拱手谄笑道:“见过杜护法。”   杜君平还礼道:“周兄不必客气。”   几人簇拥着厉若花来到客厅,厉若花竟是毫不客气的在上首坐下道:“最近可有什么事发生?”   周通躬身道:“旁的事可没有……”   随即起身走到她耳衅轻轻说了几句话。   厉若花柳眉一扬,冷冷地道:“这事当真吗?”   周通道:“是总号传的令谕。”   厉若花冷笑道:“哼!凭他们二人又能济什么事。现在人呢?”   周通道:“已安顿在客房了。”   厉若花又道:“这趟镖保的应是什么?”   “一家银号的银子,数目倒也不多。”   厉若花道:“既是这样,仍然让他们保到地头,然后再回总号,本宫主有的是摆弄他们的办法。”   周通躬身道:“属下遵命。”   厉若花目光投向杜君平道:“杜兄人品武功都高人一等,但愿你不是来卧底的。”接着一阵格格娇笑道:“我这样说不会生气吧?”   杜君平朗声笑道:“在下可不是那般气量狭窄的人。”   厉若花笑了笑道:“杜护法一路辛苦,周舵主你替他准备了休息的地方吗?”   周通忙道:“早准备好啦,属下这就领杜护法去。”   杜君平知道他们还有话说,自己不是心腹,坐着实在碍事,于是起身告辞,周通亲自送到客房。   他坐息把真气运转一周天,只觉天机泰然,真气十分畅顺,心知自己的功夫又进境了不少。也就因为他的内功进境极快,连带听力也增了不少。隐隐觉得这宅子内,时时有衣袂飘风之声传入耳内,而且进出的人极多。   一宿过去,天色黎明,外面已传来厉若花的声音叫道:“杜兄,该起来啦。”   杜君平翻身下床,开门一看,厉若花已整装待发,而且面容十分难看,当下故作惊讶地道:“宫主怎么这样早就要走,莫非出事了?”   厉若花哼了一声道:“不用多问了,快随我回总号。”   杜君平心中暗暗转着念头,忖道:“莫非阮玲假冒之事已经传到她耳内了?如果真的这样,倒得留心呢。”   厉若花平日颐指气使已惯,见杜君平没有立刻回答,不由嗔道:“怎么,难道你不想走。”   杜君平剑眉一扬道:“在下并没有说不走。”   厉若花瞪了他一眼道:“那就快点嘛!”   杜君平一语不发,举步便往门外行去,径自把马纽解下纵身一跃,上了马鞍。   厉若花从小就被宠惯了,没有人敢于违拗她,杜君平这个举动,分明是和她赌气,气得柳眉倒竖,粉脸通红,眉梢杀机突现,纵身跃出门外,呼的一马鞭向他抽了过来。   杜君平猛的一提马缰,那马人立起来,登登退后两步,险险把那一鞭躲过。   厉若花手腕一凝功,鞭梢灵蛇般卷起,又拦腰扫了过来,杜君平的马蹄堪堪落地,那是无论如何无法躲过了,只得施展擒拿手法,忽的一把将鞭梢抓住。   厉若花往回一收,那鞭竟似生了根一般,气得她厉声喝道:“你……你……”   杜君平把手一松,冷冷地道:“在下投入九洲镖行,乃是来当镖师,可不是奴才走狗,任由主子打骂的。”   厉若花一松手把马鞭丢了,纵身跃上马背,把马一夹,疾往城外冲去。   他们一番争吵,早惊动了分号的人,纷纷出门外观看,可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化解,此时见厉若花赌气跑了,又都把目光投向杜君平,大有出手之意。   杜君平也不理睬他们,把马一带,径往城外走去,他不徐不疾地走着,心中却在暗暗思考着,此番到京城后,去九洲镖行呢还是另作打算?   如此走了约有六七里,突然发现路边坐着一个支颐沉思的宫装少女,细看之下正是那位赌气奔出的厉若花,于是把马勒住道:“你怎么不走了呢?”   厉若花道:“歇歇嘛,你这个人也真是,怎么不替我留点面子。”   杜君平冷笑道:“在下可不是那种奴才痞子,听任主子颐指气使。”   厉若花噘着嘴道:“并不是我性急,昨晚总号传来消息,一天一晚工夫,被人连拔了五处分号,死伤总在四五十人,你说气不气人?”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   厉若花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大家都对你极其怀疑,只有我不相信,他们才不敢怎样,可是你竟对我那种态度,老实说,如果换了别人,哼……”   见杜君平没有做声,跟着又道:“还有一件奇事,昨天居然有个女子在总号冒我的名把你打发出来,我想你一定认识这个人。”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我至今不知道九洲镖行的东主是谁,当然也不知道有你这位宫主了,昨天早上虽见过那位宫主可是她蒙着面,你现在不说起,我仍然还以为那就是你呢!”   厉若花沉吟了一会道:“也许你虽是不知道,此人可能是姓王和姓李的一路,等我们到总号后就不难明白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镖行既发生了这么大事,我爹必定十分震怒,他老人家可不会像我这样好说话,不管你存的是什么心,到时还是小心的好,不然的话,那是自己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杜君平故作骇然地道:“有这样的事?”   厉若花冷冷笑道:“提起我爹的名,江湖哪个不闻名丧胆。”   接着又一本正经地道:“不过你放心,有我在绝不会有人难为你就是,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奇怪,人家对我恭维,对我巴结,我愈觉得讨厌,像你这种有骨气的人,才像男人样子呢!”   杜君平道:“在下并不希望你夸奖,我总觉得做人应各守其份就行了。”   厉若花翻身上马道:“我们快点赶回总号吧,我心里急得很呢。”   她一面纵马疾驰,一面回头笑道:“有人贸然替我的事不必提了,我会承认那就是我。”   杜君平心中暗暗奇异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厉若花放辔和他并肩而行,复又感喟地道:“江湖上的人,个十都说我淫荡毒辣,那是我故意放荡形骸,这事只有我爹明白,实际我是清白女儿身,但谁又能相信呢?”   杜君平暗暗忖道:“谁管你这些事。”   但嘴上仍漫应道:“只要令尊明白,旁人说长道短管他呢。”   厉若花叹一口气道:“原先我只是任性好玩,可是现在我明白了,一个人若是声名弄坏了,你就是掏尽黄河的水也洗刷不清。”   她愈说愈伤感,竟至黯然滴下泪来。突然回过头道:“我觉得你如果确实是为了挣钱,那就实在不应进入九洲镖行……”   杜君平故作惊讶地道:“为什么?”   厉若花自觉失言,叹了一口气道:“吃镖行饭的人,刀头舐血,难免不结下恩怨,那时麻烦就自然找来了。”她虽然言不由衷,倒也转变得入情入理。   杜君平点头道:“宫主说得极是,在下等到这场风波平息过去,还得请宫主美言一二,让我脱离镖行。”   厉若花瞥了他一眼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以后叫我名字就行,宫主二字从你嘴里喊出来,好像特别刺耳呢。”   杜君平笑了笑,没有作声。   他俩只顾说话,脚下无形中慢了,突地,一阵辔铃声响,一匹快马由后面飞来,呼的擦身而过,扬起漫天黄尘,气得厉若花狠狠骂道:“不长眼的东西,大概是替他爹奔丧吧?”   就这擦身而过的刹那,杜君平已看清了马上坐的一位眉清目秀的棉衣公子,此人腰间隐约插了一支长剑,在他的印象中,觉得此人虽然人才出众,但眉宇间流露出一股凶戾之气,显得桀骜非凡。   都城隐隐已然在望,厉若花道:“我们赶一程吧。”拍马当先疾奔。   回转镖行,一切还和以前一般,只是出入的人多了一点,而且神色之间都有点紧张。厉若花跳下马便径自进入后宅。杜君平也回到原来客房,两个丫环仍和从前一般,很恭谨地伺候他。   这番回转,他不得不加意留神了,第一个感觉是两个丫环都似会武,伺候他不如说是监视他。于是故意和她们搭讪道:“二位芳名怎样称呼?”   大的一个答道:“小婢叫春娥,她叫秋菊。”   杜君平笑了笑道:“二位的武功好像很有根底呢。”   春娥笑道:“杜护法,你别拿我们开玩笑了,除了伺候宫主的姐妹学过武外,我们哪够格呀。”   杜君平笑道:“怎么你们把我升作护法了?”   春娥道:“这是总管接到宫主传谕改的,那还会错得了吗?”   杜君平道:“护法每月可以多拿点奉银吧?”   春娥笑道:“岂只是奉银,护法的权可大着呢,他有考察镖师的权,可以到各分号去巡视,也可以代表东主执行家法……”   说别这里突然住口,也许她感到自己说漏了嘴。   镖行居然还有护法、家法。这不是奇闻吗,不过已知是东魔设的,那也是不足为怪了,由于春娥说到他升护法是宫主的意思,使他突然想起了和阮玲的约会,于是起身说道:“我得出去走—趟,如果宫主问时,就说我买东西去了。”   春娥和秋菊互看了一眼,面现难色道:“本行近日接连出事,听说东主已亲自入江湖了,你此刻出去走动,恐怕不方便吧?”   杜君平笑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只是出去走走,就算有事情,晚上回来办也耽误不了呀。”   春娥知他是宫主新结的好友,不便再拦阻,只得任由他出去。   杜君平挟着小包袱,径自奔出镖行,门上倒没人拦他,上街找了个客寓,先行换了飘香谷的那身花匠的打扮,这才径往水月庵,这所庵堂并不大,却极其幽静,在门上轻轻扣了两下,里面出来一个年青女尼,对他打量了一番道:“你找谁?”   杜君平抱拳道:“在下是花匠老杜,要见这里借住的一位阮姑娘。”   年青女尼点了点头道:“随我来吧。”   随着女尼穿过佛堂,来到后面一所精舍前,女尼轻声道:“阮姑娘,有人找你。”   里面传出阮玲的嗓音道:“是杜兄吗,请进来吧。”   杜君平坐下后,阮玲劈头一句便道:“总算不错,你还记得来,我怕你乐不思蜀了呢。”   杜君平愕然道:“你这是什么话?其实我这趟并不冤枉,听说那魔头已亲自进入江湖了呢。”   阮玲淡淡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他不过是‘江南副盟’的一个负责人而已。”   杜君平骇然道:“天地盟怎会有邪魔加入?再说当年选出四大副盟也没有他呀!”   阮玲仍然平和地道:“此一时彼一时,不过内中的详情,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   杜君平复又道:“你们已经对他们下手了?”   阮玲道:“没有呀!不到时机,我们何若打草惊蛇。”   扑君平冷笑道:“你们事事都瞒我,一日夜间,连拔九洲镖行四五处分号,你以为我不知道。”   阮玲霍地立起身来,急道:“果真有这回事?”   杜君平道:“魔女亲口告诉我的,料她不会骗我。”   “这就奇了……”阮玲低头思索了一会道:“敢对东魔公然寻仇,而且出手如此之辣,江湖上还找不出这种人呢,那除非是从海外异门来的。”   杜君平想了想,觉得自己出来太久,随即起身告辞道:“如果还须留在那里的话,我得回去了。”   阮玲道:“我还有一句话必须叮嘱你,那魔女的淫荡,江湖到处闻名,而东魔的狠毒更不用说,你该时时记着。”   杜君平点点道:“还有别的事吗?”   阮玲又道:“江湖险恶,处处可能都有陷阱,尤其是酒色二字,更沾惹不得。”   杜君平笑道:“阮姐姐,你只比我大两岁,怎么有点像老太婆。”   阮玲冷笑道:“总有一天你会想到我的话,到那时后悔也许晚了。”   第 三 回 官道劫镖     杜君平默默起身告辞,回到客寓换了衣服,重又回到镖行,进入房中,只见厉若花独自一人,手托香腮坐在那里,不由一怔道:“你有什么事吗?”   厉若花轻吁一口气道:“我想找你聊聊天。”   杜君平挥去身上的尘土道:“宫主降尊纾贵来到一个镖师房中,不怕人家物议吗?”   厉若花冷笑道:“他们敢。”   随又轻叹一声道:“整天谈的都是打、杀、斩,真是腻了,要不然就是宫主长,宫主短的喊个不停,一派巴结恭维,叫我怎能不烦。”   杜君平道:“外面玩腻了,可以回到爹娘身边,膝下承欢,享享天伦之乐。”   厉若花感喟地道:“要是娘还在时,还用你说吗,我爹他是成天不在家的,叫我跟谁说话去?”   此时春娥已替他们掌上灯来,轻声道:“宫主,后面有事请你。”   厉若花不耐烦地道:“等会再说,去拿饭来,我和杜护法在外间吃。”   杜君平道:“不必了,我已经吃过了。”   厉若花道:“吃过了陪我吃,快去拿来。”   春娥答应着退了下去,不一会便在外间摆好了杯筷,跟着酒菜也送上来了,厉若花硬拉着杜君平一同坐下,她似乎内心很烦闷,一上来便连干了二三杯酒。   就在这时,人影一闪,似风吹落叶般飘下来了一个高大的青袍老者,缓步跨入厅内,阴森森地道:“你们吃酒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厉若花一见来者,兴奋地跳起身来,张口便喊道:“爹……”   老者忙对她使了个眼色,厉若花会意,于是忙改口道:“贾伯伯,你几时来的?”   老者徐徐地道:“刚才不久。”   厉若花又为杜君平引见道:“这是我爹爹最好的朋友贾伯伯,他最是疼我。”   杜君平站身行个礼,随即让老者上坐。老者也不谦让,坐下后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令尊也是武林中人?”   杜君平摇头:“在下自幼便是孤儿,身世一点都不知道。”   老者思索了一会道:“武林姓杜的不多,有个杜飞卿你可知道?”   杜君平心头咚地一跳,忖道:这不是秘笈上的那个名字吗?   但表面仍然摇摇道:“没听说过。”   老者呵呵笑道:“这样一位有名的剑客你会没听说过?”   杜君平道:“在下从未在江湖上走过,是以孤陋寡闻。”   老者又道:“那么令师又是哪位呢?”   杜君平道:“是一位玄门道长,但不知他的法号。”   老者笑了笑追:“这也是常有的事。”   厉若花打断了话题道:“这位杜兄的武功不错,人也挺老实的,侄女已作主升他护法,贾伯伯你说好不好?”   老者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道:“你的眼力很不错,怕只怕是鸡窝里养不住凤凰。”   厉若花并未听出他言外之意,又道:“你如认为护法不合适,等过些时候再着他主持一个分号不就行了。”   “你说的对。”老者哈哈笑道:“我明天便叫你爹交派他去管个分号如何?”   厉若花兴奋地道:“真的?那我真要谢谢你啦。”   老者突然面容一整道:“再几天便是你娘的忌辰,你明天一早就赶回去吧,你爹爹在家等你呢。”   厉若花不高兴地噘着嘴道:“过几天不行吗?”   老者沉声道:“你爹说过,非回去不可。”   厉若花无可奈何地道:“去就去好了,爹总是这般不近人情,人家还没有玩够嘛。”   老者立起身来道:“我们后面去吧,你爹还有话要我告诉你呢。”   厉若花等走后,杜君平回到房中,料想厉若花此一去不会再来了,关门睡下,等到两个丫环走去,立即翻身跃起,溜出客房,展开飘香步法,疾向后宅飞去,这宅子虽是戒备森严,仍被他巧妙闪过,潜上房檐,偷眼对里一看,只见里面灯火辉煌,坐着不少人。   上座是那位秦总管,四下散坐着约有十几个高矮不一,服装各异的江湖人,而且有几个是带着伤的,容城分号的铁算盘盘周通也在座。只不见厉若花和那老者。   只听秦总管道:“东主对这件事很震怒,不仅把轻易不露面的四位护法派出,自己也亲自进入江湖,料他逃不出手掌,只是九洲镖行自成立以来,还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如果我们不能查出一点端儿,也太显得无能了。”   铁算盘周通苦着脸道:“来人身手矫健,出剑如电,属下若不是一把漫天花雨的铁算子,只怕也已命伤剑下。”   另一个年约六旬上下的黄衫老者接口道:“这批人乃是处心积虑,存心一举把镖行整垮,是以一动手便拔去了好多分号,路上走的镖也全数被劫,这证明是一伙武功极高的帮派。”   秦总管捋着颔下鼠须道:“由带伤弟兄伤口看来,极似海外的那一派,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大家从此刻起,留神戒备,老朽推想,他们该向总号下手了。”   铁算盘周通压低嗓音道:“属下觉得那位新来的……”   秦总管摇手打断他的话头道:“他决不是一路,此事东主已知道了,不必提他。”   目光扫过全场,正待继续开言,蓦地一抬头冷哼—声道:“朋友,既然来了为何不大大方方亮个相呢?”   杜君平一惊之下,以为自己行藏败露被看破,正待撤身退下,蓦听房脊一阵森森怪笑,白光连闪,笃,笃,一连七把银色小剑,似一串寒星,插在秦总管的面前茶几之上。   秦总管怒喝一声,呼的长身而起,灰鹤般扑向檐头,杜君平此刻已看清了来人乃是一个长身玄衣人,而且连头脸都被遮住,他此来似乎是察看动静,小剑掷出,人已如一道青烟般向墙外飘去。   来人和他同仇敌忾,一念好奇,竟身不由己的,也展开身法,尾随迫去,飘香步法为武林一绝,而起步又和来人不差先后,是以追了个首尾相接。   黑衣人似乎极感意外,冷笑一声,霍地回身出剑,好快的剑法,刹那间已连攻了七剑,这七剑就和七个人同时出招一般。   杜君平料不到他出手如此狠毒,而且一声不响,但情势由不得他出声分说,也许是性命交关时本能的反应,这一迎击便用了全力。但见一阵剑光连颤,不仅封开了对方攻来的七式,还在间不容缓中回敬了三式。   黑衣人嘿嘿笑了两击,长剑一撤,殒星泻地似地向一条黑巷中落去。   杜君平原为结识对方,不想竟引来一场误会,黑衣人一走,倒把他怔在那里了。这时秦总管和镖行中人都纷纷追到,秦总管朗声道:“是杜护法吗?”   杜君平应声道:“在下无能,竟被他跑了。”   秦总管拍着他的臂膊道:“来人好辛辣的剑法啊,刚才幸亏是你老弟,换了别人,只怕早伤在他剑下了。”   杜君平笑道:“总管夸奖了。”   秦总管嘿嘿笑了两声道:“他既来到京城,那是自投罗网,不怕飞上天去。   随又吩咐道:“各位且请去歇息,老夫自有道理。”   于是,各分号拨来的人,都纷纷散去,杜君平也回到自己房中。   九洲镖行之事,到此暂时搁下。   且说京城各家镖行,自从九洲镖行开业后,生意日见萧条,牌子老、历史久的还可勉强支撑,一些小的镖行早已关门大吉。   这天镇远镖行大镖头金刀无敌黄大中,闲着无事,正在院内逗着画眉鸟,突然镖伙引来一位头缠白布的波斯人,对他打躬道:“家主人请黄大镖头过去谈谈生意。”   黄大中看了他一眼道:“贵上是什么人?”   波斯人道:“珠宝商,他家世代都以经营珠宝为业。”   黄大中点点头道:“好吧,老朽这就过去,但不知贵上住在哪里?”   波斯人道:“就住在前门不远的一栋宅子里,大镖头若去时,小的会在门口等候。”   波斯人走后,黄大中对镖伙们吩咐了几句,披上了件英雄衫,随即出门上马驰去。果见那波斯人站在一所小合院的古宅前,于是跳下马来道:“就是这里吗?”   波斯人点了点头,突然一阵马蹄声响,一连又驰来了三匹马,也在门口停下,黄大中抬头一看,竟都是同行,一位是金龙镖行的镖头,铁臂虬龙郑经,稍后是四海镖行的镖头八卦刀郭南翁,再后是长风镖行的镖头八步凌波宗子荣。可说都是京城历史悠久的一流镖行。   铁臂虬龙郑经等见黄大中来到也是一怔,彼此拱手打着哈哈道:“黄兄也是来这宅子的?”   黄大中敛去笑容道:“正是。”   八卦刀郭南翁满面不悦地道:“什么贵重的东西,值得把四家镖行都请了来。”   黄大中道:“不管怎样且等见了主人再说。”   波斯人操不大纯熟的京话道:“几位请进来吧,家主人正在厅中等候呢。”   四位老镖头互望了一眼,随着那波斯人,来到客厅前,波斯人抢前把帘子搭起。跟着一位身着锦衣长袍的俊美公子迎了出来,含笑举手道:“几位请坐。”   宾主坐定,锦衣公子不待大家开言,开门见山便道:“在下有一批宝物,必须限期送到金陵,因九洲镖行近日一再出事,是以劳动各位来商量一下。”   黄大中道:“但不知这批宝物价值多少?”   锦衣公子道:“这很难说,除了银子约有三五十万两外,珠宝的价值是难以计算的,至于酬劳一节对镖行来说,三年也赚不到这么多的银子。”   数目虽大,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显然心里都在盘算考虑着。   锦衣公子若无其事的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来,拣出四张,每人面前放了一张道:“银子可以先付,但得四家联合保送。”   默然半晌,八卦刀郭南翁才开言道:“一则货物的数目太大,再则近日路途不清静,容我们商量妥了再回答你们如何?”   锦衣公子摇了摇头,轻喟地道:“就因为近日出事太多,才找你们四家联合保送,想不到你们竟不敢承担,看来只好再去找九洲镖行商量了。”   金刀无故黄大中哈哈—阵狂笑,朗声道:“老朽决定接下这笔生意了。”   看他的举止表情,似是下了最大的决心。   八步凌波宗子荣不甘示弱,随声接口道:“好吧,姓宗的也答应卖这趟命。”   锦衣公子目光转向铁臂虬龙郑经二人道:“已有两家答应了,二位的意思怎样?”   八卦刀郭南翁徐徐接口道:“他们二位老哥既已答应,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呢。”   锦衣公子大喜,对着四人一个罗圈揖道:“那就—切拜托了,东西是现成的,因为金陵方面催得紧,明天就请上路,行不行?”   四个镖头把银票纳入怀中,告辞道:“既接下了这笔生意,什么时候上路都行,我们回去稍稍打点一下,就是明天上路吧。”   四人行出了那栋四合院后,心情不约而同地沉重起来,铁臂虬龙郑经首先开言道:“此人来历不明,付出许多银子保这趟镖,其中定有蹊跷,黄兄不觉答应得太爽利了。”   黄大中叹了一口气道:“你我都是刀口上舐血的人,混了一辈子,虽略具虚名,谁又积蓄了多少?是以兄弟决意答应下来。再说此去金陵乃是官道,合你我四家之力,料想不会出差错。”   他这番话说在大家心坎里,是以大家都无异议,各自回家准备。约定次日五更出城。   一宿过去,次日城门才刚刚开启,六辆满装箱笼的大车,在二三十匹怒马簇拥下,威威武武奔出城来,平日由京城出来的镖车也不在少数,但数这趟镖特别,每一辆车上,都插着四家镖行的旗号。   江湖上的消息传播得最快,也不知是谁首先把这消息传出,瞬刻便传遍了江湖,黑道豪强、绿林巨盗,处处快马飞传,约集高手,意图劫掠这批波斯来的宝物。   古语说得好:“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这行镖车一经出城,便已被人盯上。   就在镇远等四大镖行,联合保这趟镖的消息传出的同时,九洲镖行也得到了这个消息,秦总管立即调兵遣将,暗地布署,但却严禁把这事泄漏给杜君平。   而杜君平却因镖行连日没有动静,也懒得去见秦总管,乐得清闲自在,每日都到街上闲逛,有时也去看看名胜古迹。   这天,偶尔在一家酒馆,听到四家联合保一趟镖的消息,心里不禁一动,暗忖:近日九洲镖行连续失事,被劫的珠宝银两不在少数,四家镖行居然敢接生意,倒有些蹊跷呢!于是匆匆赶回镖行,一径入内求见秦总管,一个丫环出来答道:“秦总管已出去了,今晚只怕不能回来,杜护法如若有事,明天再来好了。”   杜君平心中顿时了然,付道:“他这番出去,只怕与那趟镖有关呢。”   回转房中,推说不舒服,着春娥等不必打搅,径自闭门睡下,暗中却把那套花匠的衣服换了,悄悄跃出墙外,一路循着大道向南奔去。   再说金刀无敌黄大中等一行人,沿着大路南下,为了谨慎起见,决定每日按着驿站的路程走,不到天黑便歇下,免得贪赶路程出事。如此一天也不过走六十里而已。   哪料出城走不到四五十里,便已出了乱子,镖车被一行江湖人拦住,当先一人,赫然竟是九洲镖行的秦总管秦奇。   黄大中十分动怒,拍马上前拱手道:“秦老哥也是吃镖行饭的,难道要在光天化日下公然抢劫?”   秦奇哼了一声道:“黄大镖头请别误会,兄弟只是想看看镖车里的东西。”   黄大中把脸一沉道:“办不到。”   秦奇冷笑道:“黄兄在江湖上混了多年,怎的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九洲镖行连续出事,失去珠宝镖银不计其数,这批宝物来路不明,我们查看一番,于老兄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过不去。”   黄大中道:“贵号的镖银是在什么地方丢失的?须知我们是由京城出来的呢。”   秦奇冷冷地道:“兄弟不想同行伤和气,请你们的东主出来说话,再不请把贵东主的姓名和店号说出,果是有名有姓的正当商号,兄弟立即让路。”   这一席话顿时把四个老江湖问的张口结舌。   半晌,八卦刀郭南翁方道:“我们开的是镖行,东主既信托我们,便得把东西平安保送到地头。”   黄大中接道:“中途查看人家的东西,那是吃镖行饭的大忌。”   秦奇冷笑道;“替强盗保镖你们也干吗?”   跟着把脸一沉道:“兄弟不想多罗嗦,贵东主既没来,那就请几位把镖车退回去,容见了贵东主把事情查明以后再上路。”   于是黄大中也把脸沉下道:“镖车既已上路,便是我们的责任了,贵号如果想查看,不妨派人跟去金陵,要我们再走回头路,那是绝对办不到。”   秦奇仰面一阵嘿嘿狂笑道:“好吧,几位既一昧贪恋着那几两银子的花红,兄弟只好得罪了,等见过真章后,再去找你们的东主来评理好了。”   黄大中一回手,把金刀撤在手中,朗声叫道:“秦老哥要手底下分是非,那就由兄弟来奉陪了。”   秦奇鹞眼一翻,寒声道:“此事本来是冤有头,债有主,与你们毫无关系,而你们要往浑水里淌,以后都别后悔莫及。”   这话听在四个镖头的耳内,心中顿生警惕,只是事情已如箭在弦,不得不发。   秦奇蓦地一声震喝道:“凭你们几个哪配老夫动手,来人啦,先把镖车与我看住。”   喝叫声里,身后罗列的高手,早向镖车扑去。金刀无敌黄大中大喝一声,金刀化作一道长虹,迎面截住,可是对方似乎早已安排好了,一阵狂笑声起,人群中飞起四条人影,分向四个镖头扑去,立即展开一场凶猛绝伦的搏斗。   黄大中白发飘飞,双目喷火,大喝道:“老夫与你们拚了。”   金刀霍霍,奋力猛攻,一派进攻招式,那确实是在拚命,但他的对方绝非庸手,一把铁算盘挥动生风,不让他越雷池一步。   就在这时,耳畔突然传出来一阵细若蚊蝇的传音道:“他们既是九洲镖行的人,不怕没处找,各位不必打了,快退下来。”   声音虽极微,却字字清晰,隐约似是锦衣公子的嗓音。   黄大中久走江湖,经验丰富,心里不觉一动,当下高声道:“今天我们认栽,等回去后再找他们算帐。”   金刀一撤,径往来路退去,八卦刀郭南翁等见黄大中一退,知道大势已去,也纷纷撤招退了下来。   秦奇哼哼冷笑道:“你们能够见机,总算是便宜了。”   争斗不到半个时辰,便已经结束,九洲镖行的人,纷纷赶到镖车前,竟没有一个损伤,秦奇随即吩咐道:“把镖车上的东西取下来,每人拿一件,设法进城到镖行会齐。”   他为了清点数目,亲自站在一旁监督,大家七手八脚把车打开,里面满满都是大箱笼,可是每个箱笼下都压有一支火筒,车门一开,冷开吹入,火筒立燃。   秦奇见状大惊,厉喝道:“快闪开。”   当先撤身暴退。   可是为时已晚,但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跟着乒乒乓乓六辆车一齐爆炸,刹时火光冲天,硝烟迷漫,四下血肉横飞。   秦奇虽是见机得早,仍然被炸去了一条手臂,当下忍着痛,四下一看,带来的二十几个高手,除了铁算盘周通,幸保不死外,几乎全军覆灭,到处是断臂残肢,焦臭的血腥味,随看晚风送入鼻孔,凄惨已极。   他二人虽是穷凶恶极的江湖凶煞,见了这种惨状,也觉心胆俱寒,铁算盘周通忍着伤痛,一面替秦奇包扎断臂,嘴里却狠狠地咬牙道:“这必定又是那伙人干的,有天找到他们,一个个都把他们碎尸万段……”   话犹未了,只听黑影中一人冷冷接口道:“不用找了,本公子就在这儿等着你们呢。”   周通这一惊非同小可,若在平时,足可以应付,此刻在重伤之下可就有些胆寒了。”   来人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森森地道:“他们都已去黄泉路上作客,单单留下你们两个人,不嫌太寂寞了吗?”   铁算盘周通一面暗中凝功,嘴里却沉声道:“总管留神,此人剑势奇快……”   这一说话分神,但见剑光一闪,他已中了一剑,鲜血喷射,缓缓倒了下去,秦奇老奸巨滑,趁着对方攻击周通之时,骤起发难,大喝一声,掌势骤发,一阵蚀骨寒风,挟着如潮暗劲,当头压下,他功力深湛,全力一击果是惊人。   黑衣人身形微撤,嘶嘶一连两剑,把掌劲卸去。殊料,秦奇原是以进为退,掌力一发,人已借势腾身而起,往密林中疾射而去。   黑衣人森森笑道:“我就不信你还能逃出本公子的手掌。”   只听身后一个深沉的嗓音沉喝道:“你说得对,看你今晚还能选出老夫的手掌心吗?”   黑衣人大吃一惊,剑随身转,呼的—个大飞旋,已然面对着来人,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青袍老者,也用一方青纱盖着脸。   双方静立片刻,青袍老者缓缓地道:“你是自己了断呢还是要老夫动手?”   黑衣人不声不响,就趁对方说话之时,骤起发难,一片剑光,挟着嘶频刺耳的怪啸,当头卷了过去。   青袍老者哼了一声道:“好小子,你真毒辣得可怕。”   长臂疾抬,就和两只铁钳般,硬向剑幕中抓去。   黑衣人似知遇了强敌,剑光连闪之下,已然换了剑路,但任是如何变换,青袍老者仍是从容不迫地应付。双方交手了二十余招,黑衣人已是微微气喘。   晃眼间,又是十几招过去,黑衣人的剑势更形缓慢了,情势显得极是危殆,青袍老者冷森森地哼道:“难道你到这个时候还不束手就擒吗?老实说,老夫如不是想留活口,早把你一掌劈了。”   黑衣人仍然一声不响,拼命支撑,蓦地,一个灰袍老者飘身射入场中,一声不响,挥剑便向青袍老者攻去,他出剑并不快,但却具有一种无形威力。   青袍老者一面挥掌封架,一面出声大喝道:“阁下是谁,报个名来。”   灰袍老者脸上既无表情,也不出声,只是闷声地运剑攻击,倒把青袍老者大部份的攻击接了过去,黑衣人得到这个喘息的机会,手中的剑光突然大盛,刚才因为对方所制,缚手缚脚,无法展所长,这时压力已去,那种迅速的剑法才得尽量展开。但见一片呼呼剑幕,不断在青袍老者的身后左右盘旋,着着攻的都是要穴。   黑夜荒郊,遇见两位这样的神秘人物,青袍老者越打越觉心寒,虽然他一生高傲无比,也不得不萌退志,突在掌上一凝功,连发二掌把对面的灰袍老者逼退,就势一长身,灰鹤般向一片密林中射去。   黑衣人插剑入鞘,望着灰袍老者正待开口,而灰袍老者几乎在青袍老者离开的同时,也飞身向暗影奔去,此人就是尾随镖车而来的杜君平,他隐身林中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他对黑衣人对付九洲镖行的毒辣手段,暗中也摇头乍舌不已,但为了同仇敌忾,仍然出手救了他一命,唯恐秦总管回去会找他,是以急匆匆地往回疾奔,回到镖行已快天明。   刚刚把衣服换下藏好,钻入被窝内还没有睡熟,门外已传来敲门声,于是故作大梦初醒,打着呵欠问道:“谁呀?”   外面传来春娥的声音道:“我是春娥,秦总管着人来请你呢。”   杜君平暗叫道:“好险。”   当下披身而起道:“天亮了吗?快盛盆水洗洗脸。”   春娥急道:“回来再洗吧,他在等着你呢。”   可是,杜君平仍然就着盆里的冷水冼了把脸这才随着她入内。   只见秦总管一脸焦黄,左面扎满布带,颓然坐在椅上,另外还散坐着几个人,于是故作惊讶地问道:“总管负伤啦,这是怎么一回事?”   秦奇摇了摇头,抬头示意他坐下,指着一个黑袍雷公嘴的老者道:“这位是本行护往黑煞姚康,姚大侠。那位是玉面无常靳大鹏,靳大侠。”   杜君平起身抱拳道:“在下杜君平,见过二位护法。”   姚康和靳大鹏欠了欠身,齐声道:“免礼,坐下吧。”   杜君平肚内冷笑了两声,自顾坐下,不再答腔。   姚康闪着两道阴森目光,瞥了杜君平一眼,道:“你今天唾了一整天?”   杜君平冷冷地道:“你是问案还是聊天?”   姚康哼了一声道:“谁有闲工夫和你聊天。”   杜君平仰着脸道:“那就恕在下不答复了。”   姚康跳起身来怒道:“为什么不说?”   杜君平冷冷地道:“不高兴答你怎么样?”   姚康怒笑道:“好呀,你认为宫主看上你了便可目中无人,哼!换了老夫可管不了你那么多。”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来道:“你嘴上干净点,姓杜的可不是任人侮辱的。”   他知事情已快到摊牌的时候,乐得大闹一场借故离开。   秦总管坐在那里,对他们的争吵,并没有加以制止,这予杜君平无形中似是一种暗示。   黑煞姚康一声不响,蓦地一欺身,闪电般伸手向他手臂抓去。杜君平傲然屹立,容他手指堪堪沾上衣报,忽的身形一晃,已然到了他身后,手掌暗运功力往前轻轻一送。   姚康的功夫本就不俗,只为一念轻敌,吃了一个暗亏,顿时面上变成了猪肝色,回头一看,杜君平仍然站在原地,当下恐吼一声,十指箕张,腾身飞扑过来。   这种凌空搏击的式子,内功不到相当火候,决不敢轻用。   杜君平看准了来势,身形仍然屹立不动,等到他身形已成头下脚上之势,忽地脚下一动就势将一张坐椅往前一推,用它代替了自己,飘香步神奇无比,争的只是分秒之差。   黑煞姚康箕张的十指劲力已然发出,眼看对方已入掌握,忽觉手上抓的并不是肉体,而是硬硬的木头,但听咔嚓连响,—把椅子已然被那股劲抓得四分五裂。   杜君平虽仗飘香步轻易闪开,也看得暗暗心惊,只听秦总管冷冷地道:“姚兄,脾气发够了没有,大敌当时,这样闹不像话吧?”   黑煞姚康本就羞怒难当,听了秦总管这番责难的话,更是火上加油,怒吼道:“老夫和这小子誓不两立。”   杜君平冷冷地道:“大护法,在下和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呀?几句口舌之争总还没有杀人劫螵来得重要吧?”   黑煞桃康暗中凝功,一步一步向他趋近,气乎乎地道:“爷爷早知你不是东西,非杀你不可。”   杜君平沉下脸来徐徐地道:“姚大护法如若再气势相逼,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双方正自剑拔弩张之际,一条人影鬼魅般由后宅飘了出来,举手一掌向姚康背上按去。   此人来得既突兀,出手又快速绝伦,姚康全神贯注杜君平,眼看就要伤在对方的掌下。   杜君平蓦地一声大喝道:“留神后面。”双掌一翻,一股激疾的掌力,迎着来人的掌风击去。   双方掌力一经接触,只觉对方那股力道软绵绵,冷森森地,隐隐具有一种无可抗拒的弹力,心神猛震之下,人已连退了两下,当下猛的扎桩将下盘稳往,迅速将真气运转一周天,觉得十分畅顺,这才举目向去人看去。他万想不到此人就是厉若花喊贾伯伯的那位青袍老者,这确把他怔住了。   那位黑煞姚康虽经杜君平替他把大部分掌力接去,仍被掌风边缘扫中,踉跄向前冲出三步,一口鲜血从口鼻中喷了出来,回头见伤他的是青袍老者,立刻面如死灰,低头不敢出声。   此时秦总管和在场的人都巳立起身来,厅内鸦雀无声,青袍老者双目冷电般全厅一扫,寒声道:“大敌当前,竟还这般胡闹,具是死有余辜。”   复又对杜君平道:“刚才的一切我都看见了,他这般对你逼迫,你仍在危急中救他,足证胸怀豁达,心地仁慈,姚康应该惭愧死。”   说着大步径往下首坐下,复又对姚康厉声喝道:“你总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旁人都不如你,现在你该明白了,他刚才居然把老夫那一掌接下,你自问办得到吗?他一个年青人尚且有这种涵养,你是枉在江胡混了这么多年。今天本该重责,如今暂且从宽,罚你在总坛反省—年,快与我滚!”   姚康躬身答道:“谢东主恩典。”转身疾奔而去。   杜君平虽然受到青袍老者的嘉许,心中却是后悔不迭,觉得自己又一次显露武功,实是不明之智。   青袍老者发落了姚康后,扭脸对秦总管问道:“被拔去的分号已经派人接替了吗?”   秦奇恭答道:“都已派人去了。”   青袍老者突然展露一个难得的笑容,对杜君平道:“老夫本想着你去主持一个分号,但总号人手太少,你暂以护法身份在这里呆些时,你的意思如何?”   杜君平欠身道:“在下初出茅庐,恐怕有误镖行的大事,护法一职愧不敢当。”   青袍老者道:“就这么办,不用推辞了。”   跟着一阵嘿嘿冷笑道:“老夫自入江湖以来,还没逢过这种敌手,想不到这次居然栽在一个后生小辈手里,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   这阵笑声显然是发泄内心的愤怒,是以极其尖锐刺耳,令人不寒而栗,杜君平暗运神功镇定心神,泰然端坐,神色自若。   老者似是愤怒又似感既说完这番话后,倏地把脸一沉,重重哼了一声道:“他既冲着九州镖行来,我可顾不得那么多了,早晚我要他看看老夫的手段。”   说着,起身往后宅去了。他这种言谈举动,那无疑地是本行的东主了。   第 四 回 困禁魔穴     杜君平见没有什么事情派他去做,也起身回到室中,想不到厉若花竟又在他房中。暗中不觉皱了皱眉,厉若花这次却大反常态,一脸都是怒容,见他进来后,对着春娥挥手道:   “你们都与找出去,不奉呼唤不准进来。”   杜君平其名其妙地望着她道:“什么事这般神秘?”   厉若花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为了你。”   顿了顿又道:“我真不明白你的意图,为什么要到九洲镖行来?”   札君平不耐烦地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了,为的是挣几两银子。”   “呸!你真是在哄鬼。”厉若花气愤地道:“你原来是华山派的门徒,不知怎么得罪了天地盟,竟传出鬼令判你的罪。后来你二师伯为了救你,不惜背叛师门,把你送了出来,对是不对?”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你是听谁说的?”   厉若花唉声一叹道:“天下竟有你这种笨蛋,既已逃得一条性命,为什么不隐姓埋名,高飞远走,偏偏要来到九洲镖行,而且用的是真实姓名,本来面目。”   杜君平道:“天地盟所判乃是莫须有的罪名,在下问心无愧,何用躲藏?”   厉若花摇摇头叹道:“他们判定了你的罪名,你住哪里诉冤去?凡属在盟的武林同道,都可对你格杀勿论。而且九洲镖行又是……唉,这件事真把我难死了。”   杜君平道:“宫主不必担心,在下自己的事情,自己会了断。”   厉若花皱眉只是摇头道:“你这种死心眼的人,真叫人又气你,又可怜你。我真后悔不该认识你,以致惹来一身烦恼,这……这……怎么办呢?”   杜君平见她一片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禁大为感动,要知他已届成人之年,虽从未想到儿女之情,却也并非毫不知人情世故之人,当下缓缓行近她的身旁道:“宫主对在下如此关切,在下十分感激,为了不想连累九洲镖行,还是马上离开这里吧。”   厉若花道:“我认为你还是暂时留在这里不要乱跑,今晚我好好地想一想,明天早上我们再决定对策,你看好不好?”   杜君平徐徐地道:“我一定要听你的安排,那也只好如此了。”   厉若花面上愁容稍减,复又柔声道:“你千万己着我的话,务必忍耐点,姐姐决不会害你的。”   此刻这魔女真情流露,现出无比的关切。杜君平目送她走后,暗忖道:“想杜君平堂堂男子汉,岂可受一个女子的恩惠,此事万万不可,还是走吧。”   举步向外行去,突又转念道:“不管怎样,总得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抬头看了看窗外,只见月影西斜,时间已交二鼓,心里突然一动,迅速把门关了,熄去灯火,飞身向窗外掠去,他对这栋宅子已了如指掌,瞬刻之间便已到了后宅。只见右花厅灯火明亮,似还有人在谈话。   他尽情施展飘香步,接近花厅,偷眼向里望去,只见那青袍老者正和一个黄衫老者对面坐着,此人他在飘香谷见过,正是那河东叟牧上官延龄,心中不觉恍然大悟。   只听上官延龄道:“盟主目前最迫切的有两件事,一个是飘香谷主是不是真的死了?还有一件就是姓杜的孤儿。据赵二麻子说,此子八九是那人之后。”   青抱老者道:“飘香谷主生死虽是一个谜,兄弟却认为她纵然没有死,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尤其是华山那个姓杜的孩子,更是不成气候,犯不着费那么大的劲。”   上官延龄奸狡地笑了笑道:“近来听说那个姓杜的投到镖行里了,不知厉老知道不知道?”   青袍老者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道:“敝镖行里的人数太多,兄弟倒确实没有留意呢。”   上官延龄道:“厉老不妨着人查一查,兄弟急着要去复命呢。”   青袍老者面容骤变,双目闪射出二道可们的光芒,半晌方强压下来,冷冷地道:“天地盟下高手不下千万,一个乳臭未干的陔子,到手便可擒来,何用劳师动众,小题大做。”   上官延龄深悉老者性格,不敢十分相逼,拱手告辞道:“既然厉老这方面有强敌侵犯,兄弟也不敢勉强了,说不得我们只有自己去着手搜查。”   青袍老者也不挽留,随即起身道:“那就偏劳几位了,恕老朽不远送。”   上官廷龄辞之后,飞身向墙外掠去。杜君平也身形一飘,紧随身后,岂料,上官延龄才行飞出,四千立即飞起四五条黑影,杜君平暗中一惊,赶紧将身子一伏,还幸未被对方觉察。   暗暗尾随着对方,越过两道大街,见那些人影都聚集一处,落入了一家客寓,这才缓缓跃登一株古柏之上,偷眼向内观望。   这才发现上官延龄的同伴竟有五六人之多,一个身体胖大,手执两颗铁胆的虎面老者,似是一行人的首脑。目光炯炯望着上官延龄道:“此行结果如何?”   上官延龄道:“厉老言词闪烁,不知是何用意。”   虎面老者哼了一声道:“明明在他镖行,他为什么庇护那小子。”   上官延龄接道:“听说他有一个独生女儿,还是……”   虎面老者敛去笑容道:“这话到有几分说法,不过厉阴平何等高傲之人,只怕其中还有别的缘故。”   突地,一阵洪钟也似的嗓子插口道:“我真不明白盟主近来的行事,越是人家认为鸡毛蒜皮的事,他越是认真,就拿这小娃来说,不过是个未出师的孩子罢了,也值得这般小题大做?”   杜君平听这说话之人,口音十分熟悉,仔细一看,才知是那晚到过飘香谷的铁叉吴刚。   虎面老者横了他一眼道:“你总是这般火爆脾气,你怎知这事不重要呢?”   顿了顿又道:“厉阴平之意老夫已猜着几分,如今你我既奉命而来,好歹要把他弄回去,如若没有活的,就是死的也罢,总得有个交代。”   上官廷龄道:“厉老如果别具用心,把人庇护在他的麾下,你我又拿他有什么办法呢?”   虎面老者阴沉沉的手中铁胆一阵揉搓,嘿嘿笑道:“老夫自有叫他乖乖把人交出来的办法。”   杜君平倾耳细听,暗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办法,能令那魔头就范。”   讵料,虎面老者谈了几句话后,竟然各自回房去睡了。   他判定九洲镖行正全力对付强敌,暂时还不会顾到这些事,况且他已明明看见青袍老者回绝对方,是以决定先看看动静再说,好在自己是自由之身,一旦有事,仍有脱身的能力。   一宿过去,次日竟不见厉若花来到,心中正自奇异之际。   青衫老者已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杜君平起身让坐,青袍老者沉声道:“现在没有工夫和你闲谈,快些收拾一下随老夫上路。”   杜君平微感意外地道:“可是又出事了?”   青袍老者道:“老夫打算带你到蜗居暂住些时,你意如何?”   杜君平因详知昨晚之事,以为他出于一番好意,或者是出于厉若花的恳求,心虽不愿,但又觉得如能借此机会,练习一些时日的武功,到是有益无损。随答道:“东主既有此意,在下遵命就是。”   随着青袍老者步出客房,门外已准备好了一辆黑油布的四套车。二人坐入车内,放下帘子便是严密异常。   一路车行极快,而且沿途都有接应之人,稍稍进点饮食,换过马匹后,立刻又起程,连日连夜的赶了三昼夜,马车已进入了一个群山环抱的深谷中。   青袍老者沿途极少说话,这时才开言道:“到了,这谷内就是老夫的家,只怕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   杜君平故作不解地道:“镖行正是多事之秋,东主把在下领来家里,倒叫在下好生不解呢。”   青袍老者淡淡一笑道:“当然有原因,等会你就知道,前面就是家了,咱们下车吧。”   跳下车来,顿觉心境一宽,果然这是一处修心养性的人间乐土。   二人踏着萋萋芳草,行过一座朱栏小桥,再穿过一片竹林,已到一所精舍前。青袍老者原是走在前面,此刻突然往回一退,伸手虚虚一让道:“请进。”   杜君平忙道:“还是东主先请吧。”   青袍老者抬起手按在他背上道:“你来我家总算是客,不用谦虚了。”   杜君平还待谦让,老者手掌突地一拂,连点了他挂膀、凤尾、精促等五处穴道。   老者将他制住后,沉喝一声道:“先把他带上去。”   里面立刻奔出四个青衣使女来,把他架入屋内,往一间暗房一推,随即把门关上。   杜君平虽聪颖绝伦,但无论如何,也无法猜透老者的用心,若说他怀有恶意,早在京城便可动手,何须用三天三晚的工夫跑来这里下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突然一阵脚步声响,房门开处,青袍老者缓步行了进来,伸手在壁上一按,倏然现出一个窗户来。老者指着窗外道:“你看那是谁?”   杜君平举目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铁笼内,吊着一个衣衫槛楼,满面血污的大汉,先是一怔,继而倏然省悟,那不就是在苗山常给他和奶妈送米送柴的公孙大叔!   老者森森地道:“此人你该认识,他就是金陵分号的主持人,外号快斧手的公孙乔。”   杜君平失声叫道:“公孙大叔是好人,你为什么把他弄成这个样子?”   老者大笑道:“你别着急,还有呢。”   伸手往壁上一按,左面的窗户也开了,映入眼帘的,又是一个同样的大铁笼,里面坐着一个篷头垢面的少女。   此女虽是篷头垢面,他却一眼便已认出,竟是阮玲,他真不知对方怎么会知道他们认识。   老者见他双手微微发抖,脸上神色大变,不禁得意地冷冷笑道:“老夫并没有意思一定要他们的命,如果你能答应老夫一件事,立刻放了他们。”   杜君平原是一个极富情感之人,眼看他们都是因自己而陷魔掌,禁不住热血沸腾,高声吼道:“他们与你无怨无仇,为问这等戏弄他们?”   老者面无表情地道:“老夫向来做事但求遂心,不问用何手段。”   杜君平怒吼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才肯释放他们,说吧!”   老者点头道:“看来你到是蛮重义气的。”   顿了会又徐徐地道:“说起来这件事极是容易,只须把你爹遗下的剑谱给我,立刻可以换回两条人命。”   杜君平说话的声音本就极大,再加上两声怒吼,早把铁笼内的阮玲和公孙乔惊动。那公孙乔伤得极重,仅只睁开眼来看了看他,阮玲似乎没有什么损伤,立刻抬起头来叫道:“杜兄弟切莫听他鬼话,你给了他,我们照样地活不成,何况这事关系重大,那是万万不可。”   杜君平摇头道:“这事我弄糊涂了,我爹爹是谁我至今不知,更没有留下什么剑谱。”   老者冷冷地笑道:“你还装什么蒜,杜飞卿难道不是你爹?”   跟着又仰面笑道:“那晚和黑衣人联手攻击老夫,那不说是杜飞卿的剑法吗?其实我早该想着是你了。”   杜君平此刻才知,自己的一切早被对方看破,同时也恍然想起红脸老人着他把剑谱毁去的用意。怒哼道:“不用梦想,册子早被我烧掉了。”   老者并不因此失望,不徐不疾地道:“册子烧了,那证明你早巳读熟,你可以用笔写出了。”   杜君平怒极而笑,仰天笑道:“你就是把我碎尸万段,也无法逼我写出来。”   老者冷冷的道:“这个老夫相信,因此我才把他们请来,我要叫你死了也落个不义之名。”   随即指着铁笼道:“本门有一种‘魔火焚髓’的功夫,凡属被伤的人,要经过三天三晚忍受的痛苦,直到骨髓灸枯才行死去。”   杜君平乃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心头不觉一震,怒道:“你不用拿这个来吓唬我。”   老者一双眼何等厉害,察颜观色,早已看出他的心意,后又道:“老夫言出必践,你只要答应把剑谱写出来,他们即刻可以释放。”   杜君平默然不语,显然已有允意。   阮玲大急,尖声叫道:“杜兄弟,你不要管我们了,杜伯伯的剑法独步宇内,倘若落入这批邪魔之手,你将是杜门不肖子孙,落个骂名千载。”   铁笼内的快斧手公孙乔一声暴吼道:“平儿,不用替我耽心,你大叔这条命值不了几文钱,万万不能答应他。”   杜君平猛地一抬头,沉着脸扬声道:“我们已经不慎落到了你老魔手里,杀剐都任由你了,如若要谈判的话,且先把他们二人放了。”   青袍老者想了想道:“这事老夫可以依你,并且还给你们一个叙旧的机会。不过老夫得提醒你,本门的独门点穴手法可不是随便能解的,如果你们轻举妄动的话,真气流逆,血脉立刻爆裂而死,那时可别怨老夫言之不预。”   杜君平不由自主地哼一声,心知他也许是实话,不一会工夫,素手龙女阮玲、快斧手公孙乔由两个青衣背剑使女带到房来,阮玲还不怎样,公孙乔却是显得十分萎顿。   老者目视杜君平道:“你们可以好好商量一番,老夫决不相逼,不过时间限定今晚,明晨老夫等着你的答复。如果不能让我满意,嘿嘿嘿,那时候的滋味可就有点不好受呢。”   老者走后,阮玲突然上前抓住杜君平的手臂,两眼泪珠顺颊泉涌流下,半晌方呜咽着道:   “都是我害了你。”   杜君平摇了摇头,轻轻抚着她的手道:“不用伤心,那事等会再说,我先看看公孙大叔的伤势。”   公孙乔入房便不支跌坐地下,此刻却挣扎着站了起来,沉痛地道:“孩子,你总算长大成人了,大叔见了你,真不知有多高兴,不幸的是我们都落入了魔掌,唉……”   他原是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只是身上遍体鳞伤,更因穴道被制,无法运功疗伤,是以痛苦非常,勉强说了几句话,身形已是摇摇欲坠。   杜君平急忙双手将他抱住,激动地道:“大叔,你不用着急,剑谱我已读熟,明天写给他就是了。”   “呸!”公孙乔愤怒地嘶叫道:“你怎的这般糊涂,放眼武林,能够胜过那魔头的,就只有你爹了,虽然你爹已然遇害,却留了了这本剑谱,是以他还有点顾虑,若一旦让他们得着剑谱,武林便将陷于万劫不复。”   —阵回答竭声嘶吼,公孙乔额上的汗珠似黄豆般的滚落,人已颓然僵卧地下。   杜君平大急,连声叫道:“大叔……大叔……”   公孙乔微弱地摇手道:“大叔一时还死不了,你快和阮玲姑娘谈谈吧。”   札君平悔恨交集,霍地站起身来,只见阮玲正闪着一双秀目凝视着他,遂切齿道:“看来他就是杀我爹的凶手了。”   阮玲冷静地道:“别那么火爆的,你且静下来,容我慢慢说与你听。”   当下托着他席地坐下道:“刚才那青袍老者就是外号东魔的厉阴平,不知怎的投入了天地盟,他虽在江湖上名气极大,可是和他齐名的人还多得很,邪派中的北妖、西怪,南毒等都不输他,争夺盟主更不够格。他此番谋夺剑谱,不知是那魔头的授意,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杜君平皱着眉道:“你所说的魔头究竟是谁?”   阮玲叹了一口气道:“天地盟的盟主。”   杜君平又道:“听说天地盟的盟主是铁臂苍龙肖铮肖大侠,此人并非魔道。”   阮玲点点头道:“不错啊,此人当年和令尊在江湖上并称乾坤双绝,不知怎地夺得盟主后性情竟大变,极少在江湖露面,所作所为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杜君平还待再问时,阮玲连连摇头道:“此刻我们寸阴寸金,暂时不要谈这些吧。”   阮玲尽量抑着内心的焦灼,徐徐地道:“一着走错满盘皆输,我并非不知你处境危险,但当时判断,认定强敌当前,厉阴平决无法顾及到这事,万料不到他竟会去帮着那批人,更坏的是你使出了你爹的剑法,招致他提前发难。”   杜君平道:“你是怎样落入他们手里的?”   阮玲幽幽地道:“也是我一念之私,暗中前去察看你和那魔女的举动,不想,遭了厉阴平的暗算。”   她此刻虽然是满脸愁容,篷头垢面,但吐露这话后,仍觉娇羞不胜,缓缓把头低了去。   杜君平道:“刚才承你把天地盟的事略略告诉了我,并使我知道了我爹的往事,以后我知道怎样做了。”   阮玲睁大眼睛点了点头。   杜君平接着说道:“在你们想像中,有你和静缘师姐一旁监视,又有那位银面人和六君子等人暗中保护,我可以万无一失。”   深深吁了一口气又道:“你们却没想到,一个糊糊涂涂,一切听人安排的人,他怎能分清敌我,再说他纵有高手暗中保护,也不能时时守在他身旁。”   阮玲惊奇地望着他道:“你说得都对,我真想不到你料事竟然如此周密。”   杜君平摇头道:“小弟乃是就事论事,如若你们不是别具用意,何苦让我去冒险?”   他仰望着窗外悠悠白云,不言不语,沉思半晌,突又开言道:“据我猜想,也许天地盟主便是杀我爹的仇人,那位红脸老人是爹极好的朋友,也就是暗中策划替爹报仇的人,不过照常情来说,他应该把我安顿在一处秘密地方,让我安心练剑,到剑术大成之时,再去与仇人决一生死……””   阮玲打断他的话头道:“你能知道那是更好,这样也不枉费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了。”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却故意让我以真面目出现江湖,这是出乎常情之事,因此我想到他一定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也许是时机迫切,不容许等到我剑术练成,要不就是他已成竹在胸,早已有了妥善安排。”   阮玲惊出声道:“你这些话实在使我惊奇,我不知你如何想出来的。”   杜君平徐徐地道:“你认为我说错了?”   阮玲摇头道:“不,不,实在大有理由。”   杜君平道:“这样说来你一定知道啰?”   阮玲诚挚地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怎能知道这么多的事,不过细想起来,你这种推断也正是我平日感到不明白的事,只是无处问罢了。”   杜君平缓缓立起身来,道:“我们扯得太远了,明天的事究竟如何应付?”   阮玲跟着站起来道:“你记着,无论他用什么惨酷的刑法收拾我们,你绝对不能答应他……”   杜君平打断她的话题道:“那不是办法,我真耽心公孙大叔受不了。”   只听公孙乔微弱的喊道:“平儿,你不用管我,公孙大叔已经不行了,人生免不了一死,那剑谱却关系着武林千百人的劫运,你千万不能写给他。”   杜君平低声安慰道:“大叔,你静静地养神吧,说实在话,就算你和阮玲姐拚却一死,仍然于事无补,他仍不会放过我的。不如我答应了他吧。”   阮玲大惊,抓住他的臂膀连连摇撼,悲声道:“你决不能这样做,不能……决不能……”   杜君平冷静地推开她的手,低声道:“你听我说,我明天答应他,让他先放你们,然后你同公孙大叔找个农家养伤,等到伤势好了,找个机会突然分头逃,虽然这样逃脱的机会仍不多,但只要一个人逃脱了,我便有希望得救了。”   阮玲摇头道:“这方法不行,你用假的剑招瞒不了他的,他的武学比你高深多了。”   杜君平道:“这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我想他决定不会亲自监视你们,若派其他的高手跟踪,你们纵然不敌,脱逃总归有望,别忘了飘香步法是独步武林的绝学。”   经这一说,阮玲信心大增,求生之念油然而生,话题一转道:“你为什么不仔细想想那本秘笈中,有没有解穴的手法?”   杜君平叹了一气道:“想过多遍了,如是能够解得开,我早就替你解开穴道了。”   阮玲也知各门各派封穴的手法截然不同,一个不巧,极易弄成终身残废,是以不再作声。   杜君平突然盘膝坐下,闭目不言不动。阮玲也不去惊动他,过了足足有半个更次,才缓缓睁开眼睛,摇摇头道:“难,难,我实在没有把握。”   阮玲急道:“没有把握的意思,那是说你已经想到了?”   杜君平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   阮玲又道:“此时唯一可行之策,你先从我试身上试试,万一有什么不对,那是命该如此。”   杜君平沉吟了一会道:“我们先选个小穴试试,如若情形不对,还能有补救的办法。”   缓缓行近阮玲身旁,举起手掌,在她挂膀穴上拍了两下。   不论封穴和解穴,施行的人必须内力充沛,才能使经脉畅通或者是阻塞,他费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搜索枯肠,虽然澈悟了解穴之法,可是仍然白费心血。   阮玲全身打了一个寒战,只觉经脉之内,猛如万蚁钻动,痒酥酥,火辣辣地难受已极。   杜君平见她面容大变,额上汗珠直淌,心知要糟,赶紧五指连弹,又为她恢复了原状。   总算他预先便已防到这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阮玲长长吁了一口气道:“不用再试了,纵使你懂得如何解穴,可是你自己穴道被封,内力无法提聚,一个不巧,反而误事。”   杜君平焦灼地道:“此路既然行不通,我们得另想其他方法了。”   阮玲道:“现在你该想想如何应付厉阴平了,终不成你真的把秘笈写给他。”   杜君平猛然省悟道:“先父的剑术只有七招,共二十一式,载在秘笈的最后一页,当时因为时间大过迫促,我虽记得式子,但只练了一招便辍下了。”   阮玲道:“当时令尊仗剑江湖,邪魔闻风丧胆,是以都想得到他的剑谱,无论如何你不能使它落入魔道之手。”   杜君平仰望着窗外隐隐透进的亮光,徐徐地道:“天已亮了……”   他的语调是极平和缓慢,却不啻是一声震憾心弦的死亡钟声,内中包含着无限凄怆和悔恨……   阮玲缓缓由地下立起身来,长长吁一口气道:“今日也许是我生命的末日,杜兄弟,你务必记着剑谱关系武林千百人的生死,切不可因我们二人的生死而误了大事。”   顿了顿又道:“宁可粉身碎骨,断不可把秘笈泄露,这样姐姐虽死,九泉下也可瞑目了。”   当一个把生死置之度外之时,神志反到显得极其清朗,这虽是最后诀别的遗言,语调却是镇定而坚决,毫无悲哀的意味。   她似一个虔诚的殉道者,决心以身啖魔。   杜君平仍然目视着窗外的曙光,突然沉声道;“阮姐姐你放心,只怕厉阴平短时间还无法称心如意,你等着瞧好了。”   且说厉阴平把阮玲和公孙乔送入暗房后,心中得意非凡,他总算先一步把人弄到手了,并且还有两个人质,他可以用这二人的生死,胁迫杜君平就范,以他的武学造诣和功力,三个月便可得其神髓,那时……他忍不住哈哈一阵得意的狂笑。   突地,一个青衣使女,急急行了进来,低声禀道:“天地盟的使者虎面铁胆司徒景、河东牧叟上官廷龄求见。”   厉阴平怔了怔,眉梢倏现杀机,寒声道:“请!”   随又吩咐道:“贵客前来,着她们好好伺候。”   青衣使女会意,口中答应着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工夫,厅外传来一阵震耳的笑声。软帘一掀,进来了两个人,一个虎面虬髯,满面横肉,一个猴形矮子,颇下蓄着一绺山羊胡子,哈哈笑道:“深夜前来打扰,实是大过冒昧,还望厉兄包涵。”   厉阴平冷冷森森地笑道:“好说,好说,玄阴谷已有十余年未有外客踏入,二位前来实使篷壁生辉。”   虎面老者正是绰号虎面铁胆的司徒景,约略寒喧了几句,随即话入正题道:“弟等奉命缉捕杜飞卿之子杜君平,听说此人已落厉兄之手,不知可有此事?”   厉阴平并不正面回答,却沉着脸反问道:“二位的消息从何而来?”   司徒景诡秘地哈哈一笑道:“兄弟来时,顺便替令嫒若花姑娘带来了一封家书。”   怀中取出书信,双手送上。   厉阴平暗吃一惊,急急接过节信一看,上面寥寥写了几行字:“爹,他们定要我去天地盟一趟,女儿只好去了,儿若花叩。”   书中之意明明说出她此行并非出于本意,既非本意,那自然是有人强迫她去的。厉阴平自老妻弃世后,就只留这个女儿,平日爱若掌上明珠,此刻得知被人绑架,叫他如何不怒,只是生性沉鸷毒辣,喜怒不形于色,当下轻轻把书信往桌上一放,哈哈笑道:“这孩子也太以任性妄为了。”   上官廷龄插言道:“如若厉老不放心的话,俟小弟送杜家娃儿回去之时,叫她即速回转便了。”   他表面虽是客气非凡,实际无异说明,若不把杜君平交给他们,厉若花绝不会释放。厉阴平哪听不出之理,当下暗中一咬牙道:“既然盟主一定要缉获杜君平归案,兄弟自当尽力,也许马上便可履命了……”   说着把脸一沉,厉声地道:“兄弟平生只得此女,如若有个三长两短,厉某可是翻脸不认人,那时别怨兄弟得罪朋友。”   上官延龄哈哈笑道:“厉老放心,兄弟一经交差,定然着人护送令嫒回来,决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就是。”   厉阴平厉笑道:“那就足感盛情了。来人啦,把那姓杜的小子带出来。”   不一会工夫,两个青衣使女将杜君平挟着推出厅来,带到厉阴平身前。   司徒景哈哈笑道:“厉兄果是神通广大,原来早已把他擒下,难怪兄弟到处扑空。”   上官延龄目视司徒景道:“我们这就动身吧。”   说着先行立起身来,司徒景揉着铁胆哈哈笑道:“这件功仍该是厉兄的,兄弟决不掠美,一定据实向盟主禀告。”   厉阴平面无表情,随手在杜君平的背上一推一拂,扬声笑道:“此子穴道早经兄弟封闭,无须捆绑,就此着他上车吧,途中决不虞他飞上天去。”   杜君平经他一推一拂之下,隐隐觉出他已把封住的穴道解开,另又封了几处穴道,心中不觉疑窦丛生。   门外马车早已备好,仍是载杜君平来谷的那辆马车,上官廷龄坐上车辕御车,司徒景在车厢内看着杜君平。只听厉阴平扬声说道:“二位一路小心,恕兄弟不远送了。”   司徒景拱手笑道:“岂敢,岂敢,人已交给我们,便没有厉兄的事了。不出十天定可见到令嫒回家就是。”   二人深恐夜长梦多,一路策马狂奔,那司徒景更是双目炯炯,不住地往车厢外四周察看。   杜君平天资颖悟,他对厉阴平之解穴封穴,认定必有深意,只不知是恶意抑是善意?见司徒景全神贯注车外,立刻暗中试着提气运转,竟发觉他被封之穴,极有分寸,只要内功稍具根基,便可自行冲开。   他自服下千年何首乌后,功力大为增进,更兼不断的勤修苦练,渐渐已把药力融入在本身真气之内,是以主穴一经解开,便能提气运转,不用顿饭工夫,穴道已次第冲开,只以对方有两个人,而且都是高手,是以不敢轻举妄动,仍然僵卧车厢之内。   此时车离玄阴谷已有二十多里,司徒景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脚踢了杜君平道:   “喂!小子,你爹的遗物都交给你了?”   杜君平故作如梦初醒地答道:“我爹除了留下一支剑和一本破册子外,什么也没有。”   司徒景精神一振,急道:“可是你爹的剑谱?”   杜君平点点道:“好像是的,可是我看不懂,前几天被厉阴平从身上搜掠去了。”   司徒景大吃一惊道:“真的被他夺去了?”   杜君平没好气地道:“谁骗你不成,这本破册子如果不是先父的遗物,我早就把他扔了。”   司徒景突然一声高喝道:“快停车。”   上官延龄急把车停下,伸进一个头来道:“什么事?”   司徒景暴吼道:“厉阴平已经得手,怪不得他爽爽快快地把人交给我们。”   上官延龄大笑道:“你真是杞人忧天,他的宝贝女儿还在我们手里呢,哪怕他不肯乖乖交出来吗?”   司徒景生性暴烈,却是粗中有细,冷笑道:“你这话虽是不错,难道他不会抄下一本再交出来吗?”   上官延龄恍然大悟,急道:“这事我们得立即报知盟主,哼!盟主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呢。”   扬鞭正待重行策马前行。   蓦地一个樵夫打扮的中年大汉,由路旁闪了出来,大斧一挥,猛向马蹄斩来,上官延龄怒声喝道:“找死吗?”呼的一鞭兜头抽去,讵料御车的两马,蓦见有人突袭,忽聿聿一声长嘶,双双连人立起来,带连着车身猛震,重心顿失,身形往后一仰,那鞭竟结结实实打在马头上。   两马负痛野性大发,嘶鸣咆哮,没命地往前狂奔。这原是瞬间发生之事,车内的杜君平早已蓄势待发,耳际间上官延龄的喝叫声,便知有人截击,猛地一长身,犹如脱箭离弦,向车厢外疾射而出。   司徒景全神贯注车外,蓦见杜君平冲出,不禁大出意外,暴吼一声,也冲出车来。上官廷龄于双马发狂之际,亦已飘身落地,马车无人驾御,任由双马带着向坡下冲去。   司徒景和上官廷龄落地闪目四下一看,只见那樵夫手横大斧,威风懔懔的卓立路的中央,而杜君平却负手站在山根之下。   司徒景大怒,呼的一掌劈出,一股雄浑的掌劲,劈面推来,樵夫冷笑道:“你要跟大爷较劲?”   突地翻掌出招,蓬地硬接了一掌,双方同感心神一震,不由自主的都退了一步。司徒景知遇劲敌,心头暗暗一惊,掌上加足劲力,再待再度击出,上官延龄已横身拦在他的身前,寒声道:“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   只听身后一阵震荡耳鼓的笑声传来,大笑道:“我们已经十余年不出江湖了,大概早被人忘啦。”   上官延龄疾快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独臂叫化,高高立在岩石之上,哈哈狂笑不已。目光转处,复又发现另外还有四个人,分立在道路两旁,不禁恍然想起久未在江湖露面的辣手人物来,脱口惊讶地道:“原来是六君子驾临,失敬,失敬。”   叫化敛去笑容,连道:“好说,好说,姓杜的是我兄弟们早已下过定金的主顾,任何人不得损伤。”   上官廷龄错会了他的意思,扬声笑道:“朋友,你动手晚啦,东西早已入了东魔厉阴平之手。”   万里独行客奚容哈哈狂笑道:“彼此、彼此,只要没有人要他的命,我兄弟旁的事决不过问。”   司徒景生性急燥,见杜君平往原路奔去,也腾身急追,可是,就在他身形堪堪跃起之时,忽的—条钓索迎面袭到,迫得他不得不猛把真气收敛,重又落回地面。只见一个渔翁打扮的老者,哈哈笑道:“阁下带走他可以,但得先试试能不能冲出我们六爻阵。”   上官延龄为人极工心计,默察形势,急急道:“兄弟乃是奉命办事,你们既挺身管这闲事,我们也犯不着伤了朋友和气,回去据实向盟主禀报就行了。”   接着一拉司徒景对他使个眼色道:“司徒兄,咱们走吧!”   司徒景久闻六君子之名,刚才和秦岭樵夫硬对了一掌,更知道传言不虚,只得悻悻转身,偕同上官延龄疾奔而去。奚容哈哈笑道:“总算你们见机得早,便宜你们了。”   滇池钓客道:“杜君平又向原路奔去了,快赶去看看吧,别又落入厉阴平的手里了。”   奚容摇头道:“不用啦,老叫化可以保证他没事。”   六君子聚在一处,密商了一阵,径自向来路奔去。   杜君平于六君子现身之际,便知足可应付司徒景和上官廷龄,他关心着公孙乔和阮玲的生死,顾不得自己人单势孤,循着山径重又往玄阴谷奔去。   进入谷内,景物依然,只是没看见一个人影,心中大感惊异,放腿疾向厉阴平所居的精舍奔去,踏入厅内,只见两个青衣使女倒卧地下,知已发生变故,猛又向囚禁自己的暗室奔去,口中大喊道:“乔大叔……乔大叔……”   可是静悄悄的,不见—个人影,情急之下,猛运功力,一脚将门踢开,内里竟是空荡荡,暗忖:莫非有人把他们劫走了?   翻身重又回转客厅,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地下的青衣使女,原来是被人点了睡穴,随即将穴道拍开,劈头一句便问道:“厉阴平哪里去了?”   青衣使女睡眼惺松,见解穴的竟是昨天被囚的少年,不由大为震骇,顿时睡意全消,结结巴巴答道:“主人于你们走后,也跟着出谷了。”   杜君平急又问道:“那位姑娘和一位大叔呢?”   青衣使女惊愕地摇了摇头,半晌方道:“大概是她的同伴救去了。这谷内只留下我们二个人,主人走后不久,我们便被人点了睡穴。”   杜君平暗暗点头,来人如不是银面人,便是飘香谷的人,他知厉阴平的使女都会武,而且个个都不弱,非有过人的武功,难于将她们制住。当下暗暗思忖了一会,便即向谷外奔去。   出了群山,举目四望,只觉荒凉一片,竟连个人影都望不见。他已两天没进饮食了,尽管内功精湛,仍觉饥火中烧,十分难受。   正自徘徨之际,突见两点黑影,流星般从身前飞掠而过,他目光锐利,虽只一瞬间,已看出那是一只苍鹰追逐着一只白鸽,遂迅速从地下拾起两块石子,抖手掷出,卟、卟两声,全都打中,苍鹰受伤较轻,迅速冲霄而起,晃眼没入云端,鸽子仅只滑翔了二三丈远,便即掉下地来。   杜君平暗叫一声惭愧,飞奔上前,把鸽子抓到手中,低头一看,讶然叫道:“原来是只信鸽。”   他的原意只是打来聊以充饥,不意鸽脚上竟缚有一个小竹管,竹管之内赫然有卷小字条。   匆匆取出一看,里面竟写了许多字迹,大意是说:“剑谱已入厉阴平之手,人已被六君子截下,现已擒得厉阴平之独生女充人质,落脚清凉寺候命。”   这字条前后都没有署名,但一看便知是司徒景和上官延龄送给天地盟的报告。心中不觉踌躇起来。虽然他和厉阴平处在敌对地位,但厉若花总算对他不错,大丈夫恩怨分明,无论如何该帮她一次才对。   此刻他也顾不得烤鸽子吃了,约略辩别了一下信鸽飞来的方向,展开轻功往前飞奔,一口气跑了十余里路,方才找到了一处镇集,于是放缓脚步,找了家客寓住下,向店家一打听,果然离镇不远有座清凉寺。   这一来他倒着急了,先行饱餐了一顿,又至衣店买了一件青袍和一方青纱,回房按着厉阴平的衣着打扮了一下,又默默思忖,他说话的语调神态,这才照着店家的指引,往清凉寺卉去。   清凉寺建造在一处山坳之内,规模还算不小。也许是他们临时落脚之处,一路并无哨卡埋伏,跃登瓦面,四处察着了一番,只有后院一排平房尚有灯光,缓缓趋近一看,里面竟还有人在坐着喝酒。   正是虎面铁胆司徒景、河东牧叟上官延龄,此处还有三四人曾在旅店见过,只是不知姓名罢了,心知他们既落在这里,厉若花也一定在这里了。翻身正待跃下,忽见对面廊下人影一晃,他目光何等锐利,早看出那是一个青衣窄袖的江湖人,跨着一把腰刀在廊下晃来晃去。   不禁暗暗点头,心知厉若花必定关在那屋子里。当下展开飘香步法,倏忽之间已到了那人身后,出手如电,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人点倒。只是他江湖阅历毫无,竟不知用手去托,卟通一声倒下地来。   这时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潜运功力,猛的把门一推,那门应手而开。只听里面一个娇音惊呼道:“爹,我早知你会来的。”   接着一个娇躯已向他猛扑过来。杜君平沉喝道:“快随我走。”   那黑影是厉若花,微嗔道:“人家穴道还未解开呢。”   等到杜君平问清被制穴道,并为她解开时,外面已传来一个粗暴的嗓音喝道:“胡三,刚才什么响声?”   厉若花被他们幽禁了几天,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飞身跃出门外,劈面一掌向那人攻去。   来人哼了一声道:“丫头,你想逃可没那么容易呢。”   来人猝不及防,竟被杜君平逼退二步。他适时沉喝道:“我们走吧!”   飞身一掠,上了房檐。厉若花也借势脚上一垫劲,飞扑檐头。蓦听半空一声厉喝道:   “厉阴平你简直欺人太甚。”   呼的数条人影,如飞射到,当先一人,正是虎面铁胆司徒景。   杜君平自忖空拳难以为敌,呛的一声长剑出鞘,厉声对厉若花道:“你只管走,这里有我来应付。”   厉若花自幼跟随乃父闯荡江湖,大风大浪不知经过多少,此刻有爹爹在身旁胆气更壮,哪把对方放在眼里,娇喝一声,便要出手。杜君平轻轻把她一拦道:“不用你管。”   此刻司徒景等已把二人围在中央,一则震于东魔的威名,再则未得天地盟回示,是以不敢贸然出手。杜君平手横长剑,一手挽着厉若花,大步往前行去。   司徒景厉喝道:“站住。”   杜君平立定脚步道:“你对厉某竟敢这般无理。”   司徒景囚禁他的女儿,自觉理亏,一时到想不出适当的借口,半晌方道:“要走也行,把剑谱留下来。”   杜君平哼了一声道:“老夫不愿与你多费唇舌,容见了盟主时我倒要问问他。”   司徒景深知天地盟尚须借重这些邪魔,不敢过份相逼,但又不甘就此罢手,是以面现犹豫之色,竟不知如何是好,杜君平心中暗笑,一拉厉若花又往外闯。   蓦地,侧里—声暴喝道:“滚回去!”   一个使锯齿刀的中年壮汉,迎面一刀斩来。   杜君平早已凝足功力,他既冒东魔之名,便得像他的性格,冷哼一声,剑走偏锋,迎着来势一点一绞,忽地一剑削出,但觉剑光一闪,中年壮汉的一条右臂,已带着那柄锯齿刀,直奔房脊,狂嚎一声,伤处鲜血迸射,踉跄往前一栽,几乎落下房去。   杜君平头也不回地大步前行。司徒景呆了一呆,突地高声怒吼道:“好啊!你竟用杜飞卿的剑法来伤自己人,等见了盟主咱们再算这笔帐。”   杜君平一声不响,蓦地身法展开,向黑暗中奔去,厉若花娇喊道:“爹,你慢一点不行吗?”   可是,任他如何喊叫,前面的杜君平竟是愈跑愈快,距离也越拉越远,尽至消失不见,气得她噘着嘴,自言自语地道:“爹永远是这样的古怪脾气。”   只听暗影中一个苍老嗓音接道:“是花儿吗?”   厉若花正自满肚子委屈,一听那嗓音,复又喜道:“爹,你原来没有走远。” 第 五 回 神秘总坛     来人果是厉阴平,一见爱女安然无事,阴沉的脸上,现出一丝难见的笑容,抚着她的秀发道:“难得你竟逃出来了,以后可不许再乱跑了。”   厉若花眨着一双大眼,迷惘地道:“爹,你说什么,刚才不是你救我出来的吗?”   厉阴平摇头道:“爹自得知你被掳后,料定他们一定会朝这条路上走,是以连夜赶来,还没有打听到他们在哪里落脚,如何救你?”   厉若花睁大眼睛只是摇头道:“这就把我迷糊死了。”   厉阴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若花把刚才遇救的经过详说了一遍。厉阴平极为用心的听着,脸上颜色不断的变换,容她说完,这才长吁一口气,徐徐地道:“此人既然使用杜飞卿的剑法,也许就是他了。”   厉若花急道:“他是谁?”   厉阴平把脸一沉道:“不许你多问。”   厉若花把嘴一噘,不敢再问,厉阴平似是心情十分沉重,半晌方又慨然叹道:“厉某纵横江湖数十年,看来要栽在两个后辈手里了……”   说着倏然快步向前行去,厉若花跟着身后,心里却是满腹狐疑。   再说杜君平摆脱了厉若花后,一路往前疾奔,他必须要赶在厉阴平父女之前到达京城,摆在眼前的有两件事他得查明,第一,那位专和九洲镖行作对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来路?第二,与他同时进入九洲镖行的,还有王宗汉和李俊才二位少年英侠,此刻不知情况如何,他们进入九洲镖行,是何居心?”   九洲镖行是天地盟的分坛或者是副盟,已经没有疑问,而且他已有意无意之间,使二者间生了裂痕,不问结果如何,于自己这面总归是有利无害,现在他必须运用机智暗查出天地盟的总坛所在地。   京城已经在望了,他仍是穿着那件青色长袍,往前奔走,突然道旁茶棚之内,走出一个玉面朱唇的少年公子来,对他招手道:“杜老这里来。”   杜君平只觉这少年面容熟极,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随道:“公子尊姓,如何认得在下?”   少年微微笑道:“您老是忘了,前几天还去我家收帐呢?怎么忘了?”   随上前拉着他的手臂道:“家父近日买了几件古董,正等着您老替他鉴赏呢。”   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杜君平心中暗自纳闷,因是少年对他连使眼色,也就不便再问,随着少年离开官道,从小路抄向—片竹林,不久便到达一小寺院之前。   少年举手敲了二下,寺门呀地打开,出来应门的竟是一个女尼,那少年不言不语,直接到了佛堂之内,这才卟哧一笑。   杜君平正待开言询问,禅房缓缓行出一个女尼来,口宣佛号道:“杜兄弟一路辛苦,请先歇歇吧。”   出来的女尼竟是阮玲的师姐静缘,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少年原来是长林玉凤王珍。   工珍容他坐下后,这才一本正经地道:“京城风声正紧,各方高手纷纷赶到,你这身打扮能瞒得过谁?”   静缘接着开言道:“前番玲妹不慎,落入厉魔之后,你又突然失去下落,真使贫尼急煞,还幸得以无事,以后务必小心。”   杜君平点点道:“师姐说得极是。”   跟着又道:“但不知阮师姐与乔大叔现在哪里?”   静修答非所问地道:“他们已经没事了,不过公孙大叔还得修养些时。”   杜君平见她不肯吐露,也就不再问了,话题一转,笑向王珍道:“珍妹妹,烦你再替我把容貌变易一下行吗?”   王珍笑道:“可是可以,但得答应我一件事。”   杜君平道:“能够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王珍俏皮地笑道:“我替你易容后,咱们一道走。”   这事的确不难,但却有许多不便,杜君平想了想,目视静缘道:“师姐的意思如何?”   静缘道:“只要你不嫌她顽皮,就领她去吧,反正她在寺内也是呆不住的。”   杜君平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了。”   王珍大喜,立刻替他改扮起来,又取出一张人皮面具给他蒙上,瞬间便成了一位年约二十四五的少年书生,和王珍的一身贵公子打扮,倒也相称。   二人相偕走出寺外,王珍道:“你准备去什么地方?是寻幽览胜呢?还是另有重要的事?”   杜君平苦笑道:“我哪有时间寻幽览胜,自然是办事情。”   王珍神秘地一笑道:“你好像很忙似的,到底是忙什么呀?”   杜君平摇了摇头,他说不出究竟现在要去办什么事。   王珍见他半晌没有做声,复又格格笑道:“你若没有事情赶着去办,我这里倒有件事情呢。”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来,递给他道:“这是人家给你的,你瞧着办吧。”   杜君平接过字条一看,上面写了几行字:“与九洲镖行作对的一派,颇有来历,他们亦是冲着天地盟来的,不想东魔竟作了替死鬼。厉阴平生性阴沉毒辣,决不会就此罢手,一时采取报复,对方准会吃亏,汝应设法解救,此人以后于你极有用处。”   字条前后均未署名,可说是无头无脑。杜君平看了半晌,摇头道:“此人究竟是谁,叫我如何帮助他呢?”   王珍笑了笑道:“如果你想帮他的话,现在正是时候。”   杜君平急道:“那就烦珍妹领我去吧。”   王珍抿嘴笑道:“当然可以,但你得先陪我玩够了,到时候自然会领你去。”   说着又附着耳朵悄声道:“除此之外,你有空时还得把杜伯伯的剑法传我几招。”   杜君平正容道:“我已得传贵谷的飘香步法,传你几招剑法,可说是礼尚往来,当然可以。”   王珍急急摇手道:“不行,这与传飘香步法扯不上关系,倘你认为是礼尚往来,我情愿不学。”   杜君平诧异道:”为什么?”   王珍笑了笑道:“这是你和我私下交换条件,与旁的事扯不上关系。”   杜君平点头道:“不管怎么说都行,我答应以后传你几招就是。”   王珍大喜道:“小妹先行谢过杜兄。”   二人一路进城,王珍绝口不谈找人这事,只是东逛西逛,直到日已西斜,杜君平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立定脚道:“逛够了没有?我们该办正事了。”   王珍此刻确也玩腻了,格格笑道:“咱们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吃饭,再慢慢把事情告诉你。”   杜君平无可奈何地随她进了一家饭馆,王珍见里面没有什么惹眼的客人,这才轻声说道:   “厉阴平自从一着失算,吃了一个大亏后,已改变主意,各地分支号虽还有人守着,却是有名无实,暗地里把所有高手调集,准备一举把海外来的那股力量消灭。”   杜君平道:“他处心积虑,设计圈套,逼迫我拿出剑谱,哪有空闲对付旁人?”   王珍道:“他手下高手甚多,原用不着自己动手。”   杜君平想了想道;“你这消息从何面来?”   王珍笑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哪能瞒过我们。”   杜君平不以为然地道:“充其量他不过是天地盟的一个分坛罢了,我们专来对付他又有什么用?”   王珍点点头道:“不错,九洲镖行果是天地盟的燕赵分坛,除了九洲镖行外,还有川湘、西北、江南共四个分坛,据说分由西怪、北妖,南毒三个老魔掌管。”   杜君平骇然道:“照此看来邪门中四个老魔,都被他们拉拢过去了,这岂不是违背当年天地盟的宗旨了吗?”   王珍哼了一声道:“谁说不是,可惜的是我们始终寻不到天地盟的总坛。”   杜君平激动地道:“既到这种地步,大家便该退盟,再不听他的约束。”   王珍叹了口气道:“武林最重信诺,盟书上都有各派掌门人的誓言和亲笔签押,谁能背弃师长的信誓?况且天地盟势力浩大,为了本派的安危,大都不肯强自出头。”   杜君平接道:“是以大家都默认忍受?”   王珍摇头道:“那也未必见得,短时间的沉寂,说不定就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杜君平为恐耽误事情,立起身来道:“我们该走了。”   王珍也跟着立起,两人相偕走出店门,缓缓在街头行走,王珍突然将杜君平一拉,闪入暗弄之内,杜君平方待询问,她已放腿往前疾奔,杜君平只得跟着她跑。   眨眼已越过数条街道,行至一栋古旧的大宅子后门,王珍这才悄声道:“那人就落脚在这里。”   杜君平当先跃入,里面是一座大花园,穿过花园,再越过两个小院落,已到上房,一路静悄悄地,不见一条人影。   此宅既是住宅,照理不该没有人,这种出乎常情之事,倒加深了他的警惕,心中正自疑惑不定时,突见瓦面人影一晃。   杜君平暗用传音道:“珍妹留神,此人不像宅内的人。”   他一面通知王珍,一面暗中察看,除了发现有好几人在瓦面戒备外,又在地面发现了数具倒卧的尸体。   王珍此刻也看出情形有异,比着手式告诉杜君平道:“我们只怕来晚了。”   杜君平复用传音道:“既有人戒备,便证明人还没有走,你跟着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二人运用飘香步法,闪过了屋上戒备的人,偷眼向里看去,只见花厅灯光通明。厉阴平端坐在椅上,两旁排列了四个服装各异的中年人,地下倒卧着一个锦衣公子。   只听厉阴平阴恻恻地道:“你现在已尝着魔火焚髓的滋味了,说是不说?”   地下躺着的锦衣公子,沙哑着嗓音,竭力嘶叫道:“老贼别梦想,你就是把本公子挫骨扬灰也不会说。”   杜君平早就听老魔说过,魔火焚髓歹毒异常,而这锦衣公子竟能忍受,顿起惺惺相惜之心,正自心中踌躇,如何下手救援之际,耳畔突起一阵传音说道:“解除魔火焚髓,应先行封闭阴太阳经,然后以纯阳真气,驱除经脉内阴毒之气,再饮下一杯百花仙露,可保无事……”   杜君平心里一动,举目正待搜寻传音的藏身处,蓦地一条人影飞至,好快的身形。只觉眼前一花,扑通,扑通,瓦上几个巡风的已同时倒下。   厉阴平猛地一抬头,沉喝道:“什么人?”   站在厉魔两旁的四个中年人,几乎在他出声喝问的同时,飞射出厅,四人脚尖才堪堪点着房檐,—股无与匹敌的巨大暗劲,已迎面袭到,四人同声暴喝,八只手掌齐扬,猛向暗劲推去。   讵料,掌劲发出,犹如击在浮云软絮上一般,轻飘飘地,毫无着力处,但却隐隐有一股弹力,把四人弹得凌空飞起,翻痕着向墙外落去。   这原是瞬间发生之事,厉阴平追在四人之后跃出,眼看这情景,脸上骇然色变,厉声道:   “朋友,既找上了厉某,就该让见识见识。”   只听黑影中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老夫可没有那闲工夫陪你。”   呼的一条人影飞向墙外掠去。   厉阴平的近数月来,连连受挫,已失去了往昔的沉鸷,冷哼一声,跟踪疾扑。   这真是天假其便,杜君平猛的长身跃起,飞入花厅,一伸手先行闭住了锦衣公子的太阳经脉,就地挟起,住外飞奔,一口气掠过了数十道房脊,方才落入一小弄之内。   王珍由后面赶上道:“师姐清修之地,不可去打扰她,小妹已找好一个地方,我领你去。”   说罢当先引路,转弯抹角,来到一处四合院前。来不及叩门,飞身越墙而入。   里面尚有灯光,显然主人预知他们要来,杜君平心急锦衣公子的经脉封闭太久,怕他受不了,当先跨入,赫然厅前站着手扶朱拐的白发婆婆。   正是飘香谷的总管薛姑婆。   杜君平怔了怔,道:“原来薛姑婆也来了。”   薛姑婆道:“老身为你护法,你快替他疗伤吧。”   杜君平也不客气,举步进入,把锦衣公子放在木榻之上,依照传音人的吩咐,运用本身的纯阳真气,缓缓输入对方体内,为他冲开穴道,约摸过有一顿饭时间,锦衣公子已然醒转,长长吁了一口气,把双目睁开。   王珍早为他准备了一小盅百花仙酿,轻声对他道:“把这吃下后,立刻运功活血,余毒自尽,切不可开声说话。”   锦衣公子虽萎靡不堪,仍不脱那桀骜之性,接过小盅一饮而尽,径自闭目端坐。   杜君平功力虽颇精湛,经过这番疗伤,亦感极为疲备,正待借机坐息一会,突觉一清香沁入鼻孔,不由精神一振,睁目看时,王珍正自把一小盅百花仙酿送到他唇边,示意他喝下。   他本无饮用这种灵药仙品的必要,但以盛意难却,只得喝下,但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气,直透十二重楼,精神顿觉畅旺,舒适已极,暗中行动一周,便即振衣而起。锦衣公子也适时双目睁开,一跃下床,对着杜君平拱手道:“兄台贵姓?承蒙相救,日后必有所报。”   杜君平笑道:“小弟姓杜,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锦衣公子朗笑道:“兄弟记下了,告辞。”   身形一掠,飞身墙外飘去,身法美妙轻快、迅捷,杜君平急喊时,人影已杳。   只听门外薛姑婆哼一声道:“原来果是那老怪物的门下,这就难怪他目中无人了。”   杜君平缓步行出道:“婆婆适才怎讲?”   薛姑婆道:“有其师便有其徒,公子和珍姑娘出生入死,把他救出魔掌,他竟谢都不谢一声,这和那老怪物的性格是一模一样,再则他所用的身法,也瞒不过老身的双眼。”   说了半天,杜君平仍是不明白,复又问道:“婆婆所说的老怪物是谁?”   薛姑婆道:“目前你不必问这个了。”   举步行入客厅坐下,杜君平和王珍也跟着进入客厅。   薛姑婆端起茶盅连呷几口,缓缓开言道:“老身和珍姑娘另有急要之事,马上便要走了,有几件事必须事前向公子转达。”   干咳了二声又道:“老身生就急躁脾气,说话不喜絮絮叨叨,也不愿人打岔,有不明白你的记着,等我说完了再问。”   杜君平暗笑忖道:“还说不絮叨,话没说先来个开场白。”   但他禀性淳厚,对长者一向极其尊崇,当下端容道:“婆婆有话尽管吩咐,晚辈决不会中途打岔。”   薛姑婆这才话入正题道:“自从你离开华山后,心中一定存有许多疑团,除了有些事还得你慢慢去体会外,老身今晚可以择要向你说明:第一,你不必急于知道金牌主人是谁,也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第二,明知你是鬼关令符追缉之人,何以让你在江湖行走?而且还让你投入九洲镖行?这是不合情理之事,但却情非得已……”   杜君平点点头,却不敢开声答话。薛姑婆道:“这一切都是为你作的安排,是以故意让江湖上人传言,让武林各派都知道杜大侠遗孤并未遇害……”   她似乎渐渐勾起了内心许多抑梦,长叹一声道:“令尊杜大侠突然遇害之事,江湖上传言极多,并有不少血性朋友挺身而出,到处追查,但始终查不出一丝线索,慢慢也就冷淡下去了,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是一项关系着武林千百人生死的大阴谋呢?”   王珍见这位素来心直口快的老姑婆,一改常态,两眼竟已隐泛泪光,连忙上前替她斟上一杯热茶,轻声道:“薛姑婆,时间不早了呢。”   薛姑婆掏出汗巾,在眼上擦拭了一下,复又开言道:“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公子被‘鬼头令符’追缉之事,业已传遍江湖,现已由少林派出面,邀请各派在泰山松鹤观集会,并已派出四位高僧来这,护送你去泰山,当面查询此事。请公子即快速恢复本来面目。”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照此看来,晚辈报仇有望了。”   薛姑婆哼道:“哪有这么容易。”   望了他一眼,接道:“他们问你话时,对你往昔可推年幼不知, 只说剑谱是公孙大叔交给你的,飘香步是奶妈教的,投入华山是公孙大叔的请托就行了。”   杜君平复又插言道:“学会飘香步何用对他们说呢?”   薛姑婆立时起身道:“你不会什么瞒不了人家,说出来更好,时间不容许老身多说了。”   杜君平道:“晚辈如何能找到那四位高僧呢?”   薛姑婆道:“丐帮耳目遍天下,丐帮帮主也经少林邀请,你只一出面,便有人会找到你。   记住,江湖人心险诈,不可随便对人推心置腹,就算是武当少林也不例外。”   杜君平还待再问时,只听外面一个苍老嗓音沉声道:“老婆子你有完没完,老汉腿都站酸啦。”   薛姑婆接道:“忙什么,你先走吧。”   转脸对杜君平又叮咛了一番,这才领着王珍,向门外行去。   杜君平在那四合院呆了一宿,翌晨醒来,天已不早,一个老妪替他端上点心茶水,匆匆漱洗毕,吃过点心,便准备出门。   老妪突然送来一张字条,低声道:“姑娘嘱咐公子,此行关系重大,说话务必小心。”   杜君平看了她一眼,嘴里漫应道:“知道了。”   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写道:“一切均不出他老人家所料,如遇一位走方郎中,务必留意,但不可露出痕迹。玲字。”   一看便知是阮玲所写,随手将字条毁掉了,这才扬长出门。   杜君平经过一次大难之后,对江湖上的险恶,已有进一步的认识,是以暗中便已留神,当他行过几条街道,正准备进入一家饭馆之际。   突地,小弄中闪出两个胖的大僧人,双掌合十道:“小施主可是杜大侠的后人杜公子?”   杜君平心里有数,故作愕然道:“大师是哪所寺院的高僧,如何认得在下?”   走在前面的僧人哈哈笑道:“贫僧觉明、觉慧乃是少林派僧人,奉敝掌门人法谕,专程前来促请少侠去一趟泰山松鹤观。”   杜君平见他满面横肉,一身匪气,绝不像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压根儿就看不顺眼,当下把眼一扬,冷冷地道:“在下还有事情要办,泰山暂时我不想去。”   觉明怔了一怔,似对他的回答,大出意料之外,半晌方道:“本派甘冒大不韪,出面邀请各派为少侠澄清冤屈,若你推辞不去,那显然是自知理亏了。”   杜君平朗声笑道:“贵派此项义举,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天地盟别有用心,各派虽有主持公道之意,只怕也是力不从心。”   觉明摇头道:“天地盟领袖武林,接纳江湖纷争,案件何止千百,处理不当之事,有所难免,少侠不必误会。”   杜君平心道:他并非天地盟的人,何用为他辩护。   是以心中又加添了几分不快,只以事前已有决定,遂顺水推舟道:“贵派掌门人一番美意,在下如若不去,那是显得太以不近人情,不知大师准备何时起程?”   觉明欣然道:“此刻即起程,还能赶上驿站歇息,贫僧带路。”   说罢当先举步便行。   觉慧将身一闪,让杜君平紧随觉明之后,这举动表面是谦让,暗中分明含有监视之意。   杜君平故作不知,大步跟在觉明之后。   三人都是内功修为有素之人,脚下极是快捷,不出顿饭工夫,已然行出了十余里。   突然,一阵哈哈狂笑,路旁闪出一位锦衣公子来,身后跟随了一位锦衣大汉和一个少了一目的黑袍者者,对着觉明沉声喝道:“站住,本公子有几句话问你。”   觉明霍地收步,对他打量了一番道:“你是对贫僧说话?”   锦衣公子仰着脸道:“此间没有旁人,当然是对你说话!”   觉明忍着气道:“小施主是哪派的门下,何以要拦阻贫僧赶路?”   锦衣公子冷笑道:“转告贵派掌门人,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他的用心瞒不过我。”   觉明面貌虽凶狠猛撞,心思倒极缜密,耐着性子合十道:“小施主你误会了,贫道此番前来邀请杜少侠,于他有益无害。”   锦衣公子哈哈一阵狂笑,目光转向杜君平道:“杜兄请别误会,此行于你并无裨益。”   杜君平于锦衣公子现身之时,已然认出就是昨晚救出之人,当下抱拳道:“兄台一番美意,兄弟十分感激,只是我若不去泰山,倒显得理亏心虚了。”   锦衣公子冷冷地道:“你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若强行阻搅,岂不是多此一举。”   觉明打蛇随棍上,口宣佛号道:“若不是杜大侠含冤,敝派岂敢干冒天地盟的大不讳。”   锦衣公子哼了一声道:“传语贵掌门人,此行杜少侠若受了半点委屈,莫怪本公子翻脸无情,那时就有你们少林派的好日子过了。”说罢,一闪身让出道来,对杜君平拱手道:   “有道是会无好会,筵无好筵,一切还望兄台多自珍重,免致后悔莫及。”   杜君平拱手谢道:“兄台金玉良言,兄弟自当永铭肺腑,你我后会有期。”   锦衣公子朗声大笑道:“不管怎么说,兄弟不插手便罢,一经插手,不到事情了结,决不干休。”   言罢身形一跃,倏忽没入道旁丛林之中,后随的两个属下,也跟踪跃去,觉明沉哼一声道:“此话从何说起,敝派掌门人一番苦心,倒落得一个别具用心。”   杜君平喟叹一声道:“此人古道热肠,对在下关心太切,那也不能怪他。”   聆听锦衣公子一番言语之后,表面他虽不动声色,暗中却又加添了几分小心。   觉明停下脚步道:“此去松鹤观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咱们是投店呢,还是赶一赶?”   杜君平道:“在下急于见贵派掌门人,咱们赶一赶罢。”   觉明看了觉慧一眼,觉慧点头会意,蓦地一齐腾身而起,高声道:“贫僧为少侠领路,请随我来。”   不及顿饭工夫,已然到达松鹤观前,杜君平默察这庙的规模和形势,觉得比起华山文殊道院的规模来,并不逊色,只是略有些违反庙宇建造的常规。   许多各派高手聚集在此,四周戒备十分森严,觉明通过哨卡之时,都低声用暗语对答。   杜君平心中暗暗忖度:照此情形看来,少林此番竟是不惜与天地盟为敌了。觉明把杜君平领到观内,吩咐觉慧道:“烦师弟陪杜少侠在此歇息一会,愚兄这就去晋见掌门人和观主。”   两人在客房约呆了盏茶时刻,觉明由后面匆匆走了进来,对杜君平合十道:“敝掌门人得知少侠来到,十分欣慰,立命贫僧请少侠云房会叙话。”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贵派对在下如此关切,在下十分感激,烦大师领在下去吧。”   随着觉明穿过两座大殿,再经一条长廓,始到观主的云房前,四个佩剑童子,分列门前,觉明对道童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即推门进入。   杜君平闪目细看,云房之内对面坐着一僧一道,僧人阔嘴高颧,身材伟岸,穿一袭灰布僧衣,甚是威严,道长中等身材,年在六旬左右,满面红光,颔下四绺长髯飘垂,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概。只见他入内,含笑招呼道:“贤侄远来辛苦,请坐。”   杜君平怔了怔道:“观主宠召,不知有何教谕?”   道长含笑道:“贫僧清虚,与令师华山三鹤均是知交好友,不知他们近来可好?”   杜君平黯然摇头道:“实不相瞒,晚辈此番离开华山,乃是背师逃出的,说来真是罪孽深重。”   清虚道长喟然叹道:“贫僧久已不问江湖事了,贤侄触犯天地盟禁律那件事,如不是灵空上人这番出面,贫道也无法知道,你该先向上人谢过。”   杜君平这才知道,那僧人便是少林掌门人灵空上人,当下起身一揖道:“上人古道热肠,不惜开罪天地盟,为晚辈主持公道,这厢先行谢过了。”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道:“出家人原不该过问江湖之事,只是少林既为武林一脉,既知少侠负此冤屈,岂能袖手不管?”   顿了顿又道:“令尊杜大侠,当年行道江湖,侠名久著,受他恩惠之人何止千百,老衲不过是受人委托出面面已。”   杜君平复行坐下,目视清虚道长道:“此次前来松鹤观的门派,有哪几个?”   清虚道长瞥了灵空上人一眼道:“邀请的门派有九个,除了华山不便出面,武当还没有来到外,大部分都派了人来。据说没有被邀请的黑白两道人物,也来了不少呢。”   灵空上人接道:“由此看来,可知公道自在人心,老衲的意思,除了查究赵大麻子的事外,对于令尊之死,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上人所邀请的门派,是不是都已加盟天地盟?”   灵空上人点头道:“这个自然,若是没有加盟,岂能过问天地盟之事。”   杜君平复又问道:“上人怎知在下的身世?这件事会不会弄错?”   灵空上人沉吟了一会道:“老衲前些日子也有这个想法,今晚一见少侠后,疑团尽释,你不仅面貌像极令尊,就是言谈举止,也相仿佛,那是决不会错了。”   提出身世这事,杜君平心头顿觉悲痛万分,凄然道:“上人既然认得先父,对于他老人家遭人杀害之事,谅来可以猜着几分。”   灵空上人慨叹一声道:“令尊和天地盟的盟主肖大侠,江湖人尊为乾坤双绝,功力各有所长,据说当年争夺盟主之前,两人事先曾有默契……”   杜君平插言道:“结果肖大侠违约了?”   灵空上人并不正面作答,缓缓地道: “当年武林中有位杰出的女侠,她不仅美若天仙,武功也另成一派,和乾坤双绝都是腻友,于是肖大侠和令尊提出条件,美人、名位各得其一,免得一旦交手,两败俱伤。”   喟叹—声又道:“天地盟成立之日,肖大侠果然一帆风顺,得登盟主的宝座,之后不知是何原因,那位女侠也投入了肖大侠的怀抱……”   杜君干急问道:“先父当时可曾到场?”   灵空上人摇头道:“杜大侠虽是天地盟发起人之一,但成立之日并未露面。”   清虚道长接道:“当时各派都极感诧异,事后才知他已遭人暗算……”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原不该论人长短,但对这件事,老衲不能不略抒己见,以令尊之绝世神功,普通一般武林人,岂能对他加害,是以……是以……”   长叹一声,住口不言。杜君平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分明有所顾虑,忍不住插言道:   “此间没有外人,还望上人畅所欲言。”   灵空上人这才又道:“最近天地盟突传‘鬼头令符’要将少侠处死,老衲这才澈悟,分明此是斩草除根的狠毒手段,唉!……”   杜君平怒发冲冠,厉声道:“照此看来,铁髯苍龙肖铮是暗害先父的主凶了?”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垂眉合十,不置可否。清虚道长徐徐地道:“此事内情复杂,怎可断语,贤侄,凡事务必三思。”   杜君平心中转忖,激动的情绪,不自觉地渐渐平复下来。   灵空上人蓦地双目睁开,注视着他道:“老衲心中有许多疑窦,须从少侠身上证实,务望少侠据实相告。”   杜君平目光触到灵空的眼神,心头倏感一懔,只见他那两道利刃似的目光中,隐隐含有一种阴森恐怖意味,令人怦怦心跳不巳,当下徐徐地道:“在下知无不言。”   灵空上人道:“凡属令尊的好友,都知你母亡故后,并未续娶,究竟是谁将你救出魔掌?”   杜君平想了想道:“大概是那位公孙大叔吧!”   灵空上人又道:“快斧手公孙乔虽算得是扛湖一流高手,但他不懂剑术,更不擅那种神妙无方的轻身工夫,莫非少侠另投有名师?”   杜君平心里一动,忖道:果然不出所料。   嘴里缓缓答道:“公孙大叔只教我普通拳掌功夫,轻功是奶妈教的,至于先父的剑术,在下连皮毛都没学着,目前虽懂得几招,那是在华山学艺以后的事了。”   灵空上人点头道:“少侠请勿多疑,老衲只是想从这方面,查究一下令尊被害之事,别无他意。”   杜君平微微笑道:“晚辈没有那个意思,上人只管问吧。”   灵空上人沉吟了一会,猛地一抬头道:“你去过飘香谷没有?”   杜君平摇头道:“晚辈在华山足不出户,脱离师门之后,不得不投入镖行混口饭吃,哪有工夫东奔西跑。再说我也不认识飘香谷主。”   灵空上人略感失望地道:“飘香谷主与令尊交往甚密,近日江湖传言谢谷主也已亡故,唉,人事沧桑,老成凋谢,这件无头公案越来越难了断了。”   静坐一旁的松鹤观主,徐徐接道:“夜已深沉,杜世兄远来辛苦,先请去歇息吧。”   杜君平对这位玄门长者,极具好感,当下欠身答道:“晚辈暂时告退,到时晚辈自当尽我所知,当众陈述。”   不待灵空开口,立起身来,转身向门外行去。   此时已将近三更,观内之人,大部都已睡了,两个童子上前引路,把他安顿在一间客房之内,低声道:“杜兄请安心歇息,但不要乱跑,免生误会。”   杜君平得知清虚道长和华山派有渊源后,心中略安,掩上房门,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只听门外一人轻轻敲门道:“杜兄起来了吗?”   杜君平应声道:“是哪位呼唤在下?”   顺手把门开了,只见一位锦衣公子当门而立,不觉讶然道:“兄台是何时来的?”   锦衣公子跨步入内坐下道:“想不到吧?兄台动身之后,小弟也暗中跟来了,那老和尚昨晚问了些什么?”   杜君平道:“都是有关先父遇害之事。”   锦衣公子冷冷一笑道:“哼!杀父之仇岂可借助他人之力,即令他们真的有心相助,你也应自作主张。”   杜君平点头道:“兄弟说得极是。”   锦衣公子道:“在下姓任草字长鲸,说话素不喜转弯抹角,还望兄台不要见怪。”   此人生性高傲,不喜多言,近日突然对他关切倍至,使他深感诧异,当下淡然一笑道:   “兄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何况兄台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怎会那般不尽人情。”   任长鲸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交给他道:“此是本岛特制的信号,若有急难求援之事,撕去蜡衣,弹入空中,见风即能爆裂燃烧,兄弟便可立即驰援。”   杜君平不便推辞,接过纳入怀中,拱手谢道:“兄台义薄云天,小弟感激不尽。”   任长鲸朗声笑道:“点点小事挂在唇边,那就不是道义之交了。”说罢举步向门外行去。   杜君平跟着送出,任长鲸将他一拦,正容道:“近日来泰山的江湖人极多,鱼龙混杂,敌我难分,兄台不用送了,我不希望他们得知你我订交之事。”   杜君平刚回转房中,走廊突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帘一掀,进来了四五位江湖人物。   为首一人,生得尖嘴猴腮,双目炯炯生光,穿一袭齐膝黄衫,劈头一句便问道:”娃儿,你就是杜飞卿的后人?”   杜君平愕然立起道:“在下正是姓杜,尊驾高姓大名。”   黄衫老者把脸一翻,重重哼了一声,身侧一位披宝蓝英雄衫的中年人,抢先说道:“这位乃是人称阴风大侠的赫连前辈。”   阴风老怪森森地道:“老夫与令尊曾有数面之交,此来专为证实一件事。”   杜君平仍然冰冰地道:“在下对先父的事,知道的极有限,我看尊驾还是另找高明吧。”   阴风老怪脸上杀机隐隐,沉哼一声道:“问一句话不行吗?”   杜君平扬着眉道:“那要看是什么话了。”   这时,大殿之下,突然传来一阵云板声,一个道童匆匆赶来,对着杜君平道:“观主请杜兄到大殿叙话。”   转过脸来,又对阴风老怪等人道:“敝观主欢迎诸位光临,并请移驾大殿共商大事。”   阴风老怪森森地笑道:“很好,我们且去大殿看看。”   此人喜怒无常,刚才因受杜君平顶撞,大有骤下毒手之意,此刻似是改变了主意,当先举步向大殿行去。   跟来的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也急步跟了上去。杜君平深觉此观是非太多,心中已打定主意,只待见过武当派的掌门人,便即离开此观。   目送阴风老怪的背影消失,也举步向大殿行去,还未进门,便有一股浓烈酒香,沁入鼻孔,原来大殿之上,已丰丰满满,摆了十几桌酒筵,而且有七八成的人已经入席,踏入殿门,立有两个道童,迎了上来,领着他往当中一席走去。   这一席上坐的是灵空上人、松鹤观主,还有一位貌相清癯,年在七旬以上的老道长,另有一僧两俗,他曾在飘香谷见过,那是蛾眉普静禅师、青城青衫剑客尹仲秋、昆仑妙手书生马载。   清虚道长先为他引见那位老道长道:“这位就是武当派掌门人云霄子,贤侄快上前见过。”   杜君平拱手道:“为先父之事,劳动道长鹤驾长途劳顿,在下实是衷心难安。”   云霄子摇手道:“少侠不用客气,此乃贫道份内之事,理当略效微劳。”   清虚道长又为在座诸位人,一一引见。彼此寒喧了几句,这才各自归座。   杜君平暗中默察赴席的人,年纪竟都在中年以上,形形色色不下四五十人,由此可见少林和武当在武林中的号召力果是不小。   酒过三巡,灵空上人缓缓立起,对众合十,高宣一声佛号,他内力充沛,其声铿锵,喧闹的人声立止。   灵空上人目光扫过全场,徐徐地道:“武林之中,自从天地盟创立以来,总算平静了好几年,可是,不幸的是……”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喟叹一声又道:“本派和武当派都是出家人,秉承祖师遗训,从不参与江湖恩怨,此次出面邀请诸位前来泰山松鹤观,实是情非得已……”   他目光缓缓转到杜君平身上,示意他立起,复又抚着他的肩膊道:“此子乃是乾坤双绝中,神剑杜飞卿的后人杜君平,也是天地盟‘鬼头令符’追缉下的淫犯……”   此言一出,人群立起一阵骚动。   灵空上人徐徐又道:“杜大侠一生尚义行侠,仅留下这点骨肉,老衲实不忍心眼看他负屈枉死,是以甘冒大不讳,邀请诸侠前来,把实情弄个水落石出。”   只听人群中一声暴吼道:“万恶淫为首,此子既犯淫行,只怕枉费上人一番心血了。”   妙手书生霍地立起身来,注视着人群道:“说话的可是闪电金刀顾大侠?兄弟到要请问顾兄,他犯淫行可是你看见的?”   一个身披古铜色大衫的老者,呼地从座中立起,冷笑道:“如是没有真凭实据,‘鬼头令符’是如何发出来的?”   妙手书生马载不甘示弱,从身上掏出一本小册来,当众一晃道:“天地盟的所作所为,实难令人信服,兄弟这本册子内,记载有百件以上,均属天地盟的恶行,并有活口可资见证,绝非兄弟信口雌黄。”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打断两人的话题道:“两位稍安毋躁。听老衲一言,少林和武当早在东邀各派以前,便已派人查过,天地盟确有许多不当之处,这事或许盟主被蒙蔽了。”   只听人群一阵嘿嘿冷笑道:“杜飞卿死后尸骨无存,引起江湖颇多传言,如今他的独子又将在‘鬼头令符’下处死,诸位都是明达之士,请问世间还有天理吗?”   武当云霄子缓缓立起,不徐不疾地道:“当年盟主望重一时,与杜大侠并称乾坤双绝,断无故加罪之理,内中或有别情,不如推举数位德高望重之人,亲往天地盟查问,殊免各走极端。”   天地盟近年来的作风,武林人大都不满,云霄子提出此项办法,立时获得大众附和。   灵空上人脸上掠过一丝诡笑,高声说道:“老衲与云霄道长均属义不容辞,不知还有那几位愿意同去?”   话音才落,人群中立时走出了五六人,依次是峨嵋普静禅师、青城派的青衫剑客君仲秋、昆仑派的妙尹书生马载、川南神拳鲍方、丐帮护法夏楚,都是武林中一时之选,并各自代表一个门派。   云霄子缓步行出座来道:“诸位既都同意贫道此议,不如此刻便起程。”   普静等同声道:“道长说的极是,此事愈早愈妙。”   云霄子又道:“贫道已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哪位知道天地盟的总坛所在?”   几人同时一怔,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竟无一人出声说话。云霄子喟然叹道:“这就是肖大侠的不是了,想那天地盟,乃是武林排解难分之所,怎可故示神秘,令人无处寻觅呢?”   此时大殿之上议论纷纷,竟无一人能够说出。灵空上人跨步行近云霄子身旁道:“我们此刻就起程吧,贫僧已然着人去打听了,料想不致有误。”   云霄子将信将疑道:“上人既如此说,那就请上人带路如何?”   灵空上人脸上挂着一丝狰狞的冷笑,举步向殿外行去。   云霄子目视松鹤观主道:“请道兄暂由杜少侠在贵观住几天,此行无论结果如何,贫道必定回泰山一趟。”   松鹤观主点头道:“贫道专候道长佳音。”   云霄子等一行人走后,群雄也纷纷散去,杜君平极为不悦地对松鹤观主道:“晚辈虽承几位好意,替我申雪冤屈,可是让晚辈久住泰山,我可无法遵命。”   清虚道长颇感诧异地道;“住在本观并无不便,贤侄何故要走?”   杜君平轻叹一声道:“晚辈实不堪因我之故,让这玄门清修之所,染上一片血腥。”   清虚道长愈感奇异地道:“贤侄此话叫贫道好生难解,莫非除了天地盟外,你另结仇怨?”   杜君平摇头道:“观主不用再问了,在下所言决不是危言耸听。”   清虚道长朗声笑道:“松鹤观虽与世无争,但也并非是胆小怕事之辈,贤侄你尽管住下来。”   杜君平立起身来,坚决地道:“晚辈此刻非走不可。”   清虚道长喟叹一声道:“贤侄既一定要走,贫道不便强留,只是天地盟之事未了,你什么时候再来松鹤观?”   杜君平摇头道“此事永无了期,观主等着瞧吧!”   说罢深打一躬,举步向观外行去。   清虚道长未再挽留,只是摇头慨叹。   来人果是厉阴平,一见爱女安然无事,阴沉的脸上,现出一丝难见的笑容,抚着她的秀发道:“难得你竟逃出来了,以后可不许再乱跑了。”   厉若花眨着一双大眼,迷惘地道:“爹,你说什么,刚才不是你救我出来的吗?”   厉阴平摇头道:“爹自得知你被掳后,料定他们一定会朝这条路上走,是以连夜赶来,还没有打听到他们在哪里落脚,如何救你?”   厉若花睁大眼睛只是摇头道:“这就把我迷糊死了。”   厉阴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厉若花把刚才遇救的经过详说了一遍。厉阴平极为用心的听着,脸上颜色不断的变换,容她说完,这才长吁一口气,徐徐地道:“此人既然使用杜飞卿的剑法,也许就是他了。”   厉若花急道:“他是谁?”   厉阴平把脸一沉道:“不许你多问。”   厉若花把嘴一噘,不敢再问,厉阴平似是心情十分沉重,半晌方又慨然叹道:“厉某纵横江湖数十年,看来要栽在两个后辈手里了……”   说着倏然快步向前行去,厉若花跟着身后,心里却是满腹狐疑。   再说杜君平摆脱了厉若花后,一路往前疾奔,他必须要赶在厉阴平父女之前到达京城,摆在眼前的有两件事他得查明,第一,那位专和九洲镖行作对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来路?第二,与他同时进入九洲镖行的,还有王宗汉和李俊才二位少年英侠,此刻不知情况如何,他们进入九洲镖行,是何居心?”   九洲镖行是天地盟的分坛或者是副盟,已经没有疑问,而且他已有意无意之间,使二者间生了裂痕,不问结果如何,于自己这面总归是有利无害,现在他必须运用机智暗查出天地盟的总坛所在地。   京城已经在望了,他仍是穿着那件青色长袍,往前奔走,突然道旁茶棚之内,走出一个玉面朱唇的少年公子来,对他招手道:“杜老这里来。”   杜君平只觉这少年面容熟极,但一时又想不起来,随道:“公子尊姓,如何认得在下?”   少年微微笑道:“您老是忘了,前几天还去我家收帐呢?怎么忘了?”   随上前拉着他的手臂道:“家父近日买了几件古董,正等着您老替他鉴赏呢。”   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杜君平心中暗自纳闷,因是少年对他连使眼色,也就不便再问,随着少年离开官道,从小路抄向—片竹林,不久便到达一小寺院之前。   少年举手敲了二下,寺门呀地打开,出来应门的竟是一个女尼,那少年不言不语,直接到了佛堂之内,这才卟哧一笑。   杜君平正待开言询问,禅房缓缓行出一个女尼来,口宣佛号道:“杜兄弟一路辛苦,请先歇歇吧。”   出来的女尼竟是阮玲的师姐静缘,这时他才恍然大悟,少年原来是长林玉凤王珍。   工珍容他坐下后,这才一本正经地道:“京城风声正紧,各方高手纷纷赶到,你这身打扮能瞒得过谁?”   静缘接着开言道:“前番玲妹不慎,落入厉魔之后,你又突然失去下落,真使贫尼急煞,还幸得以无事,以后务必小心。”   杜君平点点道:“师姐说得极是。”   跟着又道:“但不知阮师姐与乔大叔现在哪里?”   静修答非所问地道:“他们已经没事了,不过公孙大叔还得修养些时。”   杜君平见她不肯吐露,也就不再问了,话题一转,笑向王珍道:“珍妹妹,烦你再替我把容貌变易一下行吗?”   王珍笑道:“可是可以,但得答应我一件事。”   杜君平道:“能够答应的,我一定答应。”   王珍俏皮地笑道:“我替你易容后,咱们一道走。”   这事的确不难,但却有许多不便,杜君平想了想,目视静缘道:“师姐的意思如何?”   静缘道:“只要你不嫌她顽皮,就领她去吧,反正她在寺内也是呆不住的。”   杜君平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了。”   王珍大喜,立刻替他改扮起来,又取出一张人皮面具给他蒙上,瞬间便成了一位年约二十四五的少年书生,和王珍的一身贵公子打扮,倒也相称。   二人相偕走出寺外,王珍道:“你准备去什么地方?是寻幽览胜呢?还是另有重要的事?”   杜君平苦笑道:“我哪有时间寻幽览胜,自然是办事情。”   王珍神秘地一笑道:“你好像很忙似的,到底是忙什么呀?”   杜君平摇了摇头,他说不出究竟现在要去办什么事。   王珍见他半晌没有做声,复又格格笑道:“你若没有事情赶着去办,我这里倒有件事情呢。”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字条来,递给他道:“这是人家给你的,你瞧着办吧。”   杜君平接过字条一看,上面写了几行字:“与九洲镖行作对的一派,颇有来历,他们亦是冲着天地盟来的,不想东魔竟作了替死鬼。厉阴平生性阴沉毒辣,决不会就此罢手,一时采取报复,对方准会吃亏,汝应设法解救,此人以后于你极有用处。”   字条前后均未署名,可说是无头无脑。杜君平看了半晌,摇头道:“此人究竟是谁,叫我如何帮助他呢?”   王珍笑了笑道:“如果你想帮他的话,现在正是时候。”   杜君平急道:“那就烦珍妹领我去吧。”   王珍抿嘴笑道:“当然可以,但你得先陪我玩够了,到时候自然会领你去。”   说着又附着耳朵悄声道:“除此之外,你有空时还得把杜伯伯的剑法传我几招。”   杜君平正容道:“我已得传贵谷的飘香步法,传你几招剑法,可说是礼尚往来,当然可以。”   王珍急急摇手道:“不行,这与传飘香步法扯不上关系,倘你认为是礼尚往来,我情愿不学。”   杜君平诧异道:”为什么?”   王珍笑了笑道:“这是你和我私下交换条件,与旁的事扯不上关系。”   杜君平点头道:“不管怎么说都行,我答应以后传你几招就是。”   王珍大喜道:“小妹先行谢过杜兄。”   二人一路进城,王珍绝口不谈找人这事,只是东逛西逛,直到日已西斜,杜君平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立定脚道:“逛够了没有?我们该办正事了。”   王珍此刻确也玩腻了,格格笑道:“咱们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吃饭,再慢慢把事情告诉你。”   杜君平无可奈何地随她进了一家饭馆,王珍见里面没有什么惹眼的客人,这才轻声说道:   “厉阴平自从一着失算,吃了一个大亏后,已改变主意,各地分支号虽还有人守着,却是有名无实,暗地里把所有高手调集,准备一举把海外来的那股力量消灭。”   杜君平道:“他处心积虑,设计圈套,逼迫我拿出剑谱,哪有空闲对付旁人?”   王珍道:“他手下高手甚多,原用不着自己动手。”   杜君平想了想道;“你这消息从何面来?”   王珍笑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哪能瞒过我们。”   杜君平不以为然地道:“充其量他不过是天地盟的一个分坛罢了,我们专来对付他又有什么用?”   王珍点点头道:“不错,九洲镖行果是天地盟的燕赵分坛,除了九洲镖行外,还有川湘、西北、江南共四个分坛,据说分由西怪、北妖,南毒三个老魔掌管。”   杜君平骇然道:“照此看来邪门中四个老魔,都被他们拉拢过去了,这岂不是违背当年天地盟的宗旨了吗?”   王珍哼了一声道:“谁说不是,可惜的是我们始终寻不到天地盟的总坛。”   杜君平激动地道:“既到这种地步,大家便该退盟,再不听他的约束。”   王珍叹了口气道:“武林最重信诺,盟书上都有各派掌门人的誓言和亲笔签押,谁能背弃师长的信誓?况且天地盟势力浩大,为了本派的安危,大都不肯强自出头。”   杜君平接道:“是以大家都默认忍受?”   王珍摇头道:“那也未必见得,短时间的沉寂,说不定就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奏。”   杜君平为恐耽误事情,立起身来道:“我们该走了。”   王珍也跟着立起,两人相偕走出店门,缓缓在街头行走,王珍突然将杜君平一拉,闪入暗弄之内,杜君平方待询问,她已放腿往前疾奔,杜君平只得跟着她跑。   眨眼已越过数条街道,行至一栋古旧的大宅子后门,王珍这才悄声道:“那人就落脚在这里。”   杜君平当先跃入,里面是一座大花园,穿过花园,再越过两个小院落,已到上房,一路静悄悄地,不见一条人影。   此宅既是住宅,照理不该没有人,这种出乎常情之事,倒加深了他的警惕,心中正自疑惑不定时,突见瓦面人影一晃。   杜君平暗用传音道:“珍妹留神,此人不像宅内的人。”   他一面通知王珍,一面暗中察看,除了发现有好几人在瓦面戒备外,又在地面发现了数具倒卧的尸体。   王珍此刻也看出情形有异,比着手式告诉杜君平道:“我们只怕来晚了。”   杜君平复用传音道:“既有人戒备,便证明人还没有走,你跟着我,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   二人运用飘香步法,闪过了屋上戒备的人,偷眼向里看去,只见花厅灯光通明。厉阴平端坐在椅上,两旁排列了四个服装各异的中年人,地下倒卧着一个锦衣公子。   只听厉阴平阴恻恻地道:“你现在已尝着魔火焚髓的滋味了,说是不说?”   地下躺着的锦衣公子,沙哑着嗓音,竭力嘶叫道:“老贼别梦想,你就是把本公子挫骨扬灰也不会说。”   杜君平早就听老魔说过,魔火焚髓歹毒异常,而这锦衣公子竟能忍受,顿起惺惺相惜之心,正自心中踌躇,如何下手救援之际,耳畔突起一阵传音说道:“解除魔火焚髓,应先行封闭阴太阳经,然后以纯阳真气,驱除经脉内阴毒之气,再饮下一杯百花仙露,可保无事……”   杜君平心里一动,举目正待搜寻传音的藏身处,蓦地一条人影飞至,好快的身形。只觉眼前一花,扑通,扑通,瓦上几个巡风的已同时倒下。   厉阴平猛地一抬头,沉喝道:“什么人?”   站在厉魔两旁的四个中年人,几乎在他出声喝问的同时,飞射出厅,四人脚尖才堪堪点着房檐,—股无与匹敌的巨大暗劲,已迎面袭到,四人同声暴喝,八只手掌齐扬,猛向暗劲推去。   讵料,掌劲发出,犹如击在浮云软絮上一般,轻飘飘地,毫无着力处,但却隐隐有一股弹力,把四人弹得凌空飞起,翻痕着向墙外落去。   这原是瞬间发生之事,厉阴平追在四人之后跃出,眼看这情景,脸上骇然色变,厉声道:   “朋友,既找上了厉某,就该让见识见识。”   只听黑影中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老夫可没有那闲工夫陪你。”   呼的一条人影飞向墙外掠去。   厉阴平的近数月来,连连受挫,已失去了往昔的沉鸷,冷哼一声,跟踪疾扑。   这真是天假其便,杜君平猛的长身跃起,飞入花厅,一伸手先行闭住了锦衣公子的太阳经脉,就地挟起,住外飞奔,一口气掠过了数十道房脊,方才落入一小弄之内。   王珍由后面赶上道:“师姐清修之地,不可去打扰她,小妹已找好一个地方,我领你去。”   说罢当先引路,转弯抹角,来到一处四合院前。来不及叩门,飞身越墙而入。   里面尚有灯光,显然主人预知他们要来,杜君平心急锦衣公子的经脉封闭太久,怕他受不了,当先跨入,赫然厅前站着手扶朱拐的白发婆婆。   正是飘香谷的总管薛姑婆。   杜君平怔了怔,道:“原来薛姑婆也来了。”   薛姑婆道:“老身为你护法,你快替他疗伤吧。”   杜君平也不客气,举步进入,把锦衣公子放在木榻之上,依照传音人的吩咐,运用本身的纯阳真气,缓缓输入对方体内,为他冲开穴道,约摸过有一顿饭时间,锦衣公子已然醒转,长长吁了一口气,把双目睁开。   王珍早为他准备了一小盅百花仙酿,轻声对他道:“把这吃下后,立刻运功活血,余毒自尽,切不可开声说话。”   锦衣公子虽萎靡不堪,仍不脱那桀骜之性,接过小盅一饮而尽,径自闭目端坐。   杜君平功力虽颇精湛,经过这番疗伤,亦感极为疲备,正待借机坐息一会,突觉一清香沁入鼻孔,不由精神一振,睁目看时,王珍正自把一小盅百花仙酿送到他唇边,示意他喝下。   他本无饮用这种灵药仙品的必要,但以盛意难却,只得喝下,但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气,直透十二重楼,精神顿觉畅旺,舒适已极,暗中行动一周,便即振衣而起。锦衣公子也适时双目睁开,一跃下床,对着杜君平拱手道:“兄台贵姓?承蒙相救,日后必有所报。”   杜君平笑道:“小弟姓杜,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锦衣公子朗笑道:“兄弟记下了,告辞。”   身形一掠,飞身墙外飘去,身法美妙轻快、迅捷,杜君平急喊时,人影已杳。   只听门外薛姑婆哼一声道:“原来果是那老怪物的门下,这就难怪他目中无人了。”   杜君平缓步行出道:“婆婆适才怎讲?”   薛姑婆道:“有其师便有其徒,公子和珍姑娘出生入死,把他救出魔掌,他竟谢都不谢一声,这和那老怪物的性格是一模一样,再则他所用的身法,也瞒不过老身的双眼。”   说了半天,杜君平仍是不明白,复又问道:“婆婆所说的老怪物是谁?”   薛姑婆道:“目前你不必问这个了。”   举步行入客厅坐下,杜君平和王珍也跟着进入客厅。   薛姑婆端起茶盅连呷几口,缓缓开言道:“老身和珍姑娘另有急要之事,马上便要走了,有几件事必须事前向公子转达。”   干咳了二声又道:“老身生就急躁脾气,说话不喜絮絮叨叨,也不愿人打岔,有不明白你的记着,等我说完了再问。”   杜君平暗笑忖道:“还说不絮叨,话没说先来个开场白。”   但他禀性淳厚,对长者一向极其尊崇,当下端容道:“婆婆有话尽管吩咐,晚辈决不会中途打岔。”   薛姑婆这才话入正题道:“自从你离开华山后,心中一定存有许多疑团,除了有些事还得你慢慢去体会外,老身今晚可以择要向你说明:第一,你不必急于知道金牌主人是谁,也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第二,明知你是鬼关令符追缉之人,何以让你在江湖行走?而且还让你投入九洲镖行?这是不合情理之事,但却情非得已……”   杜君平点点头,却不敢开声答话。薛姑婆道:“这一切都是为你作的安排,是以故意让江湖上人传言,让武林各派都知道杜大侠遗孤并未遇害……”   她似乎渐渐勾起了内心许多抑梦,长叹一声道:“令尊杜大侠突然遇害之事,江湖上传言极多,并有不少血性朋友挺身而出,到处追查,但始终查不出一丝线索,慢慢也就冷淡下去了,可是又有谁知道这是一项关系着武林千百人生死的大阴谋呢?”   王珍见这位素来心直口快的老姑婆,一改常态,两眼竟已隐泛泪光,连忙上前替她斟上一杯热茶,轻声道:“薛姑婆,时间不早了呢。”   薛姑婆掏出汗巾,在眼上擦拭了一下,复又开言道:“时间不多,咱们长话短说,公子被‘鬼头令符’追缉之事,业已传遍江湖,现已由少林派出面,邀请各派在泰山松鹤观集会,并已派出四位高僧来这,护送你去泰山,当面查询此事。请公子即快速恢复本来面目。”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照此看来,晚辈报仇有望了。”   薛姑婆哼道:“哪有这么容易。”   望了他一眼,接道:“他们问你话时,对你往昔可推年幼不知, 只说剑谱是公孙大叔交给你的,飘香步是奶妈教的,投入华山是公孙大叔的请托就行了。”   杜君平复又插言道:“学会飘香步何用对他们说呢?”   薛姑婆立时起身道:“你不会什么瞒不了人家,说出来更好,时间不容许老身多说了。”   杜君平道:“晚辈如何能找到那四位高僧呢?”   薛姑婆道:“丐帮耳目遍天下,丐帮帮主也经少林邀请,你只一出面,便有人会找到你。   记住,江湖人心险诈,不可随便对人推心置腹,就算是武当少林也不例外。”   杜君平还待再问时,只听外面一个苍老嗓音沉声道:“老婆子你有完没完,老汉腿都站酸啦。”   薛姑婆接道:“忙什么,你先走吧。”   转脸对杜君平又叮咛了一番,这才领着王珍,向门外行去。   杜君平在那四合院呆了一宿,翌晨醒来,天已不早,一个老妪替他端上点心茶水,匆匆漱洗毕,吃过点心,便准备出门。   老妪突然送来一张字条,低声道:“姑娘嘱咐公子,此行关系重大,说话务必小心。”   杜君平看了她一眼,嘴里漫应道:“知道了。”   展开字条一看上面写道:“一切均不出他老人家所料,如遇一位走方郎中,务必留意,但不可露出痕迹。玲字。”   一看便知是阮玲所写,随手将字条毁掉了,这才扬长出门。   杜君平经过一次大难之后,对江湖上的险恶,已有进一步的认识,是以暗中便已留神,当他行过几条街道,正准备进入一家饭馆之际。   突地,小弄中闪出两个胖的大僧人,双掌合十道:“小施主可是杜大侠的后人杜公子?”   杜君平心里有数,故作愕然道:“大师是哪所寺院的高僧,如何认得在下?”   走在前面的僧人哈哈笑道:“贫僧觉明、觉慧乃是少林派僧人,奉敝掌门人法谕,专程前来促请少侠去一趟泰山松鹤观。”   杜君平见他满面横肉,一身匪气,绝不像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压根儿就看不顺眼,当下把眼一扬,冷冷地道:“在下还有事情要办,泰山暂时我不想去。”   觉明怔了一怔,似对他的回答,大出意料之外,半晌方道:“本派甘冒大不韪,出面邀请各派为少侠澄清冤屈,若你推辞不去,那显然是自知理亏了。”   杜君平朗声笑道:“贵派此项义举,在下感激不尽,只是天地盟别有用心,各派虽有主持公道之意,只怕也是力不从心。”   觉明摇头道:“天地盟领袖武林,接纳江湖纷争,案件何止千百,处理不当之事,有所难免,少侠不必误会。”   杜君平心道:他并非天地盟的人,何用为他辩护。   是以心中又加添了几分不快,只以事前已有决定,遂顺水推舟道:“贵派掌门人一番美意,在下如若不去,那是显得太以不近人情,不知大师准备何时起程?”   觉明欣然道:“此刻即起程,还能赶上驿站歇息,贫僧带路。”   说罢当先举步便行。   觉慧将身一闪,让杜君平紧随觉明之后,这举动表面是谦让,暗中分明含有监视之意。   杜君平故作不知,大步跟在觉明之后。   三人都是内功修为有素之人,脚下极是快捷,不出顿饭工夫,已然行出了十余里。   突然,一阵哈哈狂笑,路旁闪出一位锦衣公子来,身后跟随了一位锦衣大汉和一个少了一目的黑袍者者,对着觉明沉声喝道:“站住,本公子有几句话问你。”   觉明霍地收步,对他打量了一番道:“你是对贫僧说话?”   锦衣公子仰着脸道:“此间没有旁人,当然是对你说话!”   觉明忍着气道:“小施主是哪派的门下,何以要拦阻贫僧赶路?”   锦衣公子冷笑道:“转告贵派掌门人,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他的用心瞒不过我。”   觉明面貌虽凶狠猛撞,心思倒极缜密,耐着性子合十道:“小施主你误会了,贫道此番前来邀请杜少侠,于他有益无害。”   锦衣公子哈哈一阵狂笑,目光转向杜君平道:“杜兄请别误会,此行于你并无裨益。”   杜君平于锦衣公子现身之时,已然认出就是昨晚救出之人,当下抱拳道:“兄台一番美意,兄弟十分感激,只是我若不去泰山,倒显得理亏心虚了。”   锦衣公子冷冷地道:“你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若强行阻搅,岂不是多此一举。”   觉明打蛇随棍上,口宣佛号道:“若不是杜大侠含冤,敝派岂敢干冒天地盟的大不讳。”   锦衣公子哼了一声道:“传语贵掌门人,此行杜少侠若受了半点委屈,莫怪本公子翻脸无情,那时就有你们少林派的好日子过了。”说罢,一闪身让出道来,对杜君平拱手道:   “有道是会无好会,筵无好筵,一切还望兄台多自珍重,免致后悔莫及。”   杜君平拱手谢道:“兄台金玉良言,兄弟自当永铭肺腑,你我后会有期。”   锦衣公子朗声大笑道:“不管怎么说,兄弟不插手便罢,一经插手,不到事情了结,决不干休。”   言罢身形一跃,倏忽没入道旁丛林之中,后随的两个属下,也跟踪跃去,觉明沉哼一声道:“此话从何说起,敝派掌门人一番苦心,倒落得一个别具用心。”   杜君平喟叹一声道:“此人古道热肠,对在下关心太切,那也不能怪他。”   聆听锦衣公子一番言语之后,表面他虽不动声色,暗中却又加添了几分小心。   觉明停下脚步道:“此去松鹤观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咱们是投店呢,还是赶一赶?”   杜君平道:“在下急于见贵派掌门人,咱们赶一赶罢。”   觉明看了觉慧一眼,觉慧点头会意,蓦地一齐腾身而起,高声道:“贫僧为少侠领路,请随我来。”   不及顿饭工夫,已然到达松鹤观前,杜君平默察这庙的规模和形势,觉得比起华山文殊道院的规模来,并不逊色,只是略有些违反庙宇建造的常规。   许多各派高手聚集在此,四周戒备十分森严,觉明通过哨卡之时,都低声用暗语对答。   杜君平心中暗暗忖度:照此情形看来,少林此番竟是不惜与天地盟为敌了。觉明把杜君平领到观内,吩咐觉慧道:“烦师弟陪杜少侠在此歇息一会,愚兄这就去晋见掌门人和观主。”   两人在客房约呆了盏茶时刻,觉明由后面匆匆走了进来,对杜君平合十道:“敝掌门人得知少侠来到,十分欣慰,立命贫僧请少侠云房会叙话。”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贵派对在下如此关切,在下十分感激,烦大师领在下去吧。”   随着觉明穿过两座大殿,再经一条长廓,始到观主的云房前,四个佩剑童子,分列门前,觉明对道童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即推门进入。   杜君平闪目细看,云房之内对面坐着一僧一道,僧人阔嘴高颧,身材伟岸,穿一袭灰布僧衣,甚是威严,道长中等身材,年在六旬左右,满面红光,颔下四绺长髯飘垂,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概。只见他入内,含笑招呼道:“贤侄远来辛苦,请坐。”   杜君平怔了怔道:“观主宠召,不知有何教谕?”   道长含笑道:“贫僧清虚,与令师华山三鹤均是知交好友,不知他们近来可好?”   杜君平黯然摇头道:“实不相瞒,晚辈此番离开华山,乃是背师逃出的,说来真是罪孽深重。”   清虚道长喟然叹道:“贫僧久已不问江湖事了,贤侄触犯天地盟禁律那件事,如不是灵空上人这番出面,贫道也无法知道,你该先向上人谢过。”   杜君平这才知道,那僧人便是少林掌门人灵空上人,当下起身一揖道:“上人古道热肠,不惜开罪天地盟,为晚辈主持公道,这厢先行谢过了。”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道:“出家人原不该过问江湖之事,只是少林既为武林一脉,既知少侠负此冤屈,岂能袖手不管?”   顿了顿又道:“令尊杜大侠,当年行道江湖,侠名久著,受他恩惠之人何止千百,老衲不过是受人委托出面面已。”   杜君平复行坐下,目视清虚道长道:“此次前来松鹤观的门派,有哪几个?”   清虚道长瞥了灵空上人一眼道:“邀请的门派有九个,除了华山不便出面,武当还没有来到外,大部分都派了人来。据说没有被邀请的黑白两道人物,也来了不少呢。”   灵空上人接道:“由此看来,可知公道自在人心,老衲的意思,除了查究赵大麻子的事外,对于令尊之死,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上人所邀请的门派,是不是都已加盟天地盟?”   灵空上人点头道:“这个自然,若是没有加盟,岂能过问天地盟之事。”   杜君平复又问道:“上人怎知在下的身世?这件事会不会弄错?”   灵空上人沉吟了一会道:“老衲前些日子也有这个想法,今晚一见少侠后,疑团尽释,你不仅面貌像极令尊,就是言谈举止,也相仿佛,那是决不会错了。”   提出身世这事,杜君平心头顿觉悲痛万分,凄然道:“上人既然认得先父,对于他老人家遭人杀害之事,谅来可以猜着几分。”   灵空上人慨叹一声道:“令尊和天地盟的盟主肖大侠,江湖人尊为乾坤双绝,功力各有所长,据说当年争夺盟主之前,两人事先曾有默契……”   杜君平插言道:“结果肖大侠违约了?”   灵空上人并不正面作答,缓缓地道: “当年武林中有位杰出的女侠,她不仅美若天仙,武功也另成一派,和乾坤双绝都是腻友,于是肖大侠和令尊提出条件,美人、名位各得其一,免得一旦交手,两败俱伤。”   喟叹—声又道:“天地盟成立之日,肖大侠果然一帆风顺,得登盟主的宝座,之后不知是何原因,那位女侠也投入了肖大侠的怀抱……”   杜君干急问道:“先父当时可曾到场?”   灵空上人摇头道:“杜大侠虽是天地盟发起人之一,但成立之日并未露面。”   清虚道长接道:“当时各派都极感诧异,事后才知他已遭人暗算……”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原不该论人长短,但对这件事,老衲不能不略抒己见,以令尊之绝世神功,普通一般武林人,岂能对他加害,是以……是以……”   长叹一声,住口不言。杜君平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分明有所顾虑,忍不住插言道:   “此间没有外人,还望上人畅所欲言。”   灵空上人这才又道:“最近天地盟突传‘鬼头令符’要将少侠处死,老衲这才澈悟,分明此是斩草除根的狠毒手段,唉!……”   杜君平怒发冲冠,厉声道:“照此看来,铁髯苍龙肖铮是暗害先父的主凶了?”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垂眉合十,不置可否。清虚道长徐徐地道:“此事内情复杂,怎可断语,贤侄,凡事务必三思。”   杜君平心中转忖,激动的情绪,不自觉地渐渐平复下来。   灵空上人蓦地双目睁开,注视着他道:“老衲心中有许多疑窦,须从少侠身上证实,务望少侠据实相告。”   杜君平目光触到灵空的眼神,心头倏感一懔,只见他那两道利刃似的目光中,隐隐含有一种阴森恐怖意味,令人怦怦心跳不巳,当下徐徐地道:“在下知无不言。”   灵空上人道:“凡属令尊的好友,都知你母亡故后,并未续娶,究竟是谁将你救出魔掌?”   杜君平想了想道:“大概是那位公孙大叔吧!”   灵空上人又道:“快斧手公孙乔虽算得是扛湖一流高手,但他不懂剑术,更不擅那种神妙无方的轻身工夫,莫非少侠另投有名师?”   杜君平心里一动,忖道:果然不出所料。   嘴里缓缓答道:“公孙大叔只教我普通拳掌功夫,轻功是奶妈教的,至于先父的剑术,在下连皮毛都没学着,目前虽懂得几招,那是在华山学艺以后的事了。”   灵空上人点头道:“少侠请勿多疑,老衲只是想从这方面,查究一下令尊被害之事,别无他意。”   杜君平微微笑道:“晚辈没有那个意思,上人只管问吧。”   灵空上人沉吟了一会,猛地一抬头道:“你去过飘香谷没有?”   杜君平摇头道:“晚辈在华山足不出户,脱离师门之后,不得不投入镖行混口饭吃,哪有工夫东奔西跑。再说我也不认识飘香谷主。”   灵空上人略感失望地道:“飘香谷主与令尊交往甚密,近日江湖传言谢谷主也已亡故,唉,人事沧桑,老成凋谢,这件无头公案越来越难了断了。”   静坐一旁的松鹤观主,徐徐接道:“夜已深沉,杜世兄远来辛苦,先请去歇息吧。”   杜君平对这位玄门长者,极具好感,当下欠身答道:“晚辈暂时告退,到时晚辈自当尽我所知,当众陈述。”   不待灵空开口,立起身来,转身向门外行去。   此时已将近三更,观内之人,大部都已睡了,两个童子上前引路,把他安顿在一间客房之内,低声道:“杜兄请安心歇息,但不要乱跑,免生误会。”   杜君平得知清虚道长和华山派有渊源后,心中略安,掩上房门,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只听门外一人轻轻敲门道:“杜兄起来了吗?”   杜君平应声道:“是哪位呼唤在下?”   顺手把门开了,只见一位锦衣公子当门而立,不觉讶然道:“兄台是何时来的?”   锦衣公子跨步入内坐下道:“想不到吧?兄台动身之后,小弟也暗中跟来了,那老和尚昨晚问了些什么?”   杜君平道:“都是有关先父遇害之事。”   锦衣公子冷冷一笑道:“哼!杀父之仇岂可借助他人之力,即令他们真的有心相助,你也应自作主张。”   杜君平点头道:“兄弟说得极是。”   锦衣公子道:“在下姓任草字长鲸,说话素不喜转弯抹角,还望兄台不要见怪。”   此人生性高傲,不喜多言,近日突然对他关切倍至,使他深感诧异,当下淡然一笑道:   “兄弟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何况兄台说的都是金玉良言,怎会那般不尽人情。”   任长鲸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交给他道:“此是本岛特制的信号,若有急难求援之事,撕去蜡衣,弹入空中,见风即能爆裂燃烧,兄弟便可立即驰援。”   杜君平不便推辞,接过纳入怀中,拱手谢道:“兄台义薄云天,小弟感激不尽。”   任长鲸朗声笑道:“点点小事挂在唇边,那就不是道义之交了。”说罢举步向门外行去。   杜君平跟着送出,任长鲸将他一拦,正容道:“近日来泰山的江湖人极多,鱼龙混杂,敌我难分,兄台不用送了,我不希望他们得知你我订交之事。”   杜君平刚回转房中,走廊突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门帘一掀,进来了四五位江湖人物。   为首一人,生得尖嘴猴腮,双目炯炯生光,穿一袭齐膝黄衫,劈头一句便问道:”娃儿,你就是杜飞卿的后人?”   杜君平愕然立起道:“在下正是姓杜,尊驾高姓大名。”   黄衫老者把脸一翻,重重哼了一声,身侧一位披宝蓝英雄衫的中年人,抢先说道:“这位乃是人称阴风大侠的赫连前辈。”   阴风老怪森森地道:“老夫与令尊曾有数面之交,此来专为证实一件事。”   杜君平仍然冰冰地道:“在下对先父的事,知道的极有限,我看尊驾还是另找高明吧。”   阴风老怪脸上杀机隐隐,沉哼一声道:“问一句话不行吗?”   杜君平扬着眉道:“那要看是什么话了。”   这时,大殿之下,突然传来一阵云板声,一个道童匆匆赶来,对着杜君平道:“观主请杜兄到大殿叙话。”   转过脸来,又对阴风老怪等人道:“敝观主欢迎诸位光临,并请移驾大殿共商大事。”   阴风老怪森森地笑道:“很好,我们且去大殿看看。”   此人喜怒无常,刚才因受杜君平顶撞,大有骤下毒手之意,此刻似是改变了主意,当先举步向大殿行去。   跟来的人都唯他马首是瞻,也急步跟了上去。杜君平深觉此观是非太多,心中已打定主意,只待见过武当派的掌门人,便即离开此观。   目送阴风老怪的背影消失,也举步向大殿行去,还未进门,便有一股浓烈酒香,沁入鼻孔,原来大殿之上,已丰丰满满,摆了十几桌酒筵,而且有七八成的人已经入席,踏入殿门,立有两个道童,迎了上来,领着他往当中一席走去。   这一席上坐的是灵空上人、松鹤观主,还有一位貌相清癯,年在七旬以上的老道长,另有一僧两俗,他曾在飘香谷见过,那是蛾眉普静禅师、青城青衫剑客尹仲秋、昆仑妙手书生马载。   清虚道长先为他引见那位老道长道:“这位就是武当派掌门人云霄子,贤侄快上前见过。”   杜君平拱手道:“为先父之事,劳动道长鹤驾长途劳顿,在下实是衷心难安。”   云霄子摇手道:“少侠不用客气,此乃贫道份内之事,理当略效微劳。”   清虚道长又为在座诸位人,一一引见。彼此寒喧了几句,这才各自归座。   杜君平暗中默察赴席的人,年纪竟都在中年以上,形形色色不下四五十人,由此可见少林和武当在武林中的号召力果是不小。   酒过三巡,灵空上人缓缓立起,对众合十,高宣一声佛号,他内力充沛,其声铿锵,喧闹的人声立止。   灵空上人目光扫过全场,徐徐地道:“武林之中,自从天地盟创立以来,总算平静了好几年,可是,不幸的是……”   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喟叹一声又道:“本派和武当派都是出家人,秉承祖师遗训,从不参与江湖恩怨,此次出面邀请诸位前来泰山松鹤观,实是情非得已……”   他目光缓缓转到杜君平身上,示意他立起,复又抚着他的肩膊道:“此子乃是乾坤双绝中,神剑杜飞卿的后人杜君平,也是天地盟‘鬼头令符’追缉下的淫犯……”   此言一出,人群立起一阵骚动。   灵空上人徐徐又道:“杜大侠一生尚义行侠,仅留下这点骨肉,老衲实不忍心眼看他负屈枉死,是以甘冒大不讳,邀请诸侠前来,把实情弄个水落石出。”   只听人群中一声暴吼道:“万恶淫为首,此子既犯淫行,只怕枉费上人一番心血了。”   妙手书生霍地立起身来,注视着人群道:“说话的可是闪电金刀顾大侠?兄弟到要请问顾兄,他犯淫行可是你看见的?”   一个身披古铜色大衫的老者,呼地从座中立起,冷笑道:“如是没有真凭实据,‘鬼头令符’是如何发出来的?”   妙手书生马载不甘示弱,从身上掏出一本小册来,当众一晃道:“天地盟的所作所为,实难令人信服,兄弟这本册子内,记载有百件以上,均属天地盟的恶行,并有活口可资见证,绝非兄弟信口雌黄。”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打断两人的话题道:“两位稍安毋躁。听老衲一言,少林和武当早在东邀各派以前,便已派人查过,天地盟确有许多不当之处,这事或许盟主被蒙蔽了。”   只听人群一阵嘿嘿冷笑道:“杜飞卿死后尸骨无存,引起江湖颇多传言,如今他的独子又将在‘鬼头令符’下处死,诸位都是明达之士,请问世间还有天理吗?”   武当云霄子缓缓立起,不徐不疾地道:“当年盟主望重一时,与杜大侠并称乾坤双绝,断无故加罪之理,内中或有别情,不如推举数位德高望重之人,亲往天地盟查问,殊免各走极端。”   天地盟近年来的作风,武林人大都不满,云霄子提出此项办法,立时获得大众附和。   灵空上人脸上掠过一丝诡笑,高声说道:“老衲与云霄道长均属义不容辞,不知还有那几位愿意同去?”   话音才落,人群中立时走出了五六人,依次是峨嵋普静禅师、青城派的青衫剑客君仲秋、昆仑派的妙尹书生马载、川南神拳鲍方、丐帮护法夏楚,都是武林中一时之选,并各自代表一个门派。   云霄子缓步行出座来道:“诸位既都同意贫道此议,不如此刻便起程。”   普静等同声道:“道长说的极是,此事愈早愈妙。”   云霄子又道:“贫道已多年不在江湖走动,哪位知道天地盟的总坛所在?”   几人同时一怔,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竟无一人出声说话。云霄子喟然叹道:“这就是肖大侠的不是了,想那天地盟,乃是武林排解难分之所,怎可故示神秘,令人无处寻觅呢?”   此时大殿之上议论纷纷,竟无一人能够说出。灵空上人跨步行近云霄子身旁道:“我们此刻就起程吧,贫僧已然着人去打听了,料想不致有误。”   云霄子将信将疑道:“上人既如此说,那就请上人带路如何?”   灵空上人脸上挂着一丝狰狞的冷笑,举步向殿外行去。   云霄子目视松鹤观主道:“请道兄暂由杜少侠在贵观住几天,此行无论结果如何,贫道必定回泰山一趟。”   松鹤观主点头道:“贫道专候道长佳音。”   云霄子等一行人走后,群雄也纷纷散去,杜君平极为不悦地对松鹤观主道:“晚辈虽承几位好意,替我申雪冤屈,可是让晚辈久住泰山,我可无法遵命。”   清虚道长颇感诧异地道;“住在本观并无不便,贤侄何故要走?”   杜君平轻叹一声道:“晚辈实不堪因我之故,让这玄门清修之所,染上一片血腥。”   清虚道长愈感奇异地道:“贤侄此话叫贫道好生难解,莫非除了天地盟外,你另结仇怨?”   杜君平摇头道:“观主不用再问了,在下所言决不是危言耸听。”   清虚道长朗声笑道:“松鹤观虽与世无争,但也并非是胆小怕事之辈,贤侄你尽管住下来。”   杜君平立起身来,坚决地道:“晚辈此刻非走不可。”   清虚道长喟叹一声道:“贤侄既一定要走,贫道不便强留,只是天地盟之事未了,你什么时候再来松鹤观?”   杜君平摇头道“此事永无了期,观主等着瞧吧!”   说罢深打一躬,举步向观外行去。   清虚道长未再挽留,只是摇头慨叹。   第 六 回 神风堡主     杜君平行出松鹤观后,心中暗暗思忖着,只觉少林掌门人灵空上人,不像名门正派有道高僧,尤其对他此次邀约之事,更觉用心难测。   出观约摸行了两三里许,突然,阴风老怪赫连刚从路旁闪身而出,冷笑道:“原来你并非杜飞卿之子。”   杜君平大感奇异,暗道:此人为何一再询问?当下冷冷答道:“是与不是,似乎都与尊驾无关吧?”   阴风老怪并不恼,徐徐地道:“如若果是杜飞卿之子,为何连埋骨之所都不去看看,为人子者,就是这样的吗?”   杜君平大吃一惊,急道:“尊驾知道先父的墓地?”   阴风老怪道:“你若是杜飞卿之子,重阳之日,可来金陵寻找,另有紧要之事对你说,但切宜守密。”   杜君平将信将疑道:“尊驾既是专程赶来泰山,为何此刻又不明说?”   阴风老怪摇了摇头道:“老夫原以为事情极为容解,此刻才知内情复杂万分,暂时还以不说为妙。”   纵身一跃,没入林中。   蓦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四个手执禅杖的僧人,飞步而来,内中一个身披灰布袈裟的白眉僧人,打量了他两眼,停步合十道:“小施主尊姓大名?”   杜君平拱手还礼道:“在下姓杜,草字君平。”   白眉僧人面现惊讶之色道:“施主莫非就是乾坤双绝杜大侠的后人?”   杜君平点头道:“不错!”   白眉僧人低宣一声佛号道:“贫僧了凡,现为少林寺罗汉堂首座。”   杜君平道:“原来是少林高僧,失敬,失敬。”   了凡道:“传闻各派为了少侠之事,均已来松鹤观聚会,少侠为何立在这里?”   杜君平笑道:“禅师迟来一步,他们已经走了。”   了凡大吃一惊道:“敝掌门人可曾来到?”   林君平颇感意外地道:“他已领着峨嵋等七派高手,赶去天地盟的总坛了。”   了凡复又道:“请问松鹤观主去了没有?”   杜君平道:“去的人数已够,是以他没有去。”   了凡急道:“如若施主现无急事,请随贫僧再去一道松鹤观如何?”   杜君平心知四僧来此,必有重大事故,随道:“此去松鹤观不远,在下替禅师带路。”   举步当先向松鹤观行去。   几人到达观前,只觉里面静悄悄地,不见一个人影,心头不由咚地一跳,急步奔进观内,赫然四具道装尸体,僵卧在台阶之上,正待弯腰翻开尸体验看,突地,一股柔和暗劲,从身后推来,一惊之下,挪身往旁一闪。   只听了凡沉声喝道:“不许动他。”   举起禅杖,轻轻把尸体翻开。只见死者双睛凸露,面呈灰黑色,道袍却是完好无损,分明是中毒身亡。   杜君平被了凡暗用掌力把他推开,心中甚是不快,见这景象,才知人家乃是一番好意。   了凡把四具尸体一一翻过验看,死状都是一般,不禁连声念佛道:“好毒辣的手段啊!   只怕清虚道长也凶多吉少了。”   杜君平道:“咱们且去云房看看。”   了凡取出几颗丹药来,每人分给一颗道:“他们既用这种手段,还是小心点好。”   杜君平见他们都将丹药含在嘴里,也将丹药丢入嘴里,举步前行,一路之上,又遇见不少尸体,只是寻遍全观,不见清虚道长的影子。   了凡慨叹一声道:“清虚道长被他们掳去了。”   杜君平道:“禅师如何知道他已被掳?”   了凡道:“此事极为明显,遇害的人,都是中了外来的毒物,并非饮食中吃下,那证明来袭的凶徒中,必有一位使毒的能手,清虚道长内功精湛,虽已中毒,仍能挣扎反击,故云房中有打的痕迹,如今既寻不到他的尸体,自然是毒发被擒了。”   杜君平听了了凡的分析,想了想道:“禅师怎知松鹤观会有变故?”   了凡喟叹一声,压低嗓音道:“实不相瞒,敝掌门人失踪将近一年了。”   杜君平骇然道:“难道来松鹤观的灵空上人,他不是贵掌门人?”   了凡禅师略事沉吟道:“敝掌门人乃是德高望重的高僧,向不轻易踏入江湖,即令有此必要,也必告知各位长老,以及各院首座,何至私自来此参与武林恩怨?”   杜君平细想灵空上人的举止,以及说话神态,觉得此言大是有理,随把所见所闻,细述一遍。   了凡禅师寿眉微蹙道:“敝掌门人修为深湛,喜怒不形于包,纵使动怒,仍不出恶声,岂会有那种江湖豪强言语,此事只怕大有蹊跷。”   杜君平又道:“他曾说过,已经暗地着人访查天地盟的总坛所在,可有此事?”   了凡禅师摇头道:“敝派严奉祖训,不参与江湖恩怨是非,极少过问江湖之事,前番应邀为天地盟观礼,那是迫不得已。”   杜君平点点头道:“照此看来,此人果然不是贵派掌门人了。如此看来与他同行的人,只怕都难逃毒手了!”   了凡复又道:“施主若不嫌贫僧冒昧,不妨此刻随贫僧暂去嵩山一避。”   杜君平朗声笑道:“谢禅师的美意,在下虽然不才,倒要看看他究竟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我。”   了凡摇头慨叹了一声,合十道:“贫僧言尽于此,施主前途珍重。”   提起禅杖,领着三僧飞向原路奔去。   杜君平再度在观内四周巡视一番,找不出什么可疑的痕迹,也就举步出现,寻路下山。   突地,路旁闪出一位少年公子,将他一拉道:“快随我来。”   杜君平呆了一呆,这才认出她是阮玲,随道:“你总是这般故作神秘,到底何事如此紧要?”   阮玲横了他一眼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们意欲一网打尽,殊不知这批人都是陈年老江湖,早在沿途都留下了暗记。”   杜君平道:“你是说灵空上人?”   阮玲点头道:“正是,此人恐非少林掌门人,七派高手不察,竟然随着他去天地盟,定然凶多吉少了。”   跟着面容一整道:“丐帮的夏楚,已在沿途留下暗记,咱们沿着暗记跟下去。”   杜君平道:“事不宜迟,我得改扮一下。”   随着行入林中,把王珍替他预备的那套衣衫换了,蒙上面具,重又走出林来。   两人相偕前行,阮玲细察夏楚所留的暗号,方向竟是指向西南,不禁皱眉道:“看来路程好像极远呢。”   杜君平道:“任是海角天涯,在下决然追踪到底。”   阮玲若有所感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事情由你而起,而你竟安然无事。”   杜君平叹道:“我也是这般想,或许是暗中有人为我化解。”   阮玲道:“这种推断虽不无道理,还有一层道理,你想着没有?”   杜君平道:“在下无能,还得向姑娘请教呢。”   阮玲微微一笑道:“一般人唯恐被人偷窥,多把贵重之物,封藏密室,但遇大的强盗,仍然难免被夺,聪明人往往将贵重东西,放置明处,反到可以保全,这层道理,你该体会得到。”   杜君平恍然若有所悟道:“是了,那阴风老怪怀疑在下并非是杜门的后人,或许就是这原因。”   阮玲道:“最低限度,你已在江湖上掀起了一阵狂涛巨浪,逼得对方不得不提前发动。”   杜君平冷笑道:“据我看来,他们使的手段,简直是愚不可及,稍具江湖阅历之人,均可一目了然的。”   阮玲不以为然道:“你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表面是愈平庸,事情发展愈是难测。前途凶吉,此刻还难预料。”   跟着话题一转道:“咱们此行即令能够找到天地盟的总坛,仍是无法将他们奈何。”   杜君平瞥了她—眼道:“明知此事难以如愿,那又何苦空跑这—趟?”   阮玲突然停步道:“咦!怪事。”   杜君平四下察看一番道:“什么?”   阮玲朝左面一指道:“他们怎地折身那面去了?”   两人匆匆赶行了三四十里,前路愈走愈是荒凉,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阮玲停住脚步道:“看来咱们要在荒野露宿了。”   杜君平笑道:“风餐露宿,乃是武林人的家常便饭,这也没有什么。”   阮玲抹了一块大石坐下,掠着鬓边乱发,四下望了望道:“歇歇再走吧,此去随时均有遇险的可能哩。”   杜君平突然倾耳细听道:“有人朝这面来了。”   阮玲举目向前路望去,竟不见人影,杜君平一拉她的衣袖道:“咱们且避一避,看看是什么人物。”   不一会工夫,果见两条人影,飞也似地掠到,竟是一个黄衫老者与一个发须猬立的道装老者。   杜君平认得那黄衫老者,乃是芒山闪电金刀顾凌云,遂用传音对阮玲说道:“这两人是天地盟的爪牙。”   阮玲也用传音说道:“道装老者是宇内闻名的百毒门主,想不到竟投入了天地盟。”   只听百毒门主道:“此地乃是必经之路,咱们坐下歇歇吧。”   顾凌云道:“此去神风堡不远,有半个时辰便可到了。”   垂眉闭睛,竟不再说话。   杜君平暗用传音道:“他们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阮玲却答非所问地道:“久闻神风保乃是千手神君东方玉明的住所,难道他和他们串通了?”   杜君平对江湖上事事物物都极是陌生,并不知千手神君是何许人物,是以并未在意。   阮玲见百毒门主暂时没有离开之意,心中大感焦急,复用传音道:“这样耗下去,说不定会误了大事。”   杜君平道:“如若他们不走的话,那只有和他们赛一赛脚程了。”   突地,百毒门主一阵嘿嘿笑道:“娃儿,出来吧,老是躲着行吗?”   阮玲知道行藏已露,暗中推了一下杜君平,而杜君平早挺身而出,缓缓行近百毒门主身前道:“此处旷野无人,偶尔在树荫之下打盹,这也碍着你们的事?”   百毒门主双目炯炯,注视着他道:“把你那面具取下来,老夫要看看你是什么变的。”   杜君平冷笑道:“凭什么?”   百毒门主冷冷地道:“娃儿,在老夫面前张牙舞爪,那可是自讨苦吃。”   闪电金刀顾凌云沉哼一声,插言道:“此人就是自称杜飞卿之子的人,咱们得好好审问一下。”   阮玲一推杜君平道:“咱们与他素不相识,理他则甚,走吧。”   说着举步便行。百毒门主厉声喝道:“回来,老夫并没有着你走。”   杜君平原是一个极易冲动之人,早激起了满腔怒火,停下脚来冷冷地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百毒门主端然盘坐着道:“凌云兄就与我教训教训他吧。”   顾凌云不觉一怔,百毒门主又笑道:“闪电金刀名震江湖,老夫今天倒可开开眼界呢。”   顾凌云似乎对他颇为忌惮,心中虽然不愿,仍然勉强趋近杜君平道:“娃儿,撤出你的剑来。”   芒山派在江湖之上,声名虽不十分响亮,毕竟他是一派掌门人,自不愿先行撤出兵刃。   阮玲闪身拦在杜君平的身前道:“顾大侠既一定要赐教,在下奉陪。”刷的一声,撤出一支一尺来长的晶莹短剑。   顾凌云哪把她放在眼里,仰着脸冷冷道:“你可以进招了。”神态狂傲已极。   阮玲脚下突地一飘,连人带剑,直撞了过来,不仅出招迅捷,身法更是奇快无比。   顾凌云暗中一懔,他以闪电二字驰誉,而对方竟敢攻其所长,自然是有恃无恐,当下身形一旋,金刀出鞘,但见金光连闪,瞬间巳发出了七招。   可是,对方一经趋近,犹如附骨之蛆,任你如何腾挪闪避,那支冷森森的短剑,总在前后左右盘旋,空有一身功夫,竟无施展余地。   这是以快制快,交手仅十余招,顾凌云已累出了一身臭汗。   阮玲轻灵的步法,配上迅捷无伦的剑招,打来得心应手。   但旁观的杜君平心里明白,她是占了近身相搏的便宜,如果先行让顾凌云把刀法施用,她就无法施展这种伎俩了。   突地,顾凌云一声暴吼,身形猛然往后一撤,一条左臂已软敦垂下,鲜血洒红了上半身子。   百毒门主缓缓立起身形,冷冷地道:“原来闪电二字,仅是徒具虚名。”   顾凌云大吼一声道:“那可未必见得。”   蓦地一趋身,猛向阮玲攻去,但见一片金芒飞洒,倏忽把她圈入闪闪刀光之内。   阮玲原先取巧占得先机,此刻被顾凌云夺去先机,仓卒之下,竟无还手之力,全仗着飘香步法迥旋闪避,形势岌岌可危。   杜君平忍不住叫道:“顾朋友,你若再逞一时之念,致使失直过多,那可是自讨苦吃呢。”   顾凌云一阵猛攻之后,运气止住的创口,又复进裂,刀法无形中缓了下来,阮玲趁机往后一撤,高叫道:“你已无再战之能,我若杀了你也不算英雄,还不快些住手。”   顾凌云扔下金刀,把破袖胡乱往伤口一缠,狠狠瞪了百毒门主一眼,转身疾奔而去。   百毒门主阴恻恻地笑了两声,举步趋近杜君平道:“别人都认定你是假冒,只有老夫不以为然。”   阮玲挺着短剑,高声道:“平弟,撤出剑来,只要不让他沾身,咱们定可应付。”   百毒门主敛去笑声,冷峻地道:“此间一片荒凉,你们纵有后援也已无能为力,还是乖乖随老夫走吧!”   杜君平呛啷一声,撤剑出鞘,沉喝道:“玲姐你让开,我先斗斗这老毒物。”   百毒门主嘿嘿笑道:“老夫一生玩毒,还会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脱出手去?你若不信,不妨运气试试。”   两人同吃一惊,暗中提气运功一试,真气果已运转不灵。   显然中了他的手法,只是想不透是如何中的毒。   百毒门主得意地森森笑道:“此刻该相信了吧?”   说着缓缓向他逼了过来。   突地,叮当一阵铃响,一个走方郎中,不知何时来了场中,沙哑着嗓音嚷道:“老毒物,你也太没出息,怎地欺侮两个后生晚辈,不怕江湖人耻笑吗?”   百毒门主霍地转过身来道:“阁下是谁?”   走方郎中哈哈笑道:“我这一身打扮,你该认得出来,有道是货卖识家,你那些玩意儿该卖给我才是。”   百毒门主怔了怔,竟是素不相识。走方郎中伸手从怀中取出两颗丹药,掷给阮玲道:   “你把这丹药吞下去,你两人站远些。”   阮玲接过丹药,先行自己吞了一颗,另一颗塞入杜君平的嘴里道:“咱们退后点。”   此时百毒门主和那走方郎中已是剑拔弩张,百毒门主手掌高高抬起,绕着走方郎中,缓缓移动。   走方郎中的衣衫,突地如气球般鼓起,离开身子约摸半尺左右,忽地爆起一篷轻烟,晚风吹拂,瞬即飘散。   只听他哈哈笑道:“这种玩意,吓唬孩子倒差不多。”   百毒门主突地停下脚步,道:“尊驾是准备手底下分高下呢?还是从‘毒’上较量。”   走方郎中道:“两件悉听尊便。”   百毒门主阴恻恻地道:“兄弟一生玩毒,尊驾如若能在毒上胜过我,兄弟立即隐姓埋名,再不在江湖走动。”   走方郎中微微笑道:“如何较量,你可划出道儿来。”   百毒门主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瓶内有两颗丹药,你可任取一颗,你我双方把丹药吞下,静坐一柱香的时间,然后各走各的路。”   走方郎中笑道:“这到是新鲜的比试办法,兄弟极愿一试。”   百毒门主复又道:“兄弟事先说明,丹内之毒剧烈无比,纵然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也无法将毒逼住。常人只须一沾唇,便无救药。”   阮玲插言道:“这种比法不公平,丹药是你配的,那自然配有解药。”   百毒门主厉笑道:“老夫身为一派掌门人,岂能用那卑劣手段。解药是配的有,但是否能支持一柱香时,老夫自己也无把握。”   随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道:“里面有解药两颗,两个娃儿各持一颗,一等时间来到,给我们每人喂下一颗,这样可公平?”   走方郎中脸上一片凝重之色,注视着百毒门主,良久方道:“很好,兄弟接受莫兄的挑战了。”   杜君平与阮玲依言拿了一颗解药,百毒门主从百宝囊中取出一支龙涎香,用千里火简燃着,插在两人面前。   此时两人都盘膝对面坐下,相距不及三尺,百毒门主面无表情,把丹药倾入掌内,缓缓伸至走方郎中面前道:“兄台可以任取一颗。”   走方郎中且不去取丹药,徐徐地道:“如若你我都得以不死,如何分胜负?”   百毒门主颇为不耐地道:“兄弟悉听吩咐。”   走方郎中朗声一笑,取过丹药,扔入嘴内。百毒门主看了他—眼,迅速将丹药纳进大嘴之内,双方立即闭目不言不动。   这确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死亡赌注,虽然不是那种断臂残肢,热血飞溅的凶杀,却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气氛。   杜君平与阮玲,分持着两颗解药,目光盯着两人,心情紧张万分。   时间一分一秒,静静溜过,渐渐双方的脸上,都起了可怕的变化,走方郎中的脸色,缓缓转青,一件竹布长衫,犹如波浪起伏无风自动,显然在受着极其痛苦的煎熬。   百毒门主突地双目圆睁,猬毛似的发胡,根根站立,形象可怕已极。   阮玲一手持丹药,一手紧抓着杜君平,满面都是恐怖之色,轻喊道:“我很害怕。”   杜君平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目光投向那支龙涎香,虽然晚风吹拂下,那香燃的很快,可是在他看来,实在太过缓慢。   看看地下的龙涎香已燃烧去了一半,但百毒门主却已呈现不支之态,双目渐渐合上,满面凄厉之色,原是青渗渗的一张脸,缓缓泛起一重黑气。   偷眼再看走方郎中,脸上青气已渐除,情势反倒比前缓和多了。   突地,阮玲失声叫道:“不好,他恐怕支持不住了。”她心地善良,虽与百毒门主处在敌对的地位,眼看他身形摇摇欲坠,不由心头大急。   杜君平看了看龙涎香,还剩下半寸来长,再看百毒门主时,双目又复睁开,但已失去神采,头颈亦已缓缓垂下。   阮玲大急道:“现在就给他吃解药好吗?”   杜君平伸手一拦道:“他一生玩毒,定可再支持些时,香已不多了,你此刻给他吃下,那是害了他了。”   阮玲只得将手缩回,恰在这时,呼呼一阵寒风刮过,燃到尽头的龙涎香,爆出几颗火星,随即熄灭,但听卟通一声,百毒门主仰面倒下。   阮玲一惊,赶紧将解药喂入百毒门主嘴内,唯恐他无法下咽,又把水囊的水,倾了些在他嘴里。   杜君平也在这时,将解药送进走方郎中之口。约摸过有盏茶时间,走方郎中立起身来,连连摇头道:“好厉害,世间竟有这种剧烈的毒药。”   百毒门主也适于此时,翻身坐了起来,先从怀中摸出一块药丢进嘴里咀嚼,长叹一声道:   “老夫认栽了,你有什么吩咐?”   走方郎中缓缓说道:“此刻尚非其时,到兄弟有求之时务请莫兄千金一诺。”   百毒门主一阵惨厉狂笑道:“兄弟承诺之言,永无更改,告辞。”   放步狂奔而去,走方郎中吐出一颗珠子来,色呈深绿,托在手中连连摇头道:“今晚若不是仰赖这颗千年蛇胆,说不定早已没命了。”喟叹一声,又道:“这老毒物果然厉害,竟能承受得起这种剧毒!”   阮玲接道:“前辈为何不下手将他除去,留着他终是江湖祸害。”   走方郎中摇头道:“谈何容易,今晚若让他把家私尽量抖露,真不知鹿死谁手呢。”话风一转又道:“你们两人,今晚所为,不失正人君子之风,此人一向恩怨分明,极重前诺,今后或可免去许多麻烦哩!”   杜君平插言道:“晚辈可以请教前辈的名讳吗?”   走方郎中微微笑道;“此刻尚非其时,二位前途珍重,老朽尚有一点俗务,得先走一步了。”   摇着串铃,飘然隐入林中。   这时东方已渐霹曙光,天际幻出万道金霞,杜君平迎着晨风吸了一口气道:“我们该赶路了。”   阮玲道:“咱们的行藏已然落在敌方眼里,此去凶吉难卜,该先找个地方进点饮食,把精神养足,强敌当前,不可不慎。”   杜君平突地一声朗笑,指着前路道:“不用了,你看,人家迎客的已经来了呢。”   阮玲顺着杜君平的手指方向望去,果见几匹健马,迎面驰来,马上人物衣着,赫然是天地盟的人物装束,不由暗中一懔道:“想不到神风堡会是天地盟的总坛。”   杜君平目光疑视着来人道:“天地盟组织遍及武林,当年虽只三十六个门派加盟,如今可不知添了多少黑道人物,神风堡是不是总坛,还很难说呢。”   此刻来骑已到前面,为首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壮汉,翻身下马,远远抱拳道:“敝堡主得知二位侠驾光临,极为欣慰,务着在下送来马匹,恭迎回堡。”   杜君平大步行近来人道:“贵堡主可是人称千手神君的东方大侠?”   壮汉躬身道:“千手神君正是敝堡主。”   阮玲插言道:“兄台身御天地盟的服色,莫非天地盟的总坛也设在这里?”   壮汉道:“敝堡仅是天地盟的临时行坛。”   阮玲又问道:“传闻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率领七派高手,已来贵堡拜会堡主。”   壮汉冷冷道:“在下只是奉命迎宾,尊驾有话,俟见了敝堡主再问不迟。”   杜君平心知他即令得知内情,也不敢随便吐露,遂道:“既是这样,就请兄台带路吧。”   来人原带有几匹空马,于是一齐跃登马背,由壮汉在前引导,纵骑前奔,约摸行有盏茶时刻,已然遥望着一座巨型古堡,矗立在林荫深处,依山傍水,极其雄伟。   阮玲暗用传音对杜君平道:“千手神君自夺得天地盟的副盟主后,深居简出,极少在江湖行走,此人当年独树一帜,为人介于邪正之间,等会见着他时,务必小心应付。”   杜君平也用传音回答道:“九派高手都已来了神风堡,说不定会掀起一场巨大风波。”   阮玲再度叮嘱道:“有关你身世之事,尽量含糊其词,如若他们怀疑,你也用不着多作分辩。”   马行极速,不多时便已到了神风堡前,一位手执旱烟袋,头袋瓜皮帽的青袍老者,从里面迎了出来。   壮汉连忙上前引见道:“此位乃是本堡皇甫总管。”   青袍老者抱拳哈哈笑道:“老朽皇甫端,二位远来辛苦,请里面坐。”   杜君平与阮玲也抱拳还礼,同样客套了几句,随着老者进入客厅坐下。   杜君平开门见山,出口便问道:“请问皇甫总管,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可曾前来贵堡?”   皇甫端惊讶道:“少林武当掌门人,轻易不涉江湖,莫非有什么重大事故?”   杜君平微微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贵堡,确然有些事故。”   皇甫端哈哈笑道:“少林,武当名门大派,掌门人联袂同行,果是武林一件大事,只是兄弟并未闻知有贵客来堡之事,莫非少侠弄错了?”   杜君平摇头道:“错不了,除了少林灵空上人、武当云霄道长外,另有峨嵋普静禅师、昆仑妙手书生共是九个门派的高手,他们此来乃是面见肖盟主,查问几件天地盟的案情。”   皇甫端恍然若有所悟,点头道:“这就是了,敝堡仅是天地盟的行坛,盟主并不常驻此间,他们意在谒见盟主,自然不会来这里了。”   阮玲忍不住插言道:“此间既是天地盟的行坛,总管一定知道总坛设在哪里了?”   皇甫端哈哈笑道:“所谓行坛,不过是因为敝堡主乃是天地盟的副盟主,有时来到敝堡住上一两天,并不实际在此地发号施令,是以老朽也不知总坛没在何处。”   杜君平道:“贵堡主东方大侠,他该不会不知道吧?”   皇甫端摇头道:“肖盟主如若不愿让人知道总坛设在何地,自然也不会告知敝堡主。”   杜君平又道:“在下意欲拜见贵堡主,烦请总管代为通报一声。”   皇甫端哈哈笑道:“敝堡主既着人迎接二位来堡,哪有不延见之理,此时时间尚早,等用过酒饭,再领二位前去晋见不迟。”   阮玲暗用传音对杜君平道:“此人言词狡猾,笑里藏刀,得对他小心一二。”   杜君平也用传音回道:“丐帮的暗号明明是指向这里,他们却推说不知,内中定有蹊跷。”   他们二人虽都戴有面幕,旁人无法察看脸上的表情,可是皇甫端的一双眼何等厉害,一看便知他们是在用传音交谈,却故作不知。仰脸看看天色,道:“天色不早,敝堡主的早课想已完毕。”   正自谈论之际,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匆匆走了进来,附在皇甫端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皇甫端立起身来道:“适才小厮前来传报,敝堡主已在大厅接见几位来客,并请二位少侠过去谈话了。”   随着皇甫端匆匆进入议事大厅,果见厅内有十几位来客在座,一位貌像清癯,身披古铜色大衫的老者,端坐在主位之上,料是千手神君东方玉明了。   皇甫端领着二人,直趋老者之前,代为引见道:“这位就是杜君平少侠,那一位是他的同伴……”   阮玲忙道:“在下阮玲。”   东方玉明哈哈笑道:“老夫欣闻杜大侠已有嗣传其衣钵,心中十分快慰,是以急于一见。”   随即起身为厅中来客一一引见,来人中有峒崆铁剑书诸向荣,黑白双煞项英、项杰、祁连山主褚一飞,大力殃神彭虎,雪岭居士韩三公等十余人,都是黑白两道知名人物,阮玲却是暗暗心惊。   天地盟行坛之内,居然有许多黑道中的凶煞,自然事不寻常。   东万玉明回归本座,徐徐地道:“杜大侠过世虽多年,但死因至今不明,江湖上许多友好,甚至不知他有没有后人,这次风闻少侠出道江湖,无不为故人庆幸,不过却也感到有些意外……”   干咳了二声,复又道:“在座诸君,大多与令尊有过数面之雅,少侠能不能把身世向他们交代一番呢?”   杜君平目光向全厅一扫,缓缓地道:“堡主如果认为有说的必要,在下可以就所知的奉告,不过在下知道的极为有限。”   东方玉明接道:“江湖上朋友,都对令尊之事,极其关切,少侠理应向大家说明。”   杜君平看了阮玲一眼道:“在下预先声明,我知道的极为有限,不知诸位希望知道的是哪些事?”   崆峒铁剑书诸抢先开言道:“世兄可知杜大侠是如何死去的?”   杜君平黯然摇头道:“在下不仅不知先父是如何死的,甚至连自己的身世,也是不久以前才知道的。”   铁剑书诸向荣又道:“令尊埋骨之处总该知道吧?”   杜君平长叹一声道:“说来惭愧,先父葬身何地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真是愧为人子。“铁剑书诸冷笑道:“这样说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千手神君迅即插言道:“少侠想是在令尊遇害之前,便已被人抢出,但不知此人是谁?”   杜君平道:“在下自幼是在一处农家生长,有位公孙大叔常来看顾,想来是他将在下救出。”   白煞项杰插言道:“令尊的剑谱可是公孙乔交给你的?”   杜君平颇感不耐地道:“此事似乎与先父之死无关。”   项杰仰着脸冷笑道:“人心难测,你一问三不知,哪能令人不疑。”   杜君平眼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如同会审一般,心中大感不是滋味,他原是极易冲动之人,不觉怒道:“在下冒名人子,脸上有何光彩,何况对诸位并无所求,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   项杰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乃鬼头令符追捕下的淫犯,竟然冒然杜飞卿之子,换取江湖同道之同情,以图掩饰罪行。哼!除非那些自翊名门正派,沽名钓誉之徒才会上当,大爷早就认出了你的原形,你还是从实招来的好!”   杜君平霍地站起身来道:“在下此番来到天地盟,便为洗刷冤屈,是什么人告发的,可以着他出来对质。”   千手神君面色一沉,高声说道:“少侠且请坐下,听老夫一言。”   目光一扫全厅,接道:“老夫姑且假定杜大侠遭人暗算之后,遗物为一位江湖人所得,但此人为天赋所限,无法习成上乘剑术,于是从穷乡僻壤之中,物色了一位根骨极佳之农家子,授以剑术,并在江湖上传言,指认此子便是杜大侠的后人,诸位以为如此推论,可在情理之中吗?”   在坐之人均点头称是,千手神君复又说道:“那农家子极小便被收养,当然不知身世,便认定自己确是杜门的后人,是以心怀坦荡,理直气壮……”   他这一番揣测之言,入情入理,不仅来客都深信不疑,连杜君平自己,也觉满腹狐疑,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向阮玲。讵料阮玲神色自若,微微一笑道:“神君料事如神,在下极是佩服,不知神君可曾猜透这位收养农家子的江湖人,他的用心何在?”   千手神君朗声笑道:“有道是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杜大侠一代神剑,此子若能得他衣钵,日后定必名震江湖,而此人仗义抚孤,自然也在江湖传为美谈了。”   杜君平此时心中,真是百感交集,颇有无地自容之感,慨然说道:“照此说来,在下身世果已成谜,我若不把此事查明,从此永不在江湖走动。”   一长身,飞向檐头射去。   蓦地,大厅一声沉喝道:“你还想走吗?”   呼的一道劲疾掌风,从斜里直击向他腾起的身躯。   杜君平身在空中,陡的身形一偏,顺手拍出一掌,砰的一声,两股力道接实,只觉心神一震,真气立懈,复又落回地面。   发掌之人,乃是铁剑书诸向荣,跨步趋近杜君平,目露凶光,寒着脸说道:“老夫并非以大欺小,有意和你过不去,只因你这一出江湖,竟然为武林引来无边杀孽,万万留你不得。”   杜君平此时已是满腔怒火,呛啷长剑出鞘,横剑当胸,道:“不论在下是否杜门之后,我在华山足不出户,你们无故发出鬼头令符,欲置我于死地,这是不是斩草除根的狠毒手段?”   铁剑书诸仰面一阵哈哈大笑道:“老夫若不让你把杜飞卿的剑法,尽量施展一番,定然死不瞑目。”   他口气虽是托大,可不敢过份轻视,一翻腕也把仗以成名的铁剑撤出。   此时大厅散坐之人,均已纷纷起立,围了上来。玩玲忖度当前情势,心中焦急异常,杜君平纵令能战胜铁剑书诸,也无法击败厅内的许多高手。   她自幼随着飘香谷主,闯荡江湖,机智绝伦,处此险要之境,仍然镇定如常。偷眼一看,千手神君仍然端坐不动,那位皇甫总管,亦已悄悄由后厅行出,待立在千手神君之侧,目光却望着自己。心中顿时一动,突用传音对他责道:“神风堡主乃武林前辈,用这种手段对付两个年青人,不怕江湖同道耻笑吗?”   皇甫端聆听了她的传音,未回答,只是极具深意的微微一笑。   阮玲冰雪聪明,料定其中定有蹊跷,于是住口不言,举目向前望去,杜君平已然和铁剑书诸动上了手。   杜君平用的竟是杜飞卿独创的“大千剑法”,旁人只觉他运剑动作,笨拙异常,一招一式,缓慢施展,而对敌的铁剑书诸,仅只攻守了三五招,便已觉出情形有异。   只觉对方的剑势,波澜壮阔,浩瀚无边,自己的剑式一经投入,恍如一叶扁舟,航行大海,随时均有被吞噬之危,不由心中大骇。他浸淫剑术数十年,默察情势,立时招式一变,真力贯注剑身,意欲以深厚的内力,破解对方的绵绵剑势。   讵料,攻击力道加大,对方的反应亦随之加大,隐隐似有一股无形柔和之力,将自己发出的力道卸去,剑招不由自主的随着对方运转。   这种情势,在旁观者的跟里,无不惊诧万分。大力殃神彭虎性情最是暴戾急燥,忍不住一声暴喝,呼的一拳从侧面击来。   一股急劲风,撞入杜君平的剑影之中,只见剑光微微颤动了一下,又复绵密如初。   黑白双煞项氏兄弟,互相低语了一番,霍地从腰间将兵刃撤出。项英是一对子母金环,项杰却是一长一短两枝判官笔,高声喝道:“向兄小歇,让我兄弟来接几招。”   大力殃神厉笑道:“慢着,彭某还没领教呢。”   双拳一抢,突向圈内攻去。黑白双煞不言不语,同时一纵身,舞动兵刃,竟从杜君平的背后递出。情势一变而为以四攻一。   杜君平身在群雄围攻之下,把心一横,掌中长剑猛一加劲,把攻来的招式一齐接了下来。   他此刻已然体念出这套剑法的神奇处。只要剑式展开,四方攻来的拳风劲掌,无论多么强劲,均能化解于无形,是以他遭受四大高手的夹击,仍能从容应付。   阮玲于大力殃神、黑白双煞同时出手之际,心头大急,反手撤剑出鞘,但当她目光投向斗场之际,自行又把身形收住。   她幼受名家薰陶,见识超人,由杜君平从容运剑的神态中,可以判定他至少还可以支持二三百招以上,惟恐引出更多人的围攻,是以停步不前。   千手神君眼看群雄纷纷出手,竟似没有他的事一般,坐着不言不动。   祁连山主褚一飞,为人沉鸷,城府极深,目睹杜君平在四大名家夹击之下,虽是守多于攻,但并无惊惶失措,难于应付之感,心中暗暗忖度:“此子如若再假以时日,成就定不在杜飞卿之下。”   同时飞快又起另一个念头,暗道:杜飞卿的剑法果是神奇,如能设法将此人制住,带回山去,逼他交出剑谱,那时天下第一神剑,非我莫属。思念及此,霍地从座上立起,高声喝道:“诸位请暂住手,听我一言。”   铁剑书诸等四人联手攻击一个少年,竟急切无法得手,正自羞怒交集,耳闻祁连山主喊叫,不觉一怔。   杜君平迅即住剑收式往后一撤,阮玲快步行近他的身旁低声道:“你快运息一会,我来应付他们。”   祁连山主微微笑道:“并非兄弟多嘴,你我均是江湖上人,能不结怨,总以避免为宜,这等后生小辈,杀之于事无补,何苦与他计较。”   雪岭居土韩三公早已听出他言下之意,突然插言道:“我等俱属客人,如何处置,理应由千手神君作主。”   千手神君徐徐接道:“他是否杜飞卿之子,都与你我无关,但他乃是‘鬼头令符’追缉下的淫犯,即已来到神风堡,若不把他留下来,以后拿什么向盟主交代?”   韩三公接道:“是啊,在座诸兄均属天地盟的一份子,如若轻易让他走,岂不显得我辈太以无能?”   大力殃神彭虎怒气勃勃,暴吼道:“凡属鬼头令符的罪犯,武林人均可格杀勿论,他终是祸患。”   祁连山主哈哈笑道:“彭兄少安勿躁,他既已进了神风堡,料他飞不上天去,这事交给兄弟办理如何?”   千手神君接道:“褚山主所言极是,兄弟的意思,以仍交给天地盟处置较妥。如若杀了他,老夫脸上也不好看。”   杜君平怒极,扬声笑道:“劝你们死了这条心吧,要在下留下没有那么容易呢。”   祁连山主忙上前劝道:“杜世兄不可如此,神君对你绝无恶意,天地盟亦并非全不讲理的魔帮,事情总归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何苦走极端呢?”   杜君平正待答言,突然耳际传来一阵细微的传音道:“你尽管安心留在神风堡,若再起冲突,老汉纵有维护之心,恐亦无能为力了。”心里不觉一动,随道:“士可杀不可辱,在下纵然无法抗挡你们的围攻,但若我束手就擒,却也没有那么容易。”   祁连山主微微笑道:“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既已亲去天地盟总坛,对世兄所受冤屈,自然可以解释清楚,你尽可放心前去。”   杜君平想了想道:“在下原就有意面见盟主,我要问问他,杜门与他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祁连山主见他已渐入彀,心中大喜,当下故作感慨地叹一口气道:“天地盟统率武林,处理江湖上恩恩怨怨之事,不下千百件,自然难保每一件都尽如人意。你也不必难过,是非总有澄清的一天。”   杜君平道:“是呀,铁髯苍龙侠名久著,誉名江湖,如若不是被小人蒙蔽,那就是为雪私仇了。”   祁连山主拍胸道:“杜兄请放心,兄弟可以担保,此事必然是被小人蒙蔽了,肖盟主在武林地位崇高,岂有公报私仇之理。”   第 七 回 红衣女郎     杜君平默然不语,心中却在暗暗思忖:此人言词虽甚恳切,但不知用心何在?   阮玲暗用传音对他说道:“我们目前人单势孤,你还是暂时答应他吧。”   杜君平亦用传音答道:“此人在江湖上的声名如何?”   阮玲道:“是敌是友,一时极难分别,此人在江湖以阴沉狠毒闻名,当然不可尽信。”   雪岭居士韩三公缓步趋近杜君平道:“老夫与令尊有数面之雅,我可与褚兄负责陪你去天地盟,但话得说回来,世兄倘若欲逞一时之忿,仗剑闯斗,即令你能冲出大厅,神风堡机关埋伏极多,仍是寸步难行。”   杜君平还未及答话,大力殃神已然一声暴吼道:“住口,你们二人一答一和,究竟是何用心?”   韩三公微微一笑道:“彭兄总是那般暴躁,兄弟不过是对故人之子,略尽心意,开导他一番,难道错了不成?”   大力殃神怒道:“用不着那般猫儿哭耗子,装出一副假慈悲,何不当着众人,着令他招供?”   祁连山主冷冷地道:“你认为那样人家会答应?”   大力殃神哼道:“不答应也得答应,他若再逞凶,大爷一拳活劈了他。”   祁连山主扬声笑道:“彭兄纵有霸王之勇,但对这件事却是无能为力。刚才神君已然说过,把他交给兄弟了,兄弟定不会让神君失望。”   大力殃神看了千手神君一眼,又对铁剑书诸看了看,见大家都默然不语,禁不住浓眉一场道:“诸位究竟存的什么心?”   韩三公对杜君平使了一个眼色,暗用传音道:“世兄快随老夫闯出厅去。”   杜君平怔了一怔,耳畔又传来一个苍老的嗓音道:“你随他闯吧,免得夜长梦多。”   细听那口音,好像是总管皇甫端,心中不禁暗暗叫怪。   祁连山主于韩三公举步之时,也朝他一呶嘴,轻喝道:“快走。”   举步便行。   杜君平与阮玲互看了一眼,随即行出厅外,耳际隐隐传来厅内高声争论之声,却没人拦阻。   祁连山主与韩三公脚下极快,领着他二人,穿过一所小院落,再经一条曲折走廊,已来到一座花园之内。   祁连山主停下脚步道:“神风堡系江湖四大名堡之一,寸木片瓦,尤不独具匠力,暗含五行生克之机,进入之时,似是平淡无奇,再要出去,那就势比登天还难。”   阮玲接道:“尊驾果真有意领我们去天地盟总坛?”   祁连山主望了韩三公一眼道:“天知道总坛设在什么地方,兄弟此举无非是暂时为你们解一下围罢了。”   略顿一顿接道:“别看我们都是神风堡的座上客,实际不啻笼中之鸟,谁也无法再行脱离此堡。”   杜君平大为惊异道:“诸位都是加盟天地盟的门派,他们岂可这般无礼?”   祁连山主苦笑道:“不用提这些了,此间主人千手神君还不是和我们一样。”   杜君平骇然道:“神风堡系他所建,为何无法出入?”   祁连山主压低声音道:“本堡的机关埋伏,当然难不着他,可是有一种无形的约束力,使他不敢轻易跨出神风堡一步。”   阮玲忍不住插口道:“既然明知不能出去,你为何要如此做作,难道不怕他们动疑?”   祁连山主突然改用传音道:“兄弟来堡已经一年余,暗中揣摩,对本堡的机关埋伏,已略略摸一点头绪,送你们去总坛,原是一种借口,暗中却奉有说服与监视的令谕。兄弟因觉出你比杜世兄较有心机,是以对你明说。”   阮玲点了点头,亦用传音道:“贵堡发号施令难道另有其人?”   祁连山主道:“正是,此人从未露面,但却是神风堡冥冥中的主宰,兄弟比铁剑书诸等人,多用了点心机,是以堡内之事知道得多一点。今晚之行乃是一项生死赌注,你可事先问问你那同伴,他若不愿,就犯不上去冒这个险。”   阮玲暗暗思忖了一番,随即对杜君平转达了祁连山主的意图。   杜君平想了想道:“他们只有二人,出去之后,不怕他们再出花样,咱们就答应与他合作如何?”   阮玲觉得除却冒险一试,确然也无别法,遂对祁连山主道:“敝友同意与尊驾合作。不过我得事先声明,既是同舟共济,便应彼此坦诚,不可暗存陷害之心。”   祁连山主朗声笑道:“老夫何等之人,岂屑对一个后生晚辈失信。”   此人外貌忠信,内怀奸诈,处处收敛芒锋,不肯处于主动。   祁连山主招手将三人引至树荫下,轻声道:“据兄弟所知,此花园之内,一草一木,都独具匠心,乃是一座五行奇阵,出得此阵,有一道高约二丈的围墙,围墙外是护城河,河中荷花丛中,暗藏垫脚之梅花桩,可以借以飞渡,过了护城河,便是所说的迷林了。”   杜君平忍不住问道:“照此看来,尊驾一定精通先天易理之学了。”   “自然是懂得一点,是以敢于冒险一试,但仍得通力合作。如若步法一乱,便满盘皆输。”   阮玲接道:“我们均以山主的马首是瞻,如何合作,山主尽管吩咐。”   祁连山主抬头看了看雪岭居士道:“韩兄有何高见?”   韩三公微微笑道:“他们俱都愿意听命,兄弟自然也无话说。”   祁连山主长身而起道:“既然都无异议,那请恕兄弟放肆了。兄弟的职责是领路,必得全神贯注,辨识方向,无法与人动手。”   轻哼了二声,目视杜君平道:“杜世兄长于剑术,请为兄弟护法,抗拒那暗中袭击之人,出手要狠辣,不可心存仁厚,遗留后患。”   杜君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阮玲笑了笑道:“时光已经不久,咱们该起程了。”   祁连山主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此刻日正当中,阳光普照,果是大好机缘,兄弟领路,诸位务必看着兄弟的步法,在后跟进,不可失去联络。”   说着举步前行。杜君平手按剑柄,紧随在他身侧,韩三公抢前一步,尾随在祁连山主之后。   阮玲极其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不过她走在最后,到也正中下怀。如若他们一有对杜君平不利之举,她定可看得出来。   四人缓步进入园中,但觉和风荡漾,阵阵花香扑鼻,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无限花海。阮玲自幼受飘香谷薰陶,深明五行生克之理,初入之时,还能看出一点端倪。行了约有三五十步,形势突变。心头一懔,举目向祁连山主望去。   只见祁连山主满头汗水淋漓,每前行二三步,便停下闭目深思,再没有初入之时那般轻巧快捷了。   杜君平与祁连山主并肩而行,暗暗皱眉,忖道:这座花园占地并不广阔,如何这般难行?   此时祁连山主似是遇了极大的困难,长叹一声,盘膝坐下,闭目不言不动。   雪岭居士忍不住出声问道:“褚兄,你是怎么啦?”   阮玲冷冷地道:“不要打搅他,他正在绞尽脑汁呢。”   雪岭居士回首狠狠瞪了她一眼。   阮玲冷笑道:“你若不服气,不妨移动两步试试。”   雪岭居士经她一提,顿生恶念,暗暗凝功掌上,反手一掌,背拍面出。呼的一股急劲掌风卷起,直撞前胸。   他和阮玲一前一后,相去不过二三尺,阮玲除了硬接他的掌力外,就只有左右闪避了。   如若一移动脚步,势必变动方向,是以这一着歹毒异常。   阮玲自幼行走江湖,早对他二人深具戒心。雪岭居士才一动念,她已警觉。暗中一提气,笔直的拔起,就势空中拔剑,凌空一式五丁开山,直劈了下来。   雪岭居士原图一掌逼她移动脚步,不料掌力发出,竟然落空,一股森森剑气,已当头罩下,听风辨位,击来之剑极是锋利,不敢用掌硬接。霍地一个旋身,横挥二步,身形就势转了过来,嗔目正待喝骂。   讵料,目光触处,一片花海茫茫,早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不由大骇,忙出声喊道:“褚兄,兄弟已迷失方向,快拉我一把。”   可是所得的回应是一阵沙沙松涛之声,心头又是一惊,但他为人深沉,略一定神,立时有了主意,暗忖道:“褚一飞一时半刻,决然不会移动。我与他们明明相隔只有几步,我只不胡乱移动,他们一开口说活,我便循声扑了过去。”   阮玲—剑将雪岭居士逼离原地后,脚落实地,仍在原来的地方,举目看去,只见雪峙居士闭目立在身前不及五尺的地方。暗道:“这只老狐狸果然老辣。”   她是存心要让他陷入阵中,当下故意出声道:“韩三公,你怎么不过来?”   那韩三公早已暗中蓄势,闻声立即飞跃而起,朝相反的方向扑去。   阮玲暗暗冷笑不已,然深知凡属陷入此种阵中之人,极易产生错觉,明明人在他身旁,听来却似在远处。   杜君平为人极重然诺,他的职司是为祁连山主护法,明知后面似有动响,他并不回头,只徐徐问道:“阮兄,后面可是遇敌了?”   阮玲跨步行至雪岭居士所立的位置,低声道:“雪岭居士暗施掌击,意欲令我陷入阵中,没想到自食恶果,他已陷阵腹了。”   杜君平喟然叹道:“世间竟有这等狠毒之人,武林之中哪得不纷争迭起。”   祁连山主缓缓立起身来,道:“神风堡内果是藏龙卧虎,此人学识高过老夫甚多。   他沉吟了一会,又复行坐下道:“杜世兄仍为我护法,老夫若能在天黑以前参透玄机,咱们仍有闯出去的希望。”   杜君平扭头对阮玲道:“在下为山主护法,阮兄请留心四周的动静。”   阮玲嘴里答应着,心间却在不住盘算,神风堡的布置这般精巧,祁连山主决然无法冲出堡去。同时又想起自己所负的使命,她乃奉命陪同杜君平,暗察各派动静,前来神风堡,也是有人暗中示意。如今虚实未明,怎能暗中逃走,是以心中十分后悔。   突地,一阵传音入耳,急促地道:“姑娘可速横跨二步,再前行三步。”   心里一惊之下,抬头向杜君平看去,而杜君平也似有所警觉,转脸对她望来。   阮玲心思灵巧,迅忙对他呶了呶,举步往前横里跨去。杜君平果然也得着她同样的传音,但他总觉就此抛弃祁连山主,于情理上说不过去,是以迟疑地对坐着的祁连山主看了一眼。   祁连山主虽是闭目沉思,仍然时时留意着二人的动静,耳闻身后脚步声响,蓦地双目睁开。   但就在杜君平微一迟疑之际,突有一股强大吸力,从侧面袭来,使他身不由主的向横里跨出两步。   祁连山主急喊道:“杜世兄,你们绝不可乱跑。”   可是,就这一瞬间,二人已踪迹全无。不禁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道:“这番已是白费心机了。”   再说杜君平被那股突来吸力一拉,不自主的横跨二步,举掌正待迎击,只听一个苍劲的嗓音喝道:“少侠切莫误会,快抓着竹竿随老汉来。”随即伸过一根竹竿来。   杜君平一伸手把竹竿抓住,阮玲跟着抓紧他的衣袖。   由那人拉着前行了约有盏茶时刻,眼前豁然开朗,原来仍在花园之内,接引他们的,是一位蒙面老者。   杜君平松开竹竿,拱手谢道:“承蒙老丈接引,在下这厢谢过了。”   蒙面老者并不作声,招手把二人引至一座亭阁之内,举起竹竿在柱上一点,轧轧一阵声响,亭内石桌忽的挪开,露出一个地道来。   杜君平与阮玲骇然互看了—眼,老者却迫促地轻声道:“二位快随我来。”说着当先进入。   杜君平近来迭经风险,阅历大增,已然觉察老者似无恶意,一拉阮玲,也跟着进入,耳闻轧轧声响,地道入口又复关闭,眼前瞬即一片漆黑。突地,前路闪起一道黄光,老者已然把千里火筒晃着,这才看清,系置身于一条长长的地道之中。   老者行走极快,竟不再出声招呼,二人急展轻功跟上,弯弯曲曲,前行约有二三百步。   来到一座石室之前,老者举手在兽环上轻扣两下,石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青衣童子,轻声问道:“来了吗?”   老者吁一口气,掀去面上青纱,侧身让客道:“老汉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二位万勿见怪。”   杜君平看他一眼道:“在下早已猜着尊驾就是皇甫总管,不知接引在下来此何事。”   皇甫端道:“家主人在里面等候,请进里面再详谈。”随吩咐青衣童子道:“快领二位去见主人,我得往前面去了。”   他似尚有急事,匆匆又转身行去。   青衣童子关好石门,引导着二人,穿过石室,向一座月洞门内行去。   进入月洞门,乃是一座小小佛堂,千手神君端然坐在神座黄幔之中。   杜君平暗暗纳闷忖道:“此人为何如此神秘?”   只听千手神君徐徐地道:“请恕老夫唐突,杜世兄怀中的龙纹金牌请借一观。”   杜君平愕然一惊,暗忖:“他如何知道我身怀龙纹金牌?”   阮玲却抢先躬身代答道:“神君言重了,金牌理呈送神君验看。”   她既已代为回答,杜君平自然不便推辞,随从身上将金牌取出,上前双手送上。   千手神君接过金牌,细看了一番,喟然一声长叹道:“且喜故人无恙,武林这场滔天风波,或有平息之望。”   复把金牌递给杜君平道:“二位心中定有许多疑窦,此刻老夫无暇细说,待过些时口,真相自明,再说脑子里问题装的太多,反到容易分心旁骛,耽误艺业进展。”   杜君平大为不悦,暗道:“又是一个闷葫芦。”   只听千手神君徐徐又道:“老夫无暇久陪二位说话,你们可在石室之内,潜心习练功夫,饮食皇甫总管自会着人照应,老夫得暇,亦会来此,指点一二。”   杜君平忍不住问道:“神君乃是本堡主人,复为天地盟四大副盟主之一,对本堡之事,难道作不了主?”   千手神君长叹一声道:“一言难尽,老夫若不是具有难言之隐,岂惧这批鬼魅魍魑。”   阮玲插言道:“我们须在此室呆多久?杜兄弟突在江湖失踪,不怕他们动疑吗?”   千手神君点头道:“此问极是,怛你尽可放心,江湖之上已然有另一个杜贤侄出现,他们断不会动疑。至于在此呆上多久,那就得看他的进展了。”   顿了顿又道:“晨间老夫默察他的剑法,已然有了三四成的火候,勤练自然得登堂奥。   明年九九之期,乃是天地盟盟友大会之日,会前剑术如能大成,那就再好没有了。”   杜君平想了想道:“依晚辈猜想,了却这段公案,似是非我出面不可,只是晚辈百思难解的是,为何不让找安心习艺,而要在江湖跑上这么一圈?”   千手神君慨然叹道:“在你未入江湖之前,莽莽江湖,究是谁家天下?没有人敢评断。   是以不得不挺而走险,迫使对方提前发动。经这一来,情势果有转变……”   说着仰面一阵狂笑道:“必竟公道自在人心,那魔头手段虽辣,仍然无法一手遮盖天下人耳目,恶报恐亦不远了。”   他似心中积隐了许多抑虑,笑声竟是凄怆异常,半晌方才收敛。长叹一声,缓缓地道:   “杜贤侄已熟记剑谱,你二人可好好琢膳习练,老夫不能久留此间。”   但听一阵轧轧声响,神座倏隐,黄幔也缓缓掩上。   杜君平望着阮玲道:“事情越来越离奇,真把我搅胡涂了。”   阮玲道:“为你之事,他老人家可谓绞尽脑汁,如今你既得有这么一个清静的地方练剑,正应摒除一切杂念,潜心艺业,用不着为旁的事操心。”   杜君平想了想道:“玲姐说得极是,剑法上有许多决窍,我尚无法领悟,如今有你在旁印证,真得好好的练一练呢。”   阮玲嫣然一笑道:“你不怕我偷学你杜门的不传秘学?”   杜君平也笑道:“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何用说那见外的话。”   突然觉出这话大有语病,不禁俊脸一红,急又补充说道:“他老人家既着你与我同行,自然是具有深意。”   他不补充倒好,这一补充更显露骨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阮玲顿时满面通红,突然扭转身子,缓缓向前行去。   杜君平大惑不解,急步赶上道:“玲姐,你生气了?”   阮玲低头不语,杜君平大窘,用手摇着她的香肩,惶恐地道:“小弟刚才确是无心之言,如有唐突的地方,玲姐务必原宥。”   说着深深一揖。   阮玲止不住卟哧—笑,扭过身来嗔道:“谁怪你来着?此刻寸阴寸金,还不赶紧定了心来练剑。”   杜君平这才一块石头落地,缓缓收摄心神,从新温习剑谱,这事暂且搁下不提。   再说武当云霄道长一行人,随着灵空上人,行出观外,前行不及半里,果有两个僧人从道旁闪身而出,合十道:“弟子觉明、觉慧,参见掌门人。”   灵空上人一摆手道:“罢了,着你们打听之事,可曾摸着线索?”   觉明合十躬身禀道:“据闻似是设在神风堡,不知确是不确?”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道:“老衲意先去神风堡拜望一番东方施主。”   于是,一行人立即取道神风堡,不过暗地里,各人均为自己的安危,作了一番安排,俱都抽空留下暗号,招集本派高手前来接应。   神风堡位处蒙山,几人脚程均极迅快,不及三天,已然进入山区,灵空上人当先领路道:   “穿过前面那座松林,离神风堡就只有半日路程了。”   云霄道长喟然叹道:“但愿此行得以面见肖大侠,天地盟再不加整顿,武林势将引起无边杀孽。”   灵空上人冷森森地道:“凡事见仁见智,极难速下定论,当年天地盟自鸣高洁,将许多门派,摒斥门外,便是一大失策。”   云霄道长愕然道:“上人所指,究系哪些门派?”   灵空上人扬着脸道:“边荒四异何等声威,如何不邀请加盟?”   此时一行人已然穿过了松林,聆听他此种议论之后,无不大为惊异。   妙手书生大笑道:“高论,高论,想那东魔、南毒、北妖、西怪,哪一个不是满手血腥,天地盟如容这等邪魔进入,成何体统?上人名门高僧,发此议论,着实令人百思难解。”   灵空上人哼了一声道:“武林原无是非善恶,弱死强存,各凭艺业。所谓名门正派,不见得就是什么好东西。”   云霄道长霍地停下脚步,沉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灵空上人把脸一抹,厉笑道:“你此刻问我已经迟了。”   神拳鲍方怒喝道:“公羊毂你好大的胆子。”   此时一行人均已认出,灵空上人原来是西怪公羊毂所假扮,立时四下一分,将他三人围住。   公羊毂背负着双手,仰面哈哈大笑,对场中剑拔弩张之阵势,连正眼都不瞧一下。   神拳鲍方大怒,挥手一举捣出,不料,拳才到一半,蓦地狂吼一声,不知怎的,竟跌坐地下。   青衫剑客离他最近,急步上前扶起,刚一弯腰,突闻胸间一阵绞痛,不觉恍然大悟,失声喊道:“不好,只怕咱们已中了他的暗算。”   一行人中,以云霄道长的修为最深,早已觉出情形有异,暗中急运玄功逼住毒势蔓廷,可是竭尽所能,竟然无法阻止,不禁喟然一声长叹。   此时一行人均已毒发,纷纷跌坐地下。公羊毂目露凶光,森森怪笑道:“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如有遗言,趁早快说,等会就来不及了。”   见大家都闭目无言,复又指着松林道:“这座松林经过南毒莫怀仁的精心布置,就是大罗神仙,穿过林中,也难逃一死,你们留下暗号招人,那不过让松林之内,多添几个怨鬼罢了。”   蓦地,松林之内,传来一声冷笑道:“别得意,只怕未必见得。”   嗖的一声,由林中飞出一条人影,落地竟是一位猿背蜂腰的玉面少年,背负着双手,缓步向西怪趋近。   觉明、觉慧同声惊呼道:“他就是杜君平。”   玉面少年冷冷地道:“不错,区区正是杜君平,你们还算有眼力。”   公羊毂怔了怔,突地一声厉喝道:“宰了他。”   觉明、觉慧双双骤起发难,两支禅杖,挟着呼呼风声,一左一右闪电般横扫而出。   玉面少年哈哈一笑,肘下飞起一道精芒,但听虚虚一阵破空怪啸,剑芒忽敛。觉明、觉慧两僧像醉了一般,摇晃着缓缓仆地倒下。   从撤剑攻敌到纳剑归鞘,仅不过是转眼工夫,出手之快,无以复加,公羊毂纵具一身邪力,也觉暗暗心惊。   玉面少年若无其事,举步行近云霄道长,掏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道:“烦道长分给每人一颗,在下还得向老怪物领教两手。”   公羊毂为他先声所夺,一时竟无出手之意。   玉面少年向他招招手道:“借用尊驾一句话,咱们弱死强存各凭艺业。不过你还得要快,如果等到他们把毒解去,便没有机会了。”   公羊毂独霸西荒,一向心狠手辣,就在少年说话之时,早把真气运到十成。蓦地一声大喝,双掌齐发,不攻当面之敌,却向正在运功疗伤的云霄造长一行人攻去。   他功力深湛,出手又狠又疾,一股阴力强劲,急如狂潮怒浪,匝地卷起,玉面少年亦是老江湖,表面故作骄狂,暗中早已留神,当下长笑一声道:“你那点鬼心思瞒不了我。”   身形一闪,双掌疾翻,硬碰硬的迎着那股掌风推去。   西怪公羊毂数十年精修功力,掌劲何等威猛,少年竟然毫不偷巧,硬碰硬接,实是犯了武林大忌。   公羊毂肚内暗骂道:“小子你是寻死!”掌劲猛又回添了二成。   砰!两股掌力接实,场中呼呼卷起一阵旋风。   公羊毂心神猛震,只觉对方掌劲隐隐似有一股强纫弹震之力,将他震得血翻气涌,蹬蹬退了两步。   玉面少年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昂然屹立,连衣角也没有闪动一下。   公羊毂又惊又怒,双掌再度举起,缓缓提起胸际。   玉面少年冷冷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尊驾既无力将区区搏杀,这样缠斗下去,后果如何你该知道。”   公羊毂向以心黑手辣闻名,忖度目前情势,自知搏杀少年已然无望,偷袭七派掌门人亦不可能,心念一转之下,顿萌退志,倏地—个旋身,飞奔而去。   玉面少年并不追袭,转过身来,对着云霄道长拱手道:“道长身中之毒想已解去,神风堡不用去了,请各位速回本派,日下武林乱象已萌,还应早作准备。”   云霄道长起身稽首称谢道:“若非少侠及时赶到,后果实难想象。”   玉面少年躬身道:“道长不必客气。以后仰仗道长之处正多,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青衫剑客等人纷纷起立,一齐拱手称谢。   玉面少年复又道:“诸位此番遇险,归根结底,仍是为了杜门之事,区区若不能稍效微劳,岂不有负诸位一片苦心?时间已然不早,诸位请绕道下山,在下还得去挡退后来之人,俾免误入毒林。”   深打—躬,放腿身往松林中奔去。   妙手书生慨然叹道:“有子如此,杜飞卿死应瞑目了。”   青衫剑客怒气勃勃,扬声叫道:“以今日之事看来,天地盟必已遭逢剧变,我等身为盟友,己能坐视。”   神拳鲍方接道:“尹兄说得极是,肖大侠若是仍任盟主,岂容这枇邪魔混入,我等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云霄道长徐徐道:“贫道自得知飘香谷主突然仙逝之讯,心中便已动疑,诸位既有此心,贫道愿附骥尾。”   一行人自遭暗算后,俱都动了真怒。是以群情激昂,重又向神风堡进发。   再说玉面少年,穿林面过,先行用剑剖去一片树皮,运用金钢指力,写了一行宇:“林中有毒,入林者死。”这才重又上路。   突地,前路一阵誉铃声响,奔来了三匹快马,当先一位锦衣公子,率领着一位锦衣大汉与一个少了一目的黑袍老者。   锦衣公子一眼瞥见玉面少年,远远便喊道:“杜兄,久违了。”   玉面少年怔了怔,旋即省悟,拱手笑道:“兄台可是去神风堡?”   锦衣公子道:“不错,传闻少林、武当掌门人,亲率七派高手,已然去了神风堡,是以赶来看看热闹。”   玉面少年眼珠一转,微微笑道:“兄台仅仅是为了看热闹才去神风堡?”   锦衣公子微感不快地道:“你是明知故问。”   玉面少年故作失惊地道:“在下与兄台相识不久,如何得知兄台之事。”   锦衣公子冷冷地道:“兄弟原以为你是坦荡君子,谁知也是个城府深沉之人,倒是看走了眼呢。”   玉面少年暗暗叫糟,忖道:“不好,如若替他得罪了这位朋友,岂不前功尽弃?”于是忙赔笑道:“兄台误会了,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锦衣公子哈哈笑道:“不用提啦,反正你我是友非敌。”跟着敛去笑声道:“兄弟往回路走了,请同去神风堡为妙。”   玉面少年微微笑道:“既是这样,兄弟领路。”   举步当先,朝山径行去。   锦衣公子跃身下马道:“山路崎岖,倒是步行稳便。”   二人一路疾行,将近黄昏时刻,已然遥望见了神风堡,玉面少年停下脚步道:“你我是明闯还是暗进?”   锦衣公子回头看了一眼,说道:“等兄弟两个属下来了之后,咱们再商量如何?”   玉面少年选了一块山石坐下道:“咱们用点干粮,歇息一会吧,晚上或许有番恶斗也不一定。”   说话之间,锦衣大汉与眇目老者已到前面,锦衣大汉恭谨地道:“属下因安置马匹并嘱咐后随之人,是以迟来一步。”   锦衣公子傲岸地道:“据说神风堡颇多机关埋伏,今晚你要多用点心。”   锦衣大汉躬身道:“等会属下仔细瞧瞧,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出奇之处。”   锦衣公子又道:“无论如何不能弱了咱们修罗门的名声,知道吗?”   锦衣大汉一躬身道:“属下遵命。”   玉面少年突然想起一事道:“请问令师可还健在?”   锦衣公子颇为意外地怔了怔,缓缓答道:“托福,他老人家身体还算硬朗。”   玉面少年感慨地道:“令师已有十余年没进中原了,世事沧桑,这十余年,武林已远非昔比了。唉……”   玉面少年一付老气横秋之态,倒把锦衣公子弄糊涂了,望了望他,突然道:“你好像和家师认识?”   玉面少年点点道:“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突然觉出不对,复又接道:“当时兄弟还小得很,经家师告知,才得识令师修罗王前辈。”   经这番解说,总算遮掩过去。此时,日头已渐西沉,山风雾霭,缓缓由山间升起……   锦衣大汉立起身来道:“时间尚早,属下先去探看一番,免得临时误事。”   锦衣公子大剌剌地道:“你去吧!”   转过脸来又对眇目老者道:“他们都来了吗?”   眇目老者答道:“就在前面不远,未奉呼唤,是以不敢着令跟随。”   锦衣公子道:“暂时还用不着他们,不跟着也行。”   玉面公子对于进入神风堡之事,并不关心,径自闭目养神。   突地,吵目老者道:“前面有人来了。”   玉面少年缓缓把眼睛睁开道:“怎的多了两个人?”   锦衣公子抬头向来路望去,果见四个僧人之后,又多了两个俗装少年。不禁哈哈笑道:   “今晚神风堡风云际会,竟然来了这么多人,倒是有趣得很呢。”   晃眼之间,四僧二俗已到前面,见了锦衣公子等人不由愕然怔了怔。内中一个白眉僧人,一眼看出玉面少年在座,口宣佛号道:“原来少侠尚未进堡。”   玉面少年抬头看他一眼道:“贵掌门人可曾来到?”   白眉僧人道:“据说已偕云霄道长来了神风堡。”   玉面少年哈哈笑道:“那个冒牌货乃是西怪公羊毂,已为在下一掌惊跑,禅师说的可是他?”   白眉僧人口宣佛号道:“原来如此。贫僧也已料到事有蹊跷,是以连夜赶来。”   同来的两个俗装少年,也于此时趋近了玉面少年,同声喊道:“杜兄久违了。”   玉面少年暗皱眉头,但仍假作歉然道:“久违,久违,二兄也是去神风堡吗?”   身着儒衫的少年,摇着纸扇道:“小弟乃是奉家师召唤赶来,杜兄可曾见着他们吗?”   此时玉面少年不得不用点心机了,故作迟疑道:“令师是……”   儒衫少年忙接道:“家师妙手书生马载,在九洲镖行因事不便,故未对杜兄透露师门。”   玉面少年哈哈笑道:“想来姓名也是假的了?”   儒衫少年道:“姓名到是不假,李俊才三字,一字都未改换。”   玉面少年暗记心中,又对着—位浓眉大汉道:“兄台的姓名有无改换,免得小弟错呼失礼。”   浓眉大汉纵声笑道:“兄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宗汉三字,用的就是本名,家师外号青衫剑客。”   五面少年所遇难题,迎刃而解,起身为二位与锦衣公子引见道:“此位乃是修罗门下……”   锦衣公子并未起身,傲岸地接道:“兄弟任长鲸,二位名门高徒,久仰,久仰。”   王宗汉豪放性格,一笑置之,李俊才却是大为不悦。摇着纸扇,径自转过身来。   玉面少年何等人物,早已看在眼内,随即话题一转道:“二位的令师,在下午间已然见过,并解救了他们一次危难,此刻的行踪,可就不知道了。”   李俊才想了想道:“这个兄弟就不知道了。”   白眉僧人突于此时,打断二人话题道:“贫僧们此刻便去拜见堡主,几位是同去呢?还是另怍打算?”   李俊才道:“在下既与禅师一路前来,自然仍是作一路走,一切均待见了家师,再作决定。”   玉面少年笑了笑道:“诸位请吧,兄弟与任兄约定在先,恕不偕行了。”   容得白眉僧人等走远,复又对锦衣公子问道:“任兄今晚是看看呢?抑是有意进攻?”   任长鲸道:“得看形势来决定,如是千手神君果然与天地盟串通一气,那就不得不放手一拚了。”   玉面少年朗声笑道:“兄弟也是这般打算。”   突地,一阵衣袂飘风声起,锦衣大汉嗖地射落身旁,躬身禀道:“属下已把全堡形势,略略察着了一番,果是独具匠心,十分气派,各方布置,也极精巧!”   任长鲸迅即截住他的话头道:“可有把握闯进去?”   锦衣大汉道:“今晚不用闯进,因由进堡的大道,直至议事大厅,神风堡均派有接待之人,据闻堡主已然传令,凡属来堡之人,都接待至大厅。如若咱们暗闯,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任长鲸仰面笑道:“说得对,修罗门下,自应该由大门堂堂正正进入。”   伸手抓住玉面少年手腕道:“杜兄,咱们这就走吧。”   玉面公子微微一笑,举步便行,一行人循着大道,走了约有两盏茶时刻,已然望见堡门。   果然沿途都有接引之人,就无阻碍地,径人大厅,只见大厅之内,已然坐满了人,武当云霄道长亦在座。遇见玉面少年来到,远远便起身招呼。   妙手书生马载哈哈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千手神君已然答应,今晚把事情作一了断。”   玉面少年冷冷道:“包括西怪毒害各位前辈之事?”   马载突把笑声敛住,怔了怔道:“这事我们到还没有提呢。”   玉面少年复又问道:“是什么人出面交代?如若是千手神君,只怕难以作主了。”   于是各自归座,竟没有人再出声说话。约摸过有盏茶时刻,后厅响起一阵脚步之声,千手神君东方玉明,偕同总管皇甫端缓缓行出。目光环厅—扫,哈哈朗笑道:“诸位侠驾光临,神风堡可谓篷毕生辉了。”   大步进入主位坐下,又复朗声说道:“诸位的来意,兄弟已然略略知道一点,只是天地盟统率武林各派,每日处理纷争不千百余件,诸位查问的究属哪一桩?”   云霄道长徐徐开言道:“盟主近日可曾前来贵堡?”   千手神君摇头道:“已有许久没来了。”   云霄道长又问道:“盟主如今驻脚何地?如若有急事,怎样与他联系?”   千手神君干咳了一声道:“这一问倒难住兄弟了。盟主驻脚之地,兄弟确然不知,所有传谕用的信件传递,用的都是信鸽。”   妙手书生从中插言道:“神君乃是副盟,对天地盟之事,能作几分主?”   千手神君略事迟疑道:“那要看事情性质如何。”   妙手书生又道:“就以神剑杜飞卿的事来说吧,其子杜君平自幼在华山派学艺,绝不会在江湖行走,如何突传鬼头令符,加以莫须有之罪。”   千手神君哈哈笑道:“这件事早已成为过去,鬼头令符亦已收回,至于挟嫌诬告之赵三麻子,亦经本盟处以应得之罪。”   说着把睑一沉,厉声喝道:“把东西拿上来请大家过目。”   偕下答应了一声,立有一个身穿天地盟服色的壮汉,双手棒了—个朱漆托盘,走了进来。   盘内赫然一颗人头,鲜血淋漓,似是割下不久。   群雄见后,无不骇然。千手神君冷冷地道:“这般处置,交代得过去吗?”   妙手书生神色懔然道:“盟主勇于认错,兄弟十分佩服,不过仅这一件,仍然难令兄弟满意。”   千手神君仰面打个哈哈,寒着脸道:“要如何才能让马大侠满意?”   妙手书生哼了一声道:“兄弟甚望知道,除了原有三十六个加盟门派外,天地盟近来增加了多少门派?”   千手神君避而不答道:“天地盟之宗旨,在平息武林争端,赞助之人,自是越多越好,近年有无增加,兄弟尚不清楚,明年九九会期,盟主必然有个交代。”   神拳鲍方厉声道:“盟友俱不知情,盟主怎可任意招收盟友?”   千手神君冷冷说道:“鲍兄指控盟主随意招收盟友,能不能举出事实?”   神拳鲍方怔了怔,竟然哑口无言。   云霄道长朗声说道:“贫道有件控案,望求神君接纳。”   不待千手神君回答,跟着又道:“西怪公羊毂,假冒少林掌门人灵空上人,暗施毒谋,意欲毒杀贫道等八人,请神君即传鬼头令符,拘捕此人,处以应得之罪。”   千手神君缓缓道:“此人如此毒辣,果应处治,只是兄弟无权传鬼头令符,容兄弟传报总坛,再行覆命。”   各派来时气势汹汹,经千手神君一番辩驳,竟然无言以对,大厅顿时沉寂下来。   干手神君微微一笑道:“诸位远来,兄弟原应稍尽地主之谊,只以近日江湖风波迭起,不便屈留各位,如若再没有旁的事,各位可以请便了。”   他委婉传下逐客令,倒把大家怔住了。任长鲸霍地立起身来道:“堡主事事推诿,实难令人满意,若不叫盟主亲自出面,何能塞江湖悠悠众口?”   千手神君望了他一眼,徐徐道:“请问小哥是哪派门下弟子?”   任长鲸傲岸地道:“在下修罗门下任长鲸。”   千手神君脸上微现惊讶之色,摇摇头道:“老朽所能答复的就是这些了,诸位不能满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任长鲸冷笑道:“堡主身为副盟,岂能事事不知,今晚如不将盟主的行踪见告,休怪在下放肆。”   站在千手神君身旁的皇甫总管,勃然作色,千手神君却是神色不变,纵声笑道:“果是初生之犊不怕虎,我来问你,令师修罗王,亦是四大副职之一,如何不知盟主的行踪,却反来问我?”   任长鲸倒被他问住了,半晌方道:“家师远居海外,早已不问中原之事了。”   千手神君冷冷道:“老朽潜居神风堡,何尝又过问了江湖之事?”   任长鲸冷笑道:“这种掩耳盗钟之言,谁会相信?”   讵知千手神君并不动怒,哈哈朗笑两声,霍地转过身来,举步往厅后走去。   任长鲸怒喝道:“话没说完,如何就走。”   讵知,就这刹那工夫,大厅突起一阵震耳的轧声,四下山摇地动,眼前一片漆黑,情势大乱。   玉面公子于千手神君朗笑旋身之际,蓦地一声大喝道:“诸位快随我来。”   声随人起,捷逾飞鸟似地疾往大厅外退去,云霄道长等人陡然警觉,纷纷往外飞掠。   可是,仍然慢了一步,云霄道长仅只一步之差,竟已无法找到出口,后随之人,亦都纷纷停下身来,举目四顾,大厅景物全非,四壁俱都换上了黑黝黝的铁板,忧如一座黑狱,不禁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神拳鲍方怒道:“东方玉明人面兽心,鲍某与他誓不两立。”   任长鲸冷冷道:“现在鬼吼乱叫有什么用?我劝你还是留点精神吧。”   他出言虽是无状,但此时此地,鲍方倒也不便和他计较,重重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任长鲸扭脸对身后的锦衣大汉道:“限你两个时辰之内,为我找到出口门户。”   锦衣大汉躬身领命,立即四下查看,任长鲸冷哼一声,随即退到一旁,径自闭目养神……   那玉面少年见机得早,飞身射出大厅,堪堪脚落实地,一股寒风迎面袭到。听风辨位,知是刀剑之类的兵刃,就势脚下一旋,单掌骤举,嗡的一声,把一个黑衣大汉震得凌空飞起,仰面摔入花坛之内。   紧接着一阵暴喝声起,四把锯齿刀,分四面袭来,玉面少年朗笑一声,左手分花拂柳,推出一道凌厉掌风,右臂随身一转,剑芒展处,血雨纷飞,袭来四只手臂齐折。他一出手间,连伤五人,脚下更不停留,双臂猛地一抖,一鹤冲天,飞向西南方位落去。   只听树荫下一个冷冷笑声:“你以为仅仅懂得一点先天易理之学,就可畅行无阻?”   玉面少年停步,轻喝道:“阁下什么人?”   人影一闪,暗影中飞出一个红衣女郎,望着他掩口笑道:“你问我吗?江湖上无藉无名,说出来你也不会知道。”   玉面少年颇感意外地道:“劳驾认识我?”   红衣女郎吃吃笑道:“大名鼎鼎乾坤双绝的后人,如何会不认识?”   玉面少年眼看这女郎一副妖娆淫荡之态,心中不由一动,朗声笑道:“姑娘好像不是本堡之人?”   红衣女郎点点头道:“你猜对了,小妹果不是本堡之人。”   玉面少年道:“既非本堡之人,为何拦阻在下?”   红衣女郎格格笑道:“谁拦阻你来着?”一闪身让开路道:“小妹有件事想与你商量,这件事情乃是两得其利,彼此有益之事,你能答应我吗?”   玉面少年笑道:“既是彼此有益,在下洗耳恭听。”   红衣女郎指着堡外道:“你我俱都困在此堡,小妹自信有办法可以冲出机关埋伏,只是艺业低微,难以抵挡沿途截击之人,如若二人结伴,妹妹就没有这层顾虑了。”   玉面少年微微笑道:“这等交换倒也公平,在下答应了,咱们现在走吧。”   红衣女郎笑了笑,扭转娇躯,竟往正西坎位奔去。   玉面少年看在眼里,并不出声,举步随在她的身后。红衣女郎低低笑道:“我不能和你比,你不畏毒,我可办不到。”   玉面少年心中暗暗叫怪,红衣女郎对堡内各种机关埋伏,似极熟悉,转眼之间已奔出花园,进入迷林之内,侧面轻笑道:“这迷林还幸没有施毒,不然我也没有办法。”   玉面少年轻吁一口气道:“幽禁本堡之人极多,有几人能够似你我一般冲了出来?”   红衣女郎道:“你好像不久之前来过一次,是如何出去的?”   玉面少年骇然暗忖道:“这妖女来路可疑,可得小心一二。”   随答道:“那是误打误撞,由南方走出去的,当时并不知什么危险呢。”   红衣女郎摇头乍舌道:“还说没有危险呢,就那一片布有桃花瘴的泥沼,就够人受的了,何况泥沼之外,另设有许多毒物。”   玉面少年不过信口开河,据传闻所知,随口说说,而少女竟能如数家珍道出,顿令他又加深丁一重戒心。   二人堪堪出了迷林,即将穿过一处乱坟之际。迷林之内突起一阵叱喝,跟着掌风呼呼,一片林木折断之声,似是有人在林中动上了手。   红衣女郎侧耳细听,只觉打斗之声时远时近,渐渐又向林边接近,不由失声道:“此人遭遇强敌,仍然心神不乱,倒是难得呢。”   蓦地,林中飞起一溜星光,波的在空中爆炸开来,刹时空中五彩缤纷,犹如施放烟火一般。   红衣女郎道:“此人在投放信号,传报同道了。”   玉面少年临风伫立默然不语,似在静看事态演变。   此刻空中火花已渐熄灭,突地前路旋风般赶来了一批武士,锦衣窄袖,身披大衫,个个身高体大,威武整齐。到达林边,立即雁行拥开,每人手中,撤出一支雪亮弯刀,目光炯炯,注视着林中。   突然,呼地从林中射出一个锦衣公子,紧接又是呼、呼两声,陆续飞出一个锦衣大汉与一个眇目黑袍老者,俱都衣衫破碎,气喘吁吁。似是经过一番惨烈拚斗。锦衣公子正是那位修罗门下的任长鲸,出林之后,对着那批武士,厉声喝道:“速与我把这林子烧了。”   锦衣武士轰然一声答应,纷纷四散搬运枯枝烂叶,准备纵火。   红衣女郎暗中一拉玉面少年道:“此人侥天之幸,得以逃出迷林,不思即速逃走,竟然着令这批蠢汉纵火,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玉面少年道:“纵火烧迷林,不失为釜底抽薪之策,怎么行不得?”   红衣女郎冷笑道:“等着瞧好了,咱们犯不着受那鱼池之殃,还是趁早赶路吧。”   拉着他的衣袖,硬往前奔。   玉面少午心中暗作盘算,任长鲸已然身高险地,纵然遇敌,他有这许多属下,断不致无法脱身。是以任由她拉着前奔。急行了约有两顿饭时间,红衣女郎始行长吁一口气,把脚步放缓。   玉面少年笑道:“你我总算顺利离开了神风堡,姑娘准备去哪里?”   红衣女郎眼球转了两转,卟地笑道:“你呢?”   上面少年仰望着天空悠悠白云,感喟地道:“行踪不定,四海为家。”   红衣女郎偎近他身旁,握着他的手道:“你为什么不寻找你师父?”   五面少年双又手一摊道:“在下已被华山派除名,哪来的师父呀?”   红衣女郎咬着嘴唇想了一会道:“据说飘香谷之徒阮玲,常相你在一起?”   玉面少年暗骂道:“你不用拿话来套我。”表面却若无其事的道:“那是因为先父的关系,只能算是认识而已。”   红衣女郎格格笑道:“不用瞒我了,人家谢谷主早就有心把她配给你呢。”   玉面少年大笑道:“我真叫活见鬼了,想那谢谷主早已仙去,何来此话?”   红衣女郎撇了撇嘴唇冷笑道:“不用骗我,不久以前尚有人见着谢谷主,谁说她死了?”   玉面少年冷冷道:“也许他是在黄泉路上遇见,在下可从没见过。”   红衣女郎玉面紧靠着他的臂膀,格格笑道:“算你会说话,我不与人磨牙了,说真的,你总该有个去处呀?”   玉面少年略事沉吟道:“如若姑娘有兴致,不妨陪在下去一趟武当,在下要把各派掌门人陷落神风堡之事,转托他们传告江湖。”   红衣女郎突然一指前路道:“你看,武当的道士们不是已经赶来了吗?”   玉面少年抬头看去,果见一行八个道士,飞奔而来,不禁摇头暗叹道:“你们赶来不过让神风堡外多添几条怨鬼,于事何补?”   晃眼之间,道士已到面前,看着他们二人,微微一怔,玉面少年用传音道:“贵掌门人偕同峨嵋等七派掌门人,均已身陷神风堡,诸位力量太薄,不可轻举妄动。”   内中一个灰髯道士,打量了玉面少年两眼,脸上倏现惊容,亦用传音问道:“少侠是哪派高足?”   玉面少年答道:“在下杜君平,所言决非虚假,道长看着办吧。”一闪身让开道路,大步往前行去。   灰髯道士将信将疑,见他使用传音说话,知有原因,不便再问,领着一行人又往前路奔去。   玉面少年突然停步,逼视着红衣女郎道:“你问了我半天,此刻该轮着在下问你了。”   红衣女郎愕然道:“你要问我什么?”   玉面少年冷峻地道:“北妖古兰香是你什么人?”   红衣女郎大吃一惊道:“我也不知道。”   玉面少年严厉地道:“你说是不说?”   红衣女郎退后二步,玉手缓缓伸入怀中……   玉面少年哈哈一笑,蓦地往前一趋身,疾边奔电般的一把将她手腕攫住。红衣女郎明明看着他出手,就是闪避不开,气得她跺脚道:“你说要怎样?”   玉面少年冷冷道:“你还是老老实实说的好,免得在下落个逼供之名。”   红衣女郎气得粉面通红,狠狠道:“你不用狠,等会就有你瞧的,不信你就运气试试。”   玉面少年大笑道:“百毒我尚且不怕,岂惧你这么魔小丑?”   手指倏然一加劲,红衣女郎顿时痛澈心肝,两颗泪珠夺眶而出。可是她竟忍着痛不作声。   玉面少年又道:“我要问你究竟是何人主使,居然对我暗下毒手?”   红衣女郎忍着痛,恨声道:“对你说也不打紧,我叫蝎娘子杜珍娘,家师正是边荒四异中的北异。”   玉面少年把手一松,朗笑道:“蝎娘子人如其名,可惜的是你把人看错了。”   双目冷电似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又道:“你既明知在下不畏毒,竟又暗施借物传毒之法,借机在我衣袖下毒,你以为我不知道?”   蝎娘子凑上两步,扶着他的臂膀,嗲声道:“好啦!你就饶了小妹这次吧。”   随又嘟着小嘴道:“若不是千手神君严令叮咛,小妹何苦如此害你?”   玉面少年肚内不住冷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平和地道:“你我无怨无仇,在下也知,必是他主使。”   蝎娘子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故作娇痴,扭着蛇腰嗲声道:“你能知道就好。”   玉面少年正自暗中思忖,如何从此女身上,套出一些内情,突地一阵辔铃声响,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坐的,乃是一位背剑宫装少女。   蝎娘子一见那少女,赶紧把头别过,玉面少年对来人并不认识,只是他江湖阅历极深,见这情景,便知事有蹊跷,不由多看了两眼。   宫装少女突地把马一勒,欢然叫道:“杜兄,原来你在这里,害我寻得好苦啊。”   玉面少年怔了怔,心知又是一项难题来了,随即顺口答道:“姑娘寻找在下何为?”   宫装少女幽幽地道:“我来向你解释爹爹的那件事。”   玉面少年朗声一笑道:“过去之事提他作甚,不用说啦。”   宫装少女看了蝎娘子一眼道:“她是你的朋友?”   玉面少年未加思索,顺嘴说道:“才认识不久。”   宫装少女阴沉着脸道:“你知道她是谁?”   玉面少年不加思索地道:“蝎娘子杜珍娘。”   宫装少女厉声尖叫道:“不长进的东西,你明知她是谁,还要和她在一起,我算认识你了。”   玉面少年莫明其妙,睁大眼睛道:“这也不碍你的事呀?怎的出口伤人?”   宫装少女呆了呆,突地带回马,双手掩面,狂奔而去,倒把玉面少年弄糊涂了。   蝎娘子格格笑道:“好啊,这番把心上人得罪了,还不赶紧上前赔罪,再发呆就来不及了。”   玉面少年这才恍然大悟,暗暗叫苦,忖道:“此女不知是哪派的门下,这场误会以后真得大费唇舌呢。”   蝎娘子见他只是发呆,越发笑得花枝乱颤。   玉面少年冷冷道:“有什么可笑的?”   蝎娘子知他此刻心中极是不快,于是止住笑声,飞过一个媚眼,道:“东魔父女在江湖上的名声,比起我师徒来,也清白不了许多。而她竟把我视作淫娃荡妇,足以令我忍不住好笑。”   玉面少年暗中点头忖道:“原来她是厉阴平的女儿。”   表面仍满面沮丧之容,轻声叹道:“不管怎样说,她总是一番好意。”   蝎娘子感慨地道:“是啊,这叫先入为主,说来说去,还是怨我杜珍娘在江湖上声名太坏,以致人人都对我存有几分厌恶之心。”   玉面少年杨着脸道:“知道就好,如能从此洗心革面,仍然来得及,在下言尽于此,咱们就此分头赶路吧。”   话音刚落,突然似有所觉地一抬头,举目向前路望去,只见十余壮权,簇拥着一乘彩舆,一左一右站立了二个人,左面是一位手执旱烟的阴沉老者,右面是一位搓铁胆的虎面大汉。   玉面少年朗声一笑道:“恭喜二位都做官了,不知是在哪个衙门当差?”   上官延龄把脸一沉道:“少说废话,副盟主驾临,还不赶快上前谒见。”   玉面少年仰着脸道:“是哪个副盟主?”   上官延龄道:“自然是神风堡主千手神君了。”   玉面少年摇头冷笑道:“在神风堡时已然见过了!”   上官延龄寒着脸道:“可知未经堡主令谕,私行潜出神风堡该当何罪?”   玉面少年吃地笑道:“在下既非神风堡之人,亦非天地盟的属下,来去随我心意,旁人似乎管不着。”   上官廷龄哼了一声,转脸对彩舆躬身道:“此人对副盟主大是不敬,请示该当如何发落?”   只听舆内一个冷森森的嗓音道:“带回去!”   上官延龄答应了一声,再度转过身来,对玉面少年沉喝道:“副盟已然下令,着你即速随老夫回堡听候发落。”   玉面少年扬着脸道:“如若在下不肯听呢?”   虎面铁胆蓦地一声大喝道:“违令者死!你瞧着办吧。”   玉面少年道:“在下既无听命于你的必要,自然是要违令了,可是我也不想死。”   虎面铁胆司徒景怒道:“废话!”   霍地往前一趋身,伸手朝他手腕抓去。   玉面少年昂然屹立,容他手指快要沾着肌肤,忽地一翻腕,三个指头闪电似地扣上了对方脉门,司徒景大吃一惊,猛地往回一缩,虽然险险避过了这一招,仍被指风刮了一下,麻酥酥的劲力顿失。   他一上来便吃了个哑巴亏,如何咽得这口气,大喝一声,掌心一吐,一股急劲内家掌力,劈胸卷去。   玉面少年面无表情,冷冷一哂,单掌一举,迎着掌风推去。砰的双方硬拚了一招,司徒景身子往后晃了两晃,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玉面少年纹丝不动,仍在原地站着。司徒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数十年精修内力,竟然不敌一个少年人,羞怒之余,厉吼一声,揉身再进,双掌运转如飞,连续攻出七掌,招招都是全力施为,数道劲疾狂飚,组成一股巨大洪流汹涌澎湃朝少年卷去。   玉面少年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毫光?”   双掌一阵翻飞,竟又硬封硬挡把七掌接了下来。   砰、砰连声暴响,司徒景只觉胸中血气翻涌,踉跄疾退,嘴角汩汩流下两行鲜血。   上官延龄见又惊又怒,烟杆一挥,呼的朝玉面少年漩玑穴上敲去。   玉面少年冷冷道:“你们二人联手,或可支持几招。”   伸出两个手指,突向杆影中夹去。   上官延龄沉喝道:“分光掠影手法并非稀有绝学,看招。”   旱烟杆撒出一片乌光,已然把仗以成名的打穴招式施出。   玉面少年一声朗笑,忽地伸手一抓,竟把旱烟杆抓住,上官延龄用劲一挣,旱烟杆纹丝不动。   双方暗自加劲,僵持有片刻,谁都没把对方拉动,却把一根精钢打造的烟杆,硬生生地拉长了二寸。   蝎娘子忽然趋近少年,尖声喊道:“杜兄弟,小心暗算。”   第 八 回 毒蝎娘子     玉面少年不虞有诈,疾地往旁一挪步,蝎娘子就势把手一扬,洒出一片乌光,兜头罩下。   玉面少年与她相距仅三四尺,又在毫无防备之下。眼看乌光闪动,飞蝗般袭来,仓促把左臂一抬,先行把头脸护住,同时身形急挪,尽力侧避,虽然险险避开了正面,左臂仍然中了三四根细如牛毛的暗器,只觉伤处麻酥酥地,就和蚂蚁叮了一口似的整条手臂顿感运转不灵。   心头一惊之下,顿悟此是北妖的独门睹器乌芒刺,歹毒无比,暗中急运玄功阻止毒性蔓延。   蝎娘子高叫道:“他已中了本门的独门暗器乌芒刺。这一奔跑,发作更快,咱们快追下去。”   上官延龄厉叫道:“还不快与我站住,难道你想死吗?”   玉面少年脚程极快,晃跟已奔出二人视线之外,突地折转方向,往斜刺里奋力又前奔了约有十余里,手臂毒伤渐渐发作。只觉眼前发黑,半身麻木,不禁暗叹一声忖道:“看来这番要阴沟里翻船了。”   此时日渐西沉,停步举目四顾,突始前面松林之内露出一角红墙,不由心头大喜,求生之念油然而生,急步向松林奔去,入林才知仅是一处倒塌了一半的破庙。暗道:“不论有没有人帮助,好歹得先设法将身上伤毒解去。”   这种乌芒刺果真利害,玉面少年虽具有一身混元气功,竟仍难阻止剧毒蔓延,踉跄奔到偏殿,身形已摇摇欲坠,勉强把身子靠倚在墙壁上,咬牙挣扎着伸手入怀取药,蓦觉一阵头晕,颓然往地下倒去。   突地,黑影中一声惊呼,奔出一条倩影,飞快将他身形抱住。   玉面少年体力虽已不支,神志尚清,睁眼见扶着他的,乃是一个娟秀的妙龄少女。随有气无力地道:“我囊中有药,先把绿玉瓶中的丸药喂我二颗,再用马蹄铁取出乌芒刺……”   话到一半,人已不支,头一仰,竟昏厥在少女怀中。   抱着他的少女,幽幽叹了口气,迅速从他怀中搜出药瓶,倒出二颗丸药,塞进他嘴里,复又拔出短剑,将他手臂衣袖割裂,只见整条手臂肿得圆滚滚的,伤口汩汩渗出腥臭黑水,不禁垂下泪来,泣道:“你若早听贱妾的话,也不会遭到那贱婢的毒手。唉……”   她颤抖着玉手,用马蹄铁把乌芒刺一一取出,又掏出汗巾替他把伤口擦拭干净。   玉面少年适于此时把双目睁开,急道:“不可沾上那毒水,我怀中有颗珠子,可取来放在伤口滚擦,自可将毒吸出,然后……”   那少女突地倾耳听了听,失惊道:“他们追来了。”   急从地下将玉面少年抱起,闪身进入那破了半边的禅房之内。   她堪堪把玉面少年安置好,两条黑影已疾射进林来,正是蝎娘子与上官延龄,这时天色虽已昏暗,但景物依稀可辨。   只听蝎娘子道:“他已中了三四支乌芒刺,纵是金刚不坏之身,也决难走远,说不定就藏在这破庙之内。”   上官廷龄接道:“咱们搜一搜。”   突地,暗影中缓缓踱出—位黑袍老者,沉声道:“什么人?还不与我站住。”   上官延龄吃了一惊,抬头一看,竟是东魔厉阴平,忙赔下笑脸道:“原来是厉老,何以深夜呆在这荒凉破庙之内?”   黑袍老者仰着脸,冷冷道:“兄弟召了几个属下来此会面。不知上官兄来此何事?”   上官延龄道:“在下奉命追赶一个要犯,不知厉老曾见有人从此经过吗?”   黑袍老者道:“是什么要犯?兄弟到不曾见有人从此经过。”   蝎娘子插言道:“他已中了乌芒刺,决逃不了多远,只怕就藏在禅房之内。”   黑袍老者把眼一翻,星目寒芒暴射,沉哼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怀疑老夫庇护了你们追击之人?”   厉阴平与北妖古兰香,同列边荒四异,蝎娘子如何不知道厉害,只因有上官廷龄在旁壮胆,是以冲口说出,此刻见他发怒,心中暗暗胆寒,忙赔着笑脸道:“晚辈怎敢怀疑老前辈,只因为刚才确然见有人影,闪入禅房之内,是以随口问一声。”   厉阴平道:“那是小女厉若花。”   蝎娘子格格笑道:“既是若花妹妹,何不请出来相见。”   厉阴平冷竣地道:“不用了,你们趁早走吧!”   只听来路之上,传来虎面铁胆司徒景的嗓音道:“厉兄切莫误会,兄弟此来乃是上命差遣,岂可空回?”   司徒景一经来到,上官延龄胆气立壮,接口朗笑道:“禅房之内,既是厉姑娘,让我们进去查看又何妨。”   说着举步便行。   厉阴平伸手一栏,沉喝道:“站住,汝等前番掳去小女之事,老夫还没有算这笔帐呢。”   司徒景大步赶到偏殿,寒着脸道:“那是因为厉兄私心自用,迫令兄弟不得不用点心机。”   厉阴平怒道:“这样说来,你们眼里根本就没有老夫这个副盟了?”   司徒景也沉下脸来,厉声道:“厉兄以副盟身份相威迫,实令兄弟为难已极,司徒景乃是奉命行事,如若不让兄弟进去查看,叫兄弟如何交差?”   厉阴平心中大怒,颔下长髯无风自动。双目闪露出一片杀机,缓缓向司徒景逼去。   司徒景有恃无恐,暗中提聚功力。双方正自一触即发之际,突地禅房内闪出一条倩影,娇喊道:“爹爹,他们要进来就让他们进来吧。”   厉阴平长吁一口气,闪身让开,指着司徒景道:“今天你口口声声说是追击要犯,老夫让你一步,以后咱们走着瞧。”   拉着厉若花的玉手,缓步往庙外行去。   司徒景与上官延龄,原也无意得罪这位魔头,见他离开,也不拦阻,举步正待入内查看。   蓦地,庙外一声大喝道:“里面的人都与我滚出来。”   司徒景缓缓转过头来,只见一位锦衣公子,昂然屹立在星光之下。身后一排站了十几个锦衣武士。不觉重重哼了一声道:“又是此人。”   锦衣公子见里面没有反应,复又喝道:“你们都是聋子不成?”   蝎娘子一步三扭,当先走了出来,格格笑道:“小兄弟,对人说话怎可这般无礼?”   来人正是修罗门下任长鲸,他原在迷林边缘,喝令属下烧毁迷林,却为锦衣大汉劝阻,他的意思是迷林方圆广有数十里,必有许多江湖人迷失在内,如若焚烧起来,那些人岂不活活被被烧死?   任长鲸行事虽然任性,并非全不讲理,是以接纳了忠告,率领属下,撤离迷林,却于途中接获属下的传报,得知杜君平遭人暗算之事。   他为人极重义气,聆听之下,又急又怒,立刻追踪赶来。   岂料,话还没有说完,一阵急风扑面,任长鲸已直趋身前,厉声道:“杜君平哪里去了?”   蝎娘子一怔道:“他已中了本门独门暗器乌芒刺,十二个时辰之内必死,我们也正在寻他呢。”   任长鲸大喝一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先宰了你再和他们算帐。”   剑光一闪,拦腰卷到。   蝎娘子料不到他说打就打,一怔之下,挪身急退,可是,任长鲸剑法何等迅速,一经展开,有若急风骤雨,漫天都是剑影,连展了几个身法,竟无法脱出圈外。她武功虽不弱,但为任长鲸取得先机,以致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上官延龄见状,知道再不出手,蝎娘子必死无疑,疾快纵身跃出,抡动旱烟杆,把任长鲸的攻势接下,才使蝎娘子脱险。   任长鲸手指锦衣武土一声大喝:“你们速进庙内搜查,务必把杜公子找着。”   身后的锦衣武士立即四下分开,飞向庙内冲去,司徒景与蝎娘子横身拦阻,可是锦衣武士个个武功高强,除几人和他们接战外,余人仍然冲进了破庙。   片之后,又都纷纷退出,高声向任长鲸禀道:“启禀公子,里面没有人。”   任长鲸霍地反剑往回一撤,剑指着上官廷龄道:“你们究竟把杜公子弄到哪里去了?”   上官延龄道:“老夫也正在搜寻,如若已经擒获,来这荒凉破庙作甚?”   任长鲸低头想了想,猛抬头喝道:“都与我住手。”   那批锦衣武士,聆听之下,纷纷撤招退到一旁。   就在此时,一位锦衣大汉飞奔前来,对着任长鲸躬身道:“岛主已传下令谕,请公子即速回海外。”   任长鲸吃了—惊道:“莫非有什么变故?”   锦衣大汉道:“变故倒没有,属下揣摩岛主的意思,似是不准咱们再过问中原武林之事。”   任长鲸挥挥手道:“着他们撤回去。”   霍地扭转身形,疾奔而去。   锦衣大汉率领着那批锦衣武士,也跟着离开破庙。   司徒景道:“杜君平此刻想已毒发,咱们务必把他寻着。”   说着当先向林外奔去。   再说玉面少年被少女抱入禅房,从他身上取出蛇珠,在伤处来回滚动,隆起的手臂,随着滚动的蛇珠,缓缓消了下去。   不过她手上虽在疗伤,心神却全部贯注外面,突然听出说话的是爹爹,不禁心里一宽,低声对玉面少年道:“你能运气行功吗?最好趁此刻中毒不深,把余毒排出,免致留下后患。”   玉面少年这时已可行动,从怀中又取出二颗丹药服下,微微笑道:“多蒙姑娘关心,在下已经不碍事了。”   少女失惊道:“怎么好得这样快?”   正面少年摇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并不畏毒,今天是阴沟里翻船。”   说着立起身来,朝外面看了看道:“姑娘还是出去吧,免致令尊为难,在下暂且告辞。”   纵身一跃,穿出窗外,晃眼没入黑影之中。厉若花一呆,突然想起爹爹实不应此时和天地盟决裂,遂急急奔出禅房。   玉面少年跃出破庙,前行不及半里,突然路旁闪出两个壮汉,同声喝道:“站住。”   玉面少年不言不语,突地长剑出鞘,挥手一剑向黑衣壮汉劈去。黑衣壮汉吃了一惊,双双往旁一闪。但少年出剑何等迅快,身随剑进,划起一片精芒,又向二人卷去,但听一声惨叫,左面一个壮汉已应声倒地。   右面壮汉一呆,砰的前胸结实挨了一掌,仰面倒翻了出去。   玉面少年一举将二人击倒,纵身跃到中掌的壮汉身旁,挥手点了死穴,随将他身上黑衣剥下,穿在自己身上,把脸一抹,取下人皮面幕,竟是一位丰神俊逸的中年书生。摇头笑了笑,自言自语地道:“想不到我闻人达竟替人家做了半天儿子,杜飞卿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了。”   说着展开身形,投入暗影之中。神风堡虽到处布下天罗地网,却无法阻止这位神秘人物。   且说杜君平在神风堡地室之中,潜心习练杜飞卿留下的拳经剑谱,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三月,过去在茅屋之内,他是独自揣摩,这次则是和阮玲共同探究印证,是以进境极速。   这天二人正自拆招印证之际,皇甫总管突然走了进来,神色十分严肃地道:“二位快收拾一下,速离此地。”   杜君平愕然问道:“此是堡主的意思?”   皇甫端点头道:“堡主原意是要二位留此一年半载,但此刻情势有变,不能再留二位了。”   杜君平道:“现在就走吗?”   皇甫端道:“地室之中有一条地道,直通堡后的百花亭,二位出亭后直向北行。必须走出六十里外,始可歇息,时间不多,二位快走吧。”   不容二人再问,举步当先领路,循着隧道向堡后行去。   杜君平、阮玲随在他身后走了一程,忍不住又问道:“不知本堡发生了什么变故?”   皇甫端慨叹一声道:“此事一言难尽,等见了令师之后,自可明白。”   杜君平茫然道:“你说的是家师白鹤道长?”   皇甫端摇了摇头,他似心情十分沉重,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杜君平见问不出内情,遂默然不再作声。阮玲忍不住插言道:“莫非是囚禁贵堡内之人,群起反抗,致令贵堡无法控制大局?”   皇甫端冷笑道:“那批人岂能为害本堡,他们早已被释放出堡了。”   阮玲沉思了一会,抬起头来道:“我明白了,想是贵堡主暗中为人挟制,已到无力自拔的地步。深怕容留我等在此,为贵堡招来大祸,是以决心遣离贵堡,对吗?”   皇甫端大感意外地回头看她一眼道:“前面就是出口了,二位小心去吧。在地室练剑之事,切不可对外人说起。”   阮玲何等聪颖,察言观色,已知自己的推断不错,是以不再多问。正容道:“总管放心,小女与杜兄决不会对外人提起此事。”   皇甫端伸手在墙上摩抚了几下,一阵轧轧声响,隧道之中突然露出一个小门来,阳光随着射入。   杜君平与阮玲久处黑暗之中,骤睹阳光,双目竟一时无法睁开。耳闻皇甫端轻声道了一声珍重,石门已然关闭。   杜君平深深吸了一口气,运集目力看去,才知两人已置身于一座荒僻的亭阁之内。   阮玲紧记皇甫端之言,一拉杜君平道:“咱们往北面赶一程吧。”   杜君平一语不发,举步便行。二人都具上乘轻功,翻山越岭,直到黄昏时刻,才行出了山区,来到一处镇集,默算路程,六十里只多不少。   阮玲指着镇集道:“咱们且在这镇上歇息吧。”   两人进入镇集。阮玲停下脚步,指着一家饭馆道:“这家饭馆看样子倒蛮洁净的,咱们就在这里吧。”   杜君平抬头一看,果见一家大饭馆,矗立在大街转角处,横着一方金字招牌,大书“聚宾楼”,不禁微微一笑道:“倒看不出一个小小市集,竟有这种规模的饭馆。”   说着跨步当先进入。   这饭馆规模果是不小,地方也甚宽广洁净。店小二迎上前来,引着二人进入一间僻静的雅座。阮玲随口点了几样菜,便挥手令小二退出。   杜君平向阮玲道:“据说天地盟有四大副盟,究竟是哪四位?”   阮玲倾耳四下听了听,也许是时间还早,座上并没有几个人,这才道:“加盟天地盟,共有三十六门派,除了盟主是凭自己的声望武功夺取外,副盟主则是由每九个门派推举一人,襄助盟主处理事务。”   杜君平道:“姑娘可知四个副盟主是谁?”   阮玲摇摇头道:“小妹除了知道家师是由峨嵋,昆仑等九个门派推举的外,其余三人,实在不大清楚。”   杜君平轻吁一口气道:“在下近日来,把所有之事逐个推敲,觉出那铁髯苍龙肖铮,既能得膺盟主之选,必有可取之处,怎会膺选之后,倒行逆施?是以心中怀疑,如若三个副盟联合弄权,只怕盟主也无法阻止呢。”   阮玲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的见识果是高人一等,小妹也曾这般想过,只是不知另外三个副盟是谁,是以无法查考。”   杜君平复又问道:“你可知东魔厉阴平,他是哪些门派推举的?”   阮玲摇了摇头,突然向门外呶了呶嘴。   杜君平举目向外看去,只见厉阴平偕同厉若花,并排走了进来,那厉若花似是心事重重,坐下后便双手支颐,低头不语。   厉阴平吩咐小二作了几样菜,随即沉着声道:“爹爹知道你的心事,只是此刻我已势同骑虎,一步都乱来不得。”   厉若花噘着嘴道:“咱们住在玄阴谷何等悠游自在,何苦要出来争强斗胜?”   厉阴平深沉一叹道:“你还是小孩子,知道些什么?不要胡说了。”   厉若花惨然一笑道:“爹,女儿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可不是小孩子了呢。”   厉阴平漫应道:“嗯!这个爹爹知道……”   恰在这时,小二送上菜来,打断了他二人的话头。   杜君平改用传音对阮玲道:“这个魔头怎会来到这里?莫非是去神风堡?”   阮玲也用传音道:“神风堡虽已为天地盟控制,但这些魔头仍有几分惮忌,他不会进去的。”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辚辚车声,嘎然在门首停下,却是一辆黑油布密封的大车。随着车上跳下两个人,一个黑脸膛,身披大衫,一个穿半截黄衫,年在五旬以上。二人似是赶了许多路,满头满脸尽是黄尘,在门外停下一阵,才走进门来。抬头发现东魔父女在座,急上前施礼道:“厉老莫非也是去神风堡?”   厉阴平道:“老夫正是去神风堡,二位何事如此紧急赶路?”   黄衫老者压低嗓音道:“奉命押送华山云鹤道长去神风堡。”   杜君平在隔室听得清清楚楚,霍地立起身来,阮玲急伸手将他拦住。   厉阴平对于押送云鹤之事,并未在意,举手一让道:“二位请坐下先喝两杯。”   黄衫老者和黑脸膛汉子谢了一声,随即坐下,他们似是十分饥饿,一经坐下,便狼吞虎咽吃起来。   厉若花于黄衫老者说出押解华山云鹤道长之事后,神情突现不安,脸上阴睛不定,好半晌没有做声。此时突然起身出座,笑哈哈的走到黄衫者者身旁,娇笑道:“大叔一路风尘仆仆,极是辛劳,侄女敬你一杯。”   黄衫老者立起身来,哈哈笑道:“姑娘不必客气,老朽自己来。”   厉若花左手酒杯递出,右手倏然撤出短剑,疾逾奔电地猛往黄衫老者胸前一插。   黄衫老者狂吼一声,仰面倒下。   她这一举动不仅黑脸膛汉子莫名其妙,连厉阴平也大出意料之外。毕竟他经验丰富,应变神速,一见爱女闯下大祸,蓦地一长身,伸手先把黑脸膛汉子点倒。铁青着脸,逼视着厉若花喝道:“你疯了吗?怎的出手便伤人,你知道他是谁?”   厉若花镇定地道:“女儿早知他是天地盟的使者。”   厉阴平怒喝道:“既知他是天地盟的使者,为何无故杀他?”   厉若花道:“女儿要解救华山云鹤道长。”   厉阴平大感意外道:“你和云鹤道长认识?”   厉若花摇了摇头,厉阴平厉声道:“即令你要救他,也该先与爹爹商量,如今叫爹爹如何对盟主交代?”   厉若花道:“这事并不难,咱们先把云鹤道长救下来,再把二人尸体放入车内,让马车拉着他们去神风堡,料他无法查出是咱们杀的。”   厉阴平低头想了想,突然—指点了黑脸膛汉子的死穴,一手提了一个,大步往门外行去。   厉若花飞快奔至大车前,拉开油布,果见车内僵卧着一个灰髯道士,随问道:“道长可是华山派的云鹤道长?”   灰髯道士有气无力地应道:“贫道正是云鹤。”   可是身子并未挪动,也许他是不能动。   厉若花不禁有此为难,虽然她常在江湖走动,并非一般世俗儿女的拘束,可是,毕竟那是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且满身血污。   突地,一个悲愤的嗓声自身后,激动地吼道:“请闪开,让我来吧。”   厉若花急扣转头来,只见杜君平满面焦灼地立在身后,心中大喜,如释负重地道:“你来得正好。”   一闪身飘落地面。   杜君平跳入车厢,俯下身去,轻轻喊道:“师伯,你还认得平儿吗?”   云鹤道长身负极重的内伤,而且被人制住数处要穴,俯伏车内,眼虽看不见,听力依然未失,早已听出是杜君平的声音,遂答道:“是平儿吗?你怎知师伯有难?”   杜君平匆匆替他把穴道解了,轻轻用手托起,飞身跃出车厢。   云鹤道长的穴道既解,血脉通畅,已能行动,当下一挺身,飘落地面。闪眼四下一看,只见东魔厉阴平正把两具尸体摔入车厢,把马一拍,双马拉着无人驾御的大车,飞向镇外奔去,心中大是惊异,看着杜君平问道:“平儿,你怎会和他们一路?”   杜君平摇摇头道:“弟子并非与他们一路,是他们先行出手救了师伯,弟子才上去把师伯扶出来,难道师伯不认识他们?”   云鹤道长极感意外地摇了摇头,漫应道:“倒有过数面之缘……”   厉若花上前行礼道:“道长受惊了。”   云鹤道长稽首道:“承蒙姑娘援手,贫道这厢谢过。”   厉若花瞟了杜君平一眼道:“都是自家人,道长不必客气。”   此时厉阴平已把大车料理完毕,在门外冷峻地叫道:“若花,咱们该走了。”   在情理上,云鹤道长必须向对方打个招呼。于是远远稽首道:“厉兄,久违了……”   厉阴平只作不见,径自转过身去,厉声道:“若花,你走是不走?”大步往门外行去。   厉若花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杜君平道:“你有空可来九洲镖行找我。”   又匆匆向云鹤道长打个招呼,急步向厉阴平追去。   云鹤道长目光何等锐利,不禁喟然一叹。   阮玲冷眼旁观,始终未发一语。   杜君平离开华山派已有一年多,此刻见着师伯,心中百感交集,急趋近身来道:“师伯如何会落入他们之后?”   云鹤道长愤然叹道:“一言难尽……”   阮玲突于此时插言道:“神风堡高此甚近,咱们不可久留,还是早走为妙。”   云鹤道长看了阮玲一眼道:“这位姑娘是……”   杜君平急代引见道:“她是飘香谷主谢谷主的高足,阮玲姑娘。”   云鹤道长微感惊讶地道:“原来是谢谷主的高徒,失敬了!”   阮玲趋前福了福笑道:“前辈夸奖了。”   旋即敛去笑容道:“前辈伤势如何?还能赶路吗?”   云鹤道长朗声一笑道:“这点伤势贫道还能挺得住,咱们这就走吧。”举步往外行去。   杜君平急步赶上道:“弟子替师伯雇辆大车去。”   云鹤道长把眼一翻道:“不用了,咱们先赶一程再说吧,早离这是非之地为妙。”   三人约摸行了顿饭时刻。   杜君平恐师伯伤势恶化,遥指着山下一所寺院道:“咱们去那寺院歇歇腿吧。”   云鹤道长身负重伤,全仗数十年修练的一口真元之气,将伤势压制,经这一阵急促的赶路,已然有些不支,遂点了点头,转身向寺院奔去。   阮玲突然停下脚步道:“杜兄可随令师伯前去,小妹就此告别。”   杜君平大感意外道:“姑娘有何急事?”   阮玲道:“目下情势大变,小妹必须即刻赶回谷去。杜兄护送令师伯回山后,也请来飘香谷相见。”   杜君平心中虽有许多话要问,但见云鹤道长已行出一箭之地,只得点头道:“姑娘前途珍重,在下多则一月,少则十天,必定赶到飘香谷候教。”   目送阮玲走后,急步赶上云鹤,只见他举步踉跄,面色大变,急上上前搀扶道:“师伯伤得很重吗?”   云鹤道长喘息着道:“内腑被人用重手法震伤,未能及时疗治,已然聚结成疤,只怕难以好了。”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师伯这伤有多久了?”   云鹤道长一阵剧烈咳嗽,吐出一口淤血,身形摇摇欲坠。 第 九 回 绛衣丽人     杜君平一伏身将他背起,飞奔至寺院,先行将云鹤道长放在神前蒲团之上,轻声说道:   “弟子到后面看看有没有人。”   说着立起身来,见一位髯眉皆白的老和尚,正立在神座之前。不由暗中骇然,当下抱拳道:“敝师伯身负重伤,欲借宝刹歇息一宿,求大师父行个方便。”   老和尚低声念佛道:“本寺十分狭小,有间客房已有人借住。这位道长既是有病,请到贫僧禅房来吧。”   杜君平遂把云鹤道长背起,随着老和尚进入掸房,将他放置卧榻之上。云鹤道长此刻神智已恢复清朗,徐徐言道:“平儿,师伯只怕不行了。”   杜君平悲戚地道:“师伯感到伤势如何?”   云鹤道长摇头道:“真气涣散,胸间憋闷异常。”轻叹一声又道:“趁师伯神智尚情,我把一年来的经历先向你说一说,以后也好向你掌门师伯禀报……”突起一阵剧烈咳嗽,使他无法再说下去。   杜君平突感一阵悲愤涌上心头,热泪夺眶而出。   云鹤道长咳嗽了一阵,复又道:“你也不要难过,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一个练武之人,既已卷入江湖是非漩祸,死伤在所难免……”,喟叹一声接道:“师伯决心插手这场是非,早已经把生死置诸度外,抱憾的是未能全始全终,唉……”他似力气已然用尽,又复剧烈咳嗽起来。   杜君平急得双手连搓,突然心里一动,一掌按在云鹤道长的命门之上,奋起一口丹口之气,源源输入他体内。轻声道:“师伯请提气试试,弟子助你行功。”   云鹤道长只觉一股巨大暖流,循着经脉直冲入体内。心中大感惊异。忖道:“一年不见,他进境竟如此之快,真是不可思议。”   当下不敢怠慢,也试着提气行功,跟着那股暖流运转。果然一股真元之气,复又纳回丹田。   杜君平禀性虽强,究竟修为不够,一顿饭的工夫,已累得满头大汗。   云鹤道长缓缓把眼睁开道:“平儿,歇息一会吧,我已不碍事了。”   杜君平收回手掌,深长吸了一口气,欢愉地道:“师伯的伤势好了?”   云鹤道长点了点头道:“师伯已能提气行功了。”   他知杜君平乃是至情至性之人,若知他伤势并未全好,势必不惜耗损真元,全力为他疗伤。   他嘴里说着话,暗中细察杜君平的气色,只觉他神光内敛,神采奕奕,并未因真元耗损而现疲惫之容,不禁暗暗惊奇。   云鹤道长乃是久走江湖,阅历丰富之人,突然想起刚才带他们进来的老和尚,还未和他交谈一语,这种喧宾夺主之举,在人情上说不过去。于是忍下心中要说的话,举目看去。只见那老和尚垂目闭睛,正自静坐一旁入定,遂道:“平儿,咱们到外面去吧,怎可久呆禅房,搅扰老禅师的清修。”   老和尚突然双目睁开,口宣佛号道:“道长伤势未好,尽管歇着吧,老衲已着人去收捡屋子了。”   云鹤道长跳下榻来,稽首称谢道:“老禅师菩萨心肠,贫道感激不尽。我们还是到客房去吧。”举步行出禅房。   杜君平紧随云鹤道长之后,也步出了禅房,经察他的步履,已较前稳健多了,心头顿感一宽。   云鹤道长含笑信步跨入客房,转脸对杜君平道:“师伯真气已能提聚,今晚歇息一宿,明天就可赶路了。”   杜君平道:“师伯如果没有急事,多歇息几天也行,反正多付香资给他们就是了。”   云鹤道长将竹帘放下,深吁一口气道:“自你离开华山后,师伯也跟着进入江湖,凡与本派有往来的门派,师伯都曾去拜望过,原意是邀约几位掌门人,面见盟主,化解这场纠纷,不想竟因此触怒了天地盟,唉……”   杜君平接口问道:“师伯这番被擒,果是肖铮主使?”   云鹤道长深深叹口气道:“不是他还有谁?此人外貌忠信,内藏奸诈,确是大出武林同道意料之外。”   杜君平道:“此人与先父并称乾坤双绝,果如传闻所说,那是连先父也蒙羞了。”   云鹤道长仰面沉吟了一会道:“天地盟发起之时,盟主一职,各派均寄望于乾坤双绝,而乾坤双绝又存退让之心,唯恐一旦比武,势必有伤和气,弄不巧两败俱伤。之后传闻二人似有默契,应任盟主者,应放弃所倾慕的美人,成立之日,肖铮果然顺利登上盟主宝座,而令尊却突然失踪……”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传言的美人可是飘香谷主?”   云鹤道长点了点头。   杜君平又道:“这事绝对不确,想那飘香谷,乃是一派宗师,纵然与肖铮或是先父情谊深厚,若然闻知此事,定必一怒绝袂而去。”   随把自己离开华山派后,所有的遭遇和经过,详说了一遍。   云鹤道长极为留神地听着,直到他把话说完,才行插言道:“那位红脸老人可曾对你说出姓名?”   杜君平摇头道:“弟子不仅不知他的姓名,直到现在再没有见他老人家的面呢。”   云鹤道长听后,立时陷人一片沉思。半晌方郑重地嘱咐道:“此事不可对人谈起,师伯此刻已有些明白了。”   杜君平心中也略略明白了一点,于是话题一转道:“师伯意欲邀约各派掌门人,面见盟主,那是一定知道天地盟的总坛在哪里了?”   云鹤道长道:“师伯也曾到处打听,可是并无一人确知总坛在哪里,不过今年九九,乃是天地盟的会期,到期他若是不召集各盟各派聚会,以后就难于号令群雄了。”   杜君平道:“天地盟创立之始,东魔与南毒可曾加盟?”   云鹤道长道:“堂堂武林正宗门派,岂屑与邪魔外道为伍,这还用问吗?”   杜君平道:“可是他们都已加盟了,而且东魔厉阴平还是四大副盟主之一呢。”   云鹤道长大吃—惊道:“岂有此理,肖铮盟主果真会这般倒行逆施?”   杜君平道:“这事千真万确,因此弟子怀疑盟主的大权已然旁落,允许这批邪魔加盟,或有不得已的苦衷。”   云鹤道长点头叹道:“当年的四大副盟上杜飞卿、谢紫云、东方玉明以及东海修罗王郭德就是一时之选,令尊失踪后,副盟缺一人,不知是谁应先,现谢紫云又仙去,按照盟规,今年仍该补选一人才对。今既不惜破坏盟规,任意独断专行,那是不把各派看在眼里了。”   杜君平俊眉掀动,星目闪射精芒,激动地道:“弟子不信江湖许多门派,竟无法铲除几个邪魔外道。”   云鹤道长慨乎言道:“话虽不错,可是各派具有远见的又有几人?平日大都各扫门前雪,不愿过问江湖之事,而且多少还存有门户之见,似此情形,焉得不令那般邪魔猖獗横行?”   杜君平接道:“此刻如若有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登高一呼,揭穿天地盟的阴谋,能不能令各派觉醒?”   云鹤道长道:“除非此人的声望,高出乾坤双绝之上。”   杜君平想了想突然问道:“师伯去过少林没有?”   云鹤道长摇头道:“少林从不过问江湖之事,又非天地盟的盟友,去了也是枉费唇舌。”   杜君平道:“此刻情势却又不同,据说少林掌门人灵空上人失踪了。”   云鹤道长骇然惊道:“这事当真?”   杜君平压低嗓音道:“是少林僧人亲口对弟子说的,想来不会假。”   云鹤道长长叹一声道:“这一来纠纷更多了,说不定此事也是天地盟所为呢。”两人沉吟不语,过了一会,杜君平深深叹息道:“因弟子之事,致令师伯身受其害,实使弟子心中难安。弟子准备伴送师伯回华山后,立即赶去飘香谷,我想那位老人家.他既已插手过问此事,一定胸有成竹……”   不待杜君平说完,云鹤道长已霍地立起身来,朗声一笑道:“平儿,你太以小看师伯了。   我就不信天地盟能够一网打尽武林中人,师伯但能留得三寸气在,我就和他周旋到底,平儿你尽管上路,师伯自有道理。”   杜君平接道:“师伯身负重伤,叫平儿如何放心得下?”   云鹤道长浓眉一掀,厉声道:“这点伤势要不了师伯的命,你放心好啦。”   杜君平正自难于委决之时,突地,门外传来一声宏亮的佛号,白眉和尚掀帘缓缓走了进来。   云鹤道长起身稽首:“老禅师请坐。”   白眉和尚合十道:“道长不必客气。”   复又面对杜君平徐徐言道:“老衲想向小施主打听一个人。”   杜君平敛容道:“老禅师打听什么人?在下知无不言。”   白眉和尚低宣了一声佛号道:“就是那位有神剑之誉的杜飞卿杜大侠。”   杜君平全身一震,起身肃然道:“那是先父。”   白眉和尚点头道:“如此说来,老衲的眼并未昏花。”   云鹤道长插言问道:“老禅师认得杜大侠?”   白眉和尚喟叹一声道:“神交已久……”略顿一顿又道:“适才见这位小施主的面庞酷似杜大侠,是以冒问一声,想不到果是他的后人。”   杜君平躬身道:“原来老禅师乃是先父的好友,请恕晚辈不知之罪。”   白眉和尚微微颔首道:“不用客气。”目光转向云鹤道长一瞥,复又道:“二位是从神风堡来的?”   云鹤道长诧异道:“老禅师从何得知?”   白眉和尚笑了笑道:“似此穷乡僻壤,如不是从神风堡来,怎会无故来到这里?”   杜君平暗暗点头,忖道:“看来他表面虽是修为,暗中并未与江湖人物断绝来往。”   白眉和尚似已觉察他的心意,喟然叹道:“老衲身入空门,原该六根清净,不应牵涉江湖血腥之事,但近日来往的江湖人,常来本寺借宿,有时竟至身不由主……”   云鹤道长突然插言道:“老禅师的法讳如何称呼?”   白眉和尚口宣佛号道:“老衲乃是野孤禅,如若道长必欲称呼,那就以长眉为号吧。”   云鹤道长江湖阅历虽丰,却想不出禅门中有这么一位人物。心知他是推托之词,但势又不便再追问。   白眉和尚望了望窗外天色道:“老衲不留二位了,若趁此刻起程,前面还能赶上宿处。”   杜君平面现难色道:“敝师伯伤势未痊愈,意欲留一宿再走,务请老禅师方便。”   白眉和尚叹道:“出家人原应与人方便,只是留下两位确有许多不便,两位还是早点上路吧。”   云鹤道长立起身来道:“平儿,咱们走吧,倘若因为咱们留宿在此,为老禅师招来麻烦,那可是罪孽深重了。”   杜君平迟疑道:“师伯的伤势……”   云鹤道长朗声笑道:“只要不与人动手,走几天路还难不着师伯。”言罢大步行出客房。   杜君平朝白眉和尚拱手道:“谢老禅款待,晚辈告辞。”   白眉和尚深长一叹,又暗自摇了摇头。   杜君平大步追上云鹤道长道:“老禅师或有难言之隐,咱们倒也不能怪他。”   云鹤道长道:“这寺离神风堡甚近,留此疗伤原就不妥,此刻起程,还可赶出三五十里。”   两人堪堪行出寺门,一乘彩舆已飞奔至寺前停下。杜君平以为是进香来的女眷,是以并未在意,云鹤道长却是暗暗吃惊,因这乘彩舆来得十分蹊跷,护侍彩舆两旁的,竟是声名极其响亮的一方雄主,河东牧叟上官廷龄,虎面铁胆司徒景。今既随侍彩舆之侧,乘坐彩舆之人,地位之尊可想而知。   上官廷龄瞥见杜君平,似是大出意外,愕然一惊道:“咦!这小子竟还活着?”   杜君平与他见过数面,自然也认识,可不知他说话是指的什么。冷笑一声,昂头挺胸,大步前行。   云鹤道长内伤未复,自然不愿多事,只作不见,低头疾行。   突地,司徒景一声震喝道:“站住。”   杜君平霍地回过头来,双目神光炯炯,逼视着司徒景道:“在下之事已了,你唤我则甚?”   司徒景哼了一声道:“兄弟现在代副盟主传令,着你即速回神风堡。”   杜君平冷冷道:“在下无门无派,没有听命天地盟的必要,免了吧。”   司徒景把脸一沉道:“不论有无门派,你是非去不可。”   杜君平摇头道:“转告东方前辈,在下不能应命。”   他知神风堡情形十分复杂,司徒景所传之命,决非千手神君本人的意思,是以一口回绝。   司徒景突然面对云鹤道长道:“华山派乃是加盟门派,道兄怎能违拗天地盟之命,该当何罪?”   云鹤道长道:“杜君平已经不是华山派的弟子了,去与不去,他自已有权决定,贫道不能强迫他前去。”   司徒景冷冷道:“他的事暂且不谈,道兄擅杀天地盟使者,那是眼里已没有天地盟了?”   云鹤道长闻言只觉一股忿怒之气,直涌上来,浓眉一扬,厉声道:“贫道正要请教司徒兄,我乃一派长老,纵有不是之处,应依照盟规处治,不当用此卑污手段,将我暗中解送神风堡。”   上官延龄哼了一声,霍地从腰间把旱烟袋撤出。   杜君平挺身挡在云鹤道长身前道:“二位果要见个真章,在下奉陪。”   他知眼下情势决难善了,唯恐师伯动手牵动内伤,是以抢在前面。   突然彩舆之内,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道:“二位使者暂退,待我来问他。”   上官延龄与司徒景聆听之下,双双两下一闪,垂手侍立一旁。   清冷声音徐徐问道:“杜君平,解送云鹤的本盟使者可是你杀的?”   杜君平大声道:“是又怎样?”   清声音突转柔和道:“你很有骨气,但我知不是你杀的。”   杜君平颇为不耐道:“我已说过是我杀的,不用再问了。”   云鹤道长倏然插言道:“舆内是哪位高人?”   清冷声音哼了一声道:“你不配问。”   云鹤道长在江湖之上,地位仅稍次于掌门人,闻言仰面打个哈哈道:“阁下未免太以狂妄,即令是肖盟主亲来,也不致于对贫道如此无礼。”   清冷声音语调突转严厉,沉喝道:“汝等擅杀本盟使者,已是罪在不赦,今又对本座如此不敬,那是死定了。”   云鹤道长长剑拨出鞘道:“一个人早晚免不了一死,生死之事,贫道并没把它放在心上。   尊驾妄自尊大,定然是怀有惊人艺业,贫道何幸,得会高人。”   司徒景冷笑道:“凭你哪配与副盟主动手。”   大步行出,挡住云鹤道长的去路。   杜君平满腔怒火,一冲而上,长剑一震,直袭司徒景胸前。   司徒景冷哼一声,挥手一掌向来剑劈去。他功力深厚,掌力极强,一股暗劲直撞了过去。   杜君平心挂师伯伤势,旨在速战速决,手腕凝功,长剑挥处,撒出一片光幕,将暗劲卸去,脚下一抬步,长剑原式不动,仍然指向对方前胸,司徒景暗中一惊,踏步挪身,往旁一闪,讵料,杜君平脚踩七星,身躯微转,剑势仍在对方前胸颤抖,司徒景再度挪身,连换了两个方位,竟仍没有摆脱这一招。   杜君平突然把剑一撤,冷冷道:“此时我若杀了你,心中定然不服,快撤出兵刃再战。”   司徒景一念轻敌,惊出一身冷汗,哪敢托大,急从腰问撤出兵刃,竟是一支粗如儿臂的判官笔。   杜君平脚踏子午,剑如朝天一柱香,左手剑决,虚搭在右手之上,满面庄容,注视着剑尖。   司徒景判官笔一顺,挪步正待进攻,忽见这个架式,不由一怔。只觉对方这个架式,玄奥莫测,似乎从任何角度进攻,都有遭受凌厉反击的可能。心中于是大为惊惧,就势往斜里移动。   云鹤道长原属剑术名家,见了这个架式,心中亦觉大为惊异,暗暗忖道:“果是士别三日,便须刮目相看,看来这孩子似已尽得剑道神髓。”   司徒景横举判官笔,绕着杜君平,足足走了三匝,额上汗珠涔涔而下。   蓦地,杜君平大喝一声,举剑向司徒景攻去,但见剑芒连闪,一阵急如繁星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处,人影倏分。   杜君平气定神闲,抱剑屹立。司徒景面容惨厉,汗水淋漓,臂膀之上鲜血泉涌。   上官延龄既惊且怒,横着旱烟杆,急步趋前。   彩舆之内突又传出那清冷的声音道:“上官使者请退下,他用的是杜飞卿的剑法,待我来破他。”   上官延龄有自知之明,知道司徒景无能破解,自己也同样的不行,一听彩舆中人着他退下,立即撤身回到原地。   彩舆中人极其柔和地对杜君平道:“你的剑法跟谁学的?”   杜君平冷冷道:“剑招乃是先父所创,当然出自家传,这还用问吗?”   彩舆中人语调转冷,一字一字地道:“本座若然动手,你就没有命了。”   杜君平深知眼下情势险恶,彩舆中人既出大言,必有实学,心念一转之下,高声说道:   “刀剑无眼,既经动手相搏,死伤自是难免,在未动手之前,在下有一事相求。”   彩舆中人道:“如若不是过份之求,本座可以答应。”   杜君平道:“云鹤师伯身负内伤,让他先行离开此地。”   彩舆中人格格笑道:“他乃鬼头令牌下追捕之人,本不能轻易纵放,可是本座仍然破例答应你了。”   杜君平道:“如此在下便可放手和你一拚了。”   他虽是一番好意,但却大大损伤了云鹤的自尊心,浓眉一扬,厉声道:“平儿,你把师伯看成什么样人了?死生有命。师伯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杜君平大为惶恐道:“师伯,你……”   云鹤道长仰天一阵狂笑道:“师伯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来就没把生死二字放在心上,难为你一片好心了。”   杜君平此刻才恍然大悟,此举实是弄巧反拙,要知武林中人大多轻生重义,云鹤道长成名多年,岂肯在此种情势下,苟全性命,听出师伯言语中颇有责怪之意,心中大是不安。   彩舆中人突又开言道:“本座言出必践,答应之事绝不后悔,他走与不走都是一样,你放心好啦。”   杜君平心中掠起一股悲愤之气,厉声道:“闲话少说,在下恕难久等。”   就在这时,寺内突然飘出一阵琴声,其声悠扬飘忽,回扬空中,就是不谙音律之人,亦感浑身舒泰,如沐春风,场中剑拔弩张之势,竟为之一缓。   相持约有盏茶时间,彩舆中忽然传出那清冷的嗓音道:“便宜他了,走!”   彩舆随声而起,风也似的同来路退去,上官延龄、司徒景同时—怔,二人互看了一眼,默然追随彩舆之后,飞奔而去,寺内琴声随即嘎然而止。   杜君平长吁一口气,纳剑归鞘道:“他们力何无故撤走?”   云鹤道长面现惊讶,沉吟良久,慨叹一声道:“平儿,咱们该走了。”   杜君平若有所思地道:“看来他们是听了琴声才撤的,抚琴之人莫非是白眉禅师?”   云鹤道长道:“也许是的,但依师伯看来,似是另有其人。”   杜君平道:“咱们何不进去看看。”   云鹤道长摇头道:“不用了,他若是有心与咱们相见,这时便该露面了,不愿相见,进去也是枉然,走吧。”   经这一阵耽搁,日影已渐西斜,只听寺门传来白眉和尚的话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杜君平忍不住扬声问道:“刚才那阵琴声,可是禅师所奏?”   白眉和尚微微笑道:“似老衲这等愚鲁之人,哪会通晓音律,小施主你错认人啦。”   缓缓踱出寺门又道:“天色已经不早,二位何妨在此歇息一宿再走。”   杜君平目视云鹤道长道:“既然禅师一番好意,咱们就留下吧。”云鹤道长点头示意留下来。   二人再度来到客房,杜君平开门见山便道:“禅师容留我师徒在此住宿,不怕得罪神风堡吧?”   白眉和尚长眉微掀,目中精芒电射,但瞬间又恢复常态,徐徐道:“此一时彼一时,即令开罪于他们,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云鹤道长目光犀锐,已然看出白眉和尚乃是一位非常之人,随道:“彩舆中的那人,禅师认识吗?他似是为琴声所惊走。”   白眉和尚喟然道:“此人亦是大有来历之人,只是陷溺太深了。”   云鹤道长道:“神风堡主乃是千手神君东方玉明,听他刚才口吻,似在神风堡具有无上权威。”   白眉和尚道:“江湖纷乱迭起,凡事岂能以常理测度。”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刚才那位抚琴的高人在吗?晚辈极望能拜见。”   但听门外一阵哈哈朗笑,鱼贯进来四五个人。当先一人,峨冠缚带,正是昆仑书生马载,并肩而行的是青衫剑客尹仲秋,随后的有门徒王宗汉、李俊才。   杜君平料不到在这里遇见王李二人,起身歉然叫道:“二位兄台久违了。”   他虽曾在飘香谷见过马载和尹仲秋,那是暗中所见,照说并不认识。   可是事情怪得很,妙手书生却抢先拱手哈哈笑道:“杜世兄技艺高超,神出鬼没,兄弟佩服之至。”   杜君平怔了怔道:“前辈夸奖了,微末之技,哪算得了什么。”   妙手书生又对云鹤道长拱手道:“道长也来了这里?”   云鹤道长稽首还礼道:“一言难尽,请坐。”   几人落坐后,妙手书生目视杜君平道:“杜世兄那天是如何冲出神风堡的?”   杜君平愕然一怔,不便说出千手神君留在石室之事,含糊其辞道:“说来实是侥幸得很。”   妙手书生喟叹一声道:“我等一时不察,俱都陷入机关埋伏之内,不想千手神君突又改变上意,把失陷在神风堡的江湖同道,又都释放出来。”   杜君平道:“实则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尹仲秋突然插言问道:“杜世兄怎知他有苦衷?”   杜君平道:“详情晚辈也不明白,只觉神风堡的主宰,并非千手神君。”   尹仲秋喟然叹道:“南毒西怪俱都在神风堡出现,这证明神风堡是藏龙卧虎之地,今非昔比了。”   妙手书生哼了一声道:“岂只是南毒西怪,北妖东魔也已成了天地盟的人。”   云鹤道长朗声笑道:“好啊,鬼魅魍魑,牛鬼蛇神俱都入盟,当真是天地之大,无所不包。”   妙手书生接道:“由此看来,天地盟内分子已是皂白不分,九九会期,不知会搅成一个什么模样,兄弟还得即时赶回山去,将此事面禀掌门师兄,早作准备。”   半天都没有作声的白眉和尚,徐徐开言道:“老衲遁迹空门,指望从此青灯黄卷,皈依我佛,消除一身罪孽,万想不到是非之来竟至身不由主……”喟叹一声又道:“武林同道为求平息纷争,予江湖留存一份公道,发起组织天地之盟,原以为从此可以相安无事,怎料祸患竟发生于天地盟中,实是可叹。”   尹仲秋慷慨言道:“禅师不用发那无病呻吟,尹某深信公道自在人心,尹某只要留得三寸气在,决不坐令邪魔猖獗,鬼魅横行。”   马载朗声笑道:“兄弟与尹兄可谓难兄难弟,不论情势发展如何,马某定必与他周旋到底。”   两人言词激烈,慷慨陈词,使在座之人深受感染,云鹤道长霍地站起身来接道:“九九会期眼看就到,事不宜迟,二位果有救世之心,贫道愿附骥尾。”   马载接道:“话虽如此,但蛇无头不行,仍该有个主持大局之人。”   尹仲秋沉忖有顷,抬起目光四座一扫道:“武当乃是名门大派,云霄道长比番来到神风堡,原就有意与盟主商谈,何不就推举他出面,不知诸兄意下如何?”   马载、云鹤齐声道:“尹兄所言极是。”   尹仲秋目光转向杜君平道:“杜世兄意下如何?”   杜君平因在座均属长者,他原是极其尊重长者之人,是以半晌没有开言,尹仲秋此刻针对他问话,不能不表示意见,当下欠身道:“晚辈末学后进,哪有说话的份儿。”想了想又道:“晚辈须向一位长辈请示权宜,恐怕不能随各位前辈行动。诸位若有所决定,晚辈无不遵从。”   云鹤道长知他另有前辈暗中策划,唯恐他轻率吐露,忙接话道:“他去与不去,都无紧要了。”   尹仲秋正色道:“话不是如此说,杜世兄乃是杜大侠的后人,此番天地盟传出鬼头令牌,亦是因他而起,九九之会,哪能少得了他。”   云鹤道长道:“贫道并非指的九九会期,而是说武当之行他用不着去。”   尹仲秋朗声笑道:“道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前番七派之人前去神风堡,路过松林竟遭两怪暗算,若不是杜世兄及时赶到,只怕都要遭受毒手,他可说是云霄道长与兄弟的救命恩人呢。”   杜君平心中睹暗奇异,忖道:“这些时日我明明在神风堡地室之内,何曾见着西怪,莫非他们认错他人?”   马载接着尹仲秋的话头道:“因为武当、少林两派,均属当年选拔盟主作证之人,杜大侠乃是盟主候选之一,现今既死得不明不白,杜世兄定然有权请他们出面查究。”   云鹤道长道:“二位的意思贫道明白了,这事你我均不可代他致意,等他事完再去也是一样。”   尹仲秋与马载遂不再坚持,立起身道:“事不宜迟,何妨此刻就起程。”   云鹤道长道:“二位既都认定时机迫促,贫道岂敢有误。”   立起身来对杜君平道:“你就在此留宿一宵吧,师伯须连夜去武当谒见云霄道长。”   杜君平颇为不安地道:“师伯的伤势未痊,怎能连夜赶路?”   云鹤道长道:“不用担心我了,师伯还能挺得住。”   尹仲秋见云鹤道长已然起身,遂对王宗汉道:“你不用去武当了,可与俊才伴着杜公子留在这里吧。”   王宗汉、李俊才与杜君平相处时日虽然不多,可是彼此惺惺相惜,情谊十分深厚,见面本有许多话要说,只因长辈在座,没有他们说话的份儿,今见师父吩咐他们陪伴杜君平,心中甚是欣喜,躬身答道:“弟子遵命。”   尹仲秋吩咐已毕,三人同对白眉和尚拱手道别,一齐行出门外,径自出寺而去。   白眉和尚起身道:“老衲该做晚课了,你们三人谈谈吧。”   起身也行出了客房。   李俊才憋了许久没有说话,此刻才行轻松起来,摇着纸扇哈哈笑道:“前番在九洲镖行,沾了杜兄不少的光,若不是那魔女暗中照顾,我二人恐怕要栽在九洲镖行。”   杜君平脸上一热道:“李兄不要取笑。”   王宗汉正容道:“此事确是实情,并非俊才弟取笑。”   杜君平道:“此女心地倒也不坏,可惜自幼生长在魔窟,陷溺太深了。”   王宗汉道:“她对杜兄可是一片真情。”   杜君平若有所感地道:“她错用工夫了。”   王宗汉知道这话确是事实,话题一转道:“杜兄此后作何打算?”   杜君平道:“小弟明天便得起程赶去飘香谷。”   王宗汉深眉一皱道:“飘香谷向例不容男子擅入,家师着我二人陪伴杜兄,如杜兄入谷,我等怎么办?”   杜君平想了想道:“此事无庸顾虑,二位不是外人,小弟可以向阮姑娘说明。”   王宗汉道:“阮姑娘是谁,她能做得了主?”   杜君平道:“她乃谢前辈的首徒,名叫阮玲,如今可以说是谷主了。”   李俊才突然插言问道:“杜兄果真明天便要起程?”   杜君平点头道:“阮站娘已和小弟约好,恐怕到时还有几位前辈要来,小弟如何不去?”   李俊才似是十分扫兴,沉忖有顷,说道:“小弟的意思,希望杜兄晚两天再起程。”   杜君平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态,知道定有原因,随道:“如果李兄果真有事,小弟可以考虑留下两天,事完再连夜赶去。”   李俊才微微一笑道:“事情倒不十分要紧,小弟说出来大家再作商量。”   见二人都没有出声,继续说道:“小弟此番与家师同时陷入神风堡,经几天的仔细观察,觉得主宰神风堡的,并非是千手神君。”   杜君平笑道:“此事不足为怪,神风堡既系天地盟的行坛,主宰之人当然是盟主了。”   李俊才摇头道:“并非盟主,而是另有其人。”   杜君平突然想起彩舆之事,点头道:“我知道了,此人乃是一女流,莫非就是千手神君的夫人?”   李俊才恍然大悟道:“是了,此人纵然不是千手神君的夫人,也必是他最为亲密的人。”   杜君平素知他料事如神,当下点头道:“小弟亦已觉出,神风堡似乎笼罩了一层神秘色彩,千手神君虽是一堡之主,许多事情他也作不了主。”顿一顿又道:“就以午间所见那乘彩舆来说,她自称天地盟的副盟主,而且随待之人,又是上官延龄与司徒景,那证明此人已取代了千手神君的地位,不然岂然自称副盟主?”   王宗汉朗声一笑道:“杜兄如若有意,咱们不妨暗中去神风堡探看一番。”   杜君平把所经之事,细细思忖了一番,忽然觉出千手神君的处境,甚是危殆,他与阮玲在神风堡地室三月,得千手神君之指点极多,同时也瞧出千手神君似乎武功已失,指点武功之时,步履身法,均不似身具上乘内功之人,当时阮玲便曾提到这点,如今把各事加以连串,果觉可虑之处极多,暗忖:“莫非千手神君也和红脸老人一样,遭了人家的暗算?”   他一味沉吟不语,王宗汉误以为他有所顾虑,随道:“如若杜兄对神风堡之行,感到不妥,咱们可以作罢。”   杜君平摇头道:“王兄错全我的意思了,只因小弟忽然觉出千手神君情势堪危,咱们得设法助他才是。”轻喟一声又道:“实不相瞒,说起来千手神君对小弟还有恩呢!”   李俊才沉吟有顷道:“依小弟的看法,不去神风堡也行,咱们可以来一个守株待免之法。”   王宗汉道:“何谓守株待兔之法?”   李俊才立起身来道:“刚才那乘彩舆来到,目的在追查解救云鹤道长之人,可是却被那琴声惊走,由这件事,咱们可以看出:第一,对方必然极其看重救出云鹤道长之事,是以亲自前来追查。第二,那抚琴之人,武功必有令彩舆中人畏惧之处,不然她不会轻易撤走……”   杜君平接道:“是以李兄认定她决不肯就此罢休,必会多带高手前来。”   李俊才点头道:“最低限度也得来查看一番这寺的住持是何许人物。”   王宗汉乃是极重道义之人,忍不住道:“这样说来,老禅师岂不是有了麻烦?”   李俊才迈开脚步,在室内踱了两圈道:“是以小弟想到与其去神风堡涉险,不如就在寺内以逸待劳了。”   杜君平朗声一笑道:“敝师伯已然离去,小弟再无顾虑,可以放手与她一拚了。”   李俊才道:“此一战意义极深,咱们可以借此得知对方首脑人物究竟是谁,说不定对九九会期有裨益呢。”   杜君平道;“李兄所言极是,咱们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白眉掸师?”   李俊才摇头低声道:“不用了,小弟已然觉出,此位老禅师定然是位非常人物。”   三人堪堪商量好,寺院之内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杜君平哼了一声道:“果然不出李兄所料。”   王宗汉卟的把灯熄灭道:“咱们出去看看。”   李俊才身形一跃,穿出帘外,杜君平紧接着行出。   这座寺院规模甚小,一眼便可看清寺院情况,只见白眉和尚正与一位绛衣丽人对面立于禅房外小院落内,杜君平心头一动,忖道:“此人莫非就是彩舆中人?”   绛衣丽人似已觉察有人行来,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突然一飘身趋近杜君平道:“原来你还没有走。”   杜君平沉声答道:“不错,夫人可是彩舆中人?”   举目对她细看,仿佛竟似飘香谷内传他飘香步法之人,心中不由大为震骇。   绛衣丽人微微笑道:“你是非不分,只知盲目听人指使,这样岂不是太以危险?”   杜君平不以为然道;“在下年青识浅,听从父执长者之言,那也是极其寻常之事,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绛衣丽人格格笑道:“杜飞卿名满江湖,相识满天下,凡有一面之交者,都可自称是父执,你岂不是每个人的话都要听了?”   杜君平道:“这就要看他的为人与用心如何了?”   绛衣丽人笑道:“你又凭什么来衡量人家的用心是好是坏呢?”   杜君平剑眉一扬道:“在下心中自有分寸,用不着夫人你来操心。”   绛衣丽人微微一笑道:“你的事情本座自然犯不着管。不过……”突然笑容一敛,冷冷道:“听说你要在九九会期与本盟的盟主作一了断?”   杜君平道:“不错,在下并不否认这件事。”   绛衣丽人突然一阵格格大笑道:“你们打算与天地盟为敌,不啻螳臂挡车,简直令人可笑已极。”   杜君平脸上一片严肃,徐徐道:“在下只是行所当行,成败得失那是另一回事。”   李俊才突然跨前两步,拱手问道:“请问夫人可是神风堡的东方夫人?”   绛衣丽人瞥了他一眼道:“不错,本座正是神风堡夫人,你问这干什么?”   李俊才机智绝伦,极工心计,深深一躬身道:“原来果是东方夫人,晚辈这厢有礼。”   挺直身子又道:“不知东方前辈近日可好?”   绛衣丽人冷笑道:“你不用绕弯打听东方玉明之事,我可告诉你,他已离开神风堡了。”   李俊才暗忖:“果然不出所料。”   表面却不动声色道:“是奉盟主派遣?”   绛衣丽人似是对他极为轻蔑,侧过脸来竟不加理睬。   杜君平由她的表情中,意识到神风堡果已发生了变故,忍不住接话道:“东方前辈果然进入江湖了?”   绛衣丽人冷笑道:“你们好像对他都极其关怀似的,这倒是一件奇事呢。”   李俊才道:“东方堡主乃是武林前辈,晚辈们素所景仰,随口问问那也是极其寻常之事。”   绛衣丽人冷冷道:“你们的用心无非想知道神风堡究竟是谁在发号施令,本座可以明对你们说,神风堡所有之事,均由本座作主。”   白眉和尚见三个年青人,你一言我一语,深恐将她触怒,低低宣了一声佛号道:“外面已然下霜,夫人请进禅房奉茶。”   绛衣丽人瞪了他一眼道:“没有你的事,与我离远点。”   白眉和尚连番受她斥责,脸上竟然毫无愠色,合掌当胸,缓缓迟到一旁。   绛衣丽人对着杜君平一笑道:“传闻你已尽得杜飞卿剑术真传,今晚本座到要好好考验考验你。”   杜君平俊眉一扬朗声道:“夫人如若有兴,在下当得奉陪。”   王宗汉倏然亮出双笔,趋前两步道:“在下王宗汉,意欲先行见识一下夫人的绝学。”   绛衣丽人冷哼一声道;“谁要你来多嘴,站到一边去。”   王宗汉怒道:“在下因你是前辈,是以敬重你三分,怎的说话如此没有分寸。”   绛衣丽人突然展颜一笑,轻移莲步,缓缓趋身而上,李俊才细心察看,只觉她行走看似缓慢,实际很快,话才出口,王宗汉已闷哼一声,踉跄连退两步,顿时面容大变。   杜君平大吃—惊,疚步上前扶住道:“王兄怎样了?”   王宗汉蓦地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苦笑摇头道:“小弟一时不察,被她震伤了内腑。”   杜君平心中大为懔骇,刚才明明见她缓慢趋身,轻轻拂袖,竟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手法伤人。   只听绛衣丽人冷冷道:“他已中了我的绛袖飞霜,一月之内已无法与人动手。”   杜君平怒道:“想不到你竟这般心狠手辣。”   绛衣丽人微微笑道:“我已手下留情,不然他不死也得落个残废。”   杜君平只觉一股愤慨之气直冲上来,呛啷长剑出鞘,摆开了一个架式,他知若用拳掌功夫,那是无法与她抗衡。   李俊才一向料事如神,原以为合三人之力,足可应付,哪料她的武功,竟高出想像之外,一举手之间,便伤了王宗汉,心中大为懔骇,知道眼下局面,已处在有败无胜之劣势,除非杜君平的武功能出奇迹,他一面护持王宗汉疗伤,暗中却在忖思对策。   此时杜君平与绛衣丽人已呈剑拔弩张之势。杜君平暗中将真气提聚,举剑齐眉,缓缓平伸而出。   绛衣丽人见他运剑的神态,诚诚敬敬,毫无悲愤之容,赞许地点了点头,脚下一飘,倏忽到了随身后,拂袖向他玉枕穴上点去。   可是,杜君平的剑招看似平实缓慢,实际神妙快速异常,但听嘶嘶一阵剑啸,平伸出去的长剑,忽地矫矢而起,幻出一片耀眼精芒,将门户封住。   绛衣丽人吃地一笑,步祛展开,有若一团飞絮,随着流转的剑式飘浮,杜君平虽将剑势,一招一式,缓缓向外扩展,竟无法沾着她的一片衣角。   杜君平在地室之中,与阮玲练了三月,艺业大进,他一面全心全力,将招式施展,一面暗察绛衣丽人的身法路数,只觉她飘浮如絮的身法,竟有许多类似飘香步法,心里突然一动。   他乃熟诸飘香步法之人,自然识得其中变化,清啸一声,招式突变,展开杜门的家传剑法,疾攻而上。 第 十 回 索隐山庄     这番出招,与先前用华山剑法大不相同,不仅剑身内力贯注,威猛绝伦,招式亦神幻莫测,矫若游龙。   绛衣丽人大吃一惊,双袖一抖,身前涌起一股阴柔之力,将剑光挡住,就势撤身往后一退。   杜君平吃那股无形暗劲一逼,剑势陡缓,就势将剑收住道:“你为什么停手不打了?”   绛衣丽人面罩寒霜,严厉地喝道:“你的飘香步法是跟谁学的?”   杜君平怔得一怔道:“这个……”   他乃城实之人,不善谎言乱说,但势又不能将宫装妇人所传之事泄露,想了想道:“不论是谁所传,似乎与夫人无关。”   绛衣丽人冷笑道:“飘香步乃是本门不传之秘,今竟有人私相授受,本座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杜君平心中大为惊骇,暗忖:“照此看来,她无疑是飘香谷的人了。”   思忖未已,绛衣丽人突又开言道:“我明白了,想是那阮玲丫头对你倾心相爱,竟不惜触犯门规,私将步法传受,哼!她好大的胆子。”   杜君平乃是极重师道之人,听地口吻,似是阮玲的师长辈,急为她辩道:“夫人不要冤枉人,在下的飘香步法,并非她姐妹所传。”   绛衣丽人杏眼带煞,倏然转身对白眉和尚道:“既不是她姐妹,一定是你了。”   白眉和尚合十道:“老衲怎敢。”   杜君平高声道:“在下与老禅师昨天相识,不要乱猜。”   李俊才突然接道:“武学一道,万派同源,杜兄所习的步法,怎可武断说是飘香谷的不传之秘?”   绛衣丽人哼了一声道:“此种绝学乃是本门独创,江湖再没第二个门派熟谙,现今谢紫云已死,自然是他们三人嫌疑最大了。”   白眉和尚口宣佛号道:“僧人不打诳语,老衲确然没有传他。”   绛衣丽人道:“今天暂且放过你,待我问过那两个丫头再找你算帐。”   杜君平深知绛衣丽人内力胜过自己极多,虽然仗着剑术神奇,可以暂保一时,但时间一久,必然不是她的敌手,但好歹得试一试,趁着这一阵说话的工夫,他已暗中将真气调匀。   绛衣丽人身怀绝技,只须一举手,便可击毙杜李二人,但她乃是城府深沉之人,心知少年身后,定有暗中策划之人,为欲从他身上,查出暗中策划之人,以期一劳永逸。忽又暗把提聚的功力散去,微微笑道:“我若此杀了你们,江湖之上,定然以为我是杀人灭口,不让你等于九九会期,分个是非曲直,今天算是便宜你们了。”   突然身形一飘,有若一团飞絮,倏然射出墙外,一闪不见。   白眉和尚吁一口气,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杜君平纳剑归鞘道:“这妇人是禅师什么人?”   白眉和尚面容惨沧,摇头叹道:“小施主毋用多问,三位此刻就起程吧,老衲不能容留你们了。”   杜君平好生奇异道:“老禅师怎的如此怕她。”   白眉和尚修眉一扬,面容倏变,但瞬又恢复常态,摇了摇头道:“世间之事,往往难以常情推沦,请恕老衲心有难言之隐,你们快去吧。”   王宗汉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道:“她下手虽辣,还要不了王某的命,此间既不能相容,咱们不妨马上起程。”   说时大步向外行去。   李俊才恐夜长梦多,一拉杜君平道:“杜兄走吧,老禅师既有隐衷,咱们何苦强人所难。”   三人行出寺院,杜君平长吁一口气道:“这件事确是错综复杂,我必须问问阮姑娘,这妇人究竟是谁?”   李俊才道:“依小弟看来,飘香谷主与这妇人必是同门师姐妹,还有那位白眉禅师,亦是同一门派之人。”   王宗汉道:“那还用说吗,问题只是她们为何同室操戈,各行其事。”   李俊才道:“内中一定涉及了掌门之争,这妇人名利之心极重,因未能执掌门户,心怀怨毒,是以加入天地盟,意欲借重天地盟之力,在江湖争霸。”   杜君平接道:“李兄之言确有几分道理,看来飘香谷主之死,只怕与她有关。”   李俊才道:“想那肖大侠乃是铁铮铮的汉子,岂会受她诱惑,其中必有内情,依小弟看来,此事不到天地盟的九九会期,咱们是无法弄清楚了。”   杜君平点点头道:“就以神风堡的事情来说,千手神君如若不是被人暗中挟制,大权岂会落在旁人手里?”   李俊才恍然若有所悟道:“杜兄一言提醒,使小弟疑团尽释,神风堡的千手神君既然被人挟制,那肖大侠的情形想必也是一样,由此看来,天地盟的大权,恐怕也已落入邪魔之手了。”   王宗汉冷笑道:“天地盟虽有统率各派之权,但无强迫令人拥戴之力,如若他们擅自改变宗旨,盟友岂肯答应,他是白费心机了。”   李俊才道:“王兄之言看似有理,实际不然,盟主之权来自盟友,加入天地盟的,有三十六个门派,少数几个门派反对,力量太小了。”   王宗汉道:“若是他们一意孤行,大家可以退盟。”   李俊才摇头叹道:“他们当然知道,到时一定会有人退盟,是以早就安排好了对付之策,说不定会把反对的门派一举毁灭。”   王宗汉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这个邪。”   李俊才道:“各派之中不乏明智之士,事情自然没有那么容易,但咱们不能不如此推想。”   杜君平道:“李兄之言甚是有理,眼下天地盟已然招揽了许多邪魔外道,力量果是不小,今后情势如何发展,谁也无法预料。”   三人沉默了一会,李俊才突然停下脚步,仔细对路旁的几株白杨看了一会,失惊叫道:   “不好,家师出事了。”妙手书生马载与青衫剑客尹仲秋,云鹤道长三人是一路,马载出了事,其余二人自然都不免遭遇相同,杜君平心挂师伯身负内伤之事,急道:“李兄何以得知?”   李俊才道:“家师在白杨树上留下暗记,说明已落入敌方之手,传讯本派之人,设法救援。”   以尹仲秋等三人的武功来说,俱可说是江湖一流高手,如今居然遇难,对方自然是极其棘手的人物。杜君平心中甚为着急,忙道:“可曾说明地点方向?”   李俊才道:“照暗号所指,似是东南方,地点就无法知道了。”   王宗汉接道:“事不宜迟,咱们快去。”   三人此刻心中都十分着急,尤其王宗汉更为不安,不待杜君平说话,他已举步前行。   杜君平等一行,因各怀心事,是以行走极速,行了约有一个多时辰,李俊才突然停下脚步道:“不对,此事大有蹊跷。”   王宗汉停下脚步道:“什么事情不对了?”   李俊才道:“这一路之上,留下的暗号极多,反倒显得有漏洞了。”   王宗汉笑道:“你的心眼也太多了,令师与家师等同时遇难,自然都得设法留下暗号,通告本派之人,俾能设法营救,此乃极其平常之事,何足为怪。”   杜君平猛然省悟道:“李兄之言果是有理,敌方既有劫持三位前辈之能,难道就不防他暗中求援?”   李俊才道:“是啊!如今沿途之上,竟留下了许多暗号,那是证明敌方有意让他们留下的。”   王宗汉不耐烦道:“二兄如此多虑,那是不打算去了?”   李俊才摇头道:“王兄说哪里的话,漫说此刻情况如何尚难预料,即令明知是敌方的陷阱,咱们也得去闯一闯。”   杜君平接道:“是啊!咱们已势成骑虎,三位老前辈为了我杜门之事,陷入敌方之手,此去纵是刀山油锅,亦是义无反顾。”   李俊才又道:“小弟的意思是,咱们既已得知对方是有意让咱们的人前来,那是说明他们已然安排下了毒谋,是以必须先行计议一番……”   此人机智过人,判事如神,王宗汉虽比他大几岁,凡事仍是由他出主意。   杜君平近日迭遭风险,阅历大增,略事沉忖,随即开言道:“依小弟看来,不如由我先行,二位随后再跟来,同时在各要路留下暗记,告知贵派之人,不知二兄意下如何?”   王宗汉目视李俊才道:“杜兄所言,到也不失为上策,咱们就这样办吧。”   李俊才虽是聪颖多智,于此情势不明之际,一时倒也想不出较妥的办法,当下点头道:   “眼下也只好如此了,若是杜兄能够通知飘香谷的阮姑娘,那是更好了。”   杜君平摇头道:“小弟不曾留心此事,我看不必了。”举步向前行去。   此时天已微明,晓色迷蒙中,隐隐见前面山谷之内,有一排房屋,建造得甚是特别,既不是民房,也不像是寺院,倒像是达官显贵的府第。不禁心里一动,只觉此宅建造于这等穷乡僻壤之处,实在不太相宜。   他一心只想着三位武林前辈的安危,对于自身的安危祸福,早已置诸脑后,急行了约有顿饭时刻,已然来到谷口,只见谷内迎出一位短装江湖人,朝他拱手问道:“来者可是杜少侠?”   杜君平怔了怔道:“在下正是杜君平,兄台如何认得?”   江湖汉子侧身一躬道:“在下奉庄主之命,在此恭候大驾,另有二位可曾来到?”   杜君平心中雪亮,朗声一笑道:“原来如此,但不知贵上是哪位武林前辈。”   江湖汉子又一躬道:“敝上已在庄门恭候,见面即知。”   杜君平已知所料果然不差,反正已到了地头,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当下点头道:“那就请兄台带路吧。”   江湖汉子转身在前引路,杜君平昂头挺胸,大步跟在身后,暗中把四下的形势,忖度了一番,看出这座院落三面环山,四周林木极多,且曾经过人工修剪,甚是幽雅整齐,所行之路,俱是青石铺成,光滑平坦,洁静异常,可知庄主决非寻常之辈。   此际江湖汉子已将他引至一处八字门前,门楼之上,书有“索隐山庄”斗大四个金字,不禁暗自忖道:“看这庄名倒不像是个江湖草莽呢。”   就在他微一思忖之际,突然门内一阵哈哈大笑,迎出一位黄袍芒履老者,对着他拱手道:   “贵客驾临,未曾远接,失礼之至。”   杜君平怔了怔道:“在下与老丈过去并不相识,何故如此多礼。”   老者敛去笑容道:“兄弟公羊毂,于神风堡松林之前,与你有过一面之缘,难道忘了?”   杜君平暗中一惊,原来眼前之人,就是名震江湖西怪,所说松林之事,也曾听青衫剑客提过,究竟不知是怎么回事。   公羊毂抱拳肃容道:“世兄远来辛苦,请里面待茶。”   杜君平既已来到,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举步行入庄门,径来到大厅之上。公羊毂笑容可掬,客气非常,如同接待上宾。   杜君平开门见山便道:“请问庄主,敝师伯云鹤道长与马、尹二位大侠可曾来此?”   公羊毂毫不隐瞒地道:“他们三位果已来到敝庄。”   杜君平道:“能容在下一见吗?”   公羊毂道:“当然可以,不过……”   杜君平道:“莫非有什么碍难?”   公羊毂道:“本庄有项规矩,凡属列为上宾之武林同道,均须以过“穷源路”,始得进入“终南阁”……”   杜君平摇头笑道:“在下并非上宾,亦不想进入终南阁,家师伯如在终南阁内,就烦庄主着个家人请他下来一趟,说几句话就行了。”   公羊毂冷冷道:“你错了,要见他们三人就必须经过穷源之路才行。”   杜君平道:“如何走法?”   公羊毂朗声一笑道:“说难也并不难,世兄武功高强,可以仗着掌中长剑硬闯。”   杜君平想了想道:“原来如此,只是刀剑无眼,万一有了伤亡之事,如何对得起庄主。”   公羊毂道:“凡属奉派于穷源之路防守之人,俱都经过一番挑选,万一失手,只怪他们学艺不精,与你无关,你尽可放手施为。”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变通办法?”   公羊毂摇头道:“本庄自建造以来,均沿用此项规矩,兄弟此刻已无法变更,再说他们三人囚居终南阁,乃是出于自愿,兄弟并未用强。”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你说什么?”   公羊毂朗声笑道:“他们三人打赌输给兄弟,此生已不能再出终南阁了。”   杜君平心里十分难受,想了想道:“果真如此,在下是非要进去看看不可,穷源之路在哪里,请庄主指点。”   公羊毂脸上掠过一丝诡笑,立起身道:“世兄既一定要见令师伯,兄弟领你前去就是。”   随朝厅外大声吩咐道:“传下去,着他们准备,有贵客要行穷源之路。”   杜君平随在公羊毂的身后,二人行出大厅,来到后面长廊之上,公羊毂手一指道:“那座楼阁便是本庄的终南阁了。”   杜君平举目细看,只见丛林之中,一楼高耸,上插云霄,十分壮伟,计算路程也不过一箭之地,随指着廓外的青石路道:“就是这条路吗?”   公羊毂道:“不错,世兄可以顺着这条道去,见过令师伯后,兄弟亲来接引你。”   杜君平手摸了摸剑柄,举步前行道:“有劳指引。”   公羊毂哈哈笑道:“兄弟不便伴送,一路之上你可全力施为,早早见你师伯。”   此人外号西怪,行事果是十分怪诞,令人难测其意,杜君平心知道一路必然伏有许多高手,暗中早把真气调匀,放步疾行,只见古槐之后,突然行出一位佩剑老者,沉声道:“贵客要入终南,先得经过老朽一关。”   杜君平停下脚步道:“刀剑无眼,在下不愿演出血腥事情,咱们从拳脚上分高下如何?”   老者朗声笑道:“杜飞卿有神剑之誉,你是他的后人,如何舍长用短。”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   杜君平见这情形,静静立着,竟不再出声说话。杜君平心头一懔,他乃擅长剑术之人,已然看出老者剑上的造诣极深,只怕得费一番手脚,同时也为对方的那句话激起了万丈雄心,高喝一声道:“老丈留神接招。”   长剑一举,一式“腾蛟起凤”,直取前胸。   老者冷冷哼了一声,举剑一封,将来招化解,却不就势进攻。   杜君平只觉他封出的剑势,看似平谈无奇,实际隐含着极利害的煞着,倘若就势进攻,势道必极凌厉,而他竟停手不攻。误以为对方有心相让,心中大感不是滋味,朗声说道:   “老丈停剑不攻,莫非认定在下不堪承教?”   老者冷冷道:“你如必须通过穷源之路,那就毋庸客气,尽管放手发招,到时老夫就算有心相让也不能够了。”   听他话中之意,分明是不屑出手还击。杜君平只觉一忿愤之气直冲上来,长剑抖起一片耀眼剑花,一口气连攻三式。   他自神风堡地室练剑三月,艺业大进。三式出手,一气呵成,凌厉、快速、犹如层层剑壁直迫了过去。   老者朗笑道:“这还有些意思。”   长剑摆动,又把三式化解,仍是不肯进攻。   杜君平觉出他剑上隐蓄的内力极强,不觉雄心勃发,手中一紧,剑势绵绵,展开了凌厉的攻势。他因对手极强,不自觉的把杜门剑法施出。   老者精神一振,目中神光闪射,立即挥剑进攻。双方各抢先机,展开一场争斗。   杜君平急着要见师伯,头一关便遇着硬手,暗忖:“此去还不知要经过多少关卡,这样缠斗下去怎行?”   心念一转之下,剑势陡变,但见漫空剑芒游动,发出阵阵刺耳的啸风之声。   那老者亦是一个隐世剑客,原先并未把这年轻人看在眼内,十几招过后,已觉不仅剑招变化神奇,更探出这少年内力不输于自己,心中顿觉骇然,不自觉地也把一身所学施出。   此刻双方已搏斗了近百招,老者只党他的剑势波澜壮阔,愈演愈奇,自己的剑招几乎全被吞噬,自己再打下去,不死即伤,暗叹一声。把剑一撤,退到一旁。   杜君平甚感诧异,忍不住问道:“胜负未分,老丈为何不打了?”   老者怒道:“老夫已然认输,你还问个什么劲,这一关你已经通过了。”   杜君平拱了拱手,举步向前行去。走了不及二十步,一位手使双叉,犹如一座铁塔似的大汉,横挡在路的中央,他认得此人乃是铁叉吴刚,不禁心里一动,冷冷道:“原来你也在这里。”   铁叉吴刚愣了愣道:“你如何认识我?”   林君平此刻心中已然警觉,也不说破,长剑一举道:“不必多说,在下要借路了。”   吴刚霍地双叉分持两手,厉喝道:“小子,你尽管进招,大爷早就等着你呢。”   杜君平不再说话,长剑一递,直袭咽喉,吴刚大喝一声,左手铁叉横挡来招,右手铁叉挟着一道急风,朝杜君平肩井穴上点去,此人外貌鲁莽,武功却有独到之处。   杜君平知他臂力雄浑,不愿多耗力气,脚下一飘,闪到一旁,就势将剑法施开,杜飞卿的剑法,乃是以玄门剑术为基础,撷取各家之长,包罗万象,故名“大千剑法”,一经施展开来,确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铁叉吴刚素以臂力雄挥,著称江湖,此刻在他的剑光笼罩之下,恍如一叶扁舟,航行大海之中飘浮起伏,空有一身力气,就是使用不上。   此人生性刚烈,暗中咬牙,双叉抡劲如飞,竭力抗拒,勉强支持了近百招,已是心力交悴,遍体汗流,自知再难抵挡,大吼一声,双叉猛起,冲开了一个缺口,就势跳出圈外,把铁叉往地下一丢,竟自抱头痛哭起来。   杜君平叹道:“武学深遂浩瀚,一山还比一山高,谁也不敢说天下无敌,吴兄一时失误,那也算不了什么?”   吴刚道:“你不会笑话我?”   杜君平道:“吴兄说哪里话,在下虽占上风,乃是得先父的遗荫,学得这套剑法,如论天赋,在下哪及得吴兄天生臂力。   吴刚突然破涕为欢,大笑道:“你这个人很有意思,咱们得交一交。”   陡地伸出蒲扇似的双手,将杜君平的手掌握住,连连摇晃。   杜君平点头道:“如蒙吴兄不弃,在下就高攀了。”   吴刚俯身拾起双叉,往前路一指道:“此去终南阁还有好几重关下,一道比一道利害,如是无此必要,大可不必冒这个险。”纵身一跃,投入林中。   杜君平微微定了定神,举目四看,隐隐觉出两边林中,似乎有许多人跟着他行走,以为是本庄看热闹的庄客,是以并未在意,举步又往前行。   突地耳畔传来一阵争斗之声,那声音入耳竟然十分熟悉,细辩方向,似发生在前庄,心里不禁一动,忖道:“莫非是王宗汉与李俊才来了?”   因为有此发现,他脚步无形中缓慢下来,也许公羊毂把得力人员都布置在穷源之路,前面一旦发生变故,竟致无法应付,只觉喝叱之声已越来越近,两边林中立时飞出数条人影,往前庄赶去。   他这一举动,大出对方意料之外,但听林中一声暴喝,跃出了四五个人,为首之人,竟然便是庄主公羊毂,后随之人有上官延龄、司徒景,还有一位道长和一个精瘦的猴形老者。   杜君平此时心中雪亮,知道对方早已有安排,于是朗笑一声道:“诸位拦住在下,莫非要倚多为胜了?”   公羊毂哼了一声道:“老夫何等之人,岂屑倚多为胜。”   杜君平道:“既不想倚多为胜,拦阻在下则甚?”   公羊毂道:“你往终南阉已闯了两关,为何半途而废?”   杜君平道:“在下有两位朋友前来,此刻已然与贵庄之人动上了手,在下不愿因此节外生枝,请庄主即刻命贵庄之人住手。   公羊毂摇头道:“此事你不用问了,决不记在你的帐上就是了。”   说着一指上官延龄等人道:“这几位朋友都想见识见识杜门剑法,还望不吝指教。”   杜君平目光在几人脸上一扫,点头道:“我明白了,庄主也不用说那些客气话了,反正今天既已落到贵庄,客随主便,你怎么划出道儿,我怎么接下就是。”   司徒景朗笑道:“阁下果然饶有父风,就由老夫先向你讨教几招。”把长衫一掀,从腰间撤下一对日月双轮,阳光之下,寒光闪闪,份量似乎不轻。   杜君平也撤剑出鞘,凝神待敌,他此刻已然隐隐觉出,今天要想退出索隐山庄,恐怕要大费一番周折。   司徒景蓦地一声大喝,双轮倏起,一式“钟鼓齐鸣”,日月乾挟着闪闪金芒,兜头砸下。   杜君平脚下屹立,长剑一起,“腾蛟起凤”陡在身前布起一重剑幕。但听锵锵一阵鸣啸,双方各退一步。   司徒景面如土色,双目圆睁,狂吼一声道:“再接某家一招试试。”   呼的双轮齐发,又是一招“钟鼓齐鸣”,攻了过来。   杜君平与他硬撞一招之后,手臂微感发麻,便却不愿撤身闪避,长剑—摆,一式“金鳞万点”。铮、铮,又把双轮震开。   这回身形却是纹丝不动。   司徒景只觉他这一招剑法,神妙异常,双轮与剑芒一触便被一投无形力遭弹回,心中大感震骇,当下手臂一凝功,双轮再起,又是一招“钟鼓齐鸣”,攻了过来。   此人一连三次,俱都用的是同一招式,倒大出杜君平意料之外,暗忖:“这是什么打法?”   随手又是一招“金鳞万点”把双轮震开。   司徒景连攻三招之后,突然身形一撤,退到一旁,上官延龄跨步上前,沉声道:“司徒兄请稍歇,待兄弟来见识杜门剑法。”   上官延龄掀衣撤出他那支仗以成名的文昌笔,执在手中道:“老夫这一枝文昌笔,一向极少使用,今天用来与你过招,你该值得自傲了。”   杜君平冷瞥了他一眼道:“请进招。”   上官延龄自觉没趣,文昌笔举,劈面点来,他素以擅长打穴驰誉,出于一招便指向经心死穴。   杜君平只觉眼前之人,无一不是江湖上久已成名的高手,如今俱以成名绝学,来和自己过招,稍一失慎,便有性命之忧,是以丝毫不敢大童,身影微微一偏,让过迎面攻来的一招,左手剑诀一领,长剑抖起一剑花,倏向对方左胁递去。   上官延龄文昌笔一沉,身形呼的折转,掌缘就势往外一登,把杜君平的剑刃震得微微一偏,右掌的文昌笔疾逾奔电地朝对方“关元”穴点去。杜君平身形一飘一闪,倏忽转到了上官延龄的身后。   上官延龄久经战阵,一招发出,忽失对方身影,便知要糟,急借出招时的一股冲力,就势往前抢出一步,身随笔转,但听锵的一声,笔剑交击,发出一串脆震响,巧巧把杜君平从身后袭来的剑势拦开。   这一式双方都是全力施为,均感手臂微微发麻,不自觉地都退了一步。上官延龄脸上微微发热,暗叫惭愧不已。在场之人都是行家,俱都看得出来,表面上他虽未失手,实际上已输了半招。   那位矮小精瘦老者,趁着双方各自退让一步之时,忽的一纵身,劈面一掌朝杜君平攻去,一股强大暗劲,直袭了过来,力道甚是强劲。   杜君平心头微动,举剑发出一式“金鳞万点”将那股暗劲卸去,就势展开还击,刹时精芒暴长,一片呼呼剑啸之声,竟将矮小老者圈入剑芒之内。   这老者乃是西北著名的怪杰,外号“雷神”,本名叫做邓七,一身功夫别走蹊径,为人介于邪正之间。蓦见剑光芒影,排山倒海似地压了过来,不由精神大振,怪笑道:“有趣啊!   今天老夫算开了眼界了。”   怪笑声中,双臂朝上一抖,骨节一阵格格声响,手臂暴长半尺,腾身投入剑光之内,竟用一只铁臂,与他抢攻起来。   杜君平一面凝神澄虑,诚诚敬敬将剑势展开,一面暗察对方的身法招式,只觉他身形轻灵飘忽,捷如猿猴,动如脱兔,令人有无法捉摸之感,兼以功力深厚,双掌开翕之间 劲气劈空如轮,震得剑光乱颤,迸生裂口。   只是杜门剑法神奇无比,对手抗力愈强,所生的反应亦愈大,此时杜君平已把剑法施展到精奥之处,但见剑气漫空,波澜壮阔,森森寒气,溢射至二丈以外。   雷神邓七素性高傲,一向眼高于顶,原先公羊毂约定每人只攻三招,而他竟不遵守约定,于上官延龄半招失误之时便行抢先出手,上来时,仗着身法怪异,功力深厚,略占上风,渐渐竟至先机尽失,处处感到缚脚,直急得发胡乱张,暴吼如雷。   公羊毂看在眼里,心中大是不满,暗对身旁佩剑道士使了一个眼色,道士立时拔剑出鞘,高声喝道:”邓兄请退下,让贫道见识几招。”   此人亦是使剑名家,早已看出邓七已处欲罢不能之境,暗将内力贯注剑上,大喝一声,挥剑向迷漫的剑圈内攻去,但听一阵急如弹珠的剧烈声响,剑光倏敛,杜君平抱剑退立一旁。   邓七却如斗败的公鸡一股,缓缓退了回来。   杜君平收住剑式,略略定了定神。暗暗思忖道:“公羊毂拥有这许多高手,如若发动全力围攻,足可制我死地,何故每人只攻三招便即换上另一个人,内中必有缘故……”   道士拚耗内力,使雷神邓七脱出圈外后,立即将真气调匀,横剑当胸道:“贫道久闻杜门大千剑法,独步宇内,欲向小施主赐教几招,让我开开眼界。”   杜君平冷冷笑道:“诸侠都是成名人物,何故竟用这种鬼蜮伎俩来算计在下?”   道士徐徐道:“小施主不要误会,贫道乃是存心讨教。”   就在这时,庄门倏然传来几声惨叫。公羊毂立时色变,沉喝道:“上官兄请随我来。”   疾步往庄门赶去。   杜君平突然想起师伯困在终南阁之事,忖道:“我何苦与他们作无谓争斗,何不起此刻前庄门有人斗打之际,赶去终南阁看看。”   这时立在他面前的,尚有虎面铁胆司徒景、雷神邓七与使剑的道士,他虽有前去终南阁的打算,可是眼下的情势,却不容他离去。   对他挑战的道士见他既不进攻,亦不说话,顿现不快之容,沉哼一声道:“小施主为何不动手?”   杜君平道:“道长高姓大名?”   道士冷冷道:“崆峒铁剑书诸向荣。”   杜君平心头一懔,暗道:“原来公羊毂竟邀集了这么多的好手对付我。”   当下拱拱手道:“原来是崆峒派的前辈。”   道士道:“不用客气,请进招?”   杜君平强自将心神收摄,缓缓把剑举起……   突地,一阵急急胡笳之声,由庄门传来,正是前庄有强敌侵袭的紧急讯号,铁剑书诸顾不得再和他动手,身形一撤,疾向前庄奔去。司徒景与雷神邓七也都跟着往庄门奔跑。刹那只剩下了杜君平一人。   杜君平眼看他们都已奔去前庄,长吁一口气,纳剑归鞘,心中却大感奇异,忖道:“照他们如此慌乱的情势看来,定是来了极厉害的强敌,决不止是王宗汉与李俊才二人。”想了想突觉此刻正是进入终南阁的好机会,当下身形一跃,疾向终南阁奔去。   穷源之路前往终南阁,仅不过十箭之地,眨眼即到,一路之上,竟没遇上半点阻挠,轻易便已到达阁下,只见阁门虚掩,里面甚是静寂,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步冲入,直向阁楼奔去。   踏上阁楼,里面是一间大画室,几位儒生打扮的老者,正自聚精会神在作画,他直冲而入,竟无一人觉察。当下轻咳一声道:“请问一声,这阁之上可有一位云鹤道长?”   几位儒生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喝道:“你是什么人,竟也闯到这个地方来。”   杜君平俊眉微皱,重又说道:“请问这里可有一位云鹤道长?”   发话的儒生怒道:“这里没有什么道长,还不与我快滚,等会庄主来到,你就死定了。”   杜君平目光锐利,就这说话工夫,已把儒生所作的画看清,原来并非是一般的山水人物,而是许多分开来的剑式,他乃专习剑术之人,细一打量之下,忽觉那些剑式,竟是自己的路子,不由心里一动,霍地趋前一把将画抢到手中。   那群儒生立时大惊,纷纷伸手来夺。杜君平出手如电,轻而易举地把几个儒生制住,此时他已知道这些儒生均不会武功,当下拉起先前发话的那儒生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谁叫你画这个的?”   儒生苦着脸道:“小人们俱是城里的画匠,为索隐庄主重金所聘来。   杜君平又问道:“这些剑式从哪里弄来的?”   儒生道:“庄主着我们四人拿着书画,隐在树丛之上,只等少侠您与人动手,便把您用的剑式画下来,画好之后,把各人所画的合在一起,再行拼凑起来。”   杜君平怒气勃勃,把几张画撕得粉碎,厉声道:“有没有一个道长囚在这里?”   惊得那儒生战战惊惊道:“没……没有……”   杜君平此刻才行省悟,原来公羊毂诡言云鹤道长囚禁终南阁,着他闯过穷源之路,用意是在偷窃他的剑法,此种用心,果是令人防不胜防。”   一个人正自怒气勃勃之际,突然一条人影疾奔而入,身法快如闪电,落地竟是一个蒙面女郎。   杜君平手一松把儒生放下,闪身挪到空阔处,凝神待敌,来一人掀面幕,竟是要他去飘香谷见面的阮玲,不禁一怔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阮玲—拉他的手臂道:“有话等会再说,快走。”   竟不容杜君平开口,硬拉着他往阁外奔去,急奔了足有十多里路,这才停下脚步,长吁一口气道:“好险,总算阴错阳差,比她早了一步。”   杜君平皱眉道:“究竟怎么回事?”   阮玲道:“公羊毂得到她的示意,盗用昆仑的暗号,将你引来索隐山庄,他们第一步是由几个高手轮流出手,迫令你施用大千剑法应付,却暗中安排了画匠,偷偷将你的剑式画来。”   杜君平冷哼一声道:“他们白费心机,所画招式全被我撕毁了。”   杜君平想了想道:“就算他们全都画了下了,也无法连串起来。”   阮玲叹了一口气,顿了顿又道;“他们除了约了上官延龄等人外,另外还有—位厉害人物,此人的武功,比起令尊来说是各有所长,并差不到哪里。”   杜君平猛然省悟,急道:“可是一位绛衣丽人?”   阮玲吃了一惊道:“你见过她了?”   杜君平点头道:“不错。”   随把在寺院见着绛衣丽人的经过说了一遍。   阮玲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她还是我师叔呢。”   杜君平道:“此人举止轻佻,心如蛇蝎,想不到竟出身名门正派……”   阮玲道:“听家师说,她的武功比起家师来,还要高出一筹,只是心术不正,事事好强,竟妄图称霸江湖,是以才被师祖逐出门墙……”轻喟一声道:“把你引来索隐山庄,便是她的授意,她是准备在你精疲力竭之时出手,那时你真力耗损过半,为了对抗她,只有使用大千剑法。她剑上造诣极深,与你正面交手之后,再细看书匠所画之招式,对大千剑法便可了如指掌了。”   杜君平突熬想起前庄之事,急问道:“前庄来的是什么人,是和你一道吗?”   阮玲点头道:“你不用管了,咱们赶路要紧。”说着径自起身向前路行去。   杜君平想了想,觉得眼下情势,只有先去飘香谷的一法了,说不定红脸老人已然等在谷内。   再说王宗汉与李俊才二人,直到杜君平走了约有盏茶时刻,这才慢慢起程往前走,李俊才为人最是精细,越想越觉不对劲,忍不住开言道:“依小弟看来,此事八成是圈套。请想以令师与云鹤道长的武功而论,等闲之人岂能使他们束手就范?”   二人都是极重情感之人,一想此事,脚下突然加快,此时天已大亮,晓雾迷蒙中,忽见杜君平背着双手,屹立在路旁,顿觉心里一宽,王宗汉忍不住叫道:“杜兄,你是等候我们二人吗?”   杜君平朗声一笑道:“不错,前面那所庄院,乃是西怪公羊毂的巢穴,二兄有这兴致去看看吗?”   王宗汉豪情勃发,大笑道:“如若杜兄有这意思,兄弟自当舍命陪君子。”   杜君平似对路径十分熟悉,举步当先庆行,不多一会,已行至一所大庄院之前,门上大书“索隐山庄”四个大金字,当下举手敲门高叫道:“有贵客来临,快请公羊毂庄主出来说话。”   他嗓音十分宏亮,震得山谷都起了回声。不多一会,两扇朱门大开,行出一个中年江湖人来.一见杜君平挺立门首,立时满面都是惊容,愕然叫道:“你是人还是鬼?”   杜君平大怒,举手一个耳光。那江湖汉子亦非等闲之人,疾地把头一仰,可是,饶他闪得快,脸上仍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劈啪一声脆响,脸上立时隆起半边。忍不住嗳呀一声惨叫。   杜君平大步冲向大厅,这种行为,与他平时的性情不大相同,王宗汉以为他是因师伯被劫,心里着急,是以并未在意。   公羊毂列边荒四怪,为江湖有数的魔头,索隐山庄乃是他的老巢,哪能容人横冲直撞,但听一声暴喝,花丛中倏然闪出八个大汉,一色布包头,手执锯齿刀,将杜君平去路挡住。   杜君平冷冷道:“让开!”   举手一掌劈去,他功力深厚,随手一掌便即威猛绝伦。   八个大汉目睹对手雄浑掌力,不敢正面去接,队形忽地往后一凹,原是一字排开,倏忽变成了倒转的人字形,八把金刀连舞,竟把掌力卸去。   杜君平举手又拍出一掌,一股强劲的暗劲,直撞了过去。   王宗汉与李俊才俱是行家,看他攻出的掌力,心中暗暗惊骇不已,只觉具有这般深厚内力之人,最少也得有三四十年的苦修功果,一个年青人决难达到如此深堪的造诣。   此时八个执刀汉子,已被他雄浑的掌劲,攻得走马灯似地乱转,阵法大乱,突闻杜君平一声狂笑道:“我不伤汝等性命,快着公羊毂出来。”   左掌一引,右掌“长蛟出洞”, 一股巨大的潜力直推了过去。   立有二个大汉被震得身形悬空飞起,连人带刀,落入花丛之内。   李俊才心头一懔,暗中一碰王宗汉道:“此人不是杜君平。”   王宗汉大吃一惊,还未及说话,大厅之内已响起了公羊毂的声音,沉喝道:“是哪位朋发来到索隐山庄撒野?”   抬头一看,忽见杜君平立在阶下,不禁一呆。   杜君平朗声笑道:“尊驾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可惜你白费心机了。”   公羊毂毕竟是老谋深算之人,明知里面已经有了一个杜君平,此刻又来一个,他竟不当面说破,冷冷道:“本座什么如意算盘打错了?”   杜君平仰天笑道:“寻几个画匠盗画本人的剑法,可有此事?”   公羊毂强颜道:“胡说,你是听谁造的谣?”   杜君平突然敛去笑容,拔剑出鞘道:“要想偷学杜门剑法也不难,在下可以使出几招让你见识见识。”   公羊毂曾经与他对过一次掌,虽不能确定松林之前就是此人,但心理上总归有些惮忌,当下冷冷道:“很好,本座一生未曾用过兵刃,就用这双肉掌接你几招。”   上官廷龄刚才与杜君平交手时,输了半招,心中甚觉气恼,此刻忽又出来另一个杜君平,无论如何得挽回这个面子,当下一掀衣将文昌笔撤出,抢前二步道:“不劳庄主动手,兄弟先接他几招。”   公羊毂趁机将跨出的脚步收住,点了点头道:“有劳了。”   杜君平道:“你们可以二人齐上。”   抖手一式“腾蛟起凤”,直取上官廷龄,出剑迅快,带起一阵虚虚啸风之声,上官廷龄疾地挥笔一格。   讵料,杜君平这招乃是虚头,未容他的文昌笔封格,长剑陡化“金鳞万点”,剑芒闪闪反朝公羊毂袭去。公羊毂暗吃一惊,闪身急退。   这一招对上官延龄来说,可谓极大的侮辱,那意思不啻说明他根本不堪承教。此人雄踞河东,亦属一方之雄,如何忍得下这口气,怒吼一声道:“姓杜的,你少卖狂。”   文昌笔挟着一溜乌光,再度袭向他“期门”、“分水”二处大穴,公羊毂也大喝一声,挥手一掌推来,力道雄猛,有如怒涛澎湃。   杜君平两下受敌,不慌不忙将剑式展开,一式“花前弄影”,化解了公羊毂的掌劲。就势长剑斜撩,当的把上官延龄的文昌笔格开。   他上来就同时攻击二人,并非卖狂,而是另有目的,是以不容二人再行出手,长剑立即将招式展开,但见一片精芒闪耀,瞬即将二人卷入剑光之内,嘴里却大喝道:“王兄李兄请即速去终南阁,把那些混帐的画匠都给我拿下来。”   王宗汉闻声跃起,双笔一抡,疾向庄门攻去,他与李俊才都是年青一辈中,成就极高之人,那些庄客如何阻挡得住。竟被他二人直冲入庄门之内。   可是,就这时时,雷神邓七、铁剑书生、司徒景等人已然先后赶到,硬生生地把二人挡住。   杜君平无心与公羊毂争斗,猛攻两招,将二人迫退,连人带剑似一道长虹,疾射庄门。   雷神邓七大喝道:“滚回去。”呼地劈出一股掌力。   杜君平朗笑道:“未必见得。”   左掌一扬,一股巨大潜力直撞了过去。两股力道一触之下,地面卷起一阵旋风,雷神邓七身不由主地退了三步。   杜君平就势脚落实地,右手长剑矫若游龙,分向司徒景与铁剑书诸攻去。   对在场每个人的武功,都极为清楚,杜君平轻描淡写地一剑将邓七震退,余人无不骇然震惊。眼看他剑若飞虹般袭到,俱都纷纷闪避。   公羊毂大喝道:“此人乃是真的杜小子,快截住他。”   杜君平旨在接应真的杜君平,唯恐夜长梦多,沉声道:“二位快随我来。”   掌上加劲,复又连攻两招,容得王宗汉二人冲入后,也一跃进入庄内。只见庄内静悄悄的,已不见杜君平的踪影。   杜君平把剑法施开,长廊之上,涌起一片剑山,把后追之人一齐堵住,跟着大喝道:   “二位出去终南阁上看看。”   王宗汉与李俊才闻言双双身形跃起,沿着穷源之路,疾向阁楼奔去。到达楼阁,前后搜寻了一遍,除了几个惊得面无人色的儒生外,别无他人。   李俊才虽是机智绝伦,此际也弄糊涂了,皱眉道:“由此看来,他们三位老人家并未失陷,可是先前那个杜君平又往哪里去了呢?”   话扰未了,杜君平已然疾奔而入,问道:“二位可曾搜着剑谱?”   王宗汉茫然摇头道:“什么剑谱?”   杜君平目光四下一扫,拾起地下的纸屑看了看道:“就是这个了。”   王宗汉仍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看纸屑道:“到底怎么回事?”   杜君平目视窗外,只见远远一乘彩舆,在山峦之间飘浮起伏,飞也似地向本庄奔来,脸上倏现惊容,急道:“咱们快走,等会就无法脱身了。”   王宗汉与李俊才也看见了那乘彩舆,同声道:“走!”   可是,公羊毂等人此刻早已赶到了阁下,已容不得他们轻易脱身了。   杜君平趋身至窗前,一指窗外道:“你两人能从此处出去吗?”   王宗汉对窗外略一打量,计算由楼阁至地面,高约五丈左右,当下点头道:“勉强可以下去。”   杜君平道:“既可下得,兄弟带路。”   双臂一抖,一式苍龙入水,直穿出窗外,王李二人也随着穿出,他们虽不及杜君平的轻功神妙。但身法轻灵,空中身形车轮似地连翻了几个跟斗,卸去冲力,安稳落到地面。   第十一回 真假难辨     杜君平跃出终南阁后,对二人招了招手,放腿疾奔,一口气奔出二十里,这才停了脚步,长吁一口气道:“好,咱们也该分手了。”   李俊才突然道:“兄弟不是杜君平?”   杜君平道:“真假身份,不久便可分晓。令师与云鹤道长早已去了武当,沿途所留暗记,乃是敌方布下的陷井……”   李俊才忍不住问道:“兄台如何得知?”   杜君平略一沉忖道:“实不相瞒,天地盟的一举一动,无不在我等意料之中。放眼江湖,能使他们惊怕之人已不多见,只是令他们耽心的,还是杜门这套剑法,倘若落入武当派等名家之手,对他们的威胁就大了。”   王宗汉是直性人,禁不住插言道:“兄弟说句杜兄不爱听的话,还望不要介意。”   杜君平道:“王兄但请直言,兄弟岂敢见外。”   王宗汉道:“九九会期晃眼即到,以杜兄眼下功力,虽精通杜门剑法,若仗以挑战天地盟的盟主,恐怕难保必胜。”看了杜君平一眼道:“就以那位绛衣丽人的武功来说,眼下能与匹敌之人只怕也是不多……”   杜君平点头道:“王兄所虑极是,事情未到成熟之前,兄弟不便多说,不过自今以后,名门子弟已是步步危机。咱们最好就此分手,免得连累二兄。”   王宗汉朗声大笑道:“杜兄把兄弟看作什么人了……”   杜君平急道:“请别误会,二位纵然有相助之心,但于事情并无帮助,咱们就此分手吧。”   王宗汉张口还待再说,却被李俊才用眼色止住。杜君平似有急事,将手一拱,举步疾奔而去。   李俊才朗声一笑道:“此人并非杜君平,咱们所认识的杜君平早已走了。”   王宗汉究竟是不擅心机之人,想了想道:“此人究竟是谁,真的杜君平到哪里去了呢?   为什么要假扮杜君平呢?”   李俊才道:“内中自有原因,只是小弟一时还没有办法参透内中玄机。”   王宗汉长吁一口气道:“既然咱们帮不上忙,那也就算了。”   他乃性情豪迈之人,素不喜多用心机,既无法得知他们为何要弄出两个杜君平,也就懒得去费脑筋了。   李俊才却不然,他与王宗汉一向是一搭一挡,王宗汉鲁直豪迈,他则聪颖机智心细如发,沉思良久,突然道:“是了,此般以假乱真之法,目的在混淆敌方的视听。”   王宗汉摇头笑道:“我不明白这些,你对我说等于白说,还是不说也罢。”   李俊才正容道:“凡事只要依情理分析,那也并非什么难解之事。”抬头看了看日影又道:“天地盟的盟友,包罗了中原各大门派,阵容整齐,宗旨堂正,可是曾几何时,主盟之人,居然敢于改弦易辙,那是证明他已有足够的力量,掌握了天地盟……”   王宗汉皱眉道:“你这一说我是更糊涂了。”   李俊才道:“你不用忙,听我说下去,当年盟主人选大家都着意于乾坤双绝,结果双绝之一铁髯苍龙肖铮任了盟主,大家都深庆盟主得人,不幸的是双绝中的另一位神剑杜飞卿却突然失踪。”轻吁一口气继续道:“一位名重一时之人,突然在江湖失踪,当然并不是怪。   因为人有旦夕祸福,或是意外的病故,或是自行觅地远隐。这是常有的事,问题就出在天地盟突然传出鬼头令判,惩处杜大侠的后人……”   王宗汉有些不耐烦道:“这事我都知道了,何必绕弯子多说废话。”   李俊才接道:“这并非是废话,想那乾坤双绝,不仅在江湖齐名,二人情谊也十分深厚,杜大侠的后人纵有过失,他可以父执身份,予以惩处。犯不上小题大做,传出鬼头令判,小弟由这件事,已然隐隐觉出,肖大侠可能也遭了杜大侠的同一命运,现在的盟主乃是假的……”他似无限感慨地接道:“你该记得咱们奉命混入九洲镖行之事,那时咱们的目的是暗察天地盟的动静,不想杜君平也同时进入,并用的是真名,当时小弟就觉得十分奇异,想那杜君平乃是鬼头令下追缉之人,如何竟用真名在江湖行走,之后我才隐隐觉出,他身后似乎有一股绝大的势力支撑,不然他早已死于天地盟之手了。”   王宗汉道:“那该是华山派了。”   李俊才摇头道:“华山派虽是一个大派,却不足构成对天地盟的威胁,最多壮壮声威而已,发生不了作用。真正能援助他的,乃是以飘香谷为根据地的那批人,就以这位假的杜君平来说,他的内功修为,只怕比家师还要高出一筹。”   王宗汉点头道:“这点我也觉出来了。”   李俊才又道:“此人虽武功高出杜君平甚多,那并不是说武功差的就是假的,他们必须这样做才能让天地盟发生错觉,用全力来对付此人,而让真的杜君平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王宗汉不以为意地道:“你这一说我又糊涂了,不用假的不是一样可以准备吗?”   李俊才道:“情形完全不一样,想那天地盟既具有足以控制各派之力,难道就没有毁灭杜君平之能?他们所以迟迟不下手,还不是为了探查他的幕后人。”   王宗汉道:“这与两个杜君平有何关系?”   李俊才道:“当然有关,就因为知他幕后之人不简单,是以我想到此一杜君平出现,那杜君平必然失踪,而且将在九九会期出现奇迹。”   王宗汉朗声道:“但愿如你所说,只是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李俊才道:“令师原是让咱们跟着杜君平,现在他既然另有去处,当然是用不着咱们了,该回去复命啦。”   王宗汉深吁一口气道:“目的只好如此了,只是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李俊才道:“可是咱们并帮不了人家的忙,我看还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王宗汉乃是极重义气之人,想了想,一时之间倒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轻叹一声,放步疾行而去。李俊才与他乃是老搭挡,见他已然决心回去复命,也急步从后追上。   再说杜君平随着阮玲奔了一程,阮玲突然停下脚步,说道:“从此刻起,咱们已然步步危机,还是把装束改换一下吧。”   杜君平朗声笑道:“小弟深入天地盟的行坛,尚且未改变装束,此刻还有什么可怕的?”   阮玲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绝不能托大,免得误了大事。”   杜君平道:“你一定要改换,小弟自不能反对,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如此胆小。”   阮玲轻叹一声道:“愚妹自幼便随家师在江湖走动,什么凶险没有经过,岂是胆小之人,只是此刻情势不同,你该知道,我那位师叔已然公开露面,足以证明她已是无所顾虑了。”   杜君平朗笑道:“原来如此,她的武功果是高强得很,但不一定就能要了我的命。”   阮玲道:“你大概还不知我师叔的为人,她可说是貌若春花,心如蛇蝎,一旦对你下了杀机,什么手段都能使用出来,那可是防不胜防。”   杜君平道:“你不用着急,一切依你便是。”   阮玲又道:“我师叔一向心高气傲,不肯服人。如今竟依附于天地盟,足以证明主持天地盟之人,比她还要高上一筹,九九会期就在眼前了,一着棋错满盘皆输,咱们无论如何得小心点。”   杜君平突然倾耳细听道:“咦!真是怪事,明明听见有人在此,怎么不见了?”   杜君平张口便待喊叫,却被阮玲止住,半晌,突见王珍竟从一株大树后,缓缓行出,不由诧道:“珍妹,你来这里干什么?”   王珍看了杜君平一眼,欲言又止。杜君平乃是聪明之人,见此情况,不禁笑道:“我先走一步,你们有什么话慢慢谈吧。”   阮玲与王珍小声谈了一阵,随即快步由后追上。杜君平也不开言询问,而阮玲却似心事重重,半晌没有开口谈话,三人闷声不响走了一程。   王珍忍不住开言道:“玲姐,我想这事该让杜兄知道,限期很紧呢,万一他们……”   阮玲狠狠瞪她一眼,骂道:“你这丫头喜欢多嘴,到了飘香谷再告诉他不行吗?”   王珍低头噘着小嘴,不敢再做声。   杜君平心中大起反感,冷笑道:“你们不用事事瞒着我,纵然你是为我好,在下也不领这个情,在下就此告别。”   阮玲愕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君平道:“先父的死因我自己会追查,不敢劳动旁人,再说我也不愿做傀儡任人摆弄。”   阮玲轻叹一声道:“杜兄弟,你误会了,此事一切都是他老人家暗中主持,愚姐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何曾瞒着你什么。至于刚才之事,那是……唉……”   杜君平道:“刚才珍妹妹明明有什么急事,你们硬是不肯让我知道,既把我当作外人,到不如早早分手的好,也免得让你们担心。”   阮玲无可奈何地道:“告诉你原不打紧,只你性急误事,耽误你去飘香谷的时间。”   杜君平听她口吻,知是十分紧要之事,想了想道:“倘若有关小弟之事,就请说出来大家商量,如若等到去飘香谷再说,那我就连飘香谷也不想去了,咱们干脆就此分手。”   他说得斩钉截铁,倒让阮玲为难了,沉吟半晌,方轻叹一声道:“珍妹,你说给他听吧。”   王珍瞥了阮玲一眼方道:“小妹从静缘师姐那里来,据说九洲镖行最近对她传言,快斧手公孙乔已然落入他们之手,如欲保全他一命,就得杜兄亲去九洲镖行一趟。”   杜君平大吃一惊,激动地道:“这事果真?”   王珍道:“这事静缘师姐说的,当然不会有假,据说限期是一月,如过了期限,就拿公孙乔开刀。”   杜君平全身一震,哼了一声道:“这等重大之事竟想瞒着我,你们好狠毒啊!”   阮玲急道:“杜兄弟,你听我说,你骂我,误会我都不打紧,可是这次飘香谷之行极关重要,你不能误了大事。”   杜君平摇头道:“任是天大的事我也得先去九洲镖行,想那公孙大叔自幼将我抚养长大,亦可说他是我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我能眼看他惨死而不管?”   阮玲道:“我并非是叫你不要管,而是飘香谷有人等着你,你能不能报雪父仇就在此一举,公孙大叔的事缓一下再说吧。”   杜君平激动地道:“不行,报雪父仇之事,错过了这次,以后还可设法,如若误了公孙大叔的性命,岂不让我抱憾终身?大丈夫立身处世,信义为先,先人之仇固应报雪,但决不能因此误了一位有恩于我的长辈性命。”   他此刻已然心急如火,说完放步便行。阮玲由后赶上道:“杜兄弟,你一定要去,愚姐无法阻止你,不过事完务必赶来飘香谷,万勿自误。”轻喟一声又道:“愚姐本应陪你前去,可是还得赶紧回谷通知他老人家,是以只好让你一人前去了。”   杜君平道:“这倒不敢劳动阮姐姐了。”   阮玲又道:“那魔头用公孙大叔来胁迫你,自然是有他的用心,但我猜这番决不是要剑谱,只怕与那魔女有关……”幽幽一叹,随即住口不言。   杜君平自幼孤零,公孙大叔不啻是他的养父,他乃极重情感之人,闻知公孙大叔落入九洲镖行,生命危贻,早已忧心如焚,阮玲虽是幽急之情,他竟毫未觉察,只是胡乱点头道:   “小弟体会得,我轻意不会落入他的圈套。”   阮玲轻叹一道:“你能知道就好,须知你此刻一身所带,不仅是杜门恩怨,也关系着武林千百人的性命……”   杜君平见她满脸幽怨之情,心中忽觉不忍,轻拍着她的香肩道:“玲姐之言,小弟自当铭记在心,烦请转告他老人家,小弟事完立即赶回飘香谷。”唯恐她再唠叨,身形一掠,往前疾奔。   他因心急如焚,是以奔行极速,一路之上倒未曾发生事情,这天已然来到京城,九洲镖行乃是他旧游之地,连饭都赶不及吃,径朝镖行奔去。   几洲镖行乃是和从前一般,毫未改变,门上镖伙多有认识他的,立刻迎上来,杜君平拱了拱手道:“烦请通报东主,在下有事求见。”   镖伙不敢怠慢,急往内通报,不多一会工夫,秦总管由里面迎了出来,哈哈笑道:“杜兄果是信人,竟于限期内赶到,快请里面坐。”   杜君平冷冷道:“我那公孙大叔可在镖行?”   秦总管臂一让道:“杜兄请放心,只要你一来到,马上还你一个快斧手公孙乔。”   杜君平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举步进入客厅,秦总管满面都是笑容,一面吩咐摆酒,一面招呼他坐下道:“东主今天有事出去了,他已留下话,晚间必可回转。”   杜君平道:“他为何三番两次用此种手段对付在下,我倒要问问他呢。”   秦总管哈哈笑道:“杜兄请别误会,敝东主乃是面冷心热之人,他对杜兄十分心许,这番请你来到,也是一番好意,等会你就知道了。”   杜君平道:“好意坏意在下都不管,可容我先行见见公孙大叔吗?”   秦总管沉忖有顷道:“此事原该等东主回来才敢答应,但为了让杜兄安心,老朽大胆作主,先让你见见。”   立起身来道:“请随我来。”   领着杜君平一径走到镖行后进的一个小院落内,指着一扇铁门道:“他就在这屋子里。”   用手朝壁上一按,露出一个三寸见方的小孔来。   杜君平急步行至小孔前,高叫道:“公孙大叔……公孙大叔……平儿来看你了。”   只听里面哗啦一阵响声,传来公孙乔的嗓音道:“是平儿吗,你简直糊涂透顶,来这里干什么?”   杜君平急问道:“公孙大叔,你受伤没有?”   公孙乔道:“受伤倒没有,只是你不该来。”   杜君平见了被囚禁的公孙乔,心里一阵难过,叹道:“平儿听到大叔被擒的消息,我如何能不来?大叔仍请放心,无论如何平儿得设法把您救出去。”   公孙乔蓦地—声大吼道:“平儿,你若是为了大叔这条不值钱的命,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大叔立刻一头碰死在这屋子里,听见没有?”   杜君平心头一懔,他知这位大叔乃是一位烈性汉子,说得出做得出。随道:“乔大叔你请放心,平儿心中自有分寸,决不会上他们的当。”   跟着一回头道:“秦总管,你能不能先行把乔大叔放了?”   秦总管摇头道:“这间屋子乃是用钢铁铸成,如无钥匙任谁也无法打开,兄弟纵然答应了你,仍得东主回来才能将他放出。”   杜君平暗运玄功,挥手推出一掌,一股潜力直向铁门撞去,但听嗡的一声震响,铁门纹丝不动,自己倒被那股反弹之力震得身子连摇了两摇。   秦总管哈哈笑道:“杜兄不必着急,乔大侠虽是暂时屈驾铁屋之内,一切供应无缺,还是等东主回来吧。”   杜君平无奈,只得强忍一口气,回转客厅,此时厅内已然摆上酒席,秦总管笑容可掬,揖客入席。   杜君平摇头道:“乔大叔未曾释放,纵是龙肝凤髓,在下亦无法下咽。”   只听门外哈哈笑道:“即是这样,那就着他们把公孙乔请来吧。”   秦总管连忙起身道:“东主回来啦。”举步向门外行去。   门帘一掀,厉阴平满面春风地行了进来。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来道:“在下与你无怨无仇,为何三番五次用这种卑劣手段要挟我?”   厉阴平摇手道:“年青人,你且坐下,容老夫慢慢与你说。”   轻吁一口气道:“以往之事,咱们不去谈他了,此番请你前来,老夫确然是一番好意。”   杜君平冷笑道:“既是好意,如何用乔大叔的性命胁迫?”   厉阴平微微笑道:“若不如此,你如何肯来?”   杜君平哼了一声,没有答腔,接着门帘一掀,秦总客领着公孙乔行了进来。   杜君平抢前一步握着公孙乔的手道:“大叔,委曲你了。”   公孙乔哼道:“说不上委曲,他们请你来究竟为了何事?”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只听厉阴平冷冷道:“公孙乔,你也过来坐下吧。”   公孙乔曾任金陵分号的主持人,说起该是厉阴平的属下,此刻虽已番脸成仇,他仍然有几分畏惧之心,竟然顺从地入席坐下。   杜君平开门见山便道:“东主有什么话此刻该说了,在下不耐烦久等呢。”   厉阴平擎着酒杯道:“不用急在一时,咱们先行把杯言欢,把以往之事一股脑儿抛开,等会再谈别的。”   杜君平摇头道:“常言说得好,一旦被蛇咬,终生怕井绳,若不把话说明,在下哪有心情贪杯。”   厉阴平喟然叹道:“这也难怪。”一仰脖子把酒喝干,接道:“老夫在江湖闯了数十年,略略挣了点基业,并开设下这间九洲镖行,自觉盛名得来非易,久有收歇之心,只是,唉……”突然长叹一声,住口不言。   杜君平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这魔头也是满肚皮的烦恼。”   厉阴平的话仅仅说丁一个开头,外人自无法接岔,是以厅内空气一时显得十分的沉寂。   公孙乔轻咳了一声,正等开言,突然屏风后行出一个红袄小丫环,直趋厉阴平的耳畔说了几句话,厉阴平沉忖有顷道:“好吧,你对他说去。”   丫环移步至杜君平身旁,轻声道:“我家小姐请公子去里面说几句话。”   杜君平知是厉若花,俊眉微皱道:“在下即刻便要起程,小姐有话请她来前面说吧。”   丫环嘟着小嘴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寡情,难道说几句话的工夫都没有?”   杜君平想想道:“好吧,请带路。”立起身来对公孙乔道:“大叔请稍坐片刻,平儿去去就来。”   公孙乔欲言又止,心中虽然十分不愿,但他乃直性汉子,口词笨拙,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措词。   杜君平瞥了他一眼,大步行出厅来,直向后院行去,厉若花虽是出身邪魔,对他总算不错,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太过拒人于千里之外。   九洲镖行原是旧游之地,瞬刻已到后堂,只见厉若花似是满腹心事,玉手支颐坐在茶几之旁,杜君平拱拱手道:“姑娘有什么要对我说?”   厉若花轻喟一声,摇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空椅之上。   杜君平摇头道:“不用坐了,姑娘有何吩咐请说吧。”   厉若花叹口气道;“我爹爹为夺你的剑谱,虽然做得过份一点,但找父女不惜开罪天地盟,助你避过危难,并于神风堡劫下令师伯云鹤道长,总算是恩怨抵销了。”   杜君平大感困惑道:“令尊何时解救了在下的危难?”   厉若花轻叹一声道:“你是故意装呆,还是真的忘了?”   杜君平道:“在下果然不知。”   厉若花冷笑道:“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被上官延龄与司徒景联手攻击,复遭北妖之徒蝎娘子之暗算,昏厥于破庙之内,幸我父女路过破庙,将他们挡退,才让你从容逃脱,难道你都忘了?”   杜君子暗暗思忖:“救师伯之事,确是亲眼所见,至于被蝎娘子暗算之事,倒真把我弄糊涂了。”   想了一会道:“以往之事不谈也罢,姑娘今天找我,究有何事?”   厉若花道:“我爹爹决心退稳之事,想必与你谈过了,他原答应过出任天地盟的江南副盟,不想竟是徒虚名的傀儡……”长叹一声又道:“我爹爹位列边荒四异,外号东……过去确曾做过一些凶狠之事,近年来性情突变,是以开设这家镖行。”看了他一眼,接道:“他老人家已决心近日退隐,只是又不愿眼看自己一手创建的基业毁于一旦,是以心中犹豫难决……”   杜君平冷笑道:“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与在下何干?”   厉若花道:“当然有关,爹爹准备把镖行交我掌管,你是知道的,我除了玩乐外,什么都不懂,但我想到了你,我知道你一定能够担当下来,爹爹也同意了,君平,你能答应我吗?”   杜君平摇头道:“不行,你还是另找高明吧。”   厉若花大失所望道:“为什么不行?”   杜君平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说我也没有这份心情担当此事。”   厉若花若有所失沉吟半晌,复又道:“你的一切我都很明白,我可以耐心等待,直到你的事完以后,如果需要我们帮助的话,我们的人力可以全部为你所用。”   杜君平此刻才算把她的心意全部弄明白了,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摇摇头道:“所谈之事,果属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如没有别的事,在下就此告辞。”   厉若花幽幽一叹道:“希望你能仔细地想一想,莫负我爹爹—番心意。”   杜君平只作未闻,疾忙退出,复又进入客厅,厉阴平看了他一眼,却没作声。   公孙乔惟恐夜长梦多,目视杜君平道:“平儿咱们该走了。”   杜君平转脸对厉阴平道:“东主吩咐之事,已由厉姑娘转达。在下身负血仇,恕我无法从命,辜负东主一番美意了。”   厉阴平脸色十分难看,但他究竟是城府深沉之人,喜怒不形于色,微微笑道:“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老夫绝不勉强,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转脸对秦总管吩咐道:“请代老夫送客。”   径自大步往后宅行去。   杜君平知他心中十分不快,但也顾不得许多了,随道:“公孙大叔,咱们该走了。”   二人出了镖行,公孙乔忍不住问道:“厉阴平究竟要你答应什么事?”   杜君平道:“把九洲镖行交我掌管,他准备退隐。”   公孙乔笑道:“竟有这等便宜之事?”他虽是鲁直汉子,可并非毫不通人情世故之人,想了想,倏然省悟,接道:“是了,厉阴平仅有一个独生女儿,他要把镖行交给你,那无异是明着告诉你,他要招赘你。”   杜君平深长地一叹道:“他把平儿看错了。”   公孙乔感慨地道:“尽管人心各有不同,但为子女打算之心却是一样,即令是穷凶恶极之人也不例外。”   杜君平似为此事触动了愁肠,突然一叹道:“公孙大叔你把平儿抚养长大,自然知道平儿的身世。”   公孙乔深呼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之间我也无从说起。”   回过头四下看了看,见无跟踪之人,遂悄声道:“厉阴平虽然把我放了,断不会就此死心,咱们还是先行脱离险地,等有了空暇的时间,再详细谈吧。”   杜君平点头应道:“大叔说得是。”   因为公孙乔已然脱离魔掌,他心情也渐趋平定,猛然想起去飘香谷之事,接道:“平儿原是奉命前去飘香谷,只因大叔遇难,遂与阮姑娘分手,现大叔既已没事,咱们还是赶去飘香谷吧。”   公孙乔闻言大吃一惊,顿脚叹道:“若是为了大叔这条不值钱的命,误了你的大事,大叔真是罪该万死了。”   杜君平大为不悦道:“大叔你这是什么话?”   公孙乔探长一叹道:“他老人家为了你,可谓煞费苦心,现在你去飘香谷,那是证明事情已然接近成功,咱们还是连夜赶一赶吧。”   杜君平道:“事情果然如此重要?”   公孙乔道:“此刻可谓寸阴寸金,自然是十分重要,咱们快走吧。”   公孙乔深悉此事内情,是以十分着急,放步当先疾行。   杜君平见乔大叔一片焦急之容,心时也着急起来,放步由后赶上道:“大叔,你这般急急地赶,定然知道是什么事了?”   公孙乔道:“九九会期已然不远,以你眼下的成就,想要与天地盟主持人物抗冲,自是望尘莫及,他老人家苦心孤诣,到处奔波,为的是求得一个人定胜天之策,此番叫你前来,事情必已成功。”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这般说来,定是有什么武功传授于我了。”   公孙乔点头道:“我虽不知详情,想来必是这样了。”   杜君平轻叹一声道:“他老人家对平儿来说,可谓恩深似海,只是平儿资质平庸,只怕难符他老人家的期望。”   公孙乔朗声笑道:“你何用对大叔自谦,如是你资质平庸,他也不去费这么多心血了。”   杜君平默然摇了摇头道:“大叔,咱们不用谈这些了,你不是答应告诉平儿的身世吗?”   公孙乔敛去脸上笑容道:“大叔并非骗你,连我也不知是谁杀害了杜大侠,叫我如何说起?”   杜君平道:“当年出事之时,咱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公孙乔道:“说来惭愧,大叔只是因人成事,当时是谢谷主将你托付给我的。”   杜君平喟然叹道:“如此说来,大叔也是和我一样?”   公孙乔点头道:“可以这样说,当年谢谷主所以不抚养你,实是另有原因。因为她决心要亲入江湖访查凶手,是以就无法教养你了。”   杜君平突感一阵悲从中来,目中泪光隐隐道:“原来内中有这许多曲折,唉,由此看来我实在有些愧对阮姑娘。”   公孙乔怔了怔道:“你得罪了阮姑娘了?”   杜君平摇头道:“得罪却没有,倒是误会了她,想那谢谷主于临走之时,必然交待了她许多话,或许是时机未到,她不能明对我说,面我却一再误会她。”   公孙乔道:“谢谷主乃是女中丈夫,处事周密异常,既经插手此事,定要弄个水落石出,那阮姑娘乃是奉命行事,你如何能怪她呢。”   杜君平叹了一口气道:“可叹的是谢谷主已遭人暗算,纵有安排也是无法实现了。”   公孙乔微微一笑道:“那倒未必见得。”   杜君平突然想起一事道:“大叔,你认识阴风老怪赫连仲其人吗?”   公孙乔呆了呆道:“你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此人一向独来独往,乃是黑道中的怪杰。”   杜君平道:“平儿在泰山松鹤观见过他一面,他曾约我去金陵找他,并答应告知先父的骸骨所在。”   公孙乔大为震骇道:“这件事你宁可信任他。”   杜君平道:“难道他果真知道先父的骸骨藏在哪里?”   公孙乔叹道:“你知大叔为什么要投入九洲镖行,并夤缘主持金陵分号?”   杜君平恍然道:“莫非是为了寻找先父的骸骨?”   公孙乔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惜大叔费了两年的时间,竟是一无所获。”   杜君平目含泪光道:“由此看来,先父是死在金陵了?”   公孙乔点了点道:“令尊风流倜傥,游嬉人间,许多友好,都推断他栽在秦淮河青楼女子之手。”   杜君平悲苦地摇了摇头,黯然道:“平儿决定去金陵拜访阴风老怪,追查此事的详情。”   公孙乔道:“那是以后的事了,待到了飘香谷再说。”   杜君平素来对他敬重,点头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二人行程迅速,不到几天工夫,已然到了飘香谷,公孙如释重负的长吁一口气道:“咱们总算赶到了。”   杜君平自从那次离开飘香谷后,便没有再回来过,举目对谷内一看,依然是百花齐放,满谷春光,心境顿觉一宽,举步往谷内行去。   只见花丛中人影一闪,王珍迎了出来,欣然叫道:“平哥哥,你总算赶到了。”   杜君平道:“还有谁来了?”   王珍朝谷外看了看道:“不用多问了,快进去吧。”   又对公孙乔笑道:“乔大叔,你这番遇险,又把平哥哥急坏了。”   公孙乔叹口气道:“你平哥就是这种至情至性之人,差点就因我这条不值钱的命,误了大事。”   王珍道:“乔大叔不应这样说,救人亦是急要之事。”   三人一路谈笑,瞬刻已行至大厅,玩玲从里面迎了出来,极感意外地道:“你们回来得好快啊。”   公孙乔朗笑道:“连日连夜地赶,差点要了我这条老命。”   显然他并未明白阮玲话中之意,是以答非所问。   阮玲复又道:“厉阴平既把你当作人质,岂肯轻易释放?”   公孙乔大笑道:“东魔看上了平儿,竟欲把他招赘九洲镖局,你说可笑不可笑。”   阮玲心神—震,面容陡变,但她究竟是极其坚强之人,表面若无其事地笑道:“这倒是件好事,平弟答应了没有?”   杜君平俊眉微皱道:“不用打趣我了,你要我赶回飘香谷,究有何事?”   阮玲面容一整道:“自然是非常紧要之事,你一路辛苦,且请歇歇再说吧。”   公孙乔柏拍肚皮道:“阮姑娘说得对,先替我们弄点吃的来吧。”   王珍插言道:“既来了这里,保险饿不着你们就是。”   公孙乔朗声笑道:“飘香谷的百花仙酿,宇内弛名,能不能让我尝点?”   阮玲道:“当然可以,只是谷内的人手极少,大叔只能浅尝解解馋,侄女斗胆还要派你一份差使。”   公孙乔咕的咽下一口垂涎笑道:“不管是什么事,姑娘只管吩咐,大叔遵命就是。”   阮玲笑了笑,吩咐王珍道:“你去取一小壶百花仙酿,请乔大叔到阁子上去喝,今晚守望之责,就交给乔大叔了。”   公孙乔一伸舌头笑道:“如此重要的差使,就只值一小壶百花仙醇?”   阮玲笑道:“事完之后,侄女担保让你喝个够,这样可好?”跟着面容一整道:“薛姑婆已然出谷,约定的人手尚未来到,侄女实在感着咱们的力量太单薄了。”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莫非近日谷内有了警兆?”   阮玲点了点头,接道:“今晚你就得闭关,此后七天七夜之内,不能有丝毫惊扰,可是谷内仅只我姐妹和乔大叔,力量确实单薄得很。”   公孙乔道:“既是约定的人手没来,等两天闭关不行吗?”   阮玲摇头道:“时机迫促,岂能再廷,他老人家等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杜君平接道:“小弟原有两个同伴,可惜于中途走散了,不然倒多两个帮手呢。”   阮玲摇头道:“那倒用不着,本谷如若容留外人在此,反倒显得惹眼。”   此时王珍已替公孙乔把酒提来,公孙乔接过,又从包袱内将两把大斧取出,径往阁中去了。杜君平匆匆把肚皮填饱,立起身来道:“阮姐有何吩咐请说吧。”   阮玲吩咐了王珍几句,领着他径往后山行去,直到飘香谷主的坟前停下道:“本谷除了谷口可以进出外,别无可行之处,我们人手虽少,并不难应付,你应把一切杂念抛开,专心做你应做之事。”   杜君平正待开言询问,阮玲已闪身向坟堂内行去。   此处他曾来过,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随跟着进入,穿过一条甬道,已来到祭堂,只见一位青衣老者,肃然立于阶前,正是在华山接引他的那一位,急忙抢前两步道:“于老,你也来了这里?”   青衣老者微微笑道:“主人正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杜君平知他说的是红脸老人,他自入江湖以来,但不曾再见他,是以心中泛起一种难以形容的孺慕之情,急行数步,掀开讳幔,只见里面端然坐着三个人,当中一位,正是他久所渴慕的红脸老者。   在红脸老者左面坐着的,是传他飘香步法的宫装妇人,右首却盘坐了一位长眉垂帘的老和尚,见阮玲已然跪伏在地,也双膝跪倒,却不知如何称呼。   红脸老者点头微笑道:“你一切都做得很好,不负老夫一番期望,快起来吧。”   杜君平依言立起身来,红脸老者一指老和尚道:“此位乃是少林灵空上人,快见过了。”   杜君平吃一惊,忖道:“传闻他已失踪,原来竟在这里。”当下深深一揖道:“晚辈杜君平,参见上人。”   灵空上人把手微微一抬,立有一股柔风将他托起,微微颔首道:“不用多礼。”   杜君平转过身来,正待对宫装妇人施礼,宫装妇人摆摆手道:“不用了,此刻咱们时间珍贵得很。”随又对阮玲道:“玲儿,这里有于谦就行了,你可把机关封闭,往前面去照顾吧。”   阮玲肃容答应了一声,缓步退出。   红脸老者朝杜君平脸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徐徐道:“从此刻起,老夫要为你易经洗髓,时间必须七日。”   深长一叹道:“此种武功夺天地造化之上乘功果,老夫实无把握,是以才劳动灵空上人的法驾……”   灵空上人口宣佛号道:“但愿我佛慈悲,保佑咱们完成这场功德。”轻喟一声又道:   “二位所练一是至刚之气,一是至柔之功,各行其极,如今两相揉合,自是无坚不摧,相信他的生死玄关可以冲破,万一不行,老衲拚耗真元,运用佛门无相神功,助二位一臂便了。”   红脸老者肃容谢道:“上人所言极是,兄弟也不和上人客套了,咱们就动手吧。”   转过脸来对宫装妇人看着,似是征求她的意见。   宫装妇人微微一笑道:“妾身早就说过,一切都由你作主。”   红脸老者起身道:“事不宜迟,咱们此刻就动手。”随对杜君平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杜君平应声往前行了几步。红脸老者要他乎卧石床之上,正容道:“刚才上人所说的话.你听明白没有?从此刻起你得在这石床之上,躺卧七日,这七日的过程极不容易,你得以无上毅力,忍受煎熬……”   杜君平慨然应道:‘任什么痛苦晚辈都能忍受,只是劳动前辈们心中实在难安。”   红脸老者摇头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这七天下来,虽然我们三人都耗去极多的真元,但仍是值得的。”   宫装妇人似是不喜欢说话,姗姗行至石床之前,盘膝在一个石墩上坐下,缓缓伸出雪白皓腕,轻轻抵在杜君平命门之上,立时便有一股柔和之劲,缓缓循着经脉,行入体内。她一经开始施为,红脸老者的脸上,顿现凝重之色,也搬来一个石墩,紧挨着她身旁坐下,举手搭在杜君平的百汇穴上……   杜君平练武十余年,对全身经脉穴道,了如指掌,一见这情景,立刻觉察出,宫装妇人所行的乃是督脉经,而红脸老人所循的却是任脉经,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施为。   此时灵空上人已然跳下座来,行至石床之前,双目炯炯注视着三人脸上的变化,表情极是紧张。   如此约摸过有一个多时辰,杜君平突感经脉鼓胀如绞,犹如万蚁在内钻行,宫装妇人与红脸老者的两股真气,已然无法前行。   杜君平事前已得有指点,是以咬紧牙关,极力忍耐,灵空上人似已觉察,倏然出手,点了他的睡穴。而红脸老者与宫装妇人却是宝相庄严,不言不动,对灵空上人所为,似是毫未觉察一般。   再说阮玲把杜君平送入墓中后,抽身赶到前面,她一向处事,都极其镇定谨慎,但此时却感到心神不宁,几乎是坐立不安。   王珍看在眼里,不由奇道:“玲姐,你是怎么啦?”   阮玲叹了一口气道:“我心里很乱,恍似有大祸临头一般。”   王珍笑道:“你是对他关心太过了,是以才会如此。”   阮玲黯然摇头道:“二位老人家都已来谷,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从来就不曾这样心绪不宁过,这不是好预兆。”   王珍虽是稚气未除,但自幼便在江湖行走,凡事都能权衡利害,知道这件事关系着正邪势力的消长,以及杜君平的生死,经阮玲这般一说,也觉事态严重,大意不得。   阮玲起身佩好乒刃,又嘱咐王珍也把长剑背上,道:“咱们出去看看吧。”   王珍点点头道:“这样吧,咱们先分头巡视一遍,然后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阮玲目光凝视着谷后,轻吁一口气道:“希望薛姑婆这两天能赶到才好。”   王珍听她提到薛姑婆,目光自不禁向谷口投去,突然喊道:“你看,那面来的不是薛姑婆吗?”   阮玲回过脸来,向谷外看去,果见薛姑婆踉跄向谷内奔来,心头一震,失声叫道:“薛姑婆好像受伤了。”说着飞步向谷外行去。   王珍也看出来了,焦灼地叫道:“快!她已经支持不住了。”   二人距谷不过二三箭地,可是,二人才跑出一箭之地,那面薛姑婆已然颓然倒下地去。   就在这时,谷内突又飞起一条人影,就地将薛姑婆抱了起来,翻身奔回,恰与阮玲俩姐妹迎面碰上,正是快斧手公孙乔。王珍急道:“乔大叔,她怎么样了?”   公孙乔摇了摇头道:“她受了极重的伤,情形怎样现在还没法知道。”   阮玲姐妹自小便是由薛姑婆照顾,她虽是飘香谷的总管,但不啻是二人的保姆,此刻见她身负着重伤,奄奄一息,方寸早乱,忍不住落下泪来。   公孙乔把薛姑婆放在屋内榻上,摸了摸胸口,试出还在跳动,急道:“快倒一杯百花仙酿来。”   王珍急奔入后厅,倒了一杯百花仙酿,递给了公孙乔。   公孙乔捏开薛姑婆的嘴唇,缓缓为她灌了下去,又缓缓为她推拿了一阵。   百花仙酿乃是飘香谷祖传秘方,配合多种灵药酿成,对疗伤最具神效,薛姑婆经公孙乔一阵推拿,再加上百花仙酿的药力,竟缓缓醒了过来,睁开眼来,见公孙乔与阮玲都在身旁。   不觉叹一口气,挣扎着挪动起来。   公孙乔轻轻一按道:“你还是躺着歇一会儿吧。”   薛姑婆似是受伤极重,这一挣扎挪动,嘴角又淌下血水来,显然内腑已然离位。   阮玲强忍着悲痛,轻声道:“薛姑婆,你遇见什么人了?竟然令你受伤?”   薛姑婆惨然道:“武林之中,能够伤着老身的,只怕数不出几人,我是伤在本门的武功上。”   阮玲大吃一惊道:“你遇见她了?”   薛姑婆点头道:“正是她,武功比以前又进境了许多。”   阮玲又道:“她为何要伤你?”   薛姑婆微弱地道:“她威逼老身,一定要我说出谷主是真死还是假死,老身认定谷主确已死去,以致触怒了她,竟然对老身突施袭击。老身骤不及防,为她的太阴掌将内腑震伤……”慨叹一声接道:“说实在话,即令她不是施行突袭,老身同样地不是她的敌手。”   阮玲长吁一口气道:“总算还好,她没有继续出手。”   薛姑婆道:“她虽暴戾好胜,究竟还有几分人性,不然老身岂有命在。”   阮玲沉思有顷道:“她对这件事至今还在怀疑,我看她早晚会来本谷。”   公孙乔突然摇了摇手,接道:“薛站婆还需疗伤,咱们外面去吧。”   阮玲深知薛姑婆伤势极重,遂悄悄一拉王珍,缓缓退了出来。公孙乔跟着行出。   三人来到大厅之内,阮玲满面忧容,沉吟半晌,徐徐言道:“她早晚必来定会来本谷生事。”   快斧手公孙乔对薛姑婆的武功,向极佩服,在飘香谷可说是仅次于谷主的高手,他有自知之明,如果薛姑婆不是敌手,自己更是不行,当下忍不住问道:“伤薛姑婆的是什么人?”   阮玲叹口气道:“她外号辣手玉观音,本名叫葛三娘,武功不在家师之下。”   孙公乔虽是外走江湖之人,可没听过这样一位高手,思索了一会道:“此人武功既达到这般境界,江湖上如何不曾听说过?”   阮玲道:“武学浩瀚如海,愈是造诣深湛之人,愈不肯在外眩耀,此人城府深沉,隐迹了二十余年突然在此刻露出,自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大叔以后遇上,务必小心,能避免冲突,就尽量避免。”   公孙乔慨然言道:“姑娘的话固是有理,可是她若是来飘香谷捣乱,我能眼看着不管?”   阮玲叹口气道:“她若是来到,请大叔务必退避,一切由我来应付。”   公孙乔睁大眼睛道:“这是什么话?”   阮玲叹口气道:“若论武功,合咱们三人之力,也不是她的敌手,但此人乃是我的长辈,侄女可以尽量委曲,料她不致于把我怎么样。”   公孙乔仍然不解道:“这样说来,她与谷主认识?”   阮玲道:“不仅认识,面且是同门师姐妹,此人虽然狠毒无比,但她极其自负,侄女如若应付得宜,料不会对我怎样,大叔你要是出面,事情就很难说了。”   公孙乔长吁一口气道:“既是这样,大叔一切听你的就是了。”言罢起身道:“你姐妹好好照顾薛姑婆,外面的事交给我了。”阮玲点头道:“有劳大叔了。”目送公孙乔出去后,转脸对王珍道:“珍妹,从此刻起,本谷随时都有出事的可能,说不定对方已有人跟在薛姑婆之后,前来探察本谷的动静。”   王珍道:“我就不解她们为什么要来本谷?”   阮玲道:“自神剑杜大侠遇害后,有资格参与盟主角逐之人,只有神堡的千手神君,海外的修罗王以及师父她老人家。   现千手神君已入天地盟掌握,修罗王远在海外,所虑的就只师父一人了,虽然说是师父已然仙逝,可是他们绝不相信。”   王珍接道:“师父她老人家性情淡泊,从无在江湖争雄之心,这点他们应该知道。”   阮玲点头道:“她老人家从前不参与竞争,乃是有杜大侠与肖大侠在着,此刻情势不同,因为杜大侠与铁髯苍龙肖大侠,一个遇害,一个生死不明,就当前格局,师父纵无争雄之心,对此事岂能不管不问?是以他们一直担心师父在暗中策划。”   王珍对事体之判别,虽无阮玲之精明,但亦是冰雪聪明之人,经阮玲一番剖析,立即恍然道:“是了,他们所迟迟不发动,亦是顾虑师父尚在人间,如若他们确知师父已死,便无所顾虑了。”   阮玲叹口气道:“就因为如此,我担心他们会去师父的坟墓察看。”   王珍接道:“是啊,别人来谷,咱们可以挡驾,如若是葛师叔亲来,可真不好应付呢。”   阮玲沉思有顷,缓缓立起身来道:“珍妹,你好好照顾薛姑婆,我去外面看看,只要薛姑婆约定之人,能够及时赶到,事情就好办了。”   王珍忍不住问道:“薛姑婆所约之人是谁?我不信他的武功能高出薛姑婆!”   阮玲道:“此人得天独厚,又曾习杜大侠剑术,虽不是葛师叔的敌手,但我想信他能应付得了。”   王珍素来信服师姐,点点头道:“我进去问问薛姑婆,她究竟有没有找着此人。”   阮玲道:“此人一直与本谷互通消息,我相信薛姑婆已经通知他了。”   说着姗姗往厅外行去。   再说快斧手公孙乔,自薛姑婆受伤后,心中甚感忐忑难安,他知阮玲一向谨慎,不会信口开河,敌方武功既如此高强,阮玲姐妹是决然无法阻挡的了,万一冲入陵内,不仅杜君平将因此而走火入魔,就是施行功果之人,亦无一人幸免,一想此事,顿觉五内如焚。   他乃极重情谊之人,想到故主的深恩,觉得此刻该是自己效死的时候了,虽然阮玲一再叮嘱他置身事外,可是,以他自己的立场来说,怎可让一个晚辈独任其难?   这一天他就在一种紧张不安的情况下,忽忽度过,第二天一早,便赶到后面察看薛姑婆的伤势,见她正盘坐于榻上静养,遂轻声道:“薛姑婆,您的伤势不碍事了吧?”   薛姑婆缓缓睁开眼睛道:“伤势总算稳住了,如调息得宜,大概一个月可以复原。”   公孙乔轻吁一口气道:“您请静养伤吧,谷内的事在下可以帮助阮姑娘料理。”   薛站婆点了点头,她嘴里虽没说,心里可是雪亮,如若她奉派邀请的那人没有来,飘香谷可能要遭受一场大劫。   公孙乔见她一脸忧容,知她仍然放心不下,遂又道:“你老人家去邀约的那位答应什么时候来?”   薛姑婆极为不乐地道:“此人执拗得很,他必须五天以后才能赶来。”   公孙乔甚为诧异地道:“他已知谷内情势十分紧急,为什么要延迟那么多天才来?”   薛姑婆愤慨地道:“他表示自己亦无把握,还得约请另外的人,同时又追踪一个重要魔头,最少也得三四天的时间,老身一再催促,告诉他这里的事比什么事都重要,可恨他就是不答应。”   公孙乔轻吁一口气道:“或许他有他的理由,咱们无法勉强人家,眼下只有尽力而为了。”   薛姑婆性情最为暴烈,但她自知内伤极重,稍一不慎,便有恶化的可能,是似尽量压下心头的愤怒,缓缓把眼闭上,调匀呼吸。   公孙乔不敢再惊动,悄悄退了出来,只见阮玲满脸忧容地立在阶沿前,遂趋近身旁,轻声道:“玲姑娘,你也不用过份忧虑,吉人自有天相,也许这几天可以平安渡过,只要他老人家功果完成,便没事了。”   阮玲叹口气道:“但愿如此。”   二人正自闲淡之际,突见王珍引了一位蒙面女郎,匆匆走了进来。   阮玲见后心中大为不悦,深觉这位小师妹太不懂事,谷内正值多事之秋,如何能容留外人在此。   王珍似已看出师姐脸上不悦之容,抢先开言道:“玲姐,这位姑娘有极重要之事对你说。”   阮玲沉下脸来,冷冷道:“姑娘莫非姓厉?”   蒙面女郎格格笑道:“你好眼力啊,一眼便能看出我是厉若花。”   阮玲仍是一脸冷漠之色,哼了一声道:“你找杜君平是不是?他不在这里。”   蒙面女郎冷笑一声,姗姗行入厅内坐下。   公孙乔此时也已看出她就是厉若花,他两次失手在东魔之手,对她父女痛恨已极,当下厉声喝道:“你究竟来飘香谷何事,痛快地说吧。”   蒙面女郎冷冷一笑道:“干嘛这样凶?老实告诉你们,姑娘如不是看在杜君平的份上,请我还不一定来呢!”   阮玲究竟较为冷静理智,此刻已猜她来谷必有重大事故,也缓缓行入厅内道:“姑娘寻找杜兄弟有什么事?他虽不在谷内,小妹可能替他作得几分主。”   厉若花摇头道:“别的事或许可以,这件事你们作不了主的。”   分孙乔忍不住接道:“杜君平乃是我的义子,凡事都和我这不成材的大叔商量,你所提出之事,如若合情合理,在下就能替他拿定主意。”   第十二回 闭关墓穴     厉若花点头道:“这事我明白。”想了想又道:“这里没有旁人,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天地盟燕赵分坛的全部高手,已然调集在飘香谷的四周,只须我爹—声令下,立即可以进攻。”   阮玲心头一懔,但表面仍然镇静如初,微微一笑道:“你爹爹手下的那点力量,不一定能把飘香谷怎么样。”   厉若花冷冷道:“若是以往,当然不知鹿死谁手,但此刻情形不同,我爹已接盟主指示,第一,飘香谷主并未死去,而是在闭关练习神功。第二,杜飞卿的后人杜君平,已然进入飘香谷,极可能也是闭关练功……”目光对着公孙乔与阮玲一扫,接道:“因此,盟主着令我爹调集所有高手,趁机向飘香谷进攻,无论谷内的一草一木,都须详细搜查,务必寻出飘香谷主的下落,必要时盟主亲临察看。”   阮玲素饶机智,心中虽是十分骇然,并未形诸颜色,公孙乔可有些沉不住气了,霍地立起身来道:“此话当真?”   厉若花仰着脸冷冷道:“我用不着骗你,而且就在一两天之内发动,要想约人也来不及了。”顿了顿又道:“我爹本无心与飘香谷为敌,但这是奉命行事,他不能不做。”   阮玲心急一转,立刻明白她的用意,故作惋惜地道:“令尊一方雄主,在江湖上声名何等响亮,难道甘心听命于天地盟,为他鹰犬?”   厉若花哼了一声道:“你不用拿话来挖苦我,我爹虽然加盟天地盟,他自有他自己的主张。”   阮玲摇头道:“你这是违心之沦,我知你爹的性格,他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飘香谷与九洲镖行并无过节,他决不是自己愿意如此做。”   厉若花立起身来道:“时机甚是迫切,咱们闲话少说,我今天是来传达我爹的意思,如果杜君平答应接掌九洲镖行,他愿意立即退出天地盟归隐。”   阮玲早知她会提出此项要求,遂道:“除此外可有附带条件?”   厉若花摇头道:“没有了,我知他性情执拗得很,你们有把握为他应允下来吗?”   阮玲冷笑道:“这是你们一厢情愿的事,我们为什么要替他应承下来?”   厉若花道:“若不应承,那就是死路一条,现飘香谷四下通路均已封锁,就是你们几人也别想出得去。”   公孙乔倏然一阵哈哈宏笑道:“只怕设有那么容易吗?谢谷主虽然死去,飘香谷也不是轻易受人欺的,你们猜想杜君平在此闭关,但事实他现不在谷内,我们为什么要替他答应下他不愿为之事?”   厉若花冷冷地道:“这不是强求之事,答不答应都在你们了。”瞥了阮玲一眼,又道:   “至于杜君平是不是在闭关,你们自己心里明白,我懒得与你们争论。”   阮玲暗暗对王珍使了一个眼色。   王珍倏然拔剑而起,指着厉若花道:“你们进攻飘香谷,你即然来了,还想走吗?”   厉若花怒道:“你们要想把我当作人质,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阮玲倏然一趋身,快逾电闪,一把扣住了她的脉门。厉若花正自与王珍答话,不防她会突击,兼以飘香谷手法神奇无比,竟被抓个正着,阮玲乃是有心计算,立刻手上一紧,跟着出手点了她二处穴道,微微笑道:“姑娘别介意,我们乃是迫不得已。”   厉若花原是一片好心,私自前来飘香谷送信,不料反而作了人质,只气得满面通红,尖叫道:“早知你们如此不讲理,就让他们把飘香谷夷平也不干我的事。”   阮玲仍是满面笑容,歉疚地道:“我知姑娘确是一片好心前来送信,可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厉若花穴道被制,颓然坐下道:“你们不要以为把我当人质,便可稳操胜算,须知我爹是作不了主的。”   王珍面容一整道:“小妹亦知这不是万全之策,但时机已迫,不能不这样做了。”   经此一试,阮玲已知厉若花确无恶意,遂改用悄声附着厉若花的耳朵道:“我知姑娘极是爱他,令尊要他掌理九洲镖行,亦是有意成全他。只是他此刻正在闭关练一门功夫,万一受到惊扰,便有走火入魔之虞。”   历若花闪着双眼道:“当真是这样吗?”   阮玲道:“小妹没有对你撒谎的必要,贤父女如是真爱他,便应设法拖延三天,令他得竟全功。”   厉若花微一叹道:“实际说来我们也是身不由已。”   阮玲伸手将她穴道解开道:“令尊也是武林前辈,当年雄踞一方,何等声威。加入天地盟之后,名义虽是副盟,却得事事听命于人,相形之下,实在有些不合算。”   厉若花立起来道:“可能容小妹见他一面吗?”   阮玲摇头道:“此刻正在紧要关头,如何能够打扰?”   厉若花想了想,面现坚毅之色道:“我知姐姐一定不会骗我,小妹就此告辞,我当尽一切力量,务必把进攻之事,延缓二三天。”唉声一叹接道:“万一不行,那就得请诸位另行设法了,不过厉若花决不负他就是。”   阮玲察颜观色,已知其意,诚挚地道:“贤父女的处境,小妹深知。我们各尽所能便了。”   厉若花默默无言,低头疾步行出厅去。   王珍按剑目视阮玲道:“玲姐……”   阮玲挥挥手道:“厉姑娘不是无信之人,让她走吧。”   快斧手公孙乔侧身让出路来,面上却是一片迷惘之色,但他素来信服阮玲,心中虽有不愿,却没有出声阻止。   阮玲容厉若花远去后,面上现出一片焦灼之容,对转王珍道:“珍妹,你去看看薛姑婆的伤势怎样了?”   只听身后一个沙哑的嗓音沉声道:“不用担心,我老婆子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阮玲回头—看,只见薛姑婆拄着朱拐,缓缓行出厅来,不禁失惊道:“薛姑婆,你怎的出来了?”   薛姑婆怒哼一声道:“想当年谷主在日,江湖上谁个敢大胆擅进飘香谷半步。如今谷主尸骨未寒,居然连厉阴平也欺上门了,真的气死我也。”   阮玲叹口气道:“你老人家稍安勿躁,并非是厉阴平敢来欺负咱们,他乃是受了天地盟的指派。”   薛站婆厉声道:“天地盟又能怎样?”   阮玲端过一把椅子扶她坐下道:“你老人家内伤未愈,目前咱们还有顾虑,能够忍耐,总以忍耐为好。”   薛姑婆生性急躁,宁折不弯,明知阮玲所说乃是实情,仍觉气愤难消。   快斧手公孙乔呆立了一会,知道没有自己插嘴的余地,遂对阮玲道:“玲姑娘请陪薛姑婆,老朽告退。”   阮玲点头道:“那就偏劳乔大叔多费点神。”   公孙乔行出厅外,阮玲复又对王珍道:“珍妹,你去把咱们谷内的人分派一下,凡属可以动身的,都挑选出来,厉阴平既已奉命前来,咱们不能不预作准备。”   王珍答应了一声,举步正待行出,薛姑婆倏然说道:“慢着。”王珍立定脚步道:“薛姑婆还有什么吩咐?”   薛姑婆道:“咱们谷内中也有一二十人手底不弱,可是叫她们去与厉阴平过招,岂不是枉送性命。”   阮玲接口道:“不劳你老人家多虑,晚辈只是分派她们戒备,不到必要时,不会让她们动手,再说她们所要对付的,并非是厉阴平,而是对付厉阴平的那般爪牙。”   薛姑婆点头道:“这样说倒还差不多。”   阮玲望了望天色道:“今晚乃是最紧要的关头,过了今晚,到明日午时,咱们的大功便可告成。”   薛姑婆突然面现忧虑之色,半晌方道:“我所担心的还是那一口子,如若她来,我老婆子真不知如何应付。”   阮玲镇定地道:“一切都由我来应付。”   薛姑婆道:“万一她要强进谷主的墓陵,我老婆子可是毫无办法。”   阮玲胸有成竹地道:“这事晚辈已思之再三,如果真的她要一意孤行,晚辈只有采取最后一策了。”   薛姑婆怔了怔道:“难道你要与她动手?”   阮玲慨然道:“情势迫人,也只好如此。”   薛姑婆张口正待说话,似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但立即顿口不言。她虽禀性刚强急躁,并非全不明事体之人,她对阮玲的谨慎机智,素所信任,知她能说出这种话,多少是有所倚仗。   此时天色渐黑,阮玲起身对薛姑婆道:“请你老人家仍回静室,晚辈得出去分派一下。”   行出厅外,四下转了一遭,只见各处要口,俱已分派了警戒之人,位置与相互间距离,甚是恰当,一旦有事,各方均可呼应,不由暗暗点头,觉得王珍年纪虽小,办事到是有条不紊。   此时她已快接近谷主的墓陵。只见王珍飞步迎了过来,轻声道:“是玲姐吗?我已把冬梅、秋菊她们四人分派在墓陵的四周了,并且佩带了蝎尾飞芒。”   冬梅、秋菊等四女,乃是飘香谷主的贴身四婢,不仅武功己深得谷主传授,而且深谙合击之术。所带的蝎尾飞芒乃是飘香谷的独门暗器,体积细小,施用的手法亦甚特殊,专打人身各穴。   阮玲赞许地点点头道:“愚姐各处都看过了,你布置得很好,比愚姐强多了。”   王珍笑道:“玲姐怎么调侃起我来了,谁不知你是女中诸葛,我哪里赶得上你。”   阮玲经师妹一番夸奖,心里十分受用,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阮玲方待问起快斧手公孙乔之事,谷中倏然传来一阵喝叱之声,不禁面容倏变,急道:   “珍妹请留在墓陵,愚姐去谷中看看。”   展开飘香步法,飞向谷中奔去,远远便见一条纤细人影,御风般迎面飘来,身法速度,竟与谷主不相上下,心头不禁猛地一震。   但听一阵鸭似的怪叫声起,薛姑婆手抡朱拐,飞向来人迎击,大喝道:“什么人?还不与我站住。”   来人立定身子,冷冷道:“是我。”   薛姑婆就和鼓是了气的皮球,被钢针戮了一下似的,立时盛气全消,竟然怔在那里了。   来人乃是一位宫装丽人,飘身趋近薛姑婆问道:“阮玲在吗?”   此时阮玲已然赶到,应声道:“小女子便是阮玲,是哪位唤我。”   宫装丽人对她上下打量两眼道:“原来你就是阮玲,听江湖上传言,你已自命谷主了,可有此事?”   阮玲明知来人是谁,却故作不识,徐徐答道:“此是先师的遗命,似乎与旁人无涉。”   宫装丽人冷笑道:“长幼尊卑有序,谷主虽死还有我在,你这般做法,眼里哪有我这位师叔。”   阮玲故作恍然大悟,裣任道:“原来是师叔驾临,请恕侄女不知之罪。”   宫装丽人哼了一声道:“飘香谷向例不得容留外人,据说你竟收罗了许多江湖亡命之徒,可有此事?”   阮玲摇头道:“侄女的所作所为,均系按照谷规行事,不敢稍事陨越,岂敢如此胡为。”   宫装丽人冷笑道:“你还敢抵赖,现放着快斧手公孙乔在此,你还有何说。”   阮玲躬身道:“乔大叔乃是好人,侄女容留他看守谷口,并没有什么不妥。”   宫装丽人冷森森地道:“公孙乔在此倒还情有可原,你容留杜君平,却又怎么说?”   此时谷内已传来一片杀声,阮鸡心中甚是焦灼,但仍然十分镇定地道:“杜师弟已经离谷了。”接着秀眉一挑道:“进攻本谷之人,可是师叔带来的?”   宫装丽人道:“我已替代师姐应任天地盟的副盟,现正率人搜查要犯。”   阮玲正色道:“谁是天地盟的要犯?师叔率领外入侵袭本谷,那是全不把本派放在心上了。”   宫装丽人哼了一声道:“好个利口丫头,你竟编排起师叔来了。”   阮玲霍地一回头,高声喝道:“薛姑婆劳您驾,速去各处巡视,凡有擅进本谷之人,一律按谷规处置。”薛姑婆一直呆在那里,静静看着二人对话,此刻才如梦初醒,嘴里应了一声,脚下却没有行动,阮玲霍地从腰间取出一支绿玉如意来,高声地道:“本座传如意金谕,薛姑婆你还不快走。”   薛姑婆满布皱纹的脸皮抽动了两下,欲言又止,终于敛容躬身道:“老身谨领金谕。”   一旋疾奔而去。   宫装丽人哼了一声道:“好啊,你竟敢取出祖师的如意信符来压制我,哼……”   倏地一欺身,伸手向如意抓去。她是存心获夺如意,出手快逾电闪。   阮玲早防到这着,疾把如意一收,手上短剑倏举,一式孔雀开屏,将身子护住。人已在银光电闪中,旁移五尺,仗剑沉声道:“师叔请放尊重些。”   宫装丽人暗察她的剑势,施用的颇似祖传“护法三剑式”,心中微懔,怔了怔道:“师叔要考量考量你,有没有能耐保有如意信符。”   阮玲冷冷道:“先师既将如意信符传我,自然得传我护法三剑式。”   宫装丽人一指山后道:“谷主可是葬在山后?”   阮玲点头道:“正是。”   宫装丽人道:“快领我去瞧瞧。”   阮玲耳听四周喊杀之声,徐徐道:“谷中有事端,改天再瞧吧。”   宫装丽人举步前行,坚持道:“我哪有许多时间等待,今天非瞧瞧不可。”   阮玲也不阻拦,徐徐地跟在她身后道:“师叔夤夜来谷,究竟是为了何事?”   宫装丽人冷冷道:“江湖传言你师父乃是诈死,本座务要查个水落石出。”   阮玲娇笑道:“师叔对江湖传言,好像十分信赖,但依侄女看来,件件都是无中生有。”   宫装丽人冷哼一声道: 任你口舌生莲,本座今晚要看个究竟。”   阮玲心中暗暗着急,表面仍不动声色地随在她身后。   蓦地里,黑影中一声娇喝,一排闪出四个青衣背剑的女郎,娇喝道:“来人是谁,还不与我站住。”   宫装丽人看了一眼,冷冷笑道:“生前随待左右,死后看守坟墓,真是难得啊。”   来者正是梅兰竹菊四婢,一见宫装丽人来到,一齐躬身行礼道:“婢子参见葛姑娘。”   宫装丽人挥手道:“不用多礼,快领我去谷主的陵墓。”   冬梅抗声答道:“请恕婢子不能从命。”   宫装丽人把脸一沉道:“贱婢,你也敢来违拗我命?”   冬梅敛容道:“婢子只知道服从谷主令谕。”   宫装丽人冷冷道:“老谷主已死,飘香门中俱应听我之命。”   冬梅等四婢各抱长剑,神色庄严,仍由冬梅答话道:“婢子虽系下人,已蒙祖师慈悲,列入本派门墙,自应唯谷主之命是从,还望姑娘见谅。”   宫装丽人气极而笑,格格一阵狂笑道:“照此说来,你们大概还要与我动手。”   冬梅肃容道:“如若姑娘强行闯斗,说不得婢子们只有得罪。”   宫装丽人冷冷哼了一声道:“凭你们也配与本座动手?”扭脸高声道:“与我拿下。”   但听一声大吼,暗影中蓦地跳出一位手持双叉的大汉,直向四婢冲去,左掌铁战一举,直取冬梅,右手铁战横扫千军,劈向了秋菊。   冬梅认得此人,乃是有名的莽汉铁叉吴刚,当下一声冷笑,闪身避开迎面攻来的铁战,跟着剑诀一领,长剑已快逾电闪的攻出。   吴刚双叉原是虚招,腕上一凝功,双叉化作一道乌光,猛向攻来的长剑迎去,他素以臂力见称,意欲以雄猛的内力,一举将对方兵刃砸飞。   讵料,剑光一闪,冬梅的剑势已收,跟着剑气森森,身后已涌来一片剑影。   吴刚大吼一声,双叉齐举,横扫而出,但见剑光连闪,涌来的剑影忽敛,两支长剑已悄没声地向肋下攻来。   吴刚粗中有细,已知遇上劲敌,赶紧潜沉真气,一个旋身,急挪五尺。   可是,四婢的合击之术,缜密无比,招式一经展开,但见漫天剑影纵横,一波一波地涌了上来,已不容他喘息余地。   吴刚又急又怒,双叉轮动如飞,不住地遮拦截砸,怒吼如雷。   宫装丽人见吴刚一上来便即受制,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秀眉四下一扫,自己所带之人竟没有跟来,心中不由暗暗着恼,她虽骄狂任性,可并不是毫无心机之人,心知必有变故,是以隐忍不发。   双方默然相对有一盏茶时刻,但听一阵衣袂飘风声起,虎面铁胆司徒景、河东牧叟上官延龄双双飘落在宫装丽人身前,躬身禀道:“谷内俱已搜查过了,并无杜君平的踪影。”   宫装丽人冷冷道:“不用再搜了,本座已然察知那小子藏身之所。”   司徒景又一躬身道:“莫非在墓陵之内?”   宫装丽人且不答理他的话,仰着脸道:“厉阴平来了吗?”   司徒景躬身道:“早已来到,现在谷外候命。”   宫装丽人冷笑道:“本座限他三日内将事办好,但竟胆敢不听令符,想是不要命了。”   司徒景不便插言,深打一躬,退到一旁。   宫装丽人抬头看了看双叉吴刚,面现不耐之容,冷冷道:“你二人过去把那混小子换下来。”   司徒景与上官廷龄同时答应了一声,双双跃出,径奔斗场。   突地,暗影中一声娇喝,二点乌光分向二人袭来。司徒景朗笑一声,举袖一拂。   宫装丽人急道:“那是蝎尾飞芒,挡不得。”   上官廷龄为人阴沉奸狡,见对方暗器袭来风声有异,便知不是普通暗器,手中旱烟杆急舞,幻出一道乌光,将面门护住,险中又险将飞针躲过。   司徒景冒冒失失,妄想用真力将飞针震飞,那料飞针吃他内力一挡,突然拐弯,忽的一个回旋,闪电似地钉入了他的右臂,等到宫装丽人喝叫,已是不及。   宫装丽人目光何等锐利,已然看得清清楚楚,沉声喝道:“快运功闭住穴道,不然它会循着血液,攻入心脏。”   司徒景知她所言是实,急运玄功将穴道封闭,这样一来,已然无法再行动手。   上官延龄挥动旱烟杆,再度前扑,暗影中又一声娇喝,几丝乌光,奔电似地向面门袭来,急切之中,不知如何破解,只得就地一式“懒驴打滚”翻出五尺,才险险将暗器躲过。   宫装丽人跟着二人狼狈神情,脸上一片铁青,眉梢杀机隐现,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道:   “简直都是废料。”   就在这时,四周蓦起一阵杀声,数十位身着黑衣的蒙面江湖人,蜂拥向墓陵冲来,为首一位青袍老者,当先奔至宫装丽人的身前,拱拱手道:“本座迟来一步,倒累副盟久候了。”   宫装丽人哼了一声道:“厉阴平,你身为燕赵分坛主持人,竟敢如此疏慢,该当何罪?”   青袍老者乃是厉阴平,他如何受得了这般斥责,冷笑一声道:“此事本座自会对盟主陈说,不劳费心。”   宫装丽人伸手掏出一面小小龙纹金牌,举在手中道:“龙纹金牌在此,不用向盟主陈说了,对本座说一样。”   厉阴平不禁一怔,面上倏现凄厉之容,半晌方道:“本座并未独犯盟律,你取出龙纹金牌又是什么意思?”   宫装丽人冷厉地道:“你故意怠忽职守,廷缓二日进攻飘香谷,本应依律处断,本座格外施恩,暂不追究,现令你于天明以前,进入墓陵,不得再违。”   厉阴平虽然心头十分激动,但他仍然顺从地躬身答道:“本座恭聆法谕。”   此时他的面色难看已极,一声不响,举手一招,立有数人趋近他的身旁恭立待命。   厉阴平一指墓陵,沉声道:“吩咐下去,着他们分三路进入墓陵,如有人拦阻,格杀勿论。”   这几人都是他得力的属下,闻听吩咐后,齐声答应着退了下去。   蓦地,黑影中行出一位白衣少女,娇喝道:“且慢。”   厉阴平抬头看了一眼,只觉来人年纪甚轻,也可说并未成年,当下沉声道:“姑娘尊姓?”   白衣少女道:“小女子王珍,乃是奉谷的二代弟子,你等一等,待我去问她。”   厉阴平略感意外道:“你去问谁?”   王珍指了指宫装丽人,快步朝前行去。厉阴平张口正待喝止,想了想终于忍下,并对属下之人,挥手示意,令其暂缓行动。   宫装丽人瞥见王珍行了过来,哼了一声道:“刚才使用蝎尾飞针的可是你?”   王珍朗声道:“不错,谷主停棺之处何等神圣,岂容外人凌犯。”   宫装丽人冷冷道:“你知我是谁?”   王珍裣衽道:“我知你老人家乃是本门的师叔。”   宫装丽人哼了一声道:“既知长者在此,哪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与我站一边去。”   王珍柳眉一扬,抗声答道:“师叔如此行为,委实令人费解,晚辈即为本谷的弟子,岂能坐视。”   宫装丽人怒道:“你师父死因不明,我为本门长辈,自有权查问。”   王珍接道:“师叔察看自无不可,但师父墓陵何等神圣,岂能让这些野男人来践踏。”   宫装丽人被她顶得无话可说,一时倒怔住了。   王珍又道:“师叔要查问师父的死因,或者看看墓陵,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何用带着许多外人前来,将来传入江湖,定然引起旁人耻笑。”   宫装丽人被她把话绕住,想了想道:“快着他们回来,墓陵之内,用不着他们进去了。”   阮玲站立一旁,见王珍突然出面责备,唯恐将宫装丽人激怒,正待出声喝止,想不到竟被她三言二语把了装丽人打动,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便不言语了。   宫装丽人回头一瞥阮玲道:“快着她们住手,不用再打了。”   阮玲应声对围困铁叉吴刚的梅兰竹菊四女,遥遥作了一个手式,四女立即一撤招,退到一旁。   此时吴刚已是满头大汗,狼狈不堪,四女自动退去,倒把他弄糊涂了。   宫装丽人没好气地一声沉喝道:“还不与我滚了回来,简直气死我了。”   吴刚满面飞红,抹着汗水,缓缓退了回来。   宫装丽人复又吩咐上官廷龄道:“着他们俱都候在这里,任谁不得擅进墓陵。”   上官廷龄躬身答应着,立即把话传了下去。   宫装丽人冷眼察看,见厉阴平一脸阴沉地立在那里,忽觉此人用他的地方尚多,实在不应过份冷落他,当下一声娇笑道:“厉老有何不快之事,莫非生我的气了?”   厉阴平勉强一笑道:“岂敢,岂敢,老朽自知没有尽到应尽之责,还望副盟多罗包涵。”   此人虽然性情高傲,究竟是城府深沉之人,在事情未决裂之前,毫不露声色。   宫装丽人复又笑道:“厉老言重了,我想你没有听命贸然进袭本谷倒是对的,如今没有他们的事了,请厉老着他们回去。”   厉阴平想不到事情变化得如此之快,怔了怔道:“现在就撤吗?”   宫装丽人点头道:“是,厉老若是有事,亦可请便,本座带领之人,也该到了。”   厉阴平当着许多属下的面,受她一番斥责,心中甚是恼怒,只因有所顾虑,未便立即翻脸,但心中已然恨她入骨,现既这般说,自是求之不得。   于是拱手一礼道:“此间既已没事,老朽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率领着属下,扬长行出谷去了。   宫装丽人容厉阴平走远,招手把上官延龄叫到面前,低低吩咐了几句,上官延龄不住地点头,伸手把盘坐在地下的司徒景拉起,又对铁叉吴刚招了招手,匆匆行出谷去。   阮玲见她把领来之人,一个一个都打发走了,心中大感奇异。   就在上官廷龄行出不久,谷外忽又行来了八个劲装疾服的女郎,每人背上都插着一支长剑,行至宫装丽人身前,躬身行礼。   宫装丽人冷厉地道:“你们为何这时才到?”   为首的劲装女子,躬身答道:“只因路上出了一点小事,是以来迟。”   宫装丽人黛眉微皱,泛起一片怒容道:“何事这等重要,竟连本座的令律也置诸脑后?”   劲装女郎惶恐答道:“属下原不敢延误,只因途中发现了杜飞卿的儿子杜君平,欲乘机将他擒获,不想他贼滑得紧,竟被他逃走了。”   宫装丽人甚感意外地道:“有这等事情,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劲装少女肯定地道:“属下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绝对错不了。”   宫装丽人一摆手道:“这事不用提了,他早晚跑不了。”   猛地一抬头,秀目直盯着阮玲道:“领我去谷主的墓陵,现已无外人,你该没有话说了。”   阮玲道:“今天已然晚了,天明再去吧。”   宫装丽人冷哼道:“本座哪有许多闲工夫等你,你去是不去?”   阮玲庄容道:“师叔今晚是以何身份前来本谷?”   宫装丽人不加思索地道:“本座乃是你的长辈,这该不会错。”   阮聆沉下脸来道:“师叔既已自承乃是本门的长辈,那就好说话了,不过既属本门之人,想来知道本门的祖训,在谷主之前,任是辈份再高的长辈,亦须听从谷主的令谕。”   宫装丽人怔了怔,突然大怒道:“谁封你为谷主,筒直是一派胡言。”   阮玲寒着脸道:“晚辈继承师业,乃是本派师祖遗训,谁要违犯,那可是大道不道之事。”   宫装丽人冷笑道:“你不用抬出祖师来压我,本座向来不吃这一套,就是你师父在时,她也没法把我怎样,何况是你。”   阮玲暗中思忖,觉得现在不过才四鼓,高明天还有一个多时辰,无论如何得捱过去,可是怎么才能阻止她呢?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宫装丽人见她默不作答,突又开言道:“你以为倚仗着谷主的信物在手,便可压制本座,哼!那你可打错了主意。”   阮玲素饶机智,知道此刻若是惹翻她了,自己这方面实力不够,定难阻止她进入墓陵,万一因此惊搅了陵内之人,不仅前功尽弃,且有走火入魔之危,心念一转之下,突然喟叹一声道:“晚辈自知年青识浅,艺业低微,难应大任,只以,师叔已久脱离师门,谷主弥留之际,又复谆谆告诫,付以重责,晚辈受师门培育厚恩,虽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岂敢畏难卸责?”   宫装丽人不待说完,冷笑一声道:“胡说,本座身为飘香谷的门下,谁说我脱离了师门?”   阮玲复又一叹道:“师叔果有重返师门之意,晚辈岂敢自称谷主,自当将本谷之事恭请师叔掌理。”   宫装丽人铁青着脸,冷冷道:“不用在本座面前,鼓簧弄舌了,本座何等之人,岂会为你所惑。”   阮玲喟然叹道:“晚辈纯是出于一片诚意,岂敢哄骗长者。”   宫装丽人面色稍和道:“难得你还能记得我这师叔,老实说吧,本座此番来谷,并无掌理本谷之意,一则是查明谷主的死因,再则是唯恐你姐妹年事太轻,为匪徒哄骗,败坏了本谷名声。”   阮玲正容道:“晚辈姐妹幼受师门大德,对师门戒律,时时刻刻都牢记在心,不敢稍有陨越,这点师叔大可放心。   宫装丽人冷哼一声道:“听你们嘴里倒是说得蛮好听的,为何不让本座进入墓陵查看?”   阮玲故作为难地道:“此事请恕晚辈尚有难言之隐。”   宫装丽人微哂道:“有何隐衷,难道对师叔也不能说?”   王珍突然插言道:“谷主临终之时,曾吩咐晚辈姐妹,她老人家生前为盛名所累,难免结有仇家,是以在墓之内,预先作了一番布置,以免有人暗中前来毁坏她老人家的遗体。”   宫装丽人深悉师姐的个性,此事或许是实情,表面却故作不信地道:“胡说,墓陵即令布置有消息机关,难道还能瞒着你二人不成?”   王珍道:“事实确是如此。”   宫装丽人素知王珍天真无邪,口没遮拦,或许说的是实话,略作沉吟道:“就算果有此事,本座也得进去看看。”   阮玲接道:“黑夜之间,究有许多不便,师叔何必急在一时,天明之后,晚辈着她们准备香烛,陪师叔一道进去,这样可好?”见她已有允意,复又说道:“师叔如若重回师门,实是本谷之福,晚辈情愿退位师叔掌理本谷。”   宫装丽人虽然阴沉奸狡,但自视甚高,料定阮玲姐妹,不敢在自己面前弄鬼,见阮玲态度十分诚恳,心里竟有些活动起来。”   就这当儿,薛姑婆悄然从暗影中行了出来,对阮玲低声说道:“杜公子来了。”   阮玲故作愕然地偷瞥了宫装丽人一眼,道:“他在哪里?”   薛姑婆道:“老身已把他安置在阁子里了。”   阮玲点了点头,似乎怕让宫装丽人知道,竟没再开言。   宫装丽人内功精纯,听力何等敏锐,早把她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冷哼一声道:“薛婆子,你好大的胆子。”   薛姑婆吃了一惊道:“姑娘说什么?”   宫装丽人冷笑一声道:“你胆敢将一个不相干的臭男人收容谷内,那可是大违祖训之事。”   薛姑婆惶恐地道:“此人乃是谷主生前特许之人。”   宫装丽人把脸一沉道:“胡说,如果确是谷主特许,连她也有不是了。”举步直向亭阁行去。   阮玲暗中长吁一口气,但表面却故作惊恐地道:“此人确是谷主特许,望师叔手下留情。”   宫装面人充耳不同,疾步奔向亭阁,她带的八个劲装女郎,紧随在她身后。   但闻亭阁之内一声朗笑,跃出一位风神朗俊的玉面少年,正是神剑杜飞卿的后人杜君平。”   宫装丽人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你鬼鬼祟祟,来到本谷,意欲何为?”   杜君平朗声一笑道:“风闻有人进攻本谷,是以特地赶来看看,究竟是何人与飘香谷过不去。”   宫装丽人哼了一声道:“口气倒不小,你管得了吗?”   杜君平面色一沉道:“在下受谢谷主的嘱托,不论何人,但有对飘香谷不利之举,均不容坐视。”   宫装丽人突然一阵格格娇笑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可曾想到你乃鬼头令判下的罪犯?”   杜君平俊眉掀动,扬声答道:“有关杜门之事,九九会期自有公断,不劳你垂问。”   宫装面人冷冷笑道:“不用打那如意算盘了,本座身为天地盟的副盟,岂能纵容一个鬼判追缉下的罪犯,法外逍遥,置之不问。”   杜君平知道今晚之事,决难善了,暗是早已凝神戒备,当下微微一笑道:“据在下所知,副盟乃是各派盟友推举,不知你这副盟是从何得来。”   宫装丽人脸上倏现怒容,沉声道:“飘香谷主乃是各派推举的副盟,师姐已然仙去,自然该由本座承袭,这又有何不可。”扭脸对身旁的劲装女子挥手喝道:“给我拿下。”   八个劲装女子答应一声,但听风声飒飒,已然各按方位,把杜君平围困在当中,八支长剑,寒芒闪耀,剑尖一齐指着杜君平。   静立一旁的阮玲姐妹,故作惊恐地上前对宫装丽人裣衽道:“师叔暂请息怒,此人确是谷主特许进谷之人。”   宫装丽人一摆手道:“没有你们的事,站到一边去。”   杜君平也自朗声吩咐道:“这里的事你们不用管了,公孙乔身负重伤,得去看看他,还有墓陵那面,慎防有人暗袭。”   他一言将薛姑婆提醒,立即一撤身,疾向墓后奔去。   也亏得有此一着,原来宫装丽人明着把人遣走,暗中另行分派之人,俱已潜入了谷内。   薛姑婆奔到墓后之前,情势已极危贻,一个黑袍老者正与梅兰竹菊四婢狠斗,另一位黑衫老者,已突破飘香谷门下弟子的拦阻,正扑向墓陵。   薛姑婆怒吼一声,纵身扑前,挥手一拐向黑衫老者砸去,她于愤怒中出手,一杖之力,何止千斤。   黑衫老者被迫地身形一窒,疾撤五尺。   薛姑婆朱拐再举,恍如一阵狂涛骇浪,连续又攻出三拐,把黑衫老者又迫得退了五六步。   黄衫老者应此重任,自非弱者,沉哼一声,双掌挥动,竟用一只铁掌,与她抢攻起来,双方均系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这一动上手,声势十分惊人,暂时难分高下。   阮玲素饶机智,并非不知情势危殆,此刻杜君平一经出面,知道足可应付,悄悄一拉王珍,转身退去。   宫装丽人断定飘香谷主没死,并从各方得来消息,暗中与天地盟为敌的那批人,似是以飘香谷为根据地,是以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搜查。   她乃极其多疑之人,虽已得着本门的全部绝技,仍认定飘香谷的谷主谢紫云,握有本门不传之秘,此番诈死,或许是在暗中练习神功,嗣见阮玲姐妹全力卫护墓陵,更动了她的疑心,只为自视过高,认定阮玲姐妹,决然无法反抗,此外她的布置乃是分批进袭,一批紧接一批,纵然谷内有备,也无法抗拒连番的攻击。   不过她绝没想到,杜君平竟然公然出面与她动手,眼看杜君平气定神闲地立着,对分立四周的劲装女子,连正眼都不看一下,不禁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沉喝一声道:“毁了他。”   八个劲装女郎,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贴身女婢,个个精通剑术,且擅长一种联手合击之术。但听一娇喝,八支长剑齐举,攻势已然发动。   杜君平朗声一笑,长剑出鞘,一式腾蛟起凤,化作数十道长虹般的剑影,分向攻来的剑影迎去。   劲装女郎从那嘶嘶刺耳的剑啸中,已然觉出对方内力十分强劲 迎面攻来的四支长剑,突然两下一分,擦身而过,第二波剑影,各自又到跟前。   杜君平江湖经验丰富,深悉此种合击之术,变化无穷,不能全凭勇气,手中长剑一摆,虚虚向攻来的剑光一点,果然所料不差,剑式才行发出,掠身而过的四支长剑倏然折转,疾如电闪的向两肋卷来。   杜君平大喝一声,左掌疾出,一股雄浑无匹的掌劲,直撞了过去。他内力深厚,掌势犹如狂涛怒浪,正震得剑光乱颤,阵式为之一窒。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刻工夫,杜君平的剑式已然施开,一道强烈剑光,矢矫而起,幻作千重剑影,向四面扩展开来,方圆三丈的空间,尽在他剑光笼罩之下。   劲装少女的合击之术虽然天衣无缝,十分缜密凌厉,一则阵势尚未展开,再则杜门剑术神妙无比,一经夺得先机,竟使之再无合围的机会。   宫装丽人冷眼旁观,已然看出自己精心创研的这套合击之术,短时间决然无法把对方困住,她乃十分好强之人,当下一声沉喝道:“都与我住手。”   劲装少女正被杜君平凌厉的剑势,逼得团团乱转,根本无法施展合击之术,每人心头都十分焦急,她们深知宫装丽人个性,稍不如她心意,轻则受责,重者有性命之忧,此刻听她出言喝止,一齐收剑往后一撖,心头却是卜卜乱跳,不知将受何种责罚。   宫装丽人一脸铁青,缓缓趋进杜君平道:“杜飞卿的剑法,果然与众不同,本座要亲自较量一番,你尽管全力施为,只要能胜得本座,我作主把鬼头令判撤回。”   杜君平哈哈一阵冷笑道:“芳驾有此雅兴,在下当得奉陪。”   宫装丽人冷冷道:“不用多说了,进招吧。”   杜君平心知这妇人武功独特,乃是宇内有数的高手,当下暗暗将真力凝聚,举剑齐眉,缓缓道:“请亮兵刃。”   宫装丽人姗姗往前行了两步道:“本座向不用兵器,你只管进招。”   杜君平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手中长剑一抖,幻起斗大的一团剑花,寒芒一闪之下,剑花忽的化成七朵,分向宫装丽人前胸点去。   宫装丽人点点头道:“好剑法。”脚下一飘,斜挥五尺,将剑势让开,却不及时还击。   杜君平一式落空,身形疾转,长剑带起一溜长长芒尾,又向宫装丽人拦腰卷去。   宫装丽人存心要引起他的全力进攻,俾能暗中观察杜门剑法,长裙飘曳,又复闪出七尺。   健腕一振,招式施开,疾攻而上。   杜君平内力雄浑,招式神妙奇特,一经全力进攻,剑势宛如巨浪排空,层层剑影,凌厉已极。   宫装丽人格格笑道:“这才够意思。”   柳腰款摆,长袖舞动,随着剑式飘浮起舞,那么凌厉的剑势,竟连她衣角也没有沾着一点。   杜君平心中又惊又怒,竟把宫装丽人没奈何!   思转之下,倏然省悟,原来对方仗着神妙的飘香步法,自己一时心浮气躁,未能想到这事,以致徒劳无功。   他目的只在拖延时间,并无争胜之心,见宫装丽人一味地飘挪闪避,只守不攻,遂也把式放缓,一招一招缓缓施展开来。   剑术一道,首重精神意念,他一旦心平气和,全神运剑,表面看来,动作逐渐缓慢,实际威力却遂次增强。   宫装丽人只觉所受压力愈来愈大,已不容她不还招了,心头一懔之下,暗自点头道:   “此子果然聪颖,若假以时日,前途未可限量。”   她心头如此转念,脸上已然杀机涌现,翠袖一抖,倏然展开还击。   杜君平剑式施开,正感得心应手,威力逐渐增强之际,突感一股无形气劲,涌了过来,一时压力大增,运剑竟然大为吃力,而宫装丽人的两只翠袖,犹如两条怪蟒,矢矫飞舞,不时拂向要穴,招式奇特怪异,封架截格,均感吃力万分。   经这一来,主客易势,杜君平原先所占的一点先机已然尽失,剑光也渐缩小。   宫装丽人一心要把他毁在当场,一经展开攻势,她是毫不容情,一面运用短袖、缠、点、拂、砸,以无上剑术,掺杂于翠袖招式内运用,更不时施用指劲暗袭。   她修为原就超过对方,再配合神妙无比的飘香步,打来愈显轻灵,双方缠斗有二百多招。   杜君平已然呈现败象,一件青衫全被汗水湿透。   宫装丽人得意地一阵格格娇笑道:“杜门剑法不过尔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杜君平深知此刻危机一发,尽量压制心头激动,全力展开剑法,竟不开声答腔。   要知杜门剑法,博大精探,神秘无比,杜君平虽吃亏在内力稍逊,而又不懂对方飘香步法的神妙,但在只守不攻的情势下,宫装丽人一时之间,到也无法将他奈何。   这时天色已交五鼓,宫装丽人心中倏然省悟,暗忖:我此来并非与他比武,怎可放弃正事不办?心念一转,招式突变,决心速战速决,于短时间内将对方伤在掌下。   这一来杜君平所吃的苦头便更大了,只觉四下压力如山,运剑已然有些转动欠灵,知道长此下去,必败无疑。   但他亦是经验十分丰富之人,心知自己吃亏在不明对方步法,情急之下,蓦地一声大喝,剑光暴长,左掌乘势劈出,一股雄浑无比的掌劲,掺杂在剑势之中,汹涌澎湃,直向对方撞去。   宫装丽人心知对方情急之下,舍长取短,冷笑一声,脚下一飘,避开剑势,蓦地举手一指弹出。这一指乃是她全身功力所聚,凌厉无比。   杜君平攻出这一创一掌,原图挽回颓势,蓦觉一股锐风,穿裂掌劲,直射而入,不禁暗吃一惊,疾地收掌往后一撤。   讵料,眼前人影一闪,一阵柔风骤起,忽由侧面袭上身宋,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战,急运神功抗拒,同时手上一紧,剑光暴长,先行将体形护住。   宫装丽人借机神幻的飘香步法,运用独门的歹毒神功,暗伤了对方一掌,立即撤招后退,冷冷一笑道:“你已无再战之能,何不放下兵刃,随我前去天地盟。”   杜君平只觉全身软绵无力,知道果已中了对方手脚,一面暗中运气抗拒,一面朗声喝道:   “芳驾得意还嫌太早,看剑。”   手中长剑飞舞之下,招式突变,竟把轻易不用的大千剑法施出。   宫装丽人正自得意之际,忽觉对方的剑法,突然缓慢下来,而此种缓慢,绝非是真力已竭,而是似缓实快,似迂实奇,每一招中,都蕴蓄着极其玄奥的变化。   她乃剑术行家,心中暗骇。这才觉出杜门剑法,果然不同凡响,但也更坚定了她斩草除根的决心,秀眉微皱之下,冷厉的一笑道:“这套剑法虽佳,可惜你已无运用之能。”   杜君平凭仗一口真元之气,一连施展了十余式大千剑法,已觉真气难续,转动艰难,不禁暗中一叹。   要知此种上乘剑术,极耗真元,他于负伤之际施出,自然是极其不智之举,当他勉强发出—招“勃海兴波”后,只觉喉咙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招式不自觉地一缓。   高手过招,胜负之机决于瞬间,就这剑式一缓之际,宫装丽人已趁机而入,抬手一掌朝他肋下按去。这一掌看似轻飘飘地毫不着力,但却含蓄着极其强纫的潜力。   杜君平喷出一口鲜血后,脚中稍觉舒畅,他乃久经大敌之人,就知这一缓之际,必然招致对方极为凌厉的还击,是故鲜血一经喷出,脚下已挪步疾退。   可是,飘香步法何等快速神奇,他应变虽快,仍然晚一步,肩头已被那股潜力扫中,身不自主地连摇了两摇,几乎倒下,还幸他自幼多食灵药,并具有三四十年的精纯工夫,身负两处重伤,仍能支持不倒,眼看宫装丽人如影随形地扑到。   蓦地一声大喝,奋力一剑削出,这一剑乃是大千剑法中最具威力的一招。   宫装丽人骤不及防,匆促中挥袖一搪,身形翩若惊鸿地飘退五尺,但听擦的一声,长袖竟被截下半幅,不由神色一变。   杜君平自知难再动手,一剑削出,也不问有没有伤着对方,立即放腿疾奔。   静立一旁观战的劲装女郎,同声娇喝,四下兜了上来,杜君平大喝一声,奋起余威,挥手一剑劈出,先行扑到的两个女郎首当其冲,一个长剑被强劲的潜力,震得脱手飞去,一个玉臂之上被剑芒割开长长一道创口。   这八位女郎乃是宫装丽人一手调教的护身女婢,武功非同寻常,就在杜君平击退那两个女郎的同时,其余六人已先后赶到,一片剑芒闪耀,硬生生将杜君平冲出的身形挡住。   宫装丽人呼吁冷笑道:“难道你此刻还要作困兽之斗?”   杜君平扬声喝道:“不用得意,究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手中长剑一振,猛向袭来的剑光迎出。他内力深厚,虽在重伤之余,剑势仍然十分强劲,迫得围困他的劲装女郎射纷后撤。   宫装丽人大怒,飘身疾进,沉喝道:“没有用的东西,都与我退下。”   杜君平身负重伤,知道撤退绝非易事,于是脚步一停,暗暗提足真力,凝神待敌。   宫装丽人脚步缓缓前移,冷峻地道:“你自问能挡得住本座全力一击吗?”   杜君平大声喝道:“纵然不敌,也不会让你占多少便宜。”   宫装丽人格格笑道:“这样说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杜君平哼了一声,缓缓把剑举起,脸上却是一片庄肃之色,凝立不动。   宫装丽人见他神色庄肃,毫无伤痛悲苦之容,心里不觉暗暗称赞。   就在这时,亭阁之上掠起一阵哈哈狂笑,嗖,嗖,半空呼的落下六个人来。   宫装丽人霍地转身喝道:“什么人?”   为首一位独臂叫化哈哈笑道:“我们六人一向同进同出,你该认得是谁?”   宫装丽人突然省悟,哼了一声道:“原来是六君子。”   独臂叫化果是六君子中的奚容,又一阵狂笑道:“你算是猜对了。”   宫装丽人樱唇一撇,轻蔑地道:“六君子徒负虚名,本座看来,不过尔尔。”   万里独行客大笑道:“六君子是否徒负虚名,等会咱们可以从手底下见分晓,用不着口舌争雄。”   宫装丽人格格笑道:“凭你们要想与本座分庭抗礼,仍然差了那么一点点。”   六君子过去在江湖上的声名,列于四怪之下,并不十分显赫,但此刻的六君子可就不相同了,十年面壁之功,已使他们功力大进,远非昔日可比了。   万里独行客奚容知她十分轻视,当下插声说道:“六君子向不参与江湖门派之争,但有一事必须说明。”   举起独臂一指杜君平道:“此人与我们订有十年之约,十年之内不容任何人伤害他。”   宫装丽人冷冷道:“杜君平触犯了天地盟的戒律,盟主已下令追缉归案。”   万里独行客奚容摇头道:“天地盟之事我们管不着,谁要伤害他就是不行。”   宫装丽人沉下脸来道:“你们自问有这力量吗?”   奚容扬声笑道:“很难说,不过我们极愿一试。”   宫装丽人大怒,罗袖倏然往前一拂道:“不信你就试试看。”一股阴柔潜力,随袖直涌了过来。   奚容独臂一挥,也打出一股掌力,两股不同暗劲一触之下,奚容面色骤变,不自主地连退了三步,头上短发当地一齐立了起来。   六君子心意相通,眼看奚容吃丁一个暗亏,其余五人霍地分开,各按方位站立,把宫装丽人围困当中。   宫装丽人格格笑道:“你们尽管齐上,免得本座一个一个打发。”   秦岭樵夫手斧道:“我们六人练有一个小小阵法,你若能够冲出,便算我们输了。”   宫装丽人妙目四下一扫,冷冷道:“这倒很有意思,你们现在就可以发动了。”   万里独行客奚容,被她一掌震得血气翻腾,直到此刻才把真气调匀,他掌理着六爻阵的枢纽,当下急行两步,先行在天元位上立定,高喝道:“留神,阵势就要发动了。”   宫装丽人微微一哂道:“尽管请便。”   奚容喝声:有僭了。”单臂一拳,呼地一掌击出,一股刚猛柔的掌劲,当胸撞来。   宫装丽人天生异禀,已然尽得本门武学奥秘,尤对先天易理之学,更具深湛造诣。她已从六人所立方位,看出了六爻阵的端倪,当下身形微微一偏,闪开了奚容的掌劲,脚下不退反进,一抬脚下金莲,倏忽冲到了秦岭樵夫的面前,秦岭樵夫大喝一声,当胸一斧劈去。   第十三回 阴风老怪     可是,宫装丽人身法飘忽如风,犹如飞絮一团,业已随风向滇池大侠飘去。   此时阵式已然发动,但见人影闪动,交叉飞舞,指风掌劲,参杂在闪闪寒芒中飞射,一波一波涌过来,声势甚是骇人。   宫装丽人心头一懔,轻敌之念立刻减去了几分,此刻才领略到士别三日便须刮目相看的道理,暗忖:六君子的武功果比以前进步多了,倒得小心应付呢。   此时六爻阵的威力已愈来愈强,宫装丽人仗着她轻功美妙,步法神奇,暂时还能应付。   适才狠斗宫装丽人的杜君平,并非真的杜君平,他见六君子现身后,便知危机已然过去,当下强提着一口真气,疾步向谷外行去,他因身负重伤,极须寻一个僻静地方疗伤,还幸一路均无人拦阻截击。信步在乱山中奔了一程,自知难再支持,不觉颓然一叹,随在一块石上坐下。默运全功,察看了一番伤势,已然发觉宫装丽人所用,乃是一种极其歹毒的阴功,自己为了假扮杜君平,竟未把药囊带上,只有随身所带的几颗普通丹药,当下摸出了两颗吞下,竟欲先行把伤势稳住再说。   讵料,吃下丹药不久,突然腹内大感不适,竟已无法再提真气,这一惊非同小可,暗叫道:“不好,这是一种什么功夫,怎的如此厉害?”   一个练武之人,只要真气不散,任是再厉害的伤势,亦可缓缓自疗,一旦真气涣散,那就非得借用旁人之力,或者是药物来治疗了。   就在这时,一条倩影循着山路,迎面飞奔前来,他身负重伤,耳力已然失聪,等到发觉有人前来,藏躲已是不及。   来人远远便发现了他,高声道:“是杜兄吗?”   他听那口音十分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来人行走极快,晃眼已到前面,却是一位极其秀丽的青衫女子,见他步履跄踉不稳,一把将他手臂抓住,柔声道:“杜兄,你伤得根重吗?”   他喘息着道:“还好。”顿了顿复又道:“请恕在下眼拙,姑娘你是谁?”   青衣女子愕然道:“小妹厉若花,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假杜君平点了点头道:“姑娘好像救过在下一次性命,那是在下误中蝎娘子暗器之时。”   厉若花满面忧容地道:“你提那些事干什么,咱们还是早些寻个地方疗伤吧。”   假杜君平想了想道:“姑娘如若有意帮助在下,就烦你去旅店替我把药囊取来。”   厉若花摇头道:“这样不妥,我先把你带到我住的地方,然后派人去取药。”   假杜君平轻喟一声道:“你的住处离这有多远?看来在下是无法步行前去了。”   厉若花大吃一惊道:“这般说来,你连真气都无法提聚了?”   假杜君平黯然一叹道:“暂时是如此,只要药囊取到,再重的伤势也不妨。”   厉若花想了想道:“小妹住所离此不过七八里的路程,我背你去吧。”   假杜君平乃是久已成名人物,怎肯让一位年轻姑娘背着,当下苦笑摇头道:“这怎么行?”   厉若花心里一急,疾步上前扶住,顺手点了他的睡穴,就势背起,放腿疾奔。   再说阮玲姐妹自假杜君平露面后,心里稍安,急忙退下,先行各处察看了一番,只见各处布下的哨卡,大部份都已死伤殉难,只是不见公孙乔。   这些死伤之人,有的久随谷主,有的是自幼收容的孤儿弃婴,眼看她们俱遭横死,止不住流下泪来,王珍悲恸地叫道:“元凶就是她一人,有天我要把她碎尸万段。”   阮玲强忍悲痛道:“徒悲无益,你快去寻公孙乔,我得去墓陵看看,怕的是薛姑婆独力难支。”说罢放腿向墓陵奔去,远远便见薛姑婆白发飘飞,正自与一位黄衫老者,打得难分难解。   另一处是一位黑袍老者,独对梅兰竹菊四女,此老掌力浑厚,招招有如巨斧开山,勇猛已极,但四女身法轻灵,步法飘忽,黑袍老者空自暴怒如雷,竟无法把四女奈何,而四女也只能暂时将他困住。   阮玲心细如发,且不管斗场之事,飘身向墓陵奔去,只见墓前一排立了五位本谷门下,有一二人已然带伤,当下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举步进墓前,轻声问道:“可有人侵入墓内。”   为首女子恭敬答道:“还幸没有人攻到墓前。”   阮玲点头道:“很好,你们小心守着,我去助薛姑婆。”转身又向斗场行去。   这时薛姑婆与黄衫老者已然渐渐分出胜负,那黄衫老者虽然武功高强,但薛姑婆占了兵刃的便宜,拐沉力猛,运转如飞,致令黄衫老者有许多招式施展不开。   阮玲缓缓行近,徐徐言道:“本谷向来不问江湖之事,前辈何苦听人指使,前来进犯。”   见他没有开声,复又道:“前辈如再不住手,等会可要自讨没趣。”   黄衫老者与黑袍老者乃是同道前来,原没把这些年轻女娃放在眼里,此刻遭逢劲敌,才知事情并不简单。   高手过招,生死只需毫厘之间,他这一分神,已予薛姑婆可乘之机,呼呼一连三招,把他迫退丈余。   阮玲突然高声喝道:“住手。”   薛姑婆收住攻势道:“老身已然取得先机,何故喊停?”   阮玲轻喟一声道:“他亦是情非得已,由他去吧。”   黄衫老者自知难以讨好,扭头看了黑袍老者一眼,只见他发须乱张,一脸怒容,仍在与四女拚搏,当下沉声喝道:“住手。”   黑袍老者本就难以下台,闻声把掌一收,退了下来。   黄衫老者铁青着脸道:“后援未到,看来凭咱们二人是难以进入墓陵了。”   黑袍老者冷冷道:“你可曾想到本盟戒律?”   黄衫老者点头轻喟一声道:“非是我等不尽力,面是事实难于得手。”   蓦地暗影传来一个沉浑的嗓音插言道:“尊驾总算见机得早。”   二老齐吃一惊,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银面白发老者,缓缓丛林中行了出来。黑袍老者于华山截击杜君平之时,曾经遇见此人,自知不敌,沉哼一声道:“咱们走吧。”   两人双双扭转身形,疾奔而去。   薛姑婆望着银面人冷笑道:“只会装神扮鬼吓唬人,算什么英雄。”   银面老者知她心里不大舒服,当下哈哈笑道:“老朽微末之技,怎及得薛姑婆绝伦超群,自然只好装神扮鬼,吓唬他们了。”   阮玲举步行近银面老者,悄声问道:“如何?”   银面老者点点头道:“大功已将告成,天明以前,几位都将潜离本谷,姑娘不妨再敷衍些时。”   阮玲又道:“如若她果有真意接掌本谷,又待如何?”   银面老者笑道:“此人野心勃勃,区区一派掌门人岂在她眼里。何况她此刻也无暇顾及。”   阮玲点了点头,放步向亭阁前奔去,此刻她心情宽畅,再不惧有人强进墓陵了,赶到亭阁前举门一看,但人影如飞,掌风拳影,一片呼啸之声,双方打得十分激烈。   宫装丽人既无法冲出阵外,而六君子一时片刻也无法将她奈何。   阮玲沉吟有顷,突然高叫道:“快请住手,不要再打了。”   六君子原就无意与宫装丽人作生死之斗,闻声把阵一撤,都停下下来。   宫装丽人一脸怒容,望着阮玲问道:“他们是你约来助拳的吗?”   阮玲摇头道:“晚辈与他们素不相识。”   宫装丽人哼了一声,目光落到万里孤行客奚容脸上道:“六爻阵不过如此,并未能把本座奈何。”   奚容哈哈笑道:“可是你也没占便宜。”目光四下一扫,突见杜君平不在场,不禁怒喝道:“杜公子哪里去了?”   宫装丽人所带的女婢同声道:“他已奔出谷去了。”   奚容吃了一惊道:“他身负重伤,岂能容他独自乱跑,咱们快追。”   当先飞步往谷外奔去。奚容一经行动,余人也跟着一齐奔出谷去。   宫装丽人冷哂道:“简直是一群疯子。”   阮玲从旁插言道:“师叔夜来辛苦,请里面歇息吧。”   宫装丽人冷冷道:“不用了,领我到墓陵去。”   阮玲见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天也快亮了,遂躬身答道:“晚辈遵命。”转身往墓陵行去。   宫装丽人领着八个劲装女郎,紧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到达墓陵之前,只见梅兰竹菊四婢,仗剑站立墓前,四婢见阮玲领着宫装丽人来到,脸上顿现惶恐之容。   阮玲徐徐吩咐道:“梅香姐,烦你把墓门打开,师叔要拜奠谷主遗体。”   梅香略一迟疑,终于上前把墓陵门开了,侧身闪到一旁,让出道来。   阮玲举步前行道:“晚辈为师叔开路。”   宫装丽人生性多疑,阮玲为她开路,正中下怀,缓缓迈步跟了上去。   这座墓陵与普通一般古陵的建筑,差不多少,并无特别之处。   阮玲把宫装丽人领至灵柩之前,侧身一让道:“这就是谷主的灵柩了。”   宫装丽人于进入之时,早把陵内情况,仔细察看了一遍,并未发现有何可疑之处,现见师姐的遗体。就在眼前,不得不做作一番,当下悲声裣衽道:“你我姐妹已然多年不见,不想师姐竟已撒手西归,令小妹好不痛心。”表示她不是全无感情之人,也滴下几滴泪来。   阮玲一旁劝道:“师叔且请节哀,咱们前面去吧。”   宫装丽人点了点头,她此来目的,主要是察看师姐是不是真的死去,再则便是看有什么人物藏在谷内。现见师姐果已死去,同时谷主随身携带,寸步不离掌门人信物,亦已在阮玲手中出现,证明她确是死了,当下点了点头,当先行出陵外。   阮玲紧随在她身后,试探着问道:“师叔听何人所进谗言,误信本谷窝藏匪类?”   宫装丽人冷哼一声道:“那姓杜的小子便是明证,还能错得了吗?”   阮玲接道:“杜兄弟乃是杜伯伯之子,想当年杜伯伯在日,与师父和师叔俱是志同道合之人,是以师父才特准他前来本谷,不然晚辈天胆也不敢如此胡为。”   宫装丽人冷冷哼一声道:“不用提那死鬼了,提起他我就有气。”   阮玲年事稍长,对往事记忆犹新,探悉杜飞卿与师父和师叔之间的一段微妙关系,立即住口不言。   宫装丽人复又道:“你今已执掌了本派门户,一切望你好自为之,不可听信外人之言,胡作非为,师叔事成之日,亦即本派光大之时。”   阮玲躬身道:“晚辈谨遵师叔训诲。”   宫装丽人微微颔首,扬长行出谷去。   阮玲目睹宫装丽人率领之人,俱都退出谷外,不禁深深吁了一口气。这一晚的工夫,在她来说,几乎比一年还要来得长久。   回到厅内,薛姑婆与王珍已然候在那里,阮玲劈头便问道:“公孙大叔的伤势如何?”   王珍答道:“还好,服下百花仙露后,已然不碍事了。”跟着问阮玲道:“君平哥的大功已经告成了吗?”   阮玲坐下沉吁一口气道:“想来已经告成了,详情愚姐尚不大清楚。”   薛姑婆插言道:“据皓首摩勒于老说,情形极为顺利,只是目下还不能泄露。”   王珍颇为意外地道:“谁是皓首摩勒?”   薛姑婆道:“就是那位头戴银色面具的老人家,当年他时常来本谷走动,那时你还小,或许你不记得了。”   王珍若有所悟地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阮玲打断王珍的话头道:“既已知道就不用多问了。”   薛姑婆突然又道:“于老方才传来令谕,老身与阮姑娘即刻便要出谷。”   王珍急问道:“我要不要同去?”   薛姑婆道:“你暂时与公孙乔呆在谷内,待孙乔伤势痊愈,再另候差遣。”   王珍噘着嘴不悦道:“真气人,每次都让我留在谷内,闷都把人闷死了。”   阮玲沉脸说道:“珍妹怎的如此不明事体,你以为此番进入江湖为的是游玩?”   王珍素来敬畏这位师姐,她认起真来,便不敢再言语了。   薛姑婆起身道:“事情甚是紧急,不能久呆了,这就走吧。”   阮玲跟着起身叮嘱了王珍几句,二人匆匆行出谷去。   再说杜君平自睡上石床后,一直在半昏迷状态下,有时感到全身经脉怒张,似要爆裂,有时又感到身形轻飘飘的,直欲乘风飞去。   他因事先已得到示意,在任何情形下,俱都紧咬牙关,竭力忍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突感心头积聚的一口闷气,恍似被阻止的洪流,得到宣泄一般,只觉心头一畅,人也突然清醒,不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双目睁开。   只见白眉老和尚、红脸老者,以及宫装妇人,俱都满脸疲惫之色,闭目盘坐,不言不语。   杜君平乃是夙具慧根之人,见这情况,知道这几天内,他们不知费了多少力量,为自己完成了此项功果。当下不敢惊搅,暗中运功一试,只觉百骸畅通。   这时几人似已调息完毕,红脸老者首先睁开双目,摇头轻轻一叹。   紧接宫装妇人与白眉老和尚,也相继睁开双目。见杜君平愣愣坐着,微微一笑说,道:   “不用发呆了,还不赶紧起来拜谢上人与伯伯成全之德。”   白眉和尚口宣佛号道:“不用谢了,咱们还是早一步离开此地,免得又多生枝节。”   红脸老者点了点头,随对杜君平吩咐道:“九九会期之日,是否让你露面,此刻尚无法决定。你先找地方呆上些时,等以后再说吧。”   杜君平突然想起阴风老怪之约,遂道:“晚辈意欲趁此刻,去一趟金陵。”   红脸老者沉思有顷道:“去一趟金陵自无不可,但得把容貌改一改。”   杜君平躬身道:“晚辈遵命。”   宫装妇人突然开言道:“记住,九九之前,务必来一趟飘香谷,切不可延误。”   红脸老者起身道:“趁此刻天尚未明,咱们走吧。”   几人起身行出灵堂,红脸老者又附着守门的青衣老者的耳朵,低低吩咐了一番,这才行出陵外。   杜君平心中原有许多疑团,但见三老的面容,均极其凝重,且都急着离去,便不好开口了,匆匆把王珍为他准备好的服色换上,戴起假面幕,顷刻便成了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行出陵外,那位青衣老者,亦已戴上银色面具候在外面,暗用传音对杜君平道:“此刻飘香谷风云弥漫,已有不少邪魔侵入,你一路务必小心,尽量避免与他们动手。”   杜君平只极不解,亦用传音道:“既有邪魔侵入本谷,我等为何不去助阮姐姐一臂之力,光凭阮家姐妹二人,只怕难于应付呢。”   银面老人摇头道:“不用了,你此刻尚不宜露面,况你那替身已然来到,万不得已时,老朽自当出面。”   杜君平知道一切事情,事前均经周密计划,既不让自己插手,多说也是白费,见红脸老者与白眉和尚俱已离去,遂也展开飘香步法,疾往山下奔去。隐约之间,果见沿途不时有人影飘飞,只是他身法快速,旁人不易发现,轻而易举地便脱离了山间,径自取道金陵。   再说那位假杜君平,被厉若花挟着,来到一处破庙之前。   暗影中突然闪出几个劲装女子,轻喝道:“来人是谁?”   厉若花道:“是我。”   劲装女子闻听是宫主来到,一齐上前行礼道:“恭喜宫主独建此项大功。”   厉若花把脸一沉道:“不用胡说,把他背回去好生安置。”   接着又道:“不可声张。”   这批女子俱是她的随身侍婢,见宫主正颜厉色,便不敢言语了,厉若花复又吩咐道:   “荷香,立刻赶去市集招商客寓,把杜相公的药囊取来,越快越好。”   吩咐已毕,这才步入庙内,这庙乃是天地盟燕赵分坛的行坛所在。除了厉若花所带侍婢外,有许多分坛之人,不过大部份俱已分派出去,只有这些女婢留守。   厉若花进入库内,见里面冷冷清清,遂问道:“山主哪里去了?”   女婢回道:“山主出去了,他老人家留下话,如若小姐回来后,不要再出去了。”   厉若花又问道:“他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女婢回答道:“大概不久就要回转了。”   厉若花挥手道:“吩咐下去,着她们小心戒备,面生之人,一律挡驾。”   女婢答应着退了下去。厉若花深吁一口气,行至榻前,伸手拍活了杜君平的穴道。   杜君平睁眼一看,已然置身破庙之中,当下徐徐坐起道:“多谢姑娘施救,还望差人替我把药囊取来。”   厉若花微微一笑道:“不用操心,我已着人去了,不久便可回转。”   杜君平暗中一提真气,蓦觉胸间一阵剧疼,鲜血直涌上来,迫使他赶紧将功散去,倏然一叹。   厉若花见他面色突然大变,不禁吃了一惊,急问道:“你怎么啦?”   杜君平喟然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不该妄用真气。”   厉若花捱着榻沿坐下,柔声安慰道:“你不用着急,我爹不久便可回来,他老人家一定有办法为你疗治伤势。”   杜君平摇头道:“不用了,只须药囊取到,在下便有办法治疗。”接着又一声慨叹道:   “这婆娘果真厉害,还幸是我,若换了旁人,不死也得落个终身残疾。”   厉若花点了点头,复又用埋怨口吻说道:“你这人也真是,明知自己内力不及她深厚,何苦强自出头。”   杜君平唉叹道:“你哪知这事内情,我若不出面,此后果更不堪想象。”   厉若花冷笑道:“大不了把飘香谷主的遗体毁了,难道还会有什么更可怕的事?”   说到这里,她似突然想起一事,复又道:“阮玲曾对我说,你在谢谷主墓后之内闭关练功,可有此事?”   杜君平心头一震,忙道:“不错,在下本有这个打算,后因情况变化,便不敢贸然闭关了。”   厉若花长吁一口气道:“幸亏有这改变,不然真个是危险极了。”   此时荷香已替杜君平把药囊取到,杜君平赶紧接过,先行取出一颗丹药吞下。跟着又倒出一些药末在掌中,抬头对荷香道:“烦姑娘倒点水给我。”   荷香应声替他斟上一盏白开水,杜君平接过迅速把药末吞下,随即闭目调息,再不言语。   厉若花把杜君平弄来之后,心中则以忧喜参半,矛盾万分,她知此人乃是天地盟鬼头令判下追缉之人,爹爹现掌燕赵分坛,即令爹爹不管,仍难保消息不外泄,如传入天地盟的耳内,爹爹可是大大地不利。   正当她心中忐忑难安之际,荷香悄悄行入禀道:“东主已经回来了。”   厉若花暗吃一惊,急把门掩上,吩咐荷香道:“你守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出去看看。”   跨步行出门外,堪堪走到大殿,厉阴平率领了一批属下已然到了大门之前,厉若花抢前两步喊了声爹——   突然瞥见他面色铁青,一片怒容,竟吓得把下面的话噎住。   厉阴平大步行人殿内坐下,随即吩咐道:“与我传下去,限一日之内,务必把姓杜的小子找到。”   殿下哄答一声,立有数人快步行出殿去。   厉若花暗吃一惊,试探着问道:“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如此着急。”   厉阴平怒气冲冲道:“仍是那小子的事情。”   厉若花呆了一呆,又道:“她既要咱们撤出,便该没有咱们的事了。”   厉阴平哼了一声道:“咱们的人虽已撤出飘香谷,可是谷外仍是咱们的界地,如何能辞其咎?可恨她竟请出龙纹令牌威迫为父……”长叹一声,住口不言。   厉若花知他说的是宫装丽人,想了想道:“她为何一再与姓杜的作对,不知寻到姓杜的后又将对他如何?”   厉阴平摇头道:“管她呢,咱们只是奉命行事,把姓杜的找到交给她,便没有咱们的事了。”   厉若花突然道:“爹,我真不明白,爹爹在武林中,声名何等赫耀,武林各派,谁不对咱们礼让三分,为何要投入天地盟做什么副盟,如今事事都得听命于人,实在太不合算了。”   厉阴平把脸一沉喝道:“女孩子懂得什么,以后不准你乱说。”   厉若花哪知老父此刻的心情,听了老父的斥责之言,不禁把嘴一噘,低头不再作声,心里暗暗盘算,如何设法把老父说动,使他脱离天地盟才好。   厉阴平平生只得此女,爱逾掌上明珠,眼看爱女已渐长成,表面虽没明说,暗中早已留意择婿之事,只是他眼界甚高,平日所见少年,无一合他心意,自杜君平、李俊才、王宗汉投入镖局,便有意于三人中选择一人。   嗣后发觉三人均属敌方之人,便打消了此念,无奈厉若花与杜君平特别投缘,而厉阴平也觉这少年不错,坏就坏在杜君平乃系天地盟指名缉捕之人,权衡轻重,不得不放弃此念。   可是,厉若花情有独钟,自邂逅杜君平之后,竟一反常态,不仅一反过去放荡刁蛮的作风,连衣着打扮也变得朴素起来。   她原非放荡淫娃,这一转变无形中恢复了她端庄文静本质,恍如一位极有教养的大家闺秀,知女莫若父,厉阴平冷眼观察,心中雪亮。一面庆幸爱女有此改变,一面暗暗叹息,深知爱女此项愿望决难达成。   他虽有心屈从爱女之意,无奈事与愿违,最感头痛的是,杜君平始终把他认作邪魔外道,不屑与之交往。但厉阴平外号东魔,岂是好惹人物,既无法收为己用,便存下了非杀杜君平之心,认为只有如此,始可绝去爱女之望。   父女二人各怀心事,相对沉默了一会,厉阴平必竟舐犊情深,唉声一叹道:“花儿,你去歇息吧。为父还得出去巡视一番,事完咱们便可回山了。”   厉若花摇了摇头,突然仰起脸,缓缓地道:“爹,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生儿育女?”   厉阴平怔了怔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倘若绝了子嗣便是不孝。”   厉若花目含泪光,凄凉地道:“如若子女不才,惹上杀身之祸,定然更为不孝了。”   厉阴平随口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突然觉出不对,目光直盯着她道:“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些事来?”   厉若花淹下泪来,啜泣着道:“请恕女儿不孝,我恐怕难以久侍膝下了。”   厉阴平大吃一惊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快对爹说,爹决不会责备你。”   厉若花呜咽着道:“倘爹不能放过他,女儿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厉阴平听她无头无脑,说出这番话来,思忖再三,突然省悟,急道:“你见到他了?”   厉若花点了点头。   厉阴平复又问道:“他现在哪里?”   厉若花正待开言,突然门外匆匆行进两个人,一是玉面无常靳大鹏,一是黑煞姚康,俱是厉阴平得力属下,对他行礼已毕,双双侍立一旁。   厉阴平抬头看了二人一眼道;“情况如何?”   靳大鹏望了望厉若花一眼,欲言又止。   厉阴平目中精芒一闪,沉声道:“有什么事快说吧,不用吞吞吐吐。”   靳大鹏支支吾吾地道:“点子已然找到,只是……只是……”   望了厉若花一眼,立即住口不言。   厉阴干霍地立起身来道:“他在哪里?”   黑煞姚康干咳了两声,接道:“他已身负重伤,有人亲见他已被宫主背回来。”   厉阴平颇为意外地扭头对厉若花喝道:“此事可真!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厉若花此刻突然坚强起来了,抬头徐徐说道:“就在云房之内,难道爹爹真的要把他解送天地盟?”   厉阴严哼了一声道:“我为天地盟的副盟,自然得听命行事。”   厉若花冷笑道:“爹爹虽然名义上是副盟主,可是这个副盟比起以前的山主来,可就差多了。”   厉阴平两眼一翻道:“胡说,难道现在爹爹就不是山主不成?”   厉若花撇了撇嘴唇道:“现在的山主比以前就不同了,事事得听人家的支使,人家叫咱们往东,咱们就不敢往西。”   厉阴平大怒,他乃极其桀骜之人,当着属下之面,被女儿一番抢白,大感恼怒,厉声道:   “你是越来越不像话,竟敢编排起为父来了。”   厉若花幽幽一叹道:“女儿怎敢如此。我只觉爹爹虽尊为天地盟的副盟,实际除了咱们自己原有的叔伯外,天地盟的任何人咱们都无法支使。相反的,咱们还得战战兢兢,听人支使,动不动要以盟规论罪,我真不知这是为什么。”   经厉若花这番言语,使厉阴平又想起在飘香谷内受辱之事,心中十分不乐。他此刻已然势若骑虎,若要脱离,谈何容易。   厉若花见爹爹沉吟不语,复又道:“咱们何若一定要加盟于天地盟,任由人主宰。”   厉阴平沉忖有顷道:“可是咱们也不能因这小子的事,无故得罪天地盟。”   厉若花喟然一叹道:“女儿知道爹爹的心里十分痛苦,我不希望爹爹此刻得罪天地盟。”   厉阴平摇了摇头道:“只怕不可能了。”   厉若花急道:“为什么?”   厉阴平沉哼一声道:“那婆娘屡次对为父无理,无非是试探为父的反应。为父纵横江湖数十年,岂甘受一婆娘之辱……”略顿一顿又道:“为父已决定即日便回山,再不过问天地盟的事。”   厉若花想不到爹爹转变得这般快,一时倒怔住了,她知爹爹并不讨厌杜君平,但因天地盟的令谕,他不得不遵从,现决定不管天地盟的事,自然也不再为难杜君平了。   忍不住脱口道:“爹,你真好……”   侍立一旁的玉面无常靳大鹏,黑煞姚康,彼此看了一眼,靳大鹏忍不住开言道:“启嘉东主,此事还宜从长计议。”   厉阴平双目冷电似地对他一瞥道:“为什么?”   靳大鹏心头一震,但仍抗声道:“即令咱们要脱离天地盟,也不宜在此刻,更犯不着为这小子甘冒不韪。”   厉阴平何尝不知兹事体大,他一方面是暗中屈从爱女的心意,一方面也委实受不了宫装丽人的窝囊气,是以才决心孤注一掷。当下目视黑煞姚康道:“你的意思如何?”   黑煞姚康徐徐道:“属下认为加盟天地盟原就失策,但此刻已然势如骑虎,公然与之决裂,却也犯不着。至于姓杜的少年,咱们不如暗中释放,这四下俱是本山之人,料不致泄露。”   厉阴平点头道:“此议大是有理,咱们就这么办。”话尚未说完,一个劲装汉子,匆匆行了进来,躬身禀道:“天地盟上官使者求见山主。”   厉阴平眉头微皱道:“请他进来。”   不多一会,上官延龄已随着劲装汉子行进庙来,拱手哈哈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又得劳动厉老的大驾了。”   厉阴平冷冷道:“上官兄可是奉了金牌传谕前来。”   上官延龄不由一怔,旋即省悟,摇了摇头道:“厉老不要取笑。”   随即面容一整道:“搜查杜氏遗孤之事,不知进行得怎样了?”   厉阴平冷漠地道,“不曾得到回报。”   上官延龄又道:“副盟着兄弟向厉老传言,燕赵分坛或有奸细混入,请厉老多加留意。”   厉阴平哼了一声道:“燕赵分坛俱是兄弟的多年属下,决不致有心怀异志之人。”   上宫廷龄道:“据说杜君平已为厉老的属下藏匿,还望厉老严加查究,免增不必要的误会。”   厉阴平勃然色变道:“这消息从何得来?”   上官延龄微微一笑道:“厉老不用生气,兄弟只是奉命传语,有无此事等会自可明白。”   当下立起身来道:“兄弟不多打扰,就此告辞。”   厉阴平满面阴沉,冷冷道:“恕兄弟不送了。”   上官延龄道:“岂敢,岂敢。”扬长行出殿去。   厉阴平容他走远,不由连连冷笑,显然他内心十分激动。   厉若花道:“此人前来难道就是专为传达那一句话?”   厉阴平冷哼一声道:“他此来传言,无异对咱们提出警告,说明咱们的一举一动,均无法逃过天地盟的耳目。”   厉若花面现忧容道:“咱们该怎办?”   厉阴平长叹一声道:“都是你与为父惹来的麻烦。目下别无他法,可将他换服易容,藏于篷车之内,咱们即刻回山。”   又对玉面无常吩咐道:“把咱们人都撤回来,准备起程回山。”   玉面无常惶惑地道:“万一天地盟追问,咱们如何交代?还望山主三思。”   厉阴平霍地立起身来,沉声道:“不用多说了,老夫自有道理。”   玉面无常深悉山主的性格,不敢多问,缓缓退了下去,径自各处传谕去了。   再说杜君平自服下药散之后,便即闭目调息疗伤,他根基深厚,又深道药理,经过一番调息,药力已然行开,伤势顿时好了八成。他知危机已过,立即跳下榻来,行至门后,正待推门出去,门外已传来厉阴平的声音,遂把脚步停下,暗中把他父女所说的话听得明明白白。   他的职司,除了将身为饵,假冒杜君平外,还得相机拯救被天地盟胁迫之人。从他父女的对话中,得知东魔厉阴平,仅不过是被利用的外围而已,并不能参与天地盟真正的机密。   不由暗忖道:“由此看来,边荒四怪也并非对方核心人物呢?”   容得玉面无常等人行出后,他才缓缓踱出来,拱手哈哈笑道:“厉老此种明智之举,在下心中甚是佩服。”   此时厉阴平脸上表情甚是难看,内心的感受尤为复杂。他乃极其自负之人,想起九洲镖行之事,可说完全坏在锦衣公子与杜君平两个年青人之手。   虽然因为爱女的关系,没有接受天地盟的令谕,把受伤的杜君平交出,但也不愿轻易将他放过,此刻见他行出,不自觉地重重哼了—声。   厉若花唯恐乃父盛怒之下,出手将他伤了,赶紧上前将杜君平拦住道:“你伤势未痊,怎的乱跑。”暗中急使眼色,制止他说话,并暗对父呶呶嘴。   杜君平轻轻将她拉开,直趋厉阴平身前道:“在事情尚未公开决裂前,厉老径自把人撤走,难道不怕因此将天地盟触怒吗?”   厉阴平沉哼一声道:“这是我的事,不劳你垂问。”   杜君平又道:“为今之计,厉老似乎不应与她公开决裂,一切还等到九九会期之后。”   顿了顿,默然不语,复又道:“在下自信尚有能力冲出魔掌,她们纵然对厉老责怪,无非是一个防患不严之罪。倘若公开决裂,恐非贵派之福。在下言尽于此,告辞。”说完举步向门外行去。   厉若花从后赶上,急喊道:“杜兄弟,你能走。”   厉阴平也沉喝一声道:“与我回来。”   杜君平停下脚步道:“姑娘救助之恩,在下必有还报,刚才所言之事,还望三思。”身形一掠,呼地射出了庙门,厉若花急喊道:“你不能走。”   可是杜君平去势如电,早已到了二三十丈外。   厉阴平一脸铁青,沉声道:“不用喊了,由他去吧。”   厉若花不禁怅然若失,一脸懊丧之容。   厉阴平满面阴沉,寒着脸道:“这畜生如此狂傲,有天为父总要让他吃足苦头。”   只听门外一人冷冷接腔道:“厉老放心,他绝对跑不了。”   人影一闪,司徒景缓步行了进来。   厉阴平暗吃一惊,脸上顿现不快之容,司徒景复又道:“副盟唯恐厉老属下人手不足,特命上官兄与兄弟安排接应之人,周围百里之内,俱已派有本盟之人,料他逃不出掌握,只是此人由庙内行出,还望厉老有所说明。”   厉阴平虽是老奸巨滑之人,但自恃身份,怎肯对司徒景这类人物说谎抵赖,只重重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厉若花没好气地道:“他暗中潜入庙内,窃听我父女谈话,我们一时问不警觉,以致让他跑了,难道这又有什么不对?”   司徒景冷冷一笑,道:“此事幸亏只落在兄弟眼里,若是旁人,却是大大地不便呢。”   厉阴平扬声厉笑道:“承情,承情。司徒兄的隆情高谊,厉某领受了。”   司徒景乃是奉命而来,目的只是用话点破对方,见厉阴平脸上隐泛怒容,不敢过份露骨,哈哈一笑道:“岂敢,岂敢,厉老言重了。”拱手一礼,出庙扬长而去。   厉阴平心中甚是恼怒,半晌方道:“好啊,她既对厉某来这一手,我倒要看看她怎生将我奈何。”   厉若花一心记挂着杜君平的安危,但因老父正在盛怒之下,竟不知如何是好。   厉阴平霍地立起身来道:“走,即刻随为父回山。”   厉若花此刻已知事情十分严重,当下柔声劝道:“爹,这样不太好吧。”   厉阴平怒气冲冲道:“为父一生纵横江湖,武林谁不对我敬重三分,这贱人如此作贱人,真真气死我也。”   厉若花复又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又不是盟主,何苦与她生这闲气。”   厉阴平此刻心中实是难受已极,他虽尊为四大副盟,可是除了加盟之日,曾见一次盟主之面外,从没有再见过盟主之面,一切号令,或是差人,或是信鸽,也从不曾征求过他的意见。今因屡受宫装丽人闲气,决心脱离。可是,他有自知之明,天地盟今非昔比,他若背叛,势必招来奇祸。当下长叹一声道:“为父何尝不知,但情势迫人,已然由不得咱们了。”   此时,属下的群雄已纷纷回来,厉阴平满面阴沉,在大殿踱了几匝,似是下了最大决心,霍地立定脚步,沉声吩咐道:“查点人数,即刻上路。”   部下哄答一声,鱼贯行出庙去。   厉若花见情势发展至此,不仅毫无喜悦,自觉隐隐似有一种不祥预兆,袭上心头,暗暗叹息一声。低头跟在老父之后,行出庙去。   再说杜君平连夜离开飘香谷,直奔金陵,这一路之上,因他已改换装束,竟没遇上麻烦,安然无事地抵达了石头城。当晚找一个客寓住下。   阴风老怪赫连仲与他相约之时,并不曾说明时间与约晤地址,只告诉了自己的住处。一问店家,才知赫连仲所居之所,是在寓城约有七八里地的一处山村。   他因急于得知爹爹尸骨所在,翌晨一早便即按址寻去,费了半天工夫,才在山根找到了一处小村落,村前垂柳流水,十分幽静,行至村口,却不见人影,当下高声问道:“村里有人吗?”   但觉人影一闪,绿荫中行出一个青衣童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尊客打听谁?”   杜君平赔笑道:“在下姓杜,应约前来拜访赫连前辈。”他因有求于人,言语甚是谦敬。   青衣童子摇摇头道:“客官来得不巧,家主进城去了。”   杜君平大失所望道:“不知何时回来。”   青衣童子沉吟道:“难说得很,有时三五天,有时三月两月,极难定准。”   杜君平想了想道:“既是这样,在下只有过几天再来了,倘若赫连前辈回来时,请对他禀报一声,就说在下来过了。”   青衣童子沉忖有顷道:“客官现住哪里?”   杜君平道:“在下现任城内悦来客栈,在没有见到赫连前辈之前,暂时不会离开。”   青衣童子点头道:“小的记住了,家主人不在家,恕我不便留客。”   杜君平道:“算了,在下改天再来。”别了童子,转身回城。   午饭时,杜君平方在食厅中用膳,心中正思着如何才能找到阴风老怪,探问父亲埋骨之地,突见一个貌相清癯的灰袍老者行近桌边,低笑道:“兄台一人独酌,不嫌寂莫吗?”   杜君平瞥了老者一眼道:“老丈如不嫌弃,何妨坐下共酌?”   老者也不谦逊,一屁股就在杜君平对面坐下了。   杜君平招手把堂倌叫来,替老者添了一付杯筷,老者也不谦让,酒到杯干,一连干了几杯,这才深叹一口气道:“兄台如已吃饱,咱们另找个地方谈谈如何?”   杜君平微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只觉此貌虽然甚是衰弱,说话中气倒十分充足,心里不禁一动,推杯而起道:“在下初来贵地,客中正感寂寞,老丈如此推爱,自是求之不得。此刻就走如何?”   老者领先行出酒楼,一直将他引出城外,就在江边一处岩石堆中坐下道:“此处人迹罕至,咱们正好畅谈。”   杜君平拱手道:“在下可以请教老丈尊姓大名吗?”   老者哼了一声道:“我且问你,你果是杜飞卿之子杜君平?”   杜君平暗吃一惊,霍地立起道:“你究竟是谁?”   老者冷森森地道:“老夫赫连仲,在江湖上跑的人,大概不会不知。你今天若不实话实说,这滔滔江水,就是你葬身之地。”   说着把脸一抹,露出本来面目,果是泰山松鹤观所见的那位阴风老怪。   杜君平为了取信于他,亦把面幕揭下道:“老丈此刻总该相信了吧?”   阴风老怪双目冷电似地在他脸上一扫,点点头道:“果然是泰山所见之人,只是老夫仍只能将信将疑而已。”   杜君平甚为不解地道:“难道你认为在下是假冒不成?”   阴风老怪道:“只因江湖盛传有两个杜君平,究竟何者是真,哪个是假,老夫无法知道。”   杜君平轻叹一声道:“除了为人子者,竟欲一尽孝道外,一堆尸骨,于旁人何用?”   阴风者怪道:“话虽不错,可是杜大侠之事,已掀起江湖一场巨大风暴,老夫仍难对你尽信。”   杜君平甚是不悦道:“老丈既邀约在下前来,想是与先父生前有过交往,今在下不远千里来到,为何又推三阻四,故意为难在下?”   阴风老怪沉思有顷道:”好吧!你把面幕戴上,老夫这就领你前去。”   说罢当先举步,领着杜君平行了约有一二十里,已然到了一处山野僻境。   阴风老怪展开身法,疾向一处狭谷奔去,到达谷内,随在一处依山所建的坟墓前停下道:   “这座青坟就是令尊杜大侠坟墓了。”   杜君平举目见那石碑之上,刻有一行楷书“河间杜飞卿之墓。”不禁触发父子天性,悲喊了一声…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固可勉强做作,但此种发乎内心的哀痛,那是无法做作的。   阴风老怪经验何等丰富,经察之下,已然确认他真正是杜君平,遂上前劝道:“孩子,人死不能复生,徒悲无益。”   杜君平大哭一场,把内心的衰伤尽情发抒了一番,方才渐渐止住眼泪。转身对阴风老怪一揖道:“承蒙前辈替先父收殓尸骨,晚辈感激不尽。”   阴风老怪喟然叹道:“江湖上均认老夫乃是邪魔外道,独杜大侠不弃,推诚相交,老夫自感力薄,不能与他报仇雪恨,这点小事不过略尽心意而已,何足言谢。”   杜君平复又道:“前辈既有机会为先父收殓尸骨,想亦知道先父遇害的经过?”   阴风老怪点了点头,拍着一块岩石,示意他坐下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且坐下,容老朽慢慢说与你听。”   杜君平依言坐下。   阴风老怪干咳了两声,徐徐言道:“老朽虽在武林薄具声名,自问惹不起你那仇家,是以令尊遇害之事,从不曾对任何人谈起。怕的是一朝泄露,不仅于事无补,且将招来杀身之祸。”   深叹一口气又道:“老朽行将就木。对生死之事,原没看得那么重,但若老朽一死,杜大侠的怨仇,便将永沉海底了。”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前辈所说极是。”   阴风老怪又道:“前些时江湖突然传出消息,天地盟发出鬼头令判,缉获杜大侠的遗孤,老朽便知此事大有蹊跷,是以赶来泰山松鹤观察看。”顿了顿又道:“此去原不指望有何收获,嗣后细察贤侄的言谈举止,竟大有父风,才知杜大侠果然有后,且已艺成进入江湖,是以才微露口风,看看你的动静。”   杜君平深吁一口气道:“晚辈原想早日赶来金陵,只因许多俗事未了,是以直到此刻才来。”   阴风老怪长叹一声道:“老朽于泰山仅对你说了几句话,不想竟引来了许多麻烦,老朽并非怕事之人,只为要留这张活口,才委曲求全,东藏西躲。唉……”   杜君平恍然大悟,原来他如此诡秘谨慎,乃是为了逃避追索他的人,当下甚为诧异地道:   “前辈乃是武林前辈,对方究竟是何许人,竟敢于公然向前辈寻仇?”   阴风老怪冷笑道:“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杀害令尊的那帮人,他们处心积虑,竟欲先行掌握天地盟的大权,然后再图独霸江湖。”   杜君平想了想道:“前辈与他们碰过面吗?”   阴风老怪摇了摇头道:“江湖上稍具声名之人,老朽大部份都认识,只是暗中掌握天地盟之人,却不知是何许人,也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更可怕。”   杜君平深叹了一口气道:“晚辈对天地盟之事,已略略摸着一点头绪,老前辈如能将往事略加叙述,晚辈前后加以对照,便不难理出一个头绪来。”   阴风老怪仰望晴空,沉思了一会,徐徐地道:“十余年来,因天下太平,万民乐业,武林各派纷纷思痛,遂有天地盟之议,以图借此项同盟,消弭各派纷争。当时武林之中,杰出人材,不下数十位之多,而最得众望者,便是掌天地盟的铁髯苍龙肖铮,与令尊神剑杜飞卿,当时号称乾坤双绝。”   “他们一个刚毅正直,一个倜傥风流。武功亦在仲伯之间。而当时他俩的友好中,有一位巾帼英雄,不仅武功独特,而且貌若天仙。”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可是飘香谷主谢前辈?”   阴风老怪点了点头道:“不错,三人意气相投,十分莫逆。只是男女之间的友谊,与同性之间的交情,多少有些差别。”   喟叹一声又道:“虽然肖大侠练的童子功,终生不能婚娶,而杜大侠又是已有妻室之人,终不免惹起旁人议论。其中最为不满的,是一位武功高强的侠女,另外尚有一个行踪诡秘的侠士,此人才华绝代,貌赛潘安,武功亦不在乾坤双绝之下,只是心术不正,行事乖张。”   杜君平打断他的话头道:“那位侠女可是飘香谷主的同门?”   阴风老怪道:“那就不大清楚了。”   杜君平又问道:“老前辈可曾见过那位神秘侠士?”   阴风老怪摇头道:“此人行事怪诞,手段毒辣,且擅易容之术,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极少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深吁一口气道:“话拉得太远了,你再别打岔,容我继续说下去。”   杜君平此时心里巳然略略明白了一点,暗忖:“难道爹爹是那宫装丽人害死的?”   阴风老怪继续说道:“天地盟成立之日,乾坤双绝俱是盟主人选,可是令尊杜大侠性情淡泊,竟自一人南下金陵,傲游风月。根本没把天地盟之事放在心上。也是事有凑巧,我亦因不满天地盟将黑道人物摒于门外,竟没有前去观礼,而与杜大侠在秦淮河畔相遇。当时杜大侠游兴甚深,匆匆谈了几句话,便即进入了一艘极其讲究的游艇。”   长吁一口气接道:“当晚老朽适有事夜行,突见杜大侠浑身浴血,踉跑向城外奔跑,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尾随追赶,至到此处,杜大侠已然不支倒地。”   杜君平神情紧张,急道;“当时可能言语?”   阴风者怪摇了摇头道:“老朽见状,急赶上前,伸手准备将他扶起。而杜大侠却就地一滚,挪开数尺怒吼道:“不要靠近我。”   老朽惊愕之余,仔细对他一瞧,原来他已面目全非,身上衣衫尽湿,地下遍是黄水,臭不可闻。老朽在江湖混了多年,已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当下也顾不得别的了,急道:“兄弟名叫赫连仲,杜大侠有何事须兄弟效劳,请快吩咐。”   杜大侠当时双目已无法睁开,强提一口真气道:“杜某不慎,被奸人于酒菜中下毒,暗害杜某之人,可能是……”狂吼一声,寂然无声,人已死去。   杜君平满面垂泪道:“先父修为深湛,难道死时连话都无法说完?”   阴风老怪喟然叹道:“老朽在江湖闯荡半生,什么样的歹毒暗器都见识过。从不曾见过这般剧毒之物。杜大侠死去未及盏茶时刻,已化成了一堆黝黑的枯骨,真个令人惊心动魄。”   杜君平悲恸地道:“照此说来,老前辈也不知先父是死于何入之手了?”   阴风老怪长叹一声道:“老朽与令尊虽然道路不同。但他之为人,老朽素所佩服,既遇事哪有坐视之理。翌日便化装为一商贾,亦去秦淮河中邀妓买醉,经多方打听,才知在不久以前,秦淮河中曾来了几个外地的歌妓,并自备有游艇,但仅做几天生意,便不再露面。”   杜君平怒吼道:“那几个歌妓定然是毒害先父的凶手了。”   阴风老怪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老朽问明此事之后,立即兼程北上,各方一打听,才知天地盟的盟友大会已完,并推选了肖大侠为盟主,另选千手神君东方玉明、修罗王单于坡、飘香谷主谢紫云、与令尊杜大侠四位为副盟。”   “肖大侠乃是令尊的好友,他既已应任盟主,老朽自然该把心事通知他,讵料,问遍各个加盟的门派,竟没有一人知道总坛所在,更无法找到肖大侠其人。”   杜君平拭着泪道:“之后老前辈便没有再见到肖大侠?”   阴风老怪点头道:“老朽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此人虽属邪魔外道,对杜飞卿似有一份真实情谊,跟着郑重叮嘱道:“此后你不用再去找我了,一切行动务必小心,在大仇未报之前,亦不宜常来此地。”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   阴风老怪复又道:“老朽自知艺业低微,力量有限,但有生之年,绝不会放弃为老友尽一份心力。”   他似是尚有甚多的顾虑,举目四下察看了一番,见没什么动静,接道:“咱们不宜在此久呆,老朽先行一步。”举步向谷外疾奔而去。   杜君平望着阴风老怪逝去的身影发了一会楞,突然觉得此事大有疑问,第一,兵刃乃武林人寸步不离之物,爹爹既南下游玩,为何宝剑留在北方?   第二、爹爹功参造化,纵然服下绝毒,也不可能马上就死?何况阴风老怪见他之时,业已面目全非,难道其中另有其人?   先前估因乍见爹爹骸骨,悲愤填胸,方寸已乱,此刻冷静下来,才发觉有许多事情,根本无法连贯起来,想再问时,阴风老怪已然离去。   于是,他决心回到客寓,冷静地想一想,同时他极希望能见到阮玲,把她所知道的,互相印证一下,也许加以连串起来,可以得到一个结论。   回到客寓,天色已经不早,此行他虽见到了爹爹的坟墓,那只是一个疑团,仍然难确定是不是真实的,也因为这样,使他感到十分懊丧。   这客寓在金陵城中,乃是一家历史悠久,客人最多的一家,一到傍晚,顿时热闹起来,杜君平正自倚在椅上,假寐思之际,突然人影一闪,进来一位篷头叫化,回手把门掩上,拱拱手道:“请恕老叫化来得鲁莽。”   杜君平认得此人乃是丐帮护法夏楚,不觉一怔,他此刻仍戴着人皮面幕,不知对方怎会认得自己。   夏楚见杜君干满面惶惑之容,不禁哈哈一笑,行近他身旁低声道:“丐帮唯一的长处,就是耳目众多,世兄来金陵寻访阴风老怪之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杜君平深知丐帮属于侠义一派,代出高人,无形中已成了武林中一大帮派,在江湖上享有盛誉,知他来寻自己,绝不会有恶意,遂道:“前辈寻我有何教谕?”   夏楚悄声道:“阴风老怪处境已然十分危殆,此人平日所作所为,虽不十分正当,但亦无大恶,对方此番要对付他,目的是杀人灭口。”   杜君平甚为诧异地道:“他并没有掌握什么秘密,对方何故杀他?”   第十四回 北妖蛇娘     夏楚沉忖了一会道:“也许他掌握了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是以对方要杀他灭口。”   杜君平摇头道:“已事隔多年,为什么此刻才动杀人灭口之念?”   夏楚道:“依老叫化看来,阴风老怪早就在对方监视之下,一经有不利于他们的行动,他们便不会容他再活下去。”顿了顿又道:“不过阴风老怪亦非弱者,定然也想到了如何自保。”   杜君平喟然一叹道:“为杜门之事,劳动许多武林前辈,而晚辈反到置身事外,实让我衷心难安。”   夏楚正容道:“话不是这般说,此事关系武林正邪之消长,大家如再不觉悟,合力应付,势将沦于万劫不复之地。”   杜君平突然问道:“天地盟九九会期转眼即到,不知已加盟的各派,将如何应付?”   夏楚干咳了两声,徐徐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再说吧。”   杜君平知他不肯透露,不便多问,想了想道:“前辈见着阴风老怪没有?”   夏楚笑了笑道:“近来年阴风老怪行踪诡秘,很难找到他的住所,此番约你前来金陵,定然是大有用意。”杜君平轻吁一声道:“他约定晚辈前来,乃是看先父的坟墓,并述说当年先父遇害的经过。”   夏楚沉吟半晌道:“令尊遇害之事,乃江湖一大隐秘,据本帮各方采集的消息,只怕没有如此简单,他对你怎么说?”   杜君平随即把阴风老怪之言,转述了一遍。   夏楚摇头道:“其中漏洞太多,不可深信,世兄你是明白人,当知你此刻的处境是如何的危殆,岂可轻易涉险,万一阴风老怪被对方逼迫,引诱你前来,若不详察,那是极易上当。”   杜君平点头叹道:“晚辈亦知传言难以尽信,既有此线索,岂有不追查之理。晚辈既为人子,竟然置身事外,天下有这道理吗?”   夏楚点头道:“世兄之言固是,毕竟你还年轻,对江湖之事知道得太少,纵欲尽心,亦无能力,必待真象大自之后,那时敌我分明,便可放手一拚了。”   见杜君平默然不语,立起身来道:“老叫化言尽于此,九九会期将到,世兄前途珍重。”   夏楚微一颔首,闪身退出房去。   杜君平把各事细一思量,觉得夏楚之言前后大有矛盾,起先是说阴风老怪处境危殆,之后又说此人言不可尽信,真是令人无法理解,心中暗忖:“如果阴风老怪果已危殆,那证明他的话是可靠的,如若他是受人威逼,哄骗我来金陵,下一步便该对付我了。”   他乃极聪明之人,略一思忖,觉得二者都有可能。敌方既已获得阴风老怪保有杜飞卿遇害经过之秘,以天地盟如此庞大的力量,自可随时杀人灭口,为何容留他活在世间?这说明了对方必已设法控制了阴风老怪,并利用他来剪除同情杜门之人。   丐帮耳目众多,必系觉着事有蹊跷,才由夏楚出面示警,想到这里,心头顿时懔然一惊。   好在此刻艺业大进,对方如若正面来袭,足可应付。   他此番来金陵,目的是寻找爹爹坟墓,虽然已经如愿以偿,但难深信,是以决心回飘香谷,待事情弄明白之后,再来挖取爹爹的骸骨不迟。   当他算清房钱,行出店门之际,突然迎面行来了两个人,一个是王宗汉,一个是李俊才,他乡遇故知,心头不觉大喜,急上前叫道:“二位久违了。”   王宗汉与李俊才同时一怔,看了他一眼道:“兄台尊姓,如何认得我兄弟?”   杜君平也是一怔,低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遂暗用传音道:“兄弟杜君平,此间不是谈话之所,咱们找个地方叙叙。”   二人这才省悟,李俊才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李大叔,久违,久违。”   三人随即进了一家酒馆,寻了一个偏僻的雅座坐下,李俊才甚感诧异地道:“杜兄怎的也来金陵了?”   杜君平低声道:“兄弟乃是应阴风老怪之约来的,他要告知先父的埋骨所在。”   王宗汉插言道:“可曾见着他?”   杜君平道:“找是找到了,但不一定可靠。”喟然一声又道:“此人吞吞吐吐,似有许多顾虑,究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俊才摇着纸扇道:“此人江湖名声并不太好,杜兄还是防着他一点。”话题一转又道:   “兄弟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杜君平笑道:“李兄说这话不是嫌太见外吗?”   李俊才暗中四下一瞥,无可疑之人,遂低声道:“兄弟觉得江湖上似有两个杜兄,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情?”   李俊才又道:“在九洲镖行初次所见,那是兄台你,与我等同进神风堡的,似乎不是你。   在那时与令师伯同行的,可能是你,进了索隐山庄之后,同出来的,又好像不是你,杜兄能稍作解说吗?”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替身之事,小弟果曾听说过,但究竟是谁在做我替身,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恕我无法详告。”   李俊才乃是极其机智之人,稍一思忖,便即明白,知道他的身后,必有老辈人物为他策划。遂点头道:“兄弟已经明白了,只要不是敌方之人,兄弟便放心了。”顿了顿又道:   “小弟与王兄这番来此金陵,乃是奉师命差遣,杜兄如无紧要之事,咱们三人正可互相策应。”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二兄既是奉命前来,想亦见着敝师伯了,不知武当之行,结果如何?”   王宗汉插口激动道:“事情大出意料之外,武当派竟一口回绝,再不过问江湖之事,且传下法谕,所有在外行道的门下,俱都限期回山。”   李俊才跟着又道:“不仅武当如此,连少林亦采同样行动,看来江湖已无是非公理可言了。”   杜君平不以为然道:“少林、武当两派,俱是出家人,他不问江湖之事,乃是格于师训,这怎能证明江湖上就没有是非公理?”   王宗汉笑笑道:“事情绝非如此,两派想是受了天地盟的暗中警告,迫不得已。”   杜君平暗暗点头,感喟地道:“由此看来,天地盟的势力果是不小。”   李俊才轻摇纸扇道:“不论事情变化如何,家师与尹大侠绝不会罢手,他老人家此番着兄弟前来,乃是风闻天地盟已在江南设立分坛,并由北妖古兰香兼掌。”   杜君平道:“看来边荒四怪尽为天地盟收容了。”   李俊才面现忧容道:“边荒四怪虽然各有所长,但并不足畏,最可怕的是,风闻另有几位久未露面的凶魔,亦已投入了天地盟了。”   杜君平激动地道:“天地盟乃是武林堂堂正正的组织,怎的竟容邪魔外道渗入?”   李俊才叹道:“盟友们愤愤不平的,也就是为了这事,可是真正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的,并没有几人。”   王宗汉突然插言道:“这些话都不用说了,提起来徒乱人意,还是谈谈咱们自己的事吧。”   李俊才瞥了他一眼,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目光却转向了靠窗坐的一位少年公子。   杜君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少年身御白纺长衫,手摇纸扇,生得十分秀美,只是眼角眉梢,隐泛一股淫邪之气,显然不是什么好人物。   李俊才用指沾着酒,在桌子上写了:蝎娘子杜珍娘六个字,随即用袖抹去,杜君平对扛湖人物不熟,并不知蝎娘子是谁,王宗汉心中顿时了然,蝎娘子乃是北妖古兰香首徒,既在此出现,天地盟设立江南分坛,那是果有其事了。   就在这时,一个劲装疾服的江湖汉子,匆匆行了进来,对杜珍娘一躬道:“属下已打听得那阴风老怪,就在城外不远的一处山村……”   杜珍娘瞪了他一眼,对着王宗汉等人一呶嘴,江湖汉子立即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不自觉地转头对王宗汉等人看了一眼。   李俊才摇着纸扇哈哈笑道:“大哥,昨晚泰淮河中那妞儿的歌喉,至今令我难忘,今晚可有兴致再去?”   王宗汉微微一笑道:“贤弟有兴,愚兄自当奉陪。”   杜珍娘本对他们三人十分留意,现见他们说的尽是些风花雪月,疑云顿减,低低吩咐了江湖汉子几句,起身扬长而去。   杜君平急道:“不好,看来阴风老怪果有危险了。”   李俊才笑道:“杜兄必竟太过厚道,似赫连仲这等人物,纵有危机与你我何干?”   杜君平轻喟一声道:“不问他平日素行如何,至少这件事是因我杜门而起,兄弟如置不问,于情理说不过去。”   王宗汉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杜兄之言极是,天地盟到处排除异己,咱们能保全一人,便保全了—份力量。”   王宗汉在三人中,年事较长,他亦如此说,李俊才不好再说什么了。   杜君平复又道:“阴风老怪的住处,小弟曾去过,如若二位有兴,咱们今晚不妨暗地去看看,如能见着他,顺便把消息透露与他,让他有个准备。”   王宗汉看了看天色道:“天已不早了,咱们回去稍作准备,便可起程了。”   他们三人并不住在一个店,出门约定了碰头地点,便即分手。杜君平回到店内,暗自调息了一会,突感一阵蟋嗦之声传入耳内,他自经红脸老人,以无上神功,为他易筋洗髓,打通经脉后,功力已然大增,耳力洞察细微,蓦地睁开双目,只见一条五彩斑烂的小蛇,昂头伸舌,向床前游来。   这所旅店位于人烟稠密的大街,何来此种赤练?心里一惊之下,举手一指弹出,但听叭的一声,蛇头应手被击成粉碎。   当下一长身,跃出窗外,隐约似见一玄衣人在巷口一闪而逝,不禁暗暗点头,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然落在对方的眼内。沉思一会,径自往约定的地点行去,王李二人已然先至,当下把遭一蛇袭之事说了一遍。   李俊才道:“这事定是蛇娘子的属下所为。”   杜君平道:“谁是蛇娘子?”   李俊才接道:“北妖古兰香,生长苗疆,惯于驱蛇使毒,收有四徒,一是日间所见的蝎娘子,一是蛇娘子,另有二徒亦是玩毒的专才,却不常在江湖走动。”   杜君平甚感诧异地道:“小弟来金陵不久,且已改换装束,竟然仍难她们的耳目。”   王宗汉接道:“咱们这就走吧,阴风老怪久处金陵,必然知道一点北妖之事。”   杜君平点了点头,当先引路,三人一路疾行,不到初更时分,已然望见了阴风老怪的住所。   李俊才招手把二人引至一丛树木之后,低声道:“咱们是明着拜访,抑是暗中守候?”   杜君平道:“对方果要对阴风老怪下手,总在二更以后,咱们不如明着进去拜访。”   王宗汉深以为然道:“为免惹起不必要的误会,自然是明着拜访较妥。”   李俊才想了想道:“二兄既都同意明着拜访,小弟也不阻止,但不知阴风老怪在没有在家?”   杜君平一长身道:“小弟已然来过一次,我来引路。”放步向村口奔去。   只听暗影中一声沉喝道:“来人是谁,快请站住。”   杜君平立定脚步拱手道:“我们是来拜访赫连前辈的。”   对方沉寂了一会,忽然传来一个童子嗓音道:“家主人有请,几位进来吧。”   杜君平举步当先行人,王宗汉与李俊才紧随身后,穿过一片竹林,已来到一所精合之前,一个青衣童躬身揖客道:“家主人请几位入内。”   李俊才心中大为不悦,暗忖:这老怪架子倒不小。   杜君平因一直把他视作前辈,是以并未在意,入内是一明两暗,中间是客厅。   阴风老怪缓步由内行出道:“几位夤夜来此何事?”   杜君平为王李二人引见,坐定之后,这才徐徐道:“前辈近日可曾觉出有什么警兆?”   阴风老怪怔了怔道:“世兄所指是哪方面的?”   杜君平坦率地道:“自然是天地盟方面,他们已在金陵设立分坛了。”   阴风老怪吃了一惊道:“世兄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杜君平随将见到蝎娘子,以及在旅店遭逢蛇袭之事细说一遍。   阴风老怪脸上阴睛不定的沉吟半晌道:“主持人定然是那老妖婆了,数日前她曾着人对老夫游说,为老夫一口回绝,此刻将前事对照,可见她已来到金陵了。”   杜君平复又道:“今天蝎娘子复又提到前辈,可见她们对前辈十分看重。”   阴风老怪哼了一声道:“老朽既未收门徒,亦无属下,平日独来独往,纵然把我罗致去,也成不了什么事。”   李俊才插言道:“江湖之事,很多事情难于预料,她们一心要罗致前辈,定必有她们的用意。”   阴风老怪沉忖有顷道:“诸位远道前来,老朽本应略尽地主之谊,只是目下有许多不便,恕老朽不留你们了。”   李俊才乃是极其机智之人,觉出阴风老怪说得十分轻松,情绪却显得十分不安,知他必有隐衷,当下暗暗对杜君平使了一个眼色。   杜君平会意,立起身来道:“实不相瞒,晚辈们此番来到贵庄,一方面是向前辈示警,同时也希望能对前辈有所帮助。”   阴风老怪哈哈一阵狂笑道:“老朽在江湖虽然声名不大好,可也并非怕事之人,我倒不信古兰香敢于对我怎样。”   李俊才徐徐插言道:“古兰香今非昔比,她既受命前来,只怕要大干一番呢。”   阴风老怪哼了一声,默默不语,一时厅内显得十分沉寂。   突然,一声尖锐狂叫,从村口传来。阴风老怪霍地跳起身来,噗的一口将灯吹灭,沉声道:“几位暂时不要露面,待老朽出去看看。”飘身闪出了窗外。   杜君平目光投向村口,暗用传音道:“二兄可曾听出那喊声吗?那分明是受极大的痛苦与惊吓发出来的,黑夜之间,得小心她们的毒物。”   李俊才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分给二人道:“对付毒虫,最好用这个。”   杜君平与王宗汉俱是胸怀磊落之人,纵不使用暗器,在这种情势之下,倒是最适合没有。   于是,各自接过一把铜钱,纳入怀中。   李俊才又道:“咱们不能呆在这屋里,还是出去吧。”   杜君平道:“咱们分开行动,二位请做一路,从左面出去,兄弟从右面出去,等会到村口会合。”   说着身形一掠.飞向窗外射去。此时村口隐隐传来喝叱之声,当下展开飘香步法,脚踏林梢,犹如一缕青烟般向村口奔去,远远便见村口立着一位红衣少女,正在与阴风老怪谈话。   只听阴风老怪阴森森地道:“老夫早已与世隔绝,再不过问江湖之事,你们夤夜来此伤人,不嫌欺人大甚吗?”   红衣女子格格笑道:“赫连前辈你误会了,晚辈绝无出手伤人之意,刚才那位乃是他自找麻烦。”   阴风老怪沉哼一声道:“胡说,他们决不敢怠慢客人。”   红衣女子冷笑道:“照前辈这般说,那完全是晚辈的不是了?”   阴风老怪怒道:“出手便行伤人,自然是你的不对了?”   红衣女子沉脸道:“晚辈以礼求见,他竟一再推说前辈不在家,这岂是待客之道?”   阴风老怪闻言心中愈怒,但他必竟是城府深沉之人,心念一转之下,强把怒火压下,冷笑道:“你是古兰香的门下?”   红衣女子点头道:“前辈眼力果是不差。”   阴风老怪又道:“今夜来此何事?”   红衣女子恭谨地道:“奉家师之命,请前辈去一趟金陵,有紧要之事相商。”   阴风老怪哈哈一阵冷笑道:“好大的架子,她不会自己来吗。”   红衣女子又道:“家师日理万机,实在抽不出空来,是以着晚辈前来促驾。”   阴风老怪沉哼一声道:“你回去告诉她,我也没空。”   红衣女子突然把脸一沉道:“家师令出如山,还望前辈委曲一下,务必去一趟。”   阴风老怪怒极而笑,仰天一阵怪笑道:“她算什么东西,竟然对老夫下令,简直是荒唐。”   红衣女子冷冷道:“前辈果真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阴风老怪亦是一方雄主,对方竟把自己当作属下看待,愈使他怒火千丈。当下一声大喝道:“老夫宰了你这猖狂的畜生。”呼地一掌推出,一股雄浑掌力,直撞了过去。   红衣女子有恃无恐,身形一飘,轻轻闪过,寒着脸道:“前辈一味刚愎自用,等会可要后悔莫及。”   阴风老怪愈发大怒,呼地又是一掌攻来,他掌力雄浑,又是愤怒中发掌,势如狂飚怒卷。   红衣女子身形再撤,高声道:“别再不知好歹,等会有你瞧的。”身形一闪,隐没林中。   阴风老怪呆了一呆,举步正待追去,耳际倏然传来一阵嘘嘘怪啸之声,只见草丛中万头攒动,涌出一片蛇群,昂头吐舌,直向他冲来,不由暗吃一惊。   阴风老怪久走江湖,对这类的毒虫,并未放在眼里,哈哈一阵狂笑道:“我知你蛇娘子就只这点看家本领,我倒不信凭这几条蛇儿便奈何得了老夫。”双臂一抖,一鹤冲天,身形已登上了一株白杨树梢。   远远复又传来红衣女子的格格笑声道:“你先别得意,还有呢。”   蓦地半空陡起一阵嗡嗡之声,一群黑蜂,恍似一片黑云般飞来,数量之多,几可遮满一二亩地。   赫连仲原先以为身在高空,可以不畏毒蛇侵袭,此刻却成了蜂群攻击的显著目标,暗中四下一瞥,地下毒蛇已然布满,自己所处之杨树,距离竹林,足有七八丈远,若中途无法借力,决难飞渡,心中不由一懔。   事情也是真怪,那些蜂群虽将他四周布满,却只是上下飞翔,并没有立即进攻,远远又传来红衣女子的声音叫道:“前辈你自信能抗击我的蜂群吗?”   阴风老怪知她在胁迫,冷笑一声道:“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大风大浪不知经过多少,岂惧几只毒蜂。”   红衣女子嗓音一变,沉声道:“既是这样,那就莫怪我们手段毒辣。”   阴风老怪知她将要发动,倏然引吭发出一声厉啸,他内功精湛,啸声犹如鹤唳九霄,久久不绝。   就在他引吭长啸的同时,嗡嗡之声大起,蜂群潮涌般向阴风老怪冲来。   阴风老怪早于发现蜂群之际,便折下了一支树枝,他外号阴风老怪,练的是邪门阴风,真气一经运集,奇寒澈骨,他一面挥动树枝扫打,一面将阴功运出体外,一件黑袍恍如气球般鼓起。   蜂群一经接近,不是被树枝扫落,便是被那奇寒蚀骨的阴风冻死,无一能近阴风老怪之身。   再说杜君平所处的竹林,距离阴风老怪所立之杨树约有七八丈远近,把这些情景看得清清,心里突然一动,已然思得一个破解之法,当下飘身跃下竹林,绕道飞向前村奔去。   远远便见红衣女子,口含竹哨,站立在一株古树之下,身后站立了两个玄衣汉子,当下呼地一声,直向红衣女子扑去,沉声道:“把那些毒虫收回来。”   红衣女子一惊之下,疾挪五尺,沉喝道:“你是谁?”   杜君平一抬步已到了她面前,冷冷道:“不必问我是谁,叫你收回来你就收回来。”   红衣女子一面惊讶这人身法之奇,一面暗中早已扣下一把乌芒刺,当下格格笑道:“就凭你一句话?”   杜君平冷峻地道:“不错,在下是先礼后兵,把话说在前面。”   红衣女子面色一变,娇喝道:“办不到。”蓦地把手一扬。   可是,手才举起一半,只觉人影一闪,手腕已被对方扣住,顿时半身麻木,手上一松乌芒刺洒了一地。   红衣女子身后的两个黑衣汉子,见红衣女子被杜君平制住,纵身上前抢救,杜君平冷笑一声道:“除非是你们不想让她活了。”用手一带,把红衣女子的身子迎着刀光推去,吓得黑衣汉子赶紧撤招后退。   杜君平又一声沉喝道:“快把那些毒虫收回来。”   红衣女子正是北妖门下的蛇娘子,她倒确有一股狠劲儿,硬是忍着痛不作声。   杜君平正待手上加劲之际,蓦地里,轰、轰,连续传来几声爆响,几团蓝淡淡的火花,突在蛇群中爆炸开来,见风即燃,地下立时涌起一片火光,四处熊熊燃烧起来。   随着这几声爆炸,竹林中复又亮起一片火光,晚风吹刮下,似有一股浓烈药味,迎风飘散开来。   这空中的黑蜂,一嗅着这气息,纷纷下坠,跌落地下,蛇群也似怕极这股药味,俱都掉头后撤,四散游走。   树上的阴风老怪厉声叫道:“蛇娘子,你若再不把那些毒虫收起,等会游散开去,这一带的农家可就被你害苦啦。”   其实,不待阴风老怪开口,红衣女子所带的黑衣汉子,早已取出竹管,呜呜吹了起来,一个声音十分尖厉凄怆,一个所吹的音调却又沙哑低沉。   蜂群蛇阵,一闻竹笛,流水般向林外撤去。   杜君平手一松,放开了蛇娘子,冷冷道:“今天饶你一次,下次再遇上我,可别怨在下手下无情。”   蛇娘子是何等奸狡之人,细味他的噪声,绝不像六十上下人,冷冷一笑道:“大丈夫光明磊落,何故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杜君平冷冷道:“快滚吧,不用拿话激我。”   蛇娘子斜睨了他一眼,格格笑道:“是不是见不得人?”   突地,阴风老怪从村口踱了出来,沉声道:“转告令师,老夫深感她的盛情,他日必有所报。”   蛇娘子不敢再留,放步疾奔面去。   阴风老怪满面阴沉,对着杜君平招了招手,杜君平缓缓行近道:“北妖门下,擅用这些毒虫,倒不易应付呢。”   只听竹林中哈哈大阵大笑,李俊才手摇纸扇与王宗汉并肩行了出来笑道:“兄弟早就料到北妖门下,惯用这些毒物,是以才预备这些药物,今晚果然派上了用场。”   阴风老怪喟然叹一声道:“老朽也曾想到这事,是以借了几颗霹雳弹来,总算把她们赶跑了。”长吁一口气道:“咱们到那里再谈吧。”几人重回屋内,杜君平忍不住问道:“她们这般逼迫前辈,除了请前辈加盟外,是否另有他意?”   阴风老怪欲言又止,半晌方道:“世兄请不必多问,最好速离此是非之地。”   杜君平甚感诧异地道:“为什么?”   阴风老怪摇摇头道:“不用多问,老朽不久便得离开此地。”跟着一阵狂笑道:“我倒不信这批恶徒能一手遮天,掩尽天下人耳目。”   杜君平心知他必有难言之隐,不便再行追问,目视王宗汉二人道:“咱们走吧。”   王宗汉起身来道:“咱们确实该走了。”   三人辞出后,杜君平忍不住对李俊才问道:“李兄素来料事如神,可知北妖为何一再逼迫赫连仲?”   李俊才摇着纸扇,徐徐道:“阴风老怪武功虽高,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且他一向独来独往,从不树帮立派,亦无势力可言,北妖没有拉拢他的必要,再说北妖既已投入天地盟,势力强大,像阴风老怪这等人物,已不在她眼里,她所以一再寻找阴风老怪,只怕是出于天地盟的授意。”   杜君平恍然若有所悟道:“此话大是有理,可是她们太过小视阴风老怪了。”   辛俊才摇头道:“这也不尽然,一则他们是采取暗袭,再则过于依赖这些毒物,以为只要放出两种毒物,阴风老怪即便插翅难飞。”   杜君平想了想又道:“李兄可曾料到她们的下一步骤?”   李俊才沉忖有顷道:“如若阴风老怪对天地盟果真如此重要,今后必将寸步难移。”   王宗汉突然插言道:“阴风老怪必然持有天地盟的某些秘密,不然天地盟不会对他如此看重。”   李俊才深以为然道:“令尊遇害之事,他并不曾目睹,更不知主使之人是谁,就算他在九九会期出面作证,也不能说是天地盟所为。”   杜君平点头道:“这话有理,可是除此之外,兄弟倒想不出还有什么重要隐秘。”   李俊才沉思有顷道:“一般人推想天地盟大权已然旁落,盟主已不是肖大侠了,但肖大侠究竟情况如何?那取得天地盟大权之人又是谁,没有人知道,说不定这些事阴风老怪知道一点,是以天地盟不能放过他。”   三人一路谈论,不觉已到城边,李俊才突然伸手一拦道:“咱们不用进城了。”   王宗汉诧异道:“不进城又上哪里去呢?”   李俊才道:“北妖既已在金陵设立分坛,自然得广布耳目,咱们的行踪,恐怕早已落在她们的眼里了。”   王宗汉笑道:“咱们正要寻她,她们知道了又能把咱们怎样?”   李俊才摇头道:“此刻不是凭武功决胜之时,我想天地盟并非要杀死阴风老怪灭口,而是意欲从他手中取得某件东西,咱们要探听这件事,就必须从暗中着手。”   杜君平接道:“李兄的意思,咱们该怎么办?”   李俊才沉吟了一会道:“阴风老怪乃是老江湖了,既知自身危机,自有趋避之法,只怕再不容易找到他了。如若咱们三人中,由一人来假扮阴风老怪,见机行事,或能从对方的口中,探出一点口风。”   王宗汉摇头道:“不行,此事太过冒险了。”   杜君平朗声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由小弟来扮阴风老怪如何?”   李俊才想了想道:“以杜兄的武功自不足虑,但对这些毒物,恐怕不是你所能应付。”   杜君平豪迈地一笑道:“凡事都得冒几分风险才行,二位不必替小弟担心,咱们就这样决定了。”   李俊才对杜君平脸上端详了一会道:“杜兄这张人皮面幕取下稍加修饰即可应用,虽然难以瞒过真正行家,但仍可蒙混一时,事不宜迟,杜兄请即随我俩回旅店,咱们马上开始准备。”   王宗汉与李俊才是住在一家古老的客寓,房屋高大,占地甚广,二人占的是一个独院落的上房,倒是十分清静,李俊才一进屋内,脱下杜君平的面罩,揣摹着描绘起来。   王宗汉去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悄声对李俊才道:“咱们被人盯上了。”   李俊才微微一笑道:“此是意料中事,北妖既在金陵立舵,哪有不广布眼线之理。”   杜君平接道:“这样倒好,赶到天明之后,两兄可堂而皇之送我出去,小弟便不愁找不到她们的分坛了。”   一夜之间,李俊才已为杜君平把面具弄妥,把王宗汉买来的黑袍穿上,果然与阴风老怪有七八分相似,又相互模拟了一番口音,这才由王李二人双双把杜君平送到店门前,相互一揖而别。   杜君平明着与二人说话,暗中目光探射,已发现有两个江湖打扮的汉子,往小巷内一闪而逝,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他现在的身份乃是阴风老怪,当下一摇一摆,缓缓顺着大街前行,暗中一瞥,已发现有一个江湖汉子,掩掩藏藏跟了上来,心中暗笑,一转身径往一寒酒楼行去,选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要了几样菜,径自低斟浅酌着。   在酒楼呆了约有半个来时辰,杜君平已然有些不耐,起身正待离去,突然一个中年文生缓步朝他行来,拱手微微笑道:“赫连兄久违了。”   杜君平暗道:来了。当下也拱手一笑道:“请恕老朽眼拙,兄台是……”   中年文生后又笑道:“兄弟姓古,近从苗疆来。”   杜君平细味了他的口音,似有几分女腔,他这一提苗疆,心中立时大悟,哈哈笑道:   “失敬、失敬,原来是古大掌门,老夫几乎不认识了。”   中年文生微微一笑道:“小徒误解兄弟之意,以致冒犯赫连兄,兄弟甚感不安,风闻侠驾已来金陵,特地亲来促驾。”   杜君平朗笑道:“好说,好说,老朽痴长几岁,岂能与后生小辈一般见识。”   中年文生又道:“兄弟下处高此不远,此间不是谈话之所,请到那面一叙如何?”   杜君平略作沉吟道:“古兄一定要老朽前去,老朽遵命就是。”   偕同中年文生双双行出酒楼,突然一个堂倌模样的汉子,从后面追上道:“客官请等一等。”   杜君平停下脚步道:“何事?”   堂倌对他使了一个眼色道:“还有多余的银子没找给您老呢。”   随即递上一些碎银子,内中井有一个小纸球。   杜君平知有缘故,接过拣了一个大的递给他道:“赏你。”   顺手把剩下的银子往怀中一塞。   中年文生似乎没有留意这些,仰首傲岸地在一旁立着,杜君平转过身来道:“风闻古兄已加盟天地盟了,可有此事?”   中年文生冷冷道:“此是盟主的抬爱,赫连兄如若有意加盟,兄弟倒可为你略效微劳。”   杜君平道:“这事以后再说吧,肖盟主久不在江湖上露面了,不知现驻在何处?”   中年文生怔了怔答道:“这个连兄弟也不清楚。”   杜君平复又道:“古兄是何时见着他的?”   中年文生道:“约在一月之前。蒙他看重兄弟,亲来苗疆邀约入盟,盛情难却,只得权充暂为他在金陵开创局面。”   他回答得十分坦率,杜君平却是暗暗心惊,事情十分明显,天地盟如不是自信已有力量控制大局,绝不敢公然露面。   此时二人已然行至一处巨宅之前,中年文生轻轻在兽环上敲了两下,双门立时开启,中年文生侧身一让道:“赫连兄,请!”   杜君平坦然大步行入,只觉这座宅子,不仅建筑宏伟,而且布置得十分气派,俨然王公大臣的府第,所不同的是隐隐似笼罩着一层神秘恐怖气氛。   中年文生把杜君平让至客厅坐定,首先开言道:“赫连兄一向独来独往,近日怎的竟也有了属下?”   杜君平故作不解地道:“古兄之言兄弟实在不明白,何妨明说。”   中年文生冷冷道:“就以前晚之事来说,府上似乎藏有不少高手。”   杜君平哈哈笑道:“古兄误会了,前晚乃是几位友人路过,适逢令徒前来,并摆出蜂群蛇阵,他们一时气愤出手,可并非是兄弟的属下。”   中年文生冷峻地道:“那几人是谁?”   杜君平淡谈一笑道:“几个后生小辈,就是说出姓名来,你也不会知道。”   中年文生哼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随即面容一整道:“兄弟此番请赫连兄前来,乃是向你打听一件事。”   杜君平略感意外地道:“兄弟近几年来,深居简出,对江湖之事知道得不多,但不知古兄所问的是什么事?”   中年文生冷峻地一笑道:“赫连兄请勿推辞,这件事你必然十分清楚。”顿了顿又道:   “本盟正在寻找药中王闻人可其人,此人乃是你的乡亲,亦是好友,你绝不会不知道。”   杜君平江湖情形不熟,根本不知药中王其人其事,当下因话答话道:“此人虽是兄弟的乡亲,但已多年不见了,老朽亦在寻找他呢。”   中年文士哼了一声道:“赫连兄何苦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你知此事于你何等重要,如若故意推辞,那可是大大的不便呢。”   杜君平朗声笑道:“好友多年不见,亦是人之常情,古兄这般苦苦相逼,那是明欺老朽无能。”   中年文土森森一阵尖笑道:“兄弟原是尊重你几分,是以才好言相商,如照总盟的指示,那就不是这样了。”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来,极为不悦地道:“老朽并非天地盟之人,总盟又当如何?”   中年文上脸色变道:“赫连兄如此不给兄弟面子,于你可是大大的不便呢。”   杜君平只觉一怒火直冲上来,突然回心一想,忖道:我此刻的身份乃是赫连仲,并不是为争强斗狠来的,何苦与她决裂,当下故作为难地唉声一叹道:“古兄要寻访我那闻人兄,究竟为了何事?兄弟确然久不见他了。”   中年文士面容稍转道:“闻人可乃是当代神医,平日与人无争,本盟所以寻他,无非是请他医治几件疑难之疾,别无他意。”   杜君平点头道:“若仅只是医病,兄弟见着他时,一定将贵盟的话传达。”   中年文士摇头道:“救人如救火,这等事情岂能等待。”   杜君平故作无可奈何地道:“依古兄之意又该如何?”   中年文士沉思有顷道:“一时之间兄弟也想不出适当之策,来来,咱们先行去喝两杯,慢慢再设法吧。”随即吩咐摆酒。   杜君平忙推辞道:“兄弟不擅饮酒,不必费事。”   中年文士笑道:“江湖走动之人,哪有不会饮酒之量,赫连兄不用推辞了。”   二人堪堪入座,突然行进了一个青衣汉子,低低在中年文生耳畔说了几句话。   中年文生随即起身道:“赫连兄请稍坐片刻,兄弟去安排一点事情就来。”   杜君平道:“古兄只管请便。”   容他进入屏风后,突然想起酒楼堂倌模样之人,交给纸团之事,随即悄悄取出一看,上面写道:“慎防苗疆虫毒。”   上下款均没署名,也不知是何人所为,当下心中一懔,北妖生长苗疆,对使用蛇虫毒之事,乃是她的看家本领,如果有相害之意,那可是防不胜防。   约有顿饭时间,中年文生已从后面行了出来,此时酒席已然摆好,中年文生揖客入座道:   “兄弟与赫连兄神交已久,今日杯酒言欢,亦是人生一乐。”   杜君平哈哈笑道:“承蒙古兄抬爱,兄弟实是愧不敢当,但愿今后是友非敌。”   中年文生也笑道:“倘蒙赫连兄不弃,兄弟倒有意委屈你在我这分坛充当一位护法。”   杜君平摇头道:“兄弟艺业低微,哪里够格。”   中年文生微感失望地道:“莫非赫连兄嫌我这庙小?如嫌太小,兄弟可以举荐兄台去总坛当一名使者。”   杜君平笑道:“古兄会错意了,兄弟懒散已惯,已不习惯受那拘束。”   中年文生点头道:“原来如此,实则充当护法也没有多大的事情。”话风一转又道:   “有关药中王之事,务必请赫连兄设法,如能在九月以前找到,事情就好办了。”   杜君平颇感为难地道:“并非兄弟推辞,近几个月来确实不知他的行踪。”   中年文生突然阴森一笑道:“总盟下令之时,曾指示本坛,在金陵为赫连兄体体面面办一次丧事,讣闻发得越多越好。”   杜君平大感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中年文生森森地道:“想那药中王乃是赫连兄平生唯一好友,闻知你的死讯后,岂有不赶来吊祭之理?”   杜君平哈哈笑道:“可是兄弟并不曾死。”   中年文生冷峻地道:“死生之事任由你自择,不过死倒是值得的,死后定然极尽哀荣,面且我们会为你留下一份足使药中王信任的遗言。”   杜君平敛去笑容道:“老朽闯荡江湖一生,原没有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不过我不想死时,要我死还不大容易呢。”说着霍地从座上立起身来。   中年文生端坐不动,微微一笑道:“此刻已经由不得你了,不过兄弟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如若你能说出药中王的住址,或者把他找来,可以免你一死。”   杜君平心中甚是愤怒,但仍强自按捺,暗暗运气一试,竟发觉有些微中毒现象,知道已中了对方手脚,不过他此刻内功精深,仍能强自支持,微哼一声道:“你用这种手段对付老友,不嫌太以下流吗?”   中年文生缓缓起立道:“此刻是你最后说话的机会,再迟便没有机会了。”   杜君平怒喝一声道:“你休想从老夫的口中,得到药中王的消息。”   中年文生缓缓趋近道:“赫连兄一定不肯吐露,看来我们只有采用最后一策了。”   杜君平蓦地往前一趋身,伸手往中年文生的手腕扣去,他这一招乃是蓄势而发,出手疾逾奔电,中年文生明明见他出手,就是闪避不开,她乃一派宗主,武功自非等闲,当下手腕凝功,立时坚逾精铁,左掌一招“云锁神仙”,攻向了杜君平前胸五处大穴。   杜君平右手用力一带,身形借势斜挪,左手一式“披荆斩棘”,封开了中年文生攻来一招,跟着手掌一招,拍向了对方的肩井穴。   中年文生身为一派之主,在自己的分坛之内,被人将手腕扣住,心中恼怒万分,一塌肩让开了杜君子的一击,张开五只漆黑如墨的五指,猛向杜君平的面门抓去,手指未到,一股其寒澈骨的阴寒之气,已扑面袭来。   跟着身后一声娇喝,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从厅后飞射而出,挥手一剑当头劈下。   杜君平两面受敌,猛地一声,一抖手把中年文生摔了出去,就势一挪身,闪开了攻来的一剑。   中年文生乃是北妖古兰香所乔装,她根本就没把赫连仲看在眼里,不想一经交手,对方的武功比起自己来,竟似要高出一筹,心中不禁大为骇异。   使剑的红衣女子,乃是她的首徒蝎娘子杜珍娘,见师父被人悬空摔出,急上前问道:   “师父,你老人家没有受伤吧?”   古兰香一脸铁青,冷笑道:“为师一时不察,几乎被他暗算,可是他这一妄用真气,毒性发作得更快。”   杜珍娘扭过脸来对杜君平一瞥,只见他一脸阴沉,静立不动,以为他毒性已发,她要在师父面前逞能,娇喝一声,忽地一剑削去。   杜君平蓦地双目睁开,举手一指弹出,他此刻内力已达收发由心之境,虽在毒发之际,劲力仍然十分强劲,但听当的一声震响,蝎娘子只觉手臂发麻,手中长剑已被震得脱手飞去,身不由主地被震退两步。   古兰香见状心中大骇,她绝未想到对方内力,比自己想像中的竟要高出许多,心念一转之下,杀机顿起。可是,杜君平在愤怒中发出一指后,面色已然陡变,全身竟不住地颤抖起来。   古兰香一阵得意尖笑道:“我以为你这几年滔光养性,潜习武功,必定练成什么惊人之技,原来也不过如此。”   杜君平因妄用真力,以致加速毒性发作,一时间,只觉五内如绞,真气已无法凝聚,不觉黯然一叹。   蝎娘子长剑被震得脱手飞落,不觉羞怒交进,伸手入怀满扣了一把乌芒刺,扬手正待发出。   古兰香沉声喝道:“留他活口。”   蝎娘子噘着嘴道:“夜长梦多,留着他终是祸害,干脆把他杀了岂不省事。”   古兰香瞪了她一眼道:“你知道什么,着家人先把他弄到后面去。”   蝎娘子不敢违犯,立刻吩咐道:“把他拉下去。”   古兰香从怀中取出一颗丹药道:“珍娘,你把这药给他吞下去,可以暂保他的性命。   蝎娘子甚感诧异地道:“师父要替他解毒?”   古兰香冷笑道:“他已中了为师的无相消功散,此刻功力全失,十二个时辰后毒发身死,只是此刻还不能让他死,故为师暂用丹药,延缓他毒发的时刻。”   蝎娘子心中虽然不愿,仍然依言将丹药塞进杜君平口中,随即命人将他抬了下去。   古兰香似是松了一口气,缓缓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她觉自己一到金陵,便为天地盟立了这件功劳,心中甚是喜悦,虽然阴风老怪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于天地盟却十分重要,心中正自盘算如何解送阴风老怪之时。   突然一个蒙面宫装妇人,缓步行了进来,冷冷道:“古坛主,你倒轻闲得紧,怎么将杜君平当作阴风老怪赫连仲了呢?”   古兰香暗吃一惊,霍地立起身来,她在分坛四周,均已布下了明桩暗卡,虽不敢说飞鸟难渡,但外人不经允许,断难轻易进出,可是来人竟悄没声地行了进来,叫她如何不惊,当下面容微变道:“尊驾什么人?”   蒙面宫装妇人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面龙纹金牌,托在手中道:“你该认识这个?”   古兰香又是一惊,敛容一躬道:“请令主赐示姓名。”   蒙面宫装妇人冷冷道:“姓孟。”举起纤纤玉手,虚空做了一个手势,随即至椅前坐下。   古兰香骇然暗惊,赔笑道:”原来是副盟驾临。”   蒙面宫装妇人又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态,缓缓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古兰香忙道:“幸不辱命,赫连仲已为属下擒获,只是他不……”   不多时,由两个青衣江湖人,将杜君平架入了客厅,在蒙面宫装妇人面前立着。   蒙面宫装妇人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声道:“把他的面罩揭下来。”   古兰香心里一惊,暗叫惭愧不已,蝎娘子急步上前,轻轻在杜君平的脸上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幕来,顿时面带病容的阴风老怪,变成了一个风神俊逸的玉面少年。   蝎娘子过去认得杜君平,脱口惊呼道:“怎么会是他?”   蒙面宫装妇人冷哼一声道:“你为何要假扮阴风老怪,快说了?”   杜君平冷笑道:“我要看看你们,为什么到处寻找赫连仲。”   古兰香此刻心中十分难受,杜君平与她对面谈了许多的话,她竟未发现对方的假冒,而宫装妇人一经来到,便即识破,显然自己差了一筹,为了挽回这个颜面,当下把脸一沉道:   “你已服下了本门的无相消功散,如不给你解毒,子不见午,十二个时辰之内准死,如你能说出实话,本座网开一面,可以延缓你的死期。”   杜君平瞥了她一眼道:“不用假慈悲了,在下从就没有把生死之事故在心上。”   蒙面宫装妇人冷眼观看,见他白玉似的脸上,果已浮现一层灰黑色,知道他中毒甚深,心中忽地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触,怜惜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对古兰香一伸手道:“把解药拿来。”   古兰香愕然道:“要为他解毒?”   蒙面宫装妇人冷峻地道:“不用问了,拿来。”   古兰香不敢违抗,只得将解药取出,递了过去,蒙面宫装妇人接过递给蝎娘子道:“给他服下。”   蝎娘子偷瞥了师父一眼,姗姗向杜君平行去,伸手递给他道:“拿去服下。”   第十五回 神通丐帮     杜君平略事迟疑,终于接过解药服下。   蝎娘子突然想起一事,低头问道:“前晚在阴风老怪家的那老者也是你?”   杜君平微微点头,随口把双目闭上,住口不言。   蝎娘子在神风堡时,曾打了他一把乌芒刺,并一路穷追不舍,立意取他性命,虽然那并非是真的杜君平,但她仍认定是一个人,在她的意料中,以为从此结下深仇,可是那晚在赫连仲家,明明已落入杜君平之手,杜君平竟无伤她之意,当时便有所感触,此刻对方已失去反抗之能,她心中却忽然兴起一种莫名的惆怅,默默无言地低头退了回来。   蒙面宫装妇人因有青纱盖住面庞,旁人无法看见她面上的表情,实际她此刻心情十分矛盾,她由杜君平那张俊逸而呈现黑色的面庞,触起当年一件惨痛的往事,突然兴起一种歉疚之意,只是她生性倔强,城府深沉,不肯形诸声色,见杜君平脸上黑色渐形减退,知道解药已然行开,当下冷冷喝道:“我知你尚须在九九会期露面,现不为难于你,去吧!”   杜君平蓦地双目睁开,冷笑道:“你不后悔吗?”   蒙面宫装妇人仰面笑道:“本座一生行事,从不知什么叫后悔。”   杜君平复又面对古兰香道:“今日之情杜某心领了,后会有期。”放步往外行去。   古兰香突然把脸一沉道:“回来,阴风老怪之事你还没有交代呢。”   杜君平停下脚步道:“在下与赫连前辈并无瓜葛,尊驾既已执掌江南分坛,应该有办法找到他。”   蒙面宫装妇人突然插言道:“不用说了,去吧。”   古兰香见蒙面宫装妇人已泛怒意,便也不多言语,眼望杜君平离去。   杜君平见蒙面宫装妇人,竟肯放自己离去,心中甚感奇怪,略一迟疑,随即疾步往门外行去,回到王宗汉等所宿店内,只见两人正陪着一位中年人在说话,他认得此人乃与百毒门主斗耐毒的走方郎中,怔了怔拱手道:“前辈也来了”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老夫也是刚到。”   复又对王宗汉道:“老朽所料如何?”   李俊才接口笑道:“前辈料事如神,晚辈甚是佩服。”   杜君平怔了怔道:“二位说些什么?”   王宗汉道:“兄弟与俊才兄见你久不出来,料定必已出事,原准备晚间前来接应,恰遇这位前辈,他料定那位神秘蒙面宫装妇人到后,必定会将你释放。”   杜君平满面迷惘地望着中年人道:“前辈认识她?”   中年人道:“老朽原是暗地追踪她来到金陵,巧遇王李二位世兄,他们都在为你担心,老朽得知你是冒用阴风老怪之名前来,料定必被那妇人识破。”   杜君平又道:“她得知是晚辈后,为什么要释放?”   中午人轻喟一声道:“这事因果,并非三言二语可以说得清,总之她于九九会期之前,不会伤你。”   杜君平点点头道:“前辈的大号能赐告吗?”   中年人道:“老朽闻人可,江湖朋友谬赞,给了老夫一个药中王的外号。”   杜君平骇然道:“原来前辈就是药中王,天地盟正在找你老人家。”   闻人可点头道:“老朽早就知道了。”略顿一顿又道:“几位务必为我守密,此事关系全局甚大。”   杜君平点头道:“这个自然。”   中年人沉吟了一会道:“老朽不能在此久耽,我得查访一下,她究竟来金陵做什么?”   说着立起身来,往外行去。   闻人可走后,李俊才望着杜君平微微一笑道:“杜兄,你知他是谁?”   杜君平笑道:“刚才人家明明已经说过了,还用问吗?”   李俊才神秘地一笑,低声道:“他就是你的替身,我们碰面好几次,不然今天他也不会出面招呼我与宗汉兄了。”   杜君平骇然道:“那一定是扮得很像,不然怎瞒得过你们二位。”   王宗汉插言道:“简直是惟妙惟肖,兄弟几乎无法辨识。”   丰俊才接道:“此人真可说是一位奇才,他的年纪,少说也有七十出头了。”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有这等事情?”   李俊才道:“家师在几年前,便曾提起过这位前辈,他因终年行走深山,食用灵药甚多,兼以修习的又是玄门混元气功,故得以青春永驻。”   杜君平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必定是先父的好友了,不然他不会插手这件事。”   李俊才点头道:“令尊相识遍天下,那是不会错的了,而且他也会杜门剑术呢。”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那蒙面宫装妇人既来金陵,咱们这里便不能再呆了,另外再找个地方吧。”   李俊才接道:“杜兄此言极是,就是你不说,我们也得挪地方了。”   王宗汉徐徐道:“咱们既已被他盯上,就是另找地方,也必被他们找到,该设法把盯梢之人先行除去。”   杜君平点头道:“现时天色尚早,到晚间再行动吧,似这等蠢汉,不难对付他们。”   当下各自回房歇息,杜君平唯恐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回到房中便即盘坐调息,他此刻内功精进,一经调息,便即进入物我两忘之境,直到天晚方才下床。   也亏得有这一番调息时间,总算将体内的余毒,从汗水中排除,醒来之后,只觉体内气机畅顺,真气如珠滚玉盘,只是一件内衣已然湿透,腥臭难闻,不禁暗暗摇头,迅速将湿衣换去。跟着门外传来敲门之声,起身将门打开,李俊才一闪而入,低声道:“丐帮夏护法刚才着人来过,他已为咱们准备了住处。”   杜君平道:“那人走了吗?”   李俊才道:“已经走了,他们已着人对付盯梢之人,并相机接应咱们前去。”   杜君平道:“现在就走吗?”   李俊才点了点头,挪身行出房外,王宗汉已在门外等候,三人展开身法,从后院掠出,黑影中果有一叫化打扮的小叫化闪出,对他们招招手,疾步前行。   三人跟在身后,转弯抹角,尽走些暗街小巷,不多一会,已来到一栋古宅之前,小叫化对里面打了一个暗号,腾身跃入,领着三人直奔上房。   夏楚从里面迎了出来,哈哈笑道:“杜世兄吉人天相,竟已安然脱险,早间真把老叫化急煞。”   杜君平拱手谢道:“多谢前辈关心,在下感激不尽。”   夏楚笑道:“自己人何须客气,敝帮主已然来到,专候世兄前来。”   领着三人进入客厅,丐帮帮主四海游龙陆贾已然在座,杜君平上前行礼道:“不知帮主呼唤有何教谕?”   陆贾欠身道:“世兄免礼,请坐。”   容得三人坐下,复又徐徐道:“三位的行藏已落入对方眼里,为策安全,是以着夏护法接应三侠来此下榻。”   李俊才拱手道:“帮主维护之情,晚辈这厢谢了。”   陆贾哈哈笑道:“不用那些俗礼。”跟着面容一整道:“江湖大劫已成,一场巨大风波,已在武林展开,不知几位可曾听到消息?”   杜君平摇头道:“晚辈孤陋寡闻,不曾听得。”   陆贾喟然一叹道:“只因九九会期已届,天地盟为求改变宗旨,扩大盟友范围,已然展开行动。”   杜君平恍然若有所悟道:“此事晚辈略有所闻,但不知他们怀有何种阴谋。”   陆贾道:“事情极是明显,天地盟乃是三十六个门派组成,他们要改变宗旨,自然得征求盟友的同意,再则天地盟的宗旨,主要为相互约束门下弟子,不能对非盟友干涉,主盟之人若想称霸江湖,这种宗旨是无法满足的。”   杜君平接口道:“是以他们要扩大盟友范围。”   陆贾微叹一声道:“岂只是扩大盟友范围,据说他们要把天地盟扩大为黑白两道的大同盟,今后的盟主,不啻是武林的南面王了。”   王宗汉怒冲冲地道:“他们简直是梦想,各大正宗门派首先便不会赞成。”   陆贾看了他一眼,叹道:“也就因为这样,所以老朽才感到事态严重。”   李俊才徐徐言道:“此事原只是在暗中进行,直到他们自认羽毛已丰,便渐表面化了,各大正宗门派的反对,也在他们意料之中,也许他们已不放在眼里了。”   陆贾赞许地点头道:“李少侠所说极是,他们不仅不把各大门派看在眼里,如今已然采取行动了。”说着缓缓取出一面鬼头令判,托在手中道:“本帮首当其冲,已然得到天地盟的传谕,限一个月之内,重行加盟,否则非友即敌。”   王宗汉奇道:“贵帮原就是盟友,何用再加盟?”   陆贾沉哼一声道:“此番重新加盟,可不是原有的天地盟了,只怕令师也接到通知了。”   王宗汉又道:“一月之期甚是迫促,帮主打算如何答覆他们?”   陆贾沉吟着道:“老朽正为此事踌躇。”顿了一顿又道:“老朽也曾着人探问少林与武当两派,可是两派均含混其词,不肯正面作答,暗中却传令召回所有在外行道的门徒,依老朽揣测,他们是决然不会加盟的了。”   李俊才复又插言道:“丐帮乃是大派,依晚辈推测,纵不允加盟,他们也不敢贸然采取行动。不过,等到少林武当之事告一段落,那就很难说了。”   陆贾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少侠你推测错了,丐帮虽与武当、少林同为大帮大派,但他们是出家人,门徒多半集中寺院,易于管理,内部比较单纯,丐帮人员既多,分子亦杂而且分布甚广……”干咳了一声,又道:“对付丐帮以暗中用分化之法,勾引丐帮不肖分子,动以利害,那就防不胜防了。”   李俊才暗中一惊,因对方谈的是家务事,便不好再开言说话。   杜君平忍不住问道:“照帮主这般说,莫非贵帮出了内奸不成?”   陆贾默然不语,半晌方道:“眼下尚未到明目张胆之时,老朽不愿去管它了。”顿一顿又道:“天地盟金陵江南分坛,名义上是北妖古兰香执掌,实际暗中主持人,乃是孟紫环,此人说起来还是飘香谷的师妹呢。”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就是那宫装妇人?”   陆贾点了点头道:“就是她,据说她的武功比谢谷主还要高出一筹,而且为人狂妄狠毒,野心甚大,此次来到江南,已暗存有将江南各门派,一网打尽之意。”   杜君平心头微懔道:“那就说她们要向武当派下手?”   陆贾摇头道:“那倒还不至于,可能要遭殃的是小帮小派。”   杜君平甚感意外地道:“天地盟乃是许多门派的联盟,本身并无力量,除非是他们已经掌握了许多门派了。”   陆贾唉声叹道:“三十六个门派中,至少他已掌握了二十个以上,再加上新加入的“边荒四怪”,以及许多邪恶势力,试问哪个门派能够独力抗拒。”   杜君平甚为激动地道:“我就不信各门各派会听任他们宰割。”   陆贾点头道:“各派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范,但若不能通力合作,武林这场劫难只怕难免。”   李俊才想了想道:“丐帮总坛并不在此,帮主来此想是为了天地盟之事。”   陆贾点头道:“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天地盟突然把孟紫环派来这里,定然有极深的用意。”   杜君平突然想起一个主意,暗忖:孟紫环既是天地盟江南地区的首脑人物,倘能将她杀死,岂不替江湖除去一害?”   此时各人有各人的心事,谁也没有注意他脸上的表情,陆贾突然又道:“武林之中,门户之见甚深,平日各派都是各自为政,轻易不肯为旁人之事惹麻烦,同时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向旁人求援,天地盟看准了这个弱点,是以大胆采取各个击破之法,排除异己,造成唯我独尊的局面。”唉叹一声又道:“丐帮此次抱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心,插手过问此事,前途祸福难料,便也顾不得许多了。”   王宗汉与李俊才同声道:“家师们也正为此事奔走。”   陆贾摇头叹道:“大厦将倾,一木独支,虽有几个门派之人出而,究竟力量有限,可恨少林与武当,竟然置身事外,致今声势大减,唉……”说着立起身来道:“老朽已着人为几位安排了住所,夜深啦,几位歇去吧。”   杜君平另有打算,率先立起道:“晚辈们不打搅帮主了,告辞。”   三人退出客厅,随着小叫化上前引导,把三人领入客房安歇。   杜君平为了行走方便,独自占了一个房间,盘坐运息了一会,悄悄长身而起,跃出窗外,四下一瞥,已然觉察暗中伏有警戒之人,当下展开飘香步法,疾逾飘风地闪开暗卡,直向天地盟的江南分坛奔去。   江南分坛所占的那栋大宅子他曾来过一次,轻车热路,极容易找到,不多时便已到达,当时心中不禁踌躇起来,暗忖:是明着拜访还是暗中进行呢?如若明着拜访,孟紫环不在又当如何?”   想了一想,仍觉暗中窥探为宜。当下一长身落入院内,只觉里面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心中暗暗奇异,忖道:难道他们已经搬家了?   正自踌躇之际,突见后院飞起一条人影,一鹤冲天,腾起足有五六丈高,空中微微一躬腰,急如流星般飞向墙外落去,心中大为骇异,他虽对江湖情势不熟,但以这等卓绝轻功之人,实不多见。   暗忖:天地盟中,竟有这等高手,真个是藏龙卧虎,不容忽视,当下定了定神,飞身向后院落去,只见花木林中,现出一间精舍,里面灯火明亮,门外并排站立了两个佩剑女婢,心知必是江南分坛的重要人物所居之地。   偷眼往里一瞧,只见孟紫环正自手托香腮,怔怔出神,灯光之下,隐约可以看出,眉宇之间,泛现出一片愁容,不由暗忖道:“这魔女莫非有什么不乐意之事?”   他此来原就为了找她,当下大步直向精舍行去。门外两个女婢似乎不曾料到这时候还有人闯入,骇然之下,双双撤剑出鞘,娇喝道:“什么人,还不与我站住。”   杜君平朗声道:“在下杜君平,特来会晤孟副盟。”   女婢闻声两下一闪,杜君平大步行入,只见孟紫环仍然懒洋洋地坐着,见有人行进来,略感意外地道:“你是来寻我的?”   杜君平扬声道:“不错,在下有许多事情得问你。”   孟紫环微微一笑道:“你好像很有自信,竟敢夤夜闯入分坛。”   杜君平朗声笑道:“分坛并非龙潭虎穴,有什么可怕的?”   孟紫环轻喟一声道:“我已经饶你一次了,可一不可再,你还是快走吧,若惹恼了我,可就很难说了。”   杜君平沉声道:“在下此来,原就有意与你决一胜负,不过在未动手之前,希望你能答覆在下几件事。”   孟紫环缓缓从椅上立起,掠着鬓边乱发,徐徐道:“你且说说看。”   杜君平厉声道:“据我所知,先父乃死于妇人之手,那人可是你。”   孟紫环微微一震,摇头道:“这事我无法回答。”   杜君平趋前两步,目光逼视着孟紫环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为什么不敢回答。”   孟紫环一经接触到他的目光,心头上不住卜卜乱跳,她乃极高傲之上,立时澄清滤智,冷哼一声道:“本座为何不敢回答,凭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杜君平冷笑道:“这样说来你是承认了?”   孟紫环摇头道:“传言岂可尽信,本座不愿提这事情,你另问其他的事吧。”   杜君平又道:“据说你来到金陵,意欲以暴力胁迫江湖各派入盟,可有其事?”   孟紫环脸上倏然展露杀机,冷冷道:“不该你问的事,最好不要问。”   杜君平哼了一声道:“什么事该问,什么事又不该问呢?”   孟紫环感喟地叹道:“人贵自知,不可一味只凭血气之勇,譬如螳螂攘臂挡车,其结果如何,那是不难想象得到了。”   杜君平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忿然道:“那可未必见得。”   孟紫环突然把脸沉了下来,冷笑道:“当今武林之中,究是谁家天下,难道看不出来?”   杜君平仰面狂笑道:“天地乃是天地盟友的天地,你把它当私产,那是太以可笑了。”   孟紫环突把语调放缓,徐徐道:“孩子,你还年轻,不要太过任性,那样没有什么好处,想当年乾坤双绝何等英雄,如今仅是一捧黄土,他们又做了什么?”   杜君平吃了一惊道:“原来肖盟主也死了?”   孟紫环自知失言,随道:“我说得太多了。”顿了顿又道:“本座因看在你父的份上,不忍让他绝嗣,是以才对你一再容忍,别太不知足了。”   杜君平朗声笑道:“人生百岁终须死,在下并没有把生死之事看得那么重,你若不能放弃对江南各派的胁迫,咱们这一场搏斗,终必难免。”   孟紫环脸色变道:“你果是要寻死?”   杜君平脸色庄严地道:“或许在下会在这场搏斗中丧生,不过你势必也得付出极高的代价。”   孟紫环杀机现而复隐,仍然极力把语调放缓,徐徐道:“你现时不是我的敌手,咱们可以把这场搏斗挪后,到你自认为可以放手一搏之时再来找我。”   她这话大出杜君平意料之外,在此以前,他曾听阮玲提起过此人,乃是一位心性高傲,手段极是毒辣之人,不想今日态度竟然如此缓和,当下怔了怔道:“既这般说,咱们不妨订下一个后会之期。”   孟紫环摇摇头道:“本座无法预定什么时候有空,你自己瞧着办吧。”   杜君平豪气干云地道:“好,错过今天,咱们哪天遇上哪天算。”   孟紫环瞥了他一眼道:“你好像十分恨我,是不是阮玲那丫头背地说了我什么?”   这话大出杜君平意料之外,摇了摇头道:“不用把问西扯得太远,阮姑娘并没有说什么。”   孟紫环微微一笑道:“除此之外,你没有理由恨我。”   杜君平怒道:“天地盟无故传出鬼头令符,三番二次要置我于死地,这还不够吗?”   孟紫环摇摇头道:“天地盟之事,有盟主掌理,与我何干,我想不是这事。”   杜君平又道:“再有便是在下始终怀疑暗害先父之人就是你,你若是英雄,就该坦率承认。”   孟紫环面容惨淡,突然掉过脸去,厉声道:“不用再说了,我没杀你父亲,去吧,快去吧,别惹起我的怒火。”   杜君平看她这付神态,心中大感诧异,只觉每次提起爹爹之死,她的神色均有变化,由这情形推论,她虽不是害爹爹之人,最低限度,她是知情人,想了想,觉得这等单刀直入的询问,绝对得不到结果,不若等有适当的时机再用话套她。   见孟紫环一再催促自己快走,觉得已无再留的必要,于是举步往外行去。   孟紫环突又掉转脸来喝道:“回来!”   杜君平立定脚步,冷冷道:“莫非你后悔了?”   孟紫环冷厉地道:“自今以后,希望你别再遇见我。”   杜君平诧异地道:“为什么?”   孟紫环一字一字地道:“那时别怨我手辣。”   杜君平只觉她那话音冷厉如冰,令人不寒而栗,当下朗声一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转身一掠,疾向墙外飞去。   他这番夜闯扛南分坛,所得的结果竟是如此,实在大出意料之外,回到丐帮天已快亮,入内一看,除了一个小叫化外,空无一人,连王宗汉与李俊才也走了,不禁大感意外,随问小叫化道:“贵帮主哪里去了?”   小叫化回道:“敝帮主于他们几位安歇后,即率领了几位护法与香主出去了。”   杜君平道:“可曾留下话?”   小叫化摇头道:“不曾。”想了想又道:“敝帮主好像吩咐过,若是你三位醒来,请不要随便走动。”   杜君平又问道:“那两位客人呢?”   小叫化答道:“他们醒来不见你在,也匆匆走了。”   杜君平点头道:“想是寻我去了。”   他嘴里虽是这般说着,心中却在不住地转着念头,江南分坛之人,除了孟紫环外,余人都出去了,他们究竟干什么去了?   丐帮之人,也是全体出动,这事不是巧合,必有连带的关系,他虽然这样想着,可没有办法查问此事,心知陆帮主既吩咐他不要走动,想必不久便可回来,何不等他们回来再说,于是再不问,径自回到客房。   杜君平在客房独自运息了一会,忽然门外传来小叫化的嗓音道:“杜公子你醒一醒,敝帮主有请。”   杜君平起身行至客厅,陆贾已候在厅内,当下拱手道:“帮主夜来辛苦。”   陆贾摇了摇头道:“杜兄昨夜哪里去了?”   杜君平不便隐瞒,随把会晤孟紫环的经过说了一遍。   陆贾沉吟半响,若有所悟地道:“这事老朽有些明白了,令尊遇害之事,此人必然知情。”   杜君平急道:“帮主由何事证明与她有关系?”   陆贾徐徐道:“当年肖盟主与令尊,均与飘香谷过从甚密,她乃谢谷主的师妹,对其中因果关系,鲜有不知之理,何况她现已是天地盟中重要人物。”   杜君平哼一声道:“照此来说,先父之死与肖盟主大有牵连。”   陆贾沉思有顷道:“很难说,那铁髯苍龙肖大侠,在江湖侠名久著,义重如山,似不是不顾道义之人。”   杜君平微叹了声道:“人心难测,真像未明之前实难下定论!”想了想又道:“就以晚辈之事来说,天地盟屡次追缉晚辈,安知他们不是为了斩草除根。”   陆贾乃是一帮之主,且久在江湖行走,对肖铮知之甚深,心中虽有所疑,说话却不能不谨慎,当下摇头一叹,住口不言。   杜君平又将在江南分坛,除了见着孟紫环外,并未发现其他人之事,说了一遍。   陆贾极为留意地听着,直到他把话说完方才开言道:“北妖古兰香乃是苗疆之人,若不是有极大的倚仗,不会远离巢穴,把势力伸展至江南。”   杜君平遂又问道:“她究竟武功如何?”   陆贾沉吟半晌道:“若论武功,连苗疆四怪应数东魔厉阴平的武功最高,其他三怪之实力亦可与各大门派并驾齐驱。”   杜君平突然想起所见黑影之事,又问道:“当今武林之中,究有哪些出类拔萃人物?”   陆贾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当年乾坤双绝一以剑术见长,一以神功掌力著称,轻功以飘香步法为最,若论剑术之学,当推千手神君,此外海外有位修罗王,擅长剑术,尤精五行八卦之机,可惜的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最近武林之中,似不曾再见什么特殊人物出现。”   杜君平道;“晚辈昨晚曾见一人,轻功极为神妙,一拔五六丈高,空中转换,九现神龙身法,其快有若飘风,晚辈实是自叹弗如。”   陆贾听他这番描绘,心中大感惊异,而杜君平复于末后带了一句自叹不如的话,却又使他暗喑摇头,觉得这少年未免大言不惭。   实则此刻杜君平的功力,已大非昔比,若是全力施展,轻功并不比所见之人差到哪里。   陆贾容他把话说完,缓缓道:“此人武功果然不比寻常,就是飘香谷主施展起来,也不过如此。”   长叹一声又道:“天地盟内竟有这种高手,安得不野心勃勃。”   杜君平轻吁一口气道:“晚辈断定北妖暗中必有所图谋,贵帮耳目众多,何不暗中查考一番。”   就在这时,夏楚从外匆匆行下进来,对杜君平颔首微微一笑,对帮主随躬身行礼道:   “启禀帮主,派往各处弟子,已陆续有了回报。”   陆贾极为留意地道:“情况如何?”   夏楚又道:“江南形意门,以及维扬派、武汉三杰等十余门派,俱都得到了鬼头令符。”   陆贾霍地立起身来道:“他们作何表示?”   夏楚轻叹一声道:“俱都在观望之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门派提出回答。”   陆贾沉思有顷道:“眼下之局,乃是一个最为复杂的局面,倘若有人登高一呼,各派势必响应,不然就只有听任其各个击破了。”   夏楚点了点头道:“在江南各派中,武当派的声望极隆,本帮倘能与之联合,必能取得各派信任。”   陆贾道:“武当不乏明智之士,应该识得这层道理。”   夏楚接道:“杜公子于云霄道长有过救命之恩,不若由属下陪他前去武当,面见云霄道长,共商大计。”   陆贾沉思有顷道:“这倒不失为可行之策,但不知杜公子意下如何?”   杜君平慨然道:“时机迫促,咱们此刻便起身如何?”   二人随即起身,向武当进发。途中不时可见快马飞驰,俱都是江湖打扮的武林人物。夏楚暗对杜君平道:“杜世兄,你看出来了吗?表面上各派抱着观望之态,实际暗中均在作自卫之打算,看来武林这场劫难难免。”   杜君平慨叹言道:“天地盟虽已羽毛丰满,究竟难以一手遮天,晚辈绝对不信他们能成就什么大事来。”   夏楚摇头道:“事情很难说,必等九九会期之后,才能看出一点端倪。”   这天二人已然行至武当山下,夏楚长吁一口气道:“总算到了。”   杜君平举手一指道:“前辈认得亭子上二人吗?”   夏楚抬头一看,凉亭上端然坐着两个人,一是祁连山主诸一飞,一是雪岭居士韩三公,不觉惊讶道:“这二人一向在北方,为何来了这里。”   杜君平冷笑道:“晚辈在神风堡时,曾与他们会过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楚点头道:“这二人来得十分蹊跷,等会说话小心。”   二人说着话已行近亭前,韩三公率先起立,哈哈笑道:“二位行色匆匆,想是去武当晋谒云霄道长了?”   夏楚微微一笑道:“二位极少在江湖行走,此来想亦是去武当。”   祁连山主阴森一笑道:“兄弟此来并无拜望云霄道长之意,只是随便观赏一番江南风光。”   目光一瞥杜君平道:“杜公子久违了,你的那位同伴呢?”   杜君平知他说的是阮玲,随道:“在下亦有很久没见她了。”   祁连山主森森地道:“在神风堡内承她的情,令我二人在园中摸了三天三夜,实是没齿难忘。”   杜君平哈哈笑道:“彼此,彼此,在下与阮姑娘也是乱碰乱撞才行脱出迷林。”   韩三公哈哈一笑,缓缓凑了上来,夏楚久走江湖,经验丰富,早已看出二人不怀好意,当下沉声道:“杜公子乃是丐帮的客人,任何人对他有不利之举,即是丐帮的公敌,二位最好估量估量。”   祁连山主森森笑道:“原来如此,还幸夏兄说得早,不然倒让兄弟得罪了好朋友呢。”   夏楚一面暗中提功戒备,一面以目向杜君平示意,可是杜君平恍如未见,凝目长空,悠然绰立着。   韩三公久就有心劫持杜君平,此刻见他只有夏楚一人伴着,认定机会难得,目光一瞥祁连山主,手上已暗暗提足功力,祁连山主与韩三公久在一起,心意相通,他一面与夏楚谈话,一面暗提功力,只待夏楚出手救应,他便同时出手攻击。   杜君平早知二人不怀好意,但以他目前武功来说,即令二位联手齐上,也不见得能把他怎样,何况是一敌一,是以毫未在意。   韩三公突又开言道:“姓杜的,你还记得吗,尊驾好像是鬼头令下追缉的人呢。”   杜君干冷冷道:“是又怎样?”   韩三公又道:“记得在神风堡时,千手神君曾把你交给我俩,如若不交还给他,岂不显得兄弟太以无能。”   杜君平冷冷道:“照此说来,两位已是天地盟的人了?”   韩三公哈哈一笑道:“算你聪明,总算猜对了。”   杜君平又道:“你们是有心在此截击我?”   韩三公又是一阵朗笑道:“那倒不是,武当号称南派鼻祖,凡欲对抗天地盟之人,都想拉出武当派作招牌,我们已经在这里会晤过不少的江湖朋友,算起来你们两位应该是第八批。”   杜君平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上来,忿忿道:“凭你二人只怕难以奈何在下。”   韩三公仰面笑道:“或许是的,可是你该知道,既已张下了网,就不会有漏网之鱼。”   夏楚听他言外之音,知道对方绝不止他二人,急用传音对杜君平道: “杜公子,咱们冲,料他二人也难以阻挡了咱们。只要出了山区,便不怕他们了。”   杜君平亦用传音回道:“前辈先冲,由我来断后。”   韩三公与祁连山主,何等奸狡之人,见他俩嘴皮微动,知是用传音交谈,同声大笑道:   “商量好没有?今天就是乾坤双绝齐来,只怕也不易突围呢。”   夏楚蓦地一声大喝,举手一掌朝祁连山主劈去,他是存心突围,这一掌已用上全力。一股雄浑掌劲,直撞了过来,力道十分强劲。   祁连山主早防列这一着,双掌一翻,硬接了对方一击,两暗劲一触之下,双方不自主地各自退后一步,内力竟是半斤八两,不分高下。   两人一经交手,韩三公也往前一趋身,伸手往杜君平的手腕扣去。他知杜君平的剑法十分精妙,意欲出其不意将他制住。   杜君平忽地一挪步,身形淌溜一转,已然到了韩三公的身后,人喝一声,掌心一吐,一股刚猛掌力随掌而出,直向韩三公的后心撞去。   韩三公一式落空,忽失对方踪影,便知要糟,急将身子一闪,呼的一股刚猛掌力掠身而过,击向路边树丛中,但听一片树叶折断之声,声势十分惊人,心头不禁一懔。   杜君平击出一掌后,亦未料到自己的功力已到如此惊人地步,怔了怔,闪目看去,只见韩三公满面惊愕地立着,竟未敢再行进击。他原无与人动手之意,遂转向夏楚看去,他与祁连山主已拳来脚往,打得十分猛烈。不觉眉头一皱,沉声道:“住手。”   祁连山主袭击夏楚,原意只是牵制,好让韩三公得手,偷眼一看,二人仅交手一招便行住手,遂也把掌式收住,往后一撤。   杜君平满面寒霜,冷冷道:“二位应该自己估量估量,凭你二人之力,有无力量将我二人擒获。”   韩三公目睹杜君平刚才一掌之势,知道上去交手,决然无法制住对方,心念一转之下,暗对祁连山主使了一个眼色,一声不响,放步疾奔而去。   夏楚忖了怔道:“这两个老鬼究竟在捣什么鬼?”   杜君平想了想道:“武当上清宫离此不远,咱们见着云霄道长再说吧。”   夏楚沉思有顷道:“武当派正在咫尺,他二人竟敢明目张胆在此截击前往上清宫之人,其中定有原因。”   杜君平点头道:“前辈此言甚是有理,但咱们既已来到,总该把事情弄明白。”   夏楚放步前行道:“咱们此刻只有走了一步算一步了,且看武当派有何动静。”   二人继续前行,上清宫巍峨的庙宇已然在望,突然路旁一排闪出四个道装飘剑的道士,沉声道:“来客请止步。”   夏楚抢前一步,拱手道:“兄弟姓夏,乃是丐帮护法,偕同这位杜公子,特来晋见贵派掌教云霄道长。”   为首道长摇头道:“二位来得不巧,掌教已有严谕,任何来客均不接见。”   夏楚不觉一怔,愕然半晌道:“能不能请道长去通报一声,他若一定不允接见,那就算了。”   道士仍然摇头道:“我看不用了,近月内来访之人极多,敝掌教从未接见过一人。”   杜君平不觉有气道:“如果有人硬闯呢?”   道士似不曾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怔了怔道:“武当自创业以来,还没有见过这等横蛮的客人。”   夏楚唯恐把事弄僵,复又道:“贵掌教传下此谕,究竟为了什么?”   道士干咳了二声,徐徐道:“近日江湖纷争太多,本派乃是出家人,不宜牵入是非恩怨,是以严谕门下弟子,各自潜心修习,静诵黄庭,不得与外界任何人接触。”   杜君平朗声一笑道:“想得倒是不错,只怕到时由不得你们。”   道士口宣无量寿佛道:“本派实有不得已的苦衷,万望二位原宥。”   杜君平目视着夏楚道:“既是这样那就算啦。”   夏楚点头道:“咱们走吧。”   二人重行循着山径,缓缓退了下来。夏楚江湖经验丰富,暗对杜君平道:“咱们这一路务必小心,韩三公既敢公然出手截击,必然不会就此干休。”   杜君平不以为然道:“我想此事恐非天地盟的授意。”   夏楚道:“何以见得?”   杜君子道:“这办法太过蠢拙了,而且容易引起各派的反感。”   夏楚摇头道:“那也未必见得,他若是威胁利诱,均难使各派就范时,就只有用此法了。”   杜君平又道:“武当派此种做作是什么意思?是受了天地盟的警告抑是另有用意?”   夏楚朗声一笑道:“云霄道长于神风堡返回之时,即曾与七老互约,务必将此事追查明白,岂有袖手之理,自然是别有用意,不过天地盟明知有许多门派对其不满,而且仍然我行我素,其中必有原因。”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不论天地盟采用何种手段,他若想号令武林,就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控制各派,鬼鬼祟祟岂能令人心服。”   夏楚长吁一口气道:“你该算计一下,不受其控制的门派究竟有多少?依老叫化算来,不到十个门派,他只须一声令下,群起发难,这些门派不难一举消灭,那时就只有天地盟独存,还有哪个门派有力量反抗他?”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前辈的看法固然不错,可是江湖之上,奇人异士多至不可算计,天地盟妄想号令武林谈何容易,在下可以断言,他们果真要这般做,那是自取灭亡,绝对无法成功。”   夏楚点点头道:“此论固属有理,可是事实上号称乾坤双绝的铁髯苍龙已然受其控制,其他的人又有谁能与之抗衡。”   杜君平笑道:“世事幻变莫测,岂能预料,前辈但请放心好啦。”   二人一路说笑,竟未遇上丝毫可疑的事情,夏楚甚感意外地道:“韩三公临去所言,决不是江湖一般人所说的场面话,怎的竟没有动静。”   杜君平沉思有顷道:“也许他们在等待适当时机,若是明着出面截击,手段未免太以蠢拙。”   夏楚用手指着道:“前面小镇有本帮的分舵,咱们到里面歇息一会,吃点饮食再走吧。”   领着杜君平直向一栋破旧古宅行去,行至门前,但见双门紧闭,动静全无,不由心中大疑,举手在门上敲了几下,未见有人答应,心知不妙,一纵身跃入院内,只见里面凌乱不堪,显然经过一次激烈打斗。   杜君平失声道:“看情形这座分舵似已被人挑了。”   夏楚神色凝重,在各处细细察看了一番,怒冲冲地抬起头来道:“好毒辣的手段,竟然一个活口不留。”   杜君平微感诧异地道:“前辈怎知一个活口没留?”   夏楚轻吁一口气道:“壁上留有本帮的暗号,警告本派弟子,行动切宜小心,免遭毒手。”   复又在各处察看了一番,重重哼了一声道:“咱们得赶紧回总坛,敌方已对本派采取激烈行动了。”   二人仍然由院墙跃出,只见暗巷之内,闪身行出一个小叫化,对夏楚打了一个手式,转身向巷内疾行而去。   夏楚一拉杜君平跟着行入,只见那小叫化疾行进入了一间破旧的民房之内,二人随即进入,一个中年叫化迎了出来,恭恭敬敬对着夏楚行了大礼,这才侧身迎入。   夏楚劈头便问道:“分舵遭何人袭击,损伤如何?”   中年叫化黯然禀报道:“前晚遭一批不知来历的黑衣人袭击,弟兄们大部分都遭了毒手。”   夏楚又道:“可曾传报总坛?”   中年叫化又道;“由武汉到扛陵,沿途的分舵及派出弟子,大部分俱遭了敌方毒手,据说总坛情势也甚危殆。”   深吁一口气又道:“此次敌方的举动似有计划的,出手甚是毒辣,每次行动均不留活口,简直是赶尽杀绝。”   夏楚面容陡变,头上短发,根根直立,怒吼道:“好啊,这笔帐丐帮有得与他们算了。”   中年叫化又道:“近日江南各地,这类事件极多,凡属在外行道的各正派门下,俱都遭到凶杀,对方似乎出动了大批高手手。”   杜君平冷哼一声道:“这必定是天地盟所采取的手段了,咱们这一路也别闲着,给他来一个以牙还牙。”   夏楚叹道:“敌暗我明,他们脸上并没有刻字,咱们如何能辨认?如今之计,只有连夜返回总坛。”   杜君平突然对中年叫化问道:“此地尚有多少贵帮的门下弟子?”   中年叫化答道:“就只在下与小徒二人。”   杜君平复又对夏楚道:“咱们今晚不用走了,仍然回到贵帮的分坛,由他们二位公开露面,着人把房屋打扫整理,必可引诱他们前来。”   夏楚摇头道:“此计虽好,究竟费时,而且不会有什么收获,不如连夜赶回金陵。”   他自获得这消息,可说是归心似箭。   杜君平坚持道:“咱们耽误不了多少时间,说不定可借此获得一点对方的底细。”   夏楚想了想道:“杜兄既有这个意思,老朽不便反对,只是对方极为注意你,何苦自泄行藏。”   杜君平朗声一笑道:“实际咱们的行藏于见着韩三公时便已泄露,何必再隐瞒。”   中年叫化原是分坛香主,姓许,外号二把刀,一般都称呼他为许二,在一旁听说要为分坛出一口气,不觉十分兴奋,当下插言道:“据属下所知,沿途动手之人,部是天地盟江南分坛的属下,论武功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人多手辣,令人防不胜防。”   夏楚缓缓立起身来道:“是了,他们此举旨在断绝各派之间的联系,令彼此孤立无援,然后各个击破。”   杜君平点头道:“丐帮耳目众多,消息最是灵通,是以他们先行对丐帮开刀。”   夏楚冷笑道:“不错,他们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丐帮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般不济事,这一放开手,我们倒好办了,鹿死谁手现在还很难说呢。”霍地一回身道:“许二,你可即刻回到分坛,并设法招集在镇上的弟兄,今晚咱们都歇在分坛。”   许二躬身道:“属下遵命。”领着小叫化出屋而去。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走,咱们往街上亮亮相,看看这镇上究竟隐藏了什么人物。”   这座市镇并不太大,只因位居交通要道,往来旅行甚多,是以十分热闹,二人在街溜了一会,随即进了一家酒楼,选了一个临街的座位坐下。   夏楚行走江湖,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甚至苗疆边塞都行走过,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均甚熟悉,一经把话匣打开,几乎是滔滔不绝,听得杜君平津津有味。   突然,夏楚话音一顿,端起酒呷了一口,微微把嘴一动,杜君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极其俊美的锦衣公子,领着一个青衣小厮,正在坐着喝酒,心里不禁一动,暗忖:   “这种小镇集,哪会有这般整齐人物?   只见锦衣公子朗声说道:“咱们是先去武汉三杰,还是先去武当派?”   青衣小厮接口道:“反正都是顺道,咱们先见武汉三杰把信送到,再回武当送信如何?”   锦衣公子点头道:“也好,送完了武当的信,再顺流到金陵,分别去拜望形意门、维扬派,不过咱们一定得快,事情十分紧急呢。”   青衣小厮道:“事情虽紧急,但咱们有马匹代步,一定误不了事。”   锦衣公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咱们住的那家悦来客栈会不会替咱喂牲口。”   青衣小厮笑道:“公子放心喝酒,小的早对店家吩咐过了,一定会好好照顾。”   杜君平心里一动,暗忖:“这人为何故意泄露自己的行踪,而且把住址都告诉了人家。”   忍不住把目光朝夏楚看去,只见夏楚的目光已转到另一张桌子。   那桌子坐了四个江湖打扮的汉子,俱都带着兵刃,不住地对锦衣公子打量,心中顿时了然。夏楚忽然回过脸来,对他神秘一笑。   杜君平暗用传音道:“老前辈认识那锦衣公子吗?”   夏楚亦用传音回道:“听他口音似是海外来的,莫非是那人的门下?”   杜君平道:“前辈猜他是修罗王门下?”   夏楚点了点头道:“他这番举动,分明是有意引逗,看来今晚咱们到有场热闹好瞧呢。”   杜君平惋惜地道:“可是咱们已然另有安排,如何能分心两面兼顾呢?”   夏楚沉思有顷道:“这倒不用担心,他们对本帮分舵,今晚决不会下手。”   杜君平迷惑地望着他道:“前辈怎知他们今晚不会下手?”   夏楚道:“事情很明显,本帮被拔去了分舵,突又重新建立起来,自然是有所恃而来,他们不打听明白,怎敢贸然进犯?”   杜君平恍然道:“此论大是有理,咱们今晚不如就歇在悦来客寓,暗中看看这场热闹,同时仍可随时兼顾分舵之事。”   此时锦衣公子已起身着小斯结帐,目光有意无意之间,对那四个江湖汉子一瞥。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当他行经杜君平两人桌前时,又对着杜君平深深打量了一眼,扬长出门而去。”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走,咱们该落客店了。”   夏楚知他年轻好奇,跟着起身道:“你先去落店,老朽得去分舵办点事。”   杜君平点头道:“就这么办。”举步行出店门,径往悦来客栈行去。   悦来客栈乃是一家古式客栈,房间倒是不少。   杜君平订了二间独院的上房。洗了把面,随即倒背着双手,在店内转了一匝,发现那锦衣公子就住在后院,唯恐引起误会,也不多停,又缓缓踱到前院。   突然店门外一阵喧哗,先前在酒楼所见的四个江湖汉子,亦醉醺醺地赶来投店,不禁连连冷笑,他因丐帮分舵被拔之故,心头已动杀机。   第十六回 锦衣公子     四个江湖汉子似是酒已过量,竟毫无忌惮地先向掌柜打听了一下锦衣公子回店的情形,随指名要住在他紧邻的上房。   帐房是一位四十上下的瞿瘦中年人,再三要求道:“他们隔壁的两间上房,已经有客人住下了,请客官将就住另外两间吧。”   江湖汉子把牛眼一翻道:“不行,大爷要定了那两间,你叫他们让出来。”   帐房为难地道:“这叫我们怎么说,同是住店的客人,怎好叫人家让。”   江湖汉子大怒,把柜台一拍道:“不行也得行,除非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帐房气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杜君平看在眼里,心中大为不满,正自思量如何出面为店家解围。突然,由里面传出一个冷冰的嗓音道:“店家,你这店内,除了原有的客人外,不用再住客人了,全部房间我都包了。”   杜君平一听那嗓音,便知是锦衣公子,暗道:“这下可有热闹好瞧了。”   帐房正自为难之际,锦衣公子平空又吩咐这一番话,虽知是冲着四个江湖汉子来的,他可不敢接茬。睁着双眼,望着锦衣公子发怔。   锦衣公子又道:“这是定金,拿去。”呼的一道金光直射柜台。一块足有十两重的金子,平平稳稳落在帐房面前,竟未发出一点响声。   四个江湖汉子见锦衣公子显了这一手,不觉一怔,嚣张之气大减,怔了怔方道:“店家,你去是不去?”   帐房无可奈何地一指锦衣公子道:“你老没听见说吗,这店内的房间全都包了。”   江湖汉子大怒道:“你问他是不是成心与大爷们找碴?”   此时锦衣公子已缓步行了过来,冷峻地道:“是又怎样?”   江湖汉子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朋友,招子放亮一点,这江口镇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锦衣公子仰着脸微哂道:“本公子懒得与你们这批狗腿子计较,去告韩三公,有胆就明着来,派些狗腿子跟着,那可是自寻死路。”   四个江湖汉子同时心头一懔,来时他们曾经奉有严令,对这锦在公子只可暗中监视,摸清路数回报,不得正面冲突,免致打草惊蛇,只因近日各路人马俱都顺利无阻,完成任务,从未出事,大家未免骄狂起来。如今与锦衣公子已然面对面,倒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四个互相一丢眼色,仍由先前那汉于回话道:“朋友,你是哪条道上的,请亮个万儿。”   锦衣公子朗声一笑道:“凭你们哪配问本公子的姓名,是识相的就与我快滚。”   江湖汉子来时气势汹汹,锦衣公子出面后,已算是收敛了许多,无奈锦衣公子言词咄咄逼人,令他们简直无法下台。顿时引发了潜存的一点凶戾之性,转脸对同伴喝道:“并肩子上,宰了他。”   铮、铮,四把鬼头刀一齐出鞘,缓缓向锦衣公子迫近。锦衣公子大笑道:“你们当真是打算不要命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匆匆行来了一个年在五旬左右的黄衫老者,沉喝一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还不与我退下。”   四个江湖汉子一见老者,面容陡变,赶紧将刀入鞘,趋前行礼道:“参见……”   黄衫老者一摆手道:“免了,本座是怎样吩咐你们来着,还不与我滚回去。”   四个江湖汉子诺诺连声,低头缓缓退出店去。   黄衫老者复又对锦衣公子拱手道:“小兄弟们无知,对兄台多有冒犯,请看兄弟份上,多多包涵。”   锦衣公子爱理不理地道:“岂敢,岂敢。”   黄衫老者又道:“兄弟俞长庚……”突见门外行进一人,立刻住口不言。   杜君平抬头一看,只见夏楚匆匆行了进来,一眼瞥见俞长庚,脸上顿现怒容,望了他一眼,径自走向杜君平。   锦衣公子似是十分轻视黄衫老者,对他自报名号,故作未闻,转身往内行去。黄衫老者自觉没趣,同时因为夏楚露面之故,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出店而去。   杜君平看在眼内,对夏楚问道:“前辈认识那老者吗?”   夏楚点头道:“咱们进屋内再谈。”   二人进入屋内,夏楚劈头一句便道:“这位锦衣公子是修罗门下。”   杜君平道:“前辈如何知道的?”   夏楚放低嗓音道:“实不相瞒,自令尊死后,本帮对四大副盟均极其留意。第一是飘香谷,她虽传死讯,但无确实证据,令人无法相信。第二是千手神君东方玉明,他躲在神风堡纳福,仗着堡内的机关消息神妙,外人莫测高深。”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这与先父之死何干?”   夏楚摇手示意道:“你别打岔,听我说下去。”   跟着又道:“第三是修罗王郭德,他远居海外,与中原断绝,任凭打什么主意,外人都无法知道,但本帮仍然派高人混进了他们岛上,并得知此人虽远居海外,仍无时无刻不想着进入中原。”   杜君平仍觉茫然道:“前辈,请你长话短说好不好?”   夏楚轻喟一声道:“至于本帮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量,查探这些人的动静?这事说起来你不难明白。因为除了令尊以外,堪于问鼎盟主的,只有这三人。”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贵帮怀疑暗害先父的,就是这三人中的一人?”   夏楚点点头道:“事实上使人不能不怀疑。”   杜君平摇头道:“可是贵帮已把路走错了。”   夏楚道:“此刻说这话还嫌大早。因为飘香谷主的师妹已出现在天地盟中,神风堡内的情形,外人至今不知。而修罗王的门下,已分批进人中原,真像未明前,你能说谁是谁非?”   杜君平又道:“天地盟已然公开出面活动,我敢断定暗害先父的,就是天地盟。”   夏楚打断他的话头道:“你该知道,天地盟的盟主,恐怕已不是铁髯苍龙了。”   杜君平沉吟半晌道:“经你这般一说,倒把我弄糊涂了,不过我相信决不会是飘香谷主。”   夏楚长吁一口气道:“目前哲不去谈论这些了,刚才据本帮传报,江南分坛确巳对本派展开行动,帮主着我们即刻回帮,咱们这就走吧。”   杜君平想了一会,摇头道:“晚辈打算晚走一步,前辈你请便吧。”   夏楚甚感意外地道:“你为何要晚一步走?”   杜君平笑道:“那还用说,自然是眼下这件事了。”   夏楚不便相强,点了点头道:“你既要留下,老朽只好先行一步了,不过凡事务必小心。”立起身来往外行去。   杜君平目送夏楚走后,自己倒不知对这事如何着手才好,不过他可以断定,晚间必有事故。   一个人正自暗中盘算之际,突然门外有人轻轻在门上弹了两下。随问道:“是哪位?”   门外一个娇嫩的嗓音答道:“是我。”   杜君平心中甚觉奇异,据他所知,此间并没有熟人,但他仍然起身把门开了。只见一位青衣小厮,当门而立,未语先笑道:“家公子请杜公子谈谈。”   杜君平怔了怔道:“贵上是谁?”   小厮笑了笑道:“就是你隔壁的紧邻。”   杜君平恍然大悟,原来就是锦衣公子,随道:“好吧,我就过来。”   随着小厮穿过一个小月洞门,来到隔壁上房,锦衣公子已候在门首,当下拱手道:“不知兄台宠召有何教谕。”   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且请里面再谈。”   行至屋内分宾主坐下,小厮送上香茗,锦衣公子笑了笑道:“兄弟与兄台素不相识,冒昧相邀,兄台定然觉得十分意外。”   杜君平朗声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兄弟倒不觉有什么不妥。”   锦衣公子格格笑道:“兄台胸怀豁达,果然与众不同,兄弟佩服得紧。”   杜君平亦笑道:“看兄台一派斯文,不像是我辈中人,请教尊姓大名。”   锦衣公子道:“小弟姓易名晓君,乃是东海人氏。”   杜君平道:“这样说来,定是修罗门下了。”   锦衣公子微笑不答。   杜君平又道:“修罗门下有位任长鲸,兄台认识吗?”   锦衣公子点点头,他似甚不愿谈起门派之事,随将话题一转道:“杜兄是从武当来。”   杜君平愕然道:“易兄如何知我姓杜?”   锦衣公子微微一笑道:“杜大侠一代神剑,他的后嗣江湖上人焉有不识之理。”   杜君平哈哈笑道:“这话不通,兄弟初出茅芦,江湖知道我的人极少,可说藉藉无名。”   易晓君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兄弟一进入中原,便已闻知兄台的大名。”笑了笑又道:“我知兄台此行乃是回金陵,是以冒昧请你来谈谈。”   杜君平甚感诧异道:“兄弟的行藏,兄台似乎了如指掌,但不知有何教谕?”   易晓君放低嗓音道:“实不相瞒,兄弟此番进入中原乃是密察武林一件公案,不想一进入中原,便被天地盟盯上了。”   笑了笑又道:“这批武林败类,兄弟原不怕他,只是近日得着一惊人消息,是以兄台前来,共作商量。”   他说了半天,仍然没有说出所以然,杜君平不便插言,望着他微微一笑。   易晓君突然面容一整道:“近日天地盟已准备在江南地区大举发难,兄弟委实有些看不过去,杜兄可有意与兄弟合作?”   杜君平这才明白,长吁一口气道:“天地盟已成为武林公敌,易兄有意为江湖一伸正义,兄弟愿附冀尾。”   易晓君格格笑道:“这般说来,杜兄是答应了?”   杜君平点点头道:“兄弟向不轻诺,兄台果有需我之处,自当勉力以赴。”   易晓君道:“咱们就此一言为定,我要让天地盟自顾不暇,再没工夫去侵扰旁人。”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兄弟必须在九月以前赶去一处地方,在这以前倒没有什么事情,但不知易兄打算如何进行?”   易晓君微微一笑道:“我知杜兄须去参与天地盟的九九盟友大会,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尽有时间大干一场。”   一则同仇敌忾,再则他与任长鲸情谊甚笃,是以愤然一口应允下来,易晓君得他允诺,心中大为喜悦,当下悄声道:“目下各派遭逢天地盟的截击,在外行道的门人子弟,已有部分撤回,不敢再在江湖行走,天地盟已算初步达到目的了。”   杜君平点头道:“但看他们下一步棋如何?”   易晓君道:“小弟已着人探听去了,不久便可有回报,杜兄尽管安心歇息一晚,明早咱们再谈吧。”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兄弟暂且告辞,明天再谈吧。”   说时目注窗外,蓦地一声朗笑道:“朋友,既来了便该大大方方露面才是,何故躲躲藏藏。”   他的话未说完,易晓君的青衣小厮,已如一缕青烟般由后窗射出。   易晓君卟的把灯吹熄道:“杜兄,咱们分头追赶。”闪身由后窗疾射而出。   杜君平一提气,飘香步法施开,飞向前院射去。他刚才发话,仅是凭感觉察知有人停在檐头,并不曾看清是什么人,登上檐头一看,但见明月在天,不见一个人影,心中不禁踌躇起来,究竟往哪面追呢?   突地,东北角上人影一闪,似有一条人影对他招了招手,当下连念间也未转,疾若飘风飞向来人追去。   那条黑影似意有意引逗他,竟在前面不徐不庆地奔跑,杜君平虽然一力施展开轻功,因与对方原就有一段距离,是以竟无法追及。   晃眼之间,二人已出了镇集,杜君平霍地把脚步收住,前面那人也把脚步停下,又对他招了招手。   杜君平大感奇异,举步又追,奔跑了约有五六里远近,已到一处破庙之前,那人径自进庙去了,杜君平在庙门略事停留,也举步进入。   这庙规模不大,进门穿过大殿,便是一间小佛堂,佛堂之内,端然坐着一个人,赫然竟是孟紫环,杜君平不觉一怔。   孟紫环微微一笑道:“不用惊怕,如果我存有恶意,这一路之上,你早就没命了。”   杜君平怒道:“那可未必见得。”   孟紫环又道:“我知你极为自负,那是因为你尚不知天地盟究有多大力量。”   杜君平冷笑道:“你不用拿这些来吓唬我,杜某并非三岁小娃。”   孟紫环笑了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所恃仗的丐帮不日便要瓦解,青衫剑客、妙手书生徒负虚名,如今已是本盟的阶下囚,至于华山三鹤,他们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杜君平冷哼一声道:“那不相干。”   孟紫环格格笑道:”自然,这些人只是虚张声势,并帮不了你的忙,实际为你策划的,另外还有一批人,是吗?”   杜君平脸上一片严肃,默然不答。   孟紫环又道:“令尊在武林之中,是功是过,各有不同的说法,但他已经死了,一死百了,自然用不着再去提他,至于天地盟之事,或许有许多人不满,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天地盟存在着,武林将不知是怎样一个局面。”   杜君平接道:“你口口声声以天地盟自居,究竟天地盟的盟主是谁?”   孟紫环道:“那还用说,自然是铁髯苍龙肖铮了。”   杜君平微哂道:“那么你呢?”   孟紫环道:“本座乃是代表师姐谢紫云,担任副盟之职,难道有什么不对?”   杜君平摇摇头道:“据我所知,盟主的大权恐怕早已旁落,并非是肖盟主了。”   孟紫环面容一变道:“你凭什么作此推想?”   杜君平朗声笑道:“想那肖大侠,一生正直不阿,岂会做出许多天怒人怨之事。”   孟紫环轻喟一声道:“这也难怪,天地盟确实有些事难以尽如人意,不过天地盟人手有限得很,自难事事料事周全。”   杜君平哼了一声道:“这不是理由,天下事虽无奇不有,但理只一个,背情悖理之事总说不过去。”   孟紫环深以为然道:“不错,我承认这是对的。”顿了顿又道:“天地盟自成立以来,因未容许黑道门派参加,以致怨言甚多,甚至以对抗天地盟为由,起而对抗,如此一来,不仅未收主持武林公道之效,反倒促成了黑道中的大团结,盟主有鉴及此,才把会章稍加修改,容纳边荒四怪入盟,以消弭纷争,不想竟招致盟友的不满。”   杜君平纵声大笑道:“好主意,在下可以为你打个譬如,官家为了防盗,养了一批捕快,后来为了怕强盗来对抗,连强盗也请来为捕快,其后果如何,不难想象,焉得不怨声载道。”   孟紫环冷冷一笑道:“我知你获得先入为主之言,断难接受我的忠告,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个人容忍乃是有限度的,到无法容忍之时,可就顾不得许多了。”   杜君平摇头道:“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紫环道:“我不妨对你明说,本盟若是对你有恶意,十个杜君平也完了,你幕后之人并非是真正为你帮忙,无非是利用你为饵罢了。”   杜君平冷冷道:“在下仍是不懂。”   孟紫环又道:“令尊与盟主,并称乾坤双绝,盟主既已顺利应选,没有理由要害你爹爹,而你幕后之人,一口咬定天地盟是杀害你爹之人,并指使你与天地盟为仇,用意无非是要天地盟杀你,激起武林同道公愤。”   杜君平哼了一声道:“事实上天地盟早已有下了杀死在下之心,这是在下亲身所经历。”   孟紫环点点头道:“这个我承认,那是意欲将你逮捕加以软禁,免你在江湖上遭受意外,于人口实。”   杜君平又道:“你今晚引我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   孟紫环冷漠地道:“我不希望你跟着那姓易的小子胡闹,是以把你引来。”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这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   孟紫环冷笑道:“在本座面前你还想再走?”   杜君平怒道:“你能把我留下?”   孟紫环格格笑道:“不信你就试试看。”   杜君平大怒,双臂贯足功力,大步往外行走,嘴里却道:“看谁敢于拦阻我。”   但见暗影中人影一闪,行出一位面色阴沉的黑袍老者,森森地道:“经老夫布置过的地方,能安然行出的,只怕找不出几人。”   杜君平抬头见是百毒门主,不禁一怔,凭真实武功,不见得会怕了他,只是那种无声无息的施毒功夫,却令人防不胜防。”   百毒门主阴沉地道:“乖乖地回去坐着吧,本座并无伤你之意。”   杜君平只觉一股怒火直冲了上来,大喝道:“鹿死谁手,此刻还很难说。”呼的一掌推出,一股雄猛掌劲,直撞了过去。   百毒门主微微一哂,大袖一拂,也拂出一股阴寒潜力,两股力道相接,杜君平只觉心神一震,不自主地退了半步。   百毒门主冷哼了一声,身子连摇了几摇,表面看来,他似略胜一筹,实际内腑已然受伤。   杜君平丹田一提气,只觉气机畅顺,并未受伤,心头一宽,举手又一掌攻出,百毒门主不愿再与他硬拚,左掌一引,把掌力引开,右臂一抖,长袖犹如一朵黑云,当头罩下。   杜君平只觉他左掌一引之下,似有一股绝大的吸引之力,将自己的掌劲引开,心头不觉一懔,立刻气贯下盘,往旁里一挪,身形忽地移开五尺。   百毒门主嘿嘿两声狞笑,如影随形,乘势疾攻而上,忽袖忽掌,顷刻之间已攻出七式。   杜君平长笑一声,挥掌疾迎,以牙还牙,也回攻了九式。他此刻功力,已然凌驾边荒四怪之上,招招有如巨斧开山,十分威猛,硬把百毒门主的攻势封住。   可是,百毒门主他是另有目的,并不求在招式上争胜,突地把招一撤,阴森森地道:   “娃儿,你可以走了,但老夫告诉你,最多只能坚持到百步。”   杜君平心头一惊,暗中运气一试,果觉有些室碍,当下一声不哼,疾步往外奔去,他虽中了百毒门主无形之毒,仗着一点真元未散,行动之间仍然疾若飘风。奔跑了约有一百余步,已觉难以支持,但他乃是意志极其坚强之人,仍然咬牙前奔。   当他到达一片松林边缘时,已然不支,只觉头重脚轻,一头栽在树下,随即昏迷过去。   但听来路之上,传来百毒门工的怪笑声道:“娃儿,老夫倒看看你能跑多远。”   就在杜君平倒下之时,暗影中突然奔来两条人影,飞快地从地下将杜君平抱起,疾奔而去。   百毒门主赶到林中,已不见了杜君平的踪影,不由不怔,自言自语地道:“这就奇了,我就不信他能走得了。”   突然,身后传来孟紫环的冷笑声道:“莫老,你太过自信啦,煮熟的鸭子竟让他飞了。”   百毒门主脸上突现狰狞之色,冷哼一声道:“老夫倒不信他能走得了。”   孟紫环不便予他过份难堪,冷声道:“在神风堡时,公羊毂便说过他不畏毒,也是我一时大意了,咱们着人分头追查,料他跑不了。”说着姗姗往林外行去。   百毒门主甚感没趣,一闪身没入暗影之中。   再说杜君平昏迷不知多久,突然醒转,睁眼一看,竟睡在一张软绵绵的香妃榻上,不觉吃了一惊,忙坐了起来,却被一双纤纤玉手按住,轻声道:“躺着吧,不要起来,你身上的余毒还未清呢。”   闪眼一看,原来守在他身旁的,竟是易晓君的书童,随道:“你家公子呢?”   小厮道:“他出去了,你现在觉得怎样?”   杜君平暗中一运气,只觉周身软绵绵的,骨节似散脱了一般,不觉颓然一叹。   小厮知他余毒未清,又道:“这老毒物不知使了些什么毒,竟然这么厉害,还亏公子带了毒龙丸,不然真不知怎么办呢。”   杜君平乃是极其好强之人,萍水相逢,竟然受到人家救命之恩,心中甚觉难受,默然半晌方道:“在下一时大意,倒拖累了你们了。”   小厮格格笑道:“公子何必这样客气,你既与我家公子论文,便是自己人了。”   杜君平终觉卧着不好意思,强挣着坐了起来,暗中默记老人所给那本册子上的文句,从头至尾背了一遍,终于被他想到一条如何以本身真气,驱除体内毒气之法,只是为时太久,须得三天三晚的时间,才能将毒逼出。   小厮见他沉吟不语,复又道:“公子饿了吗,可要吃些什么?”   杜君平摇头道:“不用了,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小厮道:“如果没有意外的事情耽搁,天亮以前便可回来了。”   杜君平心念一转,突然问道:“你们岛主可曾进入中原?”   小厮甚感意外地怔了怔道:“我们下人极难见着岛主,不知他老人家有没有来。”眨了眨眼睛又道:“公子认识我们岛主?”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只是慕名而已,并未认识,不过贵派的任长鲸兄,到与在下有过数面之雅。”   小厮哦了一声道:“那是三公子。”   杜君平又问道:“贵上共有几位师兄弟?”   小厮道:“我们岛上共有七位门下,号称‘修罗七煞’,家公子是最小的一位,他与三公子最受岛主疼爱。”笑了笑又道:“我家公子原与三公子最好,近来不知怎么闹翻了。”   看了他一眼突然住口不言。   杜君平原无意探问人家师兄弟之间的私事,是以并不在意。   双方沉默了一会,小厮突然倾耳细听道:“有人来了,也许是公子回来了。”   但听飒然一阵风响,易晓君满脸怒容地一闪而入,劈头一句便道:“天地盟居然有这种人物,以后我倒要斗他一斗呢。”   杜君平不知底细,不便插言,微微一叹道:“为在下之事,倒累兄台费神了。”   易晓君神态突然变得十分温婉,微微一笑道:“杜兄,你怎的说出这种话来,不嫌太见外了吗?”   杜君平摇头道:“小弟并非客气,只是觉得此刻危机四伏,而我又余毒未除。”一面说着话,一面强提真力,挣扎着下床来道:“易兄请不用管我了,有事只管请便。”   易晓君歉然道:“杜兄何故如此,你此刻功力未复,若是与天地盟的人遇上岂不麻烦。”   杜君平摇头道:“易兄不必为我担心,小弟出去找个地方呆上两天便可没事了。”说着踉跄往外行去。   易晓君伸手一拦道:“杜兄纵然可以自行运功排出余毒,但无人在旁护法亦是危险之事,你我道义之交,何用客气。”   杜君子坚持道:“不用了,易兄要办的事情尚多,不可为小弟之事误了正事。”   易晓君不由有些着恼,秀眉微皱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你我既已沦交便是自己人,若是如此见外,他日还能同生死共患难吗?”   他乃性情偏激之人,冷笑一声又道:“杜兄此刻离去,那是不把兄弟视作知己之交了。”   杜君平无可奈何地苦笑道:“小弟绝无此意,若果易兄一定要我留下,小弟遵命就是。”   易晓君这才回嗔作喜,挽着杜君平的臂膀,将他推倒榻上道:“你安心歇着吧,取药之人明天一定可以赶到。”   杜君平点头道:“易兄不用为我担心,就是没有药,小弟也可慢慢将余毒排出。”   易晓君随口道:“但愿如此。”略作思忖又道:“昨晚兄弟得着一项秘闻,可惜杜兄余毒未除,只怕无法参与了。”   杜君平急问道:“是何秘闻?”   易晓君道:“小弟昨晚将杜兄护送来此后,料定他们一时之间无法找到这里,遂留下小玉看护,重又去那庙里,不想无意之中,竟获得一项秘闻。”顿了顿接道:“江南各派,在天地盟逐步威逼之下,已同意于近日参与天地盟所召开的秘密会议。”   杜君平急问道:“可知何时何地?”   易晓君想了想道:“好像是金陵,时间只怕就是这几日之间。”   杜君平又问追:“易兄可是从那宫装妇人口中听来?”   易晓君哼了一声道:“就是她,昨晚因为不愿惹麻烦,是以没与她正面交手,总有一天我们定要斗斗她。”   杜君平见他答非所问,知道必是行藏为孟紫环所觉察,是以不曾听完,说不定还吃了一点小亏,故回来时怒气勃勃,当下不便继续询问,徐徐道:“易兄如若有意参与此会,不妨就此赶去金陵,不必以我为念。”   易晓君轻吁一口气道:“杜兄余毒未除,纵有天大的事情我也不能丢下你一人在此。”   杜君平乃是极重情谊之人,见他如此关切,心中不禁十分感动,沉忖有顷道:“如果易兄是奉命前来察看天地盟的动静,便不该以私废公,将来无法对师门交待。”   易晓君似乎不曾想到此事,经杜君平一提,俊脸倏现为难之色,半晌方道:“放弃此事不管,自是有违师命,可是杜兄之事,比这更为重要,小弟宁愿将来受责,亦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杜君平知道处此情况之下,确实令他难于处理,仰面看看窗外的天色,见东方已现鱼肚白,知道天已快亮了,不觉暗中叹道:想不到江湖之上,竟是这等险恶,稍一不慎便有性命之危,死固不惧,可是父仇迄今未有头绪,看来恐怕要成为杜门不肖之孙了,唉……   正当他感慨万千之际,易晓君突地一跃而起,哈哈笑道;“我真是急糊涂了,现成的一个办法却不曾想到。”   杜君平被他吓了一跳,见他满面得意之色,不禁问道:“究竟你想起了什么办法如此得意。”   易晓君笑道:“此去金陵乃是大道,咱们尽可雇辆大车,顺着大路赶去金陵,沿途我再留下本门的暗号,取药之人可以照着暗号所示的方向追来,岂不是万无一失?”   杜君平点头道:“这办法倒是不错。”   易晓君见天色已亮,推醒在睡眠中的小玉道:“快出去雇辆大车,咱们马上起程。”   小玉揉着惺松松睡眼,奔了出去,约摸已牌时分,已雇来一辆篷车。车把式是一位年约三十上下的庄稼汉子,双臂肌肉怒突,十分精壮。   易晓君见了十分满意地吩咐道:“你好好将我们载到金陵,我给你双倍的车资。”   车把式连声答道:“公子请放心,小的赶的车又快又平稳,决误不了您老的事。”   易晓君命小玉将杜君平扶上马车,自己戴上一顶范阳笠,端坐车辕之上。   车把式御车甚是纯熟,但听车声辚辚,如飞前奔,果真快速异常,易晓君甚是喜悦,扭脸对车把式道:“若每天是这般走法,除了车资外,另外给你十两银子的酒钱。”   当时物价便宜,十两银子足够穷人半年的过活,这外赏可说是够多的了。   但车把式脸上并无喜悦之容,头也不回地冷冷道:“公子若想早日到金陵,前面有条小路,至少可以早一天赶到。”   易晓君想了想道:“我那朋友有病,如果小路可行车辆的话,咱们就走小路。”   车把式答应了一声,双手一抖疆绳,两匹怒马飞电似地朝斜里奔去。   杜君平靠着车厢坐着,忽觉车身一阵剧烈地震动,竟向斜里奔去,心中大感奇异,他虽功力未复,四肢软绵无力,神智仍然十分清醒,见小玉仍在打盹,正待唤醒他询问,忽觉车后似平落下了一团黑影,心头不觉一惊,还未及开口,扑的一件东西击中了小玉的睡穴,跟着伸进一个头来,竟是药中王闻人可,嘴皮激动,用传音对他说道:“孟紫环劫你乃是一项大阴谋,务必小心,这时有丸药一颗,可解你的余毒,前途恐有事故,你能不出手,最好不出手,且看她如何摆布你。”   随即递过一颗丸药,顺手一指,解了小玉的睡穴,人也飘落下车篷。   杜君平对药中王闻人可的大名素所仰慕,立即将丸药纳入嘴里。   那小玉醒来打了一个呵欠,自我解嘲道:“我怎么这般好睡。”随又对杜君平道:“杜公子,现在什么时候了,我该换公子进来歇息一会。”   杜君平对帘外看了看道:“只怕已经未牌时分了。”   小玉大吃一惊道:“哎唷,我竟睡了这么久?”   匆匆一掀车帘,向车辕行去。   此时车已行至一处隘口,突然,一阵马蹄声响,旋风似地驰来了几匹骏马,一排将隘口阻住。马上骑士俱是一色的玄衣大衫,手执兵刃。车把式惊呼一声道:“不得了,遇见劫路的了。”   易晓君冷哼了一声道:“送死的来了,不必停车,继续前走。”   来人将隘口堵住后,一位年约五旬的老者,排众而出,厉声道:“站住。”   车把式猛地把缰绳一勒,急行的车子嘎然停下,易晓君端坐车辕,冷冷对那人一瞥道:   “你是什么东西?”   来人面现杀机道:“留下你车内的要犯,放你过去。”   易晓君摇头道:“办不到,快与我闪开。”   来人森森一阵怪笑道:“有那么容易的事。”   易晓君再度言道:“我叫你们闪开,听到没有?”   来人对身后的玄衣人一呶嘴,玄衣人立时两下一分,缓缓向车辕趋近。   易晓君面上杀机倏现,轻声道:“小玉,你对付左面的那些狗爪子,其余的我来收拾。”   蓦地一长身,犹如一朵彩云陡降,呼地直向右方的玄衣人扑去。   玄衣人齐声暴喝,刀光闪闪,一齐向悬空而起的易晓君攻去,易晓君身在空中,倏地一个回旋,怀中短剑出鞘,但见银虹连闪,玄衣人一个个如酒醉般纷纷倒地,也许是他出手太过迅快,有的连兵刃都来不及递出。   易晓君脚尖一点地,连人带剑如一道长虹,又向为首五旬老者攻去。   老者似乎为他迅快的剑法惊呆了,直到疾风扑面方才警觉,大喝一声,手中旱烟杆一举,疾攻面出,只觉手臂一震,旱烟杆已被荡开,立时门户大开,心头不由大惊,闪身急退时,已然不及。银虹一闪而过,随即收敛,易晓君俊目含威,卓然挺立,慢慢纳剑归鞘。   五旬老者身子晃了晃,鲜血如喷泉涌出,噗地倒卧地下,易晓君这面刚刚完毕,小玉也一身溅血地行了过来,格格笑道:“这些人太不济事了。”   易晓君笑道:“看你弄得一头一脸,还得意呢。”   小玉掀起衣衫,在脸上一阵乱揩,堪堪收拾干净,来路突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嗓音道:   “朋友,你的手段未免太过毒辣了。”   易晓君抬头一看,隘口并肩行来两个老者,一个身穿蓝色围花长袍,员外打扮,一个身御黄衫,满面邪狡之容,当下冷哼一声,答道:“这是他们自寻死路,怨不得本公子手辣。”   员外打扮的老者徐徐道: 看尊驾剑路,似是海外一派,莫非是修罗门下?”   易晓君冷冷道:“本公子出身来历,没有对你们说的必要。”   此时来人已然行近,员外打扮的又道:“令师修罗王乃是天地盟四大副盟之一,尊驾怎可逞强庇护鬼头令下缉捕之人。”   易晓君微哂道:“本公子要赶路,没空与你们说废话,更不知什么叫做鬼头令。”   员外打扮的老者面容一变,哼了一声道:“你杀的这些人,俱都是天地盟的属下,不看金面看佛面,你眼睛里还有天地盟吗?”   易晓君冷笑道:“我压根儿就瞧不起天地盟,你最好是别提它,提起来我就有气。”   员外打扮的老者把脸一沉,说道:“老夫一再对你容忍,无非是看在修罗王份上,你以为老夫收拾不了你?”   易晓君冷冷瞥了他一眼道:“听你一付托大的口气,想是有名有姓的人。”   员外打扮的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老夫姓褚名一飞。”   指着黄衫老者又道:“此位是韩三公,法号雪岭居士。”   易晓君冷冷一笑道:”原来是一派掌门人,怪不得口气托大。”   倏然把随一沉,厉声道:“不论你是谁,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谁要挡阻我,本公子的宝剑可认不得人。”   小玉见公子已与对方闹翻,铮地将短剑撤出,举剑齐眉,摆开了一个架式。   祁连山主与韩三公俱是行家,一见这架式,心头不觉一懔,立时暗暗提功戒备。   再说车内的杜君平自吃下药中王的丹药后,蓦觉一阵恶心,赶紧伸头车外,哇哇一阵狂吐,吐出许多白色涎沫,腥臭扑鼻,甚是难闻,吐完之后,从水囊倒出水来漱了漱口,胸怀顿觉一宽,暗中提气一试,竟然可以运转,当下也不言语,竟自暗暗运气调息,二个周天以后,已是大致复原。   此时正值车辆停下,一阵剧烈震荡,将他惊醒,偷眼往外一看,易晓君正自施展煞手,搏杀那批玄衣人,所用剑法,与任长鲸竟然一模一样,心中不觉暗暗点头,他此时功力已复,乐得坐山观虎斗,是以仍然坐在车内静观变化,及至小玉摆出这副架式,心头不觉大为震惊,当年杜飞卿号称神剑,对剑术上有独到功夫,杜君平承袭乃父遗教,对剑术已有深湛造诣,自然—眼便可看得出来,这种上乘剑式,出自一个十四五岁小僮手上,怎会不令人震惊?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际,车把式突然将绳一带,将车折转,猛加两鞭,双马负痛,长嘶一声,纵蹄乱发,往前疾奔。   杜君平知道车把式不怀好意,但他功力已复,哪把他放在心上,任由他载着,疾奔了一程,已来到一处三岔路口,车把式突然将车一转,径往另一条岔路奔去。   突然,来路一骑红马,载着一位红衣姑娘,迎面奔来,双方相距约有二丈远近,车把式猛地把马一勒。就在车辕上躬身道:“小的王三,参见姑娘。”   红衣姑娘对他打量了一眼道:“你是哪坛的弟子?”   王三躬身道:“江口分舵。”   杜君平由帘内往外一看,来人竟是蝎娘子。暗道:原来她也来了这里。   蝎娘子一指车帘道:“里面载着什么人?”   王三答道:“杜飞卿之子杜君平。”   蝎娘子大吃一惊道:“胡说,凭你也能将他拿住。”   王三谄笑道:“这是属下的运气,他因中了百毒门主的无形之毒,失去功力,由一个锦衣公子护送,恰巧雇了属下的车,刚才那锦衣公子在前面被韩三公截住,属下便乘机溜脱,不知载去哪里才好,姑娘来到,那是再好没有了。”   蝎娘子策马前行道:“你把帘子掀开,让我看看。”   王三依言将帘子一掀,果然杜君平垂目阖晴,盘坐车内。   蝎娘子双手一按马鞍,平空飞起,跃上了车辕,对着王三格格笑道:“王三你这次可是建了大大的一件功劳。”   王三受宠若惊,赶紧立起身来,讵料,身形尚未挺直,蝎娘子的纤掌突地往下一落,正拍在死穴之上。半声未哼,便行死去,蝎娘子一脚将他踢下车去,就势一抖缰,车轮转动,复又往前疾驰。   杜君平看在眼里,不禁莫名其妙,蝎娘子突然回过脸来,嫣然一笑道:“我打死王三,你一定很奇怪是不是?”   杜君平轻吁一口气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也犯不上过问。”   蝎娘子敛去笑容,轻叹一声道:“你在阴风老怪家,卖了我一个人情,我现在还你一次,咱们两下扯直,谁也不欠谁的。”顿了顿又道:“天地盟到处都是眼线,你功力未复,我就是让你走,你也没法走脱。”   杜君平笑了笑道:“这些事不劳姑娘担心,在下自信还有办法摆脱。”   蝎娘子摇头道:“不用倔强,救人便须救澈,我可不愿你再落到旁人之手。”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姑娘准备将在下如何安排?”   蝎娘子沉忖有顷道:“我准备将你安顿在一处农家,然后去找解药,为你解去身中之毒。”   杜君平见她一脸诚挚,似乎不是虚假,不禁甚是奇异,随道:“你我处在敌对地位,姑娘何故如此待我?”   蝎娘子幽幽一叹道:“你乃是一位初出茅芦的年轻人,你我谈不上恩怨,我怎忍心让你落入她们之手。”   杜君平又道:“她们必欲得我而甘心,姑娘擒往我正是大大一件功劳,何苦要甘冒不韪,令师知道了,可不是好玩的。”   蝎娘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心里烦都烦死了,这还有心说俏皮话。”   杜君平正容道:“我说的是实话,劝你还是走吧,在下功力虽失,御车还能办得到。”   他嘴里与她搭讪,心里却在暗暗盘算,觉得人家既然救了自己,似乎不该让她为难才是。   而蝎娘子杜珍娘此刻的心情,极是矛盾,自己也不知怎的会对这少年,动了怜爱之心,想到自己此行责任重大,势又不能为了他而耽误自己的行程。   杜君平见她沉吟不语,复又道:“听说江南分坛近日召请各派于金陵聚会,姑娘怎会有空来到这里?”   蝎娘子甚感诧异道:“你怎么也知此事?”   杜君平不便说出易晓君,随口答道:“此是祁连山主说的,料不会假。”   蝎娘子深信不疑道:“已经改期了。”   杜君平奇道:“为何要改期?”   蝎娘子欲言又止,想了想道:“说给你听也不要紧,只因阴风老怪已落到我们手里了?”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当真阴风老怪落到你们手里了?”   蝎娘子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在他面前一晃道:“这是他的亲笔书信,总假不了吧。”   杜君平愈觉不解道:“你们要他的书信何用?”   蝎娘子神秘一笑道:“他已供出好友药中王闻人可的住址,并写了这封书简,我正要去见那药中王呢。”   杜君平久就闻知天地盟正在四处寻找药中王,只是不知为什么要寻他,不觉心里一动。   蝎娘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格格笑道:“我真是急糊涂了,我此来原是寻找药中王,正好顺便把你带去,如若找到了他,就便请他为你把毒解去。”   杜君平摇头道:“此毒乃是百毒门主所下,只怕旁人无法解得。”   蝎娘子笑道:“你真把药中王小看了,当今武林之中,最擅用毒之人,当数百毒门主,而他的唯一克星,便是药中王闻人可,不然我们也不会千方百计寻找他了。”   说到这里,自觉自己话说得太多,倏然住口不言。   杜君平此刻心里已略略明白了一点,略忖:药中王明明已进入江湖,哪里寻得着,随道:   “此去药中王的家还有多远?”   蝎娘子道:“据阴风老怪说,他是住在一处种满草药的山谷之内,离此约摸有一两天的路程。”   杜君平道:“万一此人性情淡泊,不愿出山又当如何?”   蝎娘子笑道:“你真是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我只是奉命送信,去不去是他的事,他要是不管老友的性命,尽可以不去。”   杜君平暗暗哼了一声道:“原来她们竟以阴风老怪的性命胁迫药中王。”   蝎娘子见杜君平并不反对去药中王的秘谷,心中甚是喜悦,一路之上对他照顾十分周到体贴,杜君平故作功力未复,任由她摆布。   这天已行至阴风老怪所说的秘谷,蝎娘子将车直行进谷小去,果见满坑满谷,尽是奇花异草,风景极是幽美。   靠着山脚,一排建了几栋精舍,一位手扶竹杖的道装老者,缓缓由内行了出来,见蝎娘子驾着马车行入,脸上倏现惊容,高声道:“来客请止步,切莫让马儿吃了谷内的花草。”   蝎娘子跳下车来,先行将马拴住,这才上前问道:“药中王闻人可大侠在家吗?”   道装老者对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家师出外采药已近五年没回来了,姑娘寻他老人家何事?”   蝎娘子从怀中取出阴风老怪的书柬道:“这里有他老友赫连前辈的信件一封,道长看过便知道了。”   道装老者侧身一让道:“姑娘请里面坐。”   蝎娘子又道:“有一位敝友身中奇毒,以致功力全失,顺便前来求医,可以让他进来吗。”   道装老者微微笑道:“自然可以,请他一道进来吧。”   蝎娘子疾行至车前,将杜君平扶了下来,一路搀扶着行至草堂。   道装老者冷眼旁观,见杜君平虽极力装作较弱疲惫之态,但双目神光充足,绝不似中毒之人,不由暗暗点头,把两人让至草堂坐下,一个垂髻小僮送上香茗。   道装老者缓缓拆开书信看了一遍道:“家师数年未回,不知行止何处,只怕无法应命了。”   杜珍娘沉思有顷道:“道长既已得传令师衣钵,那就请道长一趟吧!”   道装老者摇头道:“贵盟请家师前去,并未说明何事,老朽未奉师命,岂可冒失前去。”   杜珍娘笑道:“自然是有关医药之事,道长乃是闻人可前辈的首徒,代理他前去又何妨。”   道装老者点点头道:“此事容再商量。”转脸对杜君平看了一眼道:“此位患的是什么病?”   杜珍娘道:“他中了百毒门主的无形之毒,失去了功力,请道长慈悲为他解去体内之毒。”   遭装老者缓步行近杜君平,替他切脉道:“待老朽看看脉象。”随用三个指头搭上脉门。   杜君平心里一急,急用传音道:“兄弟身中之毒,已蒙闻人可前辈解去,现已不碍事了。”   道装老者脸上微现惊讶之色,亦用传音道:“少侠何时见着了家师?”   杜君平仍用传音道:“在金陵曾见过一次,昨天是第二次。”   道装老者点了点头,立起身来,长吁一口气道:“老朽急切之间,尚无法查出所中何毒,暂时不能用药。”   蝎娘子对百毒门主使毒之能,素所敬服,当下深信不疑。   迟疑了一会道:“本盟限期甚迫,道长能否今晚便起程上路?”   道装老者哈哈笑道:“老朽去与不去,此刻尚在两者之间,哪能说走就走。”   蝎娘子面色一沉,冷峻地道:“道长应该想到,阴风老怪的命运只有三天的期限了。”   道装老者色变道:“这样说来贵盟是以赫连前辈的性命来胁迫老朽了?”   蝎娘子冷笑道:“道长要这般说亦无不可。”   道装老者朗声笑道:“我师徒以仁术济世,与人无争,既无求于人,也不受任何人胁迫。”   蝎娘子仰面冷冷道:“看来道长是不肯去的了?”   道装老者徐徐道:“老朽学的是医术,替人医病,原无不可,要老朽加盟天地盟,那是无论如何办不到。”   蝎娘子格格笑道:“道长误会本盟的意思了,小女来此,乃是奉命迎接闻人可前辈前去医治一个病人,并无强迫加盟之意,闻人可前辈云游未回,只有恳求道长前去。”   道装老者面色稍变道:“既是这般说,事情还有个商量。”   蝎娘子紧接着道:“病人病况甚是危殆,咱们何时起程?”   道装老者沉忖有顷道:“今日已晚,咱们明天去吧,即令答应与你同去,老朽也得将谷内这事稍作安排。”   蝎娘子见他已允前去,心中甚喜,又问道:“我可以问道长的姓氏吗?”   道装老者道:“老朽法号云梦山人,姓名早已不用了。”   随吩咐待立一旁的青衣童子道:“二位客人须在本谷歇息,去把客房收拾好。”又对杜君平道:“这位杜兄就在老朽的书房委曲一下吧,晚间再为你看看脉象,对这种无形之毒,老朽实在没有把握。”   随起身道:“二位宽坐片刻,老朽去后面安捧安排。”举步往后行去。   蝎娘子原以为一见药中王,便可药到病除,将杜君平身上之毒解去,哪料云梦山人竟然束手无策。   杜君平故作无可奈何地道:“这里倒是僻静得很,如果云梦山人答应的话,我准备就在本谷借住几天。”   蝎娘子叹一口气道:“我这次甘冒背叛师命之险,将你载来本谷,自然是希望你功力能够恢复,你别辜负了姐姐这番苦心。”   杜君平谢道:“姑娘此番援手之情,在下十分感谢。”   蝎娘子幽怨地望了他一眼道:“谁稀罕你感激来着。”   杜君平不觉一怔,他乃是极其聪明之人,略一思忖,顿时省悟,微微笑道:“姑娘固是施恩忘报,在下身受之人,哪得不铭记在心。”   蝎娘子哼了一声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只有厉若花,哪会把我这种人放在心上。”   杜君平不悦道:“你怎的无缘无故把厉若花扯上了?”   蝎娘子冷笑道:“不用故意装蒜,厉阴平早已将你视作乘龙快婿,并有意将九洲镖行交你掌理,这事连本盟都已知道了。”   杜君平心中暗笑,故意呕她道:“我不否认他有这个意思,不过在下此刻已成废人,只怕他要打消此意了。”   蝎娘子冷峻地道:“原来果有此事,现在我倒有些后悔将你带来这里呢。”   杜君平故作不解地道:“这又为何?”   蝎娘子哼了一声道:“我应该将你押解去天地盟,一则可以为本盟建一项大功,再则我要让她失去眼看就可得到的一切。”   顿了顿又道:“或者让你沦为一个普通的人,永远无法练武,这样便不会再有人为你神魂颠倒,为你干冒生命之危。”   杜君平长吁一口气道:“你为何如此恨我呢?”   蝎娘子冷笑道:“本姑娘生性就是如此,我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冷哼一声又道:“我这蝎娘子的外号就是这样来的。”   杜君平不禁毛骨悚然,觉出此女的心肠,当真是毒如蛇蝎,顿时一腔怒火直冲上来,真想举手一掌将她震毙。当他手掌缓缓举起之时,突又觉出不妥,暗忖道:“小不忍乱大谋,若此刻将她一掌震毙,于事不仅毫无裨益,反倒失去一个探听天地盟内幕的机会。”   就在这时,云梦山人缓缓由后踱了出来,徐徐言道:“行期实在太仓促,老朽一时之间只怕难以为杜少侠解毒,我看这样吧,不如就让杜少侠留在本谷,待老朽金陵回来后,再为他解毒如何?”   蝎娘子沉忖有顷道:“目前只好如此了,不过最好别让他露面,万一有其他的人前来,那就麻烦大了。”   瞥了杜君平一眼又道:“平弟,你委曲几天吧,姐姐一有空便会来看你的。”言下流露出一片关切之情。   杜君平默默不语,心中已然有了一个主意。   云梦山人又道:“老朽打算今晚便起程,早去早回,我实在放心不下谷内的这些花木。”   蝎娘子起身道:“这样再好不过,只是……”   云梦山人知她说的是杜君平,接道:“老朽已为他预备了一间秘室,并留下了一瓶丹药,十日之内,病况决不致有变化。”   蝎娘子突然变得十分温婉,姗姗行近杜君平身旁,柔声道:“你耐心等几天,姐姐一经交差,我就会赶回来看你的。”   杜君平面无表情,缓缓道:“我此刻已成废人,你们怎么安排都行。”   云梦山人望了望天色,道:“天已不早,姑娘请上车吧,老朽替杜少侠稍作安排就来。”   领着杜君平径往静室中去。蝎娘子望着杜君平的背影,欲言又止,身子一扭,急步往前行去。   约摸有顿饭时刻,云梦山人领了一个身背药囊的道童,行了出来,对蝎娘子道:“老朽为杜少侠服下镇静丸,让他好好安眠一宿,咱们可以走了。”   蝎娘子默然行入车厢,道童跳上车辕,车轮转动,往谷外疾奔而去。   蝎娘子顺利请得云梦山人出谷,心中甚是得意,一路之上,不知不觉间,流露出一副颐指气使之态,竟把云梦山人视作俘虏囚犯,尚幸云梦山人修为高深,全不在意,所带的道童更是默默无言,一天说不上两句话。   不数日工夫,已进入金陵,蝎娘子命道童将车驶往江南分坛。   道童照着她吩咐路线行驶,心中却暗暗奇异,忖道:“莫非江南分坛又挪了地方?他心中虽然所疑,却依言把车赶到了郊外的一栋大宅之前,暗中细一察看,已然觉察这栋宅子戒备十分森严,与前番所见不大相同。   车才行近,立有两个江湖汉子行了过来,蝎娘子暗暗作了一个手式,江湖汉子点头会意往旁一闪,让出路来。到达门前,蝎娘子兴冲冲地跳下车来,拱手笑道:“敝上得知道长大驾光临,十分欣慰,请里面坐吧。”   迎出一位黑袍老者,领着云梦山人来到一间布置得甚是华丽的客厅坐下。黑袍老者复又进入里面,半晌方出来道:“敝上向来畏见阳光,意欲隔帘与道长说几句话,道长万勿介意。”   云梦山人微微笑道:“岂敢,这又何妨。”   突地,帘内传出一个阴沉的嗓音问道:“道长从令师学医几年了?”   云梦山人略作思索道:“算来应廿余年了。”   帘内人又问道:“这般说来是带艺从师了?”   云梦山人点头道:“不错,老朽原是扛湖一个普通武师,因在苗疆身中瘴毒,为家师所救,遂拜在他老人家门下学医。”   帘内又道:“你有多久没见令师了?”   云梦山人道:“已经五个年头了。”   帘内人又道:“这五年中与令师可有信息来往。”   云梦山黯然摇摇头道:“信息全无,看来是凶多吉少。”   帘内默然半晌又道:“本宅有一位病人,不知身俱何疾,敬烦道长施回春妙手,为我诊治,若能痊愈,不惜任何代价酬谢。”   云梦山人徐徐道:“我师徒学医,宗旨是救人,倒不望有何酬谢。”顿了顿又道:“老朽此番奉谕前来,乃是为家师略尽朋友之谊,前辈可否容我先见上一面。”   帘内人森森笑道:“道长但请放心,病人一经痊愈,定必还你一个好好的阴风老怪。”   不容云梦山人开口说话,复又吩咐道:“道长一路辛劳,且请去客房歇息,明天再看病吧。”吩咐已毕,帘内随即寂然。   黑袍老者上前拱手道:“道长请随我来。”   领着二人来到了一间精舍之前道:“道长就在这里安歇,但请不要妄自行动,免生误会。”   云梦山人点头道:“老朽平日静坐已惯,倒没有出游的习惯。”   黑袍老者哈哈笑道:“那就再好没有了。”拱了拱手,缓步行出房去。   道童把药囊卸下,安歇一旁。没好气地道:“这哪像请大夫看病,简直是对待犯人。”   云梦山人轻吁一口气道:“咱们此来乃是拯救赫连前辈,行动受点限制那又何妨。”   道童道:“如果咱们无法把病人医好,赫连前辈岂不是永不能自由了?”   云梦山人朗声一笑道:“不是为师夸口,只要病人有三寸气在,便有办法起死回生。”   道童又道:“徒儿知道师父祖承衣钵,不过世间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若不是极其疑难之症,也不会想尽方法寻找师祖了。”   云梦山人捋着长须点头道:“此话倒是不错,不过咱们若然无法医治,恐怕世间再无能够医治之人了。”   道童此刻已把药囊收拾好,挺直身子道:“他们此次以赫连前辈的性命为要挟,逼迫师父出山,以后会不会再有同样的事件发生?”   云梦山人冷笑道:“凡事可一不可再,为师此番出谷,纯是看在师祖与赫连前辈的交情份上,嗣后不管他如何威迫利诱,为师均将置之不理。”   两师徒一向一答,谈论了一会,道童突然改用传音道:“道长可否料到他们为何一定要寻找闻人可前辈?”   云梦山人略事沉时,亦用传音道:“其中自有缘故,绝不是仅仅为了一个病人。”   道童又道:“道长可曾想到应付之策?”   云梦山人摇摇头道:“待明晨看了病人再随机应变,此刻尚无法推断他们为了什么。”   道童复又高声道:“看来病人只怕就是此间主人。”   云梦山人接道:“不管病人是谁,只要咱们能有一点办法,就尽一份的力量。”   说罢闭目闭眼,再不言语。   一宿过去,次日黑袍老者亲自来到客房,邀请云梦山人前往后面看病。病人是位四十上下的精瘦汉子。   云梦山人先为他诊了脉,再在病人全身摩抚了一遍,只觉病人皮骨粗糙,骨格平平,似是一个普通武师。   黑袍老者在旁极其留意地看着,容他诊察完毕,徐徐问道:“请问道长,他患的是什么病?”   云梦山人神色凝重道:“并非是病,乃是中了一种极其厉害的毒。”   黑袍老者故作吃惊地道:“中了什么毒,可有办法医得?”   云梦山人摇头道:“急切之间,还难判别,不过绝不止一种毒药。”   黑袍老者暗暗点头,忖道:“果然名不虚传。”当下又问道:“道长可能解得?”   云梦山人沉吟道:“此是数十种剧毒药物混合而成,在体内相生相克,已将人体内生机破损殆尽,要想解除谈何容易。”   第十七回 云梦山人     黑袍老者叹了一口气道:“照此说来,那是没有救了。”   黑袍老者又接着说道:“此人已终生无法练武,不过毒物之中,或许有一二种激发生机之物,虽然无法练武,但仍能继续活下去。”   黑袍老者故作焦急之容道:“此人于本盟十分重要,务望道长施展回春妙手,为他解去体内之毒,本盟将不惜以任何代价酬谢。”   云梦山人苦笑摇摇头道:“并非是老朽不尽力,委实是太难了。”   黑袍老者又道:“不知令师可能解得?”   云梦山人仍然摇摇头道:“家师虽然学贯天人,但此类毒物并非一种,且均具相生相克之功,解去了—种,另一种立起作用,不仅救不了他,反倒加速其毒性发作。”   黑袍老者长叹一声道:“道长不能解,不知其他的人能解么?”   云梦山人朗声一笑道:“并非老朽无能,实是毒物种类太多,纵有解救之法,亦非一朝一夕之功,还得碰巧找几种灵药仙品。”   黑袍老者大喜道:“道长的意思是说此人还有一线希望对么?”   云梦山人点头道:“希望极其微小,大凡灵药仙品,可遇不可求,家师穷毕生精力,踏遍穷山恶水,有几种罕见的药物,至今不曾见过,今仓促之间,向哪里寻找?”   黑袍老者沉忖有顷道:“如若药物齐备,须得多久时间,始可解去体内之毒?”   云梦山人屈指算了算道:“多则五年,即算进行顺利,亦须三年时间。”   黑袍老者大吃一惊道:“我的天,看一个病要三年?”   云梦山人喟然叹道:“病去如抽丝,数十种足以制命的毒物,潜存体内,要将其解去谈何容易?”   黑袍老者似是甚为失望,长叹一声道:“看来那是没有办法了。”顿了顿又道:“道长暂请回客房歇息,容兄弟向敝上禀报后,再来请教。”   云梦山人道:“赫连前辈能容老朽一见吗?”   黑袍老者道:“不可。”   云梦山人故作十分失望地起身告辞,径自回到客房。   道童忍不住传音问道:“道长果真无法解去那人体内之毒?”   云梦山人亦用传音道:“家师号称药中王,毕生钻研医术,岂有无法可解之毒?”   道童又道:“那又为何不为他解去呢?”   云梦山人摇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分明是用此人来试探老朽的能耐,老朽岂能入他的圈套?”   道童恍然大悟道:“他以赫连前辈的性命要挟,道长不为他解毒,赫连前辈岂不是无法脱险?”   云梦山人笑道:“赫连前辈不过一个黑道怪侠罢了,杀之无济于事,他们何苦为此得罪我师徒,我想天地盟决不致行出此种不智之事。”   道童想了想,觉得此话甚是有理,便不再问了。   此时侍婢已送来饮食,倒是十分丰盛。二人也不客气,坦然大嚼,片刻一扫精光。   约摸午牌时分,黑袍老者行了进来,拱手道:“有劳道长远道前来医病,虽然无法解救,本盟同样感激,敝上着兄弟向道长致意,此番以赫连大侠之故,强请道长前来,乃是为时势所迫,道长万勿介意才好。”   云梦山人哈哈笑道:“好说,老朽无能,未能为贵盟稍尽棉薄,甚感惭愧,还望贵上原宥。”   黑袍老者又道:“赫连大侠已在车内,道长此刻便可起程了。”   云梦山人甚感意外,与道童缓步行出了客房。果见门外车已备好,并有二个壮汉御车。   云梦山人也不推辞,径自挟着道童行入车厢,果见赫连仲闭目靠在车厢,当下轻声唤道:   “前辈你没受伤吧?”   道童暗用传音对云梦山人道:“他们突然将赫连前辈释放,用意何在?”   云梦山人微微笑道:“他们不仅不会放过赫连前辈,只怕连咱们也不会放过。”   道童又传音对云梦山人道:“这是为何?”   云梦山人道:“据老朽猜想,此种毒物必是百毒门主所配制,用以来对付各派之人,并故意将一位中毒之人,用来试探老朽的能耐,老朽虽未为他解去,但已略略提示了此项毒药的成份,是以他们绝不会将老朽放过。”   道童恍然道:“这样说来他们将在途中设伏,立意将咱们杀死?”   云梦山人点头道:“或许是这样。”   道童怒形于色道:“若是当真如此,咱们就先把两个车把式料理,然后折回去与他算帐,把江南分坛闹他一个天翻地覆。”   云梦山人摇头道:“这倒用不着,咱们尽可以故作不知,看他们怎生对付咱们。”顿了顿又道:“据闻近日天地盟将邀请江南武林各派会商,其中必有阴谋。”   道童道:“咱们最好能混进去看看。”   云梦山人想了想道:“老朽山野之人,原不该卷入这场是非旋涡,但为大局着想,只好勉为其难了。”   道童道:“各派参与之人,定然都有请柬,咱们要想混进去,只怕不是易事。”   云梦山人接道:“等落了店与赫连前辈商量,天地盟此次邀约江南各派,必系经过了一番周密计划,咱们绝不能大意。”   一路之上车行极速,倒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但愈是如此,云梦山人愈觉心中疑虑发生。   此时天色已然渐渐黑了下来,照理该落店了,但两个车把式竟放过宿头,往前直驶,而且所行之路愈来愈是荒僻,云梦山人心中暗暗冷笑,却并不说破。   道童却忍不住钻出车厢道:“天黑了为何不落店?”   两个车把式头也不回,冷冷道:“我们赶车的尚且不急,你们坐车的急个什么劲。”   道童冷笑道:“是不是前面有人等着你们?”   此时车已行至一处荒僻的林边,车把式突地把缰绳一拉,双马忽聿聿一声长鸣人立起来,蹬蹬连退几步,硬生生地把前进之势刹住。   车把式双双一长身,掠下了车辕,可是脚尖才只堪堪着地,突地身后一声冷笑,道童如影随形也跟着跃下,伸手一指,先行制住了一人的穴道,随即手掌一翻,又把另一个车把式的手腕扣住,沉声喝道:“你们究欲搅什么花样,快说。”   车把式料不到对方身手如此迅捷,待要反抗已是不及,不由冷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全你们的性命?”   道童手上微一加劲,车把式顿觉半身麻木,手臂疼痛如裂,但他仍然强行忍住,默不作声。   此时云梦山人与赫连仲已双双跳下车,徐徐道:“放开他吧,似这等角色,杀了也无济于事。”   道童举手点了他几处穴道,随即把手一松,说道:“看来他们是要在途中对咱们下手。”   云梦山人徐徐道:“此去前途必有埋伏,老朽已多年没与人动手,咱们能够避免,自以避免为宜。”   道童道:“不如咱们就此折回去。”   久未开口的阴风者怪喟然长叹道:“老朽对江湖上事早已厌倦,即算不发生此事,我也要退隐了,老朽不想再参与此事。”   云梦山人点头道:“我知前辈此时的心情,如无兴致,就不便勉强了。”   阴风者怪拱手谢道:“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转身疾驰而去。   道童从地下将两个车把式抱起,摔入车内,猛力在马上一鞭,双马负痛,长嘶一声,放开四蹄疾驰而去,复又对云梦山人道:“道长,咱们改换一下装束再走吧。”   云梦山人点了点头,二人循着来路到市集,先行买了两套衣衫,随即找了一家僻静客寓住下。   云梦山人脱下道装,改扮成一个员外打扮的老者,笑着对道童道:“杜兄弟,这几天可委屈你了,往后咱们还是兄弟相称吧。”   原来那道童乃是杜君平改扮,当下微微一笑道:“道长年高有德,就称呼一声前辈也不为过。”   云梦山人摇头道:“岂敢,岂敢,愚兄当受不起。”   杜君平想了想道:“对他们的阴谋,小弟已约略猜着一点,咱们分头行事吧,道长可扮作一位赴会之人,前去赴会,相机行事,小弟得即速将此消息,告知丐帮,让他转告各派,俾有个准备。”   两人商量妥后,杜君平扮作一个赶考的举子模样,连夜赶往金陵,他熟悉丐帮的暗号,顺利地被引到丐帮行坛,出来迎接他的是护法夏楚,劈头一句便问道:“你这些天哪里去了?”   杜君平叹了一口气道:“不用提了。”随把前事说了一遍。   夏楚哈哈笑道:“原来如此。”跟着笑声一敛道:“你倒是清闲自在,敝帮主可为此事急煞,他几个丐帮分坛都动员起来,紧急令江南各处门下,搜查你的下落。”   杜君平歉疚地道:“这样说来,晚辈简直是罪孽深重。”   夏楚又道:“尚幸药中王前来传信,方知你已无事,敝帮主这才放下心来筹划旁的事。”   杜君平坐下正待问起天地盟邀请各派集会之事。   夏楚突又笑道:“就因为你的失踪,天地盟的各地分坛也连带着遭了殃,数日之间被拔去十余处,心狠手辣,几乎是不留活口。”   杜君平吃了一惊道:“前辈怎知是因为我的事?”   夏楚神秘一笑道:“老朽因想起你在旅店与那锦衣公子订交之事,怀疑问题出在他身上,经详细一问,才知那是修罗七煞中的老么。此人武功高强,性如烈火,得知你已失陷在天地盟,是以立意报复。”   杜君平叹道:“他名易晓君,倒是一位血性男儿。”   夏楚微微笑道:“此人对你既如此多情,你倒不可辜负了她一番好意。”   杜君平胸怀坦荡,并未明白他话中之意,随口答道:“是啊,他虽武功高强,究竟人单势孤,如何能与天地盟抗衡,我得助他一臂才是。”   夏楚点头道:“还幸天地盟只得一个分坛在此,兼以近日正忙于主盟之事,是以她才得以无事。”   杜君平又问道:“不知各派对江南分坛邀约之事作何安排?”   夏楚朗笑道:“不是兄弟说句狂话,区区一个江南分坛,本帮还能应付得了。世兄尽可安心准备九九会期之事,不必过问这件事了。”   杜君平哈哈笑道:“有了老前辈这番话,晚辈便安心了。”   夏楚面容一整道:“不过话得说回来,世兄近日行动务必小心,免得临时多生枝节,增加不必要的困扰。”   杜君平点头道:“前辈说得是,晚辈倒还不是那般不晓事之人。”随即立起身来道:   “晚辈系与药中王之首徒云梦山人相约前来,容见了他再来拜见贵帮主。”   夏楚点头道:“你既与人有约,我不留你了,如有事相商可随时来寻老朽。”   杜君平于得知各派已有准备后,心中甚觉欣慰,信步在街头踱了一会,随即进了一家酒楼,要了几样菜缓缓吃着,突闻蹬蹬一阵楼梯声响,上来了两位青衣劲装女子,前面一位,年约廿上下,柳眉杏眼,秀丽之中隐透着一股英锐之气,后面一个,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满面稚气,仿佛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   两个女子毫无一般女子忸怩之态,大大方方选了个座位坐下。一面吃饭,一面低低谈论着,声音极小,听不出说些什么。   与女子相隔约有三张桌子,坐着一位满面阴沉的黑袍老者,原先正自与一位矮小精悍,双目炯炯有光的猴形老者密谈。一见女子上来,谈锋立止,四道目光不住地对她们打量着。   突地,黑袍老者从座上立了起来,缓缓踱近女子,冷冷道:“两位兴致不浅啊。”   黑袍老者这一站起,杜君平立时认出,此人即是在江南分坛接待云梦山人之人,不由心里一动。   青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们有没有兴致干你们什么事?”   黑衫老者哼了一声道:“老夫原可不管,只是坛下数十位死难弟子死难瞑目。”   青衣女子色变道:“你是什么人?”   黑袍老者仰着脸道:“江南分坛护法,江阴铁掌开碑罗定远。”又指着端坐不动的猴形老者道:“那位是一笔镇两湖孙平。”   青衣女子冷笑道:“我管你们是铁掌还是熊掌,最好是离远点,别扫了姑娘的酒兴。”   罗定远把脸一沉道:“姑娘最好乖乖随老夫去江南分坛,免得于此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不好看。”   青衣女子柳眉一扬道:“你自问有这把握?”   罗定远冷森笑道:“老夫知你不见棺材不流泪,如今闲话少说,有胆就随我来。”   青衣女子霍地立起身来道:“为什么要跟你走,姑娘就在江畔候驾,半个时辰之内不来,恕我没空。”掏出一块银子往桌上一丢,下楼扬长而去。   罗定远嘿嘿笑了二声,也与孙平结帐下楼去了。   杜君平此刻不仅认出罗定远是接待云梦山人之人,同时也想到了此人,就是在华山击他,后为银衣老者击败之人,立时起了一股同仇敌忾之心,随也下楼跟着往江畔行去。   他因不愿过早早露面,一到江畔,便闪身隐入一片芦苇之后,远远便见两个青衣女子,仗剑迎风而立。   约摸有顿饭时刻,来路倏起一阵阴森怪笑,罗定远与孙平联袂飞奔而来。   青衣女子冷冷道:“你让姑娘等这么久,是不是去安排为你收尸之人?”   罗定远怒哼一声道:“不要嘴上缺德,等会有你好瞧的。”   青衣女子拔剑出鞘道:“亮兵刃吧,姑娘等着砍掉熊掌去喂狗呢。”   罗定远大怒,猛地踏前二步,手掌缓缓抬起。   青衣女子娇喝一声,剑光一闪,一道银虹已随着喝声飞起,一闪而至。   罗定远料不到对方出招如此迅捷,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呼的一吸雄猛掌力,猛向剑光推去。距掌心一吐劲,对方招式早变,倏忽之间已然连续攻出七剑,端地迅快绝伦。   罗定远心头一颤,他练的是内家掌法,掌力雄浑,气脉悠长,适宜于久战。可是一上来便被对方迅快剑法夺去了先机,一时之间竟拙于应付,被逼得连续退了五步。   青衣女子得理不让人,剑法一经施开,恍如江河怒涛,一招快似一招,刹那之间,剑光已化成千百道倒垂而下的银虹,将罗定远罩住。   一旁观战的一笔震两湖孙平心中大为震骇,霍地将铁笔撤出,紧张地一步—步往前趋近,以备随时抢救。   只有杜君平心里明白,他知青衣女子虽暂时取得先机,一时之间决然无法将罗定远击败,是以也把脚步缓缓前移,静观变比。   在场之人,包括罗定远在内,俱都认定青衣女子全凭一股锐气,绝无法与功力深厚的铁掌开碑作持久之战,双方以快找快,转眼已过了五六十招.青衣女子蓦地剑式一变,一声娇喝道:“我若连你都收拾不了,那就枉为修罗门下了。”   喝声中,但见剑光一闪,罗定远闷哼一声,手抚臂膀,退了下来,鲜血从指缝中渗溢而出。   青衣女子收住剑式,冷笑道:“这只是对你稍示警诫,免得你目中无人。”   罗定远数十年挣得的一点威名,竟葬送在一个年青女子手里,这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一面运气止血,一面暗暗将功力凝聚,就趁青衣女子说话分神之际,猛地一抬手,呼的一掌劈去。他外号铁掌开碑,这一掌乃是集毕生功力发出,其势犹一道狂飚。   当罗定远负伤退下之际,孙平唯恐青衣女子趁势取他性命,大喝一声,铁笔一举向青衣女子点去。   青衣女子长剑一抖,划起一道银虹,疾向点来的铁笔迎去,她只顾到迎击眼前之敌,却没防到受伤的罗定远会突起发难,等到发觉,已然不及。   与青衣女子同伴的女郎,必竟年事太轻,她是过份信赖年长女子的武功,见她得胜,只顾眉开眼笑,一旁得意,可没防到突袭,及至发觉罗定远的掌力,挟着呼啸声袭到,不由惊呼道:“小姐留神。”短剑一挥,连人带剑扑了过来。   就在那股雄猛的掌劲,袭向青衣女子的同时,斜刺里突起一股柔风,撞向了罗定远的掌劲,两股力道一触之下,罗定远闷哼一声,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地下,嘴角汩汩溢出两行鲜血。   年纪稍小女子此时也如一道闪光最扑到,竟然扑了一个空,不觉怔住了,她并不曾觉出斜里的那股柔风,还以为是罗定远伤后妄用真力,触发了内伤。   年长的青衣女子和孙平对打了二三十招,突然,来路一声怪啸,嗖,嗖,一连射落了四五人,当先一人,身材伟岸,正是以臂力称誉的大力殃神彭虎,后随的有黑白双煞项英、项杰,另有两个面生之人。   暗伏一旁的杜君平,心头暗暗吃惊,万想不到被困在神风堡的这批凶煞,竟都归入了天地盟。   这批人一经到达,孙平的声势大壮,一撤招退了下来,沉声道:“这妖女交给你们了,兄弟先看看罗兄的伤势。”   罗定远蓦地双目睁开,苦笑摇头道:“兄弟这点伤势还能挺得住,孙兄快察看一下,只怕暗中还藏有她的党羽。”   他刚才为杜君平暗发一记掌力震伤,当时唯恐影响孙平的斗志,是以未敢吐露,此时援军已到,才行说出。   一笔震两湖平暗中忖度,罗定远系以掌力雄挥称誊,竟然一招便为暗中那人震伤,自己上去照样不是对手,唯恐吃哑巴亏,他可不敢贸然进入乱草中搜寻,当下面对乱草一声震喝道:“朋友,这般躲躲藏藏算得什么英雄。”   语音才落,一位头戴方巾,身御青衫的少年书生,缓步从林中踱了出来,直趋青衣女子的身旁。   此刻青衣女子已为大力神彭虎等人围困当中,拼斗—触即发,少年书生一声朗笑道:   “诸位俱都是成名人物,难道也学那些江湖草莽,来个群打围攻?”   大力殃神彭虎脸上一热,暴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管太爷们的闲事。”   少年书生微微笑道:“铁掌开碑罗定远,邀约这位姑娘来此比斗,只怨他学艺不精,伤在人家剑下,这场比斗,可说最公平不过的了,诸位竟倚仗人多,竟敢来个群殴,在下实在有些看不过去。”   彭虎怒道:“住口,你若再不让开,连你也算上。”   青衣女子横了少年书生一眼,冷冷道:“我的事自己会解决,不劳你费神。”   她乃极其骄缴自负之人,少年书生虽然出面帮了她的忙,但显然于她脸上无光。   少年书生怔了怔,倏然一阵哈哈大笑。说道:“在下果然是多此一举。”   缓步退到一旁,既不答理彭虎,也没回答青衣女子的话。   彭虎乃是一勇之夫,以为少年书生退去,乃是慑于自己的威势,哈哈两声拱笑道:“总算你见机得早。”呼的一拳朝青衣女子捣去。   她外号大力殃神,拳风虎虎,带起一片啸风之声。   青衣女子侧身一让,长剑圈起一道银虹,拦腰向彭虎卷去。彭虎大吼一声,双拳齐发,左手一拳震斜了来剑,右手拳风虎虎,直袭青衣女子面门。   青衣女子左手剑诀一领,虚挡了挡拳风,右手已把剑法施开,但见漫天剑气迷漫,直卷了过来。   彭虎生性暴戾急爆,原以为三招两式便可将对方击败,此刻才知对方确然不是易与。不觉又惊又怒,暴吼一声,挥拳猛扑,刹都之间,攻出了廿余拳。   黑白双煞于彭虎出手之际,便已跃跃欲动,此刻见彭虎把全副家私搬出,仍难讨得便宜,再也忍耐不住了,白煞项英一掀衣,将仙人掌撤到手中,黑煞项杰也把双笔取出,缓步趋前。   年幼青衣女子纵身一跃,挡在二人身前,冷笑道:“你们要不要脸?”   黑白双煞究竟是久已成名人物,见对方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不禁眉头一皱道:   “你是不要命了,还不与我闪开。”   一笔震两湖孙平为人最是阴毒狡诈,知道这些人因身份关系,不肯落个群殴之名,当下高声叫道:“诸兄,咱们此来乃是办事,不可拘泥那些小节。”言下之意,自是鼓动大家齐上。   黑煞项杰应声道:“是啊,倘若咱们连两个女娃都收拾不了,那可是太以丢人了。”   也许是他们急欲建功,就在项杰说了这番话后,群雄俱都拔出了兵刃,从四下绕了上来。   少年书生生具侠肠,见群雄已存下群殴之心,猛地跨前两步,沉喝一声道:“住手。”   彭虎暴吼如雷,累出一身臭汗,竟无法将对方剑幕冲破,正自下不了台,一听叫停,不自觉地收招停下。   少年书生两颗寒星似的目光四下一扫,徐徐说道:“你们都是天地盟的属下?”   彭虎喘息着吼道:“是又怎样?”   少年书生朗笑一声道:“天地盟乃是由三十六门派组成,仅由各派派遣少数门下弟子,供盟主派出办事,并未曾听说有各派首脑人物供役使的。各位俱属一方雄主,怎的也来操这贱役?”   他说得果然不错,在场之人,可说均是一方雄主,早年俱是闯出了万儿之人,经少年书生这一揭破,俱都脸上发热,暗自惭愧不已。   孙平强颜道:“尊驾说得不错,我等俱都是天地盟的盟友,此番因来金陵集会,才赶上这件事。此人心狠手辣,旬日之间,连拔天地盟数处分舵,我等实在有些看不过去,是以才插手这件事。”   少年书生又一阵朗笑道:“天地盟并非什么秘密帮派,何来分舵?兄弟今天可说是第一次听说。”   青衣女子于少年书生现身之后,暗暗对年小的青衣女子施了一个眼色,双双身形扭转,转身疾奔而去。   彭虎忿然厉吼道:“她们跑了,快追。”   可是青衣女子身法奇快,又起步在先,等到大家发觉,已然追之不及。   少年书生心中极为不满,暗道:“我为她的事才出面与这些人理论,想不到她们倒溜走了。”   黑白双煞厉声说道:“这穷酸无故为她出头,定然是她们—伙,咱们不能再放过他。”   孙平阴森森地对少年书生问道:“尊驾对天地盟之事如此熟悉,定然也是加盟的门派。”   少年书生冷冷道:“在下什么也不是,只是路见不平。”   孙平厉笑道:“尊驾既敢强自出头,想是对武功极有自信。”   少年书生满面严肃地道:“在下并非对武功有何自信,只知行所当行。”   大力殃神怒道:“孙兄,何苦与他多费唇舌,宰了他。”   孙平为人城府深沉,偷眼四下一瞥,群雄虎视眈眈,已然把少年书生围困中央,暗道:   “此人武功莫测高深,犯不上挡他锐风。”   当下随声附和道:“彭兄说得是,此人绝不可饶他。”但脚下却没移动。   在场之人俱都是老江湖了,见少年书生气定神闲,对目前紧张局面,毫不放在心上,知他必然有恃无恐,同时觉得对这等藉藉无名之晚生后辈,胜之不武,败了适足遗羞,是以谁也不肯抢先出手。   大力殃神彭虎乃是一勇之夫,自恃臂力超人,见大家均不出手,以为心怯少年武功,冷哼一声,蓦地挥手一拳捣出。他臂力雄浑,拳出带起一股尖锐啸风之声,直撞了过去,威势甚是惊人。   少年书生冷笑一声,手掌往外一翻,也打出一股掌力,迎着拳风送去。   大力殃神见他居然硬挡自己的拳风,暗中冷笑道:“你是找死。”暗里一凝功,又加了二成劲力。   两股暗劲接触之下,少年书生一阵波动,随即昂然屹立,而彭虎却似撞在一股极富弹力的软墙上一般,踉跄连退了两步,光头沁沁汗出,显然他是吃亏了。   大力殃神彭虎自出江湖以来,极少在臂力上走下风,今天却在这方面吃亏,不由既惊且怒,猛地一提真气,挥拳正待前扑。   突地,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一位玄衣骑土,匆匆跳下马来,高声道:“坛主请各位即速回坛,有紧急大事相商。”说罢身形一跃,飞骑而去。   孙平目光四下一扫道:“坛主既请我等回坛,只有便宜这小子了。”   大力殃神彭虎原就负有极重的内伤,为了挽回颜面,才行咬牙强忍,玄衣人传来紧急令谕之后,那股凶戾之气不自觉地收敛起来,孙平知他色厉内荏,伸手一拦道:“彭兄,咱们走吧,这小子早晚逃不出手去。”   大力殃神重重哼了一声,趁势下台。孙平一拉他的手臂,当先将身形跃起,于是群雄也跟着起步,一齐往城内奔去。   少年书生原以为今天必有一番苦斗,想不到竟是这般一个结局,不觉长长吁一口气,把提聚的功力散去,举步正待回城。突地林丛中扑哧一笑,行出两个青衣女子来。   少年书生见她们去而复返,不由怔了怔道:“两位没有走?”   年长的女子笑道:“我们若是当真走了,岂不显得太以不近人情。”   少年书生微微笑道:“这也算不了什么。”   年幼的女子接口道:“就凭这几个人,哪放在我家小姐的心上,她不过是要看看你的武功罢了。”   少年书生点头道:“两位姑娘剑术精妙,在下甚是佩服,但不知是修罗前辈第几位门下?”   青衣女子一怔道:“你怎知我是修罗门下?”   少年书生道:“有位易晓君兄,与姑娘似是同一剑路。”   青衣女子哦了一声道:“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书生此刻已知她是修罗门下,遂据实答道:“在下杜君平。”   青衣女子见少年书生是杜君平,脸上倏现惊容,对他仔细看了看,扑哧一笑道:“原来是杜少侠,久仰,久仰。”   年幼的一个脱口道:“你不是中了百毒门主的无形之毒吗?如何解去的?”   杜君平且不答理她的话,却反问道:“在下中毒之事,姑娘如何知道?”   年幼女子笑了笑道:“我是听易公子说的,据说他还把本门最珍贵的毒龙丸喂了你一颗呢。”   杜君平叹了一口声道:“在下这番中毒,如不是易晓君兄主仆援手,后果实难想象。”   青衣女子接道:“朋友之间相互照顾,此乃理所当然之事,杜公子若是长挂在口头,那就显得见外了。”   杜君平又道:“姑娘可知易兄现在哪里?”   青衣女子笑了笑道:“恐怕也已来了金陵,待见着他时,小妹自当告知杜兄已来金陵之事。”   杜君平急道:“那好极了,据说他为兄弟之事,触怒天地盟,竟然大开杀戒,我真为他担心。”   青衣女子道:‘你为他担心什么?”   杜君平道:“他虽武功高强,可是天地盟惯施暗算,防不胜防。”   青衣女子冷笑道:“凭天地盟几块废料,哪放在我易师兄的眼里,杜兄不必为他担心。”   杜君平点头道:“这样在下就放心了。”拱了拱手,举步往前行去。   青衣女子见他连自己的姓名都不问一下,心中甚是着恼,突又喊道:“杜兄,你回来。”   杜君平停下脚步道:“姑娘呼唤在下何事?”   青衣女子冷冷道:“你现落脚何处,我那易师兄问起,也好对他说一声。”   杜君平道:“在下现在丐帮落脚。”想了想又道:“姑娘知道易兄的住址吗,在下极欲与他见见面。”   青衣女子迟疑片刻道:“如若必欲一见,小妹此刻便领你去如何?”   杜君平道:“那就有劳姑娘了。”顿了顿又道:“敢问姑娘尊姓。”   青衣女子眠嘴一笑道:“小妹姓杜,杜撰的杜。”   杜君平虽觉有些蹊跷,并未在意,顺口道:“原来是杜姑娘,你在修罗七……七兄弟当中排行第几?”   青衣女子噗地笑道:“你为什么不说修罗七煞?”   杜君平面现尴尬之容,青衣女子复又庄容道:“易师兄排行第七,我自然是第八了。”   杜君平以为她是后入门的弟子,便不再问。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三人进入城内,已然是万家灯火了。   年幼的女子在前,杜君平与青衣女于并排行在后面,转弯抹角,来到一处四合院前。年长女子抢前两步,在门上敲了两下,朱门呀然开启,出来了一位白发老头,抬头见是主人回来,立时闪身让到一旁。   青衣女子侧身把杜君平让至客厅落坐道:“杜兄且请少坐,小妹去请易师兄出来。”   随即入内去了,约摸有盏茶时间,屏风后一阵朗笑,易晓君手摇纸扇,快步行出厅来,格格笑道:“原来杜兄早已无事,这些天来可把兄弟给急坏了。”   杜君平立起身来拱手道:“易兄关切之情小弟十分感激,我若不是蒙药中王闻人可前辈赐赠一颗解毒丹,后果难于想象。”   随把在途中得遇蝎娘子解救经过,详说了一遍。   易晓君十分留意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方才插言道:“杜兄对她如此不忠,你不怕那位蝎娘子着恼?”   杜君平乃是坦荡君子,讲究的是恩怨分啊,随口答道:“我与她乃是敌对地位,她虽有恩于我,只能留待异日补报,岂能让她得知实情。”   易晓君笑道:“杜兄应该答应留在云梦山人的秘谷,免得她前去扑空。”   杜君平摇头道:“目下风云紧急,兄弟哪有许多闲工夫在谷内。再说此女毒如蛇蝎,还是少接近为妙。”   易晓君又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得罪了那位蝎娘子?”   杜君平朗声笑道:“她哪里是当真救我,当时在下没有将她一掌震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易晓君微微一笑,觉得不应尽开玩笑了,面容一整道:“如今离江南分坛召会之期尚有三天,杜兄对此事可有什么成算?”   杜君平道:“小弟已与云梦山人相约,到期混入江南分坛看看,可没有什么成算。”   易晓君接道:“万一他们设下了什么阴谋诡计,又当如何?”   杜君平摇摇头道:“只有视当时情景随机应变了,不知易兄有何高见?”   易晓君笑了笑道:“此刻天机不可泄露,至期杜兄便可明白,我决不容他们诡计得逞。”   杜君平点头道:“易兄才智胜我十倍,小弟望尘莫及。”   他为人耿直,所言真是由衷而发。   易晓君听来心里十分受用,脸上掠过一丝得意笑容,格格笑道:“杜兄怎的也学会了捧人。”   杜君平正容道:“兄弟说的乃是实话。”   易晓君立起身来道:“这一些话暂时不要提了,酒菜想已备好,咱们把酒谈心,亦属人生一大乐事。”   杜君平跟着立起道:“怎不见令师妹杜姑娘出来?”   易晓君怔了怔,朗声笑道:“她忙得很,不能陪杜兄了,改天再让她补陪。”   杜君平原是随口问问,易晓君这一说,不自觉地脸上一热。   易晓君看在眼里,只觉心里一甜。高声道:“小玉,酒菜弄好没有?”   里面一个娇嫩的声音高声地道:“早已好啦。”   易晓君一拉杜君平道:“走,咱们屋里去。”二人肩并肩往屋内行去。   易晓君为杜君平所设的酒席,系摆在自己的套房。他兴匆匆地进入套房,只见席上高踞坐着一位锦衣公子,易晓君见后全身一震,不自觉地退了一步,拉着杜君平的手,迅速一松。   杜君平大感奇异,抬头一看,见席上坐着的,竟是任长鲸,不由心中甚喜,抢前两步,拱手道:“任兄久违了。”   任长鲸冷冷道:“你是谁?”   杜君平黯然道:“小弟杜君平,难道任兄忘怀了?”   任长鲸哈哈笑道:“小弟与杜君平果有数面之识,只是江湖之上,冒名之人甚多,岂能轻易便行相信。”   杜君平皱眉头道:“任兄要如何才能相信?”   任长鲸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步行出座来道:“杜门剑法,宇内驰名,兄弟领教几招,便可分出真假。”   杜君平为难地道:“这个……”   任长鲸仰着脸冷傲地道:“阁下自负英雄,怎的竟效那儿女之态?”   易晓君心中大急,抢前两步,行至任长鲸面前一拦道:“三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长鲸朗声笑道:“好啊,咱们师兄弟才分别几天,七师弟便向着外人了?”   易晓君色变道:“三师兄,你说些什么话?”   任长鲸冷哼一声道:“你自己心里明白,难道一定要为兄说破不成?”   易晓君气得一顿脚道:“你胡说,我自问没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再说我爱与谁交友就与谁交友,你管不着。”   任长鲸一脸铁青,呼呼冷笑道:“原来果真是这么一回事,哼!”   杜君平见他师兄弟吵了起来,心中大感为难,当下举步上前道:“此事实是误会,如无法取信于任兄,只好暂行告退。”   任长鲸霍地拔剑出鞘道:“阁下想一走了之,哼,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杜君平唉声一叹道:“小弟委实是真的杜君平,任兄不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任长鲸仰面长笑道:“任某剑已出鞘,就算你是杜君平,也只好得罪了。”   易晓君自幼便得宠于修罗王,几位师兄亦都对他十分喜爱,想不到今天任长鲸竟一反常态,翻脸不认人,要对杜君平动武,心中气恼万分。厉声喝道:“三师兄,你今天是怎么了?”   任长鲸冷冷道:“你急个什么劲,较量几招,不致要了他的命。”   转身长剑对杜君平一指道:“不用那么窝囊,快拔出你的剑来。”   杜君平经他一再相逼,顿时激起了满腔怒火,大步行至小院之内,朗声一笑道:“任兄既一定要我出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呛啷一声长剑出鞘,他知修罗剑法,迅快绝伦,长剑出鞘,立即摆开了一个架式。   任长鲸面隐杀机,高举长剑,绕着杜君平缓缓游走,剑尖不断微微颤抖,显示他早运集全身功力。   易晓君素知这位师兄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心中大是为难,不由自主把脚步前移,以便在他施展煞手时,及时抢救,可是当他一眼发现任长鲸紧张的神态时,心中不由大为震骇。   那情景一望而知,他正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   原来任长鲸一怒之下,硬逼着杜君平动手,而杜君平又将对方估价过高,一上来便把大千剑法的架式摆开,这套剑法,神妙无比,威力与施用人的功力成正比,他自经红脸老人,合宇内三大高手之力,为他打通经脉后,功力已是突飞猛进,一经运集,隐隐含有一种无以匹敌的威势。   任长鲸亦是使剑名家,从对方的眼神,姿态以及剑上蕴藏的劲力仔细察看,只觉对方剑势中,隐透一股难以抗拒的压力,无论从哪一个角度进攻,都有遭受凌厉反击的可能,他乃极其阴沉之人,经过一番思忖后,不敢贸然动手,突然停步哈哈一笑道:“果真是士别三日,便须刮目相看,杜兄的功夫,近日进步得太多啦。”   杜君平剑式一收道:“承蒙任兄夸奖了。”   任长鲸复又哈哈笑道:“这才偶相戏耳,此刻小弟已确知你果是杜兄。”   此人城府深沉,即此一言,不仅将自己窘态遮掩,可藉此消除易晓君心中的芥蒂。   暑晓君何等聪明之人,平素对这位三师兄,认识十分深切,虽然任长鲸此刻已转怒为喜,他心中却十分清楚,如杜君平无自保之能,极可能死在他剑下,是以默不作声。   任长鲸满面笑容,一把将杜君平手臂拉住,哈哈笑道:“来来来,小弟该敬你三杯,以谢适才唐突之罪。”   转脸见易晓君仍然一脸不愉之容,复又笑道:“七师弟,你怎么啦,难道生愚兄的气了?”   易晓君冷冷道:“我凭什么生气。”   任长鲸笑道:“既没生气那就快来吧,愚兄还有事情与你商量呢。”   易晓君原先一团高兴,此刻已是意兴阑栅,缓步行至席前边道:“师兄有何吩咐?”   任长鲸拉着杜君平,推健在上首坐了,自己在横里坐下,哈哈笑道:“今天杜兄乃是主客,理应上坐。”又对易晓君道:“你是主人,应坐主位。”   易晓君板着面孔默不作声,任长鲸面容一整道:“愚兄此来乃是奉岛主密令……”   看了杜君平一眼,住口不言。   易晓君一惊道:“莫非情况有变?”   任长鲸点了点头道:“不仅愚兄奉命来此,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日内也该到了。”   易晓君知他碍于杜君平在座,不便明说,但已意识到事态十分严重。沉吟半晌道:“既是大师兄也将来到,这里的事该由他来主持了。”   任长鲸点头道:“令谕并未明说,我想大概是这样吧。”   杜君平见他师兄弟说话吞吞吐吐,知道是碍于自己在座,随立起身来道:“两位谈谈吧,小弟告辞了。”   任长鲸望了易晓君一眼道:“易师弟尚有话与你说呢,何故就走……”   杜君平乃是诚实君子,哪知他们暗中在闹意气,当下摇头道:“小弟已经出来很久了,有话改日咱们再详谈。”   易晓君原意是准备与他把酒谈心,畅叙衷曲,任长鲸来到后,早已兴致全无,他到是真的希望杜君平走,立刻接口道:“杜兄有事那就请吧,其实小弟也没有什么话与你谈的。”   二人各怀心事,把杜君平送出门外后,易晓君一沉脸便往卧房行去。   任长鲸重重哼了一声道:“七师妹,你这般对待愚兄,不嫌太过份了吗?”   易晓君冷笑道:“随你怎么说都行。”   任长鲸把脸一沉道:“你该想到我是你的师兄。”   易晓君冷冷道:“你不用抬出师兄的牌子来压制我,有什么派遣你可以吩咐。除此之外,咱们没有什么话好说。”   任长鲸气量极其狭窄之人,如何忍得下这口气,顿时气得一脸铁青,恨声道:“好,咱们以后走着瞧。”   一耸身飞向墙头射去,晃眼失去了踪影。   再说杜君平辞别任长鲸与易晓君后,心中甚觉诧异,他想不透他们师兄弟间有何歧见,任长鲸又何以对自己的态度突然改变,虽然之后似乎误会冰释,但他看得出来,任长鲸的神态极其勉强,平日的热情已然不复存在。   他正自心中百思莫解之际,突然暗影中悄悄闪出一个青衣小厮,轻声唤道:“杜相公,我有几句话和你说。”   杜君平抬头见是小玉,遂道:“是你主人着你来的?”   小玉摇头道:“不,是小的自己来的。”   杜君平诧异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玉微微一笑道:“你知我主人是什么人?”   杜君平愈觉不解道:“难道她不是修罗门下的八弟子?”   小玉抿嘴一笑道:“你当真一点都没看出来?”   杜君平摇头道:“在下只是从武功身法上,略略看出一点门路,难道她不是修罗门下?”   小玉扑哧一笑道:“杜相公,你确实是位至诚君子,告诉你吧,她就是修罗门下的老七,我们岛主并没有第八个弟子,而且她是女儿身。”   杜君平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倒被你们瞒过了呢,这般说来,午间江边动手的就是你和她了?”   小玉点头道:“正是,我家小姐平日自视甚高,轻易不与青年男子交往。”小玉又道:   “今晚席间的情景你看出来了吗?”   杜君平不以为意道:“那是误会,江湖上人诡诈百出,他不得不防。”   小玉摇头道:“他并不是真的怀疑有人冒名你杜相公,他是不满我家小姐与你杜公子交往。”   杜君子朗声一笑道:“他太过多虑了,既是这样,以后在下尽量避免与你家小姐往来便了。”   小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君平正容道:“她们师兄妹平日情谊甚笃,却因在下介入而伤了和气,在下如何过意得去,自然是设法避免为妙。”   小玉噘起小嘴,冷笑一声道:“原来你竟是这样一个没有出息之人?”   杜君平喟然一叹道:“小玉,我懂得你的意思,可是在下必须这样做才能减去任兄的误会,维持他们师兄妹间的情谊。”   小玉沉思有顷道:“你这样做岂不辜负我家小姐对你的一番情意了?”   杜君平轻喟一声道:“为人立身处世,应以信义为先,别说在下与你家小姐仅日数面之识,即令果真两情相悦,为了顾全道义,亦应退让才是。”   小玉极为感动地道:“杜相公,你当真是位正人君子,小婢由衷敬佩。”顿了顿又道:   “杜相公你用心良苦,但以后对我家三公子务必防着点,他气量可没你杜相公这般宽宏,说得上是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   杜君平拱手道:“多承姑娘关照,你可以回去了。”   小玉点了点头,她似仍有许多话要说,默然半晌,方才轻吁一口气,疾步行去。   杜君平此刻方才明白,任长鲸原来是借题发挥,心中不由暗自警惕,觉得自己今后确应极力避免与易晓君接近,以减少任长鲸的敌视。   夜幕虽已低垂,但金陵乃是江南重镇,人烟稠密,商业繁盛,夜市仍然十分热闹,杜君平心中有事,无心观看夜市,一路低头疾行。   当他行经一座酒楼之际,楼上突然伸出一个头来,高声道:“杜兄,请等一等。”   杜君平觉出喊声甚是熟悉,抬头一看,却是一位玉面少年公子,不觉一怔,暗忖:“此人是谁,好像哪里见过。”   楼上那人将他唤住,立刻从楼上赶了下来,冲口便说道:“杜兄,我寻得你好苦啊。”   杜君平怔了怔道:“兄台尊姓大名,咱们是在哪里见过面?”   来人轻声道:“我姓厉,咱们上楼再谈。”   杜君平猛然省悟,暗道:“莫非他是厉若花?”   来人领着他进入一间幽静的雅座内坐下,幽幽地道:“杜兄,你还记得小妹若花吗?”   杜君平点头道:“在下已经想起来了,你为何一人来到金陵,莫非尊府出事了?”   厉若花默然一叹道:“我爹已然失踪,九洲镖行也被天地盟劫掠,改设为燕赵分坛了。”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令尊是如何失踪的?”   厉若花似是受了极大的委曲,两眼不自觉地噗噗落下热泪,啜泣道:“三个月前,天地盟着人传下龙纹令牌,召我爹前去总坛,哪料就此一去不回,之后天地盟便派人前来强行接收九洲镖行,当时我真想与他们一死相拼,秦伯伯却极力劝大家忍耐,并强行挽我逃出了九洲镖行。”   杜君平甚感诧异道:“令尊在盟中尊为副盟,他们怎可用这等手段来对付你们。”   厉若花喟叹一声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原是黑道之中不移之理,只怨爹执迷不悟,才落得如此下场。”   杜君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依在下看来,恐不是这原因。”   厉若花接道:“你怎知不是这原因?我爹为他们建立起燕赵分坛,使九洲镖行威名远震,如今他们羽毛已丰,自然要将我们一脚踢开了。”   杜君平冷笑道:“天地盟势力固已十分庞大,但若说是已然主宰武林,那还差得太远,他们现尚没有理由消除同党之人,其中必然另有缘故。”   厉若花幽幽一叹道:“除此之外,或许是因为你的事了。”   喑瞥了他一眼又道:“那次你误中竭娘子的毒芒刺,我爹为了顺从我的意思,不惜开罪上官延龄等人,为你掩护,他们当时虽不敢怎样,事后必己将此事禀告盟主。”   杜君平乃是极重情感之人,厉若花虽出身魔道,对自己却有一份真挚情感,处此家败人亡之际,他不能不寄以同情与关切,略事沉吟,慨然道:“令尊之事,在下决不置身事外,只是此刻我却无法顾及。”   厉若花拭去脸上泪痕,点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已心满意足,至于拯救我爹,不劳你费心,我还有些叔伯,他们决不会坐视。”   杜君平亦知东魔厉阴平还有一批死党,不会就此与天地盟善罢。当下话题一转道:“姑娘此番来到金陵,意欲何为?”   厉若花略感意外道:“这就奇了,你在金陵,难道不知金陵近日所发生之事?”   杜君平怔了怔道:“可是天地盟召集各派集会之事?”   厉若花点头道:“这仅只是事情的表面罢了,实际有件大事,却少有人知。”   杜君平甚感震惊道:“另外还有什么大事如此重要?”   厉若花暗中对四下察看了一番,压低声音道:“有人在金陵发现了天地盟的盟主,乾坤双绝中的铁髯苍龙肖铮。”   杜君平心神一震道:“肖大侠在下从不曾见过,可是一位威猛高大的红脸老人?”   厉若花面现惊容道:“你也见过他了?”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在下一时之间尚无法确定是他。”   厉若花又道:“我爹曾对我说过,当年天地盟原就有四大副盟,不知怎的一个个都消声敛迹,而天地盟却甘冒不韪,另聘边荒四异为四大副盟,我爹接受副盟名号之时,便觉事情甚是蹊跷。”   杜君平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天地盟妄想主宰武林,自然要广收党羽。”   厉若花摇头道:“我不认为是这样,天地盟的盟友,正道中人占多数,自古正邪不两立,以边荒四异为副盟,岂能令他们心服?”   杜君平接道:“这就是了,你既知正邪不两立之理,便应想到,要想称霸武林,就只有借助这批邪魔之力了,正道之人谁也不会同意。”   厉若花仍不服气道:“不管怎么说,在事情未能解开之前,他似不应开罪这些盟友。”   杜君平冷笑道:“天地盟有一定的宗旨,如妄自改变,定遭反对,他们引用边荒四异,当然是用以来对付正道中人。”   厉若花轻吁一口气道:“我不和你争论这些了,我问你,你在金陵究欲何为?”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厉若花知他不肯实说,复又道:“不久金陵便有惊天动地之事发生,为了自己的安危,你应早作打算。”   杜君平点头道:“在下之事,不劳姑娘操心,倒是令尊的下落,你应多予留神,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厉若花压低声音道:“据说家父已被他们掳来金陵,小妹此番来到金陵,便为相机拯救他老人家。”   杜君平心中甚感奇异,思忖了一会道:“九洲镖行既已瓦解,他们把令尊弄到金陵来何用?”   厉若花十分肯定地道:“家父在金陵乃是有人目睹,至于用意何在,此刻无法判定。”   顿了顿又道:“当年消声匿迹的四大副盟,亦已次第在江湖出现,并有人在金陵发现了修罗王的门下,以及飘香谷的人,看来神风堡也定必有人来了。”   杜君平长吁一口气道:“目前的情势,当真是令人眼花缭乱,不知会演变成怎样的一个结局。”   厉若花立起身来道:“夜深啦,杜兄请回吧。”   杜君平起身道:“姑娘保重,恕在下不送了。”   厉若花留恋地道:“你现在哪里落脚,咱们订个后会之期好么?”   杜君平朗声一笑道:“在下四海为家,哪有一定落脚之处。”随又敛去笑容道:“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厉若花微叹一声道:“莫非你在这时仍把我当作外人?”   杜君平乃是极重情感之人,听她话中之意,不觉暗自警惕,但仍极诚挚地说道:“令尊以往所作所为,实难令人满意,经过这番挫折后,若能痛改前非,或能确保声名,以终天年。”   厉若花叹了一口气道:“杜兄所言极是,家父这番若得安然无事,小妹必定劝他老人家封刀退隐,不再涉足江湖。”   杜君平点头道:“在下言尽于此,告辞。”一掀帘,大步行出雅座来。   此时酒楼已快打烊,食客甚为稀少,杜君平行出雅座,目光四下一扫,只见任长鲸正自一人踞桌独饮,不由心里一动,暗忖:“他这个时候还出来喝什么酒?”   任长鲸似是专为等侯他,一见他行出,哈哈笑道:“杜兄雅兴不浅。”   一眼瞥见厉若花也从雅座行了出来,又问道:“此位兄台是谁?”   杜君平怔了怔道:“这位是……”   厉若花冷冷道:“在下姓厉。”匆匆往楼下行去。   任长鲸生性桀骜,为厉若花冷傲之态激起了一腔怒火,重重哼了一声道:“这小子如此狂妄,若不看在杜兄份上,兄弟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杜君平急道:“她新遭大变,心情恶劣,还望任兄多多包涵。”   任长鲸面色稍悦地道:“杜兄可曾落店?”   杜君平摇头道:“兄弟乃是在朋友家错住。”   任长鲸又道:“兄弟近日发现一个极其可疑之人,杜兄可有兴致前去看看?”   杜君平立感惊讶道:“这人是何等可疑之人?”   任长鲸一拉他的手臂道:“咱们路上再谈,走吧。”   二人行出酒楼,且行且谈,直到城外,任长鲸方始郑重其事地道:“此人就住在江边绝崖之上,每至夜半,月华正盛之时,即对江流抚弄琴弦,面且音调极是怪异。”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金陵乃是六朝古都,文人雅士极多,或许是一位落拓文人也说不定。”   任长鲸摇头道:“他停身之处系在百丈悬岩,上下都光滑如镜,如无绝顶轻功,如何上得去。”   杜君平仍不以为然道:“即令是一位身具武功的文生,在江湖上也是常见之事,我看咱们不用多找麻烦了。”   二人谈论之间已离绝崖不远,任长鲸压低声音道:“就在前面了,咱们行动务必小心,据闻此人的琴声含有一种神奇魅力,说不定还能以琴声伤人。”   杜君平素知任长鲸桀骜自负,极少对人称许,今夜竟如此谨慎,可见对方必是极其难惹之人,不由地便存下几分戒心。   此时月华正盛,照得四野通明,二人藉着阴影,缓缓向悬崖趋近。直到崖下,方始停下脚步,任长鲸满脸紧张之容,一拉杜君平,闪身进入了一处洞穴,指着悬崖,改用传音道:   “由此处偷窥,可以一览无遗。”   杜君平对这件事,原未存一定得看个究竟之心,一则是碍于任长鲸的情面,不便推辞,再则好奇乃是人类天性,他身负绝世神功,却不信音律亦是伤人之功。   二人默然相对,约莫有顿饭工夫,突觉一阵阵蚀骨寒气,由洞中袭来,奇寒澈骨,甚是难耐,此时不过八月天气,一股人早晚虽须穿上夹衣,可也不至如此寒冷,任长鲸首觉不耐道:“这洞有些古怪,怎的如此寒冷。”   杜君平也觉奇寒难忍,用手一摸岩石,竟然触手如冰,大异寻常,不由奇道:“这片峭壁如此奇异,倒是少见呢。”   任长鲸江湖阅历较丰,猛然省悟道:“此山必然隐藏有寒玉寒泉之类的天然宝藏,是以崖上那人要藉此奇寒,修练一种邪门功夫。”   杜君平一面运功抵御寒气,一面运足目力向悬岩察看,只见悬岩呈铁灰色,浑然如镜,除有凹凸不平的洞隙外,可谓滑下留手,如无绝顶轻功,绝难攀登得上,一时豪情勃发,立起身来道:“咱们与其坐着挨冻,不如就此登上峭壁去看看。”   任长鲸看那峭壁高可百丈,自忖没这把握运用壁虎游墙之功攀缘上去,不觉迟疑道:   “此事不妥,此崖高有百丈,万一中途遭逢袭击,如何闪避?”   杜君平只是一时冲动,倒不曾想到袭击之事,闻言不觉一怔,迈出的脚步复又停了下来,倾耳细听道:“前路有人来了。”   任长鲸运集耳力,竟未听出有何动静,正待出声询问,突然一阵衣抉飘风之声传入耳内,果有数人飞向悬崖奔来,心中不由大为骇异,即此一事,已可证明杜君平的功力比他高出甚多,他乃极其高傲好强之人,暗忖:“此人无论剑术功力,均高出我甚多,无怪七妹会看上他,若不设法除去,日后终是祸害。”   他心中虽动杀机,嘴上却赞叹道:“杜兄好敏锐的耳力啊。”   杜君平笑了笑道:“任兄过奖了。”   来人行走极速,晃眼已到崖下,乃是一群身佩刀剑的江湖人,个个步履矫健,俱都不似庸手,内中一位长髯道士对崖上看了看道:“此崖光削如镜,哪能容人起居,你们莫非看错了。”   另一五旬老者接道:“此是兄弟亲目所见,哪能错得了,而且此人极似隐伏多年的神……”   蓦地,崖上传来一阵琴声,打断了他下半截的话音,在场之人不自主地俱向崖上望去。   这阵琴声来得十分突兀,顿时抓紧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弦,俱都聚精会神,倾耳细听。杜君平细味琴韵,只觉其声悠悠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真似猿啼绝涧,情妇夜泣孤舟,甚是凄切,他乃情感十分丰富之人,不自觉地悠然神往。   琴声直来愈哀伤,在场之人,为这凄切琴音感染,无不黯然神伤,触动生平所遭之惨痛往事,杜君平身世悲凉,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琴音已由衷伤转为低沉,顿时各人心头如遭重压,恍似受到极大的屈辱,但又有一股无可抗拒之力,压制得无法发澄一般。只觉一股忿怒之气,直冲上来,恨不得把眼前的一切,俱都予以毁灭。   杜君平与任长鲸离着悬岩虽远,但夜深人静,听来仍然十分真切。就在此际,任长鲸似无法再忍受那种无形重压,蓦地长身面起,朝杜君平扑了过来。   毕竟杜君平乃是夙具慧根之人,兼以根基浑厚,当琴音转变之际,脑际灵光一闪,心头倏然省悟,急忙澄清神智,提聚功力将心神护住,顿觉心神一畅,长吁一声,把心中一股抑郁之气吐了出来。举目看去,只见任长鲸满脸气忿之容,作势向自己扑来,急运玄功,沉喝道:“任兄,你醒一醒。”   他这一声沉喝,乃是运集功力用传音送入任长鲸耳内,犹如一声春雷暴发,任长鲸不禁地打了一个寒战,霍然惊觉,头脑一清,扑出的身形也及时停下。   杜君平复又喝道:“这琴声大是古怪,任兄快运功护住心神。”   任长鲸乃是修罗门下得意弟子,为人机智绝伦,闻声立时省悟,急忙澄神滤智,运功抗拒琴声。   杜君平见任长鲸已然安定下来,这才放心举目朝崖下望去。只见底下之人,已然展开一场混战,这场混战可说是惨绝人寰,参与之人,都似遭逢世仇大敌一般,出招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以致人人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但仍舍死忘生,狂呼猛扑,不禁暗暗摇头忖道:   “看来琴声如不停止,他们是不死不休的了。”   他乃夙具侠肠之人,眼看这副惨状,只见热血沸腾,顾不得自身的安危,一挺身站了起来。   但就这一转眼间,崖下拼搏之人已然次第倒下,琴声也嘎然而止。   任长鲸一挺身立了起来,长长吁一口气,摇头道:“厉害,厉害,此人竟能以琴声杀人,当真是不可思议。”   杜君平轻喟一口气道:“还幸咱们离的较远,不然的话,也很难说呢。”   任长鲸举步往洞外行去,杜君平急用手一拦道:“且慢,那人下来了。”   任长鲸急把身形往回一缩,举目望去,只见崖头一点白影,快如陨星下坠,顺着峭壁急泻而下,瞬刻之间已到了崖下,却是一位颀长白衣人。行至死尸前巡视一番,嘿嘿冷笑二声,飞向江边掠去。   杜君平一拉任长鲸道:“咱们追。”   两人急展身追去,到达江边,但见滚滚江流中,隐约似有一缕帆影,急如奔马地向下游驶去。不禁一呆道:“此人身法如此快捷,江湖确实少见。“任长鲸生性高傲,对人向不轻许,此刻却是傲气全消,摇头叹道:“兄弟此刻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杜君平接道:“以琴音杀人,兄弟亦是头一次见到,咱们快回去看看那批死伤之人是何来路。”   二人重又回到绝崖下,对死伤之人,细细察看了一番,但见一片直肉模糊,每个人的身上,都不止一处伤痕,死状极是凄惨。   任长鲸摇摇头道:“好险,如若咱们也和这些人一般,冒失来到崖下,只怕也难幸免。”   杜君平接道:“这些人的武功造诣俱都不凡,若是对面动手相搏,断不致一个个都重伤而死。”   任长鲸似是突然想起一事,急道:“兄弟得将此事,即速转告本派之人,我要先行一步了。”举步疾行而去。   杜君平心中若有所悟,暗忖:“此人如此残暴,如若是天地盟之人,倒是一大患呢。”   心中正自暗睹思忖,突然似有所觉地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头戴银盔的白发老者,沿着绝崖飞泻面下,不觉心里一动。   银盔老者行动极速,晃眼已到面前,沉声道:“杜公子,你怎的也来了这里?”   杜君平认得他是在华山接引之人,当下敛容答道:“晚辈是偕同修罗门下任长鲸来的。”   银盔老者看了地下的死尸一眼道:“这些人是如何死去的?”   杜君平道:“他们于琴声之下。”   银盔老者骇然叹道:“如此说来这魔头果已功德圆满,练成魔音了?”   杜君平面现惊疑之色道:“前辈认识他?”   银盔老者点头道:“老朽虽未面见其人,但猜想必定是此人。”顿了顿又道:“这山崖之下,蕴藏有大量寒玉,对修习太阴柔功,有极大裨益,是以此魔选定了这地方闭关,兼以此崖面对浩潮江流,于修习魔音,亦有甚多的帮助,唉……”   他似有极大的感慨,长叹一声,住口不言。   杜君平心中甚是惊异,复又问道:“此人可是天地盟那面的人?”   银盔老者沉忖有顷道:“此刻还很难说。”   迟疑半晌又道:“他老人家久就怀疑是此人作祟,苦于无法找到他,想不到他竟暗藏在此闭关。”   杜君平想了想道:“前辈怀疑此人就是天地盟幕后操纵之人?”   银盔老者点点头道:“即令不是主脑人物,亦必是极其重要之人。”   杜君平又道:“照前辈如此说,铁髯苍龙肖前辈果已在盟中失去了权力?”   银盔老者唉声一叹道:“天地盟之事,错综复杂,直到此刻仍难看出他们是何用心,这也就是他老人家迟迟不肯发动的原因。”   他所指的老人家,自然是指红脸老人而言,杜君平几度想提出,问问他到底是谁,但知问也问不出所以然,终地没有开口。   银盔老者看了看天色道;“天已渐明,你也该休息去了。”   杜君平知他行将离去,急道:“前辈此番来到金陵,可是专为来寻找崖上之人?”   银盔老者摇头道:“老朽乃是到金陵后才听说的,不想迟来一步,他已功得圆满了。”   喟叹一声又道:“一着之失,满盘皆输,此人一经进入江湖,只怕情势要大加改变了。”   杜君平大惑不解道:“前辈所指,可是九九会期之事?”   银盔老者点头道:“他老人家原准备于九九会期中,与天地盟摊开底牌,作一总的了断,不想他们狡猾得紧,竟提前在金陵采取行动。”   杜君平接道:“参与此次大会之门派不下数十之多,天地盟纵有阴谋,恐怕也难于得逞。”   银盔老者喟叹一声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天地盟既公然齐迫各派前来会盟,自是早有预谋。”   杜君平不以为然地冷笑道:“我就不信天地盟有办法能强迫数十个门派之人,听命于他们。”   银盔老者知他少年气盛,不知江湖上之险恶,当下轻轻拍着他的臂膀道:“此类事情说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世间事往往难以预料,就拿今晚之事来说,若不是你亲眼目睹,也断不相信音律亦能杀人。”   杜君平暗暗点头忖道:“是啊,这等事情当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银盔老者紧接又道:“你也不用为这些事灰心,有他老人家为你作主,天大的事也能解决。”   杜君平略感不快地道:“他老人家虽然给了在下甚多的恩惠,但也加重了我心里上的负担,老实说,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在下不敢对任何人寄以信任。”   银盔老者大为骇异道:“你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竟对他老人家也起了怀疑。”   杜君平轻吁一口气道:“没有人对在下进谗言,在下只是自己有这感觉罢了。今后我要自作主张,不能听人摆布了。”   银盔老者闻听之下,神色骤变,沉声道:“孩子,你这种想法太过危险了,他老人家为杜门之事,可谓费尽心血,料不到你竟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片苦心。”   杜君平感喟地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了,他就是铁髯苍龙肖铮,已经有人见他在金陵露面,在下原先有些不信,现在见着你后,那就可以断定不会错了。”   银盔老者全身一震,厉声道:“你胡说,他老人家明明已去飘香谷,怎会来此。”   杜君平冷冷道:“就算在下胡说好了,不过我总觉得内中的情形太过复杂了,如果他当真是盟主,为什么不向盟友公布内幕,而竟甘心让人藉他之外为祸江湖,如他不是肖铮,也必是武林知名之士,何用藏头露尾,始终不透露真实姓名。”   银盔老者听后心中似是甚为激动,沉忖半晌方道:“孩子,你不用胡思乱想了,委实因为内中有不得已的苦衷,是以一再瞒着你,这事于你有益无害,好在真象不久即可大白,你还是忍耐点罢。”   杜君平点头道:“但愿如此。”   银盔老者又道:“天已快亮,你仍回丐帮去吧,天地盟之会凶险异常,你切不可冒险前去。”   杜君平应道:“多谢关怀,在下知道了。”   银盔老者知他心中仍存甚多疑窦,但似急事在身,无暇细说。当下匆匆对他挥了挥手,腾身疾奔而去。   杜君平此刻亦感到事态十分严重,想起天地盟的会期只有今日一天了,自己亦该早作准备才是,他乃意志十分坚强之人,觉得杜门之事,不应寄望于旁人,应该自己挺身而出,与天地盟作一了断。   他原与云梦山人约定于夫子庙见面,看看天色已然破晓,遂匆匆赶入城内往夫子庙行去,向庙主一打听,果有一位道爷在庙内借住。   当他跨步进入客房之时,云梦山人也刚好把早课做完,一见他来到,长眉微微一皱道:   “你可知道情势已然有变化?”   杜君平点头道:“在下略略知道一点。”   云梦山人又道:“情势目下既然有变,咱们的预定计划也得改一改了。”   杜君平朗声笑道:“不错,在下决定以本来面目,堂堂正正地进入会场。”   云梦山人见他神色有异,大感诧异道:“杜兄忽然改变主意,可是有所感触而发?”   杜君平慨然言道:“先父乃是天地盟的副盟,在下要以他老人家的后人身份,参与此会。”   云梦山人沉忖有顷道:“天地盟召开此会,决无好意,杜兄若以真正身份进入,不大妥当吧。”   杜君平朗声笑道:“乔装进入与公然进入并无分别,如若他们果真有什么阴谋,乔装进入照样无法避免。”   云梦山人神色凝重地道:“杜兄既有此决定,老朽也不便阻拦,但不知可有什么成算?”   杜君平摇头道:“毫无成算,为了申雪父仇,即令粉身碎骨,在所不惧。”   云梦山人轻吁一口气道:“边荒四异中,除去百毒门主擅使百毒外,北妖亦是使毒高手,此点不可不防。”   杜君平道:“暗中施毒乃是意料中事,与会之人俱是老江湖了,自然想到了这点,另外有件可虑之事,只怕都不会料到。”   云梦山人大感惊异道:“杜兄指何事而言?”   杜君平随把在山崖下,所见之事详说了一遍。   云梦山人骇然大惊道:“此事老朽亦曾听家师说过,只是此类音律,尚须配合稀世之宝琴才能相得益彰,照杜兄刚才所说,证明此人已获得一具宝琴了。”   杜君平想了想道:“此人不见得便是天地盟之人,咱们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云梦山人喟叹一声道:“但愿如此。”顿丁顿,复又哈哈笑道:“至于天地盟所用之毒,老朽已配了百余颗解毒丹,他们可谓弄巧成拙。”   杜君平问道:“道长已知他们用的是什么毒?”   云梦山人点头道:“你可记得蝎娘子请老朽医病之事?据老朽判断,此毒乃是百毒门主所配制,他是用来考量我师徒能耐的,老朽当时虽可为他解去,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或许他们当真会认定老朽无能为力。”   说着从怀中取出二瓶丹药来,一瓶交给杜君平道:“你把此瓶丹药带在身上,说不定到时可以用得着。”   杜君平接过丹药闻了闻,丹药呈暗绿色,带一股辛辣之气,甚是难闻,顺手纳入怀中道:   “如若他施用旁的毒物,又当如何?”   云梦山人笑道:“此丹能解百毒,恁毒的毒物尚且能解,旁的毒品,自然不在话下。”   杜君平又道:“至时道长去是不去?”   云梦山人慨然道:“此是义不容辞之事,岂有畏缩之理。”   心念一转之下,复又道:“咱们去时每人怀中带上几个绒布卷,万一对方以琴声对付群雄,咱们就用绒布把耳朵塞上,听不到声音,自然不会受感染。”   杜君平大笑道:“妙啊,这办法虽笨,但不失为有效之策,咱就这么办。”   云梦山人修为深湛,见多识广,他并没有杜君平那么乐观,微微一叹道:“此不过是想象而已,事实上能不能管用尚在两可之间,但愿咱们是备而不用。”   杜君平突然想起药中王之事,话题一转道:“道长近日可会见着令师?”   云梦山人摇头道:“他老人家近日似乎很忙,很久不曾见着了。”顿了顿又道:“倒是有件事情,老朽甚是难解。”   杜君平急问道:“道长有何难解之事?”   云梦山人道:“老朽近日默察金陵情势,不仅边荒四怪的人马全到,连昔日四大副盟的人,也都来了,老朽真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这也不是什么难解的事,据传闻昔日四大副盟,俱是获选后失踪,安知他们不是与先父一样,为人所暗害,他们的门人属下,自然要展开追查,是以都来了金陵。”   云梦山人叹道:“这只是推断而已,究竟哪方是敌,哪方是友,一时之间实难判别。”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咱们不要尽是谈论这事了,谈些别的好吗?”   云梦山人笑道:“老朽一生在草药堆里渡过,除了药性外,我是什么都不懂。”   杜君平突然灵机一动道:“道长可知世上有没有一种药物,能以改变人的性情?”   云梦山人想了想道:“自然是有,只是老朽却没有试验过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杜君平道:“在下在想着天地盟的事。”   云梦山人笑道:“不用想得太多了,明天便是会期,说不定有场狠斗,你休息一会养养精神吧。”   杜君平起身道:“好吧,道长你请休息,咱们明儿再见。”   举步行出客房,堪堪行至大殿,只见阮玲与王珍并肩行了进来,不觉甚为意外地道:   “阮姑娘,你们也来了?”   王珍飞步上前道:“平哥,我们找得你好苦啊。”   杜君平微微一笑道:“谁着你们找我来着?”   阮玲面现不快之容道:“你原说来一趟金陵便即赶回飘香谷,如何直到如今仍没有回去。”   杜君平怔了怔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等着我办?”   阮玲悄声道:“此间人杂,到我姊妹下处再谈吧。”   两姊妹领着杜君平来到一处僻静小巷,推门进入一所民房道:“我姊妹来金陵已经好几天了,据丐帮说,你和修罗门下混在一起,可有此事?”   杜君平点头道:“不错,修罗七煞俱已来到金陵了。”   阮玲并不感惊讶,徐徐道:“如此说来你对目前局势已然十分清楚了。”   杜君平摇头道:“在下是弄糊涂了,根本分不清何人是友何人是敌。’阮玲不悦道:“原来你到现在仍然敌友不分?”   杜君平冷冷道:“在未明白暗害先父的真凶是谁以前,我能说谁是友谁是敌?”   阮玲喟叹一声道:“这也难怪,好在真象不久便可大白,到时你便可以分清敌我了。”   杜君平点头道:“但愿如此。”话题一转道:“姑娘此来可是参与天地盟的大会?”   阮玲摇头道:“我姊姊没有参与此事的必要,不过却是为此会来的。”   杜君平感慨地道:“各路人马俱为此会赶来了金陵,我真不知将要产生如何的一个结局。”   阮玲哼了一声道:“我可以告诉你,那将是一个血肉横飞,积尸盈野的凄惨局面。”   杜君平吃了一惊道:“当真会如此吗?”   阮玲长叹一声道:“你认为我是危言耸听?”   杜君平朗声笑道:“事情早晚得作一个了断,能够早些掀开底牌,倒是一件痛快事。”   阮玲面容一整道:“他老人家也亲自赶来金陵了,只是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天地盟中的首脑人物。”   杜君平接道:“孟紫琼她算得是主脑人物吗?”   阮玲摇头道:“她不过是受利用而已,真正主脑人物,还算不上她。”   杜君平转脸见王珍坐在一旁,默不作声,遂问道:“珍妹,刚才你不是说要寻我吗,究竟有什么事情?”   王珍看了阮玲一眼道:“他老人家原准备将你召回,分派一些事情与你干,但因时机迫切,等不及了,是以另行派了旁人。”   杜君平又问道:“公孙大叔与薛姑婆可好?”   王珍道:“两位老人家都奉派办事去了。”   杜君平想了想道:“你们二位没分派事情?”   王珍欲言又止,终于住口不言,阮玲接道:“我姊妹奉命陪伴你。”   杜君平朗笑道:“在下并非三岁孩童,何须人陪伴。”   王珍见师姐既然吐露,索性直言道:“他老人家不准你去参与此会,以防万一出事。”   杜君平冷笑道:“是以派你二位来看住我。”   阮玲正容道:“不错,此是长者之命,你必须遵从。”   杜君平冷冷道:“此事在下不能从命。”   他乃个性倔强之人,当下激动地道:“在下刚才已然说过,至今仍然敌友难分,你叫我听谁的?”   阮玲大为震骇,失惊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杜君平冷冷道:“天地盟的盟主乃是铁髯苍龙肖铮,据我所知,他老人家就是肖铮,内中究竟有何隐情,令人难以想象。”   阮玲大惊道:“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杜君平道:“此是在下暗中意会出来的,是以在下必须亲自参与此会,弄个明白。”   阮玲轻叹一声道:“你既然知道了,妾身也不瞒你,他老人家确然是真正盟主,只因另有难言之隐,是以没有对你明说。”   杜君平甚为感慨地道:“在下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对我明说又何妨。这两年来,在下不啻是盲人骑瞎马,到处乱闯,以致一无所成。”   阮玲接道:“你不用太过自责,你在江湖所作所为,他老人家十分满意,即令你不提起,金陵会后,他老人家也准备把真象对你说明。”   此时杜君平激动的情绪稍定,徐徐言道:“在下已然与人约定,明晨一定得去,不然将会误了大事。”   阮玲为难地道:“你若前去,叫我姊妹如何对他老人家交代?”   杜君平道:“你可把事情推在我的身上,纵然见怪,有在下承担。”   阮玲沉思有顷道:“此行甚是凶险,如若你一定要去,咱们一道去如何?”   王珍接道:“也该有我一份。”   阮玲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你当这是好玩的吗,你不能去。”   王珍素来敬畏这位师姐,气得小嘴一嘟,便不言语。   杜君平道:“珍妹如若想去,就让她去吧,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宿过去,次日一早,杜君平便偕同阮玲姊妹,先行会合了云梦山人,齐往天地盟的江南分坛行去。此处杜君平与云梦山人乃是旧地重游,不用寻找,一径行至大门。   江南分盟对这次请各派前来会商,筹备十分周到,各路口都派有向导接待之人,门首张灯结彩,犹如办喜事一般。   杜君平等一行人,被接待至门首,出来迎接的,赫然仍是那位黑袍老者,一见云梦山人,哈哈笑道:“道长也来了,欢迎,欢迎。”   看了杜君平等一眼道:“这几位是哪派高人?”   云梦山人忙代引见道:“此位是杜君平兄,乃是杜副盟的哲嗣,那位阮姑娘与王姑娘,系飘香谷谢谷主的高足,俱是代表师长来的。”   黑袍老者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阮玲冷冷道:“尊驾可是关外来的?”   黑袍老者一怔,此人乃是东三省有名的魔头,外号黑风怪,隐迹已久,想不到阮玲竟能一口道出他的来历,当下也不否认,点点头道:“兄弟张炎。”   阮玲又道:“有位赵三麻子可是高足?”   黑风怪张炎极是不悦地冷冷答道:“那是当年手下的一个小弟兄。”   杜君平想起在华山受他威迫之事,从旁插言道:“在华山承蒙厚赐,在下至今难忘,有天还得向尊驾讨教一番。”   张炎朗声笑道:“好说,好说,兄弟随时等候便了。”一侧身道:“各位请至客厅待茶。”   云梦山人也不谦让,大步行入门内,随有人一径将他们引导至客厅。   此时厅内已然来了不少的人,只是不见修罗门下,几人分别坐下,阮玲对江湖情势较熟,暗中细一打量,来到之人竟有大部分是掌门人,不禁暗暗点头,忖道:“各派掌门人都亲自来到,想是暗中都有了准备。”   在天地盟方面,除了黑风怪周旋于宾客之中外,尚不见其他之人出面,想是时间尚早。   云梦山人年事虽长,但他从不在江湖走动,认识之人有限,一经入座,便即闭目养神,杜君平与阮玲都是后生小辈,也极少有人注意。   不多会,丐帮帮主四海游龙陆贾,偕同护法夏楚,亦已来到,他虽明明见杜君平等人在座,却不上前招呼,与在座之人一一颔首后,随即就坐。   此时祁连山主褚一飞、雪岭居士韩三公、黑白双煞项英、项杰、大力殃神彭虎、铁掌开碑罗定远等人,亦均陆续来到,黑白两道人物,同聚一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是以场面甚是尴尬。   四海游龙陆贾目视黑风怪道:“今天主人究竟是谁,何不请出来相见?”   张炎拱手答道:“此会乃是天地盟江南分坛所约请,自然是由分坛坛主古当家的主持。”   目光四下一扫,见场中正派人士,大都出现鄙夷之色,复又道:“古当家的位列边荒四异,乃是本盟新近聘任的副盟……”   但听人群一声暴吼道:“胡闹,凭她那老苗婆,也配做副盟?”   张炎冷笑道:“此是盟主的金谕,诸位如不服气,等会尽可说话,”顿了顿,见人群并无随声附和之人,复又道:“今日约请诸位前来,最重要的是对诸君引见四大副盟,就便对本盟今后的推广,作一番商谈。”   突然人群中又一声暴吼道:“黑风怪张炎算得什么东西,亦敢在此胡言乱语。”   丐帮帮主四海游龙陆贾,德高望重,隐然成为正宗门派中领袖人物,当下起立徐徐道:   “诸位请稍安勿燥,此刻尚非说话之时。”   经此一来,喧闹的人开始缓缓静了下来,黑风怪知道众怒难犯,不敢多言,缓缓退到屏风后去了。   四海游龙陆贾见在场之人已恢复冷静,遂又言道:“在座的同道们,有的是天地盟的盟友,有的是新加入的同道,姑不论以后情势发展如何,今天咱们最重要的一件事,乃是要见见盟主肖大侠。”   人群轰然答道:“对啊,肖大侠自当选盟主后,即未见在江湖露面,咱们确有要求一见的必要。”   陆贾知道江湖上人,俱对此事,存有甚多疑窦,即令那祁连山主等黑道人物亦不例外,当下又道:“各位都知天地盟成立之始,曾选出了四大副盟,如今四大副盟突然换了边荒四异,究竟不知这四位副盟是如何来的,等会也得问个明白。”   武林中人大多领袖欲极强,祁连山主、雪岭居士俱属一方雄主,在江湖上的地位,并不低于边荒四怪,虽因有不得已的苦衷,屈处于天地盟之下,但叫他们听命于边荒四怪,确实是一百廿个不愿意,故陆贾提出此议后,无不正中下怀,心中甚是高兴。   正值群雄议论纷纷之际,突然屏风大开,露出一座金碧辉煌的佛堂,供台之后一排坐了五人,右首二位是东魔厉阴平、西怪公羊毂,左首是南毒莫怀仁、北妖古兰香,中央是一位蒙面宫装少妇。   群雄先是一怔,随即讶然。四海游龙陆贾排众而出,朗声言道:“今日江南分盟邀请各派前来,竟用这种排场接待,那是全不将各派放在眼里了。”   当中蒙面宫装少妇徐徐立起道:“陆贾,你先用不着挑眼,容本座把话说完后再挑眼不迟。” 第十八回 智破魔影     四海游龙在江湖上地位甚是崇高,蒙面宫装少妇直呼其名,顿时激起满腔怒火,沉声道:   “好,你有什么话说吧,老夫洗耳恭听。”   蒙面宫装少妇格格笑了两声道:“只为江湖之上,欺世盗名之人过多,你也开宗,我也立派,以致门派林立,但真正具有真才实学之人,又有几个?”目光四下一扫,见大家都没有开口,遂又道:“今日邀请各位前来,惟恐有那徒负虚名,并无实学之人,混进其间,辱没了各位,是以本盟安排了一点小小玩意,凡能顺利通过者,本盟自是以礼接待。”   四海游龙陆贾把脸一沉道:“这是什么话,简直是欺人太甚,如贵盟一定要如此,老朽先行告退。”   蒙面妇人格格笑道:“陆帮主你放心,这点小玩意在你眼里看来,简单得是儿戏一般,何苦使本盟为难。”   四海游龙冷笑道:“话虽不错,但对在场诸位来说,那是一种极不礼貌之事。”   蒙面少妇笑道:“这可说是同道中的一种印证,也可说是互相观摩一番,有何不可呢。”   人群中立有数人应声道:“是啊,真金不怕火炼,咱们答应她试试又何妨。”   四海游龙见大家已然允诺,不便坚持,朗声一笑道:“好吧,贵盟既一定要考量考量,那就出题目吧。”   蒙面宫装少妇冷冷一笑道:“事情极是简单,只要大家由此前行,穿过佛堂便到,本座在后院候驾。”   在场之人只觉眼前一暗,蒙面宫装少妇等五人已失去踪影,佛堂也变成了一条宽敞的过道。杜君平与阮玲,杂在人群之中,细察这条过道,只见两壁竟然满嵌着五彩琉璃,灿烂夺目,配上昏暗的灯光,幻成各种不同的光影,心中大觉奇异,暗对阮玲道:“这里面究有什么玄虚?”   阮玲秀眉微皱道:“一时之间我也难于想透。”   云梦山人接道:“想是他们欲借灯光幻影,暗中施毒,使大家无形中受到毒物感染。”   随即倒出几颗丹药,分与大家道:“为防万一,请大家把丹药含在嘴里。”   杜君平接过丹药,含入嘴里,又暗暗塞了两颗与四海游龙及夏楚。   祁连山主与韩三公胸有成竹,认定宫装妇人不致暗害本盟之人,当先举步道:“这条过道虽然有些古怪,究竟不是刀山油锅,兄弟愿打头阵,诸位请随我来。”大步往前行去。   黑白双煞、大力殃神也举步跟了上去。   四海游龙陆贾沉声道:“诸位小心随着我,万一有变,即速退回原路,不可逞强硬闯。”   当先举步行入。   此时大部分人俱已行人了过道,好在过道又宽又长,数十人行入,并不显得拥挤,只是大家一经行入后,里面灯光连闪,景色忽变,但觉四下人影幢幢,光影中幻出无数狰狞人影,往来飞腾,同时隐隐似有一种怪异的啸声,传入耳内。   四海游龙大喝道:“此是幻象,请各位提聚功力,守护心神。”   在场之人,个个修为深湛,内功火候极深,闻言齐把功力提聚,守住心神。   杜君平内功火候极深,于怪啸声人影起时,并不觉怎样,是以并未在意,仍自留神向四下察看,只有阮玲姊妹,火候较浅,一闻那低啸之声,顿觉心旌摇曳,目眩神驰,火影中的幻影,立变实质,当头扑下,王珍一声娇喝,短剑出鞘,向幻影劈去。   杜君平大吃一惊,一伸手将她短剑抓住,沉声道:“珍妹你怎么啦?”   王珍怒容满面,额上青筋暴凸道:“你放开。”   云梦山人经验阅厉甚深,知是受了魔音感染,急忙趋前先点了她的睡穴,又取出两颗丹药为她服下,再看阮玲时,只见她花容黯淡,额上沁沁汗出,显然是在运功抵御魔音,心中不禁甚是着急。   杜君平突然灵机一动,伸手从怀中掏出几个布卷,道:“用这个试试如何?”   云梦山人急从他手上接过,先行替阮玲把耳朵塞住,又将另两个布卷,塞在王珍的耳朵。   阮玲长吁一口气,把双目睁开,摇头道:“惭愧,刚才一时大意,几乎着了道儿。”   云梦山人随手把王珍的穴道拍开,暗用传音叮嘱道:“对方的伎俩决不止此,两位务要随时提功戒备。”   此时那低啸之声似乎愈来愈近,在场之人已有大部分无法忍受,有的并已席地坐了下来。   杜君平见阮玲姊妹,情形并无异状,知是布卷之力,一纵身跃到四海游龙身旁,递给他几个绒布卷道:“帮主与夏前辈快把耳朵塞住。”   他一语提醒,在场之人纷纷仿效,都把衣袖撕下,将耳朵塞住。   可是,此刻场中情势已大起变化,低啸之声突然换成了琴音。这阵琴音一经入耳,群雄俱都暴怒起来,一时怒喝连声,纷纷击掌向那些光影幻成的人影攻去。   杜君平一见这情形,便知不妙,急朝四海游龙招手道:“帮主,咱们快走吧。”翻身跃回原地,拉住王珍喝道:“随我来。”   云梦山人亦知琴音利害,拉着阮玲紧随杜君平身后,急步前闯。   此时过道之中已呈一片紊乱,内功修为较浅的,已是怒发如狂,掌脚齐施,四下乱扑,内功深湛之人,虽极力忍耐,但受旁人影响,竟已无法自持。   杜君平与云梦山人一人拉着一个,快步前闯,虽然他们耳朵为布卷塞住,但琴音尖锐,仍不时琴音透入,顿觉胸间如遭重压,甚觉难忍。   阮玲姊妹内功修为虽较浅,好在修习的是玄门正宗内功,根基深厚,神色尚能保持清醒,俱都暗暗咬牙忍耐。   云梦山人见她两姊妹花容黯淡,嘴角沁沁渗出鲜血,心中大感焦急,只是苦于无法找到出路。   四海游龙耳内塞上布卷后,虽觉好些,却无法命状若疯狂的群雄安定下来,心知长此下去,必然无一幸免,情急之下,猛然提足功力,蓦地一声大喝。   他这声大喝,乃是集数十年精修功力发出,颇似佛门狮子吼的功夫,声如巨雷,震得过道之内,一片嗡嗡之声,疯狂似的群雄,因琴音中断,俱都身形一窒,把脚步停了下来。   杜君平长吁一口气,蓦地引吭发出一声长啸,但听一缕声若龙吟的啸音,抛空而起,绕室过旋,嗡嗡不绝。那由四下飘来的琴音,竟为这声长啸遮盖,在场之人俱感心神一畅,长长吐了一口气。   四海游龙大喝道:“时机稍纵即逝,诸位快走。”   此刻群雄中,已有一部分人负伤,大夥儿因杜君平拼耗真元,用啸音抗拒琴音,而得以喘过一口气来,当下定了定神,正待觅路前往,而杜君平的啸音已变,竟与琴音和成了同一音调。   云梦山人首觉情形有异,沉声喝道:“杜兄,你歇一歇,这样反到助长魔音的效力了。”   杜君平亦觉真气难继,立把啸声停歇,只觉一阵琴音入耳,魔音已趁机而入,胸间顿觉如遭千斤重压。   云梦山人究竟是修为高深之人,就在杜君平以啸音抗拒琴音之际,把过道内的情形,细察了一遍,觉出这片过道,乃是经过匠心布置,不仅可用光怪陆离的幻影来配合辈音,且可用四壁。过道之声,以加强琴音的效力,知道若不趁此刻冲出,等到真元耗尽之时,那就只有听任他们摆布了。   于是,强提真气,暗用传音对杜君平道:“杜兄,你那啸声既可救得一时之急,请留在即将冲出之时,使用一遍,咱们就趁那琴音一断之际,冲了出去。”   杜君平会意,手臂一用力,拉着王珍一跃而前,直向过道尽头冲去。   云梦山人早已蓄劲以待,沉喝一声道:“陆帮主请随我来。”拉着阮玲身形一跃,已然到了杜君平的身后。   杜君平凝足目力往前看去,但见幢幢光影之后,隐隐似有一扇门影,当下猛提真元,振吭一声长啸,举步向门影冲去。   云梦山人与四海游龙紧随身后,几人不管前途凶吉,闪身一齐冲向门影,到达切近,果是一扇铁门,杜君平当先行入。   讵料,几人堪堪行人,中壁突起—阵轧轧声响,铁门砰然关闭,琴音也随之隔绝,大夥顿感耳根一清,云梦山人长吁一口气,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道长怎么了?”   云梦山人摇头苦笑道:“瘀血吐出便不碍事了。”随从怀中取出药瓶,倒出几颗丹药,先行自己吞下一颗,又每人分给一颗道:“诸位真元都大有亏损,吞下这丹药可保无事。”   杜君平见阮玲姊妹,俱都脸无人色,恍如大病一场,不觉摇头一叹,每人喂一颗丹药,轻声道:“吃下丹药调息一会吧。”   阮玲姊妹依言将丹药吞下,径自盘膝坐下。杜君平复又转过身来,见四海游龙与夏楚正自闭目调息,不敢去惊搅他们,手托丹药,静立一旁。   半晌之后,四海游龙才双目睁开,长叹一声道:“厉害,厉害,老朽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天地盟此举用意,只怕不全是为了示威。”   云梦山人叹道:“此人的琴音既能控制人的七情六欲,倘若用来改变一个人的性情,那也并非难事了。”   杜君平微感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意欲改变这些人的性情,收为己用?”   云梦山人点头道:“据说苗人能用笛声指使毒物耍把戏,想那蛇虫乃无知无觉之物,尚且能够指挥控制,人乃万物之灵,一旦失去灵智,自然更易控制了。”   四海游龙在旁插言道:“道长之言甚是有理,倘能运用恐怖音响,令人神经分裂,然后以音响加以役使,自非难事。”   杜君平轻吁一口气道:“这些事暂且不去说它了,咱们几人陷身此室,总得设法出去呀。”   刚才大家只顾谈论琴音之事,竟没想到尚陷在后室之内,此刻经杜君平提起,才着急起来。玩玲姊妹经这一阵调息,已然复元,徐徐立起,四下看了一遍道:“这屋子既建造在地面之上,必然会有出路,咱们分别找找看。”   只听隔室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嗓音道:“不用费神了,这屋子的四周,除了砖石外,另夹有数寸厚的钢板,纵有千斤神力,也无法将它打开。”   杜君平厉声喝道:“尊驾是谁?竟然用这种卑污手段对付来客。”   来人森森笑道:“你们自愿投入罗网,这又能怪谁。”   杜君平大喝道:“这可是孟紫琼的主意?”   隔室那人冷笑道:“我劝你还是省点气力的好,没有饮水,没有食物的日子,可得设法度过十天八天呢。”   杜君平只觉一股忿慨之气,直冲上来,举手一掌朝墙壁劈去。他近日功力精进,一掌之威,力逾千斤,但听咚的一声闷响,墙壁夷然无伤,自己反到被那股反弹之力,震得后退了一步。   四海游龙用手一拦道:“不用白费力气了,咱们另想别法吧。”   杜君子举目四下一看,但见四壁黑黝黝的,浑然一体,恍如生铁铸成,就是刚才进来的那扇门,此刻也无法看出痕迹,不觉喟然一叹。   四海游龙目视夏楚道:“夏护法,你先把四下检视一遍,我想多少能找出一点破绽出来。”   夏楚依言顺着墙壁缓缓敲打,并不时用耳紧贴墙倾听,很快把四壁检查过。回至陆贾身前道:“启禀帮主,都检视过了。”   四海游龙睁开双目道:“可有什么发现?”   夏楚摇头道:“似乎全无空隙。”   四海游龙点头道:“你歇着吧,此刻性急也无济于事。”   杜君平发现四壁全无空隙之后,心中十分难受,缓缓行近阮玲姊妹道:“两位原不准备来的,是我害了你们。”   阮玲道:“这事如何能怪你。”   杜君平忿然道:“我不信咱们便会束手无策。”   阮玲笑道:“可是事实上咱们是一筹莫展。”   杜君平心中十分忿怒,偷眼一看云梦山人,只见他垂目合眼,盘坐地下,竟似毫未把被困之事放在心上,心念一转之下,顿觉自己的涵养工夫不够,还得向这些老辈人物学习。   他立即盘坐下来运气调息,只觉真气如珠走玉盘,十分畅顺,方才所耗捐的真元,经这一阵调息,迅即复原,睁开双目一看,只见四海游龙等人,各自盘膝运功,默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王珍闪着双目在望着自己。当下心里一动道:“珍妹,你的短剑锋利吗?”   王珍怔了怔道:“这剑乃是家师所赐,倒是十分锋利。”   杜君平又道:“能削铁吗?”   王珍想了想道:“这个我可没试过。”随即将短剑撤出,递了过去道:“你看看便知道了。”   杜君平接过短剑,运足目力一看,只见剑刃锃亮,抖手一剑刺去,嚓的一声,短剑齐柄没入墙内。   王珍拍掌笑道:“好啊,这下可不愁出不去了。”她天真无邪,喜极之下,竟大声喊叫起来。   四海游龙等人经这一喊,齐都把双眼睁开,夏楚见杜君平手持短剑,正自发呆,纵身越近他身旁道:“杜兄既有这支切金断玉的神剑,咱们便不愁无法出去,且随我来。”   他刚才曾把墙壁详加检视,知道何处厚,何处薄,何处可能是出口,领着杜君平到达西面,指着一处地方道:“你从此处下手试试。”   杜君平暗自度量了一番,震腕一剑刺去,墙壁应手而裂,当下更不停留,手臂运足功力,举剑连削,一刹那时间,已然开了一个足容一人进入的大洞,光亮从洞透入,外面似乎是走廊,当下回手把剑交给王珍道:“待我先出去看看。”身形一穿,疾射而出。   跟着四海游龙等人,鱼贯而出,举目一看,四下黑黝黝的,原来已是晚间了。四海游龙深吁一口气道:“咱们分作两批吧,一批往东,一批往西,暂时不要惊动他们,出去之后再作计较。”   于是云梦山人、阮玲姊妹与杜君平作了一路,陆贾与护法夏楚作一路,分向不同方向奔去。   杜君平一面行走,一面暗自思忖,与会之人,俱是各派首脑人物,若是失陷在江南分坛,他所带领之人,岂肯就此干休,定必有一场大打。   可是,一路细察之下,竟不见一点痕迹,江南分坛也灯火全无,不见一个人影。不由奇道:“莫非他们都走了?”   阮玲接道:“看情形好像是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杜君平立定脚步道:“道长与阮姑娘请先行一步,在下要进入大厅看看。”   王珍道:“要去咱们一道去,怎可让你—人去。”   杜君平摇头道:“不用了,还是让我一人去吧。”   阮玲乃是极明事体之人,知道自己即随前去,万一有事,也帮不了多大的忙,遂一拉王珍道:“咱们在外面接应也是一样,让他一人去吧。”   杜君平展开飘香步法,双臂一抖,一鹤冲天,空中双臂一分,疾如飞鸟地越过房脊,直向大厅绕去,在石级之上回目一顾盼,大步行入厅中,只见厅内陈设依旧,只是不见人影,不觉暗暗奇异,忖道:“江南分坛之人,怎的一个也不见了?”   在大厅四下看了看,举步又向屏风后行去,只见屏风后的那座佛堂也没丝毫改变,边荒四怪与蒙面宫装少妇所坐的椅子,依稀仍在。试探着正待再度行入,忽觉不妥,随把脚步停下,缓步退了回来。   当他穿过大厅时,厅中赫然立着一个人,沉声道:“此间不可久停,公子快随我来。”   杜君平霍地停下脚步,只见一位银面老者,倒背着双手,立在阶沿之前,当即问道:   “莫非他们都走了?”   银面老者道;“咱们离此再谈。”腾身一跃,上了房檐,一路之上把轻功尽情展开,其疾犹如箭矢。   杜君平紧随在他身后,奔行了约有三五里路程,始在一处破庙前停下,跨步往庙内行去。   杜君平跟着进入庙内,只见大殿之上,灯火通明,端然坐着一位中年文生。   银面老者为他引见道:“此位乃是杜大侠生前好友,药中王闻人可大侠,公子快上前见过。”   杜君平与药中王虽见过几面,但对他的本来面目,这还是头一次,只觉这位药中王,面如敷粉,双眉斜飞入鬓,儒雅之中,隐透雄健,望之犹如四十许人,当下深打一躬道:“见过闻人前辈。”   闻人可朗声一笑道:“不用多礼,快坐下吧。”   杜君平随在椅上坐下道:“前辈唤晚辈来此何事?”   闻人可敛去笑容道:“今日之事实在险极,老夫如若晚到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杜君平长吁一口气道:“前辈可是在那人用琴音攻击众人之时赶到的?”   闻人可点头道:“正是。”微叹一声又道:“天地盟此番召请江南各派来到金陵,原以为他们不过是对各派威胁利诱一番,使之就范而已,不想他们竟图暗下毒手,一举杀尽赴会之人。”   杜君平想起江岸崖下所见情景,点头道:“看那举动果是如此。”   闻人可接道:“老夫原以为他们采用老办法,运用百毒门主使毒的能耐,暗中下毒,是以设法先行找到目毒门主,这老毒物虽然心狠手毒,究竟是一派掌门人,还讲究一点道义,坚决否认没有使毒的打算,并隐约透露出一点口风,说明天地盟可能不怀好意。”轻吁一口气,继续说道:“老朽得此口风后,正待警告赴会之人,忽又得到传闻,那位隐伏多年的魔头,已然练成魔音,重现江湖,当时老夫便觉事态十分严重,只是孤掌难鸣,恐怕凭一人之力,难以制服那魔头。”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结果前辈便邀约了这位前辈前来?”   闻人可望了银面老者一眼,摇头道:“老夫与他乃是不期而遇。”跟着又说道:“正当老夫心头十分着急之时,突然发现修罗岛之人,当时心里一动,便暗中改扮成修罗王模样,直入江南分坛,也是事有凑巧,修罗门下七煞,竟亦于这时攻入江南分坛。   江南分坛正自全力对付各派赴会,没想到修罗门会突然进攻,更没想到修罗王会亲自赶到,仓促之下,纷纷由地道中逃去,老夫进入之后,已不见一人。”   杜君平急问道:“那抚奏魔琴之人,前辈见着吗?”   闻人可朗声一笑道:“那只是一个冒牌货,早已弃琴而逃。”   杜君平又道:“被困之人如何了?”   闻人可道:“修罗门下,对机关消息,原属行家,自然将他们都放出来了。”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我真不解,他们为什么不分敌我,一齐下手。”   银面老者插言道:“公子有此一问,足见你心思缜密,在表面看来,似乎他们是对付正道中人,实际他们是在进行一项大阴谋,这项阴谋如果成功,江湖将永无宁日。”   杜君平若有所悟道:“莫非他们要在江湖造成一场大混乱,使武林精英尽此役失去,然后造成独霸的局面?”   银面老者点头叹道:“主人所以迟迟不对他们下手,便为顾虑此事,同时迄未访查出暗中主持之人,故不便打草惊蛇。”   杜君平又问道:“孟紫琼难道不是主要人物?”   银面老者朗声笑道:“此女野心勃勃,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犹不自知。”   闻人可接道:“江南分盟的实际主持人,便是此女,试想,此次赴会之门派不下数十,倘若真的被一网打尽,这些门派岂肯善罢,孟紫琼武功再高,也无法与这么多的门派为敌。”   杜君平想了想道:“那暗中施用琴音之人是谁?”   闻人可笑道:“自然是孟紫琼了,飘香谷一派,原就通晓音律,以她原有的根基,略加揣摹,便可应用。”   杜君平微盛吃惊道:“照此说来,她也学会魔音了。”   闻人可摇头笑道:“此是因为过道已有特别装置,若换一个地方,她那点伎俩便不足为害了。”   杜君平又道:“此番江南分坛的阴谋并未得逞,不知她们又要出什么花样。”   闻人可扬声笑道:“九九会期就在眼前,不论她们出什么花样,到时均将原形毕露。”   杜君平默然半晌,突又问道:“天地盟的大部分盟友,据说俱都为其收买,九九会期中,不见得会有什么结果。”   闻人可大笑道:“此事无须多虑,到时你便知道了。”   杜君平知道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随起身道:“前辈如无旁的吩咐,晚辈准备去丐帮看看。”   闻人可突然面容一整道:“江南分坛之事并未就此了结,此后问题尚多,你应特别小心,如无旁的事情,不妨早日赶去飘香谷。”   杜君平躬身答道:“晚辈遵命。”   闻人可又道:“如见着云梦,可传我谕,着他即速回山,金陵之事暂时还用不着他。”   杜君平点头道:“晚辈原是与他一路,此谕一定传到。”   闻人可朗声笑道:“日内或有一项奇闻传出,到时用不着惊奇。”   杜君平唯唯听命,并未追问是何奇闻。当下深打一躬,便自退出,重寻旧路往城内奔去。   杜君平顺着大路,一跃疾驰,突见路旁一处乱堆中,人影晃动,一片叱喝之声,心里不由一动,霍地停下脚步,举目望去。   只是乱堆之中,横七竖八倒了几具尸体,一群江湖汉子,正自围着一个蓬头女子拼命攻杀,他生具侠肠,见此情景,顿时激起了满腔义愤,跨步上前,厉声喝道:“住手,数人围攻一个女子,亏你们不羞。”   那群江湖人眼看便可得手,又见发话之人是一文弱书生,是以谁也没理睬。   杜君平大怒,举手一掌劈去道:“叫你们住手听见没有?”   他内功精湛,掌力发出,立有一股巨大潜力,直涌过去。首当其冲的两个江湖汉子,被掌风撞得连人带刀滚出一丈多远,令人见势不妙,纷纷收式后撤。   杜君平冷哼一声,行近蓬头女子身前道:“姑娘是谁,因何遭到他们的围攻?”   一则是黑夜之中,再则她处在危急之时,耳目已然失聪,故未发觉是谁来到,此刻经杜君平一喊,如梦初醒,蓦地身扑过来,只喊了一声:“君平!”便已泣不成声。   杜君平也已听清她是厉若花,轻轻将她推开道:“安静点,究竟是怎么回事?”   厉若花定了定神,指着坟前一具尸体道:“我爹,他……他……”   杜君平心头一震,当下轻声道:“镇静点,容我打发了这批人再说。”转身指着那群玄衣人道:“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其实他不用问也知是江南分坛之人。   玄衣人为他的气势所慑,俱都怔在那里,面面相觑,没有人敢于出声答话。   杜君平大为恼怒,喝道:“你们都是哑子不成。”   只听一个嗲声嗲气的嗓音叫道:“好啊,我早知她父女与姓杜的勾结,果然不出所料。”   声随人到,一个红衣女子与一黑袍老者,恍似两支离弦之箭,嗖,嗖,射落当场。女子是蝎娘子杜珍娘,老者是黑风怪张炎。   杜君平徐徐道:“厉阴平乃是你们四大副盟之一,为何一定要制他死命?”   黑风怪沉声道:“老夫乃是奉命行事,旁的一概不知。”   杜君平又道:“你们是奉孟紫琼之命来的吗?”   张炎沉哼一声道:“这个你管不着。”   杜君平朗声道:“转告孟紫琼,这事我揽下了。”   张炎仰天一阵怪笑道:“好大的口气,若再不识相,只怕连你也难逃公道。”   杜君平扬声笑道:“很好,咱们今晚是老帐新帐一齐算,免得你欠下来生债。”   黑风怪乃是成名多年人物,哪把眼前这黄毛孺子看在眼里。森森一笑道:“阁下一定要寻死,老夫就成全你,进招吧,老夫虚长几岁,我不惯先行动手揍人。”   杜君平哈哈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你准备接着。”话落手掌已缓缓举起,一股刚阳掌劲已随掌而出。   黑风怪目睹对方发掌之势,心头一颤,急运玄功,扬掌疾迎,两股潜力一触之下,黑风怪只觉胸间如遭千斤重锤,直震得两眼金花乱进,不自主地连退两步。   杜君平是他手下败将,深知对方厉害,是以出手一掌便用上了八成真力,及至一招硬撞之后,才知对方功力与自己相差甚远,于是徐徐言道:“尊驾最好此时收手,在下绝不赶尽杀绝。”   黑风怪暗中一提真气,觉出内腑已然震伤,不敢再恃强出手,黯然一叹道:“张某自知不是尊驾之敌,只是你强劫天地盟的要犯,以后自有人来向你算帐。”   杜君平朗声笑道:“在下既敢于伸手管这事,便不怕天地盟向我算帐,阁下就此请罢。”   黑风怪再不多言,一纵身疾向来路奔去。   杜君平双目冷电似地一闪,逼视着蝎娘子道:“你也该走了,免讨没趣。”   蝎娘子咬牙切齿道:“杜君平,我算认识你了,原来你竟如此没良心。”   杜君平怒道:“在下哪点没良心?”   蝎娘子冷笑道:“难道你忘了带你去找云梦山人解毒之事?大丈夫恩怨分明,岂能以怨报德。”   杜君平冷冷道:“今晚就是看那次寻药之情,饶你一命,不过在下得说明,在下身中之毒,早蒙高人暗中赐药,未遇你之前,便已解去了。”   蝎娘子嘴上在与杜君平说话,手上早扣满了一把乌芒刺,此女心肠狠毒,她知若是攻击杜君平,那是绝对无法得手,目光一扫之下,见厉若花正伏在厉阴平的身旁。当下冷不防地身形一跃,满把的乌芒刺,兜头盖脑地向厉阴平父女掷去。   这一着果是毒辣,厉阴平身负重伤,自是无法闪避。而厉若花正在悲痛之际,亦未防到有人暗袭,眼看她父女便要伤在乌芒刺下。   蓦地,杜君平一声震喝道:“敢尔。”身后如箭,从斜里凌空飞跃而至,双掌齐发,直向乌芒刺劈去,急怒之下,他已施出了十成功力,掌风犹如狂风怒啸,震得乌芒刺漫空飞洒,呼的一齐散落于草叶之中,连蝎娘子跃起的身形亦遭波及,噗的一声掉落地下。   她就地一滚,爬了起来,往来路飞奔而去。   杜君平也不追赶,急奔至厉若花身前问道:“厉姑娘,你两位伤着没有?”   厉若花惊魂甫定,摇了摇头道:“如不是你发觉得早,我父女只怕已伤在她乌芒刺之下了。”   杜君平又道:“令尊的伤势如何?”   厉若花垂泪道:“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如今仍不知伤在何处。”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九洲镖行可有人来此?”   厉若花悲声道:“我爹就是九洲镖行的叔伯们救出来的,可怜他们俱已遭了毒手。”   杜君平蹲下身去,摸了摸厉阴平,除了鼻孔尚有微息外,全身俱都冷冰冰的。不觉轻声一叹道:“若论他平日所作所为,实在不应救他,但以此刻的情形来说,在下倒不能不救了。”   厉若花急道:“你有办法救我爹?”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这得碰碰他的运气。”   厉若花扑地双膝跪倒,啜泣着道:“你无论如何得设法救救我爹,只要有人能医好我爹的伤,为奴为婢我都答应。”   杜君平急得双手连搓道:“你快起来,我有一个同伴,现在夫子庙,他若没走,那是一定有办法医治的。”   厉若花急问道:“你那同伴是谁,他懂得医术吗?”   杜君平弯腰将厉阴平的身子托起道:“事不宜迟,咱们快走吧,只要留得三寸气在,他便有办法医好。”嘴上说着话,脚下已把轻功展开。他手上虽然托着一个人,行走起来,仍然快速异常。   厉若花尽情把一身轻功展开,仍然有些追赶不上之势,但因心急爹爹的伤势,仍然闷声不哼,咬牙急追。乱坟至金陵不过数里路程,晃眼便已到达。杜君平顾不得泄露行藏,抱着厉阴平,直奔夫子庙。   进入客房,只见云梦山人正自盘坐养神,遂把厉阴平往榻上一放道:“道长,有位病人烦你替他看看脉。”   云梦山人徐徐把跟睛睁开,看了厉阴平一眼,又对厉若花看了看道:“这位姑娘是谁?”   杜君平忙代引见道:“此位是厉姑娘。”又为厉若花引见道:“此位乃是药中王闻人前辈的高足,云梦道长。”   厉若花跪倒泣道:“家父命在垂危,望道长大发慈悲。”   云梦山人慌忙跳下榻来扶起道:“疗伤治病,乃是我辈行医者份内之事,姑娘何故行此大礼。”   厉若花复又深深一福道:“承蒙道长不视我父女为邪魔外道,慨然应允,小女子感激不尽。”   云梦山人的医道,已尽得药中王的传授,一眼便已看出,厉阴平的伤势十分严重,不敢再行耽搁,转身行至榻前,诊了诊脉,又在他全身抚摸了一遍,顿时陷入沉思状态,半晌不语。   杜君平见他凝目沉思,半晌未有动作,忍不住问道:“他究竟受了何伤?”   云梦山人长吁一口气道:“伤势不严重,只须将他封闭的几处穴道解开,再吃点活血培元之药,便可自行调息复元,只是另有些问题,老朽还未能想透。”   杜君平甚感奇异道:“既然伤势不重,那就好办了。”   云梦山人轻叹一声道:“若如你说,老朽早就动手了。”看了厉若花一眼道:“此人的脉象大是可疑,有一部份神灵似已受到禁锢,如冒失将他救醒,其后果难于想象,说不定会以疯狂手段对付咱们。”   杜君平摇头道:“我不信世间会有这等事情,对别人存敌意,还能说得过去,难道对他亲生女儿也不认识了?”   云梦山人叹道:“事情确是如此,这可说是武功以外的一种邪术,此人或许伤在一种类似催眠的迷魂术下,丧失灵志,然后又令其经历若干极其恐怖或奇幻之事,以致神灵全蔽,纵然清醒,亦是浑浑噩噩,至此施术之人,便可用种种方式,随意役使了。”   杜君平大吃一惊道:“这些事情道长由何处听来?”   云梦山人面色十分凝重,沉忖有顷道:“家师世称神医,除了钻研药物外,对此类旁门左道的巫术,亦曾下过一番功夫,譬如催眠术、瑜珈术、以及魔音等,凡属能影响人的七情六欲的东西,俱已涉猎,此类巫术比起武功来,尤属难防。”   厉若花聆听之下,不禁满面垂泪道:“照此说来,家父是无药可救了?”   云梦山人摇手道:“姑娘但请放心,老朽既已遇上此事,无论如何总得设法解救。”顿了顿又道:“此事还得感谢贤父女,若然不是令尊逃出魔掌,我们怎能获得此项秘密?”说着立起身来道:“杜兄,你们来时可曾发现跟踪之人?”   杜君平摇头道:“在下急于来寻道长,没有留意此事。”   云梦山人又道:“事不宜迟,你快去雇辆车来,咱们这里不能呆了,先挪去丐帮再说。”   杜君平见他一脸紧张之容,忍不住问道:“道长何须如此多虑,料他们一时片刻也难寻来这里。”   云梦山人摇头道:“事在危急,咱们到丐帮再详谈。”   杜君平素知云梦山人老成持重,如此处置必有深意。不便再问,急至街市雇了一辆马车。   云梦山人先用一床被单将厉阴平连头带脚遮住,又嘱厉若花脸上蒙上一方青纱,这才进入车厢,并将竹帘放下,吩咐车把式直驶丐帮行坛。   杜君平不知云梦山人突然变得如此紧张,究是为了何事,但也不便询问,厉若花自然更不便问了,默默坐在乃父的身旁,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想起当年在玄阴谷之时,何等威风,料不到加盟天地盟后,竟落得这般光景。想着想着,止不住滴下泪来。   杜君平认为她仍在为乃父之伤悲痛,遂轻声安慰道:“姑娘不用难过,云梦道长乃是当代神医,任何疑难之症,俱可妙手回春。”   哪知不劝还好,这一解劝,厉若花竟然哭得更厉害了,杜君平急得俊眉连皱道:“厉姑娘你是怎么啦,一个在江湖上行走之人,受伤乃是家常便饭,用不着如此伤心。”   厉若花突然收住眼泪道:“万一我爹遭了不幸,你将我如何安排?”   杜君平怔了怔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云梦道长乃当代神医,定可治好令尊之伤。”   厉若花轻叹一声道:“我说的是万一……”   杜君平道:“这个……这个……”   他解救厉家父女,原是出于一时义愤,何曾有什么打算,况且拔刀相助,只是解救一时之急难,岂能管得以后的事,但他乃是老实人,不愿出言令她难堪,是以一时之间无言可答。   厉若花幽幽一叹道:“万一我爹有了不幸,我只有守着他老人家的墓陵,青灯古佛渡此一生了。”   杜君平道:“令尊修为精湛,功力深厚,有云梦道长为他医治,一定可以复原,姑娘何苦尽往坏处想。”   二人一个是有心试探对方的口风,一个是顺口解劝,根本没有去理会对方话中之意。   厉若花以为他是有意如此,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和你商量事情,你就像应声虫似的,谁要听你这些废话。”   杜君平被她无故抢白了两句,弄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中大感恼怒,继觉她新遭大变,或许心情不好,随即住口不再言语。   云梦山人看在眼里不由暗暗一叹。   马车行驶甚远,晃眼已到丐帮行坛地段,云梦山人正待出声喝令停车,杜君平摇了摇手道:“道长毋须多虑,车把式乃是丐帮子弟。”   就这时刻,丐帮行坛的两扇大门巳然大开,车把式一抖缰,将车直驶入院子里。   杜君平掀帘跳出车来,只见四海游龙已然立在阶沿之上,遂拱手道:“请恕在下冒昧,说不定这次会替贵帮带来麻烦。”   四海游龙朗声笑道:“杜世兄,你说这话不嫌太过见外了吗?”   云梦山人与厉若花也随着跳下车来,四海游龙看了厉若花手上托着的厉阴平一眼,侧身一让道:“请里面再谈。”   几人进入客厅,云梦山人神色凝重地道:“帮主回来之后,可曾打探那些失陷同道的下落?”   四海游龙答道:“据敝帮子弟传报,你我失陷在过道之时,修罗王亦率领修罗七煞闯入了江南分坛,那些同道想已为他们解救了。”   云梦山人喟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刚才道长为何那般惊慌,在下甚是不解。”   云梦山人唉声一叹道:“杜兄哪里知道,他们对厉当家的所施之术,委实恶毒万分,如若任其将此术广为施用,江湖之事便难于想象了。”   杜君平仍然不甚明白道:“此术究竟有何可怕,请道其详。”   云梦山人看了厉若花一眼,欲言又止。   四海游龙陆贾身为丐帮帮主,经验阅历何等丰富,心知必有重大原因,当下插言道:   “此刻救人要紧,道长需用什么尽管吩咐,兄弟马上着人去办。”   云梦山人点头道:“帮主既如此说,山人也不与帮主客气了,请着人备一密室,由厉姑娘伴着厉当家的在里居住,山人再慢慢设法与他诊治。”   四海游龙笑道:“此事易办,兄弟这就吩咐下去。”   云梦山人又道:“密室四周并请派精干之人守候,一方面固是怕人惊扰,另一方面还须防着消息走漏。”   四海游龙点头道:“道长所虑极是,江南分坛已然自顾不暇,兄弟料他们一时之间,不敢前来骚扰。”   杜君平见厉阴平已然安置妥当,随起身告辞道:“既蒙帮主高义,容留厉家父女在此养伤,在下十分感激,恕我不能在此久耽了。”   四海游龙微微一笑道:“杜世兄可是去会晤阮姑娘?”   杜君平也不隐瞒,点头道:“正是,在下还有好些事情与她商量。”   四海游龙道:“她们已不在那空屋住了。”随附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   杜君平把手一拱,扬长往外行去。四海游龙所告诉他的地方,即是药中王所住的破庙。   进入破庙,只见药中王仍然在座,此外尚有阮玲姊妹,却不见银面老者。   药中王见他重又回来,微感意外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晚辈于途中救下了东魔厉阴平父女。”   药中王冷冷道:“此魔乃是自讨苦吃,不该救他。”   阮玲微微一笑道:“前辈哪里知道,厉姑娘乃是杜兄弟的好友,岂可袖手不管。”   杜君平脸上一热,正容道:“厉姑娘果然有恩于我,大丈夫恩怨分明,怎能见死不救?”   药中王想起前事,不禁点头道:“杜贤侄所言大是有理,是老夫失言了。”   杜君平又道:“晚辈事前并不知是什么人,及至将黑风怪赶跑,才知是她父女,当时厉魔身负重伤,是以将他领去云梦大哥那里救治。”   药中王点头道:“云梦已尽得我术,让他去做好事未尝不可。”   杜君平轻吁一声道:“幸亏有此一举,竟让云梦大哥发现了一大秘密。”随将前事说了一遍。   药中王极其用心的听着,直到杜君平把话说完,这才长吁一口气道:“老夫久就疑心他们已然习得此术,事不宜迟,待老夫前去看看。”   阮玲接道:“晚辈们要不要等着前辈回来。”   药中王沉忖有顷道:“不用了,飘香谷见吧。”起身往庙外行去。   杜君平望着阮玲道:“阮姐来此何事?”   阮玲徐徐道:“等人。”   杜君平又问道:“等候什么人?”   阮玲道:“等候任长鲸。”   杜君平大感意外道:“你们几时碰过面了?”   阮玲笑了笑道:“就在不久以前,此人虽逞一时之快,捣毁了江南分坛,却为修罗门惹下了大祸。”   杜君平想了想道:“任长鲸,他约你俩姐妹等候助拳?”   阮玲格格笑道:“任长鲸何等高傲之人,岂肯约我姊妹助拳,他们是与孟紫琼约定,三更之时,就在庙前林外,决一胜负,我们无意中听得这消息,才来此等候。”   杜君平道:“照此说闻人前辈呆在这里也是为了此事。”   阮玲摇头道:“闻人前辈与于伯伯另有他事,只是碰巧而已。”   杜君平乃是极重义气之人,闻知任长鲸有事,不禁义容于色道:“既是这样,我倒不能不助他一臂了。”   阮玲不悦道:“我就知你会沉不住气,是以不会通知你,修罗门下人多势众,既入中原争雄,自然有所倚仗,咱们正可藉此看看天地盟中,究有一些什么人物,犯不上露面。”   杜君平点头道:“话虽不错,万一修罗门败了又当如何?”   阮玲道:“到时见机行事,不是万不得已,仍以不露面为宜。”   杜君平无可奈何道:“好吧,依你就是。”   阮玲立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别尽着说话,到外面看看去。”   王珍在旁一直不曾插言,此刻才行跳起身来,一口将灯吹灭道:“如若平哥和孟师叔对上了手,咱们是出面还是不出面?”   阮玲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我早知你心里又想些什么了,我可不希望平弟真个与孟师叔动手。”   王珍一伸舌头,低头不再言语。   杜君平为她不平道:“反正九九会期已在跟前,早晚你们都要与孟紫琼对面,此刻大可不必顾及那么事。”   阮玲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心里很不满意,为的是有许多事未对你明说,实际愚姊也是迫不得已,事情知道得过多,于你有害无益。”   杜君平冷笑道:“这个在下早知道了,我说的是孟紫琼的事。”   阮玲轻叹道:“孟师叔乃是受人所惑,家师总盼她能回头。说起她总算是师门尊长,纵有不是之处,做晚辈的仍应退让三分。”   此时三人已行至庙前空场处,阮玲指着一排古柏道:“咱们就在那古柏之上藏身如何?”   杜君平道:“双方都不是庸手,藏身之处务要隐密才行,如让他们发现,那是极易误会。”   三人堪堪将身形藏好,前路已飞也似地行来了三人,为首一个,豹头环眼,身材高大,甚是雄伟,在他左右并驰的是任长鲸与易晓君。   阮玲暗对杜君平道:“那人就是修罗王的大弟子郝雄。”   来人行走极速,晃眼已到眼前,举目四下一望,见没有影,郝雄首先开言道:“怎的她们竟没有来?”   任长鲸道:“我想她们不至于不来。”   郝雄又道:“咱们等会得查问一下,杜君平是不是失陷在江南分坛了。”   任长鲸笑道:“这还用问嘛,他虽得传杜飞卿的衣钵,在江湖上的阅历可就差得太远了。”   易晓君冷笑道:“那也未必见得,说话可别那么武断。”   任长鲸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此人有时聪明,有时笨得可笑,不过对付女人他确实有一套。”   易晓君听出他话中带刺,赌气不再言语,郝雄乃是鲁直汉子,接道;“此人既是一个好色之徒,愚兄倒不想见他了。”   易晓君不服气地道;“大师兄你别听他的,杜君平可不是三师兄所说的那种人。”   任长鲸阴阴一笑道:“愚兄与他相交在前,对他的为人素所深知,他原是快斧手公孙乔抚养长大,飘香谷主看在他亡父的份上,有意将爱徒阮姑娘许配于他,不料此人风流成性,一入九洲镖行,便与东魔之女打得火热,每日形影不离……”   易晓君哼了一声道:“偏你知道的多。”   任长鲸朗声笑道:“愚兄又不是长舌妇,哪会无故揭人之短,此人去到神风堡后,碰巧又与蝎娘子杜珍娘邂逅,杜珍娘乃是江湖上出名的骚货,二人一拍即合,为了这件事,不仅使厉姑娘与蝎娘子交恶,东魔也因此得罪天地盟呢。”   易晓君见他把杜君子描述成了一个采花浪子,直气得粉脸通红,怒道:“三师兄,你嘴上少缺点德好不好?”   任长鲸冷笑道:“愚兄说的是杜君平,何用你如此着恼?”   郝雄把脸一沉道:“大敌当前,你们怎么尽是争论些无关紧要之事。”   任长鲸见大师兄发话,便不敢再言语了。   杜君平与阮玲等藏身树上,任长鲸所说的话,都听得明明白白,阮玲暗用传音对杜君平道:“平弟,你听见没有,任长鲸虽说得有些过份,可是你自己也得检讨检讨。”   杜君平心中甚是感慨,摇了摇头,亦有传音道:“在下此刻才知人言果是可畏。”   郝雄喝止了任长鲸与易晓君二人的争吵,突然一抬头道:“她们好像来了。”   杜君平藏身树上,居高临下,视界广阔,已然发现一行人簇拥着一乘彩舆,飞奔而来,当下暗对阮玲道:“我看今晚之地,也许不是约斗。”   阮玲见修罗七煞只到三人,也同意杜君平的看法,点头道:“孟师叔不喜轻易与人动手,尤其是似任长鲸这等后生晚辈,如不是另有原因,她不会亲自来的。”   彩舆行走甚快,转眼已到郝雄等面前,郝雄拱手扬声道:“来的可是孟副盟主?”   彩舆内传来一阵极含磁性的娇音道:“不错,本座正是孟紫琼。”   郝雄又道:“芳驾约我兄弟来此何事?”   孟紫琼徐徐道:“修罗门下属与天地盟作对,可是令师修罗王的授意?”   任长鲸一旁扬声答道:“家师并未来中原,只是我兄弟看不惯贵盟这些胡作非为之事。”   孟紫琼格格笑道:“令师亦是天地盟的副盟,你们对付天地盟,那是连令师也包括在内了。”   郝雄沉声道:“家师久已不问天地盟的事了,他老人家岂屑与你们这般武林败类为伍。”   孟紫琼笑道:“事实上他是天地盟的副盟,他不来盟中理事,那是他失职。”顿了顿又道:“令师近日健康如何?”   郝雄道:”他老人家精神很健旺。”   孟紫琼笑了笑道:“我知他精神很健旺,我问的是行动如何,是不是英雄如昔?”   郝雄怔了怔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孟紫琼喟叹一声道:“一个人失去武功,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尤其是像令师这种雄心勃勃之人。”   郝雄心头一震,他乃忠实厚道之人,一直都不会留意这些事,此刻经她提起,才觉出事情果有蹊跷,暗忖:原来师父已然失去了功力。任长鲸为人机警,早已看出师父似乎身罹重疾,但他不愿由孟紫琼来证实这件事,当下冷笑一声道:“你今天是约我兄弟来话家常,还是比武?”   孟紫琼微微笑道:“两件事都可以。”顿一顿又道:“本座与令师乃是老友,深愿老友武功恢复,重整旗鼓。”   郝雄对师父向极孝道,急道:“你果真能使师父他老人家功力恢复,在下不惜任何条件酬谢。”   孟紫琼格格笑道:“本座说过,我与令师乃是老友,岂望你们的酬谢。”   任长鲸接道:“有件事情,你必须对我等明说,你怎知家师功力已失,又如何能令他老人家功力恢复?”   孟紫琼道:“此事说来话长,此刻不谈也罢,你们回岛之时,奉座送你两颗丹药,令师服下后,必可功力全复。”顿了顿道:“令师功力恢复后,不仅修罗门可以重整旗鼓,而且也是未来的盟主候选人,我们极望他能出面角逐下届盟主。”   郝雄摇头道:“家师已宣布退隐,只怕无此兴趣了。”   孟紫琼格格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当他武功恢复之后,便又是一种想法了。”   任长鲸插言道:“芳驾既有这番好意,在下兄弟十分感激,不过我们不希望附有什么条件。”   孟紫琼笑道:“本座已经事先说过,绝无所求,不过有件事情必须提醒你们,如若令师果真有意角逐盟主,此刻便该留意下届参与角逐盟主之人。”   任长鲸又道:“你认为谁极可能角逐盟主?”   孟紫琼一个字一个字,徐徐道:“杜飞卿之子杜君平。”   郝雄纵声大笑道:“杜君平不过一个黄口孺子,他哪够格角逐盟主。”   盂紫琼叹道:“老身原也是这般想,此刻却认定他极有可能,因为杜飞卿虽死,他的那批好友仍在,极可能捧他出来。”   郝雄摇头道:“在下不认为他有此能耐,芳驾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孟紫琼道:“你知三国诸葛亮与阿斗的故事?”   任长鲸恍然道:“哦,我明白了,你是说杜飞卿的那般朋友明着是替他报仇,实际在暗中为他作角逐盟主的准备?”   孟紫琼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些事,足见高明,老身别无所求,只望修罗门从此刻起,撤离中原,俟令师功力恢复后再作打算。”   任长鲸道:“这就是你所说交换的条件?”   孟紫琼冷冷道:“不惜,我不希望咱们把力量对消,不过这井非表示天地盟没有对付修罗门的力量。”   任长鲸道:“这条件我答应了,不过你得把丹药先给我,待丹药果真见效时,我们依约照办。”   第十九回 修罗岛主     孟紫琼突然一掀帘,飘身跃出舆外,冷冶道:“丹药给你可以,但最低限度在天地盟九九会期之前,修罗门不得有任何举动,更不得与中原各派接触。”   易晓君突然插言道:“这事办不到。”   任长鲸瞪了他一眼道:“只要丹药有效,我们便可答应。”   孟紫琼冷冷对他一瞥道:“你们究竟谁说了算?”   任长鲸怔了怔道:“这个……”他生性虽极桀骜,究竟事体甚大,况有大师兄在场,是以一时之间到不好措词。   易晓君深知大师兄郝雄正直谨慎,忙抢先答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大师兄。”   此时郝雄不能不开言了,沉声道:“修罗门乃是天地盟三十六盟友之一,叫我们不问天地盟之事,那可办不到。”   孟紫琼冷笑道:“难道对令师的病,你们竟毫不关心?”   郝雄仰天一阵狂笑道:“家师失去功力之事,除了对在下略略透露外,几位师兄弟俱都不知,而芳驾居然知道,倒叫在下不得不怀疑了。”   孟紫琼色变道:“照你这说法,那是怀疑我们对令师施毒?”   郝雄道:“家师失去功力,系在当选四大副盟之后,当时便怀疑系在庆贺筵上中了人家的手脚,只是查不出是什么人,今晚芳驾突然提起这事,那是不打自招了。”   孟紫琼怒道:“好啊,老身好意欲为令师解毒,你竟怀疑起我来了,可见好人做不得。”   易晓君铮的长剑出鞘,指着孟紫琼道:“你若没参与此事,怎知家师中毒失去功力?”   郝雄沉声道:“七妹住手。”   随对孟紫琼道:“在事情真象未明之前,在下不愿节外生枝,不过一旦真象大白之时,不论此人是谁,修罗门决不与他干休。”   孟紫琼冷哼一声道:“看来老身的好心变作驴肝肺了,你既无诚意合作,那就不用再谈了。”   她冷冷瞥了郝雄一眼,飘身跃入彩舆之内。   易晓君怒叱道:“这妖妇敢于暗害师父,咱们决不能轻易放过她。”   郝雄摇手道:“由她去吧,她并非天地盟的主脑人物。”   彩舆之内突又传出孟紫琼的嗓音道:“老身对你们已是一再容忍,自今以后咱们走着瞧。”   郝雄素性刚直,仰天一阵狂笑道:“修罗门若是怕事的,也不会进入中原了,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彩舆行走甚速,郝雄说完话时,已行出数十丈远。   易晓君怒冲冲地道:“咱们不该让她走的。”   任长鲸冷笑道:“你当她是好惹的吗?”   郝雄屹立广场之上,仰望长空悠悠白云,喟然叹道:“此后修罗门已是步步荆棘,三弟与七妹务必多加小心。”   任长鲸躬身道:“小弟遵命。”   易晓君不服气地道:“我就不信她能把咱们怎么样。”   任长鲸接道:“目前咱们该作何打算?”   郝雄沉忖有顷道:“第一,绝不可把力量分散,第二,暗中与未归附的盟友合作,万一情势危急,那就只有先回修罗岛。”   任长鲸不以为然道:“大师兄怎的变得如此怕事了,无论如何咱们也得过了九九会期再回岛。”   郝雄深吁一口气道:“此事不是三言二语可以决定,咱们先回去再说吧。”   只听易晓君冷笑一声道:“好啊!原来他竟埋伏人了。”   郝雄抬头一看,只见四下人影憧憧,果有不少玄衣人缓缓由四下绕了上来,不禁重重哼了一声道:‘他们既用这等卑污手段对付咱们,那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修罗门的利害。”   任长鲸为人机警,一看来人,俱都一律玄衣,个个面目狰狞,不言不语,不禁心里一动道:“这些人有些古怪,不似普通一般常人。”   话犹未了,远远倏然传来一阵琴声,任长鲸曾有过这经验,急道:“大哥、七妹,小心留意琴音。”   喝声中,一个玄衣人已飞扑而至,易晓君娇喝一声,长剑疾挥而出,修罗门的剑术,向以迅快见称,玄衣人才行攻到,剑光已一闪而至,玄衣人似乎根本没把剑光放在心上,十指箕张,凌空抓来,但听嚓的一声,玄衣人的身子已被易晓君挥出的长剑齐腰斩断,鲜血肠肚迸流,但上半身去势不变,仍然扑向了易晓君。   易晓君大吃一惊,左掌疾拍,一股潜力涌出,把尸体震落一旁,饶是应变得快,仍被随风飞洒的鲜血,洒得一头一脸。   郝雄久经战阵,目睹此情景,心中甚是骇异,大凡与人动手,必先求自保,再谋攻敌,玄衣人武功不弱,竟然奋不顾身,显然事有蹊跷,当下沉声喝道:“三弟,七妹留神,不可大意。”   此时玄衣人攻势已然发动,齐都闷声不响地攻了上来,好在三人俱有准备,背对着背,结成了一道缜密剑幕。   玄衣人虽都奋不顾身地前仆,一时之间却无法突破剑幕。   杜君平与阮玲居高临下,把场中情景看得清清楚楚,杜君平首先觉出琴声有异,暗用传音对阮玲道:“玲姊,你觉出来了吗,这些人似乎是受了琴声驱使,丧失了灵智。”   阮玲出身飘香谷,对音律亦属行家,当下点头道:“不错,此人或许就是在过道中暗算我等之人。”   杜君平义容于色道:“若容他们再行下去,不仅玄衣人将死伤甚多,修罗门下三人亦将力竭而死,咱们得设法阻止他们。”   阮玲摇头道:“不行,咱们若是下去,固可助修罗门下一臂之力,那么玄衣人的伤亡就更多了。”   杜君平长身而起道:“你们且呆着不要动,小弟去寻那抚琴之人。”   阮玲方待阻止,杜君平已飘身落下树梢,循着琴音疾奔而去,行了约有里许,只见一处山坡之上端然坐着一位蒙面中年书生,膝上放着一具古琴,身后一排立了四个抱剑的青衣童子。悠悠琴音,随风飘荡,正是方才所听见的怪异音调。   他久已领略过琴声的厉害,暗中一提气,将功力凝足,以备随时抗拒琴音,大步行上坡来,遥遥拱手道:“阁下雅兴不浅,此刻还在抚琴。”   蒙面书生似乎全神贯注琴上,对杜君平之言恍如未闻,杜君平知他有意如此,随又提高嗓音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阁下怎可以琴音驱使那批人去送死?”   蒙面书生仍然不理不睬,身后的四个琴童飞跃面出,挡在身前。   杜君平一挥手道;“闪开,我只问他几句话。”   四个琴童似已看出对方武功不凡,四支短剑齐擞,横在胸前,摆开了攻击之势。   杜君平只觉一腔怒火直冲了上来,忿然道:“难道你们都是哑子不成?”   他虽嘴上在说话,暗中早已留神,只觉四个琴童,怀抱短剑,左手剑诀前指,个个气定神闲,分明已窥上乘剑道,心中不由一颤,跟着沉声喝道:“闪开。”翻腕一掌推出,一股刚猛绝伦的潜力,直涌了过去。   四个琴童似未料到来人具有如此深厚内力,吃那掌力一冲,纷纷后退不迭。   杜君平目的只是要他们让路,掌力发出,人也随着前行,可是脚步才行移动,四支短剑已挟着森森剑气,由四面攻来,心知不摆脱这四个琴童,那是决然无法接近抚琴的书生,掌上一凝功,挥手连劈二掌,脚上施用飘香步法,一飘一闪,已然脱出了四个琴童剑影之外。   四个琴童深怕受到责罚,又纷纷挺剑赶了过来,蒙面书生突然琴声一停,摆手道:“汝等不是他的敌手,还不与我退下。”   四个琴童不敢作声,低头退到一旁,蒙面书生冷峻地道:“你就是杜飞卿之子杜君平?”   杜君平点头道:“正是。”   蒙面书生仰面一阵凄厉长笑道:“虎子无犬子,果然不错。”   杜君平素性敦厚,见他提到亡父,态度立改恭谨,躬身道:“前辈识得先父?”   蒙面书生冷冷道:“我既提到他名自然识得。”   杜君平又道:“敢问尊姓大名。”   蒙面书生冷哼一声道:“老夫不与你攀亲论故,用不着称名道姓。”顿了顿复又道:   “老夫此番算是第二次进入江湖,而且一出江湖便闻知你的姓名,老夫原无意见着你,但你却自己寻来,这也可说是天意如此。”   杜君平愈听愈觉不解,怔了怔道:“莫非先父与你有什么仇怨?”   蒙面书生点头道:“可以这样说,可是如今已然清了,我们两下不欠了。”   杜君平道:“是啊,有道是人死不记仇,先父已然去世,纵有过节可就我理论。”   蒙面书生森森冷笑两声,没有作声。   杜君平接道:“前辈何故用这琴声,驱使那些人去送死?”   蒙面书生哈哈笑道:“你懂得什么,我用琴音驱令他们效死,既不落杀害之名,而且可达到攻敌之效,将来他们的子弟或朋友要报仇,尽可去寻修罗门,不会找到我,如若修罗门将来要报仇,也只能找到他们,与我何干。”   杜君平听后只觉满腔热血沸腾,厉声道:“你的如意算盘倒打得不错,只怕难于骗过明眼之人。”   蒙面书生朗声笑道:“你别看轻了他们这些人,说起来可说都是江湖上扬名立万之人,纵然有人发现,也只认是与修罗门争雄,不可能怀疑到他们是为我效死。”   杜君平愈觉怒不可遏,厉声道:“须知在下倒是亲眼目睹之人。”   蒙面书生大笑道:“如是你还能活着,老夫也不会告诉你这么多了。”   杜君平怒道:“我倒不信你能把我怎么样。”   蒙面书生敛去笑容,冷森森地道:“不信现在就试试看,凭你那点气候,只怕还难抗拒我的琴音。”   杜君平知他将要施展琴音了,立定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手掌一挥,一股巨大潜力,直向书生身前的古琴劈去。   蒙面书生似早防到这一着,大袖一拂,一阵柔风骤起,迎向掌风推去,杜君平劈出的掌风,一入柔风之内,恍如石沉大海,立即消失无踪。   杜君平心头颤,长剑疾撤,一式“天外飞来”,不攻人先攻琴,剑如匹练腾空,倏向古琴劈去。   蒙面书生哈哈一笑,身形呼地飞起,倒射出去一丈多远,仍然原式不动地坐着。   杜君平心中又惊又怒,大喝一声,挥剑再度前攻,这番他存心不让对方脱出圈外,立将“大千剑法”施开,但见剑气千条,挟着丝丝怪啸之声,倏忽已把蒙面书生圈入剑影之内。   蒙面书生眼见杜君平的剑式,恍如剑山一般涌到,脸上神色倏变,惊呼一声道:“咦!”   手掌一扬,推出一股掌劲,五指齐弹,击向琴弦。但闻铮然一阵震响,杜君平只觉心神一震,胸间如遭千斤重锤,震得踉跄连退两步。   蒙面书生嘿嘿笑道:“杜门剑法已经见识过了,你再尝尝我的琴音。”   杜君平深知琴音厉害,急将真气凝聚,护住心神,但觉琴音铿锵,时缓时急,声声犹如重锤敲击心房,顿觉心神大震,血气不断翻涌,他此刻功力虽已十分深厚,但琴音近在咫尺,蒙面书生杀机甚炽,更助长了他琴声的凶焰。   杜君平夙具慧根,虽在琴音摧袭下,心神不乱,一面极力提功抗拒,一面暗思破解之法。   只觉胸间如遭重击,热血不断上涌,心知只要一口鲜血喷出,真气一懈,便万无生理,情急之下,猛提一口真气,引吭一声长啸。   他真气本极深厚,又在胸闷之际发出,恍如鹤鸣九天,直上云霄,竟将急如繁星的琴声掩盖,心头也顿觉一宽,只是啸音甚耗功力,无法持续不断,长啸过后,琴音依然如故。如此时啸时歇,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杜君平已是力竭声嘶,心中暗自叹息一声,忖道:“看来今晚决难幸免了。”   蒙面书生似知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暗中猛一加劲,琴音又复增强了几分力道,杜君平此刻己无力再用啸音抗拒,身形摇晃着颓然坐下。   蒙面书生示意身后琴童为他拭去额上汗珠,长长吁了一口气。蓦地,似有所觉地抬头四望,但听一缕琴音,悠悠荡荡,由山的那一面飘了过来,场中充满杀伐之音的琴声,犹如雪花入水,刹那与飘来的琴音溶为一体。直接受到感染的是杜君平,顿觉心神一畅,哇的喷出一口瘀血,挺身立了起来。   蒙面书生知遇劲敌,呼地立起身来,把古琴往下一夹,对身后琴童沉喝道:“随我来。”   人随声起,循着琴音疾奔而去。   杜君平见蒙面书生已走,也踉跄举步前行。他内腑受伤甚重,极须找一处地方疗治伤势,原以为玩玲姊妹尚在等候,行至柏树下叫了两声,竟没有回答,再行至破庙一看,里面亦人影全无。扶着庙门沉忖了片刻,觉得只有回到丐帮较为妥当,那里有云梦道长,必可为他疗治内伤。   当他踉跄行出门外之际,只见任长鲸匆匆向他行来,一见他的脸色,急问道:“杜兄,你受伤了?”   杜君平点了点头,任长鲸忙用手搀扶道:“杜兄伤的不轻,小弟的下处就在前面,我扶你先到那里歇歇吧!”   杜君平轻轻用手推开道:“不用了,此地离城不远,小弟还能挣扎着回去。”   任长鲸摇头道:“那怎么成,此去遍地俱是天地盟的爪牙,万一遇上,极是不妥。”   杜君平举步踉跄前行道:“任兄请便,不用管我了。”   任长鲸目中掠过一个异样的形色,急行两步将他拉住道:“杜兄内伤沉重,就算要回城,也该先行察看一番,把伤势稳住再走不迟。”   杜君平乃是极其敦厚之人,见他满面关切之容,不愿拂他好意,果真将脚步立住道:   “小弟还不会察看这伤势,我相信还不致于要了命。”   任长鲸则别具用心,忙道:“此事绝不可大意,杜兄快进破庙察看,小弟为你护法。”   硬拉着杜君平,行进了破庙之内。   杜君平强自支撑着行至神座前,盘膝坐于拜台之上,缓缓试着将真气提聚,哪知一口气已然涣散,连续试探了几次,均无法提聚,心知内伤极重,不觉颓然一声长叹。   任长鲸仗剑立在庙门,目光虽向外察看,暗中却全神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听他这声长叹甚是凄凉懊丧,不觉心里一动,急道:“杜兄的伤势莫非很重?”   杜君平点点头,他乃极重友情之人,唯恐说出真情,加深对方的焦灼,是以隐忍不言。   任长鲸倒提宝剑,行至拜台前,举起手掌道:“可要兄弟助你行功?”   杜君平真气无法提聚,若然有外力导引,自可使真气重聚丹田,但助人行功乃是极耗真元之事,他素来就不喜轻易受人恩惠,当下摇头苦笑道:“怎敢劳动任兄,不用了。”   任长鲸知他伤势极重,脸上顿现杀机,暗忖道:我若此刻将他一掌击毙,那可是人不知鬼不觉。   于是暗暗将功力凝聚手掌之上,蓄势以待。   杜君平见他不言不语,面色大异寻常,以为他因自己拒绝了他的好意而不悦,复又和声道:“任兄刚才动手耗损真元甚多,兄弟这点伤势,怎好再拖累你,谢啦。”他话出由衷,神志甚是安静。   任长鲸秉性阴险机诈,素知杜君平功力深厚,见他言语平和,不似重伤垂危之态,不觉心里一动,忖道:“倘若我这一击不中,岂不是打草惊蛇,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是以又把凝聚的功力散去,说道:“杜兄不必如此客气,你我知己之友,何惜真元耗损。”   杜君平轻叹一声道:“兄弟内伤极重,必须回城寻找云梦道长疗治,任兄纵不惜耗损真元,只怕也难令我伤势复元。”   任长鲸暗叫一声惭愧道:“这小子命中注定死在此庙,也可说天意如此。”   于是重又抬起手掌道:“杜兄不用客气,就算不行,兄弟也得尽尽人力。”   杜君平立起身来道:“明知无济于事,那又何苦呢!”   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一个娇嫩的声音道:“玲姊,咱们进庙去歇歇吧,说不定平哥哥会寻来这里。”   任长鲸听出那是阮玲姊妹的声音,重又把举起的手掌放下道:“杜兄的伤势如此沉重,不如由兄弟背你去吧。”   此时阮玲姊妹已行进庙来,王珍目光锐利,一眼便发现了杜君平,欢呼道:“平哥,你果真在这里啊!”   她原是扶着阮玲行走,手一松,飞奔了过来。   阮玲受有极重内伤,王珍猝然松手,骤失倚仗,踉跄几乎摔倒。   任长鲸城府深沉,看在眼里暗哼一声道:“又是一个重伤垂危之人。”   王珍心直口快,抢行说道:“平哥,看样子你受伤了,不重吧,玲姊也受伤了呢!”   阮玲素饶机智,暗中留神,觉出任长鲸神色有异,当下强提精神道:“我的伤势倒不重,不用替我担心。”   王珍接道:“还说不重,刚才在门口还吐血呢!”   阮玲气的肚内直骂死丫头,嘴角却徐徐道:“薜姑婆身上带有百花仙露,这会也该到了。”   王珍天真无邪,脸无城府,哪知阮玲在暗用心机,一面上前扶住阮玲,一面问道:“薛姑婆不是留守谷内,你几时见着她了?”   阮玲暗暗拉了她一下衣角道:“她老人家托丐帮传来的信,今晚准到。”   王珍知有原因,便不言语了。任长鲸看在眼内,心中嘿嘿冷笑道:贱人,你在大爷面前使诈,那可是江边卖水,鲁班门前弄斧。”   杜君平望了望天色道:“咱们趋着天色未明回城去吧。”   阮玲身负重伤,比杜君平尤为严重,虽是三五里,也哪里能行走,徐徐接道:“薛姑婆不久就来,等她来了再走吧,反正只有三五里路。”顿了顿又转脸对任长鲸道:“任公子如若有事,不妨先行,平弟有我姊妹照顾足够了。”   任长鲸哈哈笑道:“姑娘身负重伤,哪里还能照顾旁人,不若兄弟与令师妹各背一人,趁早走吧!”   阮玲知他已不怀好意,暗中捏了一下王珍,道:“怎敢劳动任公子的大驾,我看不用了。”   任长鲸变色道:“姑娘如此说那是怀疑在下了?”   阮玲冷冷道:“岂敢,岂敢,任公子古道热肠,岂有乖人之危之理。”   任长鲸满面杀机地把脸一沉,复又道:“此刻我若存有杀害之意,将来传入江湖人的耳内,必然要笑我任某,是以……”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言。   王珍怒道:“你要是英雄,等我平哥伤势好了,你们可以公平决斗一场。”   任长鲸冷冷一笑道:“兄弟自问内功剑法都输他一筹。”   王珍手按剑柄道:“你打算怎样?”   任长鲸目露凶光道:“兄弟虽然武功差逊杜兄一筹,可没把旁人放在眼里,今晚正应了那句话:无毒不丈夫,既立意杀他,也不能容在场之人活着。”   王珍心里又惊又怒!铮的短剑出鞘,娇喝道:“你少卖狂,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杜君平半晌没有做声,此刻才从地下挣扎着立起道:“珍妹不要鲁莽,容我与他说话。”   踉跄跨前两步道:“余成人之美,任兄如若认为杀了兄弟于你有益,任兄就动手吧。”   王珍素知修罗门剑法,迅速绝伦,怕他猝然出手伤了杜君平,急挺剑跨前两步骂道:   “早知你是这种狼心狗肺之人,就不该将你从九州镖行救了出来。”   任长鲸虽然桀傲任性,并非完全氓灭理性之人,想起杜君平两番暗助自己之德,不觉脸上一热。   阮玲负伤极重,耳听任长鲸那番话,急怒交进,伤势又加重了两分,王珍为了护持杜君子,松开了扶助她的手,阮玲只觉跟前一黑,扑通摔倒地下,昏厥过去。   王珍回头见师姊昏倒,惊呼一声,急忙蹲下身子前去扶持,她究竟是江湖经验欠缺之人,在这等情势紧张之状态下,竟把满怀杀机的敌人也忘了。   任长鲸眼看她一副惶急之态,不觉暗叹,以修罗门迅快的剑法,此刻出手攻击,不难一举将三人杀死,只是他究竟不是穷凶恶极之人,突然一伸手点了杜君平的穴道,把他往肋下夹住,疾行出庙而去。   王珍悲痛之际,耳目失聪,竟毫未觉察,替阮玲推拿了半天,方始悠悠醒转,阮玲内伤虽重,神智仍清,跟一睁开便问道:“平弟哪里去了?”   王珍回头一看,杜君平与任长鲸俱已不见,不由失声叫道:“不好,平哥只怕已被任长鲸掳去了。”   阮玲大吃一惊,身子一颤,又晕厥过去。   阮玲醒来后叹道:“如今急也没用,快背我去丐帮行坛,闻人可前辈师徒尚在那里,等见了他们再想别的办法。”   王珍知道除此之外,别无善策,一俯身将师姐抱起,疾往城内奔跑。   再说杜君平被任长鲸点下晕穴,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始醒转,睁开双目一看,已然置身于一间窄小的屋子内,只觉屋子不住的摇晃,心中大感奇异,一翻身却待爬起,只见一身骨头似散脱了一般,软绵无力,竟无法爬起,不觉颓然一叹。   他内伤原极沉重,又未能及时疗治,以致愈行恶化,故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爬起。   这屋子之外,本有看守之人,一闻他叹息之声,立刻行了进来,粗声粗气道:“醒来了就乖乖地躺着,别想糊涂心事。”   杜君平抬头见是一个梢公打扮的中年汉子,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梢公道:“海上。”   杜君平吃了一惊道:“谁把我弄来海上的?”   梢公答道:“此是我们三公子的令谕。”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你说的是任长鲸?”   梢公答道:“不错,他要把你带回修罗岛,囚禁石室之内,永不让你再回中原。”   杜君平一股忿怒之气冲了上来,怒哼一声道:“我与他无怨无仇,为何用这种手段对待我,真是岂有此理。”   梢公冷笑道:“你对我发横有什么用,老实说,这样对付你还算是客气的呢!”   杜君平知道与他们这些下人争论,那是白费唇舌,随即住口不言。   梢公又道:“三公子已然将你的伤势详细检查过,就算你内功修为再深,也得一两个月的静息才能复元,这一路上你最好是安份一点。”   杜君平亦知自己的伤势十分沉重,当下闭上双目,暗自运息调元,盼望有一天真气可以提聚。   梢公似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嘿嘿笑道:“三公子曾经吩咐过,他说你得天独厚,根基十分稳固,终有一天伤势会平复,那时便无法治你了,是以早已预作准备,待你关进石室后,便要为你服下一颗丸药。”   杜君平此刻才知任长鲸心肠果是狠毒,不觉暗叹不已。梢公见他闭目不言,以为他伤势沉重,无法多劳神说话,遂悄悄行出舱去。   从金陵循长江入海,到修罗岛不过十来天的海程,且喜一路顺风,这天约摸未牌时分,已然进入港湾,梢公行入舱内,将杜君平搀扶起来道:“这几天伺候你也伺候够了,走吧,把你送到石室大爷便算交差了。”   杜君平这几天安居舱内,虽没有服食药物,但因无人打扰,暗自静息调元,已然将伤势稳住,只是一口真气仍无法凝聚,身不由主地被那梢公打扮的汉子架着,往岛上行去。   此时夕阳已渐西下,岛上一片金霞灿烂,靠着海岸的一排椰林下,正负手立着一位伟岸,貌像威武的锦袍老者。老者的身后,叉手立着二人,一个是眇去一目的黑袍老者,一个是身着锦衣的大汉。   那老者举目凝望着海上的浩瀚烟波,似无限感慨地唉声一叹。   眇目老者深知老者的心事,徐徐道:“主人请放宽心,本岛七雄俱已进入中原,以他们七人之能,必可查明真象。”   锦袍老者摇了摇头,突然一眼瞥见梢公搀了杜君平上来,面容一沉道:“那是什么人,谁着他来岛的?”   身后的锦衣大汉应声大喝道:“把那人带过来。”   搀扶着杜君平的汉子吃了一惊,赶紧把杜君平推到锦袍老者的面前,战战兢兢地道:   “小的是奉三公子的令谕,把此人押入石室囚禁。”   锦袍老者哼了一声,目光逼视着杜君平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君平料定这老者,必是岛上极具权威之人,遂照实说道:“在下杜君平。”   锦袍老者甚觉意外地道:“你就是杜飞卿之子杜君平?”   杜君平点了点头道:“正是。”   锦袍老者扭脸对眇目老者问道:“你们都曾见过杜家娃儿,他说的对是不对?”   眇目老者沉忖有顷道:“面貌极其酷似,只是杜家娃儿与三公子交谊甚好,莫非此人是冒名。”   锦袍老者在杜君平脸上,仔细察看了一番道:“看他面貌果然极像杜飞卿,你可能提出什么信物?”   杜君平道:“在下希望先知道一下尊驾的姓名,在岛上是何职司?”   锦袍老者哈哈笑道:“老夫就是本岛岛主,你有什么隐衷尽管说,老夫为你作主就是。”   杜君平细察老者的身材貌像,果与传说中的修罗王有些相似,遂道:“可惜在下内伤未愈,不然使出几招杜门剑法,岛主的法眼必可识别。”   锦袍老者道:“老夫说的是信物。”   杜君平想了想,缓缓从身上取出那面龙纹金牌,双手送上道:“这个可算得是信物吗?”   锦袍老者接过金牌,在手上藉着晚霞的光辉,又仔细地看了看,面色立现凝重,吩咐锦衣大汉道:“此间不是问话之所,把他带进宫去。”   锦衣大汉答应了一声,搀着杜君平先行去了,锦袍老者又吩咐眇目老者道:“鲸儿胆敢违拗我令,私自将人带来岛上囚禁,速与我查究明白。”   眇目老者躬身答道:“属下遵命。”   棉袍老者吩咐已毕,经步行去,此时那梢公打扮的汉子,已然惊得面无人色,战战兢兢地道:“小的乃是奉命行事,求护法明鉴。”   眇目老者冷哼一声,说道:“随我去刑堂再说话。”大步往前行去。   修罗王在修罗岛俨然一方之主,所居房舍,俱是宫殿式的建筑,十分富丽堂皇,锦衣大汉领着杜君平,直入修罗王的寝宫。   修罗王已然先行到达,盘膝坐于榻上,挥手吩咐锦衣大汉道:“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奉呼唤,不得擅入。”   锦衣大汉答应着退了出来。   修罗王示意杜君平坐下道:“小哥这面龙纹金牌是从何得来,还望对老夫实说。”   杜君平据实答道:“是一位红脸老人赠送。”   修罗王面现惊容道:“此人可曾对你透露姓名,他会不会武功?”   杜君平摇头道:“他老人家始终不愿透露姓名,在下只知他的家人姓于,常用银盔遮去本来面目,同时他老人家曾为我打通经脉,似乎武功极高。”   修罗王沉忖有顷,自言自语道:“照此说来,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   杜君平接道:“不错,据说是一位走方郎中为他解的毒,不过他老人家暂时不愿人知。”   修罗王轻吁一声道:“世间唯一能解去他身中之毒之人,只有药中王闻人可,那走方郎中想来就是他了,原来此人尚在人间。”   杜君平见他一脸愁苦之容,随接道:“前辈说得不错,闻人可前辈果在人间,前些日子在下在金陵见过他师徒了。”   修罗王蓦地双目睁开,急道:“药中王果真尚在金陵?”   杜君平点头道:“此是十几天前的事,现在很难说了。”   修罗王甚为失望喟然一叹,徐徐言道:“实不相瞒,老夫于当选天地盟四大副盟之时,一时不察,为奸人暗中下毒,这些年来,虽用本身真元,排出不少的毒物,但对方所下之毒,过于厉害,十年的工夫,仍只恢复一部分功力,实是可叹。”   杜君平突然灵机一动,想起自己怀中,尚有云梦山人在进入江南分坛之时,曾交给自己几颗解毒丹不曾使用,遂取出两颗托在手中道:“在下尚有药中王之徒,云梦山人所赠的两颗解毒丹,不知有没有效?”   修罗王接过丹药放在鼻上嗅了嗅,又用舌头舐了舐,朗声笑道:“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许是天意安排,那魔头当败。”   杜君平心中也觉十分欣喜,接道:“如是真有效,在下身上还多的是。”   修罗王敛去笑声道:“一颗已足,多了恐怕会得相反的效果。”又朝他面上看了看道:   “你的内伤极重,我这里有毒龙丸,服下不难立愈。”随跳下榻来,从几上取过一个玉瓶,倒出一颗足有龙眼大小,色泽鲜红的丸药,递给杜君平道:“快用温水吞服下去。”   杜君平久闻修罗门的毒龙丸,乃是疗伤圣品,也不推辞,双手接过,就用几上温茶送了下去。   修罗王转过身去,用手轻轻朝壁上一按,壁上倏然现出一扇月洞门,扭头对杜君平招手道:“随我来。”   杜君平随着他进入月洞门,里面竟然别有天地,乃是一间十分洁净的练功室。   修罗王随手将门封闭,徐徐道:“疗伤排毒,都得甚长的时间,此室十分隐密,你可藉本身真元,将药力行开。”   说着径自坐下,闭目行功,不再言语。   杜君平依言坐下,亦试着把真气提聚,说来也怪,他久已无法提聚的真气,此刻已稍可运转,只是运功之时,牵动伤势,颇为痛疼难耐。他生性坚毅,深知此是自己恢复功力的唯一机会,是以忍着痛苦,咬牙苦撑,经过约有半个来时辰,痛苦渐失,不知不觉间,已进入了物我两忘的虚无境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霍然而醒,睁眼一看,只见修罗王汗水淋漓,锦袍齐湿,一股腥臭之气,直刺鼻孔,知道解毒丹果已生效,心中甚喜,暗中一提气,只觉真气如珠,十分流畅,知道自己的功力已然恢复。   就在这时,修罗王已然双目睁开,长叹一声道:“厉害,厉害,此毒竟然累了老夫十年。”   杜君平起身拱手道:“恭喜前辈,功力想已全复了。”   修罗王起身道:“此事还宜守秘,咱们外面去吧。”   二人行至外室,修罗王着人先端来两碗参汤,又命人备下香汤,沐浴更换已毕,这才把锦衣大汉叫到面前道:“老夫连夜便要离岛,岛内之事,你与司马护法计议而行。”   锦衣大汉名叫孟雄,与眇目老者司马超,同为修罗王心腹,当下吃了一惊道:“主人一人前去,那如何能行?”   修罗王微微一笑道:“不用多虑,老夫毒已全解,何用人护持。”随着笑声一敛,严厉吩咐道:“此事除司马护法外,不得令任何人知道,快着人去预备船只。”   孟雄看了杜君平一眼道:“如果三公子回来,问起此事,如何回答?”   修罗王道:“可说杜公子在老夫的密室,但不准他来密室晋见。”   孟雄答应着退了下去。修罗王随命杜君平,打扮成一个赶考举子模样,自己也换作了员外打扮,又取出两套人皮面罩,二人分别戴上,微微一笑道:“此刻就是郝雄他们,也难看出是老夫了。”   杜君平随问道:“咱们此行去哪里?”   修罗王道:“自然是赶着去参与天地盟九九之会了。”   只听一阵脚步声响,锦衣大汉与眇目老者行了进来,躬身禀道:“船已备好,请岛主上船。”   修罗王点了点头,领着杜君平举步行出。   孟雄又道:“为免泄露,此行由属下亲自护送。”   修罗王道:“那也好,你可多选几个得力的人,随同前去,九九会期时,在场外候命。”   孟雄应声答应,匆匆往外行去。   此时已近三更,岛上之人大部分俱已安歇,修罗王领着杜君平直奔海岸,途中他似有心考量杜君平,行走之时,恍若一缕青烟,往前飘飞疾射,杜君平也尽展一身轻功,在后紧紧跟随,不到盏茶时刻,已然到了码头,修罗王回头一看,杜君平与他不过相差前后脚,面且神态甚是安闲,不禁点头暗赞道:“虎父无犬子,杜飞卿虽死亦当含笑九泉。”   锦衣大汉早命人将船靠在码头,接引二人人舱,船也随即启碇。   杜君平进入舱内,忍不住问道:“前辈,咱们此行目的地是何处?”   修罗王沉吟道:“此刻老夫还没想到。”随又道:“老夫忝长几岁,一路之上你可喊我郭伯伯,称前辈究竟不妥。”   杜君平点头称是,复又问道:“郭伯伯可知天地盟的幕后主持人是谁?”   修罗王摇摇头道:“近十年来,老夫几乎与中原武林人隔绝,一时之间真想不起此人是谁。”   杜君平又道:“伯伯认为九九会期一定可以揭开天地盟的底牌?”   修罗王沉忖有顷道:“很难说,这得看看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召集了。”   杜君平想起充满了神秘的神风堡,随道:“会不会在神风堡?”   修罗王捋着长髯道:“亦有可能,如若果在神风堡召开,千手神君东方玉明便难辞其咎了。”   杜君平急道:“伯伯冤枉好人了,东方前辈亦是受害之人呢!”   随将自己见着东方玉明的经过,详说了一遍。   修罗王听后,脸上顿现惊疑之色,唉声一叹道:“看来此贼早有存心,老夫此番重入江湖,倒真的遇上劲敌了。”   说后便即闭上双目,再不言语。   杜君平不便打扰,也悄悄坐在一角,摒除杂念,调息运起功来。   那修罗王乃是当今武林之中,有数的奇人,杜君平每日除行功打坐外,便与他探究武学,修罗王知无不言,虽仅十余日功夫,杜君平可说是获益良多。   这天船已抵岸,修罗王低低吩咐了孟雄几句话,便领着杜君平弃船登岸,缓缓前行。杜君乎一算九九会期的时日,尚差一段时期,便随着他信步前行,不参与意见,修罗王潜居十年,一旦功力恢复,重入江湖,心中甚是欣喜,扭脸对杜君平道:“反正九九会期尚早,咱们且去金陵看看。”   杜君平笑道:“只要不耽误九九会期,一切听任伯伯的吩咐。”   修罗王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你来修罗岛时,那身伤是如何得来的,以你的武功,鲸儿似不可能伤着你,莫非他施用了什么下流手段?”   杜君平摇头道:“任兄虽稍任性,对晚辈倒没用什么手段,我那内伤乃是琴音所伤。”   修罗王吃了一惊道:“天下擅晓琴音的只有飘香谷,难道你与飘香谷有什么过节?”   杜君平轻喟一声道:“晚辈得飘香谷之益极多,他们哪里会对付我,用琴音对付我的,乃是一位蒙面书生。”   跟着将在悬岩听琴音起,直到那晚孟紫琼约晤任长鲸止,前后经过情形,详说了一番。   修罗王极其留意地听着,直到他把话说完,方始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果不是飘香谷之人。”   杜君平为使他了解全般情况,又把东魔厉阴平受伤经过说了一遍。   那修罗王远达海外,对中原武林情势,仍极其留意,并经常派有门下在江湖行走,暗中将所获得的情况,与杜君平所说的话,互一印证,已然有了一个大概印象,重哼一声道:   “很好,老夫这番重入江湖,总算不虚此行。”   大凡武功高强之人,多望能遇上势均力敌之人,才够刺激,杜君平自然也懂得修罗王的意思,但仍忍不住问道:“此项琴音,除了用内功抗拒外,不知有没有另外的法子对抗?”   修罗王看了他一眼道:“用内功抗拒,自无不可,但那只是消极的,这种坐着挨打的办法,太过吃亏了。”   杜君平道:“然则该当如何?”   修罗王道:“琴音虽极霸道,仍须视使用人的内功修为而定,咱们如果亦用同一种武功对付,那就可以击败对方了。”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此话大是有理。”   修罗王微微一笑,不再深说,话题一转道:“令尊之死,可曾查出一点端倪?”   杜君平叹了一口气道:“至今未获一点线索,但据晚辈猜想,天地盟只怕难脱干系。”   修罗王沉忖有顷,徐徐开言道:“揣测究竟不妥,你该多方查访才是。”顿一顿又道:   “那位红脸老人既传你武功,对你复仇之事,定必也有所安排。”   杜君平点头道:“我想的是,只是他老人家事事总是瞒着我,至今晚辈仍不知他们作何打算。”   修罗王劝道:“想他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是以才瞒着你,这不能怪他。”想了想,突然一阵朗笑道:“亲仇乃是自己的事,岂可仰仗他人,你该摒除一切倚赖之心,自行着手查访,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杜君平听他这番言语,心中大感愧怍,暗忖道:“是啊,想我杜君平,昂藏七尺,怎可事事倚赖他老人家,理应由自己独力进行才对。”   修罗王哼了一声道:“令尊列名乾坤双绝,声名在老夫之上,虽退出盟主竟争,仍获选副盟,此人蓄意除去四大副盟,自然也不能放过他。”   杜君平接道:“照此推断,下毒之人,该以盟主的嫌疑最大了?”   修罗王道:“不错,四大副盟俱有获选盟主的资望,盟主若想长保宝座,自以全数去掉为宜,不过此刻盟主自己的处境如何,还没有人知道呢!”   杜君平轻喟一口气道:“说来说去,仍是盟主的问题,看来只有盟主出来,才可澄清一切了。”   修罗王冷笑道:“老夫既已重入江湖,便不愁盟主不露面,如他仍不露面,老夫可以副盟身份召集全体盟友会商,必要时,径行去掉他盟主的名份。”   杜君平深悉修罗王的为人,他是说得到便做得到,唯恐因此影响红脸老人的预定计划,随接道:‘前辈此举虽可迫使对方出面,但各派近年来受害甚多,恐怕不敢起而行动,依晚辈看来,仍以改用旁的办法较妥。”   修罗王朗声笑道:“老夫不过是这样说说罢了,不用耽心,老夫自有道理。”   不数日工夫,二人抵达金陵,先行找了一家名叫悦来客栈的旅店住下。依着杜君平的意思,当晚便要去丐帮打听消息,却被修罗王阻止,微微一笑道:“你忙什么,咱们何不藉这几天工夫,畅游秦淮风月。”   杜君平不知他葫芦卖的什么药,但也不便反对,笑了笑道:“晚辈悉听伯伯吩咐。”   修罗王捋须哈哈一笑道:“你嘴上答应得很好,只怕肚里却在骂伯伯是老不修。”   杜君平正容道:“晚辈绝未作如之想。”   修罗王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一个人应谈规矩的时候,自然要规矩,但有时候不妨稍微放肆一点,就拿令尊来说,一般人都认为他放荡不拘,但老夫却看得出来,他并非真个如此。”   杜君平听到他提到爹爹之事,不便插言,唯唯答应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二人堪堪行出门外,只见孟雄匆匆行了进来,低低道:“员外请稍待,小的有事禀告。”   修罗王面色微微一变,重又返回房中,盂雄看了杜君平一眼,欲言又止。   修罗王道:“杜公子不是外人,有事尽管说吧!”   孟雄这才说道:“郝大公子近日向岛上密报,三公子不听劝告,决心与天地盟联手,共图霸业。”   修罗王冷笑道:“很好,鲸儿现在哪里?”   孟雄道:“现还不知他的行踪。”   修罗王又道:“易姑娘呢?”   孟雄唉声一叹道:“她与三公子闹蹩扭,也不见踪影,据郝大公子说,可能遭遇了危难。”   修罗王勃然色变,严厉吩咐道:“可传我谕,着郝雄全力搜查她的下落,鲸儿可由他去,老夫自有道理。”想了想又道:“老夫进入中原之事,不可令外人得知,即令郝雄,亦不可告知。”   第二十回 秦淮河畔     盂雄躬身答应,缓缓退了出来。   修罗王重又恢复笑容,立起身来道:“走吧,老夫久不涉足风月,倒觉兴致极浓呢。”   杜君平微微一笑,起身随在他身后,缓步向秦淮河行去。   华灯初上,正是秦淮河上游人极多之时,二人信步街头,一路缓缓行走,只见河上一片笙歌,尽是游艇画舫,修罗王原无相识的船只,一时尚无法决定上哪一条好,在河畔踱了一会,一个青衣小帽,堂倌打扮的汉子,见二人衣着鲜明,气度不凡,知是好户头,迎上前来赔笑道:“老爷子可是来游河的?”   修罗王点点头,堂倌又问道:“可有相识的船娘?”   修罗王摇头道:“老夫初来金陵,哪来相识的船娘?”   堂倌笑道:“小的可为老爷子做向导,包你老满意。”   修罗王微微一笑道:“老夫要河上最有身价的歌妓,千金在所不惜。”   堂倌知遇阔佬,心中大喜,急道:“那面飞凤号上的秦姑娘,乃是河上拔尖儿的姑娘,棋琴书画无一不通,老爷子如若有兴,小的带路。”   修罗王挥挥手道:“带路。”   他身为岛主,举动之间自有一副颐指气使之慨。   堂倌却是识货,越是这样,越是认定遇上了财神,这般混混儿,专门在河上拉客,如能拉到好的客户船上姑娘也许一次就能赏给十两八两的。   修罗王与杜君平随着他行至一座拱桥畔,果见船边停了一艘极其豪华的游艇,堂倌上去打了个招呼,随有一个青衣小帽的人行了出来,对二人打量了一眼,赔着笑脸道:“二位老爷请上来吧!”   二人行至舱内,只见里面金壁辉煌,打整得一尘不染,甚是洁净,堂倌在旁替二人吹嘘道:“这个员外与公子,乃是京城来的,因慕金凤姑娘的色艺,特命小的向导。”   青衣家人一面张罗茶水,一面入内通报,催促姑娘出来见客。   修罗王与杜君平醉翁之意不在酒,径自坐下,举目四壁一看,只见壁上刻有一副描金对联,仅只八个字,写的是“才兼文武,色艺双绝。”   下款大书:“河间杜飞卿书。”   字迹苍劲,入木三分,杜君平见后心头咚地一跳,倏地立起身来。   修罗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激动,杜君平只得重又坐下,但听一阵环佩叮当,出来了一位年约双十,眉目如画的红衣姑娘,对着杜君平抿嘴一笑,又对修罗王福了福道:“小女子金凤,累二位贵客久候了。”   修罗王摆手道:“姑娘请坐,老夫本就没事,多坐一会又何妨。”   见领来的堂倌仍候在那里,随取出一锭银子递给他道:“多谢你了,这个拿去喝酒吧!”   堂倌打扮的汉子,见那锭银子足有十来两重,不禁心花怒放,接过打了一个扦道:“谢老爷赏。”径自下船去了。   金凤一面吩咐将船摇至河面,一面吩咐备酒。跟着又唤出一个青衣使女,重新为二人泡上香茗。   杜君平冷眼旁观,只觉这金凤高华绝俗,举止大方,毫无一点风尘女子的习性,心中大感惊异。   修罗王究竟是老江湖了,并不急于查问金凤来历,直等她张罗完毕,方始开言道:“此艇除了姑娘外,尚有何人?”   金凤笑了笑道:“普通一般的艇上,总有三二个搭班的姑娘,只有我这飞凤艇,乃是小女子自购,是以只得我一人。”   修罗王哈哈笑道:“姑娘人如其名,果属人间龙凤,若如一般流俗,便显不出高贵了。”   金凤展面一笑道:“老爷子夸奖了。”随即问道:“老爷子尊姓,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   修罗王道:“老夫姓郭,那位是杜公子,乃是我的世侄,他是来应试的。”   金凤对杜君平点头笑道:“原来杜公子乃是来应试的举人,小女子失敬啦。”   杜君平笑道:“姑娘不必客气。”随指着壁上对联道:“写这对联之人,姑娘认识他?”   金凤看了对联一眼道:“小时候见过,不过不记得了,他是家母的好友呢!”   杜君平心里一动道:“令堂还在吗?”   金凤叹了一口气道:“她并非我的生母,已然过世多年了。”   杜君平又道:“这位杜先生呢?”   金凤道:“他是一位大剑客,据说已经死了。”想了想又道:“公子也姓杜,莫非认识他。”   杜君平摇头道;“天下姓杜的极多,我哪会认识。”   修罗王徐徐插言道:“对联上写的是才兼文武,莫非令堂亦会武功?”   金凤欲言又止,半晌方道:“实不相瞒,先母并非是生来下贱,她之所以操此贱业,乃是迫不得已罢了。”   杜君平紧接道:“如此说来,姑娘来到河上,亦是另有所图了?”   金凤似知自己失言,唉声一叹道:“小女子生长游艇,只会些吹弹歌舞,不操此业,又能干些什么?”   杜君平想了想道:“令堂既是武林中人,又与杜大侠是好友,定然也是知名人物,姑娘传其衣钵,原用不着以此营生,今仍留恋河上,自然是有所图谋。”   他生性率直,不擅词令,心有所疑便冲口而出。   金凤神色微变道:“公子是来游河,抑是来查案?”   杜君平不觉一怔,修罗王呵呵笑道:“我这世侄书读得多了,遇事只知据理推断,他何尝有什么用心。”   金凤神色稍定道:“他这种好管闲事的性格,在江湖上行走,乃是极其犯忌的。”   修罗王接道:“杜先生一代大侠,令堂亦是闻名美女,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必然留下许多佳话,老夫倒乐于一闻呢!”   金凤黯然叹道:“家母如果不是遇上他这位英雄,或不致这么早死,说起来应是他害了家母。”   杜君平心中大感吃惊,暗忖道:爹爹之死,或许与这事有关了。   金凤紧接道:“家母来至秦淮河上,果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想平空邂逅杜大侠,二人惺惺相惜,每日诗酒留连,杜大侠竟乐而忘返。”微叹一声又道:“杜大侠生来情种,腻友极多,不久便风声外泄,被其腻友侦知,潜入艇内下毒,本意是毒死先母,不想竟被杜大侠误食,杜大侠于毒发之时,误认是先母所为,挥掌猛袭,先母猝不及防,被震得口吐鲜血,落入河内。”   杜君平此刻心中十分悲恸激动,将金凤的话与阴风老怪所说,两相对照,竟然十分吻合。   修罗王暗用传音对杜君平道:“贤侄,你暂时忍耐,不可露出痕迹。”当下惋惜地一叹道:“这实是一桩人间惨剧,不知后来他二人如何了。”   金凤垂下泪来道:“杜大侠所中之毒,十分剧烈,他于掌击先母之后,身上已开始溃烂,遂奋身跃上河岸,狂奔而去,先母则被操舟的水手救起。”唉声一叹又道:“先母身负重伤,仍然念念不忘杜大侠中毒之事,当时换下湿衣,乃扶创伤赶去寻找,她老人家不去倒好,一经登岸,便遭了毒手。”   杜君平霍地立起身来道:“你可知杀死令堂的是谁?”   金凤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但小女子猜想,定是那暗中下毒之人。”   修罗王接道:“如此说来,那下手之人不仅是女的,而且是位武功极高之人。”   金凤点了点头道:“先母当时虽然身负重伤,但等闲之人,仍无法伤得了她。”   杜君平想不到无意之中,竟获得爹爹遇害的详细经过,想起爹爹尚暴骨荒山,心中十分难受,立起身来道:“韩伯伯,天已不早,咱们回去吧。”   修罗王点头道:“老夫原有意作澈夜之游,你既急着回去,那就走吧!”   金凤乃是冰雪聪明之人,察颜观色,已然看出几分,故作歉疚地道:“都是小女子不好,以致扫了两位的游兴。”暗瞥了一下杜君平的脸色,又道:“小女子久就有心将杜大侠遇害的经过,告诉他的门徒子弟,可是杜大侠一生不曾收徒,亦不知他还有没有后人。”   杜君平张口正待说话,修罗王已然感慨地接道:“可惜我们不是此道中人,不然倒可为你查访一下了。”   此刻游艇已然靠岸,修罗王当下行下游艇道:“叨扰姑娘了,告辞。”   金凤笑道:“老爷子说哪里话,得二位前来赏光,连我这游艇都增了不少光彩。”   杜君平随在修罗王身后,举步正待下船,金凤轻轻拉了他一把,悄声道:“有空请随时来,贱妾持候。”   杜君平心里一动,微微点了点头,急步下船,赶上了修罗王。   修罗王扭脸看了他一眼道:“此事未可深信,但也不可认为完全无稽。”   杜君平叹道:“实不相瞒,此乃千真万确之事,晚辈再无疑虑了。”   修罗王大感诧异道:“就凭一个秦淮歌妓的几句话,你便深信不疑?”   杜君平摇头道:“并非晚辈轻信人言,而是另有佐证。”   随将阴风老怪带领他去看骸骨,以及所述说的详情,转述了一遍。   修罗王沉忖有顷道:“由此看来,那就颇可相信了,走,此刻时间尚早,咱们去看看你父亲的坟墓再说。”   杜君平当时因对阴风老怪之盲,未能深信,故不重视那堆坟墓,此刻一经想起,心中甚感懊丧,急道:“伯伯之言甚是,晚辈领路。”   二人一路展开轻功,疾逾奔马地向杜飞卿埋骨之所奔去。   杜君平凭着一点记忆,将修罗王领到杜飞卿墓地,蓦然惊呼道;“咦!是谁将骸骨挖去了?”   修罗王近前一看,坟墓果已被人挖开,他乃经验丰富之人,四下看了看,忖度了一番地形,徐徐言道:“那阴风老怪领你来此时,可曾说过你父是怎生到此的?”   杜君平想了想道:“他是无意中发现先父来到此间,当时准备扶持先父离此,但为先父拒绝,因恐毒液占染,反倒累了他。”   修罗王点头道:“依当时情况而论,令尊既已身中奇毒,自当赶紧寻找太医诊治,为何舍弃城内不去,却来到这旷无人迹的荒野?”   杜君平道:“想是他老人家自知回生乏术,是以才来此荒郊,免得遗毒旁人。”   修罗王不以为然道:“话虽不错,但以令尊的内功修为来说,任是再毒的药物,也能以真元抗拒些时,他来此荒郊,必是寻人。”   杜君平奇道:“荒郊旷野,他来寻什么人?”   修罗王道:“此地不过是城外的荒郊,并非山野,说不定他有同伴隐迹此地。”   杜君平冷眼旁观,猛然省悟,点头暗忖道:原来是她。   修罗王嘴上说着话,目光仍然四处察看,突然一指那墓碑道:“你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杜君平藉着星光,闪目细看,只见杜公飞卿之墓六字之旁,又加了一行字:“生不同衾死同穴,紫金山下悼孤魂。。   字迹秀丽圆润,深有三分,似是运用金刚指一类功夫所写,不禁甚是惊异道:“此人好像是位女子哩。”   修罗王捋须一叹,半晌方道:“她挖去令尊骸骨,绝无恶意,由她去吧。”   杜君平唉声叹道:“晚辈忝为人子,生不能晨昏侍奉,死后竟连春秋祭祀都不能,岂不愧煞。”   修罗王摇摇头道:“早晚真象必可大白,你何苦急在一时,走吧,咱们回栈房再说。”   杜君平心中怏怏不乐,但却无可奈何。   修罗王深知他此刻的心情,暗暗一叹,举步前行,二人回到店房,已然三更过后,不便敲门,竟由后墙跃人,人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房中。   杜君平回到房中,盘坐床上运息,只觉脑际思潮起伏,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突然一阵微风入耳,隐觉似有人行入修罗王的房中,当下一身跃出窗外,行近窗前往里一看,来人竟是孟雄,心中探悔自己太过孟浪,赶紧一缩身退了回来,只听里面修罗王轻喊道:“不用回避,进来吧!”   杜君平只得再度迈步进入,修罗王似有急事,招手把他叫到面前道:“孩子,伯伯有急事要办,咱们暂时分手几天,你不要离开,到时我会来寻你。”   杜君平知是他们本岛之事,随道:“伯伯只管请便,晚辈等着你就是。”   修罗王去后,回到房中坐息了一会,天已大亮,起身漱洗一番,突然想起了金凤,暗忖道:“她义母究竟是谁,如能探知此女姓名,便不难寻着仇人。”   主意一定,立时匆匆向秦淮河畔行去。   那飞凤号甚是醒目,不久便被他寻着,匆匆行入舟中,只见船上静悄悄的,一个青衣使女行了出来,没好气地道:“你一大早来寻谁?”   杜君平道:“在下要见金凤姑娘,有急事相谈。”   使女冷笑道:“姑娘还没起来呢,你请回吧,她从来没早晨见过客。”   杜君平沉下脸冷冷道:“这次是例外。”举步往舱内行去。   使女大怒,举手一拦道:“放尊重点,这里可由不得你撒野。”出手快捷俐落,显然是个会家子。   杜君平冷冷一笑,轻轻举袖一拂,人已藉势行入了船内。   那使女只觉手腕一麻,人已失去踪影,不觉大为震惊,一反手掣出一支雪亮短剑,纵身跃入舱内,只见杜君平端然坐在椅上,哈哈笑道:“难道你们就是这般接待客人的吗?”   青衣使女又惊又怒,剑诀一领,举剑便待刺出,只听后舱一声娇喝道:“胡闹,还不与我退下。”   杜君平知是金凤出来了,举目看去,只见金凤披着一头青丝,身御一袭粉红睡衣,满脸含怒立在舱门,遂起身拱手道:“请恕在下来得鲁莽。”   金凤换上笑容道:“这丫头太以胆大妄为,容小女子换了衣服再与公子赔罪。”   不多会,已从舱内行了出来,微傲含笑道:“杜公子恁早前来,必有重要事故。”   杜君平见她已换上一套葱绿紧身裤袄,披上鹅黄大氅,娇媚中隐泛英锐之气,不觉眼睛一亮笑道:“姑娘这身打扮,倒像个江湖侠女了。”   金凤格格笑道:“吃我们这行饭的,那配称侠女。”   杜君平面容一整道:“请问姑娘,令堂是何姓氏?”   金凤一怔道:“难道你不曾听说过当年风靡一时,秦淮最具艳名的葛三娘?”   杜君平摇头道:“在下远在燕京,十年前还是个蒙馆的童生,怎会知道这些事。”   金凤点头道:“原来如此,但不知公子今天提到这事是何原因?”   杜君平道:“在下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金凤眼珠一转,微微笑道:“公子此来,想是打听那位杜大侠的事,小女子所知道的,俱已说了,再问我什么,我也是和你一样,当时还小呢!”   杜君平不曾防到她竟单刀直入,自动提到这事,想了想道:“姑娘眼神闪炯,步履稳健,一望而知,是位身具上乘武功之人,何故一直隐迹风尘之中?”   金凤格格笑道:“杜公子你是不打自招,一个弱不经风的白面书生,能说这些话么?这证明你就是行家。”   杜君平点头道:“男儿志在四方,读书习剑,原是极其平常之事,在下并不否认。”   金凤指着壁上的联语道:“先母既是才兼文武,小女子传其衣钵,习几天武那也平常得很,不足为怪。”睨视杜君平一眼,见他默然不语,遂轻叹一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小女子若不是有难言之隐,也不会在风尘中打滚,操此贱业了。”   杜君平摇摇头道:“咱们不谈这些好吗?”   金凤叹了一口气道:“不谈就不谈。”顿了顿又道:“你那位郭伯伯呢?”   杜君平随口答道:“他拜客去了。”   金凤突然压低嗓音道:“你不用瞒我,我看得出来,你们一定是专为打听杜大侠的消息来的。”   杜君平心头一懔,徐徐道:“你不用胡猜,我们不过是随口问问罢了,与他非亲非故,打听这些事干什么。”   金凤冷冷笑道:“但愿你言出由衷,老实对你说吧,近日江湖风云紧急,金陵城隐伏着一片杀机,而且此事与杜大侠之死大有关连,杜公子你若果非武林中人,就犯不上淌入这混水,免罹杀身之祸。”   杜君平剑眉一扬,正待答话,金凤又道:“杜公子,你若没有旁的事,就请回吧,但不妨留下一个住址,有空小女子当着人前来专请。”   杜君平随口道:“在下住城内悦来客栈。”随即立起身来告辞道:“打扰姑娘了,告辞。”   金凤也不挽留,送到舱门便即回转。   杜君平离开飞凤号后,心中百感交集,甚觉烦恼,信步向一家酒楼行去,独自要了几样菜,自斟自酌地慢慢吃着。   只听一阵楼梯声响,一连上来了六人,有的道装,有的叫化打扮,赫然竟是六君子,杜君平已久不见他们了,心里不觉一动,因他已然易容,且是举子打扮,故六君子全然不识,几人找了张桌子坐下,要了一桌酒菜,随即高谈阔论起来。   万里独行客奚容首先开言道:“杜家娃儿久不见露面,若是落在天地盟手里,那可是大大不妙。”   天河钓客姜天龙徐徐言道:“据说不久以前曾在金陵出现,近日却是下落不明。”   五柳先生接道:“难道飘香谷的两个丫头,也不知他的下落?”   奚容摇头道:“她们也正在寻他,据说并非失陷在天地盟,而是被修罗岛的人掳去了。”   就在几人议论纷纭之际,楼下又缓缓上来了一位白面书生,头戴方巾,腰悬长剑,生得十分俊美,杜君平只觉此人甚是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白面书生落坐之后,目光却一直在六君子身上打转,显然他十分留意此六人。   六君子生性豪放,言事无忌,秦岭樵夫三杯下肚,更是语无惮忌,又开言道:“不论怎样,咱们非得把杜家娃儿找到不可,不然这个人可丢大了。”   奚容瞪了他一眼道:“你急什么,喝你的酒吧。”   秦岭樵夫不服气地道:“修罗门无故来中原生事,就算没有杜家娃儿这件事,咱们也得找他算算帐去。”   只听隔座的白面书生冷笑道:“你惹得起人家吗?”   秦岭樵夫一怔,呼地从座上跳起喝道:“你是什么人,胆敢管爷们的闲事。”   白面书生冷冷道:“你不是要寻修罗岛的人吗?他们就住在三宫殿,对我发横有什么用。”   天河钓客急将秦岭樵夫拦住,对白面书生拱拱手道:“尊驾尊姓大名?”   白面书生摇摇头道:“在下无意高攀,犯不上称名道姓,再说江湖末流,就算把姓名说出,也没有人知道。”   天河钓客喝道:“光棍眼里不掺沙子,尊驾刚才无故插言,必有用心,何妨明白说出。”   白面书生哼了一声道:“刚才你们提到杜家娃儿之事,我倒知道一点。”   天河钓客心里微微一动,接道:“你知道他现在哪里?”   白面书生冷笑道:“要在下告诉你们也可以,但有个条件。”   天河钓客一怔道:“还附带有条件?”   白面书生道:“不错,久闻你们的六爻阵,无人能够闯得出来,在下倒极愿试一试。”   万里独行客奚容朗朗大笑道:“好啊,原来阁下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目的是冲着我兄弟来的。”   白面书生立起身来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咱们找个地方再谈。”   万里独行客奚容道:“很好!我兄弟当得奉陪。”   白面书生得聆万里独行客的爽朗回答,正中下怀,朗声笑道:“在下与六君子无怨无仇,即令能闯出六爻阵,也不想对你们怎么样,不过你们得听从在下之命,前去办一件事情。”   六君子对自己所练成的六爻阵,具有极大的信心,白面书生在江湖上甚少露面,可说是藉藉无名,若在平时,奚容必然一口答应,此刻忽然想起天河钓客之言,不禁迟疑起来,沉声道:“尊驾究竟什么人,找上我兄弟果是为了见识六爻阵?”   白面书生见他突然变卦,甚感意外,冷笑道:“六君子自诩六爻阵无人能破,怎的竟怕了区区一个江湖末流。”   天河钓客徐徐插言道:“我兄弟二次出江湖后,极少与人动手,亦不曾夸什么海口,你这话从何听来?”   白面书一仰面笑道:“有道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六君子二次入江湖的传闻,已是人人皆知,在下亦久所仰慕,是以不惜抛砖引玉,一偿夙愿。”   奚容仰面一阵怪笑道:“原来如此,我看不用摆什么阵了,老叫化就用这独臂,见识见识尊驾的绝技。”   白面书生冷冷道:“你们六人用六爻阵还不一定能胜得了在下,若是一人单打独斗,那可是自己找死。”   奚容大怒道:“那可未必见得,看招。”呼的一掌劈面攻去,他身为六君子之首,功夫自非等闲,掌劲发出,犹如一股狂飚,直撞了过来。   白面书生冷冷一哂道:“就凭这点点气候也配称雄?”   大袖轻轻一拂,奚容那股挟着呼呼啸声的掌劲,立被化解得无影无踪。   奚容心头骇然一惊,掌心神功再聚,揉身又是一掌攻来,他这番有了经验,招式发出,仅用五成真力,余劲隐蓄不发,以观变化。   白面书生白晰无情的脸上,抽搐了一下,倏然一声冷哼,右臂长袖一圈一引,把莫容的掌劲引到一旁,左臂忽地一抢,露出春笋似的纤纤五指,闪电似地击出。   奚容只觉对方那一圈一引之势,隐隐似有一股绝大的吸力,迫使掌上隐蓄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发出,身子也被牵得往前一倾。   仓促间只觉肩上一凉,一阵寒风拂面而过,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他练的是太乙神功,原具有抗御寒毒之功,当下赶紧提气行动,活动血气,讵料半边身子就和落在冰窖一般,已然运转不灵。   白面书生嘿嘿笑道:“你已中了在下的天癸指,如不及时解救,子不见午,今晚子时便行骨化神消了。”   天河钓客大吃一惊,疾步上前扶住道:“老大,你怎么了?”   奚容全身颤抖,昏昏欲睡,微弱地喊道:“愚兄恐怕不行了。”身子往前一栽,昏厥过去。   秦岭樵夫大吼一声,双手挥斧,猛向白面书生攻去,跟着五柳先生、滇池大侠、妙通道长亦纷纷出手。   六君子交谊深厚,一向以奚容为首,今见奚容身负重伤,个个暴怒如雷,怒不可遏,已失去平日的理智。   天河钓客见兄弟们俱已出手,知道拦阻已不可能,钓竿一摆,沉声道:“摆阵。”   也亏得有他这一声招呼,才把秦岭樵夫等人激动的情绪稍稍稳定,于是各占方位,把六爻阵发动。   白面书生系孟紫琼乔装,她早见识过六爻阵子,虽无破解之法,但也不愁被围住,况她此来另有阴谋,意欲设法降服这六位怪杰,是以身在阵中,仅藉着飘香步法,飘飞闪舞,并不还击。   六君子六爻阵法,系得自古贤所遗下之秘笈,出自河洛图书,各人所占方位,俱暗合先天之数,甚是神奇,万里独行客奚容为六君子之首,功力深厚,处在天一之位,为全阵之枢纽,奚容负伤,只好由天河钓客接替,如此一来,天河钓客原有的位置,只好由其余四人轮流换替了。   孟紫琼身负绝学,原先还觉有些应接不暇之势,渐渐地已然看出破绽,呼呼一阵冷笑道:   “六爻阵法不过如此,在下已经见识过了,看我破解你们的阵法吧。”   身形一飘,呼地向坎位攻去。   坎位之上,滇池大侠恰时赶到,大喝一声道:“回去。”双掌齐翻,打出一股掌力。   孟紫琼冷冷一笑,一飘身早向滇池大侠空出的艮位冲去。   秦岭樵夫暴吼一声,巨斧疾挥,迎面砍来,可是,孟紫琼的飘香步疾逾飘风,就这一刹那间,已运转了几个方位,迫得五君子不得不加快身法,竭力填补缺口,此种情形若是对付普通高手,还可应付,遇上孟紫琼这样深明易理之人,就有应接不暇,漏洞百出之感,有好几次都险险被她脱出阵外。   五柳先生看出情势危殆,大喝道:“老二,你仍守你的阵尾,天元交给我。”   此时恰值孟紫琼攻向阵尾,不容天河钓客再加思索,钓秆一摆,飞身填入。   孟紫琼就盼有这一着,身影倏地飘起,闪电似地向天元冲去,身在空中,双掌齐发,挟着泰山压顶之势,疾射而下。   五柳翻天复地话才说完,人尚未赶到,而孟紫琼已先一步攻到。   就这瞬息万变的刹那,暗影中倏然飞出一位身御蓝衫的年轻书生,单掌一抬,呼的一股巨大潜力,迎着孟紫琼发出的掌劲撞去,两股暗劲一触之下,年轻书生的身子连摇了两摇,随即屹立不动。   孟紫琼只觉心头一震,身形落地,张口正待喝问,五柳先生已然攻到了面前,只得住口出手应付。   那年轻书生一经加入,情势立变,他虽不明阵势变化,但功力深厚,掌势沉浑,较万里独行客还要强胜几分,兼以天元乃一阵枢纽,天元稳固,其余五人便可自生变化,颠倒阵势。   天河钓客细察年轻书生,只觉他马步沉稳,掌法犹如巨斧开山,雄猛无匹,稳如山岳地立于天元之上,不觉精神大振,大喝道:“由那位小哥镇守天元,余人各就方位。”   此际六爻阵的威势已然大增,但见鞭声斧影,一片呼啸之声,孟紫琼无沦到哪个方位,均遭受到数种不同的潜力袭击,心头不觉一懔。   她原无意与六君子争雄,但此际却由不得她了,只得振奋精神,亦将全身功夫施展应付。   这一场争斗,可谓惨烈异常,年轻书生就是杜君平,他因不明六爻阵的变化,只知紧守一方,寸步都不移动,这一来倒暗台了六爻阵以静制动之机,兼以他武功内力,都强胜万里独行客一筹,每遇孟紫琼扑攻主枢之时,凭持本身力量,便可将她挡住,因此使阵容更形稳固。   双方全力争持了约有一个时辰,孟紫琼已是一身香汗淋漓,隐觉真力不继,五君子也个个汗流夹背,只有杜君平仍然气定神闲,屹立如山。   天河钓客看在眼里,心中大感惊异,蓦地一声大喝道:“兄弟们加点劲,若不趁此刻将他擒获,搜出解药,老大便没解救的希望了。”   六君子情同骨肉,天河钓客此言一出,余人齐声答应,暴喝连声,俱都奋不顾身地猛力前攻,孟紫琼身在阵中,顿觉压力大增,不禁恼怒异常。   盖因阵法所以不同于围攻,那是因为阵法配合严密,联合数人成为一整体,攻首则尾应,攻尾则首应,被攻之人,无法施行各个击破方法,突出阵外。   正当五君子出尽一身功夫,蓄意为奚容报仇之际,突然一阵琴声,悠悠由山坡之上飘了过来,杜君平曾经吃过这苦头,心里不禁一惊,大喝道:“诸位小心抗拒琴音。”   这阵琴音不仅来得奇突,而且怪异异常,那随风飘荡而来的音律,一入耳内,心头顿觉一紧,只觉胸前如遭重压,生似一股抑郁之气,阴塞心头,亟欲一吐为快。   此际琴音已越来越近,突然,林中又响起一阵歌声,那歌声似是配合琴音的节拍而唱,其声铿锵,如鸣金石,恍如奔流于狭谷之内的洪流,突然得到宣泄一般,一泻千里,澎湃奔流,在场之人,一闻那歌声,齐感心头一宽,长长吁了一口气。   被困阵中的孟紫琼,正自莫可奈何之际,突然坡上传来琴声,心中大喜,就趁五君子阵式一窒之际,飘身而起,脱出了阵外,及至歌音传来,解除琴音的重压,她早已不见了影子。   天河钓客骨肉情深,立时钓竿一丢,疾奔至万里独行客奚容的身前,只见他双目紧闭,全身冰凉,脸上隐隐泛有一重黑气,不禁唉声一叹。   此时秦岭樵夫等人俱都赶了过来,见奚容已然气若游丝,不禁面面相觑,束手无策。天河钓客沉忖有顷道:“目前只好先将大哥背回客栈,咱们再分头设法吧。”   秦岭樵夫板斧一插,正待俯身背起,突闻一阵脚步声响,行来了一位蓝衫俊美少年,天河钓客怔了怔道:“你可是杜大侠的公子杜君平?”   随即行近奚容身旁道:“奚大侠中的是天癸指,必须及时施救,来人迟则不及。”   天河钓客唉声一叹道:“我等俱不明疗治之法,急切之间上哪里去找人呢?”   来人徐徐道:“在下略知一点疗治之法,请随我来。”   秦岭樵夫背起奚容道:“是去杜公子你的居处?”   来人摇头道:”在下居无定所,到丐帮的行坛去吧,那里需用各物倒是现成的。”   江湖上人俱知丐帮乃是侠义组织,来人一提到丐帮,六君子再不多言,一齐跟着来人往城内奔去,他们因一心只顾着替奚容疗伤之事,把刚才拔刀相助的年轻书生也给忘了。   再说杜君平一闻那歌声,便想到暗中来的是谁,当下顾不得与六君子说话,急向林中奔去。   可是,当他到达林中之时,歌声已然停歇,搜查了一阵,也未见人影,翻身正待返回,却见一个与自己貌像十分相似的蓝衫少年,向六君子行去,知是药中王来到,心中大喜,暗忖道:“奚容这下可得救了。”   杜君平原无对六君子泄露身份之意,只以事在危急,不得不挺身而出,今替身药中王既已出面,乐得一走了之。   经过这番折冲,天色已近黄昏,杜君平正待觅路回城,只见林中人影一闪,孟紫琼缓缓由林中行了出来,冷冷道:“站住,我得问问你是何来历?”   杜君平见她仍是书生打扮,微微一笑道:“在下一介寒生,哪有什么来历。”   孟紫琼哼了一声道:“看你功夫不弱,绝非没有来历之人,还是老实说的好。”   杜君平朗笑道:“彼此,彼此,尊驾的功夫更是惊人,何妨先行报个名号。”   孟紫琼身形一飘,挪前了五尺,厉声道:“你再不说,那可是自找麻烦。”   杜君平摇了摇头道:“在下生来就有一种找麻烦的毛病,我不知道你所说的是什么麻烦。”   孟紫琼大怒,脸上杀机涌现,手臂已暗暗将功力凝聚,只听林中一阵朗笑,行出一位锦衣公子来,沉声道:“副盟不用着急,在下先试他几招,不怕他不现出原形。”   杜君平抬头见来者竟是任长鲸,不禁大为骇异,暗忖道:“他怎的与孟紫琼混在一起了?”   因杜君平已然易容,任长鲸做梦也没想到是他,一纵身跃到他面前,大喝道:“接招!”   剑光一闪而至。   修罗门的剑术,向以迅快辛辣见称,杜君平久有所闻,脚下一滑,旁闪三尺,长剑随手而出,瞬刻之间攻了三剑,用的竟是修罗剑法。他功力深湛,剑上造诣高深,攻出的剑招,威力远超任长鲸之上。   任长鲸大吃一惊,疾地收剑后跃,大喝道:“你是本门的什么人?”   杜君平冶冷道:“客卿。”   任长鲸立时面容大变,他虽十分任性,究竟不敢公然做出背叛师门之事,今见对方功夫高出自己,必是本门重要人物,是以迟疑不决,不敢再行出手。   孟紫琼何等精细之人,早看出他的神色有异,冷笑一声道:“怪不得他如此跋扈,原来竟是你们修罗门的人。”   杜君平接道:“尊驾错了,在下说的是客卿。”   孟紫琼哼了一声道:“不管什么地位,总算是修罗门的人。”   一转脸对任长鲸道:“你不是说除了大师兄外,余人都得听你的吗?”   任长鲸一股尴尬之容,半晌方道:“他是客卿,例由岛主亲自指挥。”   孟紫琼冷笑道:“你既奈何不了他,那只有由我来处置他了。”   任长鲸嗫嚅言道:“请副盟看在在下的份上,饶过他这一次。”   杜君平朗声笑道:“我可不需人怜悯,有什么手段让他使出来。”   孟紫琼勃然色变道:“你是存心找死?”   杜君平哈哈朗笑道:“你虽然窃了飘香门的全部绝学,不见得便能奈何在下。”   孟紫琼心中暗暗惊奇,不知此人究竟是谁,竟似已经识破了自己的底蕴,当下格格一阵尖笑道:“如此说来那是更不能饶你了。”长袖一拂,一股柔风直袭面门。   杜君平手掌一翻,平胸推出,一股巨大潜力涌出,硬把袭来的那缕柔风震散。   孟紫琼冷笑一声,手掌连拍,瞬刻之间拍出五掌,所取的部位,俱是足以致命的死穴。   杜君平脚下屹立不动,双掌翻飞,硬撞硬挡把对方五掌接了下来。   孟紫琼怔了怔,突然暴迟五尺喝道:“你师父是谁?这掌法可是他教的?”   杜君平知她说的是红脸老人,心中深悔不该施出奇形八掌,只得含糊其词地笑道:“功夫自然是出自师门,这还用问吗?”   孟紫琼沉忖半晌,突然一旋身,疾奔而去。   孟紫琼一走,任长鲸深怕对方问到自己,也急闪身奔入林中。   杜君平心中大是奇异,暗忖:由此看来,她必然极其忌惮他老人家,可是他老人家又为何老是藏着不露面呢?继又想道:“九九会期已然不远,只怕一切事情,都要等到那时了断了。”   他本有许多事情,须去丐帮查问,但因已答应修罗王,暂时不露面,只好隐忍着缓缓又回到客寓,这时华灯初上,正是旅店热闹之时,倒没有什么人留意他的行动。   回至房中,略坐了一会,便转向修罗王房中,只见修罗王正在洗脸,看样子也是刚才回来,当下笑了笑道:“晚辈今天又遇见那抚琴的人了。”   修罗王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他。”   杜君平大惊道:“伯伯认识他?”   修罗王点头道:“不错,此人自号‘神机’,一出江湖便锋芒毕露,曾于一日之间,连败华山、昆仑、武当、峨嵋等四派高手,并单剑入嵩山,要求与少林派高手印证。”   杜君平轻喟一声道:“此人如此狂妄,纵具才华,终不能成大事。”   修罗王点头道:“贤侄所见极是,当时少林掌门人乃是玄通大师,他传谕门下弟子,不得与他动手,那神机书生也不为已甚,复又要求与玄通大师盘道。”   杜君平笑道:“佛门中人,毕生深研佛经佛典,他简直是班门弄斧。”   修罗王喟然叹道:“那倒未必见得,当时玄通大师无法再推辞,便着经堂首座慧觉上人接待,二人盘道两昼夜,神机书生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慧觉上人大为折服,自愿甘拜下风,他才扬长下山而去。”顿了顿又道:“此人的用心不问可知,他是在求扬名立万,故不久便声名大噪。”   杜君平摇摇头道:“用这手段猎取声名,在下不敢佩服,他是太过心切了。”   修罗王点头道:”正是如此,当时江湖之上,声望极隆的,首推乾坤双绝,那神机书生自不量力,竟游说各派,倡天下一家之议,要求各派武学交流,融于一炉,俾使中原武学大放光彩。”   杜君平接道:“此议倒也不差,如各派之人俱能放弃门户之见,再不秘技自珍,倒是武林一大福音呢!”   修罗王点头道:“当时他锋芒甚盛,而且来历不明,各派不愿开罪,口头俱敷衍答应他,叫他邀请乾坤双绝与老朽等人共同署名发起,神机书生信以为真,首先找到铁髯苍龙肖大侠,肖大侠不仅没答应,且斥他想法大过天真,神机书生一怒之下,要求动手印证,二人互对三掌,神机书生不敌肖大侠的少阳神功,被震得口喷鲜血,退出了肖寓。”   杜君平忍不住插言道:“这是他自找苦吃,人家既不愿意署名,何故强人所难。”   修罗王微微一笑道:“此人倒是有点怪脾气,在肖大侠那里碰壁后,又找到了令尊杜大使,要求印证剑法,二人就在室内以手代剑,比划了几下,神机书生立即认输退出。”   杜君平微微一叹道:“他操之过急了,一个江湖上藉藉无名之人,要想做这样大事,谈何容易。”   修罗王立起身来,在房中踱了二匝,徐徐言道:“他此番重出江湖,只怕与天地盟之事大有关连,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杜君平突然想起一事道:“伯伯以歌音与琴音相抗,可曾试出深浅?”   修罗王摇头一叹道:“此人自号神机,隐伏了十多年,他若没有练成惊人之技,也不会重出江湖了。”顿了顿又道:“他那零音只是随手抚弄,并未尽全力,老夫哪能一下便试出深浅。”   杜君平又道:“伯伯料想他九九会期会不会出面?”   修罗王沉忖有顷道:“老夫猜想不但九九会期他会出现,同时我还想到,三十六个盟友中,可能就有不少他的人,因为天地盟的肇始,就是由于他的奔走而起的。”   杜君平想了想道:“这样说来,他对天地盟是绝不会死心的了。”   修罗王叹道:“所以我说天地盟的一切问题根源,可能就出在此人身上。”   杜君平蓦地跳起身来道:“这样说来盟主与几位副盟中毒之事,也与他有关?”   修罗王道:“你且稍安毋燥,老夫所以不以真面目示人,更不令传出功力已复的消息,便为追查此事根源。”   说着立起身来道:“走吧,此刻秦淮河上正是热闹之时,咱们找金凤姑娘喝几杯去吧。”   杜君平那有心情去寻花问柳,当下摇了摇头道:“晚辈心情不佳,伯伯一人去吧。”   修罗王一拉他衣袖道:“无论如何你得陪伯伯去走走。”   杜君平无奈,只得点头应允,二人缓步行至河畔,只见金凤的飞凤号正在河中缓缓行驶,离岸约有三四丈之遥,修罗王招手喊道:“喂!快把船靠岸,有客人来了。”   他的声音虽不大,船上操舟之人却听得清清楚楚,一惊之下连连摇手道:“今晚不行,改天再来赏光吧。”   修罗王把腿一抬,身形忽地平飞出去,不远不近,轻轻落在甲板之上。   杜君平暗中一提气,双臂往后一划,一个鱼鹰入水之势,头前脚后,身如箭发,也飘然落到了船上。   只见舱门开处,行出一个绿衣使女,对二人福了福道:“姑娘请二位入内待茶。”   修罗王哈哈道:“这还像话,哪有客人来了,避而不见之理。”   说着跨步入舱,只见舱内赫然坐着一位黑袍老者。   杜君平认得他是关外黑风怪张炎,心里不由一动。   金凤笑吟吟地立起道:“只因已然有客,是以不便接持,两位休怪。”   修罗王微微笑道:“倒是老夫孟浪了,告辞。”   金凤急拦道:“既来之则安之,此位张老先生亦是常客,就请一处坐吧。”   黑袍老者亦起身拱手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既是逢场作戏,何分彼此。”   修罗王大笑道:“好,好,今晚就由老夫作东如何?”   彼此就坐后,黑袍老者徐徐道:“老先生尊姓大名,你好像不是金陵人士?”   修罗王道:“兄弟姓郭,燕京人氏。”又指着杜君平道:“此位是我世侄杜朴。”   黑袍老者自报姓名道,“兄弟张炎,乃是关外人士,久闻江南鱼米之乡,是以前来观光一番。”修罗王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   张炎又问道:“郭先生功夫卓绝,想是武林中人,但不知技宗何派?”   修罗王笑道:“老朽这点功夫,乃是护院的师父们教的,哪里谈得上门派。”   张炎大笑道:“郭先生太以自谦了,不是兄弟当面恭维,就以你刚才上船时所显露的那一手,就算一派掌门人,也不过如此。”随把目光转向杜君平道:“尤其这位小哥,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更是难得。”   修罗王笑了笑道:“这样说来张兄是武林人了。”   张炎点头道:“实不相瞒,兄弟果是武林中人。”顿了顿又道:“兄弟有句不入耳的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修罗王心里一动道:“但说不妨。”   张炎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道:“郭兄与杜公子均具一身功夫,于此刻来到金陵,定然是有所为而来。”   修罗王大笑道:“不错,秦淮河上笙歌处处,足令老夫留恋忘返,若说是有所为而来,那就是为了这个。”   张炎正容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近日金陵城内风云万变,二位适于此刻来到,不嫌太巧了一点吗?”   修罗王亦把面色一整道:“如此说来,张兄倒是有所为而来的了,兄弟愿闻其详。”   张炎略事沉吟道:“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尤其我辈武林人,二位既具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难道不想有一番作为?”   杜君平故作迫不及待地插言道:“请恕我等愚昧,何不把话再说明白些?”   张炎道:“当今武林之中,有个天地盟,二位可曾听说过?”   修罗王笑道:“我们除了知道少林寺有个达摩祖师、武当派有个三丰真人,是极受人崇拜的人外,什么事也不知道。”   张炎暗暗点头,又道:“二位不常在江湖走动,自然不知了,天地盟乃是三十六个门派组成,选出一个盟主,对江湖黑白二道,具有生杀之权,地位甚是崇高,想那达摩与三丰声名虽响,不过一派祖师而已,哪及得上盟主,现在盟主感到范围仍小,已然扩大范围,黑白二道各门各派俱都可入盟,理陆续加盟的门派,已超出一百以上,一俟重九日来到,便可正式成立。”顿了顿又道:“二位如有意加盟,不妨随意用个门派之名,申请加入,之后再请盟主派个职司,其地位便超出门派之上了。”   杜君平极为兴奋地道:“那真是太好了,不知准不准我们加入?”   修罗王冷笑道:“谈何容易,你也不想想咱们爷儿是块什么料。”   杜君平只觉一盆冷水淋头,大失所望,双手一摊,低头默不作声。   张炎见他满面懊丧之容,微微一笑道:“杜公子你不用难过,倘你用中原各派之名,自是不能,如用边陲之地,小帮小派之名,哪个去查究许多。”   修罗王接道:“就算能行,没有人引荐亦是枉然。”   第二十一回 误陷险境     张炎忙道:“只要郭兄有这意思,兄弟倒可做个引荐之人,至于担任什么职司,那就要看二位的造化了。”   修罗王道:“老朽一点微末之技,得以附骥尾,已经是心满意足了,何敢再有奢望。”   张炎宽慰道:“那倒并不尽然,如若你的功夫,果能尽职,盟主尚有补救之法,他能令人于一昼夜间,功力增强一倍有余。”   修罗王大惊道:“有这等事情?”   张炎道:“在下虽未亲见盟主真面目,但知他胸罗万有,确有神鬼难测之能。”   杜君平十分向往地道:“我们入盟之后,不知能不能见着盟主的金面?”   张炎立起身来道:“那是一定有的,兄弟暂时先行一步,二位住在什么地方,不妨留下个地址,到时兄弟亲来拜望。”   修罗王亦起身拱手道:“一切拜托,兄弟静候佳音。”   张炎离船后,杜君平哼了一声道:“此人我认识,他外号黑风怪……”   修罗王对他丢了一个眼色,徐徐道:“蒙他看得起咱们爷儿,答应引荐入盟,倒是十分难得呢!”   杜君平故作兴奋地道:“那时郭伯伯你是掌门人,晚辈便是掌门大弟子。”   修罗王笑骂道:“你不用得意过早,人家不一定要咱们呢。”   只见金凤由内舱缓缓行了出来,冷冷道:“二位入盟已是定局,不过若是另有所为,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的好,免得枉送性命。”   修罗王点头道:“谢姑娘的指点,我们深表谢意。”   金凤冷笑道:“喝酒吧,我们吃这行饭的人,可不愿卷入江湖是非漩涡。”   修罗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人生也和喝酒一般,越是性烈的酒,越够意思,老是干平淡淡,那又有啥意思。”   杜君平朗笑道:“伯伯说得对,有道是货卖识家,晚辈学了这点功夫,有机会一展所学亦是快事。”   金凤关切地望了他一跟,欲言又止。修罗王看在眼里,不觉微微一笑。   杜君平起身道:“伯伯,咱们回寓所去吧,说不定黑风怪会来回信呢。”   修罗王推杯而起,笑了笑道:“你该问问金凤姑娘,她答应不答应让你去。”   金凤笑道:“老爷子你老别取笑,小女子有什么权利阻止他不去。”横了杜君平一眼又道:“不过我得提醒二位,盟主精明强干,任何人欺蒙不了他,而且……”   她似心有顾忌,话到唇边,竟然住口不言。   修罗王微微一笑,举步行出舱外,杜君平跟着立起,金凤行近他身旁,悄声道:“我不送你了,一切小心,记住,可别轻易吞服丸药。”   杜君平见她含情脉脉,一片关切之容,不由暗暗一叹,胡乱点点头道:“多承关怀,在下记住了。”快步行出舱外,修罗王听力敏锐,在外听得明明白白,故作不闻。   二人回到栈房,店铺差不多都已打烊,修罗王打了个呵欠道:“咱们睡了吧!”   杜君平随即回到房中,只见椅上端然坐着一个人,正是那位黑风怪张炎,当下故作欣然地道:“尊驾深夜来访,必有好消息。”   黑风怪笑道:“幸不辱命,二位入盟之事,已得副盟允诺,不过还得与令伯父商量一下。”   杜君平欣然道:“他刚睡下,咱们这就找他去。”   领着黑风怪,行至修罗王房中,把前事说了一遍。   修罗王沉忖有顷道:“好倒是好,只是太急迫了些,迟几天可好。”   黑风怪道:“九九会期转眼即到,现在入盟正是时候,再迟就来不及了。”   修罗王迟疑道:“我爷儿俩此来乃是畅游江南,倘若加盟,短期内势难回燕京,总得想法子捎个信回去呀!”   黑风怪朗笑道:“我道是什么要紧的事,原来只是一点家务小事,那容易办,包在兄弟身上便了。”   修罗王点头道:“那就这样办吧,咱们何时起程?”   黑风怪道:“当然就是此刻。”跟着又道:“二位加盟之时,可用东海派之名,自可见重于盟主。”   修罗王点头道:“兄弟遵命就是。”   黑风怪立起身来道:“时间不早,咱们走吧!”   当先行出门外,三人齐展轻功,从后院跃出,黑风怪轻轻一击掌,黑影中立时驾来了辆黑油布蒙盖的篷车,黑风怪当先跃入,并取出二块黑布道:“暂时委曲二位,请把眼睛蒙上。”   修罗王接过黑布道:“若有必要,兄弟遵命就是。”   随即将跟蒙上,杜君平亦跟着蒙了双目。   但听车把式一声吆喝,车轮转动,往前驶去,急驶了约有半个更次,只觉车身渐渐颠簸起来,似乎是在山区行走。   修罗王与杜君平虽都蒙上了双目,但凭听觉与记忆,忖度车辆行驶的方位似是在钟山山区。又过了顿饭时间,车行忽止,黑风怪低声道:“到了,下来吧!”   二人摸索着跳下车,由黑风怪引导,向宅子内行去,直到室内,方始将黑布掀开,睁眼一看,竟已置身于一栋巨宅之内。   黑风怪指着一个院落道:“依例入盟时,先得通过一项考验,二人请随我来。”   当先在前领路,只见走廊之上,并列了两排高大的蒙面武士,各执锯齿金刀,高高举起,交叉成一个人字形的窄弄,黑风怪举步行入,杜君平紧随在后。此种阵仗,虽无敌对行为,但若两边武士存有恶意,刀尖一落,二人俱难逃一死。可是修罗王与杜君平艺高人胆大,险上都微露笑靥,神情甚是从容,毫无畏惧之色。   通过走廊,已到一座小小神堂之前,黑风怪轻声道:“二位小心顺答问话。”   只听神座之内,传来一个苍劲的嗓音问道:“二位请自报姓名。”   修罗王朗声道:“在下东海派郭良,率领弟子杜朴,久慕本盟威名,诚心加盟本派。”   神座之内哼了一声道:“仅是仰慕本盟威名?”   修罗王答道:“东海派远在海隅,乃是一个小派,兄弟此番来到中原,一方面是观摩中原武学,一方面亦俱有弘扬本派之意,近闻本盟扩大组织,容纳各派入盟,兄弟有幸得以入盟,实是千万之幸。”   神座之内又道:“本盟基本盟友三十六派,乃是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近觉所容纳之数已然太少,决定再扩大,征求七十二十门派,以成七十二地煞,藉符上天上百零八星宿之数,同时每一盟友,俱可自成一香堂,广收门徒,故与你扬门派之旨,并不相悖。”   修罗王称谢道:“本派得以攀龙附凤,皆盟主之赐,今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神座之内冷冷道:“本座并非盟主,但你有此存心,本座自当转达盟主。”说完声音寂然。   杜君平细味那嗓音,似从不曾见过此人,黑风怪适时行入,拱手道:“恭喜两位,第一道关总算过了。”   修罗王诧异道:“难道要经过许多道关才可入盟?”   黑风怪点头道:“不错,一般的盟友,经过暗中考查,以及随行护法查问,也就可以了,如若担任职司,仍得经过许多考察才行。”   杜君平故作不解地道:“据说天地盟乃是三十六派掌门人共商组成,然后再互举盟主,发号施令,彼此在地位上,都是平等的,怎的如今变了。”   黑风怪看了他一眼道:“若是那般松弛,怎能产生力量,故盟主决定改变盟规,另立章程。。”   杜君平恍然道:“原来如此,我们能先拜谒一下盟主吗?”   黑风怪摇头道:“盟主日理万机,他忙得很,怎能常与盟友见面。”   片刻时间后,即有一个黑衣江湖人,匆匆行了过来道:“你们二人是新加盟的吗?”   杜君平答道:“不错,你找我们何事。”   黑衣人爱理不理地道:“跟我来。”转身往内行去。   杜君平大为不悦道:“这厮好生无礼。”   修罗王暗用传音叮嘱道:“忍耐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随他去吧。”举步当先跟在黑衣人之后。   黑风怪森森一笑道:“大事己定,兄弟不陪你们去了。”拱拱手转身径自而去。   杜君平快步追上修罗王道:“这里不知是不是天地盟的总坛?”   修罗王用传音答道:“到里面再说呢,此间纵不是总坛,亦必是极其重要之所。”   黑衣人行走甚速,穹弯曲曲,行的尽是走廊甬道,而且两边俱有明晃晃的万年灯照明。   修罗王经验丰富,暗中默察形势,已然觉察出这座宅子建造得大异寻常,此时三人已行入一条曲折的甬道,黑衣人冷冷关照道:“两位紧跟着我,不可错行一步。”   杜君平冷笑道:“不劳费神,我们知道了。”   黑衣人突然伸手在墙壁一按,但听轧轧一阵声响,倏然露出一个月洞门来,行入门中,里面豁然开朗,竟是一个院落,院落之内,布置着许多盆景以及假山鱼池之类,装点得倒也十分雅致,只是不见天日,也没树木花草。   穿过院落,乃是一座大厅,里面灯烛辉煌,散坐着不少服色各异的江湖人,杜君平细察之下,只见祁连山主褚一飞、雪岭居士韩三公等人,也赫然在内,只是各人面上均无表情,有的默然坐着,有的在看书,也有对奕的,对三人的来到,恍若未见,心中不觉大为惊异,暗暗对修罗王使了个眼色。   修罗王此刻神态十分严肃,他似在思索一件重大问题,对杜君平带着讯问的一瞥,毫未留意。   黑衣人领着二人,穿过大厅入内,来到一间小房间之内,屋内盘坐着一个身御黄衫,貌像十分狰狞的披发老者,黑衣人躬身道:“敬禀总管,又有两位盟友奉派来这里。”   披发老者蓦地双目睁开,射出冷电似的两道眼芒,对二人一瞥,然后对黑衣人道:“可曾蒙本盟恩典过?”   黑衣人躬身答道:“还不曾,一切望总管卓裁。”   披发老人哼了一声道:“胡闹,这是谁干的糊涂事?”   黑衣人又道:“二位乃是东海派,系黑风怪张炎引荐,已经护坛使者朝过相。”   披发老人沉哼一声道:“知道了,你去吧。”   黑衣人躬身一礼,快步行了出去。披发老人朝修罗王看了看道:“尊驾来中原多久了?”   修罗王道:“兄弟来中原不及一月。”   披发老人又道:“尊驾身为一派掌门人,远居海隅,不啻南面王,何放要加入本盟。”   修罗王微微一笑道:“人各有志,兄弟因觉着那种生活太过呆板了,是以来中原寻找一点刺激。”   披发老人纵声大笑道:“其志可嘉,其情可悯,但却愚不可及。”   修罗王故作不解道:“尊驾此话是何用意?”   披发老人敛去笑容,沉下脸来道:“老夫乃是一时感慨之言,于你何干?”   修罗王又道:“老丈尊姓大名。”   披发老人冷冷道:“老夫姓名久已不知,早把它忘了。只知祖居燕山,你叫燕山老人好了。”   修罗王心里一动,他对中原事物甚是熟悉,尤其是老辈人物,记得十余年前,江湖有这么一位人物,生性冷僻怪诞,武功自成一派,对名利之心甚是淡泊,不知怎的竟落到了天地盟。当下一拱手道:“久仰,久仰,原来老丈就是十余年前,享誉燕赵的燕山老人。”   披发老人哼了一声道:“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的事提他有个屁用。”随从身上取出两粒丹药,交给二人道:”此丹乃是盟主的恩典,每人入盟均可服下一颗,据说可养气提神,助长功力,吞下去吧。”   修罗王与杜君平伸手接过,修罗王把丹药凑到鼻子上嗅了嗅道:“此刻就服下吗?”   披发老人道:“向例必须当着老夫之面服下,然后再分派职司。”   杜君平接道:“倘若入盟之人不肯即刻服下呢?”   披发老人瞪了他一眼,冷冷道:“这是于自己有益之事,来的人多半都及时服下,有时老夫不耐烦了,便先点了他的穴道,然后一捏下巴,代劳他放人嘴内,倒也省事。”   修罗王微微一笑道:“不用老丈费神,我们服下了。”手一抬把丹药送入嘴里。   原来当双方对话之际,修罗王早把丹药掉成了本门的丹药,杜君平也是如法炮制。不过他手法没有修罗王熟练,掉换之时,已落在披发老人眼里。当下有意无意地提醒道:“在聚贤厅内,没服丹药的可谓绝无仅有,就算当时瞒过,事后也可查究出来。”   杜君平冷笑道:“在下甚为不解,此丹既是本门的恩典,入盟之人求之尚不可得,何用人来强迫服下?”   披发老人沉哼一声道:“年轻人最好少说话,此去东厢一O三、一O四两单间,是你们的住所,去吧!”他似极不愿说话,不断地挥手令行。   修罗王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去。”   领着杜君平行至东厢,果有两个单间空着,里面被褥俱全。   杜君平道:“看来咱们得在这里呆上几天了。”   修罗王神色凝重地道:“我猜那两颗丹药必有原因,不过这燕山老人倒是怪得很,为什么不强迫咱们服下呢?”   杜君平接道:“是啊,他明明看见晚辈掉换丹药,却故作不见。”   修罗王沉忖有顷道:“这两天咱们可故作痴呆,静静观察,我想这座聚贤厅内,一定隐藏有许多江湖上难以获得的秘密。”   杜君平想了想道:“莫非这就是总坛?”   修罗王道:“目前还难肯定。”稍顿又道:“走,咱们到大厅看看去,不过你得记住,多看少说话。”   二人沿着挂满万年灯的甬道,缓缓踱到大厅。只见大厅之内,疏疏落落,坐有十几个人,祁连山主褚一飞赫然也在座。   修罗王此刻已收敛眼神,痴呆呆地往一边行去,杜君平知他有意做作,也两眼发直地行到另一边,他有心要试试祁连山主,就在他不远的一张条凳上坐下。细察那褚一飞,目光似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望着墙壁只是发呆,当下心里一动,突用传音对他说道;“喂!祁连山主。”   祁连山主似是猛然一惊,四下望了望,不见动静,仅又恢复了常态。   杜君平突又传音道:“你在这里好吗?与山主比起来,哪种强些?”   祁连山主身躯一震,脸上倏现怒容,拍案怒道:“这里有奸细。”霍地立起,往前直冲而去。原来在他身前不远之处,有一位年在五旬的江湖人,正自喃喃自语,祁连山主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手一掌朝他劈去。   那江湖人似非弱者,一跃而起,举手一封,两掌接实,发出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各自退后一步,祁连山主一击不中,怔了怔,突然猛冲向前,双掌齐挥,一口气之内出了八掌,掌掌都是凝足功力,掌劲汇成一股狂飚,卷向了江湖打扮的老者。   那老者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挥掌迎上,又硬封硬挡地接下祁连山主八掌,潜力暗劲激荡下,直震得厅内桌翻椅倾,一片哗啦劈啪之声。   厅内之人就像看热闹一般,有的拍掌大笑,有的高声叫好,竟没有一人上前劝解。杜君平见状十分惊异,缓缓走近修罗王身畔,暗用传音问道:“伯伯,这些人好像已经失去理智了。”   修罗王摇了摇头道:“未必见得。”   这一阵喧哗,早惊动了燕山老人,匆匆行了进来,大喝道:“住手。”   祁连山主与那老者倒也听话,应声停手,竟不再打,燕山老人冷峻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瞥,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入内去了。   修罗王冷眼旁观,心中了然,倒背着手,缓缓回到房中,杜君平跟着行入道:“伯伯,你看出一点端倪吗?”   修罗王冷冷笑道:“这是极其容易了解之事,难道你看不出来?”   杜君平迷惘地道;“请恕晚辈愚昧,我实在看不出来,难道是丹药力量,促使祁连山主如此?”   修罗王道:“他没有吃药,真正吃了药的,是那些拍掌叫好的人。”   见杜君平怔怔只是望着自己,又道:“燕山老人给我们吃的丹药,或许确有使人迷失本性之力,但江湖上人,哪个是老实的?只怕真正吞下去的人并不多,祁连山主和咱们一样,并没有吞下丹药,但为了取信于燕山老人,所以才这样做作一番。”   杜君平不解道:“伯伯怎知他们没服下丹药?”   修罗王笑道:“大凡本性迷失之人,行为多半难于控制,刚才祁连山主打斗,老夫就看出他们发掌出招,都极有分寸,表面乍看似乎在拼命,实际和喂招差不到哪里。”   杜君平复又问道:“像这些情景,燕山老人不会看不出来,同时谁吞下了,谁没吞下,他也清楚,为什么容忍不管呢?”   修罗王笑了笑道:“并非不管,他是在暗中考查,万一无法将这些人收为自用,一定另有处置之法,不过目前我们还不知道罢了。”   杜君平心中甚是着急道:“咱们不该来这里的,万一不能出去,岂不误了九九会期。”   修罗王微微笑道:“老夫既领你来此,便有办法领你出去,现时尚早,等几天再说吧。”   说着闭目养神,再不说话。   杜君平心中将信将疑,缓缓退出,回至房中,关上房门。   正待调息做一会功课,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当下起身问道:“是哪位?”   门外应道:“你先把门开了,老夫有话对你说。”   杜君平一伸手把门开了,只见雪岭居土韩三公,一脸诡笑的踱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道:“请恕者朽冒昧,我有几句话问你。”   杜君平对他素无好感,冷冷道:“你和我素不相识,有何话说?”   韩三公微微一笑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杜君平道:“在下乃是东海派。”   韩三公笑道:“老朽闯荡江湖数十年,从不曾听说过有个东海派。”   杜君平冷笑道:“那是你孤陋寡闻。”   韩三公倏地一伸手,朝他手腕扣去,嘴里却道:“江湖上任何一派的武功,老夫到眼便知。”   杜君平身子一侧,立掌如刀,忽地向他手腕劈去,韩三公原是存心相试,一击不中,手腕一沉,身影电疾地扭转,手掌奔电似地仍向杜君平的手腕搭去。   杜君平冷笑道:“你是自找没趣。”脚下一飘,忽的一式灵蛇掉尾,手腕一翻,已把韩三公的手腕扣住。   这一式不仅快捷无比,而且大出对方意料之外,韩三公一惊之下,急运玄功往回一夺,可是那双手腕就和上了一道铁箍一般,竟没夺回。   韩三公一生在江湖闯荡,无论武功阅历,都可列入第一流,当时便知不妙,不退反进,肩一沉猛向杜君平的右肩撞去,空着的右掌更不闲着,一拍手拍向对方的灵台死穴,不仅应变神速,出招更是毒辣异常。   杜君平哼了一声,手上一回劲,就势松手往后一抖,韩三公万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手,身不由主地顺着他的手劲往前连抢出三四步,才算把势子收住。   杜君平冷冷道:“在下若要伤你,只须趁机从后发出一掌,尊驾不死也得重伤。”   韩三公老脸一红,半晌无言。   杜君平复又道:“尊驾找我究竟何事,快说吧!”   韩三公喟然叹道:“二位想是新近加盟之人,是以不知已然身入危境。”   杜君平故作不解道:“这就奇了,我师徒远从海外来中原,过去与本盟从无仇隙,入盟后也未犯过盟规,今安居于此,有何危机?”   韩三公冷笑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故意做作?”   杜君平正容道:“我与尊驾初次见面,何故要做作?”   韩三公唉声叹道:“凡属来到此间之人,俱都是天地盟认定对本盟有危害之人,你老老实实将丹药吞下,或许可以苟全一时,如是乖巧,不肯马上就吞服丹药,那就死期不远了。”   杜君平冷笑一声道:“你别在小爷面前胡说八道,我绝不信会有这种事。”   韩三公点头道:“我知这话说出来你不会相信,不过那也无关紧要,反正到时你自会明白,记住老朽一句话,咱们都是难友,一旦有事,理应同舟共济。”   杜君平默然不语,既不表信任,也不再反驳。   韩三公拱拱手道:“老朽言尽于此,告辞。”转身行出房去。   杜君平心中疑团丛生,他想不透这只老狐狸会对天地盟突然变得不忠实起来,着实令人难以置信。正自迟疑难决之际,门外又起一阵敲门之声,以为是修罗王来到,急步至门首将门一拉,讵料,来的并非修罗王,而是燕山老人,不禁大感意外道:“你寻我有事吗?”   燕山老人大步行入房中道:“自然是有事。”   杜君平将门掩上道:“但不知有何事赐教?”   燕山老人哼了一声道:“你胆子倒不小,居然敢于深入本盟心腹之地卧底。”   杜君平故作不解地道:“尊驾此话在下甚是不解,想我师徒远从海外前来,加入本盟,难道有什么不对?”   燕山老人仰面一阵大笑道: “这事只能瞒过黑风怪等人,岂能瞒得了老夫。”   杜君平暗自提气凝功,只待燕山老人有何不利举动,便即暴起发难一举将其制住。   燕山老人一阵狂笑之后,随即敛去笑容道:“初生之犊不怕虎,老夫倒佩服你这份勇气,只是你们太过不识时务了,武林之中,大小门派何止千百,倒看看哪个敢于公然与天地盟相抗。”   杜君平不以为然道:“你们未免太过自信了,我倒不信这许多门派,竟没敢于与天地盟敌对之人。”   燕山老人冷冷一笑道:“有自然是有,不过他们离灭亡已经不远。”   杜君平乃是毫无心机之人,怎知燕山老人他是以话套话,当下怒容于色道:“在下绝不信天地盟能一手遮天,把异己之人俱都除去。”   燕山老人森森笑道:“你这叫不打自招,你既如此痛恨天地盟,为何又设法加盟?不是别有用心又是什么?”   杜君平恍然大悟,才知自己一时大意说漏了嘴。于是一跨步挡在门边,冷冷道:“尊驾纵然识破了在下的行藏,可惜为时已晚。”   燕山老人大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杀人灭口?”   杜君平缓缓手掌提起道:“情势逼人,在下不得不这样做了。”   燕山老人缓缓往床上一生,微微笑道:“此处乃是本盟心腹之地,老夫只须一声喊叫,立刻便有人来,你武功纵然高强,恐怕也无把握一举将老夫击毙。   杜君平怔了怔道:“胜算虽然不多,但总比坐以待毙好些,尊驾也别太过得意了。”   燕山老人摇了摇手道:“你且稍安毋躁,听我说,老夫若是对你果有恶意,天地盟有的是摆弄人的办法,何用老夫亲自动手。”   杜君平甚感意外地道:“尊驾既无恶意,来此何为?”   燕山老人轻喟一声道:“老夫可以看得出,你脸上戴有人皮面具,倘你能以真实身分相告,老夫亦将对你说实话。”顿了顿又道:“你那同伴也不是真面目,此人既敢于领你来此,料也不是泛泛之辈。”   杜君平摇头道:“你不用拿话来套我,在下绝不能答应你这条件。”   燕山老人甚感失望地道:“你不肯以真实身份相告,那是表示没有合作的诚意。”   杜君平冷冷道:“这得看你是不是真有诚意,我们身在险地,不得不小心一二。”   燕山老人点头道:“也好,我看老夫不说实话,你们是绝不会相信的了。”稍停又道:   “此地名为聚贤厅,实际乃是天地盟的改造所,凡属对本盟存有不忠之心,俱关入此地予以改造。”   杜君平冷笑道:“人的本性出自天生,任何人也无法将他改造成另一种性格之人。”   燕山老人突然压低嗓音道:“老夫告诉你,那是绝对可能的。”   杜君平暗暗吃惊道:“但不知如何改造法?”   燕山老人道:“此是一项大秘闻,本不当泄露于你,但为了取信于你,老夫不得不说了。”   见杜君平极其留心地听着,紧接又道:“任何武功高强之人,他不能长时间不吃饭,不饮水。”杜君平打断他的话头道:“难道他们在水里下毒?”   燕山老人轻喟一声道:“天地盟有一种药物,能令人失去一切记忆,变得脑子里混混噩噩,形同痴呆。”   杜君平恍然大悟道:“可是进门时你所给的丹药?”   燕山老人摇头道:“那颗丹药乃是道道地地的培元固本之补品,服下之后有益无害。”   杜君平甚为不解道:“既然果是补品,何故一定要大家服下,不愿服的尽可随他去,免得服下之人心中忐忑不安,这于天地盟有害无益。”   燕山老人道:“凡属走江湖的武林人物,都不是好惹的,明明是好药,放心吞下去的,并没有几人,可是本盟之人,却可藉此机会,暗中考察来人。”   杜君平冷笑道:一个城府探沉之人,喜怒不形于色,岂能一眼便看出。”   燕山老人道:“那也无关紧要,任何武功高强之人,只要他进了聚贤厅,便算打入了十八层地狱,永无重见光明之日了。”   杜君平不服气地道:“难道大家不会冲出吗?”   燕山老人摇头叹道:“此厅深大同腹,机关重重,如何冲得出去。”   杜君平手上凝功,暗暗作势,冷冷道:“倘若大家群起而攻,并将总管擒住,严刑拷问,不信得不到出困之法。”   燕山老人点头道:“主意虽好,可惜老夫和你们一样,也不知如何才能出困。”   杜君平道:“在下绝不信一个总管会无法出去。”   燕山老人见杜君平不相信他也无法脱困,不由喟然叹道:“天地盟为了建造这点地方,不知死了多少精工巧匠,纵是精通土木建筑之人,若无原图,亦是寸步难行,老夫乃是待罪之人,他们能让我知道吗?”   杜君平听后心中不禁着急起来,急道:“照此说来,里面的人是无法出去了?”   燕山老人道:“出是可以出去,但出去之后,已然是一个浑浑噩噩,任人摆布的白痴了。”   杜君平愤然道:“我不吃东西,料他也无法把我怎么样。”   燕山老人点头道:“此地的水井本是山泉,可是他们在上流堵截住,每天渗入一定数量的药,你总不能不喝水,喝了水便着了道了。”   杜君平想了想道:“那么你为何不会中毒?”   燕山老人道:“老夫身为总管,自然不能让我中毒,他们会在一定的时间,送解药给我。”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承蒙老丈指诚相告,我想你一定另有心腹的话要说。”   燕山老人点头道:“自然,老夫若不是有意相助,也不会尽泄出心中之秘了。”   杜君平甚感奇异道:“在下与老丈素不相识,而且这聚贤厅中进出的高手极多,为何不找上别人而找到在下?”   燕山老人点头道:“此间大是有理,我若不对你说明,你心中定必疑窦丛生。”喟叹一声又道:“实不相瞒,老夫入盟之时,倒甚得他们器重,只因老夫对本盟之所作所为,常表不满,是以才被贬到此间,老夫已是七十开外的人了,对名利之心原极淡泊,贬到此间也并未感到有何不满,不过对事盟的作为却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杜君平接道:“老丈是否三十六盟友之一?”   燕山老人道:“老夫虽非盟友,但对本盟的宗旨倒极其赞同,不想竟会演变到此地步,这与黑道帮派何异?”长叹一声接道:“老夫此刻虽已觉悟前非,但已后悔莫及,黑夜扪心自问,深感惭愧,故时时均在作补过求功的打算,只是身在困中,后悔已经迟了。”   杜君平复又问道:“难道你身为总管也不能自由吗?”   燕山老人摇了摇头道:“老夫已经说过,这是贬谪,与囚并无多大分别,除非他们暗中考查,认定你确已改过,才有自由的机会,可是这种事千人中也难找出一人。”话题一转又道:“老夫自决定作补过求功的打算后,便时时留意进入此厅之人,可是要找一位真正能担当大事之人,谈何容易,天幸你二位来到,老夫一眼便看出,乃是非常之人……”   杜君平笑道:“老丈太以高抬了我们了,在下只怕难以担当重任。”   燕山老人摇头道:“老夫阅人甚多,什么样人也难逃老夫这双老眼,两位神光内敛,步履沉稳,分明内功已达登堂入室的上乘境界,令师固不待言,尤令老夫惊异的还是你,似你这般年岁,便有此种成就的,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杜君平道:“不用尽自夸奖了,待我把家师请来,再细细谈吧!”   燕山老人连连摇手道:“不可如此,倘令师一来,事情便难保机密了,你将咱们所商量好之事,转达令师也是一样。”   倾耳朝外听了听,见没有什么动静,继续又道:“聚贤厅顾名思义,乃是天地盟的储才所,当他急需用人之际,便将饮食中的药物增多,厅内之人便都变得浑浑噩噩,然后再以一种恐怖的事件或者是音响,驱令大夥儿由一条街弄往外跑。”   杜君平将信将疑地打断他话头道:“来此之人具都是老江湖了,在下不信他们会没有一点定力。”   燕山老人长叹一声道:“老夫原也不信,可是我自己便曾经过,那是一点不假,当药性发作之时,只觉脑际空空洞洞,形同痴呆,然后他会按各人功夫的深浅,令你经历许多恐怖与惊险,井用一种近乎瑜珈的邪门功夫,使你只知惟他之命行动。”   杜君平沉忖有顷道:“这药物既如此厉害,从今以后我们不能再食用了。”   燕山老人冷笑道:“老夫若不是事先对你泄露,任何精明之人也难觉察。”随从身畔取出两个小油纸包道:“近年来老夫积蓄下这点解药,你可与令师带在身畔,稍觉身体有点不对劲,便服下一颗,可保无事,到时老夫会通知你们如何应付。”   随即起身道:“我得走了,此事万勿对旁人泄露,切记,切记。”   杜君平点了点头,将解药随身收藏好,心中仍是将信将疑。   燕山老人又叮嘱了几句,出门扬长而去。   杜君平容他走后,急至修罗王房内,将遇韩三公与燕山老人之经过细说了一遍。   修罗王徐徐道:“韩三公之事且搁到一边,燕山老人所说的话倒值得注意呢!”   凡属武学上有成就之人,大都懂得一点药性,修罗王独霸方,为一派之主,对药物更下过一番工夫,随将桌上茶水倒出一杯,细细品尝了一番,慨然叹道:“此人的用心委实可怕,若不说破,即令是药中王,只怕也难觉察。”   杜君平接道:“咱们是依着燕山老人的话做呢,还是另行设法?”   修罗王沉忖有顷道:“近日老夫已将各处通路,俱都暗中察看过了,此厅只怕是在山腹之内,除了咱们进来的通道是进口外,决然另外还有出口。”顿了顿又道:“老夫原准备等察看明白了,伺机将燕山老人制住,迫他说出开启之法,今既有此变化,那就更得留意了。”   杜君平突然道:“燕山老人的解药能靠得住吗?”   修罗王把解药凑到鼻孔嗅了嗅,又用舌尝了尝,只觉一股辛辣之气直冲脑门,头脑顿觉一清,摇头喟叹一声道:“好险,这几天咱们果已吃下不少的迷药,若不是燕山老人有意相助,那可糟啦!”   杜君平奇道:“伯伯怎知已吃下迷药了?”   修罗王叹道:“这解药之内,渗合了许多烈性药品,且有毒物在内,常人一嗅这药味,必定眼泪鼻涕齐流,决难忍受,可是老夫嗅了之后,竟然神志清明,若不是体内另有药性相抗,怎会如此。”   杜君平原不懂得这些,经修罗王一提,倒觉他的话甚是有理,遂道:“如此说来,咱们该先服下一颗才是。”   修罗王摇头道:“你错了,燕山老人既已获罪于天地盟,他已不是心腹了,自然暗中尚有监视之人了。”   杜君平心中暗暗点头,果然姜是老的辣,顾虑比自己周到得多。   修罗王见他默不作声,复又道:“你可去前厅看看动静,但应记住,多看少说话。”   杜君平应了一声,退出门外迳往前厅行去,只见大厅之上,散坐着足有二三十人,心中暗暗吃惊,忖道:“怎的人越来越多?”   突然耳衅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道:“小哥,请借一步说话。”回头一看,只见雪岭居士正拿眼望着自己,遂也用传音回道:“老丈是与我说话?”   雪岭居士点头道:“正是,且请到老夫房间来。”   杜君平想了想,觉得对方既不认识自己,料不致有何不利举动,当下点了点头。   韩三公所居乃是七十八号单间,与修罗王所居,隔了二三十号,当下轻轻推门进入,只见屋内除了韩三公外,尚有五六人,祁连山主褚一飞,与那打架的老者,也赫然在内。大夥儿见他来到,都欠了欠身,韩三公举手一让道:“小哥就请在坑上坐吧。”   祁连山主道:“这几位都是邻近单间之人,我们每天在一块闲聊惯了,故不致引起人的注意。”   杜君平接道:“但不知诸位有何见教?”   韩三公长叹一声道:“我等俱都是入盟的盟友,不想未见其利,先蒙其害,被囚禁于此间,咱们如若不早些设法出困,早晚必遭奇祸。”   杜君平不以为然道:“本派与天地盟无怨无仇,此次加盟亦是诚心诚意,他们没有理由加害我师徒的。”   祁连山主冷笑道:“你别想着那些好事了,天地盟广征盟友,意在收罗与他卖命之人,想我等大都是一派之主,自然不肯随他摆弄,故他必须另设毒谋,使大家非听命于他不可。”   杜君平道:“纵欲大家为他卖命,用此欺蒙手段,就是关大家一辈子也没用。”   韩三公接道:“因此老夫才确定他关咱们这些人在此,必有毒谋,尤其近日来的人天天增多,看来他们很快就要发动了。”   杜君平冷笑道:“杀咱这些人并非难事,只须断绝饮食便行了,但要想为他所用,可就决定在我们了。”   韩三公摇头道:“小哥,你还年轻,你不会明白这些的,江湖上事无奇不有,他们有办法让大脑丧失灵智,任由他摆布。”目光朝大夥儿一瞥又道:“时机迫促,不容咱们再犹豫了,咱们必须采取行动,死里求生。”   另一虎面老者接道:“韩兄之言极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挺而走险,咱们只须出其不意制住燕山老人,迫他说出开启之法,便不难出困了。”   祁连山主点头道:“兄弟就是这个主意,事不宜迟,咱们不如即刻便采取行动。”   韩三公沉忖有顷道:“经兄弟近日观察所得,燕山老人的武功似乎在我等之上,其余在厅内执役之人,倒看不出有何出奇之处,兄弟的意思是推定四位专门对付燕山老人,其余的对付执役之人,定可一举得手。”   那与祁连山主打架的五旬老者接道:“韩兄只提到燕山老人与执役之人,没有提到被囚之人,这不大妥当吧!”   祁连山主笑道:“兄台可记得那天与兄弟在客厅打架之事?由那天的情景看来,难友绝不会出手干预。”   韩三公起身道:“凡事不冒点凶险是不行的,现在由兄弟与祁连山主,再加上两位去对付燕山老人,其余可分别对付那些杂役,下手愈狠愈妙。”   又对杜君平道:“请小哥转告令师,请他负接应老朽之责,只要能擒住燕山老人,事情便成功了。”   杜君平徐徐道:“此事还容与家师商量。”   韩三公急道:“你快去吧,迟则不及。”   杜君平急行至修罗王房中,将事情经过细说了一遍,修罗王唉声一叹道:“此策不失为一条死里求生之策,但此刻情势有变,如此一来反倒提高他们的警觉了。”   杜君平道:“依伯伯的意思该当如何?”   修罗王道:“燕山老人虽得罪于天地盟,但终归是总管,天地盟必有万全安排,以维持他的地位,暴乱有害无益,快告诉他们切莫操之过急。”   杜君平大惑不解道:“伯伯不是也主张劫持燕山老人吗,如何现在又改变了?”   修罗王叹道:“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近日老夫暗中细察,被选的人当中,竟夹有不少的内奸呢!”   杜君平急道:“他们就要有所举动,如何是好?”   修罗王长身而起道:“能阻止固好,万一不能阻止,我们要站在燕山老人一边了。”   杜君平瞪大眼睛道:“伯伯此举是何用意?”   修罗王喟叹一声道:“老夫大过低估了他们,以致陷身此地,尚幸遇着燕山老人,倘若燕山老人不幸被格杀,出围之望便更微小了。”   杜君平恍然大悟,急道:“晚辈此刻去阻止还来得及。”   翻身出房,急行至韩三公的房中,此时韩三公等人已整装待发,当下悄声对韩三公道:   “家师令在下转告诸君,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韩三公把眼一瞪道:“他不同意?”   祁连山主插言怒道:“放屁,此刻还岂容他来阻挡。”   杜君平把脸一沉道:“尊驾说话客气一点,听与不听是你的事,怎可出口伤人。”   韩三公急上前劝止道:“有话好说,切不可事情未办,便先自伤了和气。”   杜君平只觉一股忿怒之气直冲了上来,大步行出室来道:“我师徒没有跟着你们走的必要,告辞。”   祁连山主一横身将他拦住,冷笑道:“想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杜君平朗笑道:“莫非诸位连我师徒也在对付之列?”   祁连山主哼了一声道:“说不得只有得罪了。”   倏然一伸手,劈胸抓来。他内力充沛,出手带起一股强烈暗劲。   杜君平举手一格道:“尊驾看错人了。”   双方一触之下,祁连山主不自主地退了一步。心中大吃一惊,他绝未想到,对方小小年纪,内力竟如此浑厚。   韩三公见双方已然破脸,急跨一步将门堵住,冷冷道:“我等对你绝无恶意,但也不能任由你说走就走,我看你还是委屈一下吧!”   杜君平怒不可遏,挥手一掌劈去,一股雄浑掌力,直撞了过去。   室小人多,动起手来极不好施展,韩三公原是当门而立,只觉杜君平推来的一掌,力道极是强劲,不肯于此时耗损真力,一侧身闪到一旁。   杜君平此刻功力已极深厚,于愤怒中击出一事,力道足以裂石开碑,但听轰然一声震响,把一扇石门震得四分五裂石灰纷飞。   当下纵身一跃飞出房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韩三公等人见他这一掌之威竟是如此雄猛,齐感一怔,祁连山主厉声喝道:“时机已迫,咱们快找燕山老人去,迟则不及。”   众人被他一语提醒,纷纷往后院奔去。   杜君平举袖抹去了额上汗珠,只觉这院内愈来愈热,恍如置身蒸笼之内,心中甚感奇异,暗忖:“此刻乃是八月天气,该不会如此燠热,其中必有缘故。”   适于此时,修罗王缓步行了过来,对他招手道:“快来房内,老夫有话对你说。”   二人进入房中,修罗王随手将门带上道:“你先把解药吞下,迟则不及。”   杜君平依言取出解药吞下,却不明修罗王为何要他此时吞服解药。   修罗王容他服下解药之后,这才摇头一叹道:“此人手段果真毒辣无比,若不是燕山老人说破,老夫决难想到这些事。”   杜君平仍不解道:“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