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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威
第一章 算命杀手     才近中秋,天气突然转寒。早上本来还有阳光,一忽儿视野蒙冥一片,连阳光也变得闲懒,蔚蓝的大色压得低低的,仿佛随时要下霜。   然而并没有真的下起霜来。在元江府外向西山道上,近天祥一带,普渡吊桥的石墩前,有几株老梅,和一位葛衣相士。   相士背后,负着一个药箱,手里本来提着包袱,现在挂到一株梅枝上,那梅枝因负荷太重,几要弯折下来,相士犹似未觉。   他正在吃着干粮。一面布幡,上面写着“布衣神相”四个字。斜倚在梅树干上。   这时候,追逐的山道上。慢慢出现了两个人影。等到越走越近的时候,便可看见来人是一老一少,老年人坐在一张张着布篷的木椅上,椅上有轴辊木轮。由少年人在后面推动着前行。以致在山道上发出寂寂的跌荡声。   等到两人行近,相士才抬头看了一眼,这铁索吊桥是元江府通向木栅里唯一通道。来往行人自然不少。相士吃得正起劲。望了这一眼后,又低下头去啃薄饼,嚼了几口,似想起了什么,再抬头望去。   这时一老一少。已走得相当近了。木车后插着一枝旗杆。旗杆上赫然画着,布衣神相。   相士心里忖道:“好哇,可遇见老同行了!   只见那坐在木轮椅上的老者笑嘻嘻地招呼:“天气转凉了哩。   原先的相士打从鼻子里微哼一声,没去答他。   老者却热情如故,笑说:“哎,我也有六七年没到过这里了。这一带的风景,可是越老越忘不掉哪。   相士本来要去木栅里替人占卜,他从元江府出来,生意本就清淡,看到有个讨同一碗饭的,心里早就没什么高兴,所以受理不理,希望对方识趣,不过吊桥,往别处去。   老者示意少年,推动木轮,俟近相士身旁,斜支着身子,望下山谷,连连叹道:“好景致,好景致。梅花还在,人却老了。   这里是近天祥一带,景色钟灵疏秀,一道柔和秀逸的普渡吊桥,横跨过了深山伟壑,幽谷里瀑瀑流过的是立雾溪。在河口远处与大沙溪交流,烟波浩渺,青山幽谷,风林低迷。这吊侨前有九株老梅,寒香吐艳,又叫“九有桥”过了这铁索吊桥,迂回西上便是胜地木栅里了。   相士收起了吃剩下的薄饼,毫无善意地问:“你要上木栅里?   老者笑道:“你呢?   相士道:“我先来的。出来跑江湖的,该知道谁先占了庙谁就先对神。   老者扬眉笑道:“哦。那我们到别处去就是了。   相士没料到老相师那么容易便让了步,稍感意外。   少年正要推动木椅离开悬崖,老者偶然想起来似地忽问:“尊姓?   相上心中正感得意自己三两语就唬走了老同行,听老相师这么一问,便粗声说:“当然姓李。”   老者眉一扬,呵呵笑道:“果真是名闻天下的神相李布衣了?   相师傲然道:“货真价实。   老者笑道:“久仰,久仰。   相土心里受用。反问:“你呢?   老者抚髯笑道:“我可是冒牌货,姓鲁,鲁布衣。”   相师也不好意思太咄咄逼人,便说:“这也难怪,这个年头。布衣神相出了名,谁不打着这个名头。   老者笑道:“是呀,是呀,人人都仗着阁下的名头。”   相师故作淡然地道:“我无所谓,大家都是出来跑江湖,混饭吃的,便宜不能独占。茅坑大伙儿用。我就闭只眼,睁只眼的好了。   老者赔笑道:“是,是……”忽问:“不知李神相想闭哪一只眼、要开哪一只眼?   相士一愣,不明老者何有此问。老者笑道:”既然难选。不如双眼一齐闭了。岂不省麻烦。   突然之间,木椅上两边扶柄,登登弹出两柄青绿色的三尺飞刃,一齐钉人李布衣的左右肋骨内。   李布衣惨叫一声,双手陡地一击,抓住两柄青刃柄。脸容痛苦已极。   不料刃柄突突二声,弹出两枚飞锥,穿破李布衣手背溅血飞出。   李布衣惨哼道:“你……你为何……我们……无冤无……仇。   鲁布衣抚髯长叹道:“谁教你叫做李布衣呢。   李布衣的内力极好,生命力也顽强,居然能强忍痛苦,长身掠起,濒死向鲁布衣反扑.鲜血淋漓的十指箕张,抓向鲁布衣。   只是他人才掠起,嵌在两助内的青刃突然发出轻微的爆炸,波波二声,把李布衣胸口炸陷了一个大血洞,鲁布衣悠闲地坐着,叹了一声:“别弄脏了这几株老梅。他背后的少年立即出手。   少年空击两掌,掌风倏起,把李布衣的残肢碎肉血雨翻飞地送出丈远,往崖谷落了下去,竟是一点也没沾在崖上。   鲁布衣道:“上豆子。你的掌力进步了。   ,少年躬身道:“是师父教得好。   鲁布衣道:“我们一路来,杀死多少个李布衣了?”   土豆子浓眉一展,道:“三十一个。   鲁布衣眼角蒙起了多层打褶的鱼尾纹:“也不少了。李布衣跟东厂、内厂。锦衣卫的大爷们作对,领头造反;大胆犯上,只是连累了无辜冒名卜者,咱们受托于刘公公,除恶务尽,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土豆子沉声道:“近日无知百姓都视李布衣为活神仙,这些人胆敢冒充反贼骗诈百姓,本就该杀。   鲁布衣眯着眼睛,细眼发出针尖一般的微芒,道:“你真的认为百姓都只是受骗吗?”   土豆子握紧了右拳,轻打在右掌上,用力的皱着眉,以致眉心形成了一道深刻的横纹,他没有回答鲁布衣的话。   鲁布衣抚髯,用一种像山风似的轻微。但是浩荡的声音道:“大凡百姓们热爱一个偶像,因为这个偶像做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想说而不能说的话,想到而做不到的东西。所以才赢得这许多人发自内心的支持……”   土豆子眉皱得更深更浓,他的眉本来就很粗黑,毛势顺逆交错,看来更是浓烈。“师父……”   鲁布衣淡淡一笑,把活题一转,道:“今天李布衣一定会经过这里。   土豆子登时精神一振,但眉心随即打了结。   鲁布衣笑道:“你奇怪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其实消息是天欲宫提供的。   他一笑又道:“天欲宫巴不得借我们之手,除去心腹巨患李布衣。天欲宫和刘公公,本来就是一刀双刃,利则两利,弊则两弊。”   语音一落,忽道:“有人来了。   这时一阵风吹来,吹得崖边长草一阵轻摇,在秋寒里,吊桥微晃,崖边籁籁落了一阵梅花。   只听一阵清脆的铃响,有人自山坳处漫声吟道:“国事如今谁倚仗?衣带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问孤山林处士,但掉头笔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   土豆子目光一闪,杀气大现,随即又垂目低首,立于鲁布衣身后,原来自山拗处几株幼梅后,走出一个头系红布、蓝衣落落的卜者,摇着手上的铜铃,布幡上正是“布衣神相”四字;   鲁布衣遥向来人笑了。   来人十分壮颀,元脸高额,神情坚定,但一见有人在,就冒起了令人可亲近的笑容。   “生意好吧?那人远远招呼着。   “尊姓……“鲁布衣微笑颔首。   那人大步走近,笑道:“我姓张,跑江湖时号布衣,跟老丈可是一样……”   鲁布衣微笑道:“来这里替人解厄消灾吧?”   张布衣创览一下四周景色,卸下用一把小红伞挑着的包袱,舒然道:“天样绝色,兼南派山水之秀,北派山水之伟,我慕名已久,今日一见,真是落梅几瓣,都自蕴天机。   鲁布衣悠然看看花,看看草,看看天色,再把目光投到流水远处。   “张兄不像算命的。”   “哦?”张布衣笑道。“那我像什么?”   “像个游山玩水的名士雅客。   “前辈也不像个问卜者。   “我这双瘫痪了的腿子,总不会像个猎户的吧?”鲁布衣微微笑道。   张布衣却没有回答,哈哈笑了起来。鲁布衣也仰大大笑。   铁索吊桥微微晃着,鸟自翠峰掠起,没入大际,对面山里隐约人家,几处炊烟。映衬得红梅更艳,崖边更寂。   鲁布衣笑声忽然一叹,问:“张兄易理高深吧?”   张布衣欠身道:“稍有涉猎而已,还要向前辈请教。   鲁布衣注视着张布衣,用拇食二指拈着须脚,道:“你额中眉上黑中带赤,天庭。司空气色黯淡,恐怕有难。”   张布衣伸手摸了摸额角,道:“哦?”   鲁布衣道:”俗语有说:相人易,相己难,张兄有无与人结仇?这几天应当慎防,以避血光、仇杀之灾。   张布衣长揖道:“多蒙前辈提点/   鲁布衣摇手道:“替人解灾化难,岂不是我们职责所在。   张布衣忽笑道:“前辈真像。   这次鲁布衣忍不住问:“像什么?“   张布衣道:“算命杀手。     第二章 落了六十朵梅花     这句话一说完,局面大变。   张布衣手一扬,铜铃夹着急啸,飞打鲁布衣。   鲁布衣不慌不忙,袖子一兜,收去了铜铃。   同时间,鲁布衣一拍椅背,椅下疾射出三枚橄榄形的暗器,电射张布衣上中下三路!   张布衣已抽出红伞,露地张开,伞面急纵,三枚小橄榄急荡而开。   剑自伞柄抽出,剑迎风一抖,如灵蛇陡直,刺向鲁布衣咽喉。   鲁布衣一个大仰身,剑掠算面过,几络白须银发,切断飘扬。但在同一刹那问,鲁布衣袖口一开,原先的铜铃飞打而出。   张布衣用急旋的伞面一格,铜铃陡地散开,几个小铃裆仍分几个不同的角度射向张布衣。   张布衣倏地收伞。   小铃裆尽收入伞里。   铜铃力已被卸,接在乎里。   张布衣同时脚步倒错,一滑而退开三丈,微笑而立。   这几下急攻险守,全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两人每一招都是行险抢攻,一击必杀,但谁也没占着便宜。   而在一旁的少年上豆子,在两人交手的片刻间,向张布衣攻击了七次,但七次都被离张布衣身边一种无形的劲道所阻,几次力冲,但相隔丈远,便冲不上前,根本无从出手。   张布衣始终只向鲁布衣出手,连看也没看一眼。   在他服里,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   鲁布衣眯着眼睛,仿佛刚才动手的事与他全无关系一样,“铜铃可摔坏了?…   张布衣拎着铜铃,看了看,道:“小铃挡掉了,便不响了。   鲁布衣喷声道:“真可惜,吃饭的家伙哑了。   张布衣笑道:“幸好人还没哑。   鲁布衣也笑道:“铜铃红伞,神捕邹辞,哑不掉的。   张布衣道:“一路来。三十四个大城小镇死了二十六个李布衣。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下只好也装扮个卜算子来瞧瞧了“鲁布衣道:“是三十一个。   张布衣道:“你要杀多少个才够。   鲁布衣道:“直到杀了真正的李布衣为止。   张布衣道:“李布衣为民除害,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你因何非要杀他不可?   鲁布衣道:“邹辞。   邹辞(张布衣)一怔。只听鲁布衣沉声问道:“你隶属于哪一个辖下?”   邹辞迟疑了一下,才道:“我是大同都御使任命的专案捕役。现在是秉公行事。   鲁布衣忽亮出一物,示向邹辞。邹辞一震,鲁布衣冷冷地道:“大同都御使顾若思算什么东西?我是内厂司礼的亲信,高兴杀谁就杀谁,要杀哪一个就杀哪一个。   邹辞脸色阵黄阵白,忽挺胸大声道:“我是衙捕,有我在。无论是谁,都不能任意杀人。如果杀了人。就要偿命!   鲁布衣服睛亮起针尖一般的锐芒,“人管该管的事,叫理所当为:管不该管的事,就叫不自量力!   鲁布衣杰杰笑问道:”没想到邹大捕头要做烈士,却连家小老婆,上司朋友,全都要跟你当死士去了。”当时的情形,得罪这些宦官眷养的内厂、东厂、西厂、锦衣卫的好手,是牵连六族亲门杀头破家的大罪。   邹辞摇头。   “我没这个胆子。   “不过,我可以杀掉你。他说。   “只要杀掉你,不管东厂西厂南厂北厂,都不会知道祸由我闯,自然也不会连累无辜凄惨下场。   “好主意。鲁布衣大笑。眼睛里针刺般的厉芒更盛。“可惜你是个捕头。   邹辞不解:“捕头又怎样?   鲁布衣眯着眼睛和气地笑道:“你是个好捕头。好捕头是不公报私仇。假公济私,私自处理刑犯的。”   邹辞道:“对那些作好犯科又无法制裁的人,我只是个江湖人张布衣,以杀止杀,不是捕头!   他冷冷地道:“杀了干净,不必审了。   他手上的红伞突然急旋起来,挡在身前,向鲁布衣进逼!   鲁布衣手一扬,自袖口打出三枚橄榄。   两枚橄榄,射在伞面上。伞子急旋,暗器荡开,但另一枚橄榄却折了一个大圈,倒射张布衣背脊。   张布衣猛然发觉。铜铃一兜;格骂一声,收掉了那颗橄榄,但他的攻势,也停了一停。   他只不过是停了一停,立时向下一蹲,一连几个打滚,已近鲁布衣轮椅之前!   就在这时。鲁布衣椅上横档;格格二声,又射出两枚橄榄形的暗器。   张布衣左手一抓,右手一拍,把一暗器抓在乎里,一拍人士中。   两枚橄榄形的暗器尽被张布衣破去,但他的攻势也为之一顿。   这时张布衣和鲁布衣之间的距离,不过七尺,张布衣仍半伏着身子,鲁布衣端坐在椅子上,两人眼光相遇,仿佛兵刃相交。   张布衣道:”好暗器。   鲁布衣道:“好身手。   张布衣道:“只要我接近你,你的暗器就等于没用,论武功。你不是我对手。   他补加这一句道:“现在我已经相当接近你了。   鲁布衣似徽叹了一口气:“那你是欺负我这糟老头子一双不听话的腿。   张布衣冷冷地道:“死去的数十名‘李布衣’里面,有不少江湖好手,他们就死在同情你废了的一双腿上。   他说完了这句请,如一头苍鹰般飞起。   他蹲伏在地上如一头沉睡中的豹子,一触即发,但掠起时却似鹰击长空。   他的铜铃往鲁布衣兜头打落。   鲁布衣一低头,避过一击,自衣在后头内射出一道白光,飞击张布衣。   张布衣铜铃一兜,套住银刀,掠起之势已尽,飘然落地,离鲁布衣身侧不过三尺。   张布衣冷笑,用手指自铜铃内挟出银刀,斜指鲁布衣,道:“你还有什么厉害暗器,尽使出来吧。   一语未了,突的一声,手中所执的银刀柄内疾喷出一枚小剑。张布衣只来得及侧了一侧,小剑射入他右肋,直没入柄。   鲁布衣怪笑道:“已经使出未了。一扳扶把,木椅轮车突然急驰而至,”呼”地撞向张布衣,就快撞中张布衣之际,木椅坐垫外沿突撑着一块镶满尖刺的木栏,“砰“地击在张布衣的身上。   张布衣大叫一声,往后一翻,往悬崖落了下去。   鲁布衣抚了抚髯,摇了摇头,又持了持髯,再摇首似惋惜地道:“他武功不弱,内力尤高,就是愚驴了点。   那少年期期艾艾地道:“师父,刚才的事,我一直冲不过他内力范围,全帮不上师父的忙,是弟子没有……”   鲁布衣的眼睛像针一般明亮:“他内力好,向我冲来时,卷起的大力,几令我无法呼吸,凭你又怎靠得近他。不过,待会儿辽上真的李布衣,你能尽几分力,就尽几分力!   少年土豆子奇道:“师父,天欲宫会不会弄错了,李布衣来这穷乡僻壤做什么?   鲁布衣笑问:“天祥有三胜,除了胜山胜水还有一胜,你可知道?”   土豆子想都不想,即道:“还有人胜。“   鲁布衣问下去:“是谁人?”   土豆子答:“是‘医神医’赖药儿.平常人难得他治病,但一旦医人没有治下好的,他却不替武林中人治病,是为人胜。”   鲁布衣道:“是了。”   土豆子诧异地道:“难道李布衣是去看病?”   鲁布衣道:“赖药儿是他的朋友。”   土豆子道:“那么李布衣是去看朋友了?”   鲁布衣道:“非也。李布衣和赖药儿,虽是好朋友,却也不常相见。平素两人很少朝相,李布衣去找赖药儿,是因为白青衣、枯木道人、飞鸟大师,叶楚甚、叶梦色兄妹都在赖神医处,李布衣必须要会见他们。”   上豆子讶然道:“自青衣是武林白道总盟飞鱼山庄的‘老头子’.叶氏兄妹也是飞鱼塘的‘老秀’,枯木、飞鸟这两大高手亦是飞鱼山庄庄主沈星南的至交,他们聚在一起……”   鲁布衣道:“正是为了要对付大欲宫,在大住山可谷来家原上设下的‘五遁阵法’。”   土豆子仍有点迷惑。山岚徐掠,梅香淡然,铁索吊桥对岸耸时的天祥远山,就像沾在洁白画布上的黛色一般。   从天样那儿,开始有人渡过吊桥,往山道上走来,匆匆的过客、叫卖的小贩。赶着毛驴的脚夫、赶集办事的行商,各形各式的人物都有。   山道上也出现了几批人,要渡过吊桥到天祥去。久居此山的人来往心澄意闲,若无其事,初来的人都禁不住为这悠远的山意和悠长的水意所合成的明山秀水,痴了一阵。驻足神驰。   鲁布衣看看普渡桥边,像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仍是寂然的山,做然的梅,连一滴鲜血也没遗下,一面向土豆子释疑:“武林中黑白道每三年于飞来峰一战,争夺金印,号令江湖。天欲宫当然是替刘公公等撑腰,但白道中实力也非同小可,尤以江南刀柄会最强,而刀柄会又以飞鱼塘为圭桌。   他一面说,一面以针似的明亮小眼打量观察行人,外表却悠然自在,像倦走江湖,小恿于此一般。   “现在离今年的金印之战,不到十四天,但白道武林的五名代战者:邱断刀、秦燕横。   英萧杀、宋晚灯、孟青楼全被天欲宫派‘心魔’暗杀了,心魔也死于李布衣手上,可是白道武林却找不到证据是天欲宫干的,所以只有找另外五大高手顶替。   这时,山场道上,前后出现了三批人,愈来愈近,而鲁布衣的眼睛也越眯起细,越来越亮。   上豆子问:“便是那白青衣、枯木、飞鸟、叶氏兄妹等五人?”   鲁布衣额首道:“我今晨见到五人中叶楚甚受伤颇重,经过这里,因而料定是李布衣指使他们来求医,明天便是闯五遁阵之时。黑白二进观战,公证已齐聚青订谷,李布衣没有理由不赶去与这班人会合的。   其实鲁布衣也有不知之处。飞鱼塘确是派白青衣等人去攻打五遁阵,但叶氏兄妹合二人之力只能算是一阵。另外还有藏剑老人谷风晚出手。   只是在元江府之夜,东海钩鳖矾的钟氏兄弟和黑白元无常来攻,加上司马、公孙暗袭,曾在衙里有过一番龙争虎斗,后来除钟石秀逃逸外,余人皆丧命于豪侠手中。   而布下“五遁阵”的原主纤月苍龙轩,因不甘辛苦布下的阵势全力天欲宫所用,未与中士武林好手交战便返东流,故此在杨里挑战诸侠,幸得李布衣出手,才击败苍龙轩,使其败服而去。   苍龙轩后为天欲官智囊何道里所搏杀,嫁祸诸侠。掀起日后中原武林一场纷争血战,这点诸侠并不得知。   叶楚甚因重创于纤月苍龙轩刀下;李布衣要诸侠护叶楚甚先赴天样木栅里求医,他自己与徒弟傅晚飞在元江府衙里善后。   不料故意留下来帮忙的藏剑老人心怀愤怨,前隙难消,偷袭李布衣,使其四肢全伤,失却抵抗力,要诛之于剑下,后终为李布衣以头顶击鼓而震死。   李布衣受伤的事,不但鲁布衣并未得知,连白青衣、枯木、飞乌、叶氏兄妹诸侠,亦不知道。   鲁布衣此刻、眼睛钉着的。便是朝普渡吊桥这儿赶来的三批人中的一批。   第一批是皮货商,有谈有笑的,脸上都随时随地没升起一种饱经世故,遍历世情的笑容。   第二批人是一对夫妇,男的左手提了一箩鸡鸭鹅鱼,右手还抱了个小娃娃,女的双手抱了个还在褪褓中的婴孩。后面跟了三个人不算大小不算小的毛孩儿.八成是赶娘家的。   这两批人当然不会有李布衣。   鲁布衣注意的是第三批。   这最后一批人,其实只有两个。   两个人。只有一个人走路。   一个龙精虎猛,浓眉大目的青年,背着一位五络长髯。双手双脚都绑着布、而布上又渗着血花的中年人。   鲁布衣望着、望着,不觉第一批人已上了普渡吊桥。   土豆子自然也注意到鲁布衣的眼色。   所以他也望了过去。   鲁布衣低声道:“你看到了没有?”   土豆子怔了一怔,问:“谁?   鲁布衣没好气地反问:“我们在等谁?”   土豆子吃了一惊,道:“李布衣?他……来了?”   这说着的时候,第二批的一家大小,又上了普渡吊桥,而第三批之后。一时再没有来人。   土豆子道:“李布衣怎会……?”他端详第三批人,那跟自己年纪相仿的自然不会是李布衣,但他随师父在三个月来追杀李布衣,徒劳元功,从百姓口中,人人乐道的李布衣,使土豆子心头的李布衣怕不有三头六臂,而今看见一个自己寸步难行,手足俱伤,要人背着走的废人,叫他一时无法置信。   鲁布衣横针似的咪眼浮现起讳莫如深的笑容:“李布衣也是人,他也一样会伤,会死的,所以我们才能杀他,他也是一个一杀就死的人。   他接着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李布衣,但是,他是相士准没错儿……”   土豆子惑然道:“师父如何……”   鲁布衣道:“你看那小伙子小臂上系着的包袱,看相用的器具:罗盘、量尺。封受、铁板、数历都露了一截,还有腰畔插着的长竹岂不正是悬起招牌时用的竹杆子吗?这人是相士没错,而且一定会武,只是受了伤挂了彩……”   说到这里,少年背着伤者,已经急急行近。   鲁布衣微笑,坐在木椅上。   土豆子垂手立在他的身后,此际却悄悄握紧了拳头。   山风徐来,群青郁郁。   天色转暗,河谷远处渺渺,遍布迷雨,看不清楚。   雨虽未至,过桥的人已急步奔行。   浓眉大眼的青年;背着受伤的人,就要掠过鲁布衣的椅前。   就在这时,梅花籁籁而落。花瓣落在草上、崖边、飞落谷里。   青年背上的伤者。忽然睁开了双眼。   他一直闭着眼睛,可是甫睁目,即望进了鲁布衣针刺般的眼睛里。   他只望了一眼,又徐徐合起了眼睛。   他再也没有望向别处。   可是他缓缓他说:“六十朵,不多不少,落了六十朵,此数大凶,此数大凶。   鲁布衣吃了一惊。他自度一只眼,比针刺还要利,但对方只一开合问,眼神清澄如一潭碧湖。一口针沉到了湖底。   当下再无置疑,立刻道:“李布衣?”     第三章 吊桥上的僵局     浓眉青年立即止步,狐旋地看了鲁布衣一眼。   他立即觉得眼睛刺痛,仿佛指头不小心给针尖刺出一下点血珠的感觉。   他只有别过头去看背负者的反应。   伤者没有反应,也没有惊奇。   伤者只是缓缓地道:“你是来杀我的?”   鲁布衣笑道:“你怎么知道?说不定,我是你素昧平生的相知呢?   李布衣长叹道:“你有杀气。   鲁布衣道:“果然瞒不过你。   李布衣也笑了:“兔子不知道何者为虎何者为鹿。但它却知道见到小鹿时继续喝水,见到猛虎时便要逃跑,因为老虎有杀气。”   他笑了一笑道:“杀气是瞒不过人的。   鲁布衣笑道:“只瞒不过你。因为我杀了三十名李布衣,除了少数三几人。别的连发现都来不及。”   李布衣脸色一沉:“我跟你有仇?”   鲁布衣道:”没有。”   李布衣疾道:“我与你有冤?”   鲁布衣答道:”也无。   李布衣怒道:“你何苦为了要杀我,竟不惜杀了三十个无辜者?”   鲁布衣淡淡地道:“我是刘公公亲信,隶属内厂,杀几个意图造反的江湖人,算不了什么。   李布衣忽然平静了下来,“哦,原来是内厂的人,这就难怪了。   鲁布衣笑道:“可惜你已受了残肢之伤。否则.今日谁存谁亡。可难说得很。   李布衣谈淡地反问:“谁说我不能够动手?”   鲁布衣大奖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一样替人看相的。   他一面笑一面亮着锐眼:“你是木型人,目长而秀,腰细而圆,髯眉多清,骨坚节硬,脸略带方,即略带金型。五行里金克木,惟少则断木成器,多则木被金伤,你此刻肢白如雪;金已侵神,血气极弱,若非双目神柔仍在,早已支持不住,又如何能出手动武?   李布衣戳然不语。   那青年突虎目一睁,怒叱道:“还有我!   鲁布衣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   青年用右手大拇指着他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傅晚飞!”   鲁布衣忽笑道:“你个性豪放冲动耿直。意志坚定,有所图谋必全力以赴,但却不善于应变,为人过于坦率,性情亦失之太刚。易放荡不拘,常不思前顾后,纵仗义疏财,结交天下,亦难免遭败北.更易受人牵累。   傅晚飞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个性……”   鲁布衣一晒道:“人呱呱堕地,四指紧把拇指握在掌心,拇指就是自我,拇指的形状就是自我的性格的流露……你拇指坚壮有力,强硬挺长,本可干番大事,可惜拇指与食指间分隔太宽,易放难收,任意行动,缺失难免。   傅晚飞呀啼道:“你究竟……是谁……?”   鲁布衣淡淡笑道:”算命杀手鲁布衣。”   李布衣忽道:“算命神捕邹辞来过?”   鲁布衣道:“他易名张布衣,刚才来过,也刚被我杀了,他是第三十一个以布衣为号的……你怎么知晓他来过?”   李布衣目注草地上。   崖边。有几个碎散了的小铃裆。   鲁布衣这才笑道:“张布衣的夺魂铃,很容易认,难怪你一眼看出来,是我大意。”   李布衣沉吟了一阵,道:“我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鲁布衣眯眼道:“你想去协助飞鱼塘的人攻打五遁阵?”   李布衣点点头。   鲁布衣叹道:“不行。第一,等你打完了五遁阵,伤已好了差不多了。我未必能制得住你;第二,以你现在的伤势。又能帮得上什么忙?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布衣平静地道:“那你非要在此际杀我不可?   鲁布衣斩钉截铁地答:”是。   傅晚飞大声道:“你杀不了他!   鲁布衣眯眼笑道:“为什么?   傅晚飞拍心胸道:“因为有我!   鲁布衣斜包起一只左眼,笑道:“你接得下我的暗器?   他话一说出,袖口飞出四枚橄榄形的暗器,恰好穿过四朵梅花,钉人材枝。   暗器能不偏不倚打中梅花。并不出奇,但花是柔的,能穿过花蕊。钉在细小的梅杠上,不令梅枝折断,不使花瓣震落,这份腕力,却不是“出奇”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李布衣叹了一口气,道:“四朵,是凶变之数,万事休止你未必能如愿。   鲁布衣笑道:“灵数未可尽信,只要这小哥儿接不了我的暗器,你就死定了。”   傅晚飞坦然道:“我接不下。   鲁布衣笑道:“那你杀了你背上的人,我放你一条生路。   傅晚飞瞪住他反问:“为什么我要杀他?”   鲁布衣道:“你不杀他,我的暗器先杀了你,再杀他。   傅晚飞摇首:“你的暗器杀不了我的。   鲁布衣不禁问:“为什么?”   傅晚飞道:“因为我会跑。   话一说出,背着李布衣,没命似地往前跑。   鲁布衣四枚橄榄缥已呼啸尖嘶着发射了出去,四枚橄榄镖后又跟着九枚橄榄缥。   傅晚飞一口气跑到普渡桥,往桥牌一转,停了一停,笃笃笃笃,四镖全射人石墩上。   四镖一过,他刚想伸颈,李布衣喝道:“伏下。傅晚飞连忙一缩,又一连九下密响,九枚橄榄镖又射人了石牌内。   傅晚飞哇地站了起来。他甫一站起,“唆”地一声,一枚橄榄缥,打入了他的发舍之中,险些射中了他的后脑。   傅晚飞不及多看,一面大叫着一面往普渡桥掠去。   后面暗器连响,至少有十六八枚落了空,另外流星雨似的尖啸,有的在左、有的在右。   有的在前有的在后,或在上在下飞擦而过!   只要给任何一枚击中任何一人;都要性命难保。   可是傅晚飞没有停顿,更没有回头。   他一鼓作气冲上了吊桥。   这时连雨已开始罪靠。   他一上桥,大叫一声:“大哥!   他是怕背上的李布衣已中了暗器,只听李布衣咳嗽了一声,沉静他说了一个字:“冲!   背后暗器破空之声又告响起。   他在雨中像炮弹一般飞冲出去,把暗器的呼啸全抛落在后面,他一生中从来就没有跑得如此快过。   他背上负有一人,但跑得比他平时还快。   如果不是为了背上所负,傅晚飞也情知自己跑不出这样的速度来。   前面的雨丝被劲风激开,吊桥急晃,傅晚飞背着孪布衣破雨而冲。   鲁布衣的暗器傅晚飞是接不下。避不了,但傅晚飞撤飓就跑。跑过了暗器射程之外,鲁布衣催动轮椅,上了吊桥,但傅晚飞已奔到了桥中央。   鲁布衣不料傅晚飞有此一跑。   傅晚飞这样跑下去,自然可以躲过鲁布衣的追杀,但他跑到了桥中央,李布衣忽在背上叱道:“停!   傅晚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素来服从李布衣。轧然而止。   这急骤的止步,使索桥为之摆荡。   傅晚飞停了下来,才看见前面桥上,站了一人。   那人便是壮硕少年土豆子。   他手里拿着一支三锋直指,弯肢四棱;锋扁而齐,以棱为刃的裆钮,直指傅晚飞。   傅晚飞若直奔过去,难免被剖腹穿肠。   傅晚飞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只听一阵刺耳难听的铁木根辗声传来,宽仅容人的吊桥木板一阵格动连响,像柴干燥裂了一般。鲁布衣正催动木轮往桥心逼来。   “没想到你会逃。”鲁布衣冷笑着道。   “他会逃的;”李布衣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接道:“他性子硬,但并不拘泥古板,你看他拇指时,忘了注意他指头稍向外倾。而且首节后仰自如,是极能善于应变,机智伶俐的小伙子。”   鲁布衣一面催动木椅,渐逼近桥心,道:”可惜那么聪明伶俐。生路不走,仍选上了条死路。   傅晚飞向李布衣低声道:“我硬冲过去。”他没有把拿挡把的少年放在眼里。   李布衣道:“好,你放下我。   傅晚飞大声道:“我背你过去。   李布衣疾道:“那就一定过不去。   吊桥上狭仅容人,而且吊桥一方有人移步,整个吊桥都会震动起来。   这时吊桥震幅更大,鲁布衣催动木椅,已快接近暗器射程之内。   李布衣疾道:“放下我。   傅晚飞道:“要过,就一齐过去!   桥的另一端又震动起来,土豆子持把踏步逼近。   傅晚飞霍地拔刀,大喝道:“不要过来。’   土豆子的步伐骤然加快。   傅晚飞一刀向索桥所了下去,刷地断了一条绳索。   然而上豆子。鲁布衣更迅速地自两头逼近,傅晚飞一咬牙,刷刷两刀,又断了两条麻索,吊桥顿时一歪,摇荡不已。   鲁布衣、土豆子陡然停止,相顾骇然。   他们要往回走,已经不及,返近却又太迟,鲁布衣叱道:“你……要干什么?”   傅晚飞挥刀大声道:“你要再逼近,我砍断吊桥,一齐掉下去死。   说着又挥刀砍断一条吊索。   鲁布衣急叫道:“别别……   傅晚飞喝道:“那就退回去。   鲁布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好,好……”催动木椅,往后退去,一面挥手,示意土豆子向崖上撤离。   两人一动,吊桥上响起一阵难听的轧响,剩下支撑的几条绳索,仿佛随时就要断裂的。   吊桥一旦断落,他们只有翻落于百丈溪谷里去了。   李布衣低声疾道:“不可以叫他们退。”傅晚飞一怔。   “他们一旦退回崖上,就会砍断吊索。任由我们掉下去。   傅晚飞猛然一省,大呼道:“不许动!   鲁布衣。土豆子立时僵直了不动。鲁布衣双手紧抓木椅扶手。土豆子双手紧握耙柄,两人都抓了一手心的汗。   鲁布衣扬声问:“你要我们怎么样?”   傅晚飞六神无主,进退维谷,索性撒赖:“不准进,也不准退。   鲁布衣强笑道:“那我们就僵在这里,天为庐,地为床,雨为食水,拿吊桥当饭吃么?   “   傅晚飞叱道:“少废……”忽觉脚下吊桥稍微震荡,猛回首。只见土豆子悄步逼近,傅晚飞气极喝道:“再动一”挥刀又断一索。   吊桥连断四索,斗然一沉,摇摇晃晃,发出支格支格的怪声。这下可把鲁布衣吓得骇然失色,高呼道:“土豆子,不要动!不许动!不准动!   土豆子也脸色发白,僵在那儿,便脚背上凿了钉子一般。   傅晚飞气呼呼地道:“不动最好,老老实实的……”   四人分作前、中。后三段,僵在桥上,相持不下,却不料自天祥那边,来了一个挽譬小童,拖着一个老得快睁不开眼的老婆婆。竟无视于吊桥上争持的情景,一蹒跚一蹦跳的踏上了吊桥。   两祖孙一上了吊桥,吊桥立即一沉,傅晚飞立即发现,又要挥刀砍绳索,土豆子连忙骇呼道:“不关我事——”   傅晚飞一呆,这才发现老婆婆和小孩子正走在吊桥上。   傅晚飞呼道:“喂,别走过来,别走过来——”   那老婆婆远远似听到有人呼叫,用手按在耳背上,问那小孩:“四毛,那人在呼嚷什么呀?”   四毛跳蹦蹦他说:“他叫阿婆阿婆快过桥,过了桥,搭上轿。轿儿轿儿摇摇摇,摇到戏园子里瞧。   在那边鲁布衣一颗心可掉出来了半颗,忙不迭地道:“别人经过,可不是我们,你不要砍。一砍,大家都没命了。”   傅晚飞一见老婆婆和小孩,心忖糟糕,鲁布衣见傅晚飞扬起刀来,却没砍下,横针似的狭眼亮了一亮,道:“你砍也不打紧,但连累无辜老幼性命。你忍心吗?“傅晚飞颓然垂下了刀。   鲁布衣突然推动木轮,迅速逼了过去。   傅晚飞又举起了刀,厉呼道:“你再过来,我就一一一”   鲁布衣狞笑道:“砍!砍吧!害死无辜乡民,看是不是好汉所为广傅晚飞扬起了刀,却一直没砍下去,就这么瞬息间,鲁布衣已逼近桥中央傅晚飞和李布衣身前!   傅晚飞怒叱:“你一一一”   鲁布衣骂道:”你砍,你砍,要连累一一一”话未说完,袖口里橄榄形的暗器一闪,已射中傅晚飞持刀的手。   刀呛然落下,掉落到深谷里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鲁布衣同时也欺近了傅晚飞身边,木椅上猛弹出一柄飞刀,急射傅晚飞颈侧。傅晚飞匆忙问根本不及闪躲。   在他背后的李布衣忽一探身,张口咬往了刀。   “挣”的一声,刀柄射出一枚小剑,李布衣一仰脸,小剑平贴脸颊而过,还飘下几撮发丝。   李布衣四肢伤及筋骨,无法挥动,但内力依然存在,反应仍然机敏。   鲁布衣笑喝道:“好哇,还顽抗哩——”忽见李布衣一抬膝,顶在傅晚飞臂弯的包袱上。   “呼”的一声,一物凌空飞来。   鲁布衣没想到李布衣在此情此景,居然还可以反击,匆忙问一掌拍去。波的一声,物件碎裂,黑雨洒下,鲁布衣行动不便,淋了一身,才知道原来是墨汁。   一般墨汁都是在砚台上渗水磨研的,但也有存于瓷瓶,可保数天不凝结成块。鲁布衣拍得一手是墨,一时不知有没有毒,忽见李布衣俯身冲来。   鲁布衣吃了一惊。   李布衣原就骑在傅晚飞背上。居高临下,突然凑身过来,鲁布衣百忙中一掌拍了回去。   李布衣若仍有一手一足可发挥,只怕鲁布衣此番便得伤于他招下,可惜李布衣无法作出攻击,这一掌拍来,只有一个大仰身,头已越过了吊索,空悬在桥外。   鲁布衣一击不中,臂陡伸长,“砰”地追击在李布衣胸前。   这一掌刚刚印中。掌力未吐,傅晚飞已定过神来,一脚踢去。吊桥这时摆荡不已,窄难容二人并立,鲁布衣在椅上,闪躲不便,虽不怕傅晚飞的武功。但也只有先行催动轮椅。往后退了七尺。   这时连雨霏霏下,鲁布衣本溅得一身是墨,又教雨水冲去,变得上半身干净,下半身犹留有墨迹,十分狼狈。   鲁布衣虽然狼狈,但心里却是高兴的,因为傅晚飞已失刀,再也没有砍断吊桥之威胁。   傅晚飞背起李布衣想往另一边冲。但见土豆子持把就把守在七尺外.原来在鲁布衣冲近交手数招的电掣星飞间,他已赶到了。   这时吊桥在半空中摆荡不已,桥首的老婆婆和小孩子都抓紧桥索,尖叫不已,十分害怕。   李布衣垂着头,看着胸前,傅晚飞却大声道:“好,生死我不在乎,让我们过了桥再杀,别连累无辜!   鲁布衣摇头道:”不行!现在僵局已破,你前无路,后绝境,除死无他策。此地不杀你们。哪里还有更好的杀人处!   鲁布衣说着便要出手,忽听见李布衣叱道:“鲁布衣,你生平己历三次大难,三次不死,皆因天留余地,而今你还作恶。”   鲁布衣一震。这几句话,乍然听来,对鲁布衣而言,悠悠然像天霆的雷声劈人脑壳里一般。怔立当堂。   李布衣转而用一种沉平的声调道:“你现在呼吸已甚不正常,背脊椎骨的刺又强烈多了吧?你的心已乱得一塌糊涂,寝难眠,食难安,你还要加害旁人?   鲁布衣呆呆地坐在那里,用一种艰涩的声音道:“你……我李布衣叱道:“你害夫人先你而去,报应不够么?内疚还不够重么?你还再作恶,真的不为孩子们想想么?   鲁布衣脸色煞白,怔在当堂,墨汁在他脸上被雨水冲涤得一道一道灰痕,很是诡异。   李布衣神色不动,向傅晚飞低声疾道:“我一说完下一句话你就全力动手。   只听鲁布衣喃喃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看他的脸容神情,也不知道是哭是笑。   李布衣目中神光大现,暴喝一声:“鲁布衣,祸福无门.由人自招,你三十丧妻,四十长子亡,还不知侮悟!   鲁布衣脸肌抽搐,捂胸呻吟:“哎——”   傅晚飞虽不明白,但想起李布衣的话,右拳飞星抛月。捶打鲁布衣额角,左掌五指迸伸,贯刺其胃部,一足飞蹴,踢向鲁布衣小腹。     第四章 迷雨下的红伞     如果不是后面还有一个土豆子,傅晚飞这三记狠招必能命中。   傅晚飞一出招。土豆子也向他背后出了三记杀手。   傅晚飞转身向鲁布衣发招,他背后就是李布衣。   土豆子等于向李布衣出击。   傅晚飞可无心再攻向鲁布衣,他霍然回身,把三招狠攻全向土豆子发了出去。   三招狠攻跟三记杀手硬碰硬,谁也没占着便宜。   李布衣大叫一声:“斩索!”   鲁布衣、土豆子同时一怔,就在这刹那之间,李布衣一起时。撞倒了土豆子,向傅晚飞耳边叫:”走!   傅晚飞反应奇快,不理三七二十一,开步就狠命地跑,吊桥被震荡得格格作响,一口气向前冲锋的傅晚飞倒没什么,在桥心的鲁布衣、上豆子几被震荡得摔下深谷。忙抓紧吊索。   稳住身子。   只要傅晚飞背着李布衣,走完吊桥,便可以回身断索,令鲁布衣、土豆子二人在深谷跌成肉泥,傅晚飞知胜券在握,一面跑一面喜呼:“大哥,大哥,我们上上上上了崖,就断断断掉桥一一一“   李布衣在他背上道:“不行,此桥不能断,只忻了几条绳索,较易修好,若全桥掉落下去,一两个月内不易重新架好,叫乡民们有多大不便……咱们过了桥便算了。   傅晚飞打从鼻子里哼道:“便宜他们了一一一”突然陡然停下。   原来他已跑到桥首,只见老太婆和那小孩子仍抓紧桥索,因桥身震动,两人惊怖莫已,处境颇岌岌可危。   傅晚飞疾道:“不行。   李布衣道:“扶他们回崖。   傅晚飞应了一声,力运全身,左挟小孩,右扶老太婆,背负李布衣,除傅晚飞双脚踏在悬空的桥上外,余者三人俱双脚悬空,随时可能落人百丈深谷里。   小孩子闭起眼睛不敢看,老人婆口里猛念菩萨求救,只听桥上支轧支轧的乱响,好似随时一脚踩人了虚空里,好不容易终于上了崖,脚踏实地,傅晚飞轻轻放稳了两人,忽一个倒栽葱,摔在地上。   原来他内力本就不高,激战了一轮之后,又狂奔了一阵,加上身负三人之力,心理负担又重,知道只要走失一步,便害了三条人命,千辛万苦才上了山崖,脚一落实,顿放下心头大石,登时脱了力,倒在地上。   只听有人喝道:“迟早难免一死,还逃什么?傅晚飞身负三人之时走得极慢,土豆子和推动木椅的鲁布衣,已一先一后逼来,离桥首不过十尺之遥,就算要砍断桥索也来不及了。   傅晚飞虎地跳起来,气喘未休,猛醒起李布衣负在自己背后。怕他压伤,忙问:“大哥,你怎么了?”   耳际传来李布衣一声轻叹:“我没事,你放心。逃不掉他们的追击,实乃大意,你快走吧.我挡他们一阵。   傅晚飞怒道:”我说过,要生同生,要死一齐死。   李布衣叱道:“你在我身边,反而使人投鼠忌器,你走了我应付得来。   傅晚飞双眉一竖,惨笑道:“哥哥如此骗我,岂不是看不起兄弟,不与小弟同生死?既是如此,我自杀当堂便是。   李布衣至此也不禁热血沸腾,大喝道:“好,是哥哥说了狗屁。兄弟你不要见怪,咱们相交不久,长幼不一,但生死都一般痛快过   鲁布衣和土豆子这时逼近桥墩,只剩七尺不到,见二人厉声交谈,因防有诈,凝住不发,静观其变。   鲁布衣冷冷地道:“我劝你不要再背着他逃。我椅下。袖里的暗器,只要你一动,至少把你射穿十八个窟窿。   傅晚飞豪笑道:“我们这次停下来,本就没打算再跑。   鲁布衣道:“有志气!叫什么名字?”   傅晚飞不去答他,却问土豆子:“喂,你总不成就叫做土豆子吧,咱们拼生拼死的,还未通姓名呢。   土豆子道:“我叫姚到,别人都叫我土豆子。   傅晚飞批评道:“不好不好,姚到也不好听,像我师父叫我做傅晚飞,就好听得多了。   鲁布衣眯着针眼:“死到临头,还说这种鸟话!   傅晚飞搔搔头道:“难道死到临头,规定只能交待遗嘱吗?   鲁布衣因恼傅晚飞刚才不答他的话,便转过去跟李布衣道:“你怎么都知道我的事?”   李布衣淡淡一笑:“我看出来的。   鲁布衣道:“我自问在相貌上隐藏得很好,也涂了些易容之物。表情亦能控制,你怎么看得出来的?”   李布衣摇头:“在面相上我看不出你的底细;我是从手相中看出来的。”鲁布衣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你诱我掌上酵上墨汁,再引我在你胸襟上印了一掌,你就从掌印上观察……”   李布衣淡谈地道:“人的手掌和嘴巴不一样,它决不会说谎。拿笔的食指。拇指第一节生茧,拿锄的四指掌峰责起,拿刀拿剑的虎口结厚皮,都瞒不过人的。   鲁布衣憬悟地道:“难怪你中了我一掌后,故意垂下了头,原来在看我的掌印……”   李布衣道:“也在挡着雨水,不让掌印太快被雨水洗去……不过,要不小飞及时出手,你那一掌我也着实吃不消。   鲁布衣把手掌放在自己的眼前,喃喃地道:“我的生命线(地纹).在中段之上,有一处裂纹,一处十字,一处星花,所以你就能准确地指出我曾历三次大险了?”   李布衣接道:“而且,你的手掌中出现健康线。   鲁布衣苦笑道:“这条健康线是从掌腕根部斜指尾指,通常是不健康的时候,才会有健康的出现。   李布衣点头道:“何况你健康线上出现蛋突状,头脑线(天纹)也有明显的岛纹,呼吸定有阻滞,可能肺病甚重,而精神也痛苦难安。   鲁布衣冷哼一声:“我生命线前三分之一的始端有岛纹,你是因而判断我脊椎有病了?   李布衣笑道:“这倒可从你出手与动作里,就可以断定的。   鲁布衣惨笑道:“我小指下的婚姻线(家风纹)端部下弯,被十字纹砍断,且线尾下垂切断感情线(大纹),我因夫人病逝而伤心,是明而显之的。   李布衣道:“而你婚姻线上竖了两条直线,浅而狭的代表女儿。阔而深的代表男孩。你有两种直线各一。但其中一条中途破断,我是以此为据,猜测令郎已经……”   鲁布衣忍不住道:“不错,我掌纹里确写明了这些遭逢……但你又从何得知发生之年岁?”   李布衣道:“你的命运线(玉柱纹)被拇指球峰已位的星纹所串破。按照掌纹流年的看法,你命运线被良宫横线串破,是在头脑线上下各一,我是因而推测年份的。   鲁布衣苦笑道:“良宫星在破玉柱,难免六亲不幸,心情受苦……你说的不错,只是我乍听之下,还着实惊疑了一阵。   丰布衣赦然道:“惭愧,我身为相士,为求苟活,危言耸听。揭人隐私,实在汗颜。   鲁布衣沉默了一阵,垂下了头,忽又抬起来,用针刺一般的眼神补道:“你若羞愧,那么我也身为术士,趁人之危,赶尽杀绝,手段卑鄙,岂不更无颜面做人?”   他笑笑又道:“可惜,我不能错过这机会,错过了.就可能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我也多么不想杀你,跟你多学一些占卜相学。   李布衣一笑道:“这是命也。   鲁布衣道:“人努力不及之处方才是命,你已认命了?   李布衣眼神明亮清澄:“我仍在努力。   鲁布衣大奖道:“好!好!我在努力杀你,你在努力不死!就看命里如何安排了!   忽听后头传来一个声音道:“他不死。   这声音响起的同时,鲁布衣和土豆子已感觉到吊桥的震荡。   鲁布衣立即回首。   土豆子却没有回身。   他仍钉着李布衣和傅晚飞,以防他们趁虚出击。   他们师徒二人早有默契,配合得天衣无缝。   鲁布衣回头,就看见一个人,拿着一柄小组伞,在迷雨中自吊桥走来,伞下看不清楚面目。   但鲁布衣却知道来人是谁。   他目光像针一样冷酷、狠毒,瞳孔收缩,一字一句地道:“你没有死?”   张布衣道:“我若死了,岂不是比没有死更可怕?   鲁布衣恍然悟道:“我忘了你手上有一柄伞。   张布衣道:“而且那只是崖边,我的伞逆风而降,卸去急坠之力,只要认准落脚之处,未尝不可以在半途稳住身形。   鲁布衣拍额叹道:“能在掉落深崖时心不乱以求生,我很佩服。   张布衣沉声道:“下去倒不难,只是上来颇费些时候。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已迅速接近鲁布衣的处身之地。     第五章 三个布衣、一副对联、两个字     鲁布衣想命土豆子断索,但他知道傅晚飞一定会受李布衣之命出手阻止,自己未断吊桥之前,要争回到崖上,已然不易,何况还有一个本就不易应付的张布衣。   他沉默了一下。道:“看来,你不会让我杀死李布衣。   张布衣声调低沉,答:“是。   鲁布衣针也似的眼光四周迅速扫过了一趟,“看来,我今天只怕也杀不了李布衣。   这时张布衣离鲁布衣只有约莫十五尺之遥。   鲁布衣道:“难得我们三个布衣,今天聚在一起……可惜。”就没有说下去。   张布衣不禁问:“可惜什么?   鲁布衣道:“可惜我要失陪了。”他这句话还未说完,至少有四十件暗器,呼啸而出,有些打向李布衣,有的打向傅晚飞,大都打向张布衣。   当下张布衣旋伞砸开暗器,傅晚飞背着李布衣不住腾挪逃避,腿、臂、腰各中了一枚橄榄镖,幸而只是掠中,并非射人,待暗器一过。鲁布衣和土豆子已抢上树头,夺路而上。   鲁布衣根本无心恋战。   张布衣、李布衣加一个傅晚飞,鲁布衣自度只有五六成胜算,没有八成以上把握的事他决不会做。何况,自从李布衣提到他亡妻丧子之痛,心绪繁乱,一时仍未能恢复。   更糟的是,他对李布衣已无杀意。   所以他只有仓皇退走。   鲁布衣一退,在迷雨里。吊桥上。红伞下的张布衣,忽呻吟一声,红伞掉落,双膝一软,仆伏桥上。   李布衣急道:“快去扶他过来。   傅晚飞急忙把张布衣扶到实地。才发现张布衣脸色苍白,胸腹之间,渗满了血迹,右肋还有一个血洞,腿烃之间,满是伤痕。   前两处伤口。都非常严重。是与鲁布衣交手时被他暗器所伤而致的,至于腿腔之伤,敢情是在悬崖上落时被尖石划破,倒不严重。   在迷雨里,张布衣撑着红伞,逆光而立,使得鲁布衣没有发现这些,而惶急退走,张布衣一口气强撑至此,终于支持不住。   李布衣看了看张布衣的伤势,道:“快,到木栅里找赖神医。”   这一来,傅晚飞又有得累了。   在迷雨里,傅晚飞背负李布衣,手抱张布衣,穿过梅林点缀,秋意缠绵的天样,直转入木栅里。   木栅里炊烟袅袅,山意帝翠,一片祥和的光景,一个小童折了纸船。放在大雨积水流湍的沟里,自己看得人神,时手舞足蹈,时拍手笑。   这孩童眉清目秀,双颊彤红,很是可爱。   李布衣示意傅晚飞停下来,柔声问:“小宝宝;你爹爹在不在?”   孩童抬起了头,眼神十分清澈,笑嘻嘻地反问:”你找爹爹治病?”   傅晚飞心忖:赖神医的儿子可长得人见人爱。   李布衣笑道:“是呀。孩童鸟溜着眼珠,认真地摇头:“老爹爹是不替外人治病的。   李布衣笑了:“那么他在了?”   小童点点头,小小的手掐起了小纸船,递了上来,说:“这个给你。”李布衣便要傅晚飞接下,谢过了之后。又示意傅晚飞继续走,走了一段路,已到了木栅里尽头,右边隐约有一条巷子,通过去绿草青青,一望无垠。   这时巷子转角处,有十六八个孩子,拍着手,逗着一头老牛。在唱着一首儿歌:“小小牛。慢慢走,老老牛,不想走,老牛小牛一块儿走,老牛背小牛,小牛拖老牛,眸哗哗—   —”   唱到最后一句,见到傅晚飞等。便哄笑起来,围上去好奇的打量着,一个手里拿着鱼竿丝,钩上还挂着蚯蚓的邋遢小孩童毫不但怯地叫了一声:”喂。   “喂。傅晚飞:“喂”了回去。   “你们来干什么?   李布衣笑接道:“找你们爹爹。,   傅晚飞一听,伸了一伸舌头,心想:乖乖这可不得了,赖神医有这样一大群孩子呀,那么他老婆也不少了……不料他这一伸舌头,孩子们以为他在做鬼脸,登时各自拉脸。眨眼、扳嘴、捏鼻、吐舌、掩耳、伸颈,作出各种各类古怪动作,以作“回报”。   傅晚飞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但笑也不敢,发作亦不得。一个拿着鱼篓,篓里蹦跳着四只蛤蟆,两条鼻涕像毛虫一般吐出又吸人。一手叉着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   傅晚飞看到他们老气横秋,心里不禁有气,却听李布衣温和地笑道:“是来找老牛小牛的。   那干孩童一听,笑逐颜开,拍手又唱了一首童谣,那鼻涕挂脸的孩子抓了一只蛤螟,递给傅晚飞,傅晚飞哪里肯接,却听李布衣吩咐道:“快接下,揣入怀里。谢过小哥儿。   孩子们拍手欢歌,在田陌中是足泞泥溅,逐渐远去。   转入个巷子,很快便来到一大片田野,金色的稻穗迎凤摇曳。吸人的全是清甜的凉风,三个精神登时为之一振。   只是傅晚飞只觉得怀里的蛤蟆一直腾跳着,很不舒服.几次忍不住想要把它掏出来,李布衣道:“再忍耐一阵子。   傅晚飞心里狐疑。但一直对李布衣心悦诚服.故也没有多问。   这时吁陌上有十二三个农夫农妇,有的在抽烟谈话,有的在田里耕作,李布衣扬声问:   “这里是不是木栅里的永和巷?”   一个抽烟杆的中年农夫咧着黄牙问:“你来做什么?“李布衣又道:“我是找赖神医的。   农夫道:“我爹爹?你找对了。你是谁?”   李布衣道:“我是蛀米大虫。傅晚飞一听农夫叫赖神医做爹爹,心里吓了一跳.乖乖我的妈,连儿子都那么大了,赖神医可不简单,没料听得李布衣这样子的回答,更是发了一会儿的怔。   农大们却听了毫不讶异,纷纷笑道:“去吧。   “可顺风顺水顺顺利利的。   “我们爹爹在家。甭担心吧。   其中一个农家女,拿了一样东西,向傅晚飞说:“给你。   傅晚飞见那女子青粗麻布,头上扎了块白底红花布,脸上沾了几块脏泥,但是眼眸美得柔静,黑白分明,几络乌发自头巾里乱垂她脸蛋上,更是映得她清丽绝伦,肤色白里透红,伸出来的手心向下,白净细柔,一点也不粗糙,竟还有一种如兰似麝的微香,淡沁入鼻。   傅晚飞看得痴了。   那农女跺足嗅道:“人家给你东西呀。”   李布衣道:“还不接过。责备之声里隐带笑意。   傅晚飞如梦初醒。忙伸手出来。农女“哈”地一笑,在他手心放了一堆又黑又湿的污泥,见他痴痴怔怔的样子,忍俊不住,捂脸笑了起来。   就在这一笑尚未及用手捂住之际,仍是给傅晚飞看了去,真是灿若花开,娇美元比,这一笑,使得傅晚飞神飞魄驰,心神震荡,李布衣笑道:“谢了。”又催傅晚飞向前行去。   傅晚飞依依不舍,回眼望了再望,农女已回到农佃群中,再也没有抬头,只望见那白头巾红花点下的几络鸟发,傅晚飞神不守舍,惆然若失。   一路行去,李布衣吩嘱:“那团泥握在手心,切莫丢了。”这回倒不必李布衣吩咐,傅晚飞早已牢牢握着泥团,纵叫他丢弃,他也不舍得。   前面稻香风清处,有一问茅屋,矗立路边,李布衣脱口道:“快到了。   忽见前面来了一对老夫妇,背怄人驼,脸上皱纹打了褶又成了结,如果不看身上服饰,单看脸容已老得分不出男女了。   李布衣扬声招呼道:“老婆婆,老公公,赖神医在吗?”   老公公和老婆婆都柱杖停住,打量了一番之后,老婆婆道:“你是谁呀?找爹爹干什么?”老公公接道:“是呀,找他干吗?   傅晚飞这下,听得呆住了,李布衣却答道:“我是李布衣呀,两位敢情是不认得了。   老婆婆拍了拍太阳穴,张开快掉光了牙的嘴巴笑道:“原来是你呀,失觉。失觉。”   老公公也笑逐颜开,道:“原来是你呀,好久不见了。”   老婆婆白了老公公一眼道:“废话作什么?”遂向李布衣道:“你进去吧.爹爹在的。”   老公公也跟着道:“爹爹在的,你快进去。   傅晚飞背着李布衣。抱着张布衣,向前奔去,终于忍不住问道:“赖神医有几个老婆?   李布衣没听清楚:“什么?”   傅晚飞改了一个问题:“他……他有多大年纪了?怎么……怎么他儿女都……都那么老了?”   李布衣怔了一怔,忍不住哈哈大笑。   傅晚飞一头雾水,不知李布衣笑他什么。   李布衣笑了一会,才笑着道:“赖神医年纪不大,只不过这一带人人敬爱他,无论老幼,都唤他作’爹爹’,他也没有老婆……”   张布衣听到这里,也不禁问道:“那对老公公老婆婆是何人?我看他们的武功底子极高。”   李布衣道:“他们就是当年叱咤风云。威震武林的文抄公和文抄婆。   “文抄公”和“文抄婆”是谁,傅晚飞却没听说过,但受伤的张布衣闻言后,身子震了一震,道:“是……他们!   傅晚飞却问道:“大哥,你为何光招呼婆婆,然后才招呼公公呢?”   按照一般俗礼,总是先招呼男的,再招呼女的,武林中、江湖上也不例外。李布衣呵呵笑道:“那是因为文抄公出名俱内,凡事以文抄婆马首是瞻……要是先招呼文抄公,可害苦了他哩。   声调一转,疾道:“到了。   李布衣想到马上能见到赖药儿、叶梦色等,心中浮泛起一种难言的亲切,也有一阵无由的紧张。   傅晚飞骤止了脚步,只见茅屋幽雅,也没有什么特别处,竹篱笆内,小小院子养着鸡鸭,鸭子在小池游水,小鸡在啄吃谷禾米。院子里开着鲜红和鲜黄的美人蕉花,竹篱上还爬满了紫色牵牛花。凉凤徐来,带者几丝微雨,每朵花都像招曳着小手。   茅屋门扉,有一副对联。   左边只有一个字:有。   右边也只一个字:无。   一副对联,两个字。   李布衣低声道:“击掌三记。   傅晚飞依言拍了三下子掌。   “汪”地一声,一头小花大转了出来,跨过门槛,头歪歪地看着他们。傅晚飞期待的是有人出来,没料出来的是一头小狗。   故此傅晚飞也头侧侧地看着小狗。   小狗一双眼珠子乌亮亮的像两块发光的黑卵石,很是可爱。对望了一阵。忽伸伸爪子,“呕”地打了一个呵欠。   李布衣柔声叫道:“西门阿狗,西门阿狗,叫你的主人出来吧。   “西门阿狗”显然就是小狗的名字,听李布衣这样叫它,立即把尾挥得鞭子似的,高兴了起来,尾摇了一阵,才又跑回屋里去。   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内不耐烦地道:“又有谁给肉骨头给你啃了,这般来烦我。”   李布衣扬声道:“怎么?不记得老朋友了?”   那人沉默了一下,忽然门口多了一个身体,却没有头。   傅晚飞吃了一惊,这才看清楚,这人太高,门口呈现了他的身子,头顶以上都给遮住。   这人穿着淡蓝色的长袍,袖子非常之长,清爽的白发披在肩上。   傅晚飞心忖:原来真的是个老人。却见那只小狗,一直围绕在那人脚边,十分亲切。   只听那人沉声道:”你来了。”   李布衣神情有些激动:“你又高了。   那人弯下腰,弓着背,俯下身来,道:“老了许多。”   傅晚飞这才看清楚那人的样子,只觉得很温厚,很沉默,脸上带着和霭的微笑,眼睛微呈湖水般的浅蓝色,脸容却十分年轻英俊。   一一一然而为什么头发全白了呢?   那人一见到李布衣。脸上有一丝吃惊的表情,很快又恢复,道:“你也会伤成这样子。”   李布衣道:“我不是来请你医的。”   那人笑了一笑。道:“那你好不容易过三关来找我赖某,难道是来看花种菜吃香薯?”   李布衣道:“我只是来看看我那几位朋友,你……你医好他们了没有?”   赖药儿道:“昨晚有五个人来,差一点就给文抄公文抄婆等人挡了回去,后来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你叫他们来的,才放他们进了来。   他笑了一笑又道:“我救过你三次,你救过我四次,我欠你一次,我亲口答应过,只要你开口,我必替你治一次——我昨天已出手医治那武林朋友,已违反了我的规矩,”他望了望傅晚飞搀扶的张布衣,道:“我再也不能破例。   傅晚飞急道:“赖神医,你就行行好,救救我大哥和神捕大爷吧。   赖药儿笑道:“我的医病规矩是:凡武林人物都不治,治好了有什么用?又去杀人而已。你的要求,我不能答应。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仍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但拒绝用绝无迂回余地。   李布衣接道:“你不必替我治,只烦你……烦你替他看看……就行了……”   赖药儿道:“不行。你没欠我,我也没欠你,规不可废,例不能开。”这几句后说得更是斩钉截铁。   傅晚飞忍不柱乾指大声道:“在你是名医、神医、徒得个虚名。又是那种自以为有性格见死不救的瞎眼大夫,耍这套怪脾气,有病不治,罹疾不救,算什么英雄好汉、江湖中人?   难怪你年纪轻轻。一头白发,也算报应!后面几句,是学着李布衣替人看相的口吻附加的。   赖药儿呆了一呆,脸色异血,连耳根也红了。向来此地求医的,只有低声下气,软语哀求,怎会对他敦指痛斥?若是礼数不周,威逼强胁者,早给文抄公、文抄婆等赶了出去,傅晚飞这一顿骂,赖药儿气血上冲,心里激愤,但他涵养极好,仍淡淡地道:“我本就只是茅舍闲人,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江湖人!   说着袍袖一拂,转身欲去。   傅晚飞大喝道:“慢着。   赖药儿的脚步生生顿住。那头小犬对傅晚飞怒目相瞪,咧开个尖利的牙齿。赖药儿淡然道:“你要怎样?…   傅晚飞上前一步,挺胸道:“怎么?狗仗主人势,狗眼看人低,要放狗来咬人么厂这一说,赖药儿例不好意思起来,低叱了一声:“阿狗。”小狗立即乖乖地驯伏在他脚边,只用一只漂亮的眼球子敌意地瞪住傅晚飞,像生怕这人会对主人不利一般。   这么一来,傅晚飞倒不好意思发作起来。只好道:“医者父母心,救人一命,犹胜七级浮屠,你难道见死不救吗?”   赖药儿没有作声。傅晚飞又道:“只要你肯相救,我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你,来生做猪……”他看到小花犬,灵机一触,便接道:“做狗,也帮你助长成风,专咬恶人!   赖药儿道:“你讲完了没有?”   傅晚飞一听,知道八成治不了伤,道:“没有。我还有话,你是子虚乌有放屁神医,头痛感冒都治不好,所以没胆量治这等伤,你看到流血就脚软,胆子比鸡眼还小,医术比我傅晚飞差六倍,所以你不敢医,嘿,你不敢医!他见求医不成,索性用激将法,他对赖神医本就不怎么服气,趁此大骂一通,图个心里痛快。   赖药儿道:“你骂完了没有?”   傅晚飞道:“没有。”   赖药儿道:“为什么不骂了?”   傅晚飞道:“我口干。”   赖药儿道:“可舀井水喝了再骂。   傅晚飞道:“现在我不骂了。   赖药儿道:“你不骂了,我可要回屋里去了。”   傅晚飞实在没了办法,忽听天井小院泥地“叭”地一响,竟自地里相逐跃出了三个人来。     第六章 怀袖收容     只见土中跳出三人,一瘦、一胖。一矮,三个人掌着短、中。长曼,声势凶凶地向赖药儿朝指道:“我们要来,谁也挡不住,以为遣人在三栅里前封锁了就解决了么!我们可以掘地道进来!   “姓赖的,快随我回去宫里,替公子爷看病!”   “你他奶奶的要是不看,我切了你一只狗腿再拖你去。”   傅晚飞等开始以为来的是赖药儿的人,现在看来倒是冲着赖药儿而来的。   赖药儿道:“你们就是三天前数度要闯进来的但给文抄公文抄婆打发回去的‘勾漏三鬼’?”   胖的怒道:“是‘勾漏三仙’。”   瘦的道:“他是胖仙恒冲,我是瘦仙席壮。”   矮的道:“还有我是矮仙闷早。”   李布衣和张布衣一听,便知道这三人都是“天欲宫”的香主,人称“勾漏三鬼”.但他们自称“勾漏三仙”,都是武林中的煞垦,干的是无本买卖,打家劫舍为业,不过倒不犯奸淫烧杀。   赖药儿若无其事地道:“哦,原来是三位仙驾光临。”   三人一听,心里自是受用得多。胖鬼道:”算你知机。”   瘦鬼道:“别唠叨了,快跟我口去医治公子爷的病。”   矮鬼道:“治好了保管有你好处。”   赖药儿笑道:“三位弄错了,我一不出诊,二不替江湖中人治病,三不替我不容欢的人看病,天欲宫的公子爷,上面三点,全犯上了,三位请口吧。”   胖鬼怒道:”你别敬酒不吃,”瘦鬼接道:“吃罚酒。矮鬼继续道:“别给脸不要脸,”胖鬼再道:“待我们翻了脸。”瘦鬼又道:“那时你就没有脸了,”矮鬼最后道:   “到时别怪我们不顾全你颜面。   赖药儿冷然道:“这是我治病的规矩,诸位赏不赏面,是诸位的事,这病,我是不治的。”   矮鬼气得跳起足有一丈高,怒叱:“你想死是不是?”   瘦鬼顿足戴指骂道:“你不怕死是不是?”   忽听傅晚飞道:“你们在唱戏是不是?   矮鬼道:“你要我们成全”一一便说不下去。   原来这“勾漏三鬼”说话,素来是胖的先说,瘦的再接,然后才到矮的说话,以此类推,甚有秩序,配搭甚妙,互有戳契,现傅晚飞瞧不过眼,故意掺进去说话,三人顿觉如行军时阵势大乱,呼吸时遇上阻滞,一时接不下去。   胖的骂道:”小鬼你——”傅晚飞道:“你才是鬼。”三人一时又气为之闭,接不下话头。   好不容易瘦鬼才挣扎道:“你胆过来扰乱!”   傅晚飞即道:“我有什么不敢?”   矮鬼一时接不上,倒是胖鬼接上去了:“你是什么东西?”   瘦的知机,不待傅晚飞答话,抢先道:“知不知道我‘勾漏三仙’的威名?”   矮鬼一鼓作气想说,不料傅晚飞抢先一步:“我是人,不是鬼,你们是鬼,不是神。”   胖鬼气叱:“你敢出言顶幢?”傅晚飞道:“何止顶撞?”瘦鬼勉强说下去:“你敢污辱我们?”傅晚飞正想说话,矮鬼已忍不住在呼道:“轮到我了,到我说话呀,到我说话呀!   胖鬼给矮鬼这一叫,叫乱了阵脚,觉得周身都不舒畅,骂道:“你说便你说叫什么叫!”   矮鬼不服:“都是你抢我的话头。   胖鬼忿叱道:“说话时机,要自己把握呀,你结结巴巴,自然说不出话来。   矮鬼正欲发作,不料瘦鬼叫道:“不可,不可!你们两人都说完了话,我呢?”原来这师兄弟三人平时商议,也是一个一个依次着来,轮流说话,而今给傅晚飞这一搅和、局面都乱得一团糟。   胖鬼骂瘦鬼道:“你又来搅什么局?“   矮鬼骂胖鬼:“一天都是你,先抢了别人的话柄。   瘦鬼骂两鬼道:“你们应以大局为重,这时候吵个什么?”   矮鬼骂瘦鬼:“那你又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三鬼争吵不已,傅晚飞等都忍俊不住,三鬼骂得脸红耳赤,吵得不可开支;三人骂起来到伶牙俐齿时,哪有功未理会旁人?   李布衣微微一笑,道:”赖兄。我不是来求你治病的,你要医我,我也不一定给你医,只是这位张兄,义薄云天,尽忠职守,烦你给他治病。   赖药儿道:“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求也没有用的。除了不会武功的乡民,以及木栅里的兄弟朋友之外,谁我也不治。……除非.”他笑了一笑,又道:“除非我欠下的情,答允下的诺言,或者是木栅里乡亲父老们的请愿……那……那自然不同。”   张布衣道:“李兄,不必为我操心,我也不想勉强别人做事,”他拍拍伤口,眉头也不皱一下:“这点伤,还死下了我。“   李布衣笑道:“张兄稍安毋躁。”向傅晚飞道:“把一路上乡民送你的东西揣给神医瞧瞧。   傅晚飞把小孩童送的小纸船,大孩子送的活蹦蹦的痢蛤蟆,都掏了出来,独留下那农家女送他的泥巴,他不舍得交出。   李布衣也不追问。   赖药儿看了看蛤蟆和纸船,笑道:“这早就该拿出来了。”   他笑笑又道:“一件东西一个要求,你可要求两件事。   傅晚飞道:“我可无事求你,但请你替李大哥、张神捕治治病。   赖药儿看了看他们伤口一眼,淡淡地道:“这个容易,张捕头三天可以痊愈,李神捕也六天便可复元。   傅晚飞既不明白赖药儿为啥一看见湿淋淋的纸船和赃兮兮的蛤蟆就爽炔地答应了要求,更不明白赖药儿与李布衣关系似熟非熟。他搔搔头,喃喃道:“早知道你要纸船蛤螟,我多折几个。多抓几只给你好了。   赖药儿微微一笑。将手一引道:“诸位请进去吧。   突听胖鬼叱道:“慢着。”瘦鬼递上两只蛤蟆道:“我们也有蛤蚊。“矮鬼递上一只用布摆折的小船,道:“我们也有折船。原来这三鬼虽然遇事夹缠不清,但却有一双巧手,见傅晚飞递上小船蛤螳,赖药儿便同意治病,迅速用衣摆折好纸船;并在田里抓了两只大蛤蟆来。   张布衣服见这三个看似糊涂的家伙,行动如此迅速,心里也暗自惊诧。   赖药儿看了看,随即笑道:“这不是乡民们给的蛤蟆、折船;我不能破例。   胖鬼懊恼骂道:“他妈的你要我们怎样才医!   瘦鬼挥量道:“跟他谈什么理,抓回去看他敢不敢不治!   矮鬼急忙张开口想说话,却见赖药儿蓝袍一拂。   这一拂之力,把矮鬼要说出口的话,全扫了回去。   胖鬼大喝一声,短量刺出,赖药儿卷出去的袖子一卷,已把短量卷人袖中,辟鬼只觉得一股大的力,自虎口传人,震荡下不得不松手,半招之间,兵器便失。   瘦鬼也大喝一声,中曼朝出,赖药儿袖子倒卷,像刀切在豆腐上一般把是切成两段,也收入袖里。   矮鬼也想一喝,只见袖口迎脸一罩,他急忙用长处一拦。格格格格四声,长量竟给柔力扫出三脚,把矮。瘦。胖三鬼扫得飞跌出去,通通通,不偏不倚地,跌回跃出来的土中深洞去。   三人在洞里传来一连串的哎晴声,赖药儿这几下出手姿势闲淡雅致已极,但挥袖间即把三大高手扫入士洞中,他人长得十分修长,出手又轻描淡写,高雅非常,瞧得李布衣为之心悦诚服。   傅晚飞拍手笑道:“好哇,你们名字倒没叫错,这回真是醒冲、席壮、陶早!”   他故意把他们名字说成谐音的“横冲、直撞、逃走”。   赖药儿像全没动过火儿,袖子一展“唆咳唆”连响,断量折量全射了出去,往土洞里笔直投去,边道:“东西还给你们。   只见飞量直往土洞投落,便传来:“哎呀!“哎唁!“哇地!连声,但听矮鬼道:“好痛啊。   胖鬼雪雪呼痛边骂道:“还没轮到你说话!矮鬼道:“我刚才少讲了一句。   瘦鬼道:“你们有完没完?可有没有我说话的份儿!三人边骂,声音渐沙哑难辨,敢情是知非赖药儿之敌,在原路潜逃回去。   赖药儿笑道:“别理他们,请进屋里。   傅晚飞背着李布衣、搀扶张布衣,进得屋里。鼻际使闻着一种淡谈的药香味。   傅晚飞素来至怕吃药,却从来未闻过如此好闻的药香味。使他心忖:假使世间真有如此清芬好闻的药材。叫他当饭吃又何妨!   走进了茅屋,只觉得甚为宽敞,地上晒了些枯花似的药材,倒不见着什么研药的器具,也无药埋、药罐、药锅等东西。   赖药儿请三人在一张甚为干净、雅洁的木桌边坐下,向内叫道:“阿凤、倒茶。   后头有人隐约应了一声,小狗竖起了耳朵。很快乐地蹦跳到后面长廊去了。   这茅舍窗明几净,给人一种甚为明净宁诅的感觉,其他倒没有什么特别,倒是向东靠门处,有七八十块小木牌,傅晚飞初以为是供奉神主牌,但仔细一看,只见牌上有一行大字。   写着一人的外号姓名,旁边还有数人,甚或数十人的细小名字,傅晚飞心中大奇,不禁问:   “这是供奉些什么呀?”   赖药儿脸色稍稍一变,没有立即作答,傅晚飞看了几人的名字,什么“金刀奇侠”萧君雨、“九死一生”唐家秦、“桐城金钩”营侠心等等,他都觉得很熟,似曾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谁。   直至他看到有一个木牌上原笔写着“哥舒天”三个字,傅晚飞震了一震,脱口问:“天欲宫副官主哥舒天!   李布衣即向赖药儿道:“我想见一见我那位朋友,他的伤势不知怎么了?   赖药儿站起身来,向内走去,淡淡抛下一句话:“这个容易,我再替他上一次药,你们再进去看他。”   傅晚飞仍是奇道:“这儿怎么会有哥舒天那大恶人的灵位?”   张布衣也沉声接道:“也有刘谨的。   傅晚飞闻言又吃了一惊,刘谨是当朝阉党之首,贪污勒索,系人放火,不但无所不为,简直无恶不作。   李布衣低声道:“你们有所不知,赖药儿的尊上也是名医,叫做赖愁子,悬壶济世,仁心仁术,救人不论出身,当年刘谨重疾,也是他一手救活过来的……”   傅晚飞忍不住道:“刘谨那种贻祸千年的家伙怎么能救!   李布衣叹道:“便是了。后来刘蓬恩将仇报,向赖愁子讨长生之药,唉,这世间哪有长生之理?刘谨藉故抄斩赖愁子,还要赶尽杀绝。幸而赖药儿逃遁三千里,受木栅里这一带归隐田日的高手所救。从此隐居于此。   张布衣恍然道:“难怪天样本栅里的乡民的信物在手,他便会出手治病了。   李布衣道:“本来他也是济世为怀,无论奇难杂症。他都不分贵贱,尽心医治……只是他后来救了一些不该救的江湖人,譬如‘夜鹰’乌啼鸟、‘穷酸杀手’茅雨人。‘蒙人磨子’沙蛋蛋全是他救活了,结果这些人重入江湖,杀了无数无辜的人,赖药儿痛苦已极,把这些人所杀的人名刻在碑上,使他把这些教训铭刻于心,养成铁石心肠,再也不救会武之人……”   张布衣微哨道:“那么哥舒天也是……”   李布衣道:“那大概是赖药儿救得最错的一人了。   傅晚飞似想起了什么似般,半喜半忧地问:“大哥,你跟这天祥本栅里的人一定很熟的了,不然怎会这般清楚他们的脾性,他们又怎会把信物给你呢?   李布衣笑道:“他们都很尊崇赖药儿。他因不替恶人治病,被人暗算过,我救过他三次,有两次还把他抬回这里来,天祥人都很记恩,可能爱屋及乌,感谢我救了赖药儿,便把信物交给我……他们都知道除了他们相求,赖药儿是从不破例替武林人治病的。   傅晚飞道:“可是,你救过他的呀一一一“   李布衣微笑道:“他也救过我一次,另一次,我要他替‘剑仙’周词看病,加上昨天的,只是他曾痛下誓言,不医武林人,照规矩行事,周折一些罢了。   卒布衣道:“他们都是一批看破世事,避于此地的武林高手。有的已传了两代,大都有一身绝技,决不可小看了。   傅晚飞问:“那么……那个鼻涕虫……给蛤蟆我的那个孩子,他……他也会武功呀?”   李布衣笑道:“他叫唐果,外号‘抓不着’.别的没什么,人可刁钻得很哩。   傅晚飞问:“那抽烟杆的老爹爹……他又叫什么?   李布衣微微笑道:“他便是从前武林上,一夜间连刺杀七个著名狠毒阉官,横渡极地、中枢七千里流沙的第一好汉:张汉子。   张布衣“哦”了一声,道:“文抄公、文抄婆、张汉子都在这里,天祥可谓固若金汤了……”   傅晚飞却有点不自然起来。终于接着道:“还有……还有……还有那位……那位姑娘……”   李布衣和张布衣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又同时因笑牵动伤口,两人脸容都在笑意里隐透痛苦之色。   傅晚飞的脸涨得通红,分辨道:“我……我只是想知道……那位姑娘……她也会武功吗?”   李布衣笑着道:“你拐着弯子问这许多,问的可不是她吗!   傅晚飞急忙道:“不……不,我,我……”脸颊上烧红了起来,如灌了一大瓶温酒似的。   李布衣不理会他,继续笑道:“她叫邵阿凤。”   傅晚飞腼腆地道:“不……我只是想知道,她武功……”心里却默默把她名字背了三趟。   李布衣呵呵笑道:“她就在你背后,你何不自己问她去。   傅晚飞吓了一大跳,回首一望,午后雨罢的阳光灰蒙蒙,似湿了很多尘埃在空气中,偏屋垦又有一种极端窗明几净的感觉。   而就在甬道前就站着一个女子,穿着粗布的衣裳,手里提着个青花茶壶,因为提着茶壶,所以手臂和腰肢和衣衫折叠收紧,更显出一种犹似飞燕舞新妆的娇美。   这女子两颊彤红,羞得垂下了头,但还是可以看到两靥上的红云。   这女子赫然使是适才在田野给傅晚飞递上泥巴的农家女。   邵阿风。     第七章 花沾唇     傅晚飞一颗心,像擂鼓一样地跳了一下,刹那间脸上似煲下面生着火一般热乎热乎的。   邵阿凤脸红红的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李布衣笑道:“哦?敢情这壶沸水是提来洗澡的吧?”   邵阿凤这才省起,过来函过茶几上的杯子,倒了三杯清茶。她倒茶的姿态,甚是好看。   傅晚飞眼里似看了一个极美妙的风姿,浑忘了自己,叫他输了长安赔了江南,来看这一舞,他也毫无怨意。   李布衣笑道:“谢啦!   张布衣笑道:“喝茶罗!   傅晚飞犹怔怔地举起了杯子,本来只想唇沾一沾茶水就是了,但唇触及杯沿,只觉茶香扑鼻,咽下第一口,便忍不住咽第二口,一下子一杯干尽,只觉暧人心脾,周身舒泰,胃暖舌香,拿着空杯,真恨不得一口气喝它十杯八杯。   李布衣笑道:“这是赖神医亲植的‘花沾唇’,人说一杯值千金,哪有这般牛饮?”   张布衣也不禁叹:“原来‘花沾唇’,这等好茶,是我平生仅见。   邵阿凤见大家喜欢,喜溢于色,开心地道:“诸位喜欢,就多喝几杯吧。   傅晚飞见邵阿凤逐次斟茶,也忙双手递起杯子,但因心情激荡,手微抖着,杯子也微微震颤。   邵阿凤羞涩地道:“公子不要客气。意思是要他放下杯干好倒茶。   傅晚飞几时被人叫过“公子”.受宠若惊,只一味道:“谢谢,谢谢姑娘,我自己来,我自己一一一”越发紧张,结果手一抖间,热茶都倒在他手上,邵阿凤轻呼一声,却见傅晚飞愣愣的间:“什么事呀?”浑不觉自己的手被烫着了,邵阿凤不禁嫣然一笑。   李布衣、张布衣相顾大笑。   李布衣道:“看来,我才是自作多情了。”   张布衣跟李布衣一唱一和地道:“也没多大分别.不过一个是旧义,一个是新情……哈哈……”   邵阿凤红扑着脸蛋儿.跟她白里透红的肤色更增添了一种艳。跺着脚,佯作不悦,道:   “不是嘛,李大哥真是贫嘴……其实李大哥……三位……在天祥普渡吊桥上,身冒大险仍抢救弥婆婆和她孙儿.我们……天祥人……都很感激,才……”   李布衣不敢开玩笑,肃然道:“原来在吊桥上的老婆婆和小孩,也是天样本栅里的乡民?”   邵阿凤道:“是呀,他们可不会武功,要不是李大哥……”   李布衣正色道:“没有我们,这场架就不会打成,弥老婆婆和她孙儿就不致在受这场惊吓,我们不能因图自保而使他们受损,那是应当的……那吊桥断了几条麻索。是我们削断的,还要劳天祥乡民修好,实在惭愧……”   邵阿凤见李布衣自责甚苛,也敛容道:“大家都知道大哥和这位……临危尚顾全乡民方便而不尽斩吊索,都很感谢……”   孪布衣笑道:“他叫傅晚飞,你叫他小飞,他叫你阿凤就是了。   邵阿凤眨着风目.瞄了傅晚飞一眼,道:“你是李大哥的徒弟?   傅晚飞一听,可不得了,言谈间邵阿风叫李布衣做“大哥”,如果李布衣是自己“师父”,岂不言辈份上低了一截吗?那么……却听李布衣笑道:“他是我学弟。”   傅晚飞征了一怔。道:“我一一一”   汪汪西声,那头小花大蹦了出来,然后跟着赖药儿缓缓走了出来。   赖药儿淡淡地道:“你们要我先替你们医治,还是先进去探朋友去?   李布衣道:“张兄先治病,我先去探看。   张布衣急道:“李兄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我这点伤一时三刻还死不了。如果没有什么不便。倒想先看看李兄贵友。   赖药儿道:“那样也好,先看看好点没有,要是货不对板,你们不给我医还来得及。   张布衣怕他误会,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赖药儿已转身向内行去。   李布农道:“小飞,只好又麻烦你了。”   傅晚飞背起李布衣,邵阿凤扶着张布衣道:“我扶这位……”张布衣道:“麻烦你了小姑娘,我叫张布衣。邵阿凤熟络地叫道:“张大哥。   四人往茅舍里走去,只见一同又一间的房间,都甚雅洁,但寂静无产,连屋外庭院传来花问蜜蜂嗡嗡之声,都清晰可闻。   傅晚飞不禁又问:“这些房间都住病人呀?”谁知话一出口,回音响起,声音很大,把他自己也唬了一跳。   邵阿凤笑着道:“我们这儿,很少有病人的。”   傅晚飞道:“赖神医治人这般严苛,象选驸马一般,寻常病一医就好,这儿当然不会有多少病人了。   邵阿风眨了眨眼睛,问:“什么是驸马?她自小在乡野长大。除了强背些基本的诗书,对天祥以外的事物往往并不懂得,幸而她天性聪悟,丽质天生,在举手投足间往往有一种纯朴中带娇丽的气态。   傅晚飞没料有此一同,呆了一呆,道:“驸马?就是……”   邵阿凤道:“下回你带我骑好不好?”傅晚飞见她娇美的脸靥洋溢着天真烂漫,眼眸里充满热切的期待,不知怎么拒绝才是。   走在前面的赖药儿忽道:“是这间了.声音无限孤寞。   赖药儿背着李布衣,邵阿凤扶着张布衣走了进去,只见床上有一人,额骨突露,神情坚忍,像一尊雕像。   却不知为什么,四人一跨人这房内,就感觉一种袭人的郁郁寡欢,大志难伸之气象。   李布衣一看,知道是叶楚甚,忙催傅晚飞趋近床边,问:“你怎么了?好点没有?”问这两句话的时候只见叶楚甚气色甚佳,已不似日前苍白青煞,只不过眉字间不平之气尤甚。   叶楚甚第一句就道:“你现在才来!”   李布衣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叶楚甚也发现了李布衣身上所受的伤,一时怔住,神色也比较平和了下来。   李布衣四顾一下,倒是狐疑起来:“他们……”   叶楚甚长叹道:“原来你也受了伤。”他一看李布衣的伤势,就了解到李布衣挣扎来到这里是何等的不易。   李布衣径自问道:“他们呢?   叶楚甚重伤未愈,就算白青衣等不在,叶梦色也没有理由不在房间看顾他的。   叶楚甚道:“他们?……青玎谷的决战提前一天,就在今天未牌时分举行。   李布衣大吃一惊,道:“是谁的主意?”   叶楚甚落寞地牵了牵嘴角:“天欲宫测出明天将有大风暴,在风雨雷电中闯关,对闯关只有更不利。对布阵者也有不便。公证人:少林惊梦大师,武当天激上人,刀柄会总管张雪眠,黑道魁首天欲宫俞振兰,绿林瓢把子樊大先生联名倡议,飞鸽传书,闯关决战,提前一天。   李布衣此惊非同小可,心忖:飞鱼塘本意是派叶氏兄妹、白青衣、飞鸟、藏剑老人等人前往决战,但此刻叶楚甚重创,藏剑老人又因自己而死,剩下四人,不可能闯得过何道里布下的“五遁阵!   当下李布衣急道:“他们怎么能去一一一”   叶楚甚苦笑道:”他们又怎能不去。不但飞鱼塘的荣辱,就连武林的魔消道长,江湖的太平离乱,也全在这一战中,他们又焉能不去?   李布衣回首向赖药儿道:“我只求你一事。   赖药儿道:“你说,   李布衣道:“借我一匹快马。   赖药儿道:“不行。”   李布衣怒道:“青可谷之战。我非去不可!   赖药儿道:“我答应替你治病。你就不能要求我别的事!   李布衣大声道:“我不要你治病,你借我马。”   赖药儿道:“我既答应替你治病,你就是我的病人,治好前,我不容你乱跑。   李布衣气起来,青了脸色,赖药儿冷冷地反问道:“以你此刻的伤势。纵赶到青订谷,又有什么用?又何济干事?”   傅晚飞挺身大声道:“大哥,我去;你医病。   李布衣脸色青了一阵,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他说的对,我此际去了又如何?你去,更不疥事。”   赖药儿忽道:“你既要求我治病在先,而我又答允替你俩治病。你们何不求我把你们马上治好,回复功力?”   李布衣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布衣嗫懦道:“你……你说可以立即把我们治好?”   赖药儿摇首:“伤,就是伤,割断之肌肉,震裂之筋骨,斩伤之神经,不可能一日间复原;三人听得心下一沉,但赖药儿话题一转,道:“但我是赖药儿。”   “赖药儿虽不能够把你的伤立即医好,但可以叫你的四肢暂时恢复功能。   他的神情出现了一种少见的光辉,白发苍苍,仿佛在房里站着不是一位医师,而是一笔落位鬼神的诗人,在构思他的作品,或者一个丹青成妙品的画家,在填上他炫耀后世的一笔。   “我虽不能够把死人医活,也不能叫人长生不老,但却能够把一个一息尚存的人保住不死,听我话养生的人至少可以活到一百岁。赖药儿傲然道:“你们是武林高手,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但要救活一个人,恐怕比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好不了多少。”   李布衣惭然道:“就算论武,神医刚才的‘怀袖收容’神功连退三鬼,就非我所能及背项。   叶楚甚道:“那你……能不能……”声音因紧张而微颤。   赖药儿叹气,摇首:“你的伤是断掉一手一足,既是全然断去,我也无法将之接合,亦无法再长出一只手和一只脚来,药物。医治,我只能救活那些实在没死、应该生还的人,但不能起死回生,无中生有。现刻我已控制了你伤口的恶化,假以时日,会替你装上义手义脚,至少可以减免了许多不便……”   他转向李布衣道:“你四肢俱伤,本暂时不能运力,但你的内功极好,只要善加疏引,并以甲乙经上金针取穴,只要把神经所流、所注、所入,把三法之门定好,你的武功立即可以恢复,不过   赖药儿望定李布衣,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我马上医好,我做不到,可是要使你的行动象没受伤前一样,那是可以的,但这样医法,除非不牵动后患,一旦触动伤口,恶化病情,那就神仙难救,你双手双足,都要废了。   李布衣诚心正意地问:“如何才能马上压制伤势?”   赖药儿道:“你两人的伤本就不重,只要抽割溃烂部分,渝洗积存的腐秽。再把它缝合。敷上消毒生肌骆灵神膏,四、五天便可以没事。而今你们要即刻痊愈。我只好先用曼陀罗花、生草乌、香白芷、川弓与当归、天南星配制的药物,局部麻醉,再以神针取穴,便可以立即见效。   李布衣又问:“那么如何才能免于伤势复发?”   赖药儿冷冷地道:“你与人交手,一出手便把对手打发掉,自然无碍,若果尽全力之搏,一旦久持,必然功力大减,如再战下去,四肢酸麻,如果还不知收手,那么,手足都得废了。   李布衣即道:“这件事,与张兄无关,张兄不必去。   张布衣道:”这件事既给我撞上了,便是我的事。   李布衣道:“张兄,鲁布衣暗杀不遂,难免恼羞成怒,牵累无事,张兄已受我之累,现今之计,还是回去妥料家里之事为要。   张布衣想了一会,默不作声,李布衣遂而向赖药儿问道:“如何才能运功而不动四肢筋肉呢?”   赖药儿道:“这你还用问我?以你的内功,早已气贯全身,打通关节,所谓阴阳循环一周天,全然无碍,只要你运气时先通尾间,夹脊、玉枕的‘后三关’,再转由百会泥丸、下通心房黄庭。直达丹田气海,这‘前三关’也通了气之后,运功循环盘旋,随心上下,清灵好转,何必一定要‘真人之息以踵’,非提肛吐纳不可呢?“李布衣点点头道:“恬詹虚无,精神内守,才是功力之要,多谢指点。   赖药儿道:“你时间已无多,纵马上治好,赶到那儿.只怕激战已始……”   李布衣断然道:“不管如何,我既答应过出手相助,无论迟早。都要赶去。   赖药儿叹道:“要是迟了,胜负已决,你去又何苦呢?”   李布衣即道:“还请你及早医治。   赖药儿叹道:“你既执意如此,我也不多劝了。”俯身拉开一张抽屉,里面有一绣锦木盒,他点亮了一盏罩灯,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摆着数十口金针,有饶针。锋针。钛针。圆针、铰针、毫针、长针。大针、圆利针、皮内针。肤针、三棱针长短不等,赖药儿一面涂上姜未与细盐,一面将艾绒点燃,向傅晚飞与邵阿凤道:“你们先出去.   第八章 泥团与镜子     傅晚飞忧心怔仲,步出茅舍之后,但见金风细细,熟黄的稻穗随凤摇曳,一波又一波的稻浪,显示丰收景象,傅晚飞的心情才比较开朗起来。   邵阿凤笑说:“你不用担心,爹爹治病,一定治好,从来没有说过做不到的.   傅晚飞听了这句话,心境又开朗了许多。邵阿凤忽向他一摊手掌,道:“拿来。   傅晚飞只见她的手掌白细软嫩,做粗重工作的人哪有这一张漂亮可人的手掌,不禁迷惑了一下,道:“我可不会着手掌。”   邵阿凤笑呼道:“李大哥在,才不要你看呢。拿来啊。   傅晚飞怔怔地道:“拿什么来?   邵阿凤气鼓起了腮道:“哦,原来泥巴你掉了。”   傅晚飞恍然大情,急忙自怀里掏出泥巴,急得结结已已地道:“哪里有丢!我我……还不……不舍得给人哩!   邵阿凤一手抢过泥巴,见他珍视,也是满心欢喜,用手指一戳傅晚飞额前,道:“你呀,你也是泥巴。她自小在乡里长大,不拘俗礼,跟天样本栅里的人打闹惯了,对傅晚飞觉得投缘,又看他傻里巴巴的,便无甚顾忌。   傅晚飞几曾有女子侍他那未亲过,张大了嘴巴,呆乎呆乎的看着,更是痴了。   他自幼双亲丧,只有一个叔父,拜沈星南为师后,偏生见不到师娘,师妹又刁蛮促狭,老是欺负他,他虽不觉受辱,但跟眼前这寞朗、娇美、快乐的姑娘比较之下,心里不觉忖道:要是她是我的小师妹就好了,两人可以天天在石榴树下谈心,从初春第一张嫩芽,谈到秋未最后一片枯叶……   邵阿凤撷了根稻穗,在他鼻际弄了弄,傅晚飞如梦初醒,邵阿风味地一笑。笑着间:   “你在想什么?”   傅晚飞楞愣地道:“枯叶……”   邵阿凤皱了皱眉头,侧着头问:“枯叶有什么好想的?:”   这时秋阳懒洋洋的照在邢阿风险上,使她微微皱着鼻子,凤目也微微眯着,瞳孔更有一种淡淡的金色,又姚皮,又可爱,然而脸靥上如许白皙,连鼻尖上浮起小小的细细汗珠也清晰可见。傅晚飞忍不住要向这张脸靥亲吻。   可是邵阿凤不知道傅晚飞在想什么,她径自说:“我常常想猫呀、狗呀(鸡啊,小白兔啊,逢小蛤蟆都会去想,更常常想,过了吊桥,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但就没有想枯叶……枯叶有什么好想?”   傅晚飞喃喃道:“我想……”   邵阿凤忽然站了起来,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我要是能看看外面的世界该多好。   傅晚飞忽然看不见那张娇靥,刹那间;阳光直射进他的眼睛。他只觉目眩神迷。什么也看不清。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去玩玩啊。   “你要带我去?邵阿凤雀跃拍手笑道。   傅晚飞站起来拍拍心口,“好啊,我问大哥去。   “李大哥答应了又有什么用?爹爹他……”邵阿凤忧愁他说。   “什么?爹爹不……不不不,赖神医他不答应么?”傅晚飞觉得颇不合情理。   邵阿凤捏着衣角道:“他答应了,舅舅也不一一一”就没说下去了。   傅晚飞道:“怎么?除了爹。还有个舅舅……”   邵阿凤开心地娇笑道:“当然有了,除了爸,还有麦芽、老鼠、钉子、猪八戒、寒萼、鸡冠和糖。   傅晚飞更加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什么糖……?殊不知邵阿凤又娇又皮,随口把她心里想到的东西乱说出来而已。   两人又谈了一段时光,忽然秋风一阵,寒意又盛了些,水牛在田里啤地呻了一声,不知怎的,反使傅晚飞想起那泥团,便伸手道:“还给我。   邵阿凤道:“什么给你?”   傅晚飞道:“那泥团啊。   邵阿风娇笑道:”羞羞羞!小叫化,不知羞!伸手向人讨东西,不种禾,不耕田,只顾吃米讨饭团!……”   傅晚飞赌气道:“我哪有讨饭,我只是跟你要回那泥团……”却见邵阿凤娇美得什么似的,那么活泼可爱,连火气都给她的娇化得一干二净。   “我早知如此,你要收回,就不给回你泥团了……”   邵阿凤笑着神神秘秘他说:“闭上眼。   傅晚飞问:“为什么?”   邵阿凤笑道:“不闭上眼,就不跟你玩了。   傅晚飞闭上了左眼,却睁开了右眼,邵阿风笑骂道:“那只眼也闭上。   傅晚飞忙把右眼闭上,却睁开了左眼,邵阿凤佯作生气:”你不闭上,我不理你了。   傅晚飞这下可吓得双眼齐闭,邵阿凤看看他,似乎眼睛还张了一条缝,不放心便凑过去瞧清楚,秀发拂在傅晚飞脸上,傅晚飞只觉得脸上痒忽忽的,忍不住又张开了眼,谁知道和邵阿凤朝了个近面,吓得忙又赶紧闭上了双眼。   邵阿凤嗅道:“你这坏东西,尽会骗人!伸手过去,遮住傅晚飞双眼,傅晚飞只觉得脸上的柔黄河等轻柔,心中怦怦乱跳。   邵阿凤用另一只手,自怀里掏出一件事物,往他手里塞去,放开了手,掉头就走,脸红得像小鸡冠一样。   傅晚飞睁开眼时,已不见了眼前的邵阿凤。手里被塞入了一件事物,打开来一看,忽然看到痴愣愣的自己,原来是一面清晰的小镜子,周遭镶着七八个古老的宝石,惟一美中不足的是镜面上有几处斑剥,傅晚飞揣起了镜子,贴在心窝,呆呆出神,忽听“咦呀”一声,茅舍的门开了。   在风中那苍老的声音道:“你大哥快可以行动了,厅后有三匹快马,你选两匹,准备上路吧。   乍听起来,对傅晚飞而言,犹如梦醒了一般恍惚、惆怅。   第 二 部 地撼天威   第一章 闯关     天样高大魅山不过数十里,大魅山脚便是青玎谷。   青玎谷便是武林中三年一度决战前闯五关之所在。   大魅山山势宏伟,笋石参天,时有怪石横空壁立,峻峭惊人。山道上,有三匹快马,二前一后的四蹄翻动,全力奔驰着。   前面是李布衣和张布衣,后面急起直追的是傅晚飞。   张布衣的身体。紧贴在马背上,以至这骏马的速度,像一支箭一般射出去。只听他提气道:“赖神医的医术,真是扁鹊重生,华陀再世。”   李布衣接道:“他的择马眼光也恁高明。”他的声音忽低沉了下去:“只是……要赶到青玎谷,只怕……“   张布衣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劝道:“一切自有命定,你已尽了人事了。   忽听后面马蹄密集,两人口首只见尘埃扬沸,一骑渐渐追近。傅晚飞也回头看去,只见一匹白马神骏非凡,马上白底红花巾飘荡着,正是邵阿凤。   李、张二人慌忙勒马了邵阿凤在马大叫道:“等等我。不一会便来到三人身前。   张布衣问:“赖神医有什么事?”   邵阿凤支吾了一阵。咬着红唇,终于道:“我……我瞒着爹爹来的。   张布衣“唉呀”一声。道:“你怎能如此!”邵阿凤扑了傅晚飞一眼,扁着嘴像要哭出来似的。   傅晚飞忙道:“她……她想……”   李布衣截道:“别说了。救人如救人,我们先赶去青玎谷再说。   邵阿凤和傅晚飞相望一眼,喜悦无限,并辔随着李、张二骑,直驱青灯谷!   到得了青可谷,已近申时,只见苍穹乌云密集,燕子低飞,云卷作金黑色,分明雷暴将至。   青可谷里。静悄悄的;但一转入谷底,两壁山崖横拦,只容一人可侧身而过,这“一线天”之后,赫然竟是一个米零一般百余丈的台子。台上,青草细细,连一颗杂石也没有。   而平台上,或站或坐,足有三、四百个人,分侍左右两边,鸦雀无声,谁也没多说一句话。   平台之后,就是深凹下去数十百丈的一块盆地,平台上有一条小径,斜通下去,在小径前,摆了五张蒲团。   五张蒲团上,坐了五个人。   五个人都面向盆地,通往盆地的小径上,有一面牌子,写着“一战分明”四个字。   李布衣心下一沉,这两边黑自两道的武林人物,自然是屏息静待战果。而在蒲团上的五个人,当然就是当今武林五个最有威望的人:   少林派惊梦大师。   武当派天激上人。   刀柄会张雪眠,   天欲宫俞振兰。   绿林领袖樊大先生。   有这五个人作公证,不管黑道上的人,还是白道上的人,没有人士不服,也没有人敢不服气。   而今这五个人都坐在蒲团上,向着“一战分明”的小径。   小径通往盆地。   盆地里当然就是五遁阵所在。   这也就是说:闯阵已经开始了。   李布衣等人,已经来迟了。   胜负虽然还没有揭晓一一但瞧各人脸上紧张的神色就可以断定:战果马上就要揭晓了!   李布衣心中转念,他立刻发现在人群中有一个眉清目秀的胖子一一一项笑影。   他曾在一次古庙聚会中,凑巧搭救了项笑影一家人,格杀了东庙高手萧铁唐。   他迅速地到了项笑影身边,项笑影一见到他,大喜过望,李布衣低声而迅疾的问:”战况怎样了?”   项笑影答:“还没有分晓。   “不知怎的。飞鱼塘本来是六人闯五阵,现在却只剩下白青衣、枯木道人、飞鸟和尚和一位姓叶的姑娘闯关。”项笑影继续道:“他们自未牌时分入关,迄今尚无动静。”。   其实纵在阵内有翻天掀地的变化,在外面的人是一点都着不出征兆的,这点李布衣是深知的。   “四人怎么闯五关?”   “所以人人都说刀柄会、飞鱼塘这次是输定了。”   李布衣飘然掠到小径前,长揖道:“拜见五位前辈。   以武林身份而论,李布衣名声决不在张雪眠。俞振兰、樊大先生之下,但这五人是闯关公证,李布衣便执后辈拜见之礼。   樊大先生哈哈一笑:“原来是布衣神相。”   俞振兰冷哼一声,张雪眠却眼神一亮,道:“你也来了。   武当天激上人道:“施主有何指教?   惊梦大师慢慢的睁开了双眼,眼睛里一点神柔也没有,张开了口说话,声音一点力量也没有,他整个人都犹在梦中。一点生气也没有,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一句击中了李布衣的心事。   “你想要闯关是不是?   众皆哗然。樊大先生即道:“按照规矩,外人闯关,不能作数。   张雪眠道:“你们设有五关,我们只有四人闯关,尚欠一人,为何不能加派人手?”   樊大先生摇手笑道:“不关我事,我无意见,只多口谬说了几句罢了。   俞振兰斜瞟着眼睛道:“雪眠兄,怕输么?   张雪眠强抑心中忿恼,道:“胜负未知,只是据理力争而已,至于怕不怕。张某从未想过。   樊大夫生插口道:“我只是要说一句公道话,规定上标明:延误作败论,若刀柄会可加派好手闯关,那么天欲宫一样可以增加好手来守关,那么,这一战岂不是停不了的战争吗?”   俞振兰道:“樊大先生的话,十分公道,言之有理。”   樊大先生道:“哪里哪里,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张雪眠道:“樊大先生的话,太过公道,言之无理。”   樊大夫生笑道:“张兄,这不是人身攻击么?”   张雪眠道:“樊大先生与俞兄黑道、绿林本一家,托肩膊。拍马屁,当无避忌了。”   俞振兰道:“看不出张兄如此小气。   天激上人忽道:“李神相,你既非飞鱼塘成员。事先闯关者也未列你的名字。你因何要闯关?”   李布衣答:“这一战干系武林正邪命脉,凡是江湖中人,人人都有理由一尽己力。   天激上人又道:“你凭什么闯关?   李布衣解下身上一红一白双剑,道:“这是藏剑老人谷风晚信物,他因受人暗算不能来,我代他来。   众人一愕。大激上人道:“你既要代人前来,因何迟到?难道不知规定有明文:延误作负论么?”   李布衣看看自己双手,双腿上包扎的伤口,道:“我实在无心延迟。   张雪眠接口道:“延误算输,但我们有四人已经准时闯关。   天激上人冷冷地道:“规矩不可乱订,既订不可乱为。你既已受伤不轻,还来闯关,可有考虑清楚么?   李布衣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关是我自己要闯,怨不得人。   无微上人怒叱道:“糊涂!”   李布衣垂首道:“是。   俞振兰道:“我不赞成他闯关,是想留他一条性命。   樊大先生看看李布衣的伤势,心中了然,更想趁此除去此大敌,便道:“我倒没什么意见。   无激上人道:“去吧。   众人都一愣,本以为无激上人会反对,不料在他疾言厉色一阵喝问后,倒是赞成李布衣闯关。   独有少林惊梦大师,仍对场中不闻不同,仿佛已人了定,连眼度子也不稍抬一抬。   这一来,张雪眠和天激上人主张李布衣闯关,樊大先生不表立场,只有俞振兰一人反对,自然无效了。   无激上人道:“何道里主持‘土阵’,农又鸟持‘木阵’.殷情怯主持‘水阵’,年不饶主持‘火阵’,柳无烟主持‘金阵’,你清楚了?”   李布衣点头,道:“清楚了。   天激上人又道:”叶梦色闯的是金阵,飞鸟闯的是火阵,白青衣闯的是水阵,枯木闯的木阵,现在只剩下土阵还没有闯关者。   李布衣即道:“我先闯土阵。”   天激上人颔首道:“你懂得就好。阵以闯出为胜,困者为败,能不伤人,切勿伤人。”   李布衣答:“是。   惊梦大师忽低唤了一声:“李神相。”声音犹似在千重梦魔浮沉中气若游丝地传来。   李布衣征了一怔,正要相应,惊梦大师忽一举袖,李布衣只觉眉心印堂间有一服力量像要把他双眉撕裂一般,刹那间掌心向外,拦在额前。   “波”的一声,惊梦大师这一指,击在李布衣手心。   众人大感意外,坐着的不禁站了起来,站着的也引颈张望,不了解德高望重的惊梦大师为何要对李布农发招。   只见惊梦大师挥出那一指之后,又缓缓闭起了双目,疲弱的道:“如你接不下老袖这一指,那闯关就可免了。他说完了这句话,整个人就像一株突然枯奏了的朽木一般,再不言语。   众人这才明白他是要一试李布衣的作战能力。   只有李布衣才知道,那二指虽被他手掌挡过,但一股热流仍自掌背迅速侵入眉心,奇怪的是他并不觉暖,反而全身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寒颤。   寒颤之后,身体如常,也没有什么特别,李布衣心里纳闷,仍道:“谢谢大师。”   惊梦大师垂坐蒲团上,颈项似折断了一般垂挂在脖子上,对李布衣全不理会。     第二章 炭和霜     李布衣望望天色,天际的卷状云一团一团的堆叠着,但阳光依然金亮,风暴前的大往山,特别令人间热不安。   李布衣走到傅晚飞身边,傅晚飞涩声道:“大哥……“李布衣提起了包袱,细细地检查里面的东西,抽出了绿玉翠杖,呼呼地斜削两下,微微笑道:“张兄,小飞,我去了。”   傅晚飞一向深情,不禁眼圈儿也红了。张布衣故意大声笑道:“片刻之别,待李兄闯阵凯旋时,咱们再杯酒论快事!”   李布衣一笑,道:”谢谢你给我讨个好意头。   忽听一苍老的声音说:“快穿上这件衣服。   李布衣、傅晚飞。张布衣三十俱一怔,只见赖药儿不知何时。已在三人身后,双手捧着一袭衣袍,不耐烦地道:“快脱下身上的衣风。把这穿上。   邵阿凤吃了一惊,掩唇呼了半声:“爹一一一。”   赖药儿道:“我当然要来。”   赖药儿隐居木栅里泳和巷后,谢绝武林,不同江湖中事,而今却因李布衣而赶来青玎谷,两人见了面,都没有说什么。只见赖药儿身侧那匹马,口里吐着白泡,可见赖药儿一路赶来,奔行何等之急。   沉默只不过是片刻的事,李布衣道:“这衣服……”只见那衣服是由各种不同的草干,诸如山草、芳草、湿草、毒草、蔓草。石草。苔草、杂草编织而成的,状似镶衣,甚是奇特。   赖药儿道:“快穿上。   李布衣不明其意,但依言披上,赖药儿不耐地道:“身上的衣服还穿着干嘛?尽都除下。   李布衣在张布衣、傅晚飞遮拦的身躯之后,卸去长抱,把草衣披上,赖药儿又问:“为何不连内衫也脱了。   李布衣沉声道:”不。   赖药儿见他脸上神情出奇的坚决。而身上所穿的长衫只十分干净洁白,也没什么特别处,不明其故,但也不多问。   其实李布衣身上所穿的内衫,是当年“雪魂珠”米纤巧手为他织就的,另外还有张头布,李布衣常收于包袱中;去哪里都带着它,而这白衣衫,李布衣也常穿着。这里面有着一连串的伤心往事,缠绵的记忆。   这些当然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李布衣披上草衣;向盆地小径大步行去。   ——李布衣这二战如何?   ——五遁关他闯不闯得过?   一一一叶梦色、白青衣、枯木、飞鸟闯关。战况又如何?   一一一这些战果,不仅关系着武林间道消魔长的胜负,同时也决定了未来岁月武林间的气运大局。   叶梦色进入的是“金阵”。   叶梦色、枯木道人、飞鸟大师、白青衣一齐来闯“五遁阵”。她的武功为最弱。心绪也最乱。   一一哥哥的伤势,委实大重,失去一手一足,纵是神医赖药儿,也无法使之再生,这一阵,本来是她跟哥哥合闯的,而今……   一一一李大哥为什么不来?虽然这一战突然提早了一天,但李布衣可能还没有赶到天样跟他们会集的。除非他出了什么事……。   叶梦色又想到那天晚上在吐月镇,她等了他一个晚上,可是他没有来,以及在当天清晨,她遇见那轻愁惹人怜的少妇,她指引了少妇如何才找得着李布衣,李布衣当晚就失约了。   而那天晚上……。她又想到那些桃花,仿佛只为春风而开,春去后,花落纷飞,没有惜顾,也无人爱怜……叶梦色就这样想着,所以她心中已萌生了一种决裂但又淡然的死志。   四人到了盆地的尽头,尽头处有五道人口,人口处十分狭隘,但五处状况,截然不同,一处火光熊熊,一处水声激荡,一处上质奇特,一处林木蔽天,还有一处则金光门闪。   四人工看一眼,伸出了手,紧紧地、牢牢地握在一起,又一只一只手指慢慢松开。四人的眼光开始是炽烈的、关注的,后来变成坚决的、无惧的。   就连平素好玩喜反的飞鸟大师,神情木然的枯木道人,也庄穆地激动起来。   ——这一战,纵藏剑老人、叶楚甚都在,也不易取胜,更何况现在只剩下四个人。   一一但这一仗却是非打不可。   枯木本来一开始不想参与这场仗,他是给飞鸟硬拖去的,到了这种地步,枯木不但一丝迟意也没有,而且比任何人都坚决。   一有些人在于时一副义愤填膺、奋不顾身的样子,一遇事则噤若寒蝉,甚至不惜倒戈,有些人平常爱理不理,看来自私自利,一旦危难当头,不惜杀身成仁,舍身取义,前者在患难时迟上,是雪上加霜,后者在危急时辽着,是雪中送炭。   大家心里都知道,可是没有说出来:枯木是炭。   可是李布衣呢?藏剑老人呢?   一一一他们在这生死关头失了约!   ——难道他们是霜?   这些他们心里也想到了,可是也没有说出来,同时心里都安慰着自己:李布衣他们不会是这种人,一定有什么事,把他们耽搁住了,位他们不能来了。   世间正有一种人,宁可相信朋友的好处,也不肯承认朋友的缺失,这种人员然也许聪明绝顶,但也难免欺骗自己。   只是人世问着没有这种信任,还要朋友来做什么?   四人放开了紧握的手。各自往他们选择的“归宿”走去。   枯木道人选“木阵”,除了他跟农叉乌本有私仇外,以个性。武功论,他也非选木阵不可。   飞鸟道人选“火阵”.他本来选的交手对象是王蚤。可是王蛋已死,以他火爆脾气,他还是拣上了火阵,对抗年不饶。   白青衣则选上”水阵”.虽然他并不知晓水阵主持是谁,但“水阵”之前,却写上了“白青衣”三字。   这分明是摆明了的挑战。   叶梦色自度自己未必闯得过五遁阵,所以她选了第一阵:金阵。   金阵是柳无烟主持的,柳无烟是一个巧夺天工的金匠,也是一个武林中打造兵器与暗器的名家,可是这些对叶梦色而言,已并不重要。   一个人把生死都不放在服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所以她走人金阵。也没在意些什么,只觉得四周金光灿灿,也没理会。   可是首先映人她眼帘的,不是金,而是水。   金属般的地上,有一滩水,水质甚清。   叶梦色走近去,忽觉强光眩目,定眼一看,竟然看见了自己。   她吓了一大跳,敛定心神,知道看见的原来是地上水影照出了她的轮廓。   但令叶梦色惊怕的是:她的脸颜是金色的。   叶梦色是个极美丽的女子,有做艳寒霜之绝色,她此刻虽已怀求死之志,但她心里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响着:李大哥会不会来看我呢?李大哥赶不赶得及在我未咽气前看我呢?   我死了李大哥会不会伤心呢?   叶梦色心里既有这种隐约的念头,她就极不希望自己死得难看:其实一个人临死前照理对自己的容貌不会太注重,但美丽的女子例外。叶梦色是美丽女子。   她从水影里照见自己的容颜竟然是金色的,这在她心中所生成的冲击之大,是莫可言喻的。   金色映在她的花容月貌上,变作一种极其凄厉的形象。   就在她一惊的刹那,水中的映象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其灿亮强烈的白光,射人叶梦色的眼帘里。   叶梦色一双明眸,一时无法睁开。   同时间,三支长矛,闪着金光灿烂的奇光,直射叶梦色背后。   叶梦色的身于忽如燕子掠空,斜掠而起,剑向一座储红土质小丘刺去。   她虽闭上双眼,但听风辨影,知晓三支长矛,是发自这矿质的丘陵里。   叶梦色这一剑刺入丘陵,“哨”地一声,似刺中了什么,但叶梦色已无暇理会。   因为那三柄长矛,竟似飞蛇一般,兜转回来,追击叶梦色!   叶梦色长剑迅速抽出,瞬息三闪,在三柄金矛上拍了三下。   金矛被叶梦色拍落地上,但三柄长矛矛尖,“呼、呼、呼“三声,脱离矛柄,急射叶梦色!   这种情形,就像是壁虎掉了尾巴吸引住敌人的注意而趁机溜走一样。   这下变起邃然,叶梦色已不及回剑封招,足尖一点,人已倒后飞起,三柄矛尖仍然贴胸急射,叶梦色倏然乌发一沉,身子在空中成横一字形,像一片柳叶飞到水平的弧度,三点矛尖,贴着叶梦色的发丝、鼻尖射过,直没人半空,尖嘶这才响起。   叶梦色在半空轻俏的身子一弹,飘然落地,一甩长发,才舒一口气,忽听尖响又近,原来三点矛尖,已脱离矛柄,陡炸起火花。又射了过来。   这次叶梦色已及时出剑。   她掌中忽然闪起三朵剑花。   三点矛尖被拨落,刚掉到地上,忽听“噗、噗、噗”三声,矛尖裂开,竟射出六枚钢梭,叶梦色一振长剑,剑花六现。又击落六枚钢梭。   不料钢棱一落,又裂为十二支长针,火花眩目中,射向叶梦色。   叶梦色忽然变作一朵花。   剑花。   阳光。水光映在她剑上,亮光更甚,而她的容颜在强光中更加俏煞。   剑花大盛,所有长针被击落。   长针落地,针管裂开,铁砂射出,发出紫青色的火焰,雨点般打向叶梦色。   叶梦色从未料到三根长矛,可以化作如许多复的兵器与暗器。铁砂虽然密得猛烈,但是叶梦色手上的剑,发出白得似五一般的渗渗寒气,这一种至寒的剑气,竟使所有的硝百,都在叶梦色身周三尺外.元力垂掉于地。   叶梦色在剑芒中,寒意把她脸容映得更白,她自己也像受不拄剑气之森寒,微微颤抖起来,肤色起了一种令人疼的白皙。   白芒更盛,叶梦色看到自己。   她看到几个自己。   在她身前身后身侧,有几滩水,照出她自己。   水光竖起,原来是镜子。   镜子映着剑光,灿眩了叶梦色的眼睛。   叶梦色一甩头发,发丝披在脸上,她以皓齿咬着发丝,透过发丝看出去,就像过滤了激光,使得眩目的白光不再眩目。   她清清楚楚看见二个一大一小的金色轮子,咕噜咕噜的向她滚沿过来。   叶梦色在发丝里的明眸。定定望着轮子。她不知道这一大一小的金轮是做什么用的。   一一一难道金轮里会跃出一个怪人?   大轮于是纯金属打造的,有毅、辐和揉,即是车轮中心有窟窿可插轴的地方,也有从轮边向轴心集中的直条以及轮子周围的框子。小轮上的揉是齿轮,如锯齿叶状一般,滚动的时候,两轮间连着曲柄的掉枝,从一个运于传勒到一个滑块,像两只圆形的。一大一小的辘辘,呼哈哈的滚至叶梦色身边。   叶梦色没有出手,以下变应万变。   不料这一大一小两个轮子,直似被她手上剑光所吸,迅疾滚了过来。   这滚动发出巨力,巨力推动大小双轮,使速度加快,又再产生大力,叶梦色不敢樱其锋锐,忙飞身而起。   这时大轮揉周。忽然弹出弧形的利刃,而小轮锯状齿轮。也突出黑突突的尖棱,叶梦色才飞落丈外,双轮似被剑光所吸引一般,又疾滚去叶梦色处,叶梦色又再闪避,如此数次,大小双轮滚动后愈来愈快,所带起的力道也愈来意大,叶梦色白皙的秀额上已冒起了细小的汗珠。   ——再这样下去,轮子借物理上的力量,无穷无尽,自己的气力可要耗光。   一一一不行!   叶梦色骤然出剑。   她决定要以凌厉的剑气先摧毁这大小双轮。   不料她一剑,刺入轮辐,但这打铸的金属甚是诡异,叶梦色只觉剑上斩着硬物的感觉,反而双轮所带起滚动时的大力,一遏阻碍,竟顿时产生了十倍以上的巨力,这股大力,几乎立即令叶梦色手上的长剑折断。   叶梦色十分珍爱这手中剑,情急之下,连忙松手,长剑登时被大小轮夺在揉下,而这一对奇诡的轮子这才止息了滚动。     第三章 水和火     叶梦色长剑已失。   她看着这一对匪夷所思的轮子,忽然想起南北朝时代的祖冲之,慕三国请葛亮制造木牛流马对阵,因而制造了一辆车子,里面装了机械,不靠风力、水力,亦不需人力,就能发动自如。   这一对轮子,似乎正是利用她手上东海万年寒铁所炼的剑上寒光,与镜子反射的银芒金光相辉映而转发,她的剑一旦脱手,轮子也不动了。   这时,“隆”地一声,仿佛地动山摇,土震丘撼,其时晴白无风,这一震之响,玉金飞南,键挣难鸣。   叶梦色在发丝里望去,金光银光璀璨闪耀中,一个身着胄甲全身金澄澄的古武士,每一步似一记金鼓雷呜,巍巍颤颤地向叶梦色追近。   叶梦色叱道:“什么东西?”她手上已无剑,而她的武功,八成都在剑上,仓皇回顾之间,见此异物,纵抱必死之心,也难免慌惶。   那金甲武士全身被厚胄裹着,看去十分沉重,在裹甲里传出的声音也十分闷嘎难听:   “我是柳无烟。”   叶梦色从来没有想到柳无烟会这样出现。   ——一个那么轻的名字;一个那么重的人!   那声音自盔甲里闷郁地道:“你已经败了。”   叶梦色冷冷道:“失了剑不一定就败。”   柳无烟的声音轰轰发发地道:“你不止是败了。   他大步上前,加了一句:“而且是死了。   他一步跨出,足有半丈阔,叶梦色轻巧地闪躲。出招反击,但指掌击在盔甲上,震得手臂发麻,对方犹似未觉,这样才闪了七八次,忽觉去路都已被塞死,退路也被一座了质的小丘拦着,刹那间,叶梦色的四面都是金光,映照在她寒玉一般的脸上。   她瞥见柳无烟的盔甲有一个小小的裂缝、是在腰间,敢情是刚才自己骤然对丘中出剑,以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把盔甲划破一小缝,可惜现在自己剑已失去,无法对身着盔甲的柳无烟作出攻击。这时金闪闪万芒电射,耀目难睁,柳无烟道:“你认命吧。金手大力击下。   叶梦色及时一低头,金手击在丘上,登时矿石推断散裂,金凤激荡,吹扬起叶梦色脸上如瀑的发丝。柳无烟金手成拳,正待击下,忽见眼前的人容貌美丽惊人,眉若横黛,艳容清绝,神色间凄婉之意,偏又带着俏煞冷做,柳无烟万料不到来闯关的是如许一个女子,心中忽起一种平生未有的激情,手是举了起来,但却打不下去。   叶梦色这时自度必死,正闭起了双目,脑中忽然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不知道白青衣。   飞鸟、枯木那儿怎样了?   她却不知道,正在她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在“木阵”的枯木。在“火阵”的飞乌,在“水阵”的白青衣,三个人都在三种不同的环境与处境下,闪过同样的一个念头一一他们不知怎样了?   枯木闯木阵。   枯木之所以选上农叉乌,是固为农叉乌在还没有成名之前,也没有投入天欲宫之时,他所作的恶事,全推到枯木的身上。   这是江湖人最顾忌的事情之一。   大丈夫敢作敢当,嫁祸他人。是一般江湖好汉所不屑为的。   枯木走人一片荡郁的树林里,沉声道:“农叉乌,出来。”   只听有一种声音阴阴地道:”我早已出来了,你没看见吗?”这声音仿佛在每一株树木里传来。   枯木冷笑道:“这种下三流的玩意,拿来对付我,不也太不知己亦不知彼了么?”   树木里的声音忽呈尖锐:“我就在你后面。枯木霍然回身,一棵原本就立在他面前的枯树就在他近身的刹那.树干里突出一截古鞘,无声无息地刺向枯木背后。   枯木头也不回,枯瘦的五指一把抓住古鞘,另一只手找出了发上的玉答,王答一划,格勒勒一阵连响,枯材折为二截,轰然倒下,只见枯村里被创空,除了鞘柄,并无一人。   枯木冷冷地道:“你使出来的仍只是这些第三十九流的玩意。我可要出关去了。   那声音阴滋滋地道:”你就请出关吧。   枯木纵步而出,跃了四五丈,眼前仍是一片树林又一片树林,突然间,只有落叶的沙沙声响,前、后、左、右都是树木,一蓬又一蓬的落叶纷纷飘落,树林外仍是幽昏一片。没有天光。只有一种蒙蒙的黯光。   枯木在这瞬息间不由生起了一种迷失的感觉。   他向坎位走了三步,拔下一根头发,向风一吹,便急步向发飘向之处追去,俟发丝落地,再往粪位退了七步,定神望去,树林仍是幽突实的,隐约有狼晦兽呜的声音传来。   枯木把小眼一掀,道:“五行木阵,果有些门道,可惜遇上我。   他说完了这句话,突然拳打脚踢。   凡是给他拳脚触及的树木,如同推枯拉朽,纷纷溃倒,一下子给他开出一大片空地来。   枯木冷哼道:“农又鸟,你又奈我何!   忽听农叉乌的声音在前道:“是谁奈何不了谁!”这声音似簧片敲在木框里,只见树上忽落下一个木偶,五官绘似人形,拿着一支木刀,居然十字形的向他迟来。   枯木哼道:“好,我就先把这木头劈碎,再来治你!   不料身后刀风急起,枯木一同,往左掠起,左边刀风又起,枯木沉身急滚,但后面刀风急追,枯木用玉答一架,硬生生架住一刀。整个身子直挺挺地自地上如旗杆一般竖起,只见左、右、前、后,各有一个木偶,提刀逼近,表情木然,阵势却十分森严。   枯木这时脑中意念电转,猛然省起,三国时候,有一个机械工程大家马钧,不但发明过西蹑棱机,更发明过指南车与翻车,而且曾为魏国创造过一些自动演戏的怪异木偶,其后少林寺用其原理,制造出木人巷能动手会武的木偶,使不少少林弟子,断绝或打消了出寺下山的奢望,而今这四具木人,看来也似是在同一原理下所制造的。   他心里意念闪逝,既知来源,便度破法,袍袖闪动,向四具木倡抢攻过去。   但是四具木偶刀法十分严密有度,凌厉有致,而且打法全不要命。也全不要脸,枯木抢攻一阵,居然闯不出木人阵,而且险些为木偶手中木刀所中。   枯木突然左足往地上用力一顿。   这一顿之力,令他瘦长的身子如一支笔杆般直冲天而起,人到了半空,左手拔出量头,右手抽出量尾,双手一合,两量接上,成为一量,两头又各弹出二尺长量尖量尾,四下接成,他的身子,已降近四具木人头顶三尺开外。   四具木头人一齐举刀,准备把他骤降的身子上扎几个窟窿。   可是枯木道人的长量,啪啪啪啪,分别刺在木人脑门上,几下裂柴般的声响,四具本人头部木壳裂开,里面散落出了许多铜线,还有轮、橛子与曲横杆等,四具木人,其中一具隆然倒下,兀自翻滚着,一具全然不动,另外面具竟自挥刀彼此乱打起来。   枯木在飞身冲天的刹那间,认准了木人机枢所在,以长量攻破了木人的总枢。   枯木像一根本栓似地钉在地上,一捆又一捆的巨木,向他滚压了过来,声势如万雷齐发,枯木心中一凛。   他想向树林子里退,不知怎的,原未击倒树木所空出来的丈余之地,无论怎样运气急跃,始终都越不过这丈余之地。   枯木立即想提气上跃,但是一阵狂风剖来,四周树木的叶子。都往这儿落下,每一片叶子,叶沿都闪着蓝晶晶的异光,分明是淬毒的暗器!   然而万木齐压之力,纵使枯木武功再高十倍,也难以抵御。   枯木在这风吹电逝的瞬间,立时作了一个决定,他掠上了一捆巨木上,贴身其上,随着木头一齐滚动着。   他所处之地本来是在小丘之底部,故此木头方才可以由上滚下来,他的人贴在木上,就像一截枯枝,这下子万木齐滚,他也成为其中一株木头,而且口肢深深嵌进了木垛之中,沿路一直滚下来,巨木都堆叠在一起,可是他人在这截木头里,并没有受到损伤。   农叉乌眼见枯木被其中一根本头抖倒,随而枯木就消失了影踪。他不知道枯木死了没有,直至木头全堆压在谷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只好耐心等下去。   可是仍然没有动静。   连一丝声响也没有。   一一难道枯木也懂得“木遁法”?   农叉乌终于忍耐不住,要跑出看看。   枯木正是要等农又鸟出来。   他一直耐心等着,他整个人,连肤色、呼息、形态,都变得跟木头融合无间。   他终于等到了农叉鸟。   一个脸色惨青,身体发黄的人,一闪面过。   枯木把握住这雷驰飚逝的刹那,长量破空刺出,刺中农叉乌。   在这刹那间,他心下一沉,忽然反手一掌,自拍天灵盖。   同时间,他背心已被击中!   他猛喝一声。自击天门.封宫闭穴,枯木神功及时发挥,挨了一击。只格、格、格地踏前三步,霍然回身,叱道:“滚出来!玉答脱手向一堆落叶射去!只见地上一大蓬叶子迎空飞起,农叉乌就藏身叶下。   而他所刺杀的“农叉乌”不过是一具更似人形的木偶而已。   农叉鸟见枯木道人一击不倒,也甚惊讶。   两人相对峙。不过片刻,突然空中响起噗噗之声,一只大鸟。盘旋而下,铁翎铜羽,啄向枯木!   枯本人吃一惊,挥舞王答,反击过去,但在这怪鸟猛烈对门顶攻击下,连举手自拍天灵盖的闭气功夫也不及施展。   枯木与怪鸟交手数招,使知这头怪鸟,只是一只木鸟,传闻鲁国公输般曾用竹木做了一只木鸟,“成而飞之,三日不下”,简直神乎其技,后来墨子也做了一只,三年才造成,只飞了一天,但也非常骇人听闻了。   枯木没料到竟在此时此境遇上了这样一只“木鸟”。   更难应付的是,除了木鸟之外,竟还有数十只黄蜂,蛰虫般的木造的飞行物体,露着尖刺,不断的趁隙攻击。   这些都已足够令枯木疲于应付,但更可怕的是,农叉乌迄今未动手。   他是在等待致命的一击。   枯木知道自己已占尽下风,危在旦夕,在此刻间,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飞鸟、白青衣、叶梦色他们不知怎样了?   因为深厚的友情,枯木心里最悬念的是常常和他相骂的飞鸟大师。   飞鸟闯的是“火阵”。   一一一不知飞鸟怎样了?   这时木制的飞鸟对他作出了更猛烈的攻击。   飞鸟正在火的煎熬中。   他闯的是火阵。   他热情如火,体内流着的是一腔热血。   可是他最怕热。   他一进入火阵,就觉得热烘烘的,他实在无法忍受下去,直着嗓子大叫:“年不饶,我来了,你滚出来吧。   尽管他叫他的,火焰仍在不知什么的土质上燃烧着,只听地底轰隆毕剥之声,时如迅雷初起,烈火熔山,惊涛急涌,狂风怒号。但就是没有半个人出来。   飞鸟实在受不了。   他脱下僧袍,大叫:“年不饶,你再不出来,看我饶不饶你!   话未说完,突然在火光里喷出一丛又一丛的烟花,五光十色。光霞璀璨,彩芒腾辉,奇丽无比!   飞鸟瞧得十分人神,烟花时作壮丽万灯齐明。时如千点碧萤飞舞,声如万雷始震,光霞强烈,声势骇人,耀目难睁。   飞鸟喃喃地道:“他奶奶的,年不饶原来请洒家来看烟花来着。   不料千霞万彩的烟花中,其中数点,快若飚轮电旋。带着一溜烟的青焰,直射飞鸟,待飞鸟发现此焰光向自己飞来时,相距不过七尺之遥!   飞鸟怪嘶一声,身形腾挪,避过火箭,这时烟花朵朵盛放。先一排有十支火箭,齐向他射来,继而有一排四十九支火箭,箭上火筒急燃,以热力增加速度,向他射来!   飞鸟怪叫道:”火晋流星箭!   这种火箭加上热力,威力与速度远比普通飞箭大,而且命中率又高,飞鸟大师身形痴肥,身法可丝毫不慢,避了七、八百支火箭,不禁也气喘如牛,全身是油汗淋漓。   飞鸟大师哇哇叫,一按肚皮,双手拔出双斧,双斧一架,斧上两道银枪似的白瓦,疾射而出,强光所至,火箭中途纷纷青焰爆起,自动坠毁!     第四章 柔情似水     飞鸟双斧一出手,火箭的攻击形同虚设,不是半途被强光所焚,便是为利斧所斩,或射在斧面上,无功坠地。   谁知道火箭无功,换成了火鸟,一只一只燃烧的火鸟,俯冲攻击,迂回周折,这火鸟不似飞箭直线射击,而能乘火力拍动火翅。把飞鸟击得手忙脚乱。   飞鸟一面挥斧一面怒骂道:“年不饶,快把这些讨厌的火鸟儿收回去,咱们一决雌雄!   年不饶阴森森地笑道:“飞鸟?这就是‘神火飞鸦’,可要把你烤成火鸟才是。   飞鸟咆哮道:“好,你以为我怕了你么?”双斧脱手,破空飞旋而出!   这一双飞斧,半空回旋,追截“神火飞鸦”,凡是给飞斧碰着的飞鸟,莫不斩为数片,或震毁落地。   飞鸟趁此,一跃三丈,抢人火围,一掌劈去,轰地一声。火舌反卷过来,飞鸟紧急中就地一滚,险些给火焰的伤。   他一滚而起,却觉身上有些湿漉漉的,也有点黑涂涂、油腻腻的东西,他用手一探,放到鼻端一嗅,不知是什么,却见现在他所站的地上,旧泅渗出大量这种黑油,只听年不饶桀桀笑道:“今日就要尝尝油浸飞鸟烤熟来吃的滋味。   火舌一卷,燃及飞乌立足这一带,火头一沾着黑油,登时皆变作熊熊大火,烈焰烧空,连珠霹雳之声震天价响,烛耀云冲。比先时的威力又增长了百十倍!   飞鸟发觉足下全是烈焰,已无立脚之地。   他立即想向外掠去,但四周已被烈火切断,而他身上所沾的黑油,只要一点着火,就难以扑灭,这一下于寻思,不禁心慌起来。   飞鸟只觉地上全是火焰,想往外冲又冲不出去,只好往上跃。不料空中竟有一个大螺旋桨似的架子,浮悬半空,架上有数十根形同利刃的长刀,不住旋转着,发出尖利的呼啸,却没有人操纵,但只要有人一往上跃,即要被斩个身首异处。   飞岛此惊非同小可,心忖:难道见鬼不成!殊不知这空中浮刀,只是利用火的热力,摧动刀的旋转,发挥极大的杀伤力。跟民间走马灯的原理完全一致。   只是此刻飞鸟既上不得,又下不得,处境狼狈而又尴尬。   突然“呼”地一声,射来一只两边镶着蜡翼的黑球,球后闪烁着火花,飞鸟不知是什么,正要用手接过。   其实那正是“震天雷”,相当于一个雏形的飞弹,如果飞鸟接在手里,就算铜皮铁骨,也得被炸成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奇怪的是飞鸟也是在这一刹那间,念及白青衣、枯木和叶梦色。   以感情论,他当然最悬念深刻的应是枯木道人,可是因为此刻实在热如烤焙,使他不由自主想起白青衣,白青衣闯的是“水阵”。水阵至少比这儿清凉爽快得多了。   水阵是不是真的比火阵凉快得多呢?   一一一是的。   白青衣现在心都凉了。   连四肢都是冰寒的,那种感觉,就象是水里悠游自在的鱼儿。突然发觉河水结成了冰,而他则嵌在冰霜里。   白青衣向不怕水。在“叶梦色”的故事里,他曾以轻功把“千里不留情”方化我追杀于江心。所以他对水阵极有信心。   他一走进水阵。几乎就被那明媚的风光迷住。这一带傍近溪涧,两岩深绿,隐透清寒,涧水尤其急流激湍,在峭壁棱崖边形成天险,涧水排山倒海似的撞击着岩壁,声势如殷殷雷鸣,动人心魄。   这儿只有一条路,就是在沿峭壁而下,在涧水上浮出的小截岩石跳过去,只是涧水时急时缓,一旦没有算准水涨水退时间,以及跳不过这等距离。气力下继,甚至滑倒,便难逃坠落急涧灭顶之厄运。   时隐时现的岩块对开来时上峭壁,书着“陡崖跳浪”几个活飞如灵蛇般的大字。   白青衣微微地笑开了。   他吟道:“万顷江田一鸥飞;他三几下飞跃,已到涧中,一足立于滑岩上。又笑吟道:   “亦欲举向风,独唱无人和。”上一句是自譬,以他的轻功,也着实没把这“陡崖跳浪”看在眼里,后面两句、听来雅致,但在此时此地吟来,已隐含挑战之意。   这时,一个非常低沉,但低沉中十分柔媚,听去十分舒服的女音道:“一别一百日.无书直至今。几回成衣梦,独自废秋吟。小雪衣犹络,荒年米似全。知音人亦有,孰若尔知心?   白青衣一听,宛似脑门受雷霆一震,又似冰水浇头,骛然一醒,几失足滑落深潭急流中。   他的脸色全白了,只喃喃地道:“小雪衣……你是……小殷?小殷!那低柔的声音道:   “你还记得我?”   白青衣几乎喜极而位:“小殷!情怯!怎会是你,怎会是你。   只见前面一处三丈余宽阔的石台上,冉冉升起一个女子,衣白如雪,发黑如夜,白青衣一震再震,脱口道:“情怯,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那女子蛾眉含颦,星目流波,两腮间有一股淡抹如醉红,柔肌媚骨,玉态珠辉,柔媚的眼神和丰腴的体态,不是叫人动怜,不是叫人心碎。而是叫人禁不住欲和爱。   白青衣长叹道:“我以为……再也不会见着你了。”   那女子幽幽的说:“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不是不见更好么?   白青衣一口气跃过三座岩石,说:“情怯,不是的,你,不同的。   那女子忽然低低抽泣起来,但抽泣间说话的声音仍是这般低柔好听,”我以为公子已忘了……忘了苦命女子殷情怯了……”   白青衣又踏过数块岩石,只差三块石岩,就到殷情怯立足之地,“情怯,再见你时,真的有些情怯………   殷情怯噗嗤一笑。用袖端捂唇,娇柔说道:”公子,我是苦命女子……你结识过的红颜里,当以我最笨,不会纺织,不会唱歌,和着拍子跳舞时踩着你的脚,画眉时常把眉画得太租……与你相识的女子中,我的出身最寒微,你怎么还要记住我?   白青衣道:“红粉知音遍,我对你用情景深。”   殷情怯垂下了袖,美目含泪.朱唇微启,却说不出话来。   白青衣一闪身,已到了殷情怯身前。   殷情怯不高,只及白青衣胸际之上,她害上的发丝,因风吹而微拂在白青衣颈上,白青衣情怀激荡,双手用力握在殷情怯双肩上,由于过于用力,殷情怯脸上有微微的痛楚,却更显得朝霞和雪。令白青衣生起神为之夺的心动。   白青衣虽比她高,但在她成熟而柔美的眼波中,却像一个妇人在看一个少年,有一种荡魄融心的风情。   白青衣的嘴唇微擦着她的额发,喃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   殷情怯垂下了眼.但眼睛依然明亮,咬着唇,但嘴唇依然红彤:“什么为什么?”   “当初……你为什么离开了我?”   白青衣诗酒风流,拈花惹草,艳遇极多,已不以为奇,但是,他看到殷情怯的时候,她正在一个风月场所里,喝得大醉,哭着、闹着。笑着,洁白的胸襟敞开着,一群无行的公子哥儿,正在调笑着、猜着拳;在争谁先占她的便宜。   白青衣当时在场,很容易就打发了那一干浪子。   他把她揪到客栈房中,以冷水来浇醒这女子的醉意。   白青衣不是君子,也不是柳下惠,不过,他不是趁人醉中占便宜的人,而且,他已从一个她的婢仆中探知,这女人是给一个不负责任的男子遗弃了。   他决心要她清醒,要她清醒后反省醉的代价有多可怕。   可是当她衣襟被水湿透的时候,他的心跳得比水花声还乱,她醉意未醒。倚身板墙上,颔微仰着,唇微启着,醉眼里有一种妇人看少年男子的融骨消魂。   白青衣立刻知道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种定力,所以他立即要退离房中。   他退出去的时候,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大的抗力,他觉得他自己会终生后悔这个决定的。   但他还是决定退出去。   可是他在出房门之前,禁不住还是回头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望去,只见殷情怯粉滴酥揉,神倦欲眠,艳丽绝伦,玉骨冰肌,但双颊焚焚欲烧,春思欲活,发上还滴着水珠,白青衣也是欢场中人,立刻便知,刚才那班登徒子对她下了春药。   白青衣重骂了一句:“该死!但他这多望几眼,心拄微荡,只见殷情怯透湿的衣襟里,隐透着玉峰上两双暗红,接下去的事,白青衣已在狂乱里、迷乱中疏狂着,纵腾着,浑忘了一切。   他只记得殷情怯推他、抓他、骂他,娇喘微微,呻吟细细,推着他的肩膀一直哀吟般的说:”你怎能对我这样,你怎能对我这样……”这样一直说着,白青衣没有理她,也没有停下来。   等他能停下来的时候,殷情怯已梳好了妆,只见她容色丽都,雪肤花貌、俨然莫可侵犯,她梳了妆,望也没望他一眼,就端然走出去。白青衣叫住了她。她神色冷然的回顾。   白青衣千言万语,哽在喉头,说不出话来。   他昨天发生这种狂乱的事来,心中懊恼至极,只想待她醒后,百般解释,自己色令智昏。万般不是,又伯对方苦苦相缠。自己摆脱不了。   却没料到殷情怯寒着脸,冷然而去。   跟他发生关系的女子,莫有不情愿的,也莫有不顾恋的,只有生怕他不来,也有生怕他不负责任。   殷情怯却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昨夜只是春梦一场。   白青衣叫住了殷情怯,期期艾艾说完了昨天事情的始未,还未道歉,殷情怯就问他:   “你说完了没?”便要离去。   白青衣见她容光照人,仪态不可方物,跟昨天一席恩情,千娇百媚,玉艳香温,微致风情;遇然不同,心中顿生爱慕之情,便与她说:“我是真的,你留下来。   殷情怯神色平然,只是道:“我留下来作什么?”   白青衣道:”你难道忘了一夜之情么?”   殷情怯淡淡地道:“那是醉后,醉时同交欢,醒后各分散,人生本就醉醒不分,你不必当真。   白青衣跳起来,大声道:”不行,不行!决不行的!”   殷情怯神色木然地道:“有什么不行?你爱过的女子,都照顾她一辈子么?   白青衣愤怒地踱步,气道:“你……不同的!   殷情怯冷笑道:“什么不同?也不过是一晌留情,醉里贪欢。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而已。   白青衣怒不可遏,“啪”地一掌,竟掴了殷情怯一个巴掌,在她上颊上留下红印,自青衣瞧在眼里,一阵心疼,孰指叱道:“你这贱女子……枉费我真心一片!   殷情怯举目望着他,眼眶里有一层蒙蒙的水意:“我是被人遗弃的女人……”   白青衣截断道:“我又是好男子么!   殷情怯垂了头,幽幽地道:“我出身贫寒……”   白青衣怒道:“把我白青衣当什么人了!   殷情法抬头,眼眶里的水影已挂到青腮边,说:“你说的是真?”   白青衣气得不得了,指着殷情怯骂道:“你你你,你当我说了一天假话么!   殷情怯忽然搭住了他的手,水汪汪的明眸瞟着他,把他的手放近唇边,亲了一亲,又放到嘴里,轻轻道:“你要是真的,我也是真的。”说着咬了他小指一口,用水一般的眼色望着他,问:“很痛吧!   “很痛吧?”她幽幽的问,“不会忘记我吧?白青衣反手握住她玉指春葱,人握欲融的手,只见她媚目流波,瓤犀微露,白青衣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往后的日子里,白青衣有着三天的融骨消魂,笔莫能宣的快活。他替殷情怯画眉、赋诗、温存,殷情怯更对他温柔备至,情深款款,百般依顺,令白青衣与她衣鬓厮磨,过着比神仙还快活的日子。   可是这般浓情蜜意后的第四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就失去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却没想到,在陡崖跳浪上,竟会遇见了她,殷情怯!     第五章 水和上     殷情怯的声音低柔,但一种怕人的风情更浓更烈:“我不走。你就会……厌了我。   白青衣双手发力,抱起了她,逼过去问:“你为什么这样傻?说!你为什么这样傻!   殷情怯被他挟得透不过气来,娇喘细细,柔眉微磨,但靥伤有一股浪荡的风采,吃吃笑道:“你才傻!   白青衣只见浪花溅衣,朱唇微露,忽然生起了一种极其疼爱之意,殷情怯也感觉到了,腰肢动了动,似要挣脱,呼息急促了起来。   白青衣当下不理一切,凑嘴封住了殷情怯的朱唇。   殷情怯用粉拳捶着他,捶着,一面咿咿唔晤的说:“你不要这样,你不能对我这样……”   白青衣忽然松了口,让殷情法透了一口气,一面笑说:“这句后,你三年前就说过了。   殷情怯的双颊忽然红了,红得令人荡逸飞扬,白青衣又一把拥紧了她,说:“你猜我那时候怎么样?”   浪花哗地一声,冲击在岩石上。   白青衣亲吻着她,全身为体内一股崩不可遏的热气所激动,“我不要理你,我一一一”   他没有把话说下去…   因为一腔热情。被寒若冰之刃切断。   一把雪寒的长刃,已插入他腹中。   白青衣不敢相信。   他仍没有出手,戟指道:“你——”殷情怯衣袖一褪。一把寒光闪闪的青剑在乎,一挥之下,白青衣双腿齐断。   白青衣眶毗欲裂,殷情怯淡淡地道:“你知道你在闯水阵吗?来到水阵,还能如此大意?你自命风流,都是滥情害了你。水阵以柔制刚,孙子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加脱兔,敌不及拒’,进水阵,我还未曾发动,但你心里的水阵,已毁了你的战志。白青衣最强的是轻功。   但此刻一双脚己断。   殷情怯冷冷地道:“你在外面勾三搭四,快活够了,而今,就毁在这德性里!   自青衣艰辛地问:“你为何当时……不下手?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飞乌、枯木、叶梦色他们不知怎么了?   殷情怯笑了一笑,柔媚的眼神转而狠毒:“三年前杀你。没有价值可言,又何必我‘花掠唇’来动手?我索来的作风都是……先伏下因,再待来日结果!   白青衣惨笑道:“你就是……‘花掠唇’……”   殷情怯冷笑道:“我就是‘天欲宫’中的‘吸阳姹女’,武林中英雄好汉人人怕我的‘花掠唇’……其实,除了你们这些自大好色又自以为聪明的笨人外,只要稍加明辨,早该知道我是谁了!在你轻功无双,却派不上用场!   白青衣恨声道:“你好……狠!   殷情怯只说:“你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白青衣大吼,“我要你死一一一”   他衣袖激扬。一大蓬树叶形状的暗器洒出!   就在这时,水花冲天而起,惊涛裂岸,直涌上岩石,把断腿的白青衣卷人浪涛里去,转眼消失不见。   浪涛过后,殷情怯仍在岩石上。她伏倒在岩石上。   水沾湿了她的衣衫,她臂上和腿上的自衣衫。各浸散出鲜血的痕迹。   两片树叶形的暗器,嵌在肌里。   白青衣濒死全力施放的暗器,仍是非同小可,可惜那已是他最后一击。   如果他还有暗器。而又来得及施放的活,殷情怯不一定能接得下。   殷情怯目送被巨涛吞灭的白青衣,眼眶里忽又落下几颗泪珠,自语地道:;‘青衣,你为情所累,我又何尝不是?只是我所演的是个无情无义的坏女人。而你所饰的是个自命风流的笨男子,如此而已……“她说着说着。竟饮泣起来。   浪花湍湍,涧水急流,如斯远逝,不分昼夜。   日已西移,黄昏将近。   李布衣望望仍有余威、照在身上犹隐隐感觉到痛的夕阳。   一一一要快!   李布衣对自己心里如斯催促着:按照情势,何道里逐走纤月苍龙轩.所主持的“五遁阵”是融合东流与中土的五行阵法而立,单凭何道里、农叉乌、柳无烟、殷情怯、年不饶五人及阵中所发挥的威力,只怕叶梦色、飞鸟、桔木、白青衣四人是断难以抵挡的。   一一一能不能支撑到现在,还是个问题。   李布衣心中不禁有些躁急了起来,但他一进入士阵,登时心气平和,脑中尽量去想一些古圣贤者的话,大诗词人的句子,使得内心情明,心无杂念。   ——对付何道里这样的高手,若不神宁气定,必死无疑!   他一踏进了土阵,全神贯注在阵中。   李布衣注意的不仅是双脚所踏之处,而是对阵中每一寸地,每一草、一木、一石、一兵、一动、一静,都留上下心。   ——火阵当然以火为主力,水阵亦以水为主力,金阵也以金为主力,木阵以木为主力。   但是,土阵不一定只以土为攻击的力量,即是因为何道里精通“五遁术”与“五行法”,不为任何一行所间限。   土阵什么也没有。   土阵当然有土,但并没有什么特别处。   李布衣觉得心头沉重,就如脚下踏似殷实的泥土一样。   他没料到土阵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芜的土地。   但他立时感觉到这土地上的杀气——这肃杀之气足以使任何蛾蚁蚂蝗,一近此地即毙命,而鸟飞掠空亦为之坠地,萧艾延及为之枯萎。   所以李布衣一人阵,立即揉身夺取坐地。   所谓”坐地”,是一处地方里的某一个特定的地方,人在那儿会感觉到特别舒适。这些特定的地方,当然没有任何特征,而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特定之所,譬如,一些人会到远处一个市镇,会感觉万事不如意,身体无缘无故感到不适,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却万事如意,精神舒畅。   人们把这种不舒适,称做“水土不服”,其实这种情形,不仅限于地域的迁移,就算是登上一座楼阁,或者走人一栋房间,都会有这种情形,只看感觉强不强烈而已。有一些地方,会令某人精神特别愉快,但对另一人来说,可能并不如是。同样的另一个地方,某人坐下去无端端心跳加速,但在别人来说,就全无感觉,而别处也无这种情形。   这地方并无固定,拿一问房子来说,可能是在床底,可能是在柜里,有人老在半夜听到院子井底有异响,有人却连屋顶的老鼠在啃木头也没听见。   在风水上的情形,往往被人称为”煞气过盛”.但”坐地”的形成,是在于元神对某一时序、地位敌对或适宜,当然,绝大部分的位置都属于中性的,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在一个阵势中抢得“坐地”,就像一把刀是否取得刀柄一样重要。   但是“坐地”不像“刀柄”那般容易断定。古代夺取“坐地”陷对方人”绝地”再致敌于”死地”.都是兵法上的大事。   李布衣情知陷入阵中,必须先夺得坐地。   他一个箭步跃过去,却发现地上有一块小小的石头。   这块石子其实并不碍眼,但以地势论,却使得李布衣夺得“坐地”的形势完全逆转,就像画龙忘了点睛,又似鱼失了水,一颗甜荔里藏着一条虫一般,优点尽失无遗。   李布衣一脚喘去,要踢走这颗小石。   这颗石头体积不大,但重逾千斤,坚硬万分,李布衣这一脚。竟踢之不去。   李布衣俯身要拾起石头,五指紧扣,但石头犹似生了钢茎一般粘在土中,仿佛要把整座地皮掀起来才拔得掉一样。   李布衣正蓄力一技,忽“嗤”地一声,石头激喷出水花。   水花在阳光照射中闪烁着七色金花。   李布衣在水花喷起的同时,半空一个翻身,落在丈外。   他足尖一点,又向一处掠去。   那地方是“胜地“。   ”胜地”的优势,仅次于“坐地“,就像有些人在酒楼饮食之时,都要面向门口而坐,那是因为这个位置和方向,足以取得先机,足以应变这然!   只是这阵的“胜地”.已有一人在那里。   那个人咳嗽着,喘着气,又大声咳嗽着,再用力喘着气。咳嗽一声比一声严重,喘息急促得像随时噎了气。   李布衣疾飞的身形,骤然停止。   他知道那人便是何道里。   何道里趁着咳嗽和喘息之间隙,艰辛笑道:“刚才那块小石头。是粘在你脚下的土中,浮力全依属你身,效力篇有谓:古之多力音,身能负荷千钧,子能决角伸钩。使之自举,不能离地。你内力高深,但要拔掉那枚石头,仍是有所不能。   李布衣道:“王充有谓,力重不能自称,须人乃举……所以我的坐地。已给阁下封死,胜地也给阁下占去了。”   何道里笑道:“我留下一块地给你。”   李布衣笑道:“那不是死地就是绝地了。   何道里摇首嗽道:“都不是。   李布衣问:“那是什么地?”   何道里道:“墓地。   一说完他就自襟袍里掏出一件东西。   一块石头。   李布衣一见这块石头;脸上的神色,就似同时看见三只狮子头上有四头恐龙一般。   那一块小石,小如樱珠,呈六棱形,光彩微茫,五色果然,透明可喜。   李布衣讶然道:“是泰山狼牙岩,还是上饶水晶?   何道里道:“是峨嵋山上的‘菩萨石’。李布衣清楚记得寇宗爽的《本草衍义》有提到:‘菩萨石出于峨嵋山中,如水晶明澈,日中照出五色光,如峨嵋普贤菩萨圆光,因以名之,今医家鲜用。’并有称之‘放光石’:放光石如水晶,大者径三四分,就日照之,成五色虹霓……”。   但在何道里手中的“菩萨石”.透明晶亮中又散布着诡异的颜色,显然经特别磨硕过来。只见何道里把石子水晶迎着阳光一映。虹光反射。光霞强烈,暴长激照,金星齐亮,射在李布衣身上。   李布衣只感到身上有一道比被刀刺更剧痛的光线,耀目难睁。忙纵身跳避。   只见地上被这一道强光,割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李布衣此惊非同小可,想掩扑向何道里,但何道里只须把子腕一击,强光立移,继续如刀刺射在李布衣身上,无论李布衣怎样飞闪腾挪,纵跃退避,那道七色光花,精芒万丈,辉耀天中,附贴在李布衣身上,如蛆附骨。   李布衣感觉到自己肌肤如同割裂,比尖戟割入还要苦痛不堪。   这土阵里只有二处因角度之故,强光照射不着,一处就是“坐地”,已为奇石所据,另一处便是“‘胜地”,亦为何道里所占。   李布衣情知身子只要一被强光所定照,便像土地一样被割裂。他的身子忽然一弓,一弓之后,是一个大舒展,何道里认准这一下,以内力借菩萨石为媒,借阳光热力射向李布衣。   只是李布衣这时手上已多了一物。   透过菩萨石强光,射在李布衣手的事物里,突然更强烈五、六倍,折射回来,射在何道里身上。   何道里身上立即冒起一阵白烟。   他反应何等之快,立即捏碎了手上的石英!   饶是如此,他身上也被的焦了一条如蜈蚣躯体一般的黑纹。   何道里边才定睛乍看清楚,李布衣手上拿着的是一面凹镜。   凹镜聚阳,热力可以生火,菩萨石把太阳的热力射在凹镜上。便以数倍热力,反射回来,要不是何道里见机得早,捏碎水晶,只怕此刻已变成了个火球。   李布衣立刻趁此反攻。   他掠向何道里足有一十六丈之遥,李布衣一掠五丈,足尖一点,准确借力再纵,不料不但没有跃起反而下沉。   原来地上不是实地。而是浮沙。   他运力正图拔起。但反而加速下沉的速度。   浮沙转眼已过膝。   李布衣深知一旦被这浮沙埋入。就算武功高如昔日立燕秆徒、李沉舟、萧秋水,也一样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何道里一面咳一面笑道:“怎样?”   李布衣冷冷地道:“什么怎样?”   何道里道:“下面的滋咪怎么样?我真羡慕你,马上便可以体验到。   李布衣道:“我知道你比较喜欢看人死。   何道里笑道:“人说美女的样子最好看,殊不知人死的样子最有意思,一千个女子中,总有一、两个姿色不错,就算青春易逝,起码也有一、二十年的光景可瞧的,但死的样子,只有在濒死前的一刹那最好看而且一人只能死一次,所以说,美女易看,死人难求。   他咳着说:“我是说,布衣神相被泥淹过口鼻时的一刹那,到没顶为止,是天下难得的奇景,五千两一次我也要看。”   李布衣淡淡地道:“没想到我生前没人注意,临死才有人欣赏。他说这话时,泥泞已及腰身。   何道里看着泥泽的高度,嗽笑道:“所以我能算是李神相的知音。   说着他突然扬手一掌,劈空打去,一面笑说:“一个知音要杀一个知己,从来都不会给对方再有机会对付自己,只怕他死得慢而已。   第六章 金和火     这一掌破空劈至,李布衣无可闪躲,只好发掌迎击,这一击。何道里只微微一晃,李布衣却身隐泥淖,已及胸部。   何道里颇为满意地道:“看来再多两三掌,那难得一睹的光景就快来临。   李布衣心里何尝不急?他因急于反攻何道里,失足隐于泥沼。愈是用力,愈发速下沉,除非轻功高如白青衣,否则纵有盖世功力也一样无法自拔。   何道里笑道:“人不面对死亡,死亡不算什么;人炔要死才怕死,我让你快点死。你就不会怕了。   说着又凌空发出一掌。   他出掌的时候,手呈淡银色,像一柄磨得锋利光滑的钢刀,出掌的时候,隐隐带着刀风。   李布衣再接一掌。   他这一掌接上,泥淖已隐至他的颈部。   何道里却“咦”了一声,道:“李神相的内力,怎么如许不济!一定是伤重未愈,就来闯关了。啧,啧,啧,可惜,可惜。”   说着又扬起了手。发出了第三击。   李布衣只好竭力抵挡,相以掌力回去,突然之间,眉心穴一阵热辣辣的冰寒,自玄关冰寒直沉任脉,而照流连接督脉,两股异流迅速周折一大周天后,在带脉合流为一,在冲脉化流为劲,李布衣本来一掌拍出,竟两掌这易为指,“吱”的一声,指风破空而出,射向何道里如同刃风的掌劲。   指风本来甚为轻微,一旦遇上凌厉的掌风,骤改为锐劲,“波”地一声,戳破掌风而入,何道里在先前第一掌里,试出李布衣内力不过尔尔,心中有些惊奇,在第二掌的时候,使探出李布衣负伤非轻,故无法聚全力以抗,眼见要大获全胜,没料到在第三掌里,李布衣的掌风忽易为指,而且这纯存、深宏、寂穆、敌强愈强、参透禅机,妙悟自然的指风,与李布衣的掌功,大不相近,何道里一怔之下,指风已破掌风,直逼聚门。   何道里应变奇速,左掌叠在右掌之后,右掌掌心外吐,左掌掌背格在额前,“啪”的一声,指风射人他掌心内。   何道里右掌已运聚全力,抗拒指风,左掌又加以支撑,但那一缕指风,连闯三关,所发的破空之声一次比一次更烈,何道里接下一,指,只说了一句话:   “一禅指!掉头就走。   “一样指”是佛门七十二绝技之一,为天下武林圭桌;少林一门之中,也仅有三人能使。   李布衣当然也听过一样指这种武功,但他不单不会使,甚至连见也没有见过。   但他却发出了那一指。   李布衣到现在才明白:惊梦大师为什么在他人阵闯关之前给了他一指,而在发出那一指之后又似全身虚脱、枯萎了一般。   因为惊梦大师旨意不在考验他有无能力闯关,而且借考较之掩饰,给予他闯关的力量,原因当然是他看出李布衣身上重伤未愈。所以一旦遇险,李布衣运聚全力之际,那”一禅指”的功力破空而出,替代了李布衣本身的力量,击退了敌手。   何道里虽然接下了这一指,但是“一禅指”之指力,还是透他手心再转达他掌背然后击在额上,何道里一时天旋地转,惶然败退。   何道里只求先退。他算准了李布衣还要逐一闯木、水、金、火四关,就算他闯得过,自己那时已恢复原状,仍然可以跟李布衣再决一死战。   何道里却不知道李布衣只有那么一指。   李布衣那一指。把惊梦大师贮蓄在他眉心穴的一禅指内劲全都舒发无遗之后,要他再多发一指,也是不可能的了。   而他仍在沼泽里。   何道里仓皇败走,李布衣刷地自腰畔抽出竹杖,再自背上包袱取出一条麻绳,用绳子在竹竿尾梢打了一个死结。   这几下功夫做得甚为迅疾,但这几下移动,同时也使他身下迅速下沉,泥沼己近下颔。   李布衣也在此时“唆“地投出竹竿。   竹竿挟着尖锐的急啸。“呼”地插在丈远实地上,没土四尺。   李布衣用力一扯。   这发力一扯,使得他身子速然下沉,几及口部,但同时间,相反相成的力道自竹竿传达了回来,李布衣像只泥鸟般破泽而起,落到丈外。   李布衣几乎变成了一个泥人,不过他这时才能舒一口大气:差点儿没变成一个泥鬼!   他抬头一看,太阳发出澄黑色,已接近山头那边,天空布满着红边的云朵,很是奇怖,这时申时已过,酉时将至。   酉时已至。叶梦色睁开眼睛,就看到夕阳,她忽然有一种迷茫的感觉,每次夕阳落山的时候,她有时候在海边看到,有时在深山看到,有等候在繁华闹市看到。她都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觉得都要夕阳西下了,人生那么凄楚,一切都不必留痕,所以她的感觉,还是迷惘的。   她奇怪自己为何没有死。   柳无烟没有杀她。   他只是跟她说:“你认输吧,认输我就不杀你。   柳无烟的声音忽然激动起来,竟用穿截金属铁壳的双手抓紧她的双肩,热烈地道:“如果你要赢,那也行,只要,只要你肯嫁给我。他的声音非常诚恳。   叶梦色茫然地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柳无烟道:“我是说真的。   叶梦色道:“你只看到我,就说要娶我,就说要娶我,你有没有看清楚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性格是怎样的吗?我喜不喜欢你呢?“柳无烟语气恳切:“这些都不重要。他说:“以前,我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可以是突然的,初见的,全无条件的,一旦爱上了。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我一直以为只有人为我如此,我才不会为她如此,但今天……”   柳无烟一字一句地道:“我可以为你这样做。   叶梦色摇首道:“你不该威胁我,胜和败,只要公平,我无怨意。何况就算我败了。不见得我的朋友也闯不过五遁阵。   柳无烟急道:“我不是威胁你……”   叶梦色仍是不能置信:“你只是看见我样子,也许喜欢这样子……你所说的。以后会后悔的。   柳无烟激动的一反时。“螳”地一一声震夭价响。竟一拳打在自己胸膛上,盔甲都瘪了下去,叶梦色吓了一大跳,没想到柳无烟的性于竟是这样直烈。   柳无烟恨声道:“我是个被人冤枉不得的人……”   叶梦色忙道:“我冤枉你什么了?”   柳无烟厉声道:“我不会后悔的,我永远不会后悔的!我会为你做一切。   叶梦色脸色白皙,道:“可以退出天欲宫?”   柳无烟在盔甲里沉默半晌.终于沉声道:“可以。   叶梦色皓齿咬下唇:“可以不再为恶江湖?”   柳无烟道:“可以。   叶梦色闪亮着美眸:“可以弃暗投明,为飞鱼塘效力?”   柳无烟即答:“可以。   叶梦色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道:“但是……你答应了这许多,我却什么都没有答应你……”   柳元烟坚决地道:“你什么都不用答应,只要一一一”   叶梦色咬着唇,垂下了眼睛,柳无烟终于把话说下去:“……只要一一一你当我是朋友……”   叶梦色道:”我当你是朋友……你能不能去帮我的朋友破阵。   柳无烟高兴得连同笨重的盔甲一起跳起来,又重重的“砰“地落在地上,兴奋的道:   “真的?”   叶梦色微微笑着:“可是……”她柔声道:“我总应该知道我朋友的样子吧?”   柳无烟却突然缩了一缩,这一缩,似是怕别人瞧见自己的佯子,其实在厚重密封的盔甲里,谁也不会看见柳无烟的样子。   但是柳无烟仍是怕人瞧见。   叶梦色一见这种情形。心中疑云大起,但也升起不忍之意,即道:“当然,日后再看也不迟。   柳无烟似乎这才比较平静下来。他道:“我们去救你的朋友去。   这时候飞鸟已快要变成一只燃烧的火鸟。   四周都是火焰,地上喷着火油,天上罩着火刀,最糟糕的是,他手里接了一个炸弹。   而他却不知道那是炸弹。   就在这个紧急关头,火光中忽然出现一人,这个人一出现就抓起飞鸟刚才脱掉丢到远处的僧袍,一卷一带,就把轰无雷裹住抛飞出去!   “轰”地一声,震天雷在远处爆炸,雷火满布,光焰万道,狂风突起,骇飓怒呜,飞鸟险些站立不住,这时地上火势更烈,那人忽然双袖卷起,地上滚沸的黑油,被狂风卷起,投向丙火之位。   只见怪吼一声,一个胡须皆赤,筋骨尽露的壮汉皇仓而出,身上也沾了好些黑油。   只听他声音焦烈,大吼道:“你是谁?”   那人道:“年不饶,你的火遁快收了吧,否则我就用庚金戊土癸乙木来破你。   年不饶咆哮道:“这里乙木斩尽,癸水隔绝,庚金全无,戊上不动,你凭什么来制我!   飞鸟这才看清楚来人,喜唤:“李神相!   年不饶一扬手、数点冒着蓝烟青焰的小石,尖啸着射向李布衣和飞鸟大师。   飞鸟正要接过,李布衣阻止道:“不可,那是硝石。”僧袍呼呼地舞扬开来,把漫大硝石裹住,连袍一齐扔出。   只听一连波波数声,僧衣炸得个稀烂,李布衣侧耳一听,道:“焰硝、火硝、芒硝、生硝你都有了。   年不饶一扬手,又打出数十枚色白而飞行时发出紫青火焰的事物,一面道:“还有蓝硝、水硝、马牙硝和皮硝,教你见识!   李布衣突然一掌击在前面土上。   土扬起,激喷而罩住石硝,发出连串的爆声,在尘溅泥散中。李布衣掏出一件东西,是一面凹面的镜子,李布衣把它映在火焰与阳光之间,也没进一步的行动。   飞鸟大师奇道:“你——”   李布衣摇摇手,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果然年不饶一俟尘埃落地,立即挥舞手上兵器攻了过来。   他的武器是一根火把。   在这布满火焰、石油、硝石的环境里,只要一沾着火头,只伯立即就要烧成炭灰。   年不饶挥舞火把冲来,倏地,发觉李布衣手上的事物,映着阳光然后透过火把,再折射到年不饶的脸上某一点,突然之间,年不饶在颊上的石油,刷地焚烧起来。   跟着下来,他身上火焰迅速蔓延,身上数处都着了火,端的成为一个火人。   年不饶狂嚎怪吼,突然盘膝而坐,紧合双目,念念有词,火在他身上炽热地焚烧着;仿佛与他全然无关似的。   那火虽熊熊地燃烧着,但似烧的不是他的身躯一般,李布衣突然掠去,一葫芦药酒淋洒下去,火势登时更炽烈数偌,年不饶定力再高,也忍不住张口叱道:“你一~”   一字未完,李布衣手上的葫芦,飞出一道酒泉,射人年不饶口里。   年不饶收口已不及,一股酒泉。灌入喉里,他勃然大怒。须发根根竖起,就指怒道:   “看你烧不烧得死我!   不料这句一出,年不饶自己已脸色大变。   原来他在讲那句话的时候,嘴里的口气竟串成一条火龙。一时间,他身体内外皆焚,终于无法抵受,犹如身置烘炉,转眼间就要焙成一块炭。   这下他真的五脏齐焚、通身着火,绝望地呼号起来:“救命。救我……”才呼得这两声,口所喷火焰更烈,周遭红焰轰发,烈火飞扬,罡飓怒号,年不饶掩脸尖嘶打滚起来。   李布衣见状,忙向飞鸟道:“不行,他受不了!一掌向年不饶头顶拍去,飞鸟以为李布衣要年不饶免多受苦,一掌拍死了他,不料李布衣连拍几掌,竟把年不饶逐渐拍入坚硬的泥土里去。   最后,年不饶整个身于被拍得埋人士中。   飞乌搔搔光头,不禁问道:“你干什么?”   李布衣道:“替他灭火啊!“   飞鸟奇道:“五行中火化上,乃是相生,怎么可以灭火?   李布衣道:“五行常胜是指某一行必胜一行,例如金定胜木。土定胜水,水定胜火,火定胜金,但墨翟认为五行无常胜,即某行胜某行是相对的而无纪对的,在不同的条件下,例如水虽可以把火扑灭,但火也可以把水烧干,火可以把金熔化,金属也可以把火压熄,事情是可以倒反过来的,只要让这一行存在的条件较利于另一行,故此土重亦可克火。   他说着再“嘿”地一声,双掌用力拍地,“噗”地一声。竟把年不饶自上中以内力激飞出来。   年不饶周身上下,已为火烧伤,但因脸部最迟入土,是故脸孔的伤最重。   他溃烂的眼皮艰辛的翻着。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你以火制火,用的镜子是不是阳燧?”   李布衣答:“是。”阳燧是一种精炼玉石所铸造的玻璃,一说是由铜锦各半的青铜合金制成的.据《淮南子》记载:“阳燧见日则燃为火”.是一种古老的取火用的镜片。   飞鸟仍是不解:“火怎能制火?”   李布衣道:“以柴枝之燃丢人山火之中,柴枝之火顿失其威力。这是以火制火的一例,火不但能制火,同时也能引人,把星星之火点燃震天雷。便是以小火引出大火的例子。   年不饶惨笑道:“我便是被你引出了五味真火以自焚。   李布衣道:“惭愧,我除了激起你的恼怒,再以溜刺、鲤鱼肉、石胆。丹砂、五芝掺和配制的烈酒,射人你喉里,才引出了你五味真火,使你无法自制而自焚。   年不饶哑着声音道:“我……服了你……你不杀我……我也再无能力阻……拦……   你……这一阵……就算我输了。……”   李布衣在包袱里掏出一瓶药物,抱拳匆匆道:“这是‘百火玉函膏’,请敷上,可止烧的之伤……你的伤应无大碍,承蒙相让,我还要再去闯阵。   他侥幸能靠“一禅指”击退土阵何道里,按照五阵秩序,倒转逆行,从土移火,恰好救了飞乌大师。   他急于去闯水阵。   而他最情急的是金阵。   金阵原本是“五遁阵”的第一关,现在成了李布衣的最后一关。   一一一叶梦色。她怎样了     第七章 水和木     李布衣和飞鸟和尚到了“陡崖跳浪“,视野为之一阔,心境也顿为开朗,凉风徐疾倏忽,天色奇幻。飞鸟刚才差点没给火阵烤成焦炭,现在看到水澈清凉,真恨不得跃下去象鱼一般快乐自在。   李布衣却道:“飞鸟,游不得。   飞鸟道:“我知道,这是水阵,”他不在意地笑道:“水阵里做一条翻肚的鱼,总比在火阵里变成烤鸡的好。   李布衣道:“不见得。   他拔起岩缝里的一根草,在水里浸了一浸,交到飞鸟手上。飞乌呆了一呆,道:“给我吃?   李布衣游目四顾,摇首。   飞鸟仍不明所以:“给我种?”   李布衣仍是摇了摇头,皱着眉,似在估量形势。   飞鸟有些光火了:“给我纪念?你故作神秘什么?   李布衣仍是摇头,向飞鸟手中的草指了指,微笑道:“都不是。给你看的。   飞鸟一看,手指间的草叶,已变得一根发丝似的。又黑又售。吓得他忙丢了草叶,咋舌道:“看来到了水里,还是变成烤鱼。   又为之瞠目道:“这……这么多的涧水,全下了毒,不是毒害了不少鱼虾吗?   李布衣沉声道:“这倒不会,只我们驻足这一带的水才有毒。别处倒没有,这才是水阵殷情怯的厉害之处。他是从武当天激上人口中才知道“水阵”乃由殷情怯主掌,“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飞鸟突喜道:“白青衣!   只见一处象帆船一般的石上,有一人青衣飘飘,甚是儒雅,却不是白青衣是谁?   飞鸟笑道:“白青衣一定打赢了,过关了!他还受了伤哩!飞掠过去。   白青衣却一直对他微笑着,臂上、腿上都有血迹,岩石上冲激着浪花,端丽无比。变化万千。   飞鸟掠上帆船石,正要向白青衣掠去,忽然,背膀被人搭住。只听李布衣沉声道:“慢着。’   飞鸟一愣:“什么?   李布衣对白青衣冷冷地道:“人不是白青衣。   飞鸟几乎要飞起来:“他是白青衣啊!你有没有发烧……”   李布衣道:“白青衣的暗器,断不会打在他自己的身上。   飞乌一看,果然“白青衣”腿、臂上都嵌着白青衣那叶子形状的独门暗器,这一来,再看过去,就越看越不像白青衣了。   “白青衣”笑道:“来的敢情是李布衣?他这一笑,声音竟是低沉。柔靡好听的女音,甚有风韵。   李布衣尚未答话,飞鸟即抢着道:“我早知道你不是白青衣。过来一试,果然是冒牌货!   这“白青衣”笑道:“若不是李神相。只怕你此刻已是一只水里的死鸟了。   飞鸟也不生气,哈哈一笑,道:“你看走眼了,我特地穿过来。让你来不及借水遁或投水自尽。   殷情怯伸手抹去脸上的易容药物,冷笑道:“就凭你?   李布衣忽问:“白青衣呢?   殷情怯道:“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飞鸟怒道:“你杀了他?”   殷情怯道:“也杀了你。她手上忽然多了一个水晶盒子,盒子里盛满着水,小小的空间里有各种各式的鱼类在游,珊瑚,海草,随水势飘晃,气泡像一串串珍珠一般亮丽,整个水晶盒子剔透可爱,飞鸟不禁为之神往,道:“嘿,可真好看一一一…   忽见气泡“薄“地碎了一个,眼前忽然都是柔漫的水,滇树琼花,珊瑚鱼虾、贝宫珠闭,尽在其中,飞鸟几曾见过这般美景,忽见自己身边有几串水泡冒起,迷糊中,只觉得可能是自己吐出去的气,可是他又怎样能活在水中?这些,他迷迷糊糊中,都不理了,只觉得纵葬身在如此宛似太虚的仙境中,生又何妨?几又何妨?   突听一声叱喝,把飞鸟喝得猛然一省。   飞鸟这才发现,在帆船石上,李布衣已经与殷情怯动起手来,两人还打得十分激烈,“乒”地一声,水晶盒在岩上摔破了,显然是李布衣夺得了上风。   飞鸟想过去助战,突然眼前一黑,气为之间,竟“咕哆”一声,在石上摔了个仰八叉,差点没卷人浪潮里去…   飞鸟这时才知道不知何时,自己竟喝了一肚子水,胃胀卜卜的,很不好受。十分辛苦。   李布衣一见飞鸟仆倒,立即放弃战斗,向飞鸟处惊了过来。   飞鸟气呈呈地道:“这妖……女,施的……是什么……魔法、他只觉鼻子口腔全涨满了水,很不好受。   李布衣道:“那是魔家的‘寸地存身法’。   飞鸟更气,向殷情怯乾指道:“这……算什么‘水阵’!   殷情怯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也相当惊震,“微未的水阵是以洪流灭顶,高深的水阵以柔水攻心,你又算是什么闯关者?她口里虽是这样讥刺,但心里也着实惊讶于飞鸟和尚在灌了那么多涧水后,竟能在如此极短的时间内真气系已调复,说话也一气呵成得多了。   就在这时,通向李布衣与殷情怯之间的距离的帆船石上,突然轧轧作声,裂成两片,向下沉去。   而在殷情怯脚下所踩的那一片岩石,真像一艘帆船,顺水流去,李布衣目瞳收缩,道:   “覆舟之计?”   飞鸟眼见岩石已快被水淹没,心中大慌,急叫道:“我不口渴,我不想再喝一次水……”   李布衣突然自包袱里掏出一个锦囊,锦囊的皮质十分特别.但绣上一层极好看的图案,锦囊突起一浑圆的事物,李布衣把锦囊取出来的时候,脸上充满了珍爱、不舍、缅怀之色。   他终于把锦囊的丝缎收口一放,里面倒出一物,迅即落人水中,飞鸟眼快,也只不过瞥见一颗橙大的珠子,骨地没入水,但忽觉自上一阵凉浸浸的。眼睛有些刺痛,忙用手指试,竟在眼眶里抹出一些薄薄的碎冰。   飞鸟大奇,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李布衣的眼睛全未离开过珠子掉落的地方:“雪魔珠。   飞鸟一楞:“米纤的‘雪魔珠’。米纤外号就叫“雪魔珠”.在江湖上倒无人不识、无人不晓的,他当然不知道李布衣和米纤那一段情。   这时候。水势随着岩石的沉落,已及脚踵,飞鸟只觉这涧水十分冰寒刺骨,苦着脸道:   “想不到飞鸟飞不成,成了水鸟,还要变冰鸟。   李布衣道:“鸟是飞不成,但冰是做成了。   飞鸟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涧水忽然都不汹涌,柔静了下来,上面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李布衣道:“你轻功行不行?”   飞鸟仍是给这奇景吓呆了:“什么行不行?   李布衣道:”米姑娘的‘雪魔珠’.治水辟火,还克邪降魔,我们收了珠。只有片刻时间。冰就要融了。   飞鸟抖擞精神,道:“我的轻功?没问题。,李布衣一笑,甩手向锦翼一收,唆地明珠夹带耀目华彩,吞入囊里,寒意一瞬间,已重收回锦囊。   李布衣叱道:“走!   两人跳着水面上的薄冰借力,飞跃急掠,纵过数十丈,在寒涛、伏流上飞驰。薄冰也时有碎裂涣散处。所以下足非常小心,这时地势忽然一隐。四面土堰堤丘,虽十分枯干,滴水全无,地面已出现又深又阔的龟裂痕迹。   飞鸟走到来了.冰已融解,“格”地一声,他下脚重了,踩碎薄冰,一足隐人涧水里,全身就要下沉,李布衣闻声出手,闪电间已把他偌大的身子抛飞出去,自己也紧跟着提气急纵,飘然落在干地上,回头望去,薄冰己全融化为水,微微细响着碎冰的声音,很是好听,奇的是涧水盈而不溢,并不向土堰下流去,满满的盈注成一道透明的水墙,煞是好看。   飞鸟结舌地道:“那……那妖女会使邪术。幸好……达到了安全地。   李布衣突然伏耳于地。听了半晌,脸色一变,疾道:“这里也非可留之地。   飞鸟诧然问:”为什么?”   李布衣道:“这里地势低。水势不可不能往下流,只要她把上游沙囊毁去,水疾冲下,以激水之疾,避高而趋下,避实而击虚,我们难有活命之路。说着正要退走,飞鸟却好整以暇。   这回轮到李布衣奇道:“你想做只淹死的鸟?”   飞鸟悠然道:“我才不怕,你有雪魔珠,水都成了冰,哪里淹得死了。   李布衣跺足道:“现在我们不是在水上,而是在水下,就算水结成冰。那么我们在水底只有变成了冰鱼/   飞鸟这才恍然大悟,一拍光头:“是啊!正要走时,水声澎湃,高浪如山,暴雨密雪般迎头罩落,转瞬间,堰下的凹地已被洪水填满!   堰上有一个女子,水珠溅在她身上,她仰着雪白脖子,来承受水意轻蒙。   她脸上的表情,似是笑,也像在哭。   在水声哗然中,她喃喃自语:“又两条性命……又两条性命忽听背后一人沉声道:“‘又’是什么意思?白青衣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   殷情法人在风中,突然像冻结了一般,她没有立即回头。只问了一句:“你是怎么出来的?”   背后的李布衣道:“凹地上有深阔的裂纹,这裂纹直通往高地内层……当然,我也用了一点‘土遁法’。”   殷情怯一笑道:“我忘了,土止水,你不是用遁法,而是用五行相生相克来破阵。   说到这里,她霍然回身。   李布衣大喝:“出手!”喝声甫起,殷情怯双袖暴长一丈。如水挥出,飞鸟听后一震,如虹惊电掣,两道板斧闪两道白电急光,凭空切断双袖,同时间,李布衣如雁贴地而掠,疾如电飞,青竹竿已向殷情怯攻了一招。   殷情怯倏然掠起,半空身子一扭,水蛇一般疾投入水里,激起的白浪隐带血色,而李布衣立在堰上,杖尖也有血迹。   飞鸟犹有余悸地道:“她死了没有?   李布衣道:“她命不该绝。”只有他心里才知道,刚才那一刺,在出手的时候已震动了他的伏伤,压力也有所不足,所以这一刺之速度,力道已大打折扣,否则殷情怯决逃不掉。   但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在自问:“若他这一击真能把殷情怯杀死,他会不会真的狠下心,去杀死一个女子?   一一一除非她先杀了白青衣……   他没有再想下去:他知道目前最紧急的是先闯金、木二阵,如果白青衣已遭不测,那么这种不测决不能重演。   枯木在木阵中,在木制飞鸟、黄蜂、蛰虫的攻击之下.本来就难以幸免于难。   何况农叉乌也已经出了手。   农叉乌的兵器是一根木忤,长达九尺九,枯木的武器只是半尺不到的王管,但农叉乌却不能把枯木攻杀。   枯木虽然占尽上风。但每到危急,遇木鸟猛袭或木虫蜇噬之际,总是先一步在大灵盖一拍,然后硬掌一击,总能安然无事。   枯木虽败,但不倒,更不能置他于死地。   他一面奋战,一面冷沉地道:“农叉乌,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枯木冷然道:“我迟早会把你的树木一把火烧光。   农叉鸟阴笑道:“烧!烧呀,你不烧,我自己来烧。   只见他袖中一点星炎飞溜而出,沾着树身。立即蔓延。顷刻形成万木齐焚,烈焰冲天,酿致大灾。   只见火焰熊熊中,万木齐吟,飞灰浓烟,和着焚枝燃木,不断塌下,时传毕剥爆发之声,枯木神色中已没先前镇定如恒。额上汗珠不断淌下。   农叉乌怪笑道:“怎么?你本性属木,而今我反以火焚木,先毁木阵,可烧着你的本命元神了吧?”   枯木怒道:“你……你这不是木阵!   农叉乌嘿声道:“谁说木阵不能有火,本成火正是相生,我以火制木,是我的聪明、你的愚笨。   枯木叱道:“你一一一”忽被木鸟啄向肩膊,他急反拍天灵盖。但全无效用,肩膊被扯下一大块肉,鲜血淋漓。   一时之间,那些木蜂木虫,全飞袭向枯木道人,农叉鸟也全力反扑,却在这时,着火的巨木纷纷坍倒,只见一金盔甲人伏滚火头上,所过之处。火势大受阻碍。   农又乌怒叱道:“柳无烟,你要反了!   柳无烟在盔甲里沉声道:“金能削木灭火。你还是降了吧。农叉乌气得脸色都绿了,手一挥,木鸟木虫都向柳无烟袭去,们柳无烟在层层盔甲护罩之下,这些攻击对他而言,根本不生效用,反而一一被他击毁。   农叉乌突然向枯木虚击几招,人影一闪,闪入一株带火的茂叶巨木之中,摹然之间,火势大盛,火舌向柳无烟卷来,只听树里农叉乌道:“火可熔金,我先熔了你这个叛徒!   柳无烟虽有金甲护身,但在火势熔焚之中,既难呼吸,而盔甲渐热。出手也困难了起来。   忽见一柄如寒玉浸泉般的剑影,破木而入,登时把火焰压挫,一个如同寒玉般清艳的女子,在木影火摇中间人,一剑刺人巨木。   只听树内惨哼一声,一人捂胸踉跄闪出,枯木玉管一样,衣叉鸟急闪得快,但右脸鲜血长流,一目己被挑出,柳无烟急长身拦在农叉乌之前,道:“两位住手,请赏我薄面,不要杀他。”   枯木颓然住手,道:“我命是你救的,你说不杀,便不杀。”   农叉乌掩脸低吼道:“我道你为啥转了性,原来是为了女色……”他看到叶梦色和柳无烟一齐出来,便作如此推断。“我早知道你这小子吃碗面,翻碗底,不是什么东西,但宫主还是派了你守金阵。给你来这个阵前倒戈……”   柳无烟怒喝道:“住口!显然因为十分恙怒,这一声暴喝震得铠甲键然回响。   却在这时,地上忽裂了一个洞,柳无烟隆然而倒,掉了进去。     第八章 五行破五遁     柳无烟刚掉下洞里,奋力想以金坚之力破土层跃出,不料土地四合,紧紧压住了柳无烟,只冒出一个盔甲的头来。   柳无烟向叶梦色大叫道:“何道里来厂,快走!   枯木四顾道:“他在哪里?   叶梦色断然道:“我不走。”持剑前来,柳无烟暴喝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快走!   只听地底里传来几下干咳,隐隐有个声音道:“柳无烟,你果真是重色轻友。   “蓬”的一声。自地底里弹出一人,泥土自他身上籁籁而下,柳无烟拼力挣扎,要震开土层,那人突抛出一物,也没怎样使力,那物件“唆”地向柳无烟露出地面来的销盔迅速射去,宛似被一股大力吸去似的,枯木用王管一抖,“叮“地一声,那事物去势不休,仍投向柳无烟,”咋”地粘在盔甲上。   那事物附在甲上,柳无烟登时全身犹如被八爪鱼的吸盘吸住一般,再也动弹不得。枯木定睛一看,原来那是一具顿牟,所谓”顿牟掇芥,磁石引针”柳无烟此刻全身销甲为之所吸,哪里还能作寸移?   这边叶梦色已与何道里交起手来。   何道里扔出顿牟后,一直激烈咳呛着,但却从容应付叶梦色的攻击。   枯木本来不拟参加闯“五遁阵”,其主要原因便是畏忌这个何道里,但而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挥舞王簪叱喝:“我跟你拼了!   何道里忽用手一指,道:“跟你拼命的事物还多哩!   枯木一看,脸如死灰,目瞪口呆。   原来在万树着火焚焰之旁的土地上,烟雾蒸腾,热焰幢幢,然而在腾辉耀彩之中,只见宫室,台观、城垛、车马、冠盖飞驰而至,而且尚有千百十人,全都黑皮红睛,白布披头,手执弯刀,威猛高壮,钢发铁器,向他冲杀而来。   莫说这一干事物凶神恶煞,莫可抵挡,单凭这种声势,枯木自度武功再高十倍,也同样生不了作用。   就在此时,他双足“涌泉穴”突然一痛。   他发现时已迟,只见上里伸出两只淡银色的手指。   枯木的自拍天灵盖的武功,可刀枪不入。气功不侵,但足底“涌泉穴”为其罩门,如今失神于眼前,底下竟为何道里所趁。   叶梦色本来全力对付何道里,眼前一闪,何道里身形往下沉去,叶梦色横剑抱持,以防何道里来袭,不料枯木已中暗算伏地。   何道里破土而起,咳着笑道:“只剩下你一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忽听背后有人道:“何道里,若我不发声就出手,你必然输得不服。   何道里目光闪动,道:“李布衣是背后暗算的宵小之徒么?”   他返身过去,就看到身上仍满是泥污的李布衣,道:“你脱困得好快。”   李布衣道:“你复原得也不慢。   这时大局已非常分明,李布衣闯过土阵,但何道里仍能作战。火阵年不饶已无作战能力,水阵闯关音白青衣与守关者殷情怯,相继失踪,木阵枯木和农叉乌俱受伤,金阵柳无烟倒戈,但亦被围。现在是何道里独自对抗李布衣、飞鸟和叶梦色三人。   以武力、道行论,飞鸟和叶梦色自然难以取胜何道里。   李布衣却能。   不过,叶梦色、飞鸟。枯本和柳无烟都不知道李布衣还患着伤,而他身上的伤是极不适宜动武,甚至可以说是不能动武的。   叶梦色一见到李布衣自火焰中走出来,就怔住了,千头万绪。也不知在想什么,但一直有一个意念很明确,那就是:李布衣已经来了,可是只要自己死了,就再也见不到李布衣了。   李布衣见着叶梦色,心就安了。   但他没有多想,也没有多看叶梦色。   他全神沉浸在这一战之中。   这一战无疑是决定道高还是魔长的一战。   何道里似一下子看穿他心中所思:“这一战,你若败了,白道就要垂头丧气三年,如果胜了,半月之后,还要在飞来峰来一场金印之战,所以,你不可以输,我可以败。   孪布衣淡淡笑道:“你是想增强我心头负担,让你可以从容地使五遁阵法,而我却不能专心施展五行破法?”   何道里重咳了几声,道:“五遁么?我早已使出来了。他用手一指。   李布衣望向刚枯木刚才望去的地方,只见千军万马,黑海飞云,犹如凶魂恶魄,展布开来,李布衣却看得眼也不眨。道:“这是海市蜃楼,是光线经过蒸气忻射所致,今日所见,大概跟欧阳文忠出使河朔,经过高唐县客舍中所见略同吧。   他淡淡地道:“这只是虚幻映象的蚊蜃,既不能助你,也无法伤我”   李布衣笑笑又道:”你利用阳光折射来制人心,确不仅精通。上阵而已,火遁也一样高明,佩服.佩服。   何道里忽然一掌击在上上,轰然声中,地上裂了一个酒杯大小的洞,李布衣知这个洞口早已掘通,只是上面还结着实土。现今何道里一掌击破,不知此击是何用意?   却见土洞裂开不过转瞬时间,“哗”地一声,自地上冒出一股清澈的水泉,直喷至半空,再斜斜无力地撒洒开来。   飞鸟一见惊道:“石油……”   李布衣道:“不是一一、”他知道那只是地底一股无毒的温泉。在地壳冥气的压力下,一旦开了穴口,立即涌喷,尚未开口道破。只见一道七色虹桥,愈渐明显,奇彩流辉,彩气缤纷,霞光澈舵。而这七道颜色又各自纵腾缠绕,化成彩凤飞龙一般,只不过盏茶光景,只见彩虹上下飞舞,左右起伏,目迷七色,金光祥霞、令李布衣、叶梦色,飞鸟、桔木。柳无烟皆目为之眩,神为之夺,意为之乱,心为之迷。   现刻他们眼中所见之美色,为平生未见之景,所谓“赤橙黄绿青蓝紫,谁持彩练当空舞”,何况七色互转,流辉闪彩,飞舞往来,又化作鱼龙曼衍,千形百态,彩姿异艳,奇丽无祷,煞是奇观。   枯木和柳无烟却受制于人,恨不得投身人那幻丽的色彩里,但也苦于无法行动;叶梦色和飞鸟则已先后举步,心中在想:这样一个美丽仙境,纵为它而生为它而死也不在此生了!   其实李布衣也是这种想法,不过他心里同时还萌生了一个警告的意念:那是何道里摆布的诡计。   他想闭上眼睛,但眼皮却不听使唤,那六色幻彩何其之美,绝景幻异,旋灭旋生,李布衣实在无法闭上眼睛。   但是他却做了一件事。他对喷泉口旁一截木干发了一掌。   木干震起,滚塞住喷泉口,喷泉口水力甚壮,依然把木干冲击托起三尺余高,但水气已不似先前弥漫天空。   登时那道芒彩千寻,祥光万道的彩虹消失不见。   叶梦色和飞鸟如大梦初醒。   “砰”地一声,李布衣背后己着了何道里一击。   原来何道里借夕照之光,背日喷泉,造成虹霓,即是以“回墙”作用造五色,这也是东流五术中“日遁”之法——即日。月、火、木、金。土中之“日遁”——但因忍者不分昼夜,一般只称五遁,此以水火同使,用色迷众人,再施杀手,但李布衣危机瞬息之际堵塞泉口,破了水势,便等于解决了目迷于色之险。   但是何道里亦己欺近李布衣,一掌击出,李市衣一破阵即闪躲,依然被掌风扫中,咯出一口血,突然发觉,原本四肢强持之力完全消散。   何道里喘息笑道:“你四肢伤势本重、大概是用了什么药物把它锁住,我这一掌,虽然打不死你,但足可以叫你打回原状,旧伤复发,无法作战,只有等死了!   飞鸟和叶梦色纷纷怒喝,攻向何道里。   李布衣汗淋淋下,紧皱眉头,在勘察地形。   等到他双眉重新舒展开来,不过是片刻功大,飞鸟和叶梦色已险象环生,李布衣因伤痛而颤抖的手,拾起地上枯木遗下的长处。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嘿”地一声,长曼刺出,“波”地,响,刺人一处土中,然后喝道:“何道里。   何道里应声回身。   李布衣忽用力一抽,拔出长量,霎时间,何道里只见溺泉喷溅,心里暗叫不好,只见光霞由淡而现,彩烟笼罩,雅丽万方。光华缤纷,汇为奇景,何道里竟无法掉首不看。   转眼问紫雾出霞,彩气氛氢,霞飞电舞,上烛云脑下临遍地。光幢绝色,何道里、叶梦色、飞鸟三人都被这霞光迷住了。   原来这种水火合并眩目吸神之法,只是唐代张致和写的《玄真子》一朽里,“背日喷水本成虹霓之状”的一种活用而已,所谓“背日喷水“,即是喷水和光线进行方向相同,才能见虹霓。孙彦先有谓:“虹乃雨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   先时何道里向阳而立,喷泉顺阳光线进行方向而射,背阳之李布衣、叶梦色、鸟等眩惑于虹,但何道里却因阳光直折而看不见,因而可以制人。   之后他揉身向前,击倒李布衣,方向已然倒错,但他以为大患已伏,并不为意,不料李布衣对堪舆风水之学甚熟,地底既有热流,喷口必不止一处。故此觅着一处向阳所在,刺破泉穴,泉激喷半空,因风雨前的夕照和青玎谷地理环境,林火余映的关系,造成霞光闪变,幻丽万端,只引住何道里的视线,同时间,“卜”的一声,地底温泉因多了一道出气口,压力顿消,水力立减,先前的那一处被何道里震穿的穴口,木干落下,塞住泉口。   这一来,李布衣用了同样的方法,以水火并施,金木上同行,反制住何道里。   只是叶梦色和飞鸟与何道里始终在同一方向,令李布衣受伤之余,无把握之前不敢出手。   合当何道里这次命不该绝。自地底之热泉喷溅中,有几滴落在何道里脸上。   何道里陡觉疼痛。斗然一省。   李布衣知时机稍纵即逝,立尽全力纵去,长量刺出。   何道里一省之时。乍见长量已近前,他一双发出淡银色如同金属的手,及时一合,挟住量。   李布衣此时四肢难以运力。久持下下,李布衣决非何道里之敌。但李布衣始终向阳而立,占着有利之地势,何道里神志始终为五色所眩,亦已无法运聚全力以抗。   正在此时,残阳如血,突然之间地壳震动,万木齐摇,李布衣。何道里二人为之怔住。   不过是片刻之间,地动山晃,土为之裂,银泉迸溅,虹彩顿灭,泉水各分数十穴隙喷出;此激波撞,徘荡回旋,流走如龙,在半空交织飞舞。   这一来,日掩芒移,反而下见了彩虹,只见天空云飞飓闪,雷声爆散,一记比一记响,宛似地底山壑里,炸起一个又一个大霹雷,而天时狂风卷雪,急浪漩花,电光时见,如火耀天,鸟云布合,插天如角,大木尽拔,悉卷入云,加上雷声、电光、花火、地动、山摇、岳移、土裂、石崩,令李布衣和何道里不由自觉都放下长量。失声叫道:“地震!   这刹那间,两人只觉风云色变的大地之威,才是无对无匹的,什么五行五遁,与之一比,实在连施展的余地也没有。   大魅山青玎谷本来就是人山常爆之地,所以才有金、木、水。火、土的奇异地形。而地底热泉奔流个息,这时地浆熔岩。适时涌出,地壳移动,如浪滚涛分,扬沙拔木、天呜地叱、海啸山崩,四山八方一齐袭来,真是日月无光,天地变色。   只闻震天价的霹雷重叠往复,星山火海声势猛烈令人震怖,这各大武林高手都匍伏地下,只觉耳鸣心悸,目眩神昏,莫可抵御。都自度必亡。   这时一颗带大雷石轰隆滚落,虽没压着任何人,但声势惊人。飞鸟连跌带爬,奔向枯木。相拥一起,而地面裂开,反使得柳无烟得以复出,不过他金甲仍为磁石所制,难以移动,他一直看着叶梦色,一直喊着几句话,但在万木呻吟迅雷轰隆声中,他喊的是什么,谁也没有听到。   叶梦色在这山摇地陷之时,仍是站着,她两道明澈的眼眸,望向李布衣。   那一道彩虹幻象,仍留在她的心里,忽然问,彩霓消失,换作是风啸海吼,她看见了李布衣。   她正要想说些什么,可是狂风骇浪,掀天覆地的掩盖了她的声音,这时,林里的大火大部分被风刮断吹灭,其中一截木炭,带着火焰飞撞向叶梦色背后。   叶梦色却没有警觉。   柳无烟和李布衣同时惊觉,一齐大呼,可是声音被呼啸切断。柳无烟被磁石所制无法上前,李布衣不顾一切,在地上一路滚了过去。   这一阵翻滚,总算是顺风就势,撞在叶梦色双腿上.叶梦色本就在走石飞沙,林木断裂中站不甚稳,这一撞之下,叶梦色便跌倒于地。   她刚一摔下,着火木炭刷地闪过,钉落在泥地上,直没入半尺,木炭上的火头仍是闪烁着焰影幢幢。   这时折木飞沙,凌空散坠。仿佛山陷天崩,不少带着火头的断木。裂石,纷纷飞坠,叶梦色惊叫一声,李布衣一手环护她肩臂,身子伏在她身上。免她被飞星流火所伤。   洪涛骇浪般的震荡依然进行,无数木石自两人身上、身侧飞过,也有些打在身上,李布衣在想,天意难测,天威难犯,大家生死存亡。在山崩地裂的情形下,惟有各安天命了……   忽听时梦色道:“大哥,没想到……我们要死了。   李布衣微吃一惊,按理说,在这大霹雷夹着百万金鼓之声自云霄地底齐鸣之际,叶梦色低微的语音是不可能听闻的,微一寻思,发觉自己左耳正贴近叶梦色唇边,她的乌发柔柔,全拂在他的脸上,叶梦色是在他耳边说话的。   李布衣忙想退开,但知叶梦色害怕,不敢离开她,便想温言安慰几句,不料叶梦色又说:“大哥……跟你一起死,我很快活,我很快活。她语音在飓急风旋之中虽然低微,但安详如故。 第 三 部 反噬杀手   第一章 过关衣     李布衣怔了一怔,只听叶梦色梦呓似的道:“大哥,你看……这像不像红紫山下的夜晚?”   李布衣顺着她清亮的明眸望去,只见几截燃木,被风吹得火舌忽隐忽现,炭焦处也暗红一阵,金亮一阵,远近断柯裂石,宛似宇宙洪荒,李布衣不由得想起荒山之难,两人对篝火弹唱.虽然当其时荒山寂寂,全不似而今风云飞.但由于伏首平视,眼前所见,恍错问有置身当日红紫山之感。   叶梦色唱:“……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咽,欲笑还颦,最断人肠。李布衣听见这微微细细的歌声,夹在风啸中传来,更为动听,这首歌是荒山之夜,叶梦色曾对他唱过,他击环节相和,一念及此,便想拍地击节,这才省觉所处身之地,是在危殆之中。自己贴近在叶梦色身畔。惊然一省,忙道:“小叶,你不要怕……”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劝慰好。   叶梦色却欣然一笑说:“我哪是怕,我是……”下面的话,因风涌急证,也淹没了语音,李布衣听不清楚,但这时叶梦色离他极近,这一笑间美不可方物,风怨雨翻只增加她一种冷的艳的愁思的美!   李布衣在风中听叶梦色说些什么,可是看见她的明眸,隐蓄幽怨。唇吸动着,李布衣忽然明白了。   他震了一震,心里只有一个意念:不可以的,那是不可以的……他本来陡地想避开去,但是看到叶梦色翠黛,在幸福安详的容颜透露一种不胜凄楚的哀幽,李布衣实在不能那么做!   此刻.他的心乱得就像风。   叶梦色只觉大地欲裂,自分必死,再也矜恃不住,双手拥抱李布衣的腰身,哭倒在他的怀中。   李布衣本能地想推开她,但又不忍,正想温言安慰几句,这时天际星光疾闪,一个接一个大霹雷劈了下来,昏沉的地面闪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光,李布衣刚才低首,第一道电光,看到乌发布散下白皙秀细的玉颈。第二道电光。叶梦色刚好抬起头来,反光照见她白生生艳脸上泪痕未干,第二道电光,照进她的明眸里,李布衣忽然之间。觉得满心柔情密意斩不断,而山移岳接天崩地灭,他再也无法自持,双手紧紧地抱住叶梦色的娇躯,两人都在说着一连串的话,但谁也没听到对方的说什么,只觉得对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却不是为了惧怕天诛地灭。而是忽然间,都那么地不想死;那么希望活在一起。   很久后,大地风雷逐渐平息。   地底熔岩终未能冲破地壳,洪涛骇浪的岩浆重新归人地底,致令河翻海转的地震也化作苍龙止歇。   李布衣和叶梦色仍相拥着,这刹那,没有应该或不应该,没有可以或不可以,没有害怕世故和禁忌。   就在此时.李布衣和叶梦色忽被一声哀号惊醒,两人迅速的离开了对方。   一络发丝还粘在叶梦色的唇边。   那一声低吼是柳无烟发出来。   他这一声自盔甲内发出来,充满了绝望、哀伤、愤怒与悲痛。   这一声惊醒了大家。   一一一暴风雨,地震已过去了!   一一:我们没有死!   叶梦色微惊似的匆匆抬眼望了李布衣一眼。   李布衣自腰畔拔出竹杖,霍然一回身,就看到何道里。   飞鸟正自地上巍巍颤颤的爬起来,何道里已疾如电掣般对他下了手。   李布衣全力赶去,但因脚伤,待挣扎到时,飞i鸟肋下中了何道里一掌,血流了一肚子,他挥舞双斧,劈向何道里,何道里一闪竟然一失足,“哆”地一声,滑落到土堰下的涧水里去了。   飞鸟倒没想到自己可以两记板斧把何道里边下河涧,在欢喜间,旁里人影一闪,正要出斧,但已给人一脚勾跌,直坠水涧。   原先掉下涧里的当然不是何道里,那只是一根本头而已。   不过。这块骗到飞鸟的木头同时也救了飞鸟,飞鸟不诸水性,但却紧紧抓住了这截木头。   何道里打下了飞鸟,李布衣已至。   他们拼斗,只有三招。   在大地震之后,两人谁也没有再用五行法或五遁阵对付对方。   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一点“法力“,在天威之下,显得太渺小,太不足道了。   他们同时都没有勇气再用。   他们对搏了三招,胜负立判。   第一招,李布衣刺中何道里。   何道里血溅,但李布衣自己手脚无劲,出招不灵便,无法重创对方。所以在何道里第二招还击中,李布衣手中的竹杖便为其所夺。   第三招,何道里被打跌地上。   这时何道里手上的银光大盛,一出手就震飞掠来的叶梦色,眉心尽赤,双颊火红,目中杀意大盛,一掌就向李布衣劈了下去。   李布衣避无可避,只得双掌一托,硬接那一掌。   若换作平时,李布衣的内力绝对不在何道里之下,但而今苦干臂筋受创.无法聚力。顿时只觉得双掌中犹有两柄刀子。一直锥割人心肺里去。   何道里咳着。笑着。双眼布满血丝,另一只手,又发出银浸浸的光芒,加在李布衣双掌上。   这一刻间,李布人只觉对方内力如狂涛暴涌,不下如刀割裂人体,苦撑之下,身上竟冒起袅袅白烟。   何道里这种武功叫道”元磁神刀”,是以丙丁真人练就反五行真金,用阴磁御掌刀,无坚不摧,可折百金。这下他要把李布衣以淬厉无匹的刀意击杀。   两人这时站得极近,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何道里脸色突然一变,本来赤色的变成墨色。本来红色的变成灰色,一时间,他脸上尽是乌黑一片。   “元磁神刀”之力急邃锐灭。   何道里双目睁得瞪毗欲裂,陡声道:“你的衣服……”陡松了一只手。捏住自己的咽喉。这时他喉头正发出一种沙哑难听的古怪声音,连目光也呆滞起来,状貌十分可怖。   这时。李布衣身上的白烟,愈来愈浓。何道里连另外一只手也放了,反抓住自己的咽喉,舌头伸出了长长的一截,不住的淌着血。   李布衣艰辛的挣扎起来。叶梦色忙搀扶着他,李布衣吃力地把身上的草稷脱去,撩起一大撮泥土,盖在冒烟的攘衣上,白烟才告稍淡,渐又由淡而隐。   但何道里舌已肿胀,变成灰色,五官都溢出了鲜血。   叶梦色骇然道:“怎么会这……样的呢?   李布衣运气调息,道:“原来……‘神医’赖药儿在我入阵之前,赠我这件草服,一定要我披上……看来他是算准我能破‘五遁阵’.却未必能在何道里掌下超生,他又知道何道里患‘飞尸’病,这是一种肺脏出血的病症,使用蒸晒的药草编织成此衣,一旦遇看真元绣发之反五行两火的‘元磁神刀’,便等于煎迫出药味,平常人吸着倒没什么,但何道里已病入膏盲,一旦症候被诱发,便只有……”他以上灭草衣烟气,为的是保住何道里一条性命,但而今看来,何道里全身抽挛,目光散涣,眼白尽灰,眼看难以活命了。   赖药儿赠衣李布衣,目的确如其所测,何道里的“飞尸症”日益严重,咳出血、呼息难,一半是因为耗尽体内庚金两火练就“元磁神刀”,以致肾血气亏,罹患肺炎,已至末期,赖药儿用了十四种药草,只要对方一施掌力,草药便被蒸发,何道里体内潜伏之病症必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这药应该在何道里第一次使用“示磁神刀”时便已诱发。何致于生死一发生问才发挥作用?原来李布衣曾身陷浮沙之中,草衣尽湿,所以何道里数用“元磁神刀”都不能诱发药力,直至后来,药衣已被狂飓烈焰烘干,何道里又欺李布衣无法聚力。逼近以掌力毁其心魄,才蒸发药力,终致何道里死命。   这些转折,何道里当然意想不到.李布衣先时也没想到。只觉赖药儿本身,也没想到药力几不能发作,在送了李布衣一条性命。不过,到头来,死于非命的仍是何道里。   这难道是冥冥天意,自有安徘?   李布衣长嘘了一口气。道:“过关了。   叶梦色嫣然一笑。她刚才把脸埋在李布衣身上,玉颊上沾了些草衣上的泥块,她自己不觉,看去更美得清艳凄迷。   李布衣怔了一怔,呆了一呆,想到刚才大变色时的相偎相依,心里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他所思所念,心底缠恻的,一直都是米纤,米纤之前,他也曾喜欢过女子,但如下是没有好结果,就是未曾表达、相忘大涯,米纤一直是他系念至深的。   只是在大崩地裂的刹那,他竞紧紧相拥着一直当地是妹妹、女儿的叶梦色,心里被狂热的爱念所溢满,甚至无视于生命。   一旦天翻地覆的惊变过去后,李布衣痴了一阵,不知道何以解释那种忌去忌来的情感而充满了内疚。   可是叶梦色看来像是浑忘了刚才的事,道:“李大哥,你去解柳大侠身上的禁制之物。   说着,她过去搀扶飞鸟和尚和枯木道人。只有极细心的人才会发现她美丽的唇边,正展着一丝微美丽的弧度,洋溢着神秘的幸福。   李布衣过去,以竹竿扳掉柳无烟金甲上的牟顿。   柳无烟耸然而立,在盔销里仍可以感受到他以一双受伤野兽的怒目.焚烧似的瞪着李布衣。   李布衣不明所以。道:“柳兄,这次若没有你仗义相助……”   柳无烟低沉地咆哮了一声。大步走向叶梦色,就这样对着她。瞪视了一会。   飞鸟忍不住道:“你要怎样?   柳无烟没有答他.叶梦色却感觉到那看不见的眼神里有更多说不尽的意思,她仿佛捉得着,但又分辨不出,柳无烟这时已阔步而去,每一步地面都震动一下。   叶梦色叫道:“柳大侠一一:”   柳无烟魁梧的身躯并没有回头,只是沉浊地道:“我不是大侠。   叶梦色急道:“可是……你救了我们。   柳无烟沉重地道:“我只是要救你。   叶梦色道:“可是……你是我的朋友………   柳无烟没有再说话,但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叶梦色道:“你这样走。天欲宫必定不放过你……你是我们的朋友,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柳无烟声音微颤着。似很激动:“你……你真的当我是朋友?   时梦色道:“这句话。我们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柳无烟道:“我……”   叶梦色向李布衣道:“李大哥,你帮我劝柳大侠留下来吧。”   柳无烟忽然道:“我,我不能跟你们一道。说罢,飞步奔去,如大鼓重击一般,在他的身影消失后,仍可听到他沉重的步伐声响。   李布衣微唱道:“这个人。似有很多难言之隐……”   叶梦色一笑道:“人人都有很多苦衷。   李布衣、叶梦色、飞鸟和尚。枯木道人相互搀扶,走出一米家小径。一弯红月升了上来。只见山谷里。满目疮瘦。断树残枝。百碎土掀,原先留在此地看热闹的武林人物,早在地震之前,狼奔泵逃,走得一个不剩,其中相践踏致死或掉落壑谷者,不知凡几,谷中只剩下五个蒲团,四个人。   一个足少林惊梦大师,看来他梦犹未醒。脸上、眉上、发上、衣上,沾满了碎石、泥尘,似是在大地震之时被岩土击中,但他依然如同朽木,又似睡了千年的老树,全无所觉,众人近前,亦连眼皮也没睁翻半下。   李布衣却对他长揖及地。   没有惊梦大师舍耗功力传给他的一指,只怕他早在第一阵时已丧在何道里手中了。第二个留着的人是武当天激上人。   天激上人样子看来,很是激动,石屑、尘土也是沾满了他衣衫,他脸上、臂上各有几处伤痕,衣袍也有数处被划破,他显出等得已不甚耐烦的样子,而未去余悸仍或多或少残留在他的神色中。   他一见到四人出,才有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第三张蒲团是空的。   绿林领袖樊大先生,早在地震之时,不知去向。   第四、第五张蒲团上端坐的是刀柄会的张雪眠和天欲宫的俞振兰。   张雪眠脸上现出了喜色:“你们来了。   张雪眠的辈份,在“飞鱼塘”里是“老人”.比叶梦色、飞鸟、枯木都高出了许多,三人按照礼数向他行礼。   俞振兰淡淡地道:“你们赢了。   他紧接又道:“不过,半个月后,飞来峰金印之战,你们若也胜利了,才是真胜。   飞鸟道:“我们一定会胜。   俞振兰一笑,离开蒲团,道:“我去看看我们活着的还剩几人。”走罢飘然向米了小径而去。   张雪眠道:“四位辛苦了.白兄他……”   李布衣道:“白兄只怕已……”   张雪眠叹了口气,道:“他的遗体在阵里么?”   飞鸟道:“还没有发现他尸首,倒不一定死了。   张雪眠道:”无论如何,找白兄是我份内的事……庄主和四位辛苦了,有请四位返飞鱼塘庆功,并且共商金印之战大计。   李布衣只觉无限疲乏,道:“元伤未愈,答应过赖神医,这事过后先回到天祥。   叶梦色也道:“家兄被暗算重创.现在赖神医处治疗。我须先探他才赴飞鱼塘。   飞鸟道:“我也去。   枯木冷冷地道:“什么东西都有你的份儿!   飞鸟白了他一眼,道:“你不去就你不要去好了。我可要去。   枯木没好气地道:“我是怕赖神医以为我们要找他治伤,我才不要求他。   飞乌哈哈笑了一声道:“这一点小伤,算得什么?昔日我在试剑山庄之役,大伤九十二,小伤六十三;也不三几天就不药而愈了么?到时候他认定我们求他的医治,我们硬是不求,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睛,不也好看?”   叶梦色笑碎道:“赖神医哪有胡子。   飞鸟改口道:“那么吹白发也是一样。   枯木冷冷地道:“昔年试剑山庄之役,你不过伤了七处,都是皮外之伤,你痛得妈妈叫,伤处还长了脓疮,治了两个半月才好,你胡吹什么牛皮!   飞鸟被人揭了疮疤,怒道:“就是吹你这张棺材脸皮!   张雪眠见两人恶言相骂,忙道:“四位身上都带伤。何况叶小侠还在天祥,先去找赖神医一趟,也是好的。   飞鸟道:“我就想去找那文抄公、文抄婆闹一闹,我看他两公婆跟我倒挺对调儿的,而且又是老相识,你不敢去,就不要吵!他这句活是冲着枯木说的。   枯木道:“好,去就去,我怕你么?到时候,去到天祥,谁给赖医儿医治的,谁就自打嘴巴三百下!   飞鸟也光火了:“好,谁一一一”   张雪眠见二人人气大,忙陪笑道:“听说赖神医一下治江湖中人,二不治小伤……两位身上这些伤,凭二位高深功力,不消一、二天当能复元。想必赖神医也不会治。   李布衣亦岔开话题问:“是了,赖神医和那两位与我同来的朋友,到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