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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剑风云录 🥳
联剑风云录
第一回 壮志未甘消 徒嗟往事 豪情难自遣 又涉江湖   诗酒琴棋消永日,流年似水匆匆。春花争似舞裙红,繁华如梦幻,惆怅怨东风。   人近中年鬓白,却嗟壮志成空。倚栏看到剑如虹,豪恬难自谴,高唱大江东。                           ——同寄临江仙   绣槛雕栏,绿窗朱户,迢迢良夜,寂寂侯门。月影西斜,已是三更时分,在沐国公的郡 马府中,却还有一个人中宵未寝,倚栏看剑,心事如潮。这人正是沐国公的娇婿铁镜心。   沐家镇守云南,世袭“国公”之位,自明太祖朱元简封沐英为“默宁王”起,第二代就 世袭国公,至今已是第七代了。现在袭位的国公名叫沐琼,在位已二十多年了,屡立功勋, 当今皇帝为了笼络他,虽然未升他的爵位,但因他先祖曾受封为王,特准他以国公的爵位拟 王府的建制。沐琼一子一女,子名沐磷女名沐燕,铁镜心娶沐燕为妻,照玉府的建制,尊称 郡马。   按说做到沐国公的郡马,富贵荣华,自是享之不尽,然而铁镜心却总是如有缺陷,郁郁 不欢。是嫌弃他的妻子吗?不是。他的妻子沐燕,不但美若天仙,而与他才貌相当,性情相 近,闺中联句,月下弹琴,飞阁奕棋,花间作画,说不尽的夫妻恩爱,韵事频频。然而就正 为样样都太如意了,就每每令他临风感叹,叹自己在富贵丛中,繁华梦里,消磨了壮志雄心。   此际他独倚雕栏,在花月之下,看那满园佳木菇葱,奇花烂漫,不禁叹口气道:“在这 郡马府中,又过了第七个春天了。在这七年中我除了添多几篇诗稿之外,还有什么?”忆起 少年时候在江湖上奔波的那一段日子,虽然是雨雪风霜,想起来却别饶情味。蓦然间,心底 里泛出一个少女的影子,他苦笑一声,心中想道:“于承珠将我比作江南园林里的玫瑰花, 如今我虽然不在江南,却何尝不是点缀国公府的一朵玫瑰?”   忽然一缕柔香,中人如酒,铁镜心蓦地回头,只见他的妻子笑盈盈的已走到身后,铁镜 心道:“燕妹,你怎么还未睡?”沐燕笑道:“惦记着你,我又起来了。夜已三更,你为什 么还在赏月,嗯,你可是得了什么佳句吧?”铁镜心苦笑道:“我近来渐觉诗才枯涩,写来 写去,都不过是秋月春花,连自己看着也觉生厌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佳句?”沐燕凝眸看 他,过了半晌,幽幽叹道:“镜心,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铁镜心道:“有你终生陪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沐燕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笑道: “镜心,你在骗我!”铁镜心急道:“燕妹,谁不羡慕咱们是神仙眷属,我,我岂有异 心?”沐燕一笑说道:“镜心,你听错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你变心,只是这几年来你也太 寂寞了。只有我一个人陪伴着你,只有我一个人还可与你谈谈,你纵不言,我也知道你心中 寂寞,过了清明,我和你到大理一趟,去散散心吧,你可以和我的师父谈谈,也可以探问一 些朋友的消息。”当代的第一剑客张丹枫曾教过沐燕三个月的武功,沐燕虽未正式样师,面 前背后,也总以师父相称。张丹枫因为曾大闹过皇宫,被皇帝缉捕,在江南站不住脚,故此 避居大理的苍山。大理那时已由白族的领袖段澄苍为主,名义止仍归明朝管辖,实则与独立 无殊。张丹枫与段澄苍是好友,他避居苍山,乃是出于段澄苍的邀请。   铁镜心怔了一怔,不知妻子是否试探于他,过了半晌,苦笑说道:“张大侠与我也不甚 投缘,再说,岳父是镇守云南的国公,咱们去访他也有不便,以后再说吧。”话虽如此,他 却禁不住想起当年,在苍山之下,洱海之中,与于承珠、叶成林等一大班人,月夜泛舟的情 景。也就是在那个晚上,他察觉到于承珠对出身草野的江湖游侠叶成林脉脉含情,而沐燕则 对自己已深深有意!   沐燕笑道:“我知道你不服气,我师父最看重叶成林,与你确是不大投缘。其实叶成林 哪能及你万一?只怕他连诗韵也还未曾弄得清楚呢。于承珠姐姐也奇怪,偏偏会选上他。” 铁镜心有点面热心跳,他平日与沐燕谈话,总是故意避开于承珠不提,但今晚谈到大理,沐 燕自自然然便想到于承珠,铁镜心看她神态,不像有心挑剔,随口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 份,男女之间的情爱,本来就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沐燕眼珠一转,微微笑道:“是 么?”顿了一顿,忽又说道:“可惜于承珠不在苍山,听说她结婚之后,随着夫婿四方飘 泊,一直到现在还是居无定所,也没有音讯捎回来。磷弟上且偷偷上大理去见师父,前几天 才回来,我还没有问他,不知他可有承珠姐姐的消息?”   正在说话,忽见有一个人匆匆走进花园,铁镜心笑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你看,那 不正是磷弟来了?”沐燕奇道:“半夜三更,他跑来何事?”但见沐磷兴冲冲地跑上楼来, 大声叫道:“姐姐,姐夫,我告诉你们一件大消息!”沐燕道:“你总是大惊小怪,呀,你 这孩子脾气几时才改得了?”沐磷面红红地叫道:“这回绝不骗你,真是一件出入意外的大 消息!”   沐燕道:“是爹爹责罚你么?”沐磷气道:“姐姐,你总是欢喜将我取笑。”沐燕道: “你偷上大理,爹爹不骂你么?”沐道:“爹爹不大高兴,却也没骂我。你当我还是小孩子 么?嗯,姐姐,你别打岔好不好,这回当真是一件极大极大的消息。”沐燕笑道:“大理怎 么样?”沐磷道,“那是震动天下的大消息!”   沐燕将信将疑,唤他进房中坐下,道:“好,你说吧。我倒要听听什么事情足以震动天 下!”沐磷道:“当今皇帝上月驾崩了!”沐燕噗嗤一笑,说道:“死了一个皇帝,有什么 了不得?大惊小怪!”转过头对铁镜心道:“不过这消息若是承珠姐姐知道了,她倒是该高 兴的。”于承珠的父亲于谦,是一个大忠臣,曾挽救过明室的危亡,其后却被皇帝在杀,故 此沐燕有此一言。   沐磷气得满面通红,道:“姐姐,你还没有听我说完呢!”沐燕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热 茶,道:“你说。”沐磷道:“皇帝死后,太子马上即位,改元成化,从今年起,就是成化 元年啦”沐燕一口热茶喷了出来,笑道:“老皇帝死了,当然要有一个新皇帝登位,新皇帝 登位,当然要改年号,这有什么奇怪的?这怎么能说是震动天下的大消息?”沐磷嚷道: “我还没有说完呢,你再打岔,我不说了!”沐燕换过个茶杯,再呷了一口热茶,道:“磷 弟,没有喷湿你的衣裳吧?我不打岔了,好,你说,你说!”   沐磷说道:“新皇帝即位,这消息直到昨天才传到府中。”沐燕道:“咱们云南,僻处 边陲,重山相隔,交通不便,从京顺来的驿报,一个多月就到,已算得是很快的了。”沐磷 道:“我不是说这个,你听着呀。”沐燕笑道:“我是听着呀!”沐磷道:“你说得不错, 咱们云南僻处边陲,所以要一个多月才知道这件大事;但中原各省早就接到驿报了。”沐燕 道:“这个当然。各省督抚,都派有人驻在北京。驿报未发,只怕他们已先用快马驰报 了。”沐磷道:“是呀,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不想讨好新皇帝。于是,登自位的诏书一发 布,各省督抚就纷纷上表道贺,并费尽心血,搜罗珍宝,进贡皇上。”沐燕点点头道:“这 是必然之理,不足为怪!”沐磷大声说道:“不足为怪,怪就怪在这儿,所有各省的贡物, 未入都门,全都被人劫了!”铁镜心一直微笑着听他们姐弟说话,这时大吃一惊道:“有这 等事?”沐磷得意洋洋,说道:“你说,这是不是震惊天下的大消息?据现在所知,已有山 西、陕西、甘肃、河南、河北、山东、湖北、安徽、浙江九省的贡物被劫!其他各省正在解 运途中,是否被动,尚未知道。”   铁镜心问道:“劫贡物的是什么人?里的还是女的?”沐磷道:“这我可不清楚了。消 息是从京中用八百里快马加紧飞报来的,故此与新皇帝登位的驿报同时到达。朝廷怀疑是咱 们的师父张丹枫,密令爹爹侦察他的行踪,看他是不是已离开大理,好在我半个月前还在苍 山见着师父,我告诉爹爹,叫他不心费心侦察了。我这次偷上大理,虽然未得爹爹许可,却 给他打听到最确实的消息,所以他虽然不满意我偷上苍山,却也役有骂我。”   停了一停,又道:“河南、河北、山东、浙江几省的督抚都是爹爹的好朋友,他们也都 有快马报来,比朝廷的驿报说得更详细。陕西、山西、甘肃的贡物在卢沟桥被劫的;山东、 河南、河北的贡物是在保走被劫的;浙江、湖北、安徽的贡物是在石家庄被劫的,三日之 间,在三处地方,连劫九省贡物,不但震动京师,而且这消息飞报各省之后,各省的督抚, 个个都慌了手脚!”   沐燕“噗嗤”一笑,说道:“你瞧见他们慌了手脚么?说得这样活龙活现。”沐磷道: “我在爹爹的书房里,亲眼见他走来走去,唉声叹气,说是新君即位,这份贡礼是少不得 的,而且咱们世袭国公,还该比别省丰厚才行,可是出了这样的事情,若然咱们的贡物也在 途中遇劫,这却如何是好?姐姐,你瞧,我有夸张没有?咱们的爹爹,经过多少大风大浪, 也自心惊胆战,其他各省的督执,正在想运贡物进京的,岂不更要手忙脚乱!”沐燕笑道: “瞧你这副得意洋洋的佯子,倒像是幸灾乐祸呢!”   铁镜心却是若有所思,静静听他姐弟说话,心中想道:“这确是震动天下的大消息。十 年前毕擎天劫了两湖漕运的三十万两官银,已闹起了滔天风浪,比起现在九省的贡物被劫, 而且还将陆续有劫案发生,毕擎天那件案子简直算不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吃了狼心虎胆, 居然敢干出这样惊天动地之事?”   忽听得沐磷说道:“姐夫,我求你一件事。”铁镜心怔了一怔,道:“磷弟,你要什 么?”沐磷慑慑懦懦他说道:“爹爹的贡物就将押解进京,我想,我想讨这个押运使来 当。”沐燕笑道:“你别作梦了。爹爹岂有让你这位娇贵的大少爷冒险进京。”沐磷道: “所以我才要姐夫替我求情,爹爹向来听他的话,而且我的本领怎么说也比府中的那些武师 高明吧?只有你说我是大少爷,他们都说我的身手在江湖也是少见的呢!”沐燕掩口而笑, 笑得弯下了腰。   沐磷恼道:“姐姐,你总是看轻我。”沐燕笑道:“岂敢!你要我像那班武师那样的奉 承你么?好,那么我说,在国公府里,关起门来,你是天下第一。如今到了我这郡马府来, 可就是——”沐磷笑道:“可就是天下第二啦。”忽地笑容一敛,正色说道:“我的武功当 然比不上姐夫,可是江湖之上,像姐夫这样的高手,也没有几个吧?何况这趟我偷上苍山, 师父又指点了我一路剑法。姐姐,你不是男儿,你不懂的,男儿志在四方,你就让我到外面 去经历一些风浪,见识见识吧!”   沐燕笑道:“哎哟,你是叫他给你作说客么?”口中,虽然讪笑,心中却是暗自感伤。 想道:“男儿志在四方?磷弟他也说我不懂男儿心事?镜心的郁郁不欢,难道就是因为我将 他困在软红队里,罗绮丛中吗?”   忽见铁镜心按桌子,站了起来,微微笑道:“燕妹,我也求你件事。”沐燕心头一震, 猜到了几分,勉强笑道:“你说吧,只要做得到的我无有不依。”铁镜心道:“你爹爹的贡 物非运不可,江湖上出了这等剧盗,又实在可虞,我承蒙你爹爹着重,岂能不为他分忧?” 沐燕低头说道:“原来你也是要我给你作说客么?”铁镜心道:“府中既没有适当的人,那 就不如由我押解贡物,走一趟吧。”沐磷拍掌笑道:“好,姐夫亲自出马,定能说得爹爹允 许。姐夫,你做正押运使,我做副的。”   沐磷兴高采烈,沐燕却是眉黛含愁,过了半晌,幽幽说道:“镜心,你既然执意要去, 我不拦你。”铁镜心道:“燕妹,你放心……”沐燕拦着说道:“只要你心中有我,我有什 么不放心的?”铁镜心本意是说江湖上的风浪,忽听得沐燕如此说法,呆了一呆,随即低声 吟道:“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其实这几句话还说得不够透彻,夫妻一体,两心如 一,又何须换?”   沐磷张口要笑,却不敢笑,沐燕盯了他一眼,问道:“你偷上苍山,去见师父,可还听 到什么消息?”沐磷道:“师弟小虎子前年出师,已经独自到江湖上闯荡去了。听说这两年 来已挣了不少的名头。”沐燕道:“还有呢?”沐磷道:“师伯乌蒙夫从江南回来,曾在海 宁见过叶成林和于承珠杂在人堆里观潮。”铁镜心失声道:“他俩夫妇倒忒胆大。”沐燕笑 道:“是啊!若是他们被捕,可得劳动咱们的铁公子去救了。”   沐磷与铁镜心仪定,匆匆回去。铁镜心和沐燕在灯下默默相对,七年来他俩夫妻从无一 刻分离,这时却自各怀心事。   过了半晌,沐燕低声说道:“你出外一趟也好,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最少 也可以得到些做诗的材料。预祝你归来之日,行囊中增添出色的诗篇。”铁镜心道:“燕 妹,你真是我的红颜知己,有妻如此,几生修到!”沐燕“噗嗤”一笑,说道:“你如今嘴 里说得甜,只怕出到外面,见到什么女侠……”铁镜心急忙截着说道:“燕妹,你怎么还不 信我?若还……”沐燕一手掩着他的嘴巴,道:“我和你说笑,你怎么当起真了?我当然信 你,你发咒赌誓作什么?好吧,你先安歇吧,我给你收拾东西。”铁镜心道:“那么,我也 到书房里练练功夫,看看几年来的功夫丢了没有。”   沐燕虽然是强为欢笑,其实心中十分难舍,铁镜心在书房静坐练功,心中却也静不下 来。“这次各省贡物被劫,震动天下,于承珠、叶成林他们会不会来凑热闹呢?我的师父下 落不知如何?这些劫案不知与他有无关系?”铁镜心的师父石惊涛在三十余年之前,曾盗过 一把大内的宝剑,铁镜心听到此次惊人的劫案,自自然然想起他来。又想:“承珠浪荡江 湖,在夜深人静之时,不知她也可曾想起过我?”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端的是心事如 潮,难以自抑。铁镜心七年来困在郡马府中,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一旦有机会重走江湖, 兴奋之情,自是不可言喻、往日江湖上的相识,一个个泛上心来,而想得最多,最渴望相见 的,则是他曾经一度倾心过的散花女侠于承珠。   正自驰思,忽所得屋顶上有”嚓嚓”的声息,竟似是夜行人的脚步声。铁镜心吃了一 惊,心中想道:“这夜行人的功夫不弱!”急忙一口气将灯吹灭,正待穿窜飞出,但听得唰 的一声,一支微微闪亮的暗器射了进来,“啪啪”一声,插在桌上。铁镜心拔起一看,却原 来是柄匕首。匕首尖上钉着一张厚纸,铁镜心想道:“什么人与我弄这手江湖上寄简留刀的 玩意儿?”不暇阅读,脚尖一点,立刻从窗口跳出去看。   但见一条黑影,如箭离弦,正自越过假山,看那背影,竟似是个少女,铁镜心心头一 震,“于承珠”三个字几乎要叫出来。但再一看,这黑影身材瘦小,与于承珠绝不相类,铁 镜心不禁哑然失笑,暗笑自己老是想着于承珠,以致一见到夜行少女的背影,就以为是她了。   但认出不是于承珠后,心中惊讶更甚。“这人是谁,为什么要给我寄简留刀?”铁镜心 细想自己所认识的女子之中,并无一人的身材像夜行少女!好奇之心大起,施展轻功追过几 座假山。距离渐渐近了,铁镜心正想抄过她的前头,忽听得沐燕在楼上惊惶叫道:“镜心, 镜心!”   铁镜心应道:“来啦!”他本来就要追上这个少女,但听得沐燕呼唤只得停步。那少女 柳腰一摆,脚尖一点,在太湖石上腾身飞越宛如惊鸿掠水,倏地就掠上墙头,但听得她噗嗤 一笑,背影登时消失。铁镜心呆一呆,想道:“这少女最多不过十五六岁样子,竟有如此轻 功本事。我这几载幽居,江湖上又不知出了几许新人!”抽出那把匕首一看,但见精光耀 目,锋利非常。铁镜心将刀尖钉着的纸张取下,纸上写有六行字,铁镜心默读道:“虎啸龙 岭,凤鸣幽谷;虎口国情,神龙怒目;妄走扛湖,回头是福。”后面过两句意思明显,是劝 铁镜心不要妄自出头,保护贡物进京。但前面这四句、却是难以索解,铁镜心想道:“虎啸 龙吟,凤鸣幽谷,这龙、虎、凤可不知是否代表三个人?何以又说虎口留情!神龙怒目?”   回头一看,但见沐燕已急步走来,惊惶问道:“镜心,出了什么事情?”铁镜心早已将 匕首与诗简藏好,微笑说道:“没什么,我练了内功之后,再起来练练轻功。”他从来没有 向沐燕说过假话,但这一次他怕沐燕知有夜行人寄书囹简的事情,难免害怕,一害怕就可能 拦阻他 物进京,若遇强人,如果对方人多势众,宁可你失掉贡物,切不可冒险逞能。”铁镜心道: “这些江湖上的行径,我理会得,燕妹,你放心。”   第二日铁镜心去见沐国公,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哪知沐国公很爽快的便答应了。原 来沐磷一大清早便来过一回,向老父苦求让他与姐夫同去,沐国公起初本来颇为顾虑,但继 而一想,新君即位,这份贡物总要送上京都,铁镜心的能力本事,是他深悉的,若然能平安 护送到京,岂非大大露面?再者沐磷年纪渐长,即将承袭国公之位,让他趁这机会,进京面 圣,不论是否能保全贡物,只要人到京都,就可显示出他的非凡勇气,令皇帝赏识了。而最 关键的一点是:从各省督抚的报信,沐国公知这劫贼只是志在贡物,不在伤人,虽然有好几 个押运官与强人顽抵,被贼所伤,但却并无丧命之事发生,是以沐国公也和女儿一样的心 思,必要之时,就弃掉贡物好了。   当下沐国公将重要之事,交代一番,答应备好贡物,明日便让他们起程。铁镜心告辞出 来,在花园的走廊上遇到沐磷,沐磷将他拉过一边,第一句话便道:“姐夫,我昨晚遇到一 件奇事。”不待铁镜心问他,便抽出一把匕首,和昨晚那夜行少女寄简留刀的那把匕首一模 一样。   铁镜心道:“原来你昨晚碰到一个少女,给你寄简留刀?”沐磷诧道:“你怎么知道? 咦,那夜行人真的是个少女吗?美不美呀?”原来沐磷昨晚也像铁镜心一样,一见匕首飞 人,就立刻追出,可是他的轻功远不及铁镜心,只瞧见夜行人的背影一闪即逝,根本就分辨 不出是男是女。   铁镜心笑道:“美,美得很呀!”其实他自己也没瞧见那夜行少女的正面。沐磷道: “她还留下了六句诗……”铁镜心道:“你不必拿出来给我看,我背给你听。她写的是不 是:虎啸龙吟,凤鸣幽谷;虎口国情,神龙怒目;妄走江湖,回头是福。这样六句。”沐磷 呆了一呆,随即便悟,说道:“哈,原来你昨夜也接到了夜行少女的寄简留刀!”铁镜心 道:“她劝我们不姿妄走江湖,磷弟,你怕不怕?”沐磷道:“有趣,有趣!”铁镜心见他 答非所问,答道:“什么有趣?”沐磷道:“劫各省贡物,今天下震惊,竟然是个少女;纵 使不是她一人所为,她亦必是其中之一,红妆少女杀得各省高手望风披靡,这岂不有趣?” 铁镜心笑道:“你忘了那各省贡物都是在河北境内被动的吗?若然那少女也参加劫案,她岂 能这样快的又来到云南,给咱们寄简留刀?而且,也没有这个必要呀。”沐磷嗒然无语,半 晌说道:“那你猜她寄简留刀,阻止咱们,这是什么意思?”铁镜心说道:“我不像你这样 会胡思乱想,我猜不到别人的心事。”沐磷面上一红,半晌又笑道:“咱们未曾动身,就碰 到如此奇事,将来在江湖道上,还不知有多少奇人异事呢?咱们不论是否能把贡物护送至 京,最少也可大开眼界,这岂不有趣。”要知沐磷的性格和他的姐姐大不相同,沐燕娴静自 持,满足于目前的生活,而沐磷则富于幻想,不喜拘束好动好奇,要不然他也不会以小公爹 的身份,苦求老父许他进京。   第二日沐国公果然备办好了贡物,那是一支价值连城的玉如意,十二颗夜明珠,和一块 上面生有天然花纹,极像一幅名家山水画的大理石,在无数百方大理石中,只挑出了这样一 块天然的杰作,那当然更是无价之宝了。沐国公叫他们扮成赶考的士子,挑了两个年老的武 师扮成他们的仆人,贡物就放在书箱之内。这两个武师一名张宝,一名杨义,本领虽然不算 很高,江湖经验却极丰富。   于是铁镜心等一行四众,便离开昆明,押解贡物上京,从昆明上京,本来有两条路,一 条是经四川入陕西,取道河南而入河北;一条路是经贵州、广西、广东再沿海北上,前一条 路山路较多,而且因为沐国公另有安排,他们进京的路线,便取了后一条路。 正是:   少年哪识风波险,喜作江湖万里行。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二回 客店规双姝 疑云阵阵 荒山挥宝剑 杀气腾腾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二回 客店规双姝 疑云阵阵 荒山挥宝剑 杀气腾腾   一路上沐磷怀着兴奋的心情,准备强人拦劫,哪知山路平安无事,走了十来天,小贼也 没遇上一个。那两个老武师喜出望外,沐磷却反而感到平淡无味。   这一日到了黔桂边境的天峨县,杨义吁口气说道:“贵州这一段最险峻、最多强人出没 的苗区,总算平安无事过了。再穿过这一段广西境内的山路,到了广东,广东的总督是咱们 国公爹的好朋友,就在咱们临走的那日,他有快马驰书,说已约了贵州、广西两省押解贡物 的大员,至广州与他会开,联镳北上,驰书请咱们也一道同行。所以只要再过这一段路,到 了广东,四省、护送贡物的高手会合一齐,那就不愁强人劫了。”沐磷“呸”了一口道: “你们怎的这样胆小?总想靠别人之力?”张宝笑道:“小公爹,但求贡物能够平安到京, 你就是天下触目的小英雄,在路上我可要求你千万别要逞能!”   黄昏时分,距离县城还有六十多里,两个武师力主持重,不赶夜路。便在山边的小镇投 宿,镇上只有一间客店,客店里只有三间上房,一间已有人住了,铁镜心和沐磷合要一间, 那两个老武师扮成仆人,为了便于照料,隐藏不露,自愿住在下房。   吃过晚饭,刚要歇息,忽听得门外马嘶人语,一片哗喧,但见一行打着贵州巡抚衙门旗 号的官差,进来投宿,约莫有十来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苗人,穿着四品武官的服 饰,威风凛凛,作威作福,一进门就大声喝道:“店家,把上房打扫,让我们住。”店家屈 膝禀道:“有两间已有客人住了,还有一间,大人将就将就吧。”那苗人武官大怒斥道: “管他什么客人,都给我滚出去!”   沐磷气道:“这小官儿倒神气得很!”铁镜心从门缝望出,却吃了一惊,原来这苗人, 正是赤霞道人的首徒盘天罗。赤霞道人是天下有数的高手,十余年前,连他的徒弟阳宗海也 曾名列天下第四大剑客之一,与张丹枫、乌蒙夫、石惊涛等并称。而这盘天罗乃是阳宗海的 师兄,武功据说尚在阳宗海之上。   铁镜心见了大奇,心道:“怎么这厮也做起武官来了?他要做官,凭他师弟的关系,总 可以当上一名大内卫士,却为何屈在贵州巡抚衙门里做一个四品武官?”   盘天罗后面还有一个怪人,相貌似是汉人,穿的却是苗家服饰,两边臂膊,各套五个银 环,走路之时,银环摇动,叮当作响。铁镜心心道:“这人想必是盘天罗的师弟蒙元子。”   蒙元子后面是两个七品服饰的武官,各抱一个铁箱,铁箱不过丁方尺许,体积不大,这 两个武官却是步履蹒跚,吃力非常,落在铁镜心这样的行家眼中,一看便知道内中是贵重的 金属。   铁镜心心中一动,猜到了几分,对沐磷笑道:“他官儿虽小,也许和咱们正是一路 呢。”沐磷不明其意,啧啧说道:“谁和他一路。嗯,你是说他们也上京么?”铁镜心笑而 不答,只是留心看外面的动静。   原来约在十年之前,盘天罗的师父赤霞道人到大理苍山,想找玄机逸士比剑,却被玄机 逸士的弟子杀得大败;其后一年,盘天罗的师弟又被天山剑客霍天都杀得大败,剑失人伤, 无颜再做大内总管,便随师父师兄同回山苦练。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又蠢蠢欲动,今值贵州 巡抚要觅人保护贡物上京,阳宗海因为功力未复,新练的一套剑法也还没有练成,便簇拥师 兄出来。盘天罗是个苗人,苗人中很少有做官,盘天罗是个浑人,颇想过过官瘾,便答应 了。在他的心目中,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一定可以将贡物平安护送至京,一至京都,那便 名扬四海,何愁没有高官厚禄?是以不惜屈就贵州巡抚所委四品武官。他为了百无一失,并 叫师弟蒙元子随行。一路上大张旗鼓,作威作福,但望能遇到劫贡品的强人,好叫他们有一 个重振师门声威的机会。   这时盘天罗一听上房已有客人,勃然大怒,斥令店小二道:“不管是什么人,都给赶出 去!”店小二哆哆嗦嗦,磕头说道:“客人乃是店家的衣食父母,这,这……”盘天罗 “哼”了一声,飞起一脚将店小二踢翻,喝道:“儿郎们自己动手!”   沐磷正自生气,忽听得“乒”的一声,房门已被踢开,沐磷双臂一振,将两个硬闯进来 的兵丁直掼出去。蒙元子大吃一惊,急忙跳上;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士子,器宇轩昂, 挡在门口,高声说道:“这里是不讲王法的么?”沐磷是小公爷的身份,说话自有一股凌厉 之气,蒙元子怔了一怔,但他横蛮惯了,在众多兵丁之前,怎甘丢了面子,立即冷笑说道: “王法?老子便是王法!”双臂一伸,划了一个圆弧,竟然施展小天星的擒拿手法来扭沐磷 臂膊。   沐磷用了一招“脱袍解甲”,运力一挣,他虽然跟张丹枫学了一两成功夫,用的也是上 乘手法,但功力到底与蒙元子相去甚远,但觉蒙元子的十只指头,竟似铁箍一般紧紧的将他 双腕箍住,动弹不得。   铁镜心微微一笑,跨出房门,长揖说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大人有话好说,万事都可 商量。”话犹未了,蒙元子突然大叫一声,沐磷双手脱出,劈面就是一拳,铁镜心左手拦住 沐磷,右手拦着蒙元子,微笑说道:“有话好说,瞧在小可面上,两位都请住手!”   蒙元子用力一推,竟是不能移动半步,低头一瞧,自己虎口之处,已有了一道伤痕,原 来是适才铁镜心长揖之时,施展了闪电般的手法,用指甲划伤了他的——蒙元子又惊又怒, 喝道:“你这厮是什么人?”   盘天罗暗暗嘀咕,他虽然有点浑!但武功远在师弟之上,更瞧出铁镜心是个身怀绝技的 人,心中想道:“我出手也未必准能胜他。”心中方自踌躇,只见铁镜心已放开了蒙元子。 欠身说道:“小可是上京赶考的秀才,囊中羞涩,大人若赶我等出去,一来无钱另付房租, 二来也未必觅得客店。我等读书人又不惯餐风露宿,实是可怜,还望大人见谅。”   盘天罗盯了铁镜心一眼,道:“看你是个秀才的份上,就不赶走你吧。”回身对另外两 个小武官道:“收拾这两间上房,咱们今晚挤一点吧。”沐磷双眼圆睁,气犹未消,铁镜心 低声说道:“磷弟,不可多事!”将他拉回房中,却不掩门,依旧静观事变。   蒙元子气鼓鼓的飞脚一踢,又是“砰”的一声,将中间客房的房门踢开,那两个小武官 就抢进去,忽听得一声娇斥:“什么人如此无礼?胆敢闯进姑娘房来!”噼噼啪啪,连珠疾 响。只见房子里窜出了两个小姑娘,身手之快,无以形容,眨眼间,一人一边,连打了蒙元 子四记耳光,同时莲翘疾起,将那两个武官踢出了一丈开外!   铁镜心看得吃了一惊,只见这两个小姑娘一式装束,穿的杏黄衫子,鬓边打着两个蝴蝶 结儿,身材瘦削,其中一人似是那个寄简留刀的夜行少女。   蒙元子武功其实不弱,只因猝不及防,才吃了两记耳光,这时勃然大怒,吐气开声,倏 地就是一记大摔碑手劈去,掌风呼呼,刚猛之极,那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说道:“侍着有 几斤蛮力,便想欺侮人么?”左右游走,有如彩蝶穿花,蜻蜒戏水,小客店地方本来狭窄, 加以有桌椅阻拦,施展闪腾的小巧功夫,实是不便,但那两个小姑娘,左面一兜,石面一 绕,竟是如鱼游水,溜滑非常,蒙元子连她们的衫角也捞不着!   但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客店里的桌椅都给蒙元子打翻,没了阻拦,他那套刚猛的掌 法展开,再见厉害。但那两个小姑娘溜滑非常,只是和他游斗,或前后夹击,或左右分上, 蒙元子给她们弄得眼花缭乱,拳打掌劈,招招落空。盘天罗眉头一皱,叫道:“师弟退 下!”话声未了,只见那两个小姑娘忽地腾身飞起、噼啪两声,清脆之极,蒙元子又挨了两 记耳光。   盘天罗喝道:“你们师父是谁?”左面那个小姑娘笑道:“打架还要找师父来吗?”右 面那个小姑娘也笑道:“你们想诓我们去找师父,好让你逃跑吗?哈哈,你不敢打架,那也 无妨,乖乖给我们磕三个响头赔罪,也便行了。”盘天罗本意,见她们身法奇妙,诚恐是哪 位高人门下,故此想先问清楚她们的师父,哪料给这两位小姑娘奚落一番。盘天罗勃然大 怒,双臂一伸,十指如钩,分向那两个小姑娘抓去。   左面那小姑娘霍地一个“凤点头”斜身绕步,轻飘飘的一掌拍进,她这身法,刁钻非 常,算准了从盘天罗抓不到的方位攻来,这一掌非拍中他的胁下要害不可,哪知就在她的掌 锋将到未到之际,忽听得曝粟子似的格格作响,盘天罗手臂口个拐弯,突然暴长了几寸,这 是赤霞道人的独门绝学,名称“通臂猿功”。这小姑娘险些给他抓中,幸而她的同伴配合得 妙,一招“仙姬送子”,接着一招“玉女投梭”掌劈指戳,虚中套实,实中套虚,盘天罗反 手一抓,她已突然从实招变为虚招展飘飘的退出丈许之外。盘天罗的通臂猿功最多也不过能 令手臂暴长几寸,料不到她退得如此之快,抓了个空。而左面那个小姑娘也趁他分心应敌之 际,轻轻巧巧的从他胁下钻了出去了。   这两个小姑娘笑道:“你头上有红顶儿,果然比刚才那个笨家伙厉害一些。”再斗之 时,绝不冒险躁进,只是施展她们灵活的身法,游斗扰敌;盘天罗也像师弟最初一样,用大 擒拿的手法来对付她们,可是功力深厚,出招巧妙,比蒙元子胜过何止一倍。这两个小姑娘 渐渐被他逼得只有游走躲闪的份儿,虽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铁镜心看得暗暗称奇,想道:“这两个小姑娘看来都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练到这样的 本领也算难得。她们的身法和于承珠穿花绕材的身法有些相似,虽然没有于承珠的变化奇 妙,却也有她们独到之处,不知是什么来历?”沐磷俏悄问道:“姐夫,你看这两个小姑娘 可是要劫贡物的人?”   铁镜心微笑道:“这两位小姑娘武艺虽然精妙,但若说到要与天下高手抗衡,那还差得 远呢!”正是因此,铁镜心更起疑心!她们埋伏在这小客店中目的何在,难道真是不自量力 要劫自己的贡物?再者他也怀疑:其中之一,可能就是寄简留刀的少女。   盘天罗天生神力,愈战愈勇,擒拿手法加上小天星掌力,虎虎生风,招招凌厉。铁镜心 想道:“这两位小姑娘身法虽然轻妙,终得给他累倒。”忽听得左面那个小姑娘说道:“红 顶子,你的兵器倒很特别,那是什么东西,取出来看看!”右面那个小姑娘也笑道:“是 呀,赤手空拳打架,不够味儿,咱们再亮兵器斗斗!”   盘天罗的兵器名唤锯齿鞭,鞭的周围,满是锯齿状的尖刺,既可当作软鞭使用,又可利 用锯齿伤人,作为锯刀使用,还可勾拉敌人兵器,不用之时则缠在腰间,锯齿傍俊,有如刺 猬的护身甲胄,端的是一件罕见的厉害的外门兵刃。   盘天罗冷笑道:“我这条锯齿鞭专打成名人物,你们要用兵刃,我还是这双肉掌!”两 个小姑娘相视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嗖的一声,各自拔出了一柄短刀,短刀的式 样也甚奇特。长约一尺,刀柄却占了五寸,刀柄雕成龙头形状,刀刃精光四射,其薄如纸, 和一柄匕首差不多。铁镜心见她们拔出这两柄短刀,又是心中一动,想起了诗简上所说的 “虎口留情,神龙怒目”这两句话来。   这两个小姑娘短刀在手,突然一改颓风,双刀滚斫,采取了一派凌厉的进手招数,刀法 比掌法更奇妙得多,这一个用正手刀法,那一个就用反手刀法,互相呼应,变化万状。盘天 罗的携拿手已是使到出神入化,但每每在一抓抓去,就将抓着之际,另十人的短刀就恰恰迎 着他的手指猛削,教他缩手不迭。这样数十招一过,饶是盘天罗招数纯熟,功力深厚,也自 落了下风。   猛然间,那两个小姑娘纵声娇笑,一个柳腰一折,运刀如风,削盘天罗的膝,盘天罗闪 身飞脚,侧面露出空门,另一个小姑娘一招”彩凤剔翎”,短刀一个盘旋,倏的欺身而进, 截腕刺喉。盘天罗又惊又怒,蓦地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能腰俯伏,施展出“铁板桥” 的功夫,教她这一刀两式,全部落空,双指一伸,就要夺她兵刃。哪知这小姑娘非常溜滑, 趁他身躯一俯之际,短刀立即抽回,同时左手一伸,疾如电闪,将盘天罗头上的红缨顶戴夺 了过来,格格笑道:“这个红顶子果然好玩,怪不得许多人欢喜弄个官儿做做。”将红顶子 旋了两旋,突然抛到脚下,踏得稀烂。   做官的被摘了顶戴,那是最犯忌的事,何况是一个押解贡物的武官,来出省境,就被一 个小姑娘摘了顶戴,而且是在他的部属面前,当真是威风扫尽,这面子往哪里搁去?盘天罗 又怒又气又是痛心,再也顾不得对手是否成名人物,哗啦一响,撤开了锯齿长鞭。   那两个小姑娘笑道:“吹了半天牛皮,到底还是亮出兵器来了!”盘天罗骂道:“乳臭 未干,不知死活的小丫头。”唰一鞭扫出!这条踞齿鞭长达一丈五六,舞动起来,三丈之内 风雨不透,这小客店地方能有多大?总共也不到三丈方圆之地,鞭风一起,众兵丁都挤出门 外,有两个走得稍慢的,已先被长鞭扫着,鞭上的锯齿陷入肉中,哗啦一声,拉出了好大一 片皮肉!   那两个小姑娘笑道:“先拿自己人祭鞭,果然厉害!”盘天罗飞身一跃,拦住了门口、 喝道:“死到临头,还敢油嘴滑舌!”长鞭一振,一招“苍龙出海”,真如一条毒龙,张牙 舞爪,向那两个小姑娘霍地卷来,鞭上的锯齿,看看就要将她们勾着。这两个小姑娘在间不 容发之际,双双飞起,从鞭梢上凌空掠起,沐磷情不自禁地叫道:“好一个燕双飞的绝妙轻 功!”   唰的一声,盘天罗第二鞭又到,这一鞭势沉力猛,长鞭在空中舞成一个圆圈,将前后左 右的退路全都封住,两个小姑娘被圈在当中,除非能够破壁飞去,否则不论什么身法都躲闪 不开,沐磷“呀”的一声惊叫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个小姑娘往地下一蹲,双刀齐 瓜合力抵住鞭上的两个锯齿,长鞭离她们头顶不到三寸,暂时之间还压不下来。   沐磷吓得面色青白,低声说道:“这两个小姑娘怪可怜的,死在这凶狠的鞭下,实是可 惜,姐夫,你救救她们吧!”铁镜心尚未回答,骤然间,那两个小姑娘伏地一滚,长鞭 “砰”的一声扫下地未,这两个小姑娘恰恰滚开,真是险到极点,若然慢了半分,她们的身 上就要被锯齿刺上十六八个窟窿!   盘天罗大叫道:“追到天边,也要将你们这两条小命取了。”长鞭一指,如飞追出,沐 磷道:“姐夫,你自命是侠义中人,可不能见死不救。”   铁镜心想道:“这两个小姑娘轻功虽好,气力却绝比不上盘天罗的能够持久,终须给他 追上。”加之又怀疑她们是寄简留刀的那个夜行少女,意欲打破这个疑团,略一踌躇,见沐 磷向他恳求,便道:“好,你小心保护贡物,我救了那个小姑娘马上回来。”提剑冲出,蒙 元子看了他一眼。不敢阻拦,原来蒙元子也要保护贡物,这时正率领兵丁,围着那两个袄 箱,盘天罗没有回来,他们不敢妄动。   小镇倚山而建,那两个小姑娘从客店背后,逃上山去,山路崎岖,铁镜心追了一顿饭的 时刻,才瞧见她们的背影。这时盘天罗正将她们迫到一个山坳的绝路,长鞭挥动,向她们痛 下杀手。两个小姑娘仗着有岩山草木作为遮蔽,东跳西闪,避开了数招,但见那长鞭着处, 砂飞石起,茅草尽折,两个小姑娘处境越来越险,猛听得“嚓啦”一声,其中的一个小姑 娘,已被盘天罗鞭梢上的利齿,将大襟撕去了好大一片。   铁镜心飞身疾上,叫道:“盘大人,你何苦与两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盘天罗正在得 手,被铁镜心阻了一阻,怒道:“你是什么人,和这两个野丫头是什么关系?”铁镜心笑 道:“你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她们只不过是初出道的小姑娘,你若将她们毙于鞭下,岂非 大过份了么?”盘天罗怔了一怔:他怎么知道我的姓名来历?莫非是这两个野丫头的同党? 若在平时,盘天罗要顾身份,被铁镜心这么一说,也许就会罢手,此刻他正在气头,既恨那 两个小姑娘当众摘了他的顶戴,又怀疑铁镜心是他们的同党,如何肯善罢甘休?   盘天罗“哼”了一声,冷冷说迫:“阁下是要来打抱不平么?”铁镜心笑道:“不敢, 只不过请盘大人瞧在小弟的面上,高抬贵手,放这两位小姑娘过去。”盘天罗冷笑道:“瞧 在你的份上?好吧,你亮出剑来,胜得过我这条长鞭,我便卖你一个人情。”那两个小姑娘 拍手笑道:“好呀,打抱不平的被人家一吓可就要乌龟缩颈了。”言语之间,明明是想挑铁 镜心和盘大罗动手,铁镜心焉有不知,不过他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被这两个小姑娘这么一 说,倒下不得台了。   本来铁镜心顾念盘天罗和他一样,是保护贡物上京的人,将来总有见面的时候,实不欲 与他动手,故此正想说出自己的身份,调解开了就算。哪知盘天罗是个浑人,反而出语挑 战,大言不逊,加上这两个小姑娘说话一挤,铁镜心只好拔出剑来,微微笑道:“既然如 此,可只有不自量力,向盘大人讨教几招,请盘大人手下留情。”   盘天罗喝道:“除非不下手,下手不留情,谁和你讲请?”他还当真以为铁镜心是怕了 他,但他见过铁镜心刚才在客店所露的功夫,也知道铁镜心是个劲敌。长鞭一起,一招“老 树盘根”霍地向铁镜心下三路疾扫,果然毫不留情,铁镜心动了真气,有意卖弄功夫,容他 长鞭卷到脚下之际二,长剑往下一削,他这柄剑乃是他师父石惊涛在大内偷出来的宝剑,名 为“紫虹”!有削铁如泥之能,吹毛立断之妙。但听得咔嚓几声,紫色的光华一闪而过,盘 天罗鞭梢上的锯齿,登时被削去了一片!   盘天罗又惊又怒,一声怪啸,锯齿鞭扬空一闪,一招“回风舞柳”,又是疾如风雨般打 来,铁镜心横剑一推,使出了“惊涛剑法”中的一招绝招“八方风雨”,倏地紫虹四射,叮 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那两个小姑娘拍掌笑道:“乐声美妙,真好听呀!”那正是剑锋削 着锯齿所发出的声音,两个小姑娘听来悦耳,盘天罗听来却是人耳惊心,数招一过,盘天罗 大叫一声:“气煞我也!”原来就在这几招之内,他鞭上的锯齿,已被紫虹宝剑削得一齿不 留!   铁镜心笑道:“盘大人可以高抬贵手了吧?”盘天罗大怒喝道:“我与你拼了!”长鞭 越扫越急,抽、卷、缠、扫、刁钻非常,盘天罗的功力本来不在铁镜心之下,这一拼命,抖 起了漫天鞭影,铁镜心也绝不敢有半点轻敌之心,宝剑虽然锋利,削鞭上的锯齿易,削长鞭 则难,因为盘天罗这条长鞭乃是数“十根虎筋所制,亦柔亦坚,韧性甚大,不似钢铁之类, 一削即断,而且鞭长一丈五六,若然一削不断,还得提防它反而缠上身来!   盘天罗拼了性命,铁镜心也逼得抖起精神,将师门绝学“惊涛剑法”施展开来。他的师 父石惊涛在“天下四大剑客”中的排名仅在大侠张丹枫之下,剑法精妙,可想而知,铁镜心 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再经过这七八年来的习练,功力大增。剑法展开,端的似惊涛骇浪,迫 人而来。盘天罗与他恶斗了将近半个时辰,险象环生,却仍是高呼酣斗,奋斗不休。   那两个小姑娘却趁着他们酣战的时候,爬上半山,并排坐在大石之上,居高临下,意态 悠闲的在那里指点论战,清脆的笑声随着山风不时飘送下来。铁镜心甚为不悦,心中想道: “我为她们苦斗,她们却反而署身事外!”铁镜心并非想要她们帮忙,但他却是这样的人: 他为别人尽力,总希望别人对他感激。哪知那两个小姑娘却好像把他与盘天罗都看作是两个 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盘天罗久战不下,心中焦躁,突然鼓勇蛮攻,把铁镜心激得怒气暗生,心中想道:“他 既然不知进退,我何必手下留情?”一抖长剑,力透剑梢,荡开了层层鞭影,剑把一翻,喝 一声“着”,剑柄往前一撞,正正撞着盘天罗胸口的“膻中穴”,盘天罗大叫一声,登时倒 地。   铁镜心抬头一望,只见那两个小姑娘在山坡上拍掌笑道:“多谢你啦!”铁镜心道: “算不了什么)不过,这个凶苗给我打倒了,你们也可以下来了吧。”那两个小姑娘笑道: “多谢你给我们将他打倒。我们的两个姐姐这时也应该得手了,我们要去接应,不陪你啦!”   铁镜心这一惊非同小可,叫道:“原来你们是串通了来劫贡物的。”那两个小姑娘笑 道:“人家说铁公子绝顶聪明,果然一猜便着。”这一称赞比骂他更惨,想不到自己一生自 负聪明,却中了这两个小姑娘的调虎离山之计,她们引盘天罗追出客店,铁镜心反而去帮忙 她们,客店中没有高手,他们的同党一来行动,自然是予取子携!”   铁镜心又气又怒,待要上山追赶她们,又怕店中的贡物有失,那两个小姑娘格格矫笑, 在山上扬手说道:“皇帝老儿的内库堆金积玉,什么珍宝没有了你们还要进贡给他,我们取 了,也不为过!”疾奔上山,转瞬之间,转过山坳,铁镜心就是想追也追不上了。只好加快 脚步,赶回客店。   回到小镇,远远便听到人声喧闹,铁镜心又惊又喜,想道:“看这情形,劫匪还没有走 开!”赶上前去,定睛一看,只见客店门前,乱成一片,那一伙保护贡物的兵丁,横七竖 八,都被人打倒地上,蒙元子大呼小叫,正在和一个小姑娘动手。另一个小姑娘刚刚抓起那 两个铁箱,这两个铁箱,体积虽小,甚为沉重,而铁镜心适才在客店里,眼见两个身材魁伟 的武官,一人抱着一个,还是吃力非常,每一个铁箱,少说也有一百来斤,这个小姑娘,一 手抓起一个,看来却是毫不费力。   这两个小姑娘也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乍眼看去,铁镜心几乎以为是刚才那两个小姑娘 赶了回来,看清楚时,这两个小姑娘却稍为肥胖,也是一式打扮,穿着杏黄衫儿,头上带着 蝴蝶结,手中的兵刃,也是口柄龙头短刀。   抓起那两个铁箱的小姑娘笑道:“我道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却原来只是两尊金佛。”言 下之意,似乎这样的贡物,还是不值一劫。其实,往目的贵州,乃是一个著名的贫穷省份, 有几句俗语形容贵州是:“天无三月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其穷可知。贵州巡抚 铸了两尊共重三百斤的金佛进贡,已不知搜括了多少民财!’   蒙元子气得哇哇大叫,人一着急,骂的只是他自己懂的苗语,铁镜心一瞧,劫贡物的只 有这两个小姑娘,自己所保的贡物,藏在书箱之内,看来还没有被劫,心情宽了一半,听蒙 元子叽叽叭叭的乱骂,有点好笑。他奔上几步,正自决不定主意,要不要帮助蒙元子夺回贡 口,陡然间忽见那小姑娘短刀一翻,唰的一声,在蒙元子的额角划了一刀,血流如注。蒙元 子双臂一振,臂上所套的十个银环都飞了出去,这是他们苗家所特有的暗器,十环齐飞,声 势极为猛烈,铁镜心看了,也不禁暗暗为那小姑娘担心。   那小姑娘却是不慌不忙,一扬手飞出了两柄匕首,只听得一片叮哨之声,不绝于耳。原 来蒙元子那十个银环,分成两串飞来,还未散开,便给匕有打乱,银环互相撞击,都失了准 头,从那小姑娘的上下左右歪歪斜斜的飞过,却没有一个打在她的身上。   另一个小姑娘抓起那两只铁箱,向前疾奔,这时正好与铁镜心擦身而过,铁镜心只要把 手一伸,就能将她拦住,却忽听得那小姑娘低声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 霜!”铁镜心怔了一怔,又听得沐磷在客店里大叫道:“姐夫,快来,快来!”原来沐磷也 瞧见他了。   铁镜心诚恐客店里还有强人,贡物有失,只得舍了那小姑娘奔回客店,他斜眼一瞥,只 见蒙元子满面流血,也已被那小姑娘打倒地下了。   客店里的人抖紊瑟缩,躲在墙角里说不出话来,沐磷却是得意洋洋,将铁镜心一把拉人 房内,笑道:“姐夫,你的江湖经验虽然比我丰富,这回却走了眼。还是我猜的对,这几个 小姑娘当真是劫贡物的人。哈,她们对我们倒是卖了情面呢!”   铁镜心将房门关好,问道:“怎么卖情?”沐磷道:“你看!”铁镜心随着他的手指所 指,只见那藏着贡物的书箱上,插着一柄匕首,匕首下压着一张纸,不问可知,又是这两个 小姑娘寄简留刀的把戏了,沐磷道:“她们一进来,就啪啦一声,掷来了这支匕首,叫我们 不可多事。我本来想与她们斗斗的,见她们打了招呼,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人敬你一尺,你 敬人一丈,所以我也就放过她们了,”铁镜心笑道:“只怕是别人放过你吧?”   拔起匕首,将纸片拿下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大字:“你们打抱不平,我们 暂且留情,若然不知进退,贡物绝难到京。”铁镜心道:“这哪里是给咱们情面呵,这是恐 吓咱们。”沐磷道:“咱们的贡物不是纹丝没动吗?”铁镜心道:“她们是说这一次不劫, 下一次还要伸手。”沐磷道:“那也不怕。咱们四个大人,难道就打不赢她们四个小姑 娘。”铁镜心自思:若论武功,自己凭着手中的宝剑,即算这四个小姑娘联手齐上,自己纵 不能胜,也绝不会落败。但看这情形,只怕这四个小姑娘的背后还有极厉害的高手,要不然 她们怎敢劫各省的贡物。   沐磷道:“姐夫,你想什么?当真是给别人吓一吓,就怕了吗?”铁镜心笑道:“我不 怕她们,倒是怕那盘天罗醒来之后,赶了回来,咱们不好意思与他相见。好,咱们还是赶快 走吧。”招呼那两个跟随武师,给了店钱,连夜动身。这一去也,有分教:   掀起湖滔天浪,玉虎神龙各逞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三回 三省连镳 中途逢玉虎 两番被劫 意外见神龙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三回 三省连镳 中途逢玉虎 两番被劫 意外见神龙   一路上果然没有再碰到她们。走了二十多天,穿过广西省境,来到广东,也没有遇到半 个强人。两个老武师按照沐国公的吩咐,请铁镜心去拜会两广总督,和他们联镳北上,以壮 声势,沐磷不大乐意,可是这是父亲之命,不敢有违,只得随着铁镜心前去拜会,才知广西 押解贡物的官员早已到了多日,只等与他们会齐。   两广总督知道铁镜心是沐国公的娇婿,沐磷更是沐国公的独子,对他们自是优礼有加; 可是广东两省押解贡物的武师,对他们表面虽然恭敬,神色之间,却总似有些轻视。原来这 两省请来保护贡物的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道铁、沐人都是贵介子弟,因人成事,想 出出风头而已。他们以为云南省随行的那两个老武师张宝和杨义,才是真正得力的人,辞色 之间,将他们两人认为“同行”,江湖上的事情,也只向他们两人去说。   铁镜心和沐磷在总督衙门里住了两天,便即起程。省押运贡物的人员有名武师七八人之 多另有四五十名健卒,浩浩荡荡,声势甚壮。铁镜心暗暗担心,只恐因此反而惹人注目。广 东省保护贡物的为首武师名叫蔡福昌,是少杯派的高手,壮岁之时,曾北游京师,与锦衣卫 教头出武,一日之间连胜七个教头,而今虽然年近六旬,仍是精神健锐。广西保护贡物的为 首武师名叫韦国清,四十左右年纪,是巡抚衙门的总捕头,弓马娴熟,善使齐眉棍,在广西 的武林中也是顶尖儿的人物。   一路上两个武帅纵谈江湖掌故,本身业绩,各自炫耀。沐磷听得不大服气,要不是铁镜 心暗中制止,沐磷几乎就要讥诮他们。   这一日到了和福建交界的蕉岭,进入山区,各人都多了一分戒备。中午时分,烈日当 空,走了半天,人疲马渴,恰好路边有座茶铺,蔡福昌吩咐兵丁解鞍休息,他们七八个武师 和铁镜心、沐辟等人则进入茶铺,开了两张桌子喝茶。   广西武师韦国清带有一张铁胎弓——弓不离手,这时也携进店中,沐磷一时顽皮,将他 的铁胎弓提起来掂掂份量,韦国清急忙说道:“小公爹小心,提防闪了手弄伤身子。”沐磷 笑嘻嘻地提了起来,说道:“你这铁胎弓大约有五六十斤吧?开这样的大弓,要好大的力气 啊!”   韦国清见沐磷一只手居然能提起他的大弓,好生诧异,随即笑道:“也不必多大的气 力,我这张铁胎弓是五石强弓,两膊有五六百斤的气力也就够了。”五石强弓乃是一号的强 弓,韦国清此话自是有意炫耀,铁镜心微微一笑,沐磷却不知就里,说道:“有五六百斤的 气力也不算小了。”韦国清怔了一怔,想道:“这小公爷好大的口气,五六百斤气力还只是 说不能算小。”随即又笑道:“射箭气力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讲派头。有一次我单人入十 万大山追一群强盗,对方共有十九个人,在深山中遇上,我仅有十八枝箭,一箭一个,箭箭 中的,十八枝箭射死了十八个人,第十九个慌忙逃了,算他运气,得以不死,后来才知道这 个人是广西南路的五寨总寨主,经此一役,他立即遣散盗众,从此不敢再在绿林道上干那没 本钱的买卖了。”   茶铺另外还有一桌茶客,听到这里,那张桌子上发出啧啧之声,似是惊异,又似赞叹, 蔡福昌是老江湖了,见状暗知不妙,他修养较好,不和韦国清夸口,却故意做惊叹之状,拿 起茶杯说道:“壮哉,壮哉!听了如此英雄事迹,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一口喝尽,把 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顿,口中仍是不停地叫:“壮哉,壮哉!”路旁的茶铺因为怕瓷器茶杯 容易损坏,用的都是铜杯,蔡福昌这一顿竟把茶杯嵌入桌内,再拿起来时,桌上已陷了三寸 来深的缺口,蔡福昌道:“一时忘形,弄坏了店家的桌子,真不好意思。”赶忙掏出两吊钱 来放在桌上,作为赔偿。韦国清这时才知道蔡福昌的功力在自己之上,但想到自己的箭法神 妙,举世无双,心中尽在盘算怎样我一个适当的机会,显显身手,好把蔡福昌比下去。   那张桌子上的茶客肃然无声,过了一阵,方始有人叫道:“世上竟有这样好的功夫,真 把我乡下人吓死了。”说话虽赞似讽,蔡福昌一看,说话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另外还有 三四个农夫模样的人,这伙人匆匆喝了茶便结了茶钱走了。   韦国清这时也瞧出了有点苗头不对,目送这伙人的背影,冷冷笑道:“若然遇着强人, 且教他料试试我的弓箭。”声音甚大,乃是故意说给这伙人听的。   歇了一会,又再启程,韦国清一马当先,揽弓顾盼,意态甚雄,沐磷和铁镜心跟在他的 后面,蔡福昌届中策应。走了十数里地,刚刚进入一个山口,忽听得前面一声胡哨,一骑快 马迎面奔来,马上骑客仰天大笑,正是茶铺中那个浓眉大眼的少年,韦国清喝道:“你干什 么,还不下马,我就要射你了!”那少年大笑道:“我正要试试你的弓箭,喂,你今天带有 几枝?”   那粗豪少年的话语说完,但听得山坡上哗笑之声四起,埋伏的盗众早已拨开茅草涌出身 来,铁镜心一眼望去,大约也有四五十人多,心中想道:“双方人数倒是不相上下,只恐这 几个武师却未必是人家的对手。”   韦国清气揭七窍生烟,大怒喝道:“老爷今天带的弓箭足够你们受用,一人一枝,有你 一份!”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只一拉就把那铁胎弓拉得弓如满月,果然是名家弓 法,出众超凡,但听得嗖的一声,箭似流星,对准了那少年的咽喉射去。   那少年哈哈大笑,身形纹丝不动,直等那枝箭飞到身前几寸之处,才把手一指,手法之 快,赛如闪电,韦国清还未曾看得清楚,那枝箭已被他拨到手中,但听得“咔嚓”一声,箭 已折为两段!   那少年摇头笑道:“箭法如斯,献丑不如藏拙!”韦国清一生以神箭手自豪,哪禁得他 这样奚落?弓弦一响,第二枝第三枝接连射出,沐磷见他射出连珠箭法,心中想道:“怪不 得他那么夸口,确是有点功夫!”   韦国清的箭射得快,那少年接得也快,而且随接随折,就像韦国清捞箭送到他的手上似 的。那少年每折一枝,接着就高声报数,“一、二、三、四……七、八、九、十……”越念 越快,片刻之间,就听得他从”口”报到了“三十六”,也就是说已有三十六枝箭被他折断 了!   韦国清面红耳热,下不得台,那少年哈哈笑道:“还有几枝?”韦国清老羞成怒,弓弦 一拉,发出了最后的三枝箭,也使出了平生的绝技,三枝箭同时发出,落点却分三妙,一枝 上取咽喉,一枝中取胸膛,一枝下射脐眼,端的是凌厉非常,那少年笑道:“射了这么多 枝,只有这三枝箭还勉强够格。”以前他接箭之时,身形兀立如山,这一次却逼得一个转 身,但就在他转身之际,手臂轮转一抄,这三枝箭也都被他抄到手中了。   那少年笑道:“射完了吧?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三枝箭奉还!”一抖手,三枝箭似品字 形地射回,也是分射韦国清的三处要害,韦国清一个“镫里藏身”,只闪开了一枝,其他两 枝非中不可,忽听得叮叮两声,那两枝箭不知怎的失了准头,从马腹旁边擦过,落在地上。 韦国清哪知道是铁镜心暗中相助,逃得了性命,还要和那少年硬拼,取出了熟铜铸的齐眉 棍,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棍照那少年的头颅击下,那少年笑道:“这根棍子到是比弓箭难 折得多。”一手抓着棍头,猛喝一声:“撤手!”韦国清死死抓着不放,被那少年一迫,虎 口破裂了,流出血来!   那少年笑道:“什么宝贝,舍不得放?”但见那根熟铜棍渐渐弯曲,韦国清气力用得过 度,但觉头昏眼黑,知道再不放手,必受内伤,他生性强项,于死不辱,仍然死死抓住。   铁镜心正想出去,忽见蔡福昌起上前来,向他一揖,说道:“铁公子深藏不露,今番三 省的贡物,全靠你来保全了。盗党中定有能人,公开请留下押阵,以免有失,这个盗徒且待 老朽应付吧。”原来铁镜心刚才用几粒砂子,打歪了强徒的利箭,瞬得过众人,却瞒不过蔡 福昌。蔡福昌知道铁镜心的本领远在他上,故有此言。   铁镜心一想,果然有理,若是自己先上,盗党中只恐还有比这个少年更强的人,乘虚来 劫,谁能抵挡?他见过蔡福昌的功夫,知道由他对付这个少年,纵不能胜,一时三刻,也不 至于落败。   这时那根熟铜棍已弯成了半个环形,韦国清性命即将木保,那少年笑道:“看在你这点 倔强份上,饶你去吧!”就在此时,官军队中两条人影,如飞掠出,一个是蔡福昌,一个是 沐磷,他们都料不到这个少年盗徒会放过韦国清,抱着同一的心思,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解救韦国清的性命。   两人同时奔出,沐磷比蔡福昌先到一步,唰的一剑,有如长虹射日,直取那少年盗徒的 咽喉,沐磷的武功虽不算强,这手剑法却是张丹枫亲授,精妙非常。只听得“呀”的一声, 原来是那少年盗徒举起被拗弯的铜棍,档了这一剑,同时也就把韦国清放了。   韦国清被盗徒突然放松,身形不稳,一个踉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仍然抓紧那根铜 棍,抚棍一揖,向沐磷施礼说道:“多谢小公爷了?”他虽然大败,兵器幸而没有脱手,总 算还保全了一点面子。这时沐磷已和那少年盗徒过了三招。   蔡福昌扶了韦国清回到阵中,心中又惊又喜,惊者是敌人太强;喜者是料不到自己认为 是公子哥儿的人,竟是两个大有本领的人物。定睛细看,这时沐磷和那少年盗徒正斗到紧 处,蔡福昌看了,却不由得不暗暗为沐磷担心。   原来沐磷的轻功虽较蔡福昌稍好,功力却还远远不如蔡福昌之高,当然也比不上那少年 盗徒。但见那少年盗徒只凭着一双肉掌,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便把沐磷的剑路封住。蔡 福昌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想道:“小公爹到底是小公爹,虽有几路花巧的剑法,终是欠缺 真才实学。若被强人所伤,如何得了。”要想上前把沐磷替回,却被铁镜心拉着。   原来蔡福昌看出沐磷不如那少年盗徒,而铁镜心则更看出了一个疑窦。好几次沐磷的剑 路被封,按照武学之理,只要舍掉中路,改袭空门,再用上一招狠辣的招数,便可将沐磷完 全制住。以这个少年盗徒的武功而论,绝无不知之理,然而他却每每在紧要的关头,不下刁 毒的杀手,而换用正面扑击的正常打法。在蔡福昌看来,以为是这少年盗徒因以掌对剑,不 敢太过行险。但落在铁镜心的眼里,却是心中有数,知道是对方手下暗地留情。为什么他要 留情,铁镜心可猜想不透了。   沐磷却一点也不知道对方让他,他初次出道,便遇到强敌,有点惊慌,却更多兴奋,而 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激起一胜好胜之心,把师父剑法,尽量施展得光闪闪,剑剑直指敌 人要害。那少年盗徒暗中好笑,施展开空手入白刃的上乘手法,挑、矾、栏、切、封、闭、 擒、拿、撕、扯、拨、压,在剑光霍霍之中,反而用一派进手的招数,硬来夺剑。   沐磷越战越慌,剑招也越展越快,但不论他的剑如何迅疾,总伤不着敌人,反觉敌人双 掌矫若游龙,在自己面门乱晃!沐磷一急,连用猛招,岂料这样一来,更是心躁气浮,章法 大乱!   但见对方左掌劈来,右掌跟着一压,双掌同时使出两种不同的招数,又暗藏有极厉害的 擒拿手法,沐磷若然用剑横封,手腕非给扣着不可;若然伸剑平刺,则胸口又非中掌不可。 沐磷想不出解拆解之法,一急之下,使出一招“抽连环”,剑锋点胸膛,剑刀指胸胁,竟是 不顾自身的拼命打法,蔡福昌大叫一声不好,顾不得铁镜心的拦阻,飞身一掠而出。   但见那少年盗徒一声长笑,斜闪步,骤翻身,用“风刮落花”之式,连避三剑,趁着沐 磷剑势方收,剑招待变之际;蓦地欺身直进,疾舒右臂,一托肘尖,喝声:“撒剑”,沐磷 的剑应声弹起,落到敌人手中。那少年盗徒哈哈一笑,倒持剑柄,往沐磷怀中一送,沐磷不 知道别人是将兵刃还给他,傻虎虎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蔡福昌刚刚赶到,见此情形,也怔了一怔,说道:“小公爹,你回去吧。”一个箭步跳 上,五指朝上,掌根用劲,右掌从怀内发出,虚击作势,向那少年盗徒朗然发话道:“阁下 好功夫,老朽特来领教!”这一掌正是“闯少林”三十七掌中的“捺击掌”,行家一出手, 便知有没有,蔡福昌这一掌虽是虚击作势,对方已是另眼相看。   那少年盗徒赞道:“果然姜是老的辣。蔡师父既然划出道来,小可敢不奉陪。”但见他 从沐磷身边一擦而过,顺手将剑插入沐磷腰间的剑鞘,沐磷还不知道。   蔡福昌见盗徒纵到面前,心中一凛,身法好快,掌势立刻由虚比实,往前一捺,那少年 喝声来得好,双臂一分,左掌一顿一搭,拨开蔡福昌的掌缘,右掌一个反穿,用“截手法” 反截蔡福昌的脉门,蔡福昌一个穿花换步,双拳上绞,使出了闯少林中的“冲天炮”拳。少 林拳共分六路,一曰“闯少林”,二曰“提铺少林”,三曰“文少林”,四口“拗步少 林”,五曰“武少林”,六曰“神化少林”,而以第一路“闯少林”最为刚猛,“闯少林” 共三十六势,又以冲天炮拳最为刚劲。那少年盗徒也不敢硬按,使了一个“倒踩七星步”的 步法,左脚往右一滑,掌随步转,迅若狂飘,倏地身躯一矮,变为“猛虎伏桩”,掌削膝 盖。蔡福昌左腿挺伸,右腿屈膝,还了一招“躺挡切掌”,把这少年盗徒的攻势解了。   这时沐磷已回到了铁镜心的身旁,垂头丧气,铁镜心安慰他道:“你第一次对敌,有此 成绩,虽然是别人让你,但也算不错的了。”沐磷吃了败仗,听说还是别人让他,更是没精 打采。铁镜心笑道:“你的剑术其实不坏,但以前只是自己练习,等如纸上谈兵,一旦真正 交锋,自是漏洞百出。但一次两次生疏,十次八次纯熟,何必懊恼?你看这位蔡师父吧,他 使的不过是一套普通的少林拳,但招熟力沉,那少年的擒拿手就被他克住了。”   当时少林拳流传天下,习武之人,几乎先人不晓,不过 势招式,终是得其形未得其神;蔡福昌却在“闯少林”的三十六势上,下了几十年功夫,尽 得个中精髓,使开来自是不同。闯少林拳诙有云:“善恶分明招手扬,穿花左右换弓挡。黄 荤落架寒鸦步,向左穿身抱身忙。左起冲天拳左挑,连珠踩退势坚强。马裆蹲坐冲拳发,贯 耳双拳撞太阳。平沙落雁翻身转,弓步顶心时莫当。白鹤亮翅双花手,挂面抛拳打面庞。” 少林拳是拳学之宗,铁镜心也曾学过,便引用拳诀,为沐磷一招一式的解析。沐磷仔细观 看,蔡揭昌的每一动作果然都和拳诀符合,不论敌人的擒拿手怎样奇诡百出,他都是四平八 稳的应付。铁镜心道:“这两人的本门武功都已练到熟极如流的地步,对敌之时,根本就不 必记什么拳诀掌诀,一招一式自然暗合一武学之道。识是这样打法,双方都不敢冒险强攻, 可不知要打到几时呢。”   这时夕阳西落,天色渐晚,铁镜心还不怎么,一众武师却是心急如焚。   众武师心急,正在和敌人交手的蔡福昌更急,他虽然稍占七风,但那盗徒身手矫捷,且 是年轻力壮,久战下去,只恐自己还要吃亏,何况还有许多强人,虎视在侧!抽眼一看,但 见山上的盗徒,已有一半下来,背山面河,布成了犄角之势,留在山上的盗徒,则守着险要 之处,张弓搭箭,捏弦待射,看这情形,大战一触即发。   激战中蔡福昌忽地虚晃一招,跳出圈子,叫声:“且住!”那少年盗徒嘻嘻笑道:“蔡 师父有何吩咐?”蔡福昌朗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这趟的差事,诸位自是打听 得清清楚楚,诸位的来意,老朽也猜到一二。”那盗徒大笑道:“彼此明白,那末咱们大可 不必再绕着弯子说话了。你们保护贡物,我们要劫贡物。欲免干戈,你们将给皇帝的东西转 而进贡我们,也便是了。”蔡福昌沉着气说道:“冲着老弟这付身手。我们岂敢不卖交情? 无奈这由不得我们作主!”少年盗徒笑道:“说来说去,原来还是要打!”蔡福昌道:“各 位敢来截劫贡物,自是江湖上有头有面的人物,料想不至于胡缠乱打,敬请划下道来。”少 年盗徒道:“划什么道?”蔡福昌道:“今日在此,一战而决,以一对一,双方同意,请走 几场。若是我们胜了,便请高抬贵手,让我们过去。”少年盗徒笑道:“若是你们败了?” 蔡福昌惨笑道:“我们身家性命都已赔在里面,败了还不是任由你们处置么。”蔡福昌提出 这个办法,实是意欲避免混战。估量自己可胜一场,铁镜心也可以胜一两场,另有两三个武 师,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好手,以一对一,未必见得便输。   铁镜心听得暗暗点头,想道:“蔡福昌不愧是个老江湖,用说话将盗徒迫住,提出的完 全合乎江湖规矩,不到他不依从。”要知若然混战,一者恐防盗党会有后援;二者即算己方 战胜,混战中只恐贡物也有损失。   那少年盗徒笑道:“这个么?你跟我说没用,我只是个跑龙套的小角色。”蔡福昌怔了 一征,他见这少年盗徒武功高强,只当他便是盗徒首领,说了半天,哪知另有其人。   盗党中有人叫道:“时候不早,哪有这么罗嗦?一场一场的比试 诡计多端,不要上他的当!”看情形盗党见这少年盗徒久战不下,亦已心焦,但恐官军也有 后援,是以意欲一哄而上。   蔡福昌大笑道:“我以为各位都是绿林道上响铛铛的角色 贼,好,你们恃多为众,我也不俱,你们便一窝蜂上来吧!”   群盗大怒,纷纷亮出兵器,官军也布好阵势,正待迎战,忽听得山上有人扬声叫道: “总舵主起来啦!弟兄们且慢!”   此声一出,众盗一齐止步,那少年盗徒也跳出圈子,垂手道旁,恭迎首领,登时鸦雀无 声。宫军阵中的七八位武师,个个睁大眼睛,要看这个盗魁究是何等人物,竟有这么大的气 派!   但见三骑快马,如飞奔来,前面两骑的骑士,高举着一面大旗,旗上画有一只斑斓猛 虎,迎风招展,声威慑人,铁镜心心头一震,想起“神龙玉虎”之话,这两面盗旗,想必就 是“玉虎”的标志了。   两面盗旗作为前导,中间那骑快马倏忽也奔到阵前,众武师都极为诧异,看这阵势,马 上的强盗自是盗魁无疑,然而这个盗魁竟然是个稚气未消的小子,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 纪,比那个少年盗徒还更年轻,长得英俊非常,飞马到来,便扬手叫道。”我来过了,周二 哥,你们还未得手吗?这是哪几省的贡物?”   沐磷呆了一呆,陡然间“呵”的一声叫了出来,但他惊叫之声,刚自喉头发出,立刻便 觉胁下一麻,原来是铁镜心伸指点了他的哑穴。   你道这少年盗魁是什么人?原来竟是小虎子!小虎子是以前御林军统领张风府的儿子, 他的父亲因为不愿助明英宗祈镇复位,惨遭杀戮。小虎子先拜印度奇入黑白摩诃为师,后来 由张丹枫收归门下,七八年前,沐磷在大理苍山谒见师父,那时小虎子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 子,和沐磷年纪相若,天天在一起玩耍。甚是相投,离别之后,沐磷一直对他非常记挂,谁 知竟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见面,沐磷焉能不惊叫出来?   好在铁镜心出指快极,一点就点正了他的哑穴,众人都在注视那个年轻的盗魁,并没有 留意到沐磷的失态。沐磷正自急怒 份,你是小公爹,又是保护贡物上京的人。小虎子是强盗首领,是要劫贡物的人,你岂可与 他相认?被别人知道了,你爹爹也担当不起!”   沐磷点了点头,眼睛示意明白。铁镜心方始解开他的穴道,仍然不大放心,再次嘱咐他 道:“小虎子似乎对你还有情份,等下如果混战起来,我上去和他交手,你带着贡物冲出 去。”   只听得那少年盗徒向小虎子禀道:“这是广东、广西、云南三省的贡物。这位蔡师父想 按江湖上的规矩与我们比划,总舵主你意下如何?”小虎子哈哈大笑,朗声说道:“何须这 样麻烦?每省派出一人,谁能授得上我的十招,我就放难过去!”   蔡福昌年少之时,性情甚刚,而今老了,火气消退,等闲不易动怒,但听了少年盗魁这 番言语,纵是泥做的人儿亦自有气,心中想道:“你年纪轻轻,能有多大本领?即算你比刚 才这个强盗厉害十倍,也绝不能在十招之内,将我打败!”他是老江湖了,虽然动怒,礼数 仍不稍亏,抱拳说道:“后浪推前浪,英雄出少年,老夫老矣,便拼着这几根老骨头挡舵主 十招吧!”这话表面说得谦虚,实是甚为自负,小虎子如何听不出来,心中笑道:“你怎拿 得稳定能挡我十招?”   但见蔡福昌左手作半合掌,五指朝上,拇指朝内,表示敬礼,摆出少林派开拳的“请 手”姿势中也道了一个“请”字。在少林拳的“请手”势中,左手作半合掌是为“善手”, 右手抱拳是为“恶手”。蔡福昌摆出“恶手”,一方面表示礼数,一方面表示敌意,而且是 端着老前辈的身份,要小虎子先行动手的意思。   小虎子微微一笑,道声:“有僭。”双掌轻轻拍出,看似漫不经意,倏忽之间已拍了到 来,掌势飘忽之极,手指戮向面门,掌缘似是要按胸口“敬饥穴”掌锋却削向臂弯关节,左 肘又撞他胁下的“朝门穴”,饶是蔡福昌身经百战,经验极丰,也捉模不透他的攻势实是指 向何方?原来小虎子乃是将师父的“百变玄机剑法”化到掌上来,变化奇幻,虚实莫测,蔡 福昌怎生识得?   幸而蔡福昌功力颇深,仍以少林拳的正宗拳法对付,右手画内弧,左手画外弧,脚踏 “寒鸡步”法,使了一招“白鹤亮翅”,半攻半守的化解敌人来势,小虎子喝了个“好” 字,但听得“啪啪啪”三声,蔡福昌身上已连中三掌。蔡福昌怒吼一声,一个“冲拳”打出。   众武师大惊失色,小虎子却是对蔡福昌暗暗佩服,原来他这三掌虽然打中,却因蔡福昌 那招“白鹤亮翅”化解得宜,三掌都打不中要害,以蔡福昌的功力,仍然能够挺着。也即是 说在这转眼之间,他已挡了小虎子的三招了。蔡福昌知道若全然招架!终难抵御,是以忍着 疼痛,拼命强攻。   这一拳打出,虎虎有威,相距又近,按说小虎子非硬接不可,哪知蔡福昌冲拳方出,但 觉眼睛一花,微风飒然,小虎子的掌风突然袭到了他的背心。铁镜心看得怦然心前,原来小 虎子这一招使的正是云蕾所授的“穿花绕树”身法,当年于承珠当年女扮男装与铁镜心相处 多时,后来也是由于承珠使出这路“穿花绕”树”身法、铁镜心才看破她的来历的,而今见 小虎子的身法,酷似于承珠当年,铁镜心想起往事,不禁感触万端。   沐磷见小虎子身法美妙,武功高强,几乎忍不住就要喝彩,铁镜心急忙将他止住,两人 定睛看时,只见蔡福昌反手一掌,沐磷还未看得清楚,但听得蔡福昌大叫一声,身子摇摇晃 晃,接连退了三步。原来小虎子这一招使的,却是从乌蒙夫处学来的一指掸功夫,正正弹中 蔡福昌的虎口,一条手臂登时麻痹,不能动弹。这时小虎子不过使了五招。   蔡福昌怒容满面,不肯退下,小虎子笑道:“你不服么?”蔡福昌道:“还未曾真个领 教舵主的拳脚功夫,遗憾之至!”原来蔡福昌自恃功力深湛,却不料小虎子并不和他硬打硬 接,蔡福昌被他突然用“穿花绕树身法”,一指禅击败,输得莫名其妙,确是未能心服。   小虎子仰天一看,哈哈笑道:“天色虽晚,但只剩下五招,也费不了多少时候。好吧, 我让你歇息一会,再来打过。要不要我给你按摩?”蔡福昌怔了一征,虽然气恼小虎子小视 于他,却不得不佩他小虎子的大量。尴尬说道:“不敢有劳。只要你能硬接五拳,东省的贡 物我撤手不管!”小虎子笑道:“只怕你未必用得了五招。”蔡福昌一言不发,自己按摩了 一会,活动了一下筋骨,蓦地一个“左冲天炮手”打出,这一拳运足气力打出,而且是完全 没有受伤的左臂,一拳打出,呼呼挟风,钢猛之极,小虎子赞道:“功力果是不错!”蓦然 踏上步,以拳对拳,但听得“砰”的一声,双拳相碰,力强则胜,力弱则败!丝毫没有取巧 的余地。蔡福昌但觉对方的拳头有如铁锤一样,一碰之下,痛彻心肺,五根指骨,亦都破裂 流血,但他还是咬牙忍住,乘着小虎子拳势未收,招数用老之际,急求败中取胜。右拳一 起,发出了连环锤的绝招。小虎子似乎是意料不到似的,叫声:“不好!”只听得又是 “砰”的一声,蔡福昌这拳结结实实地打中了他的胸口。   沐磷认得小虎子刚才那一拳是“罗汉五行神拳”中的“龙拳”功夫,那是小虎子从黑白 摩诃处学来的拳术,在苍山之上,他曾教过沐磷的,沐磷心中正在喝彩,突然见他被蔡福昌 打中,大惊失色,忽听得铁镜心微笑道:“蔡福昌这一下可糟啦!”   众武师轰然喝彩,但彩声刚出,忽地又都目瞪口呆,哑然无声,但见蔡福昌这一拳明明 是打中了,却忽似收步不及,突向前倾,被小虎子拦腰一击,登时跪倒地上。原来小虎子用 的是印度瑜伽功夫,肌肉内陷,其滑如油,故意让他打中,然后才好突施反击的,要不然以 蔡福昌的功力,真可能挨满五拳。如今先后总计,只不过到了第八招,蔡福昌便一败涂地了。   小虎子笑道:“蔡老前辈,胜负兵家常事,我岂敢受你大礼!”急忙将他扶起。蔡福昌 羞惭满面,长叹一声,夺过一匹健马,落荒便走,他输得如此之惨,实是始料不及,但却也 输得心服口服,从此削发为僧,再也不与后辈争雄了。小虎子大叫道:“还有谁愿来接我十 招。”铁镜心“嗖”的拔出宝剑,应声而出,就在此时,韦国清一声大喝,率领所有武师, 强冲突围,要知这班武师,被各省督抚聘来保护贡物,责任非轻,心中均是在想:“连蔡福 昌都败了,我等焉能挡得他的十招,这铁公子纵能过关,也只不过保得云南一省贡物而 已。”是以都想趁着盗魁被铁镜心绊着之际,带了贡物,夺路逃生,希望万一侥幸,或可保 全。   韦国清一马当前,弓弦响处,射翻两名盗徒,小虎子毫不理会,把手一场,一柄飞刀破 空射出,咋嚓一声,将韦国清的弓弦割断,笑道:“周二哥,你去收拾这些网底之鱼,对, 不要伤了人命。”转过身来,笑道:“你是哪一省的?胆量倒真不小!”   小虎子这是明知故问,铁镜心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其意,那是不欲别人知道他们本来相 识,以免铁、沐二人异日麻烦。铁镜心暗暗感激,但心中却是在想:“就凭我这身本领,也 未必便输给你小虎子了。何须领你的情!”   当下宝剑扬空一划,朗声说道:“舵主请亮兵刃,俺云南铁镜心特来领教,不必十招为 限,舵主胜得铁某,云南省的贡物自当双手奉上。”   小虎子笑了一声、心中想道:“怪不得我师姐当年不欢喜他,一别数年,他还是那么狂 妄自大,丝毫未改。”双眼朝天,淡淡说道:“天色已晚,不必多费时候,十招之限,绝不 更改!你亮你的宝剑:我还是这双肉掌相陪!”   铁镜心料不到小虎子比他更为倔傲,气到极点,反而笑道:“你自限十招,这可不是我 要你的。”剑诀一扬,一招“神龙入海”,便向小虎子上三路疾攻,心中暗骂:“我看着你 拜师习艺,你这乳臭小儿,在我面前吹什么大气?”这一剑迅如闪电,竟是毫不容情。   岂知铁镜心快,小虎子比他更快,啪啪两掌,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倏然间,竟然冲破 他的层层剑影,欺到身前,铁镜心吃了一惊,疾展惊涛剑浩,在身前迫起了一圈银虹,将小 虎子拦住,剑招一变从“神龙入海”化为“浪涌金山”。铁镜心的剑法已尽得石惊涛的真 传,这一下子展开,但见一圈圈的波浪,四下荡开,真如骇浪惊涛,天风海雨,迫面而来。 小虎子喝声:“来得好!”施展“穿花绕树”的身法,走避两圈,蓦然使出一指掸的功夫, 向铁镜心的腕骨疾点。   铁镜心虽然不懂一指掸功,但却早有防备,一见小虎子伸指点到,“嘿”的一声冷笑, 剑锋一惊,向他手指疾削,这一招用得巧妙之极,小虎子连忙缩手,铁镜心正在得意,哪知 他为了破解小虎子的一指掸功,剑势左偏,惊涛剑法已露出破绽,小虎子何等快疾,立即抢 入空门,挥掌猛攻。铁镜心自亦不弱,但待他补了破绽之时,早已被小虎子抢了先手,控制 了局面,一掌紧似一掌,打得铁镜心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小虎子不但掌掌催紧,而且招招不同,要知他的父、师、朋友,都是当今之世的第一流 高手,各种奇招妙着,层出不穷,这七年来铁镜心的功夫是没有搁下,但小虎子这七年来的 勇猛精进,铁镜心却是做梦也想不到。但觉今日的小虎子,比起七年前那个顽皮淘气的小虎 子固然大不相同,甚至比起当年的于承珠,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转瞬之间,小虎子已接连使出龙拳、鹤拳、蛇拳、百变玄机掌法、一指掸功、大力金刚 掌、瑜伽内功等七八种上乘的拳与掌与上乘内功,铁镜心抵挡不住,连连后退,蓦听得小虎 子一声长啸,身形疾起,铁镜心但觉眼睛一花,手腕忽地剧痛如割,狂笑声中,小虎子把他 的紫虹宝剑,劈手夺去。   铁镜心呆呆发愣,做声不得。小虎子盯了他一眼,忽地说道:“我说一是一,说二是 二,绝不欺你!”铁镜心道:“贡物拿去便是,多说什么?”心中暗恨:“我只道他顾念着 与磷弟的情份,谁知他做了强盗头手,果然便毫不客气。”   小虎子却摇了摇头,倒转剑柄,递到铁镜心手中,微微笑道:“不,我怎能拿你的贡 物?你已接了我十一招啦!”铁镜心适才被他打得头昏眼花,心慌意乱,哪里还记得多少招 数?听小虎子这么一说,想起他自己曾说过“不必限定十招”的话,更觉无地自容,接了宝 剑,一言不发,立刻便走。   这时混战已止,众武师都尽被击倒。铁镜心举头一望,却不见有沐磷在内,无暇查究, 出了山谷,跑了一阵,忽听得沐磷在路旁叫道:“姐夫,大喜呀,贡物没有失去!”高高举 起那藏有贡物的红木书箱,蹦蹦跳跳地走到铁镜心面前,口讲指划地笑道:“刚才真险,我 在群盗丛中冲了出来,险些给斫了两刀、幸而没有斫着。”   铁镜心冷冷说道:“那是盗徒看他们首领的份上,你当真有本领冲出来斫么?”沐磷笑 道:“彼此彼此!小虎子也定然对你手下留情了,要不然你又怎么冲得出来?”铁镜心为之 气结,其实他确是挡满了小虎子十招的,然而他怎么好意思向沐磷说,是到了第十一招,绘 小虎子打败。   沐磷笑道:“管他是留情也罢,不留情也罢,咱们总算是脱了险了。只可惜我还未曾与 小虎子说上一句话呢。”话声未了,忽听得山间铃响,快马飞来,沐磷大喜叫道:“小虎 子!”   小虎子哈哈大笑,在马背上一个筋斗翻下来,犹是当年的顽皮神态,一把抱着沐磷说 道:“以为你当了小公爹就不理我了。”沐磷也说道:“小虎子,你刚才好威风呵,我以为 你做了总舵主就认不得我了。哈哈,好在你还够交情。”两人说着,一齐大笑。   铁镜心呆在一旁,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尴尬之极,小虎子回身笑道:“铁公 子,刚才甚是得罪你了。”铁镜心板转脸孔,冷冷说道:“贡物就在这红木箱中,你要取便 取!”小虎子大笑道:“难道我不劫贡物,你就不容我与小沐叙叙朋友之情吗?再说你到了 第十一招才给我打败,我岂能自食前言,要你的东西。我特来邀请你们上山盘桓两天。”铁 镜心落不得台,待要不去,沐磷已拍掌说道:“好,好极了!”小虎子道:“再说,你们那 两位老武师已在山上,你们似乎也不好撇下他们走吧?铁公子,你若怪我适才冒犯,我这厢 给了你赔礼了!”沐磷学足铁镜心刚才教训他的神态说道:“姐夫,你居然挡了小虎子十 招,这已经很不错了,最少就比韦国清和蔡福昌强了许多!”铁镜心发作不得,再一想这是 小虎子的地头,只好装作毫不介意地笑道:“江湖上一招半式的输赢算得了什么?我若不 去,倒显得我小气了。”   小虎子撮唇长啸,叫部下带两匹马来,沐磷笑道:“想不到劫九省贡物的竟然是你!” 小虎子道:“我一人也干不了这轰天动地之事。”见部下将到,忽地将沐磷拉到身边,并肩 一站,悄悄说道:“小沐,我比你高半个头呢。在这里叫我小虎子无妨,等下到了山上,请 你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张玉虎。”沐磷禁不住笑道:“是啊,你如今是总舵主了,好,我当 着众人,不叫你小虎子便是。”   于是一行人等随张玉虎上山,铁镜心一看,山寨简陋之极,只是十数间临时搭起的茅 屋,沐磷道:“小、小,喂,虎哥,敢情你是为了要劫这几省贡物,才到这里安赛立户 的。”张玉虎道:“一点不错,你这次出来跑了一趟,江湖上的事情懂得多了。过两天我就 要离开这里,再去劫其他各省的贡物了。”   这一晚,张玉虎备办了一桌酒席,请铁镜心和沐磷喝酒,同席的除了张玉虎外,只有那 个姓周的少年盗徒相陪。喝了几杯,张玉虎豪兴勃发,笑迢:“其实你们把贡物献给皇帝老 儿,真是糟塌了好东西。若是我们拿了,哈,那用处可就大得多了,沐磷你想得到吗?”   沐磷道:“正要请教。”张玉虎忽地笑道:“小沐,你还记得叶成林,叶大哥吗”沐磷 叫道:“怎不记得?除你之外,我最惦记的就是他们。承珠姐姐呢?她和叶大哥现在哪 儿?”张玉虎道:“你别心急,慢慢我说给你听。”斟满杯酒,一饮而尽,说道:“我们之 所以要劫天下各省的贡物,一半是为了叶大哥……”铁镜心心头一跳,想道:“我以前苦苦 劝过承珠,劝她不要再在江湖上厮混,呀,岂料叶成林终是不肯改邪归正,听小虎子之言, 敢情他也做了强盗头子,于承珠妹妹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沐磷诧道:“是叶大哥叫你们打劫的么?”张玉虎道:“不,他根本就不知道。小沐, 你别打岔。”接着说道:“另一半呢,则是为了这位周二哥的尊大人,你们和他是初次见 面,咱们的师父师母和他家却是世代深交,你们知道他是谁?他的爷爷是昔日威震胡汉的金 刀寨主周健,他的爹爹是如今北方的绿林盟主周山民!他名叫周志侠、在江湖上是响哨哨的 金刀小侠,可惜你们今日还没见到他家传的金刀绝技!”   周志侠笑道:“张舵主别尽在我面上贴金了。这位铁公子我倒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呢。”铁镜心给他一捧,高兴之极,急忙谦逊说道:“岂敢,岂敢。小可绝迹江湖,已有多 年,想不到还有人提起叶周志侠道:“我第一次碰到叶成林大哥的时候,叶大哥和我谈天下 英雄的事迹,第一个提起的就是铁公子,说你当年曾冒了性命之危,帮助他们脱险。”其实 那次铁镜心帮助叶成林突围,全是为了于承珠的原故,不过如今听得叶成林尚自念念不忘, 心中舒服之极,笑道:“七八年了,亏他们夫妇还记得?”对叶成林的敌意,减了几分。   张玉虎又喝了一大杯酒,续道:“现下满洲崛起于东北、势力也未衰弱。周二哥的爷爷 前几年死了,周山民伯伯继承祖业,大展鸿图,现在已有数万部属。朝廷、满洲、鞍翅都不 敢小觑于他,他在东北、西北数干里的国境上,叱咤纵横,教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所以他 虽然反抗朝廷,其实却大大帮了大明天子的忙,胜过朝廷所派的边防大军!”沐磷道:“如 此说来,朝廷应该给他封王才是。”张玉虎大笑道:“我的小公爹,可惜周二哥没有你这样 的福气,他的父亲不但没有封王,还常常受到官军的围袭。这也罢了,最惨的是边境穷荒之 地,筹指军饷十分困难,周伯伯手下的士兵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饿着肚皮打仗!”沐磷睁大 了眼睛,对这样的事,怎么也想不通。   张玉虎道:“因此天下英雄聚会,商量怎样给周寨主帮忙,是我出了这个主意,趁着新 皇帝登位,各省都要给他送贺礼的机会,尽劫各省贡物,拨出一大半来,送给周伯伯做军 饷。另一小半呢,则送给叶成林大哥。叶大哥的叔叔叶宗留叶老英雄,也像周伯伯一样,现 在正在东海的十三个岛上,聚集沿海的义士与贫苦无依的渔民抗倭。倭寇在十年之前,虽然 吃过一次大败仗,可是他们国中的浪人很多,近年来又结成海盗,蠢蠢欲动了。叶成林大哥 是他叔叔最得力的助手,经常和承珠姐姐一道,在沿海奔跑。”说到此处,张玉虎停了一 下,连喝了三大杯酒,瞅着沐磷大笑道:“小沐,你说我们为此而劫贡物,应不应当?”   沐磷听得悠然神往,脱口说道:“应当,应当!”铁镜心大为着急,横了沐磷一眼,沐 磷忽地想起要负责将贡物护送到京,登时气馁,不敢正视小虎子的眼光。   张玉虎笑道:“本来我是想把你这一份也劫的,是叶成林大哥说,看在铁公子当年帮助 过义军脱险的情份上,就少劫一份吧。”铁镜心听了,暗暗得意,心道:“到底还是看在我 的情份。”其实叶成林虽有此言,要不是沐磷同来,小虎子如未必肯为铁镜心留情。   张玉虎续道:“天下英雄商议已定,因为这主意是我出的,就让我出面动手。第一次在 京城附近,出其不意,劫了九省贡物,现在京师所在的周围几百里之地,都增驻重兵,我们 也等不得贡物将到京师再劫,岂料想各省押解贡物来京,山长水远,纵有高手保护,难派大 军相送,是以我们变了计划,分派各路英雄,拦住截劫。小沐呀,我今日邀你上山,实是对 你大有好处。要不然你逃过我这一关,在路上也逃不过其他关口。”说话之时,取出了一面 小旗,递给沐磷道:“你拿了我这面旗,胜于多请二十名武师,包证沿途不会有人再劫你 了。”铁镜心一看,这面旗子上绣有一只猛虎,正是小虎子的盗旗标志。沐磷一手接过,却 将它转交给铁镜心道:“姐夫,你是正押运使,这面旗由你随身携带吧。”钦镜心甚是不 忿,心道:“小虎子是什么东西,我要托庇于他。”但转念一想,若得平安到京,此时受些 闲气也算不了什么,便把这面飞虎旗授了。   沐磷问道:“有几位小姑娘,是你的手下吗,怎么今日不见她们?”此事他一上山就想 问了,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发问,小虎子怔了一怔,道:“什么样的小姑娘?”沐磷将在昆 明之时,夜行少女留刀寄简的事情,以及贵州贡物被那几个小姑娘劫去的事情,详细说了一 遍。张玉虎越听越觉诧异。   但他心中虽是诧异,脸上却不表露出来,沐磷讲完之后,问道:“虎哥,这几个小姑娘 武功不错,可是你怎能放心让她们去对付盘天罗?要不是我姐夫帮忙,最先来的那两个小姑 娘几乎伤在盘天罗的锯齿鞭下呢!”张玉虎笑道:“是么?铁公子,这么说来我倒要替她们 向你道谢了,虽然我不认识她们。”沐磷奇道:“你不认识她们,她们不是你的手下?”张 玉虎道:“这次邀请了许多的英雄出来,在各处拦劫贡物。也许她们是哪位老英雄的女儿也 说不定。”其实这次邀请出来拦劫贡物的人,张玉虎都了如指掌,却怎么样也猜不透这几个 小姑娘的来历。看来乃是另外一帮所为。然而哪一帮绿林有这样大的胆子?拦劫各省贡物的 事情是天下英雄大会决定,交给张玉虎执行的,谁个参加,都要得到他的邀请或经过他的同 意,却从哪里钻出这几个不明来历的小姑娘?   张玉虎当然不会把全部内情透露给沐磷知道,和他在山上相聚两天,就送他们下山,那 两个从云南来的老武师当然也释放了,还给他们换了四匹好马。   有了张玉虎这面小旗,一路上果然风平浪静,走了四五天,到了武夷山区,走出了山上 的“分水关”便是江西和浙江的边境,再经过上饶玉山便可以进入浙江,那便是铁镜心的故 乡了。铁镜心被小虎子挫败之后,这几日来都有点懊恼,直到如今,心境才恢复过来。   武夷山是中国的名山,自古以来就有“碧水丹山”之称,共有三十六峰和七十二岩,溪 泉萦绕山边,来回往复,分成三湾,又拆为九曲,所以有“武夷九曲”之称。从福建取道分 水关出省,触目所见,都是岗峦胜景,山边有水,水旁有山,山抱山回,明暗曲折,一行人 等在这靠山的驿站上策马缓行,都觉心矿神怡,俗尘尽涤。铁镜心心性风雅,少年时候最爱 游山玩水,只这武夷山离他的家乡不很远,却没有来过、这时目触群峰,遥想那深深隐藏在 重云幽涧里的名山胜景,不禁悠然神往,笑道:“要不是咱们赶着护送贡物上京,我真想在 这武夷山中流连几日呢!”沐磷最为好事,拍掌笑道:“咱们有了小虎子这面旗,沿途不怕 骚扰,就在这里多耽搁两天,也算不了什么。”那两个老武师老成持重,期期以为不可。沐 磷道:“你们不欢喜游山,就先到上饶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在那里等候。反正遇上了强人, 你们也帮不了忙。”那两个老武师甚是尴尬,铁镜心微笑道:“两位老师父到上饶歇息两天 也好,这四匹坐骑你们也带去吧,贡物则由我们带在身边,即算没有小虎子的那面旗,也未 必就有强人能劫得去。天下能有几个小虎子呢?”那两个老武师见铁镜心也是如此说法,不 敢违拗,只好先到上饶替他们打前站去了。   送走了两个老武师之后,铁镜心与沐磷深入山中,山上云气迷漫,乱峰如出没于波涛, 镶者如龙,踞者如虎,蹲者如狼,驰者如马,或秀丽娟好如艳妹静女,或峥嵘突兀如壮士把 关,百怪千奇,目不暇接。山下溪水萦回,山上飞瀑如泻,更是蔚为奇观。   两人经过“一曲”的张仙岩,“二曲”的铁板障,再过去便是“三曲”的“小藏峰”, 有块木板从岩壁上高高突出半空,相传秦时仙人武夷君中秋佳节曾在峰上宴仙人,席散后化 虹为桥,剩下一块桥板飞入岩间,遗留至今。再过去是“四曲”的大藏峰,峰下是“卧龙 潭,”潭边岩上刻有宋代学者朱蔓写的“流霞飞翠”四个大字,闲云潭影,景致幽绝!铁镜 心逸兴遍飞,笑对沐磷说道:“朱衰的道学气味虽然很重,可是他也真是懂得欣赏山水的 人,他赞赏武夷山水的《九曲掉歌》你读过吗?”沐磷道:“我可没你这样博学多闻,你念 给我听吧。”铁镜心一时高兴,朗声吟一道:   “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识个中奇绝处,罐歌闲听两三声:一曲溪边小 钓船,慢亭峰影蘸晴川,虹桥一断无消息,万壑千岩销翠烟。二曲享享玉女峰,插花临水为 难容?道人不作阳台梦,与人前山翠几重?三曲君看架壑船,不知鼓耀几何年?桑田海水今 如许,泡沫风灯敢自怜?四曲东西两石岩,岩花垂露怯轻寒,金鸡叫罢无人见,月满空山水 满潭。”   九曲掉歌,正自歌到第四曲时,忽听得空山深处,传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有人说道: “不是林中高土,妄作山水解人,酸不可奈,俗不可奈!”铁镜心生平以风雅自许,听了大 为生气,急忙穿入林中寻找嘲笑之人,空山寂寂,却哪有人在。   沐磷笑道:“游山回来,你再写给我看便是。免得我既要看奇山异水,又要记丽句清 词,分了心神,哈,这一座山峰形状好怪,咱们上去游览一番可好?”   铁镜心抬头一看,但见一座山峰,上大下小,宛如锥子倒立,奇险万状。峰顶有块大盘 石,大小有十多亩地,高二三十丈,峰中有追石缝,石峰里有条狭长的木梯,约六七层,梯 身靠在两面山岩峭壁上,要爬上峰顶的大盘石,必须攀登石缝里那条狭长的小梯,如此奇 峰,而又开了如此奇怪的一道石缝,当真是鬼斧神工,那木梯想必是邑人为了方便游客,依 着岩石的形势而建,一层一层,迂回曲折,铁镜心与沐磷攀登到了第三层,忽然间又听到了 先时的娇笑之声。   那娇笑的声音就从他们的头顶上传下来,铁镜心知道发声之人必定是在木梯的上两层, 可是石缝曲折,长梯迂回,梯身又是靠在悬岩峭壁之上,铁镜心设法赶过她们的前头,只有 一步一步的拾级而登,闻其声而不见其人,空自心中着急。   只听得那声音说道:“春杏、夏荷,福建省押解贡物的是什么人?”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说道:“是一个老镖头,夏荷姐姐她太开玩笑,将他的须子也拔掉了。这一省的贡物劫来最 为容易。”说罢哈哈而笑。先前那个声音说道:“夏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劫了他的贡物 也就是了,何必戏侮于他?”那被唤作夏荷的少女说道:“小姐你有所不知,那老镖头猖狂 得很,非但不把我们看在眼内,还先向我们调笑呢。我气他不过,故此把这老不死的胡须拔 了,叫他知道一个厉害。”   铁镜心大吃一惊,听了她们的声音,这两个名唤春杏、夏荷的少女,正是贵州戏弄盘天 罗的那两个少女,听她们对那少女的称呼和口气,敢情竟是那少女的丫鬟侍女?她们的武功 已是江湖罕见,那么她们的小姐又将是什么人物?   只听得那位“小姐”笑道:“你们总算不辜负我几年来调教的功夫,居然一出手就抢了 几省的贡物,只是为什么放过了云南省的?”夏荷说道:“禀小姐得知,云南省的贡物是沐 国公的儿子和女婿保的。”那“小姐”冷笑道:“沐国公又怎么样?”夏荷道:“是没怎么 样。难道咱们还能惧怕他的威势吗?不过,不过——”那小姐道:“不过怎么样?”夏荷 道:“那小伙子心肠倒很好。沐国公的那个女婿嘛,也曾经帮了我们一个忙。”春杏插口说 道:“其实他也不是诚心来帮忙的,是夏荷姐姐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咭咭地带笑带说,把 铁镜心当日被她们愚弄的事情说了。铁镜心听得好不生气,想道:“我帮了她们的大忙,却 反而被她们当作傻瓜了。”   那小姐笑道:“夏荷,这么样你就怜悯了他们了?”夏荷道:“不,我们还是按照着江 湖上的规矩办事,只饶他一次。”那小姐道:“好呀,你放了他们,第二次想再碰见他们, 怕就难了。”夏荷道:“注定了的财气,逃也逃走不掉,只怕他们要送上门来也说不定 呢!”听她们的口气,似乎早已知道铁镜心与沐磷就在她们的后面,而他们所保的贡物也准 定会手到拿来。   铁镜心勃然大怒,陡觉眼睛一亮,原来已穿出了石缝,只见上面的大盘石上,站着五个 女子,其中四个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在贵州路上所碰到的那四个少女,另一个年 纪较大,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站在她们的中间,一式杏黄衫儿,艳丽非凡,眉宇之间却有着 一股令人震慑的英气。   铁镜心冷冷笑道:“幸会,幸会!那日在贵州道上,我可真替你们担心。”他气那“小 姐”冷傲迫人,故意不理会她,这话是向那四个丫鬟说的。四个丫鬟之中,夏荷长得比较高 大,人也最为活泼,一听便知道铁镜心有意矜功,立即笑道:“铁公子,说起来我们还未曾 多谢你呢。要不是你引开盘天罗,我们虽不至于伤在他的鞭下,可也不那么容易得手。”钦 镜心道:“你们实在应该多练几年,才好到江湖上混,我真不明白,你们的头领怎的这样忍 心,竟把你们这些娇嫩的女孩子派出来?”夏荷咭咭笑道:“我也不明白,沐国公坐镇滇 中,幕下难道没有人才,怎的派你们这两个不懂事的书生出来?”沐磷道:“我倒要请教, 我们怎么不懂事了?”春杏道:“我们曾两次劝你回头,你都不听,还要保什么劳什子的贡 物进京,这不是成心要自己栽筋斗吗?”铁镜心仰天狂笑道:“只怕也不那么容易?不信你 们就来试试!”   那位小姐一直没有作声,这时忽地挥手说道:“你们退下。”向铁镜心笑说道:“你倒 教训的是,她们是该多练几年,不过她们一向淘气惯了,非得凑凑热闹不成,我也管她们不 住,幸而她们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高手,便弄得更为骄妄,目中无人了。”要知这四个丫鬟 在路上碰到的人,铁镜心也是其中之一,她这么一说,即是把铁镜心也不列在高手之内,而 且说话的语气神情,明里是骂她的丫头,睹中实是讥讽铁镜心骄妄,铁镜心如何听不出来? 正想借题发作,那小姐又道:“你们四个真是不自量力,如何便要与铁公子动手?你们既走 江湖,便该知道江湖的规矩,江湖道一七第一条规矩是什么,冬梅,你说给我听听。”排在 最未的那个少女说道:“江湖上讲究单打独斗,恃多而胜,姓了也不光彩。”夏荷笑道: “冬梅姐,你还漏了一点,若然辈份不同,或者武功相差太远,那就不在此例。”   冬梅道:“小姐,你教训得是。就凭着铁公子腰间这口宝剑,我们四人之中,就没有一 个可以打得赢他。”   她们主仆几人一唱一和,听来似是捧铁镜心,骨干里实是全不把他放在眼内。那意思竟 是说铁镜心不过比一个丫鬟强些而已,若然四人齐上,她们还怕赢了不光彩呢。铁镜心怒极 气极,又狂笑道:“多谢你们看得起我,我也不是恃强凌弱的人。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 兵,婢子敢劫贡物,主子自更可知。好吧,我铁某不自量力,倒要向你这位主子请教请 教?”那位小姐听铁镜心咆哮,只是微笑,随手折下了一枝柳枝,结成了一个环形。   铁镜心怒道:“怎么,难道我铁某还不堪承教么?”冬梅忽道:“铁公子,请你将这个 小书箱交给沐小公爹。”铁镜心怔了一怔,冬梅笑道:“若弄坏了箱中的宝贝,我们的小姐 岂不白费精神?”话中之意,无异是说铁镜心必败无疑,铁镜心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想,弄 坏了箱中的贡物,确然不当,只好强忍着气,将书箱交给沐磷,抱拳说道:“好吧,这样咱 们都可放心,你若胜得了我,箱中的贡物奉送便是。”   两人剑拔弩张,沐磷看这情形,即将动手,忽地跳上来道:“姐夫,你也忘了江湖上的 规矩啦?”铁镜心面色一沉,道:“你懂什么?”沐磷道:“小虎子那面旗子!”随即向那 少女施礼说道:“我的一位朋友给了我们一面旗子,先请小姐瞧瞧,若是两家相识,伤了和 气,那岂非不好意思?小姐,我那位朋友叫做张玉虎,你贵姓名?”夏荷掩口笑道:“不 错,江湖上是有这个规矩,沐小公爹这次你倒很懂事呢!我们的小姐姓龙!”沐磷心头一 震,喃喃自语道:“虎口留情,神龙怒目。呀,你们的小姐姓龙!”他本意是避免与她们争 斗,而今忽地想起她们留刀寄简上这两句话,揣摸其中,实是大为不妙。   那位龙小姐,笑道:“请拿旗子出来瞧瞧!”铁镜心本待不理,转念一想,且看她如 何?取出旗子,迎风一晃,淡淡说道:“我这位朋友是绿林上刚出道的小人物,这旗子你们 不识,可别见笑。”其实心中却是在想:“小虎子是主持劫贡物的绿林盟主,你们这几个丫 头,谅来还不是要听他的指挥?”以铁镜心的性格,他倒不是想位小虎子之势服人,而是想 炫耀一下,并有意要看她们的尴尬。   只见那位龙小姐也是淡淡一笑,说道:“的确未听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忽地将柳环 一抛,刚好套着那面旗子,一扯就扯了过来,倏地撕为两半,丢在地上冷笑道:“黑道白道 我都不卖情面,云南省的贡物给我留下来!”试想铁镜心绝非庸辈,竟然给她闪电般地夺去 了旗子,而柳枝又是极为柔软之物,这位龙小姐是何等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龙小姐这手 一露,铁镜心的骄妄之气,登时减了几分。   沐磷大惊失色迢:“你,你,你竟然撕了这面旗子。”龙小姐目注铁镜心,忽地又笑 道:“你和那个什么小虎子交过手了么?”铁镜心愠道:“怎么?”龙小姐道:“他是几招 打败你的?”铁镜心大怒道:“娘儿们啧啧唆唆,你到底是不是要和我比划?”沐磷不知好 坏,冲口说道:“小虎子是到了第十一招才将他打败的,你问这个干么?”   那龙小姐盈盈笑道:“随便问问,没有什么。”沐磷想了一想,蓦地叫道:“我知道 啦,你是暗中要与我那小虎子哥哥比赛一下,看他用十一招打败的人,你要用到几招?”夏 荷笑道:“你真聪明,居然一猜便猜中了我们小姐的心意。”龙小姐既不承认亦不否认,面 向沐磷微微一笑,又道:“你那小虎子哥哥用了兵器没有?”铁镜心怒不可抑,霍地一招 “龙战玄黄”,双掌交叉剪出,虑拟作态,喝道:“你的话有说完的时候没有?”这一招是 极厉害的一手擒拿掌法,可虚可实,铁镜心看她是女子的份上,不欲先出招攻敌,但又气她 不过,故此掌交叉一剪,迫近她的面门,掌势却是将发未发,用意只在扰乱她的心神,叫她 不能分神说话。龙小姐竟似看穿他的心意,并不闪避,粉面一偏,又道:“就只问这一句 啦,快说他到底有没有使用兵器?”沐磷道:“他没有使用兵器,我姐夫用的却是削铁如泥 的宝剑。”心中想道:“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沐磷心念刚动,又听得龙小姐哈哈一笑,道:“好,我知道啦。”蓦地向铁镜心道: “还不亮剑,尚待何时?”铁镜心气得七窍生烟,忍耐不了,不顾她是男子女子,掌势倏地 由虚化实,双掌一剪,锁腕切阀,指尖却直戮到她面上双睛!   这一招“龙战玄黄”,掌指兼施,连环三式,两人相距又近,纵是一流高手,亦是难以 解拆,铁镜心雷霆震怒,一招使出,方自微有侮意,自觉对一个未知虚实的少女,先下毒 手,有失身份。哪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龙小姐只是一飘一闪,身法快到无以形 容,陡然间铁镜心那一招三式,全扑了空,但觉微风飒然,掠身而过。铁镜心暗叫不妙,防 她偷袭,一个“盘龙绕步”,双臂斜掠,使出“金雕展翅”的护身掌式,哪知还是迟了一 步,只觉眼睛一亮,龙小姐又已回到了他的面的,手上却多了一把出鞘的宝剑,剑尖上发生 紫碧色的光芒,可不正是自己那把紫红宝剑?   那四个小丫头一齐拍掌笑道:“好呀!”铁镜心面色涨红,左掌护胸,有掌一伸,倏地 屈了五指,使出一招“金豹探爪”,便来夺剑。龙小姐笑道:“本来是给你的,你急什 么?”倒转剑锋,将剑柄向铁链心掌心一塞,铁镜心猛然醒悟,这是对方因为自己不便拔 剑,故意替自己拔的,戏侮轻视,莫此为甚!铁镜心欲待不接,一咬牙根,将剑柄一抓,剑 到手中,立刻削出。他对小虎子时还只是但求取胜,如今对付这个少女,却是形同拼命,一 剑削出,隐隐有风雷之声,使的乃是惊涛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翻江倒海”,剑光有如 浪涌,一圈圈的直追出去,周围丈许方圆之地,都在剑光笼罩之内!   龙小姐失声叫道:“果然是把室剑!”身形仍是一飘一闪,倏地反手一挥,两条长袖随 着剑风飞舞,双袖交叉,左边衫袖向石横穿,右边衣袖却向左方倒卷而上,招数的刁钻古 怪,铁镜心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铁镜心那一招“翻江倒海”,剑势极为猛烈,剑光 正在荡开,忽觉眼睛一花,龙小姐那两条长袖竟然贴着剑刃上端掠过,疾卷而来,铁镜心暗 叫不妙,幸而他的惊涛剑法纯熟之极,亦差不多到了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境界,一见不 妙,剑势突然一收,从“翻江倒海”一变而为“百灵呵护”,剑势一收,剑圈缩小,就像织 起了一道护身的剑网。但见剑圈风驰电转,一口宝剑竟似化成了数十百口一般,白森森的剑 尖从四面八方刺出,龙小姐知道他的宝剑吹毛可断,虽说衣袖柔软,不易受力,却也不敢太 过冒险尝试,就在铁镜心变招之际,双袖一缩,仍然是那么轻盈盈的一飘一闪。铁镜心虽得 运剑如风,终是不能沾着她的半点衣角,但听得龙小姐一笑说道:“剑法也还不俗!”她盛 赞宝剑,相比之下,对于铁镜心的剑法,只不过认为差强人意而已。铁镜心对她似赞实讽的 话意自是听得出来,然而他仗以防身的也只有这把宝剑而已,若在平时,以他的性格,定然 舍剑不用,但此时此际,这口剑不但有关荣誉而且关系贡物的得失!任是他如何高傲,也不 敢将防身的室剑抛开。   但见龙小姐一笑之后,挥袖又来,这一下手法更怪;铁镜心一剑削出,龙小姐柳腰后 斩,云鬓几乎贴地,突然间长袖拍出,竟然挟着劲风,唰的一声,如人使剑,竟把铁镜心的 剑尖稍稍荡歪。龙小姐身形何等轻灵迅疾,铁镜心的“剑网”稍露空隙,她另一条长袖钻 进,端的如水蛇游走,柔滑飘忽,难以捉摸。铁镜心几乎给她拍着脉门,幸而变招得快,半 攻半守,用了一招“偏花七星”,斜走三步,长剑划弧,好不容易才把她这一招古怪的扑抽 法解了。   龙小姐笑道:“不俗!不俗!连挡了我的三招啦!”转身跃起,双袖翻飞,铁镜心空有 宝剑,却给她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激斗中,她忽地左袖自上拍下,运袖如 钢,劲风下压,铁镜心的“剑网”又给霍的露出空隙,她右边袖子一抖,当的一声,在铁镜 心的肩头扫了一下,铁镜心晃了一晃,还剑入鞘,“嗖”的一声,也将龙小姐右边的袖子削 去了少少一截。原来双方都是快攻快守,龙小姐胜在招数刁钻,身法溜滑,但铁镜心却有极 厉害的防身宝剑,相比之下,暂时仍是均衡的局面。龙小姐这一下急攻,长袖深入,虽然得 手,缩袖之时,自不免稍馒,故此也给铁镜心还了一剑!   龙小姐衣袖被削,固然稍感意外,铁镜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要知衣袖乃是极柔软之物,龙小姐能够挥袖生风,运转如鞭,已是十分不易,更难的是 她两条长袖,居然能够一柔一刚,同时发出两种不同的力道,一袖如铁鞭逢扑,一袖却如水 蛇缠腰,的确是具有极上乘的内功不可。数招一过,已把铁镜心逼得喘不过气来,令他又是 惊奇,又是疑惑、想武林中的各家各派,从未听说过有这一种奇怪的武功,而这少女年纪轻 轻;却又怎的便练成了如此高强的本领?   沐磷在旁也看得呆了,但见剑气如虹,纵横挥舞,长袖翩翩,矫若游龙;铁镜心的剑法 虽然使得风雨不透,但那少女的身法更是轻灵之极、竟是在剑气纵横之下,有如彩蝶穿花, 冷不防的欺身进扑,轻盈美妙,纵是天下最悦目的舞蹈,亦不能与之相比!沐磷一方面是触 目惊心,一方面却又看得如痴似醉,但愿他们打得时间越长越好。   可是铁镜心却已渐感应付不来,龙小姐双袖的招数越来越是刁钻古怪,令人防不胜防, 铁镜心自知淮敌,狠下了心,剑法一变,使出了惊涛剑法中最凶猛的招数,竟然拼着与敌人 两败俱伤!本来高手比拼,断无不顾自己之理,如今铁镜心这样的一拼命,威力等于骤然强 了一倍,眨眼之间,又过了数招,双方都是险象环生。   沐磷看得气也透不过来,这时他亦已看出,若论功力,这位龙小姐似乎比小虎子稍逊一 筹,但比之铁镜心却又要高出少许。若论招数的刁钻古怪,则小虎于也不能与之相比,尤其 是她那飘忽的身法,看来竟不在于承珠的“穿花绕树”之下;比起小虎子和铁镜心都胜过多 多,不过她的所学,却没有小虎子之杂,功力也没有小虎子之纯。铁镜心则胜在有一把宝 剑,拼命之下,也实在是凌厉难当。林磷忽发奇想:“正要是小虎子和她比划,那一定是旗 鼓相当,必然更要好看?”   激战中忽见铁镜心宝剑一转,倏地飞起了三层紫色的光圈,这一招为“三花盖顶”,是 惊涛剑法中的一记杀手神招,但是这一招全无攻势,己方亦是空门四露,若非拼着对方两败 俱伤,断无这样冒险之理!沐磷心头一震,想这龙小姐美若天仙,若给宝剑划伤,纵不残 废,毁了颜容,亦是十分可惜;但若是姐夫败了,这贡物就将不保,岂不是北京也去不成 了?沐磷心中正忐忑不安,连自己也不知道望谁得胜。在眼花缭乱之中,忽听得那个名唤秋 菊的侍女娇声笑道:“好一招飞袖流云的绝技呀!”那名唤冬梅的侍女接着笑道:“小姐这 一招铁袖功更是武林绝学,你瞧清楚了没有?”笑语喧喧,忽见在剑风人影之中,铁镜心失 声而呼,沐磷尚未看得清楚,但听得“卜”的一声,铁镜心那口宝剑已飞上了半空!   原来是龙小姐趁着他倾力而攻之际,以闪电般的身法,施展了“铁袖功”拍中了他的脉 门,长袖再一卷便夺去了他的宝剑。也幸而她把一双长袖运用得挥洒自如,要是施展空手入 白刃的携拿手法,纵然能夺得宝剑,手指却必定先被剑锋削掉。   铁镜心一片茫然,呆在当场,心中五味翻腾,脸上却是全无表情,端的似泥塑木雕一 般,沐磷也替他难过,奇怪的是,龙小姐也似意兴阑珊,全无胜利的喜悦,却反而长长地叹 了口气。沐磷心中正自想道:“她赢得这样光彩,却为何叹气?”只听得夏荷笑道:“小姐 虽然多用了两招,但彼此家数不同,神龙未必便见得输于玉虎!”沐磷这才恍然,原来龙小 姐是共用了一十三招才把铁镜心打败的。   龙小姐长袖一挥,淡淡说道:“把贡物取了走吧!”夏荷娇笑道:“沐小公爹,对不住 啦!”一伸手便抓去了沐磷背上协红木书籍,四个丫头都跟着小姐走了。沐磷怔怔地瞧着她 们下山,但见那夏荷走到半路,还把那书籍扬了一扬,回头向他甜甜一笑。   这时方是正午时分,流泉飞瀑,在阳光下泛起彩虹,满山嫩绿的茶树,发散着荡郁的香 味,铁镜心倚着一株茶树,有气没力的好像刚刚大病了一场。沐磷道:“姐夫,你的宝剑— —”将地上的紫红宝剑拾起,捧到他的面前,铁镜心倚着茶树,面对那天壶峰上倒挂下来的 瀑布,沐磷走来,他浑如未觉出地放声吟道:“却似移舟上碧滩,一滩经过千滩难!酷怜剑 气销磨尽,飞瀑流泉日影寒!”他心中悲伤抑郁,想起长江浪涌,后浪推前,物换星移,新 人辈出;自己只不过隔别数年,重出江湖,就似移舟上滩一样,一滩比一滩难越,胜过自己 的人,竟不知还有多少?禁不住悲从中来,狂歌当哭。   沐磷噗嗤笑道:“骄阳肆虐、你却怎说日影生寒?前人诗中也只有说月影寒的,你怎的 说日影寒?”铁镜心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沐磷忽又作恍然大悟之状、笑道:“对了,你这是 即景生情,比剑输了,所以在大热日头之下,也居然“寒’了!”哈哈一笑,也学铁镜心吟 道:“舞袖翩跋,影摇千尺龙蛇动;歌喉宛转,声撼半天风雨寒!哈,也是赋得一个寒 字!”上面四句本来是苏东坡嘲笑一个躯体魁梧的舞娘的,如今却被沐磷借了来上句赞龙小 姐的飞袖神功,下句嘲铁镜心的狼狈之象。铁镜心平素总是爱说沐磷不懂诗,这时沐磷却移 用苏东坡的打油诗句,报了他一箭之仇。   铁镜心啼笑皆非,骂道:“胡说什么?”沐磷笑道:“咱们快赶到上饶去吧,要不然天 色一晚,山高风冷,那就更加寒了!”   铁镜心心灰急冷,但转念一想,那两个老武师还在上饶等候他们,即算自己想回转昆 明,也应该去告诉他们,于是只好勉强打点精神,与沐磷一同赶路。   到得上饶,天已入黑,铁镜心找到了市上最大的那家客店,进去访问。一进客店,不待 开声,那两个老武师已跑了出来迎接。原来他们心中记挂,吃过晚饭,就在当着门口的庭院 里纳凉,等候他们了。   一见铁镜心这沮丧的神色,两个老武师都吃了一惊,杨宝悄悄问沐磷道:“出了什么事 情没有?”铁镜心板起面孔斥道:“在这里哆嗦什么,到房间里说。”老武师弯腰说道: “是,是,房间已准备好了。是店子里最好的一间房间,靠南的上房。有一位客人此刻正在 房间里等候你们。”沐磷诧道:“是谁?”那老武师道:“小公爹见了自然知道。”铁镜心 一肚子闷气,见这老武师一脸神秘的笑容,更为不快,心中想道:“我在这里有什么朋友, 好,只待见了再说。”   两个老武师带他们到了房间外面,向沐磷道:“贵客便在里面,他说有极要紧的事情要 和你说,我们不便进去啦?”铁镜心哼了一声,心道:“什么人这样鬼鬼祟祟?”用力一 推,“砰”的一声,推开了房门,那房门只是虚掩,铁镜心收势不及,几乎跌倒,就在此 时,只听得房间里一阵哈哈的笑声,但见小虎子正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里面。铁镜心呆了一 呆,沐磷已枪上去道:“小虎子啊,你害得我好苦!”不由分说,捏起两只拳头就向小虎子 乱捶。   小虎子轻轻一按,将他按下,道:“怎么反而是我害了你?”沐磷道:“你那面旗子, 哼,哼,一亮出来便给人家撕了。我们的贡物也被劫走啦!要不是你那面旗子害了,也许她 还会手下留情,哼,哼,你说我不怪你怪谁?”小虎子道:“哈,果然出了事了,如此说 来,她们居然在两日之间,接连劫了福建、云南两省的贡物了。”原来小虎子是今晨听到福 建贡物在途中被劫的消息,这条跄也正是铁、沐二人所走的路线,因而他快骑赶来的,本意 是想保护他们,却不料还是来迟了一步,他们早已在武夷山中被劫了。   沐磷将被劫的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小虎子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听说之后,忽地 说适:“你们还是照样到北京去!”沐磷道:“去做什么?去给天下英雄笑话吗?”小虎子 说道:“不,是到京师去大大露面!你们云南省的贡物包在我的身上给你追回便是!你们一 到京师,我自有办法交给你们。”沐磷大喜道:“真的?”小虎子道:“岂有戏言!”沐磷 道:“好,那我给你一个定心丸,她是在第十三招才把我姐夫打败的。你去斗她,大半可 赢!”   小虎子大笑道:“知道啦!”大笑声中,倏地推开窗子便跳走了。   正是:   江湖风浪滔天起,且看玉虎斗神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四回 弄鬼装神 行尸藏贡物 飞针挥剑 古庙斗妖人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四回 弄鬼装神 行尸藏贡物 飞针挥剑 古庙斗妖人   按下铁镜心与沐磷暂时不表,且说张玉虎离开了他们二人之后,连夜赶路,第二日午 间,便到了浙、赣、闽三省交界的仙霞岭下,自唐朝的黄巢在岭上开出山道七百余里,直通 建州,并在山上设置仙霞关之后,这条路便一直是浙赣之间的交通要道。   张玉虎虽说拍了胸脯替沐磷追回贡物,其实他心中却是一片茫然,那位龙小姐是什么人 物?为什么要与他作对?劫贡物的用意何在?他都找不到半点端倪。但他已得到消息,说是 湖南、厂西、湖北三省的贡物,这走将从这条路经过,估量那位龙小姐一不做二不休,既然 劫了贵州、云南、福建三省的贡物,谅来对这三省的贡物也不会放过。   于是他叫副手周志侠径行人浙,主持截劫江南几省贡物的事情,而他则从这条路上追踪 那位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小姐。   这条路虽是山路,因为是浙赣要道,行人倒也不少,但张玉虎一路行来,仔细留意,却 并没发现可疑之人,龙小姐与她那四个丫头固然不见,即连官差也没碰过一个。   走至午后,山路穿入两山峡峙下的幽谷,头上是一线青天!脚下是山谷中奔腾的激流阴 阴沉沉,行人渐渐稀少。张玉虎加快脚步,走了一程,忽听得前面有吆喝之声,抬头一看, 只见前面有两个从头到脚都罩着油布的“人”,直上直下地跳着走路。每跳一跳,等于常人 跨出的两步有多,但动作迟滞却也比常人慢得多。在这两个怪物的后面,跟着两个黑衣汉 子,挥舞皮鞭,面目毫无表情,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怪叫,有时又大声吆喝,就像赶牛赶马 一般。   张玉虎心头一凛,想道:“莫非这就是所谓万里行尸么?”据说湘西一带,有专以赴尸 为业的人,有些客死异乡的人,丧家因为搬运不便,便请赶尸的将他们死了的亲人“赶”回 故乡。经了“作法”之后,“死尸”便听赴尸者的指挥,要走便走,要停便停,纵在三伏天 时,走他十天半月,尸体也不会腐臭。这一行有很多禁忌,神秘诡异之至,路人若是碰到了 “万里朽尸”,便得远远避开更切忌和赶尸的人谈话。这种传说,凡是跑江湖的人无不知 晓。张玉虎却是一向不信,料不到今天亲眼见了。不禁好奇之心大起,想道:“死尸也会走 路,天下哪有这样奇怪的事情?”他武功既高,人又胆大,好奇之心一起,不但不远远避 开,反而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走了一程,忽见的面大路的中央坐着一个人,他明明看见赶尸的走来,也并不逃避,那 两个赶尸的也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仍然挥舞皮鞭,赶着“死尸”,一直向前走去。   张玉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心中方自想道:“这位朋友的胆子倒 大,且看这两具行尸拿他怎样?”转眼之间,那两具行尸已跳到他的跟前,那个人忽地站了 起来,向赶尸的大骂道:“你们走路不带眼吗?将这两个晦气的东西赶来撞我!”呼的一 掌,便即发出,敢情竟是特地来挑衅的。   那两个赶尸的人仍是那样的木然毫无表情,不发一语,但见那人一掌拍出,刚刚沾着尸 布,忽地大叫如狂,竟然像“行尸”一样直上宜下地跳起来,不过比那两具行尸跳得更高更 急,忽地一个失足,踏出路旁,直滚下坡,坠下百丈幽谷,那狂叫之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 上来,惨厉之极,饶是张玉虎胆大包天,也不禁心惊肉跳!   张玉虎定一定神,那两个赶尸的已转过了山坳。张玉虎惊疑交并,凭着他的武功眼力, 竟看不出那个人是怎样受伤的,心中想道:“莫非真个有鬼?哼,哼,天下哪有这样的怪 事?”大着胆子,溜下斜坡。谷底是条山涧,水流湍急,那人已被水流冲出很远,幸而山涧 水浅石多,不久那人就被搁在一块凸出涧中心的大石上。张玉虎一提真气,使出“凌云纵” 的绝顶轻功,在空中转了个身,落在那块石上,一手抓起那人,用力抛出,接着脚尖一点, 仍用“凌云纵”的身法凌空跃起,在那个人未落下之前,已把他的背心抓住,落下之时,刚 刚落在涧边,滑出两步,方才走住身形。走回岸上,腿弯以下,全部湿了。   张玉虎将那人轻轻放下,看了一眼,不禁又是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是罗大哥?” 一抚之下,气息毫无,早已死了。原来这人正是仙霞岭彩虹寨的副寨主罗青,张玉虎与他也 曾有一面之缘。彩虹寨的大寨主杨子周则是应邀拦截贡物的绿林英雄之一,张玉虎本来就想 到彩虹寨去探访他们的,却想不到在这里遇见,而且一见面他已经不会说话了。   张玉虎看来看去,看不出他的死因,忽觉自己的手指有些麻痒,心中一动,撕裂罗青的 衣裳,但见他全身青紫,竟不知是中了什么剧毒?张玉虎急忙用刀尖剁破自己的中指,挤出 几滴鲜血,他随身带有解毒的丸散立即内服外敷,幸而罗青地尸体已被水流冲刷了一会,张 玉虎不过是指尖沾着他的衣裳,仗着内功深湛,挤出毒血,调息一会,便已没事。越想越觉 怪异,只好抛下了罗青,爬上大路,一口气的往前直追,追了一顿饭的时间,这才看见那两 个赶尸人的背影。   这一天已黄昏,暮色四合,眼见那两具“行尸”一跳一跳地走上深山,耳听赶尸者断断 续续的怪叫,更是令人心悸。   张玉虎定了一下心神,想道:“就算你真是僵尸,我也要查个水落石出。”远远的跟着 他们,直入深山,又走了好一会,只见他们走人一间古庙,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   张玉虎走到庙后,歇了一下,想道:“罗家兄弟定是遭了那两个怪物的毒手,但他们的 手脚都罩在油布里面,究竟是用什么手段伤人,我却看不出来。而且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装鬼 作怪?一见生人便下毒手。黑白两道中,我可从没听过有这样残暴的人物!”   再过一会,山间明月渐渐升起,张玉虎飞身跳入破庙,从后面悄悄地溜到前面正殿,躲 在一根柱子后面,偷偷的向里面一瞧,但见里面破破烂烂,正中间有一个神案,供着一尊佛 像,案前点有一盏半明不亮的油灯,两边的神幔掩了一半,那两个赶尸人盘膝坐在当中,两 个,‘行尸”则直挺挺的各靠着一根柱子。骤眼看去,当真是鬼气阴森,令人不寒而粟。   那两个赶尸人忽然“咦”的一声,一个人道:“这里似乎有生人气息!”张玉虎吃了一 惊,以为已给这两人发现,正要闯进去,忽听得庙里发出哈哈的笑声,那两个赶尸的大喝 道:“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陡然间,但见神幔无风自揭,竟是一个妙龄少女坐在里 面,端的是大出众人意外,连张玉虎也几乎叫出声来!   那两个赶尸人怔了一怔,只见那少女格格笑道:“我正要查究是谁装神弄鬼?”忽听得 暗器破空之声,少女双袖一拂!将那两个赶尸人所发的毒锥拍落,倏地拔出一把精光闪闪的 长剑,一跃而下,挺剑便向一具“僵尸”刺去!这少女佛暗器、拔长剑、刺僵尸,三个动作 一气呵成,端的是快捷无比,连张玉虎看了,也自暗暗心惊!   那赶尸的喝道:“僵尸在此,生人勿近,你找死么?”话声未停,那少女已是一剑挑开 罩着僵尸的油布,但听得咔嚓一声,宝剑如触木石,竟然不似刺着血肉之躯!   就在此时,忽地一股黄烟飞起,张玉虎急忙闭了呼吸,又含了解毒之药,烟雾迷漫之 中,但听得兵器碰击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好在不久就有一阵山风刮来,将烟雾吹散, 张玉虎但觉眼睛一亮,定睛瞧时,只见有两个木人倒在地上,珍宝撒满一地,另有两个怪 人,颈项挂着一串纸钱,身穿麻衣,手提哭丧捧,端的似个僵尸模样,正在和那少女激战!   张玉虎看得怦然心跳,他跟过黑白摩诃几年,自是识货之人,但见满地流动的珠宝中, 竟有好几件价值连城的东西,其中有一尺来高的珊瑚笔架,有镶着十几粒“猫儿眼”宝珠的 凤冠,这些宝物,绝不可能是寻常的富商巨贾所能藏有。地上还有一个火漆封口的大信封, 张玉虎目力特强,虽然在黠淡的灯光下,还是看不清楚信封上所写的字,但却可以看得出信 封上盖有四四方方的大红官印。   张玉虎这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几个人敢情就是湖南省所聘请的、押解贡物上京的高手, 他们叫两个人扮作僵尸,蒙在油布里面托着木人走路,另外两个人则扮作赶尸的人,这一计 策真是想得诡异绝伦,奇妙无比!试想“万里行尸”,何等恐怖?谁敢沾惹?纵然是极有经 验的绿林好汉,也难以猜得到贡物就在“僵尸”身上。   但此时此际,最吸引张玉虎注意的既不是价值连城的贡物,也不是扮作僵尸的怪人,而 是那个少女!这少女自必是沐磷所说的那位龙小姐无疑,数日来闷在心上的疑团即将揭破 了。张玉虎打定主意,先不出手,且看她怎样劫夺贡物。   那两个僵尸模样的怪人,仍像日间走路一样,一跳一跳的,手上的哭丧棒直上直落,身 法棒法均甚怪异,转眼之间,已和那位少女斗了二三十招。   激战中忽听得那少女喝道:“还不露出本来面目,更待何时。”长剑一圈,倏地弹出, 有如龙吟虎啸,一招“斗转星横”剑尖左刺,剑锋右削,一招之间,连袭两个敌人,端的是 极得轻灵翔动之妙!那两个怪人的武功亦是不弱,一见不妙,双双跳起,左边的那条哭丧棒 往下一况,一招“平沙落雁”,捧打少女的脉门;右边的那条哭丧棒往外一展,一招“长风 振羽”,斜击少女的双脉。眼见双棒一合,那少女已是无可逃避。   哪知这少女的剑术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回身拗步”,长 剑往上一抽,顺势反击,疾如骇虎!两条哭丧棒都落了个空,但听得“唰”的一声,右边那 个怪人着了一剑;左边那个怪人急忙横棒外封,哪里还封得着,只见剑光疾闪之中,咔嚓一 声,左边一条哭丧棒亦已被削断了。   剑光疾闪之中,张玉虎暗暗赞道:“好剑法!”心念方动,那两个怪人忽地一声狞笑, 那根被削去半截的哭丧棒内里中空,骤然射出一溜黄光,一股黑气,张玉虎大吃一惊,只见 那少女柳腰一折,跌到地上!右边那个怪人哈哈大笑,一棒便砸下去、   “轰”的一声,哭丧棒却砸在地上!原来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少女的身躯已在地上滚 出一丈开外,张玉虎吐了口气,心中一宽,看来这少女并没有受黑烟毒火之伤。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两个扮作赶尸人的黑衣汉子,一直虎视眈耽,好不容易才等 到这个机会,那少女的身躯又正是向他们的方向滚来,这两人大喜,抖动长鞭,霍地便扫, 这少女若是再向前挪动半尺,粉脸就刚好凑着皮鞭。张王虎蔽在柱后双指一弹,将早就扣在 掌心的两枝梅花针弹出!   但听得那少女一声长笑,身躯平地拔起,捷如飞鸟,倏地便1   .1.,,从那两个人的头顶飞过。这时张玉虎的梅花针正巧射中那两个人的手腕,手 腕突然一痛,不由得都叫出声来,长鞭扫下,也自失了准头,打不中少女,却打翻了神案上 的香炉,登时飞起了满空烟雾!   张玉虎好生佩服,心中想道:“早知她有如此俊巧的身法,何须我助她这两枝飞针。” 只听得就在长笑声中,突然发出了两声闷响,如击败草,原来这少女已以闪电般的剑法,划 破了那两个“僵尸”的面具!   张玉虎的梅花针到底还是帮了这少女一个小忙,要不是他发出这两枝飞针,少女虽不至 于被那两个汉子的长鞭打中,但最少也要遮拦一下,那就没有这么容易得手了。   那少女喇了两剑,戳穿了那两个“僵尸”的面具,乐得哈哈大笑,说道:“我道是谁? 原来是辰州僵尸门的两位祝大爷,湖南巡抚的贡物真是所托非人了。可惜碰着了我,我是连 鬼的帐也不买的!”   湖南辰州的“僵尸门”门徒不多,却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派,行事诡异,“赶尸”这一行 业,大半就是他的门人所为,平时又专喜装鬼弄怪,吓骗乡愚,不过在武功上却确有特异之 处,又是出名的难缠,武林中人,被它的邪气所震慑,谁也不敢去沾惹他们。湖南巡抚但求 贡物到得了北京,遂不惜以巡抚之尊,卑辞厚市,托这两个“僵尸门”的长老亲自出马。这 两个长老名叫祝节、祝符,乃是孪生兄弟,至于那两个黑衣汉子,则是他们最得力的弟子。   祝节、祝符一生吓人,今番却连一个少女也吓不到,反而连假皮具也给戳穿,不由得又 惊又气,这两兄弟长年累月的带着面具,面皮干皱,毫无血色,相貌恐怖,其实与僵尸也差 不多。那少女笑道:“你这两个怪物睁眉瞪眼做什么?谁还怕了你么?”祝节、祝符怒道: “好个不知死活的女娃娃!”一声怪啸,联合了他们的徒弟,站好了四个方位,登时将少女 困在当中!   那少女盈盈一笑,滴滴溜一个转身,长剑晃动,祝节、祝符和他们的徒弟,每一个人都 觉得冷意森森,寒光耀目,好像那少女的剑锋就是向他们的面上划来。祝节、祝符急忙跳 起,双棒交叉,解开剑势,那两个黑衣汉子,也连忙后退,仗着鞭长之利,在一丈之外,绕 着少女远攻,这样一来,四角合围的阵势已乱。   但这两个“僵尸门”的长老,武功也确有过人之处,两人一攻一守,哭丧棒或圈或点或 扫或劈,居然遮拦得风雨不透,更加上了他们的两个得意弟子,鞭风棒舞,直逼那少女斗到 百招开外,兀自不分胜负。   张玉虎看得暗暗称奇,这少女的剑法变幻莫测,竟是自成一家,而那飘忽如风的身法, 也不在自己所学的“穿花绕树”身法之下。   激战中那少女忽地一飘一闪,轻轻巧巧的闪到那两个黑衣汉子后面,那两个汉子急忙回 鞭反扫,忽见那少女弓鞋一扫,将跌在地上的十几粒大圆珍珠都扫过来,那两个汉子吃了一 惊,喝道:“你干什么?”原来珠宝虽是四散地上,但这几个人个个都是武功高强,脚步轻 灵,各自留神,但恐踏坏了珠宝,所以虽然是在剧战之中,珠宝滚动,都没有一件曾被践踏。   料不到这少女弓鞋一扫,却故意将十几粒大圆珍珠向他们扫来,珍珠本来不会一踏便 碎,但他们是保护贡物的人,所想的就是唯恐损坏了宝物,事出不意,哪容得详细思量,急 忙闪避,却刚好碰着流动的珠子,脚步一滑,两个汉子登时跌个四脚朝天。   说时迟那时快,少了双鞭的拦阻,这少女刷的反手一剑,剑光飘瞥无走,祝节提起那半 截哭丧棒一挡,却听得“咔嚓”一声,少女的长剑指东打西,却把祝符的那根哭丧棒又削断 了。   张玉虎心中一凛,想道:“她刚刚上了一次大当,却怎的又来重蹈覆辙?”但见祝符的 那根哭丧棒也喷出一溜黄光,一股黑气,祝节把手一扬,还加上了几枚喂毒的丧门钉!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少女长袖一拂,呼的一声发出一股劲风,妖烟邪火,都被 她扑袖成风,吹得反转了方向,祝节、祝符哼也不哼一声,都闷倒了,而且每人都中了三枚 丧门钉。张玉虎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已胸有成竹,在关键之际,施展出了武林罕见的铁袖神 功!   少女哈哈大笑,道:“作法自毙,怪不得我!”那两个黑衣汉子爬了起来,恨恨地盯了 这少女一眼,却见她并无对自己动手之意,急忙背起师父,飞奔出庙!这一战也,“僵尸 门’的四师徒,大败亏输,当真是始料不及!   那少女轻轻拍了一手掌,说道:“反正是泊来之物,我乐得慷慨一些,两枚梅花针,分 给你两成吧。”显是已发觉了张玉虎藏在外间,也知道了是他刚才发出飞针暗助自己。   张玉虎哈哈一笑,走入庙中,道:“我不是来和你分赃的。小姐,你是不是姓龙?敢问 令师是哪一位前辈?”龙小姐格格笑道:“你不是来分赃的,原来是查家史来了?时间多 着,你且待我收拾了这些东西再说,免得遗害于人。”拿起神案旁边敲钟的木锤,将地上那 两件蒙“僵尸”的油布挑起来,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笑道:“麻烦你也给我收拾一下,好 么?”左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皮羹,抛给张玉虎道:“湖南是富庶的省份,贡物可真不少。你 替我都放入囊中,那件珊瑚笔架和珍珠凤冠请分开来放。”纤指一弹,又弹出了一颗粉红色 的丸药,说道:“等下你胸中若有烦恶之感,请服下这粒药丸。”   张玉虎怔了一怔,接过药丸。心中想道:“我与她初次相逢?她竟然就对我这般相信, 不怕我私藏贡物!”向那皮羹吹口口气,皮羹涨大起来,只见里面还有几个暗袋,是用极柔 软的狐皮做的,只这皮羹就价值不凡,张玉虎将宝物一件一件的捡入囊中,当真是小心非 常,但怕有所遗漏。   只见龙小姐将那两件“尸布”堆在庙门外的一棵树下,擦燃火石,将它烧了。一般腥臭 的气味传进来,胸中果然有烦恶之感,张玉虎将那颗丸药吞下,但觉一股清香,直沁肺腑, 登时将那股腥臭的气味消除得干干净净,这才知道原来蒙在“僵尸”身上的油布乃是用毒汁 浸过的,怪不得彩虹寨的副寨主罗青稍微沾着一点,便竟送了性命。   龙小姐用剑挖了一个地洞,将那堆毒灰也都埋了。走进庙来,见张玉虎已把贡物收拾妥 当,于是伸手笑道:“多谢,多谢!”张玉虎道:“且慢,这宝囊还不能给你!”   龙小姐道:“怎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不是说过不与我分赃的吗?哈,哈,你若 肯食言,这区区一省的贡物送给你便是。”张玉虎道:“我不是想你的贡物,我只想问你, 你为何要抢贡物?”龙小姐道:“前两天广东、广西两省贡物是你抢的不是?”张玉虎道: “不错,上个月我还一连动了九省的贡物呢!”龙小姐道:“对呀!你抢得我就不能抢得? 我倒要请你说说这个理由!”张玉虎怔了一怔,心中想道:“她的来历我尚未知,劫贡物为 周、叶两位伯伯筹集军晌的事情,该不该向她去说?” 正是:   神龙逢玉虎,见面便倾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五回 古寺兴波 神龙施妙手 荒山较技 玉虎暗生情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五回 古寺兴波 神龙施妙手 荒山较技 玉虎暗生情   张玉虎想了一想,终于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我劫贡物并不是为了自己劫的。” 龙小姐道:“那是为什么?”张玉虎道:“我但求你信我便是。总之,我所劫的贡物,一丝 一毫都不是用在自己身上。”龙小姐笑道:“那么说你是涓滴归公的了。”张玉虎道:“正 是。龙小姐,请你恕我直言,你我都不是贪财的人,何不把这些贡物用到最有用的地方去, 请你把所劫的几省贡物交给我吧!”龙小姐道:“就凭你这一言?”张玉虎恨道:“你若不 信,我也毋须多说,我只问你,交是不交?”   龙小姐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你我初次见面,你便要我将价值连城的几省贡物全交给 你,就算我信你了,我也不要问你用途了,但,但……”张玉虎道:“但什么?”龙小姐笑 道:“你怎样向我证明你没有私心?”张玉虎怒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现在我无法 证明,日后你自然知道!”   龙小姐又是格格一笑,说道:“何必日后,现在我就知道!”张玉虎道:“知道什 么?”龙小姐道:“知道你确有私心!”张玉虎的脸色一变,手抚剑柄,怒声说道:“你是 成心侮辱我来了?”龙小姐道:“岂敢,岂敢!我只想问你一句。”张玉虎道:“请说。” 龙小姐道:“听你所言,你劫贡物是大有用场,并非为了自己。那么天下各省的贡物,你是 都要劫的了?而且只许你劫。不许其他人劫?”张玉虎道:“不错,天下各省的贡物我都要 劫。其他人劫,不是不可以,但我事先总得知道!”龙小姐道:“若是你事先不知道呢?” 张玉虎道:“那就是说这个人劫贡物的原因,不见得和我们一致,我就非干涉不可!姑娘, 我不知道你劫贡物做什么用。但我可得告诉于你,你这样一做,那就是触了天下英雄之怒。”   龙小姐神色自如,一笑说道:“你不必吓我,吓我我也不怕。即算是天下英雄公举你出 头来劫贡物,却也不能教我心服!”张玉虎道:“怎么?请你把刚才的话说个明白,我到底 在什么地方存有私心,教你不服?”龙小姐冷笑道:“你既说要尽劫天下各省的贡物,那么 云南省的你为什么徇情私放?还给别人一面旗子做保镖呢!”   张玉虎登时语塞,心中想道:“我们和铁镜心、沐磷之间的复杂关系,一时实是难以说 得清楚。”龙小姐格格笑道:“怎么,给我问着啦了好,我不管你,你也不必管我,谁有本 事,各劫各的!哈,如今又有主顾上门来了,这回是你劫还是我劫?”张玉虎凝神一听,果 然听到了门外有脚步声。   张玉虎横她一眼,道:“瞧清楚了再说。”说话之间,揭开神幔,身形一晃,便躲到神 像背后,心中却在想道:“一晚之间,怎会有两省的贡物,接连经过?而且江湖之大,只有 一个僵尸门是这样邪里邪气,其他各省押解贡物的大员,焉肯像他们一样,到这古庙投 宿?”这位龙小姐不相信他,他也不大敢信龙小姐的话。   心念方动,忽觉一股幽香,进入鼻翼,却原来是那位龙小姐也躲到神像背后来了,庙中 这个体像虽不算小,但两个大人臧在它的背后,究竟不免耳鬓厮磨,张玉虎心头一荡,面上 一热,稍稍挪开几寸,只听得龙小姐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来人大有来历,我也要瞧清楚了 再说。”就在此际,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张玉虎微微一凛,来的是一个道士和一个中年书生,张玉虎认得他们是孤云道人和屈九 疑,这两人确是来头不小,原来他们是武当门下两个最有名的大弟子。武当派的掌门人六如 道长年纪已老,有许多事情都是由他们出面,尤其那个中年书生屈九疑更得掌门人的信任, 等于是掌门人的代表,所以武林中有:“参谒六如,先见九疑”的这么一句说话。   只听得孤云道人“咦”了一声,说道:“屈师弟,你瞧,这不是僵尸门那两位祝长老的 木人?莫非他们的鬼把戏给人戳穿了?”龙小姐对张玉虎扮了一个鬼脸,伸伸舌头,这两个 木人乃是她劈倒的,看来她的江湖经验有限,一直没有将木人的残骸收拾。   屈九疑哈哈一笑,说道:“鬼把戏戳穿倒不要紧,只是这两个木人遭了荆腹剖心之祸, 木人失了心肝,可不得了啊!”湖南省的贡物正是藏在这两个木人肚中,“木人的心肝”指 的当然是那些价值连城的贡物了,张玉虎几乎失笑,心道:“这位九疑居士说话倒是颇为风 趣,同样是读书人,他却没有铁镜心这样令人讨厌。”   孤云道人面色一变,道:“师弟,走!”屈九疑道:“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孤云 道:“僵尸门的祝与咱们约定的事,你怎么忘了?”屈九疑道:“由他先走,替咱们开路, 咱们也得帮忙他们,彼此照顾,是这话么?”孤云道:“不错呀。现在他们的贡物被劫,劫 贼也许还未走远,最少咱们赶上前头,纵然追不着劫贼也可以碰到二祝,问个清楚。”屈九 疑道:“师兄是想给他追回贡物吗?当时咱们和老祝可并没有约定这一条呀?他们搞万里行 尸的鬼把戏,失了贡物,也是活该!”孤云道:“师弟,话可不能这么说,僵尸门虽然为武 林不齿,但他们与咱们既然都是保护贡物的人,既答应了彼此照顾,纵然没有言明失了贡物 又怎么样?这担子咱们也得替他们挑起来!”   屈九疑道:“二祝亦非弱者,既有邪毒的兵器,又有两大弟子随行,竟然给人劫了,这 劫贡物之人,本领只怕不在你我之下!”孤云道人毅然说道:“管他是谁,咱们可不能不顾 道义这两个字,即算是对着僵尸门的人,咱们也不能失信于人。要不然咱们武当派还算是什 么名门正派叶屈九疑本欲不理,见师兄以师门荣辱的大帽子压下来,只得说道:“师兄心意 已决,小弟自当奉命。   张玉虎听了这两师兄弟的对话,吃了一惊,他们果然是湖北省请来保护贡物的人。但他 们除了背负长剑之外,别无他物,衣裳里也不见有凸起的异状,湖北省的贡物是什么东西? 这贡物他们又藏在哪里?   孤云道人道:“对,只要咱们两兄弟同心合力,任他是什么强敌,也不见得能将咱们压 倒。何须畏惧?好吧,咱们分头搜山,发现敌踪,长啸为号。”   屈九疑哈哈笑道:“何必搜山?只怕劫贡物的朋友还在此庙之中?”忽地提高声音叫 道:“哪条线上的朋友,敬请出来一见。”原来刚才张玉虎嫌龙小姐挤得太紧,身子轻轻挪 动,屈九疑比他的师兄细心得多,早已听出了声息。   张玉虎随声跃出,孤云道人方自一惊:“这小子身法好快。”忽觉此人好生面熟,还未 想起,只听得屈九疑失声叫道:“你、你是小虎子!”原来在六七年前,张丹枫路过武当 山,曾携带小虎子上山谒见六如道长,孤云道人和屈九疑随侍在侧,屈九疑记性较好,怔了 一怔,便认出是小虎子来了。   张玉虎抱拳说道:“两位别来无恙?不错,我正是当年的小虎子。”孤云道人还礼道: “张大侠他老人家现在侠踪何处。”其实张丹枫现在也不过四十左右,年纪比孤云还略小几 岁,不过因为张丹枫是天下各路英雄都钦仰的人物,六如道长与他平辈相交,故此孤云道人 称他做老前辈。张玉虎道:“家师还在大理苍山,这几年来没有到过别处。”   孤云道:“张小侠,你怎么躲在这里,刚才这里是不是有人在劫祝节、祝符所保的贡 物?”张玉虎道:“不错。”屈九疑道:“你都瞧见了么?”张玉虎道:“自始至终,瞧得 清清楚楚!”孤云心道:“想必这劫贡物的人非常厉害,小虎子适逢其会,所以吓得也要躲 起来。”屈九疑喜道:“小兄弟,你都瞧见了。那么劫贡物的是谁了你认不认得?”龙小姐 还躲在神像背后,心头一震,咬牙暗道:“你把我拱出来,我亦不俱。哼,哼!想不到你居 然会帮他们来对付我!”只听得张玉虎哈哈大笑,说道:“认得之至!”孤云叫道:“是 谁?”张玉虎一指鼻子,高声说道:“是我!”   孤云道人怔了一怔,忽地哈哈笑道:“小虎子,你开什么玩笑?快点带我去追劫贼!” 张玉虎道:“谁和你开玩笑?僵尸门这两个怪物算得了什么?老实说给你听,其他各省的贡 物也都是我劫的!”孤云道人见他一本正经,不由得半疑半信,说道:“既然是你劫的。那 么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将贡物交还给他们吧!”张玉虎道:“这可不成!”孤云恨道:“你 这小子休要不识抬举,乖乖的交给我,我还可以替你隐瞒,不告诉你的师父。”张玉虎道: “就算你向我师父求请,我也不能将他们的贡物交给你!”孤云怒道,“好哇!张丹枫名满 天下,想不到教出你这样的徒弟!”张玉虎道:“我怎么样?”孤云冷笑道:“胡作非为, 不知好歹!你以为我不敢替张丹枫惩戒你吗?”   张玉虎道:“且慢,且慢,我还有话说。”孤云以为他有所畏俱,便道,“好吧,只要 你识得好歹,我也不为已甚。”张玉虎道:“喂,你们保的是不是湖北省的贡物?是些什么 东西?藏在哪里?”孤云怒道:“你问这个干吗?”张玉虎道:“对不住,看在你我师门的 交情份上,请你将贡物拿出来,免得咱们伤了和气!”   孤云道人这一气非同小可,喝道:“什么?你连我的东西也想劫了?”张玉虎道:“分 明是进贡给皇帝小子的,怎是你的东西?皇帝他也不见得稀罕你这一省的贡物,我可有用 哩,你替皇帝吝啬,这还与我做什么交情?”   孤云道人勃然大怒,喝道:“哼,小虎子,你有几年道行?居然欺负到我的头上来 了!”一抖长剑,立刻便刺,张玉虎道:“好,我就看在你是长辈份上,让你三招!”霍地 一个“凤点头”,孤云道人一剑刺空,一个“七星上步”,唰唰两剑,连环疾刺,这两剑削 左刺右,凌厉非常,确是武当派的看家剑术,屈九疑叫道:“师兄,不可即下杀手!”孤云 脾气暴躁,剑势一展,哪里还收得住。   孤云本以为这两剑必中无疑,哪知小虎子的“穿花绕树”身法奇妙非常,竟然在间不容 发之际,轻轻避过!孤云道人怒不可遏,一剑紧似一剑,疾风暴雨般的向张玉虎攻击。张玉 虎笑道:“三招已满,恕我不再让了!”骄指一骈,倏的便使出一指掸功,孤云道人吃了一 惊,横剑一封,但听得铮的一声,宛如龙呛虎啸,张玉虎在他剑上弹了一下,孤云道人的虎 口也感酸麻。可是他的武功确也高强,虽然给张玉虎出其不意的弹了一下,剑势还是丝毫不 弱!剑锋一颤,登时还了一招“龙风鼓浪”,剑气纵横,端的有如洪波突发,疾涌而来!   张玉虎拗步回身,一掌拍出,这一掌用的是云重所教的“大力金钢掌”功夫,但听得呼 的一声,剑光流敞。说时迟,那时快,张玉虎趁着孤云的剑招被打乱之际,一个跨步上身, 化掌为拳,照胸直捣,这一拳却是黑白摩诃所教的“龙拳”,拳势之猛,有如巨斧开山,铁 锤凿石,孤云道人横掌一封,拳掌相交,“蓬”的一声,张玉虎上身晃了一晃,孤云道人却 已给他震得倒退三步!   张玉虎正想发话,忽见面前青光一闪,屈九疑已是一剑刺来,剑势奇幻,似左似右,闪 烁不免张玉虎吃了一惊:“此人剑法远在他师兄之上!”好不容易才用“穿花绕村”的身法 避过,不敢轻敌,立即拔出家传的宝刀,一磕一转,格开了屈九疑的一招“分心剑”,又将 孤云道人的长剑粘出外门。   张丹枫以剑法冠绝武林,刀剑的路数虽有不同,但亦有不少可以相通之处,张丹枫采撷 玄机剑法的精华,别出心裁,创了一套“玄机剑法”,传给了张玉虎。而且张丹枫又因人施 教,比如教于承珠,因为她是女子,气力较弱,但自小便有轻功的基础,心思亦较灵敏,在 武功上应走“灵巧多变”的路子,因此尽得“百变玄机剑法”的真传,论到轻灵翔动,变化 精微,于承珠的剑法自是胜过张玉虎所得的刀法了;另外她的轻功和暗器更有独到之处,胜 过师弟一筹,不过张玉虎也有许多胜过师姐的地方,他天生神力,有家传的武功作为基础, 又得黑白摩诃教了好几种印度的独特武功,例如瑜伽功夫就是其中之一。故此张丹枫教他的 武功,走的是“浑厚华滋”的路子,论到刀法的雄浑,功力的深厚,张玉虎却是后来居上。   孤云道人一念轻敌,几乎吃一大亏;得了师弟之助,方把劣势扭转过来,这两人是武当 派第二代中最有名的人物,本领确有过人之处,尤其是屈九疑的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法,更 是使得出神入化,张玉虎使了几招,纵声笑道:“劫了十几省的贡物,今日才遇到两个有本 领的人,哈,哈,只有这一仗才算打得痛快!”   屈九疑心暗道:“好大的口气!”长剑一圈,倏的弹出,一招之中,暗藏三个变化,连 袭张玉虎三处要害。张玉虎横刀一立,凝重如山,但听得“当”的一声,屈九疑的剑锋一 削,刚好碰到他的宝刀,直震得虎口酸麻,剑锋也碰损了一个缺口。屈九疑想不到他竟敢以 极“笨拙”的一招,便破了自己变化复杂、奇奥轻巧的剑法,心中也不由得微微一凛。不消 半个时辰,双方已斗了一百来招,兀是不分胜败。   屈九疑暗暗吃惊,他本来知道小虎于是张丹枫的徒弟,武功定然不弱,但却还想不到竟 是这般厉害!心中想道:“我两人若是连一个少年也打不过,那当真是有辱师门了!”心中 一急,剑招倏变,将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使得凌厉无比,剑势如虹,变化莫测,一剑紧似一 剑,端的有如暴风骤雨一般!   张玉虎沉着应付,不疾不徐,但不论屈九疑的长剑从哪一方面攻来,都给他挡了回去, 他的刀法看来不出奇,却是每一招都恰到好处,屈九疑在武当派的第二代弟子中,剑术公推 第一,想不到如今与师兄联剑合攻,竟然也半点奈何不得,有好几次他用尽心思,觑准破 绽,以绝妙的剑招进击,看看就要得手,但结果还是给张王虎信手一刀,便轻描淡写的化解 开了。   在屈九疑眼中,张玉虎是举重若轻,毫不费力,其实张玉虎亦已是使出浑身本领,当真 是眼观六面,耳听八方,细辨敌招,一点也不敢大意。又过了一百余招,仍是不分胜负。张 玉虎亦是暗暗惊心,心中焦急,实不在对方之下,暗自想道:“我挣着出来,若是打这两人 不过,岂不是叫龙小姐见笑?”   激战中屈九疑向师兄使个眼色,陡然大喝一声,长剑一圈,顺势反展,有如惊雷骇电, 向张玉虎小腹一挑,而孤云道人也在同时候使出杀手,长剑自上劈下。眼见这双剑一合,张 玉虎若不是被屈九疑刺腹剖心,就定要被孤云卸下一条臂膊,这两招杀手,他最多只能避过 一招!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张玉虎哈哈一笑,宝刀一振,“鸣”的一声,将屈九疑的 长剑震开;肩头一沉,孤云道人一剑劈下,被他下沉之力一带,急忙变招刺出,要把他的琵 琶骨刺穿。哪知张玉虎乃是将计就计,在这极危急之际,忽地使出黑白摩诃所传接的瑜伽功 夫,肌肉扭曲变形,平空陷下半寸。高手比划,只差毫厘,孤云道人一剑刺穿了他的衣服, 却半点也没有伤着他的皮肉,心中方自一惊,耳边已听得张玉虎一声喝道:“贡物拿来!” 左臂暴伸,用的却是膻台灭明所教的虎爪擒拿之术,孤云道人剑招使老,急切之间撤不回 来,只要被他的五指一搭肩头,浑身武功,便丝毫也不能施展了!屈九疑刚刚被张玉虎猛力 震开,便要来救,亦已不及!   孤云道人魂飞魄散,心中方自叫得一声:“苦也。”忽听得神像后一声娇笑,一个少女 突然跳了出来,右手长袖一挥,拦住了张玉虎,一个转身,左手长袖一挥,又化解了屈九疑 疾刺而来的一剑!   龙小姐这么一来,双方都是大出意外,张玉虎怔了一怔,只听得龙小姐格格笑道:“你 们这两个笨蛋还不逃走,要等人家劫你们的贡物吗?”一言点醒,孤云道人“啊呀”一声, 立刻飞奔而出,屈九疑道:“武当派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敢问姑娘名姓?”龙小姐道: “我施恩不望报,你还不赶快追上你的师兄,要等人家砍你这位长辈两刀吧?”说话之间, 双袖挥舞,已替屈九疑连挡了张玉虎的三招,屈九疑乎生几曾受过人这么奚落,偏偏这个奚 落他的人又正是救他们脱险的人,屈九疑对龙小姐真是又怒又气又是感激,恨恨说道: “好,今天算我栽到家了。”身形一晃,也出了破庙。   张玉虎斜跃两步,按刀怒视;问龙小姐道:“你这是干什么?”龙小姐笑道:“你不明 明瞧见了么?我把他们两人放走了。”张玉虎道:“我要问的,就是你为什么将他们放 走?”龙小姐道:“我拿湖北省的贡物给武当派的大弟子做人情呀!”张玉虎气道:“我不 做人情你做人情?你与武当派有什么渊源?”龙小姐笑道:“当然比不上你们的渊源之深, 不过我是见高即拜,见低即踩,我瞧这两个人在武当派很有势力,心里打了一下算盘,这人 情做得过,我便立即做了!”   张玉虎给她气得七窍生烟,怒道:“那么咱们好好比划一下!”龙小姐笑得弯下了腰, 道:“你这样生气好没来由,只许你做人情,我就不能做人情吗?我卖情面给武当派,总比 你给什么沐国公做人情好得多!”张玉虎这才听出龙小姐刚才那番说话,什么“见高即拜, 见低即踩”,原来是调侃他的。气道:“你知道什么?我放走云南省的贡物,哪里是为了沐 国公!”龙小姐道:“我管你是为谁?你不肯说,我也没工夫听。对不住,我失陪啦!”脚 尖一长,立刻从破窗跳出,窜出窗口之时,还转过头来向张玉虎笑了一笑,玉手一扬,原来 她把那盛着湖南省贡物的宝囊也带走了。   张玉虎叫道:“喂,你讲不讲道理了停下来,停下来,咱们说个清楚!”拔脚疾迫,龙 小姐在前面笑道:“呀!你这个人真是缠夹不清。这个时候,谁耐烦听你的歪理。”张玉虎 心道:“且追上你再说。”就在此时,忽然听得山风隐隐送来孤云道人怒骂的声音:“死丫 头,死丫头,气死我也……”张玉虎怔了一怔,心中奇道:“她放走他们,他们反而骂 她?”心念未已,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也传来了,又听得屈九疑道:“算了吧,还追什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就让这黄毛丫头得意一回,待咱们查清楚了她的来历再说。”   张玉虎心中一动,想道:“莫非她已把湖北省的贡物劫走了,怎么连我也看不出来。” 但听得前面龙小姐格格的笑声,背影已转过了山坳。张玉虎衔尾急追,两人都是上等的轻 功,但见两旁树木,闪电般不住后退,不须多久,已把屈九疑和孤云道人远远抛在后面。   龙小姐似乎是有意与张玉虎较量轻功,任凭他大呼小叫,脚步始终不停,张玉虎拿她没 法,只好忍着闷气,使出浑身本领,追逐她的背影,直追到东方发白,龙小姐才缓下步来。 回眸笑道:“第一场较量轻功,就算和了吧,你累不累?”张玉虎四下一瞧,在不知不觉之 间,竟然已过了仙霞关了,一算最少已跑了两百里路,心中亦不禁有点骇然,见龙小姐气定 神闲,而自己的额角却是微微沁汗,对她又是生气,又是佩服。   龙小姐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咱们是初相识的朋友。你送了我几百里路程,我可 不敢再劳驾啦。喂,你怎的不和我道别,难道还想再送一程吗?”张玉虎道:“别说笑话, 贡物拿来!”龙小姐道:“哪一省的贡物?”不待张玉虎答复,又自笑道:“对啦,湖北省 的贡物我还没瞧清楚是什么东西?待我看看,若然不合我的心意,我就给你。”探手入囊, 抽出一条镶金楼玉的腰带,张玉虎心中大奇,想道:“这条腰带虽然名贵,却也不算是什么 宝物,难道湖北省的贡物竟然只是这一样东西?”方自怀疑,只见龙小姐拇指一按,那条腰 带原来是装有机括的,倏地两这一分,但见宝气外宣,光华耀眼,腰带里竟然是镶满了又圆 又大的夜明珠!   龙小姐美目一盼,微微笑道:“好家伙,原来湖北省的贡物比湖南的还要值钱。这里面 有三十六颗夜明珠,拿去给波斯胡估价,我看每一颗夜明珠,最少要值十万两银子!怪不得 湖北省的巡抚要惊动武当门下的两位大弟子给他保镖。”张玉虎这才知道,原来龙小姐在方 庙中挥袖救人之际,竟然用了绝妙的手法,将孤云道人的紧身腰带解了下来,怪不得他那样 尴尬。张玉虎跟随黑白摸诃多年,识得宝物的价值,诚如龙小姐所说,这些夜明珠,每颗最 少要值十万银两子!   龙小姐将腰带一收,笑道:“这些珠子正合我的心意,不能给你。湖南省的贡物,你若 想要,我可以分你两成。”张玉虎怒道:“谁和你讨价还价?你所劫的贡物,不论是哪一省 的,我全部要。”龙小姐“哎哟”叫道:“好大的胃口!我为什么要给你?抢人啦!青天白 日有人要抢东西呀!”张玉虎怔了一怔,只听得树林中有人应道:“小姐,来啦!”   张玉虎怒道:“好呀,原来你在此地伏下帮手,你邀了帮手,难道我便怕你不成?”话 声未停,只见树林中跑出的人,竟然是两个少女,看来只不过是十四五岁左右,张玉虎呆了 一呆,只听得龙小姐说道:“春杏和冬梅呢?”左边那个少女答道:“春杏、冬梅两位姐姐 劫江西省贡物去了,她们说得手之后,就在浙江省内恭候小姐。”龙小姐道:“好,我昨夜 劫了湖南、湖北两省的贡物,带在身上,累赘得很,你们给我先带去,也在浙江省内等 我。”张玉虎呆了一呆,想起沐磷所说的云贵两省贡物被劫的经过,心道:“原来这两个小 妞是她的丫鬟。”   但听得呼的一声,龙小姐左手把盛着湖南省贡物的宝囊抛给另一个丫鬟,右手把那条腰 带抛给另一个丫鬟。张玉虎大急,脚尖点地,凌空飞起,使个“飞腾扑兔”之势,向手接腰 带那个丫署扑下,那个丫鬟吓得尖声惊叫,龙小姐道:“夏荷不要害怕,没人抢得走你的东 西!”脚尖一点,亦自凌空飞起,长袖一挥,但听得啪的一声,嗤的一响,两人身子悬空, 各自使出上乘武功换了一招,张玉虎的手腕给她用“铁袖功”拍了一下,虽未受伤,却也感 到一阵疼痛,龙小姐的衣袖,则给他用“虎爪勾手”撕下了一幅。两人各有损失,比对起 来,还是扯成平手。   那两个丫鬟轻功亦自不弱,趁着他们交手的当儿,早已跑得不见踪影。龙小姐格格笑 道:“贡物都带走了,你还要和我比划吗?”张玉虎道:“我只向你要!”龙小姐叹气道: “算我倒楣,碰上了你,呀,江猢上黑吃黑的事情我也听人说过,可没有你这样凶!”   张王虎给她气得七窍生烟,怒道:“你给是不给?我可没工夫和你歪缠。”龙小姐笑 道:“这倒奇了,是你歪缠还是我歪缠?你先前劫了十几省的贡物,我可没有要分你的!” 张玉虎道:“好啦,好啦,咱们不必再说,且来见个输赢!”龙小姐道:“讲理你讲不过 我,要讲打么,好吧,讲打便打,怎么,你既讲打,为什么还不动手呀?”   张玉虎道:“我是男子,可不能欺负女人,你先进招!”龙小姐道:“男人又怎么样? 我就站在这儿,不见得你就能欺负得了?”拢手袖中,侧目斜睨,张玉虎不动手她也不动, 张玉虎拿她没法,只好不讲武林规矩,喝道:“看掌!”一招“穿花七星手”,虚中套实, 掌势斜劈。张玉虎虽然先手出招,却也不愿占抢攻之利,这一招既未用尽全力,去势也不快 疾,准备容她从容对抗。哪知张玉虎的掌势方起,龙小姐的双袖已是后发先至,也是一声 “看招!”两条长袖倏地飞扬,左袖一卷,右袖啪的打下!   张玉虎摔不及防,几乎给她的长袖卷着手腕,百忙中用了“穿花绕树”的身法避开,肩 头还是给她左边的长袖拍了一下,张玉虎用瑜伽功夫消解了她铁袖的劲力,回身一掌,却打 了个空。只听得龙小姐在他耳边轻轻笑道:“承让,承让!”张玉虎沉住了气,向着声音来 处闪电般的一抓,哪知他快龙小姐更快,但见她一飘一闪,张玉虎竟然又抓了个空,心头不 禁微微一凛:“她的身法轻灵,竟似不在我的承珠师姐之下!”心念未已,龙小姐已是着着 抢攻,双袖翻飞,伊如灵蛇出洞,招数怪极,饶是张玉虎所学之杂,见闻之广,竟然也摸不 透她的路数!转瞬间抓了十余二十招,龙小姐挥舞双袖!张玉虎却只是一双肉掌,袖长掌 短,龙小姐自是占尽便宜,好几次险些给她打中,龙小姐格格笑道:“你以后还敢看轻女子 吗?”   张玉虎怒道:“你当我真个打你不过不成?”骤然间一掌拍出,呼呼风响,用的竟是大 力金刚掌的功夫,但怕她经受不起,仍然手下留情,只使了五成真力,龙小姐衣袂飘飘,随 着掌风直晃出去,忽地笑道:“也不见怎么厉害。”倏然间反手一挥,双袖挥舞,又袭到了 张玉虎的胸口!   张玉虎大怒,一掌紧似一掌,不再留情,“金刚掌”乃是天下最刚猛的掌法,这一使开 端的非同小可,但见叶落枝摇,砂飞石走,龙小姐表面上虽然还是谈笑自如,心中却已暗生 骇惧。转眼间,张玉虎连发了四四一十六掌,把龙小姐逼得连连后退,她衣袖虽长,亦是只 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但张玉虎却也打她不倒,但见她衣袂飘飘,双袖挥舞,随着张玉虎的掌力所指,起落进 退,飘忽如风,美妙轻盈,若合节拍,张玉虎只能将她逼得离身,却无法打中她一掌。张玉 虎暗暗惭愧,想道:“她的功力虽不及我,但能够支持,已大是不易,我的轻功,却是显明 的不及她了。”   激战中张玉虎忽把掌力一收,龙小姐突然感到压力一轻,失了重心,身不由己的向前一 扑。说时迟,那时快,张玉虎倏地化掌为指,使出“铁指掸”的功夫,双指一划,声如裂 帛,登时把龙小姐的一条衣袖撕了下来,露出她欺霜赛雪的玉臂!   龙小姐杏脸飞霞,酡颜若醉,张玉虎用尽乎生所学,才赢得一招,见此情形,有点不好 意思,正想道歉,龙小姐忽地面色一端,大大方方地笑道:“这没什么!你虽然是用了诡 计,也总算赢了我的一招。好吧,我再领教你兵器上的功夫!”不待张玉虎答话,“嗖”的 一声,先拔出了一把光芒闪闪的长剑!   张玉虎道,“慢来!慢来!咱们得说个清楚,你输了便怎样?要不然胡打一气,那可没 有什么意思!”龙小姐道:“好吧,那么咱们就赌他一赌!”张玉虎道:“赌些什么?”龙 小姐道:“拿天下各省的贡物作为咱们的赌注!”张玉虎哈哈笑道:“这赌注正合我的心 意,我若输了,连已劫得的那十几省的贡物,也都归你!”龙小姐摇摇头道:“我也不要你 的!”张玉虎奇道:“怎么,你不要我的,我可要你的,要不然还赌些什么?”龙小姐道: “你听我说,今晚咱们其实已比了两场,第一场比试轻功,在前半段那百多里路,你赶不上 我,后半段那百多里路,我终于给你渐渐追上,假若咱们再不歇息,那么你可能赶过我的前 头,所以这一场轻功比试,算作扯平,我的说话公不公道?”张玉虎一想,自己的轻功本 领,其实确不如她,所以能够追上她,那是因为自己的气力比她能够持久之故,于是尴尬笑 道:“公道之极,不过我是个男子,在气力上占了你的便宜,可是有点惭愧。”龙小姐冷笑 道:“我若输了,我绝不拿男女之别来作藉口。哼,哼,男人天生的就要比女人强么?”顿 了上顿,接着说道:“刚才那一场比试,你虽然是用了诡计,我仍算你是赢了我一招。所以 这第三场嘛,我若输了,就是连输二场,无话可说,我所劫得的那几省贡物,将来都拿回来 结你。你若输了,咱们比对作和,我不要你的,你也不能要我的。这样,你总该满意了 吧?”这个条件,对张玉虎大大有利,张玉虎不觉心头一震,想道:“这位小姐,居然比我 还要骄傲得多!这岂不是摆明让我么?”   龙小姐长剑一指,傲然笑道:“同不同意?”张玉虎拔出宝刀,笑道:“同意!但我可 要提醒你,我这口刀可是宝刀!”龙小姐道:“知道啦,快进招!”那傲岸的神情,竟似满 不在乎他的什么宝刀宝剑!   张玉虎道:“刚才是我先进招,这回轮到你出可不能老占你的便宜。”龙小姐道:“也 好!”青钢剑扬空一闪,骤然一招“流星赶月”,剑锋直刺面门,张玉虎心中暗笑:“你一 出手猛攻,我正好以静制动!”横刀截她剑刃,哪知她这一招似实实虚,并未使全,倏的便 变为“云横秦岭”,剑势虽然奇妙,张玉虎也并不怎么在意,心道:“原来她是武当派 的。”这一招“云横秦岭”,应该是剑锋横截,稍向左刺,削敌人右腕,张玉虎应了一招 “旋乾转坤”,反转刀背,疾拍出去。哪知她这一招剑法,形似实非,似左忽右,剑锋一 滑,唰的一声,剑尖竟然直刺到张玉虎的脉门。张玉虎大吃一惊,百忙中用刀柄一敲,这才 在间不容发之间避过,吓出了一身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龙小姐在第二第三招又连环攻到,第二招用的是崆峒派的剑术中的一 记杀手,名为“明驼千里”,剑锋下刺敌人膝盖.张玉虎对崆峒派的剑术并不十分熟悉,虽 然识得这招,却不敢和她对攻,用了一招“移山镇海”护住下盘,但觉她这剑势与“明驼千 里”的招数又似乎微有不同。刚刚挡开,龙小姐第三招又闪电般的杀到,这一招张玉虎认出 是北少林“伏魔剑法”中的一招“韦陀降虎”,剑势下劈,兼向横披,刚猛之极,少林剑 法,武林中的人物谁不知道,张玉虎毫不迟疑,刀锋一撩,立刻还了一招“一柱擎天”。哪 知龙小姐这一招仍然似是而非,张玉虎这一刀竟然没有挡着,急忙用个“弯腰插柳”的身 法,硬生生的俯身转了半个圆圈,但觉背脊沁凉,龙小姐那一剑唰的从他背上削过,若非张 玉虎闪避得宜,这一剑便要挑破他的脊骨!   龙小姐哈哈笑道:“猛虎不伏,尚待何时?”张玉虎这才醒起,原来她用这招“韦陀降 虎”,乃是故意来触犯他的名讳,张玉虎大怒,猛然挺身,宝刀划了一个圆弧,疾攻出去, 冷冷说道:“且看是我能擒龙,还是你能伏虎?”张玉虎的武功其实要比这位龙小姐稍胜半 筹,刚才连连吃亏,乃是摸不清对方剑路之故。这时三招一过,张玉虎人本机灵,早已打定 了主意:“我不管她是何家何派剑法,我只以玄机刀法对付,不必用心刻意去求破她,且看 她有多少怪招?”玄机刀法,雄浑非常,张玉虎的功力又在龙小姐之上,这佯一来,双方一 攻一守,张玉虎果然将形势稳住,并且不时的利用宝刀,找对方的剑刃硬磕。   霎时间双方拆了一十九招,龙小姐竟然接连用了十九派不同的剑法,每一招式,却又和 原来的剑式有多少差别,张玉虎心中大为奇怪:“这位小姐看来不过是与我一般年纪,她怎 的竟能将这么多家的剑法学全?而且还能别出心裁,加以变化?”十九招之后,龙小姐的奇 招妙着,仍然层出不穷,但却是在那十九象剑法之内,加以变化。张玉虎心中一动,想道: “咦,她这种综合各家的剑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忽然想起了霍天都来,心道: “我初见霍天都之时,他已收集了十三家的剑法,后来霍天都得我师父指点,除了玄机刀法 的精华之外,又多学了四家,算起来是一十六家、去年听于师姐说,石惊涛借给了他一本惊 涛剑谱,青阳子又抄了一本青城古谱给他,这样一算刚好是一十九家。莫非她与霍大侠有甚 渊源?”但转念一想,心中又道:“不对呀不对,这次英雄大会,也有请帖邀霍天都夫妇出 山相助,主持劫西北各省的贡物,而且已蒙答应。若然龙小姐与他们夫妇有甚渊源,岂有与 我作对之理?”   两人都施展出浑身本领,从朝露未干的时刻直打到日上三竿,龙小姐仗着身法轻灵,抢 了背着阳光的有利地位,运剑如风。攻势有如长江大何,仍是绵绵不断。张玉虎沉着应付, 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见式拆式,见招破招,一有机会,便硬磕她的兵刃。每一次刀剑相 交,都震得龙小姐虎口一阵酸麻,这时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弱点所在,各以所长,攻敌所短, 但时间一久,终是龙小姐稍稍吃亏,要不是她抢得背阳的有利地位,早已落败。   张玉虎见对方败象显露,越发精神,龙小姐哪肯服输,力挽危局,剑招也是越来越见奇 诡,不多久又斗了一百多招,但见剑气如虹,刀光耀目,张玉虎叱咤风生,龙小姐娇喘细 细,端的是一场龙争虎斗!张玉虎虽然已是稳操胜券,对龙小姐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一仗当 真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的强战!   战到紧处,张玉虎觑准机会,蓦地一声大喝,宝刀一起,横截青锋,算准龙小姐必然向 左方闪避,陡然一个“搂膝绕步”,身随刀走,双目注定对方的剑尖。但见龙小姐一飘一 闪,剑尖晃动,剑招化为“金针度线”,果然向自己左胁的“愈气穴”刺来。张玉虎抓紧时 机,的一刀横斩过去,这一招“白鹤亮翅”拿捏时候,妙到毫颠,龙小姐若不立即扔剑挡 刀,手腕就非给张玉虎斩断不可。   张玉虎与龙小姐斗了半天,已深悉她的武功,料想她也必然懂得只有撤手扔剑,才可以 破去自己这一招,所以放心斩去。哪知一刀劈去,龙小姐忽地一声凄叫,整个身子扑上来, 摇摇欲倒!张玉虎陡然一惊,心道:“原来她竟不识破法!难道我这一刀竟然斩伤了她 么?”一想龙小姐这样的一个美人儿,若给自己斩断了一条手臂,这岂不是大大的造孽!   两人的动作都快似电光石火,张玉虎心念一动、哪还有时间容他细察,看龙小姐究竟是 否受伤?一惊之下,急急缩刀,哪料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龙小姐忽地“噗嗤”一笑,柳腰 一挪,唰的一剑,将张玉虎头上的英雄巾削落,焉然一笑,低声说道:“承让,承让!”   张玉虎定了定神,叫道:“你这算什么?”龙小姐笑道:“对不起,这一场是我赢了! 以后咱们各劫各的,你可不许再向我纠缠!”张玉虎给她用诡计胜招,哪里肯服?然而双方 比武,兵不厌诈,又哪有不许别人施用诡计的这一条?张玉虎虽然不服,却也无法撒赖,只 好眼瞪瞪地盯着她。   龙小姐忽又笑道:“我知道你不服气,那么我再给你一个便宜,来,来,来!咱们击掌 立誓!”   张玉虎一肚皮闷气,怒声说道:“立什么誓?”龙小姐笑道:“你别生气成不成?看你 这个样子,把人家的好意都辜负了。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张玉虎道: “好,你说,你说!”龙小姐道:“咱们以三月为期,在北京见面。到时再算一算,看是谁 劫的贡物多?”张玉虎气往上冲,道:“你居然还要与我打赌?”龙小姐笑道:“什么居然 不居然的?难道你还要持强欺压我,不许我劫贡物不成?”张玉虎道:“你这样打赌是什么 意思?”龙小姐道:“谁劫的贡物多,谁便算赢呀!”张玉虎心道:“你这岂不是故意要和 我难为吗?你劫了这么多省的贡物还要再劫!叫我向天下英雄如何交代?”几乎忍耐不住, 便想发作,只听得龙小姐“噗嗤”一笑,继续说道:“我瞧你急成这个样子,所以才和你打 赌,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劫的贡物比我多,我便把我已经劫。”到手的各省贡物都送给 你,反过来你也要一样。”张玉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真的?”龙小姐 道:“你若不信,咱们击掌立誓!”张玉虎道:“这个比赛,以贡物的价值来算呢?还是以 省份的多寡来算呢?”龙小姐道:“以省份来算。”   张玉虎一想,这样的赌法,确是自己占尽便宜。龙小姐道:“怎么样,你还想些什么? 是不是怕输了便双手空空?哈,原来你竟把身外之物看得这么重要。”张玉虎想了一想, 道:“咱们把话说清楚了,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龙小姐道:“有话请说。”张玉虎道: “我有许多伙伴,他们劫到的贡物,也是算在我的份上的。”龙小姐道:“我早知道啦,我 只有四个丫鬟,她们劫到的贡物,也是算在我的份上的。只怕我那几个粗丫头未必就输给你 手下的好汉!”   张玉虎道:“好,君子无戏言,咱们马上击掌立誓。喂,誓言怎么说?”龙小姐伸出一 双玉掌,格格笑道:“愿赌服输,永无后悔!”张玉虎一掌拍下,照样念道:“愿赌服输, 永无后悔!”四掌相触,连击三下,张玉虎但觉好似有一股暖流似的,从她的掌心流遍自己 全身,禁不住心中为之一荡!   龙小姐道:“好,我要赶去劫江南几省的贡物啦!咱们各显神通,你可不要老跟着 我!”笑声中,衣袂飘飘,好似凌风而去,张玉虎站在一块岩石上,遥望她的背影!心中情 思潮涌,自己也分辨不出,是气恼她,还是喜欢她?   张玉虎凝想了一阵,也便动身赶往浙江。一路上想念那位龙小姐,但愿到了浙江之后, 又能够和她会面,好像劫贡物的大事,也都是次要的了。 正是:   神龙逢玉虎,相见便相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六回 柳絮卷芳心 西湖浪静 楼船腾剑气 东海波翻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六回 柳絮卷芳心 西湖浪静 楼船腾剑气 东海波翻   数声之后,在杭州西子湖边,出现了一个衣裳质朴,状若乡农的少年,一身土布衣裳, 却掩盖不住他眉宇之间的英气,这个少年正是那个与龙小姐赌胜争雄的张玉虎。在杭州早已 有他派道的人先来匿伏,打探浙江省押解贡物的动静。张玉虎此来,就是想先找到那个人, 打听个清楚,贡物起程了没有,是谁人押送的,好在龙小姐之前,将贡物抢到手中。   这时正是仲春时分,西子湖滨,小孤山麓,桃李盛开,梅花未谢,一眼望去,西湖就似 个艳装的少女,插满鲜花。桃李斗研,红梅吐艳,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端的是好一派阳春 烟景,张玉虎无心在苏堤漫步,攀柳观花,匆匆的过了“花港观鱼”(西湖一景),六通掸 院,直向西走,到了三台山麓。   但听得路上游人笑语声喧,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说道:“今年西湖添一个名胜,为湖山 生色不少。”他的同伴道:“你说的是于谦墓么?对啦,想于阁老在日,最爱西湖,遗命也 要埋骨湖滨,与岳坟为伴,咱们也该去默祭一番。”原来于谦屈死之后,英宗皇雨也知人心 不服,外惭二清议,内疚神明,因此准曹太监收尸,在西湖上为于谦造墓。到了新皇帝即 位,更进一步为于谦雪冤,承认他对明朝有功,溢于谦为“肃愍”,后来又改溢为“忠 肃”,并准于谦的养子于冕建词墓旁,称为“键功祠”。于谦墓至今犹存。新皇帝此举,当 然是为了平息民怒,但亦足见公道自在人心,正气永存天地,即算封建皇帝,亦不能不在正 义之前低头。   张玉虎感慨万端,心中想道:“于阁老死后虽得雪冤,他的女儿女婿却是至今尚流亡海 上!看来这个皇帝也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那个秀才模样的人缓缓吟道:“涌金门外柳如烟,西子湖头水拍天。玉腕罗裙双荡桨, 鸳鸯飞近来莲船。”这是于谦所写的歌吟西湖的诗,他的同伴说道:“于谦死后,长伴西 湖,泉下有知,亦当稍慰了。”   张玉虎默默的跟随他们走,不久就看见三台山麓的于谦坟墓,“施功拘”前面的一片草 坪,正围着一大堆人,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   张玉虎怕有人注意,不敢到于谦墓前凭吊,远远的默祭一番,便挤进人堆之中。草坪上 正有一对江湖卖义的男女,看情形似是一对兄妹,这时正在表演空手夺刀的本领。张玉虎到 此,正是为了要找他们,原来这对兄妹,里的名叫朱宝,女的名叫朱灵,正是奉张玉虎之 命,匿伏杭城,伪装卖义,打探消息的人。张玉虎藏在人丛之中,不久他们就发觉,但却当 不知,仍在专心一意的表演。   朱宝兄妹本来就是卖义出身,口吻举止,十分地道。但见朱宝摆开两把雪白的钢刀,向 观众打了一个招呼,朗朗说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咱两兄妹落拓江湖,谋生乏 术,外到杭州,给诸位大爷表演一套空手夺刀,开心开心。诸位若是看得还好,请随便赏赐 几钱银子,若是看得不好呢,请打个哈哈,包涵包涵!”几句江湖套语说完,立刻一招雪花 盖顶,双刀盘旋,向朱灵头上削下。   朱灵尖声叫道:“哎呀,哥哥你真舍得斫我吗?”霍地一个凤点头,但见寒光一闪,她 头上插着的一朵梅花已给钢刀削落,胆小的吓得叫出声来,行家们则看出是妹妹在和哥哥闹 着玩儿,乐得哈哈大笑。   但这两兄妹却甚为认真,但见朱宝刀光闪闪从“雪花盖顶”倏的变为“老树盘根”,双 刀向下疾斫。朱灵纵身一跳,金莲三寸,刚刚从刀口上掠过,又尖声叫道:“哥哥你真下得 辣手呀!”双掌一分扭她哥哥的手腕,朱宝一跳跳开,左一刀右一刀,刀刀砍向她的要害, 但见刀光胜雪,裹着红妆,两人这样一来一往,打了几十个回合,直把观众看得眼花缭乱。 忽听得朱灵一声矫叱,欺身直进,那两把钢刀看看就要砍中她的膊子,却忽见她十指一拿, 捏着了刀柄,倏然间把哥哥的双刀夺了过来,矫声笑道:“你砍不着啦。”观众虽然都知道 这是表演,却也禁不住轰然喝起彩来。   朱宝满面笑容,向观众拱手说道:“多谢包涵。”转头向妹妹说迢:“各位大爷称赞你 啦,你还不向大爷们道谢。”朱灵扔下双刀,托起一个银盆,向观众盈盈施礼,道声“谢 赏!”有好几个观众便向盆中丢下了碎银。   谢赏之声,正在不绝于耳,忽地有一条大汉跳了出来,向来宝喝道:“好大的胆子,你 们敢藐视官府的律令吗?”朱宝道:“什么律令?天下难道有不许卖义的不成?”大汉冷笑 道:“咱们杭州就不许!”朱宝道:“我以前也在此处卖义,有好几次之多,老乡中也还有 认识我的,我可没听说过贵府有这条律令呀。老哥你是——”大汉截着他的话道:“你管我 是什么人,只有我来管你,你知不知道,不许卖义的禁令,就是今天才张贴的”朱宝道: “啊呀!原来如此,恕我不知。”那大汉道:“公事公办,岂能饶你,你们两兄妹快随我进 衙门去!”看情形他是一个便装的捕头,朱宝道:“我今日初到,委实未曾见到贵府的贴 文,请老哥高抬贵手。”观众中也有人替他求情道:“不知不罪,这位大哥,你就马马虎虎 放他一次吧。”那大汉喝道:“不行。”   朱宝愠道:“老哥你真要把咱们这两个苦哈哈的拿到衙门去吗?你看我今天总共还未讨 到一两银子,你拿我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如这样吧,今天这一点点银子,就送给你老 哥当作茶钱。   那大汉鄙夷冷笑,“哼”了一声,说道:“谁稀罕你这点银子?”忽地回头邪笑,对着 朱灵说道:“看在这位小姑娘的份上,就饶你这一次吧。不过你们拿什么报答我?”朱宝忍 住了气,道:“你的大恩大德,咱们永不忘记就是。”大汉冷笑道:“谁要你空口道谢。” 朱宝道:“那你要什么?”大汉道:“要你的妹子给我做三个月丫头。名是丫头,我可不会 亏待她。你放心好了。小姑娘,你愿不愿意跟我呀?”说到后面这两句,曼声摇曳,意态轻 薄,还伸手捏了朱灵一下。   忽听得“啪”的一声,朱灵反手一记耳光,打个正着,那大汉气得七窍生烟,骂道: “野丫头你敢打我!”双臂箕张,立刻向她扑去。先宝本来不愿闹事的,这时也没法再忍, 左手推开朱灵,右手伸拳一格,喝道:“岂有此理,你敢欺侮我的妹子!”   双臂相交,“蓬”的一声,两个人都退了三步,那大汉连声怒骂,挥拳复上,一招“黑 虎偷心”,向朱宝胸膛猛击。朱宝化拳为掌,使了一招“二郎担山”,将敌人的拳势化开, 接着一招“手挥琵琶”,横掌如刀,切他手腕,那大汉腰向后倚,左腿顿成虚步,呼的一拳 疾吐,拳风哩哩,直劈朱宝面门。朱宝身随掌走,还了一招“白鹤亮翅”,好不容易才把他 这一记“搬拦锤”的拳势消解。   张玉虎看得暗暗嘀咕,心中想道:“朱宝虽然不算高手,武功在江湖上也总算过得去 了,却怎的打他不过。哼,这个人只怕不是普通的捕快。”他虽然替朱宝着急,可是他关系 太大,却不便在这等热闹场所公然露面,只好眼巴巴的看朱宝苦苦支撑。   激战多时,只听得“蓬”的一声,朱宝肩头中了一拳,朱灵柳眉倒竖,正想帮她哥哥, 观众丛中忽然跳出一人,向那大汉斥道:“放开这位卖义的大哥,我和你见巡抚去!”   从人丛中跳出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张玉虎一看,又喜又惊,原来竟是沐磷!张玉虎 刚才全神贯注场中,竟没发现沐磷也杂在人堆里面。心中想道:“小沐口没遮拦,我可不能 给他瞧见。”   那大汉见沐磷似是一个贵介公子,窒了一窒,但随即又冷笑道:“尊驾何人?这么大的 口气?”沐磷道:“你管我是何人,要嘛你就随我去见巡抚,要嘛你就放了他!”那大汉 道:“哼,我就是奉巡抚之命来拿他的,你少管闲事!”   沐磷笑道:“原来你是奉了巡抚之命,来欺侮女子的么?哈,哈,这件事我更是非管不 可的了!”那大汉正用了一招擒拿手法,伸手向那卖义少女抓去,陡然间忽见沐磷左手一 穿,右手骈指如裁,来点他臂弯的“曲池穴”,这正是小擒拿手杂点穴法来破大擒拿手的上 乘武功。大汉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只道沐磷大约是什么官家子弟,或者与巡抚认识的,故意 拿巡抚来吓他。他切确是奉了巡抚之命,暗中留意闲杂人等,有权捉拿可疑人物的,故此他 有恃无恐。要不是他有点慑于沐磷的气派,他早已先动手了。   却不料他自以为对沐磷已够客气,沐磷却会先动手打他,而且一出手便是罕见的上乘武 功。那大汉猝不及防,百忙中避开了他点穴一招,沐磷那一招小擒拿手他却闪避不开,手肘 被沐磷掌心一托,无法招架,沐磷“啪”的一声,顺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一记耳光比刚 才朱灵所打的那一记更为沉重,大汉的半边面颊登时红肿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 血,掉了两齿大牙。   这大汉乃是巡抚衙门的武师,手底功夫甚是不弱,挨了沐磷一记耳光,勃然大怒,沉时 缩爪,挣脱了沐磷的掌握,反手便是一招“跨虎登山”,长拳抽击,沐磷用了一招“十字 手”,将他的拳势化开,朱灵要想帮忙,沐磷却道:“卖义的大哥,你千万不可坏了江湖的 规矩,要是咱们两个人打他,他给打输了也不服气。”张玉虎听得暗暗好笑,心中想道: “小沐从师父处学了几手武功,老是想到江湖上试试自己的本领,只怕他还要吃不少苦头 呢!”   打了一阵,果然便渐渐分出了强弱来,沐磷所学的虽是上乘武功,但却不过是有限的几 式招数,而那个大汉不但气力比他大,经验比他丰富,武功的底子也比他扎实得多,刚才不 过是冷不及防,这才吃了大亏,真打起来,沐磷根本不能近身,点穴法无法应用,那大汉拳 行如风,带攻带守,绵密非常,沐磷那几招精妙的掌法,被气力所限,仅仅只能招架。   那大汉越打越狠,觑准了沐磷的弱点,骤然间用了一招复杂的拳法,左手抛拳击他肩 膊,右掌切他手肘,又飞起一脚来踢他的膝盖,一招三式,打得沐磷非常狼狈,勉强用了于 承珠所教的一式“穿花绕树身法”避开那大汉的上盘攻势,但踢向他下盘的那脚,却是无论 如何也闪避不开。   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人大声喝道:“蒲老二不可无礼!”倏然问一条汉子从密麻麻的人 头上飞过,刚刚落在沐磷与那大汉的中间,伸手一托,托着了那大汉的足跟,轻轻一送,那 大汉立刻跌了个四脚朝天!   张玉虎定睛一看,大感惊奇,这个闯进来救了沐磷的汉子,正是铁镜心的师弟成海山, 更奇怪的是,他的妻子石文纨和一个佩着三品武官顶戴的官儿也随着来到,石文纨埋怨道: “大哥,你怎的老是这么鲁莽,好好的劝架不行么?怎的一照面就将别人摔倒了。”成海山 脸红红的尴尬笑道:“我见这位师父出手厉害,恐怕沐公子受伤,一急之下,我的气力是用 得稍微大一点,不知,不知他竟——”想说的是:“不知他竟这么不济!”话到口边,忽然 醒觉不妥,于是又吞了回去。   那大汉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大怒骂道:“哪里来的兔崽子,竟敢打你家蒲 大爷!”眼光一瞥,忽见那个三品武官,瞪着眼睛看他,刚才发声叫他不可无礼的就正是这 个武官。   那大汉一噤,他是巡抚衙门的武师,而这个武官名叫王钊,却是巡抚亲兵营的统立,虽 非直属上司,却也可以管他。只见王钊瞪了他一眼,面上又立刻堆起笑容,伸手帮沐磷轻拂 衣襟上的尘埃,沐磷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王钊赔笑道:“沐公子你受惊。”沈磷 啧道:“我又没有打输,受惊何来?”王啧钊了一鼻子灰,回过来向那大汉斥道:“蒲老 二,你知道这位少爷是谁吗?他是云南沐国公的世子沐小公爹!你还不赶快赔罪?”那大汉 吓得魂飞魄散,匆忙跪倒地上向沐磷磕头,沐磷将他拉起,笑道:“你还要和我去见你家巡 抚吗?”那大汉颤声连道:“不敢,不敢!蒲某刚才有眼不识泰山,求小公爹恕罪。”沐磷 道:“我不怪责你,只要你将这位卖解的大哥和他的妹妹放了。”那大汉道:“这个当然, 这个当然!”向朱灵、朱宝都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并且在朱灵的托盘上放下了一锭银子。 朱灵辗然笑道:“我不用给你做丫头了吧?多谢你啦!”朱宝收起了刀枪架子、锣鼓杂物, 扛在肩上,周围观众见没有热闹可看,一哄散了。朱宝携了他的妹子,健步如飞,走上山 路,他在经过张玉虎的身边之时,将担挑举了三下,暗示他们住在三天竺的老地方。   沐磷这时正在向成海山请教,只听他说道:“你刚才这手漂亮极啦,还没有请教高姓大 名。”原来他还不知道成海山乃是铁镜心的师弟。成海山道:“小可贱名,焉足挂齿?”那 武官道:“这位是成大哥,嘿,嘿,是卑职的一位好朋友。”含含糊糊,算是替成海山介绍 过了,却始终没有说及他的真名与来历。   张玉虎大为奇怪,心中想道:“成海山夫妇是叶成林大哥的得力帮手,却怎的会大摇大 摆的在杭州公然露面,而且还与一个三品武官同在一起了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这时他也 不便去问成海山。匆匆的进了“旌功词”向庙祝衬了笔纸,赶了出来,只见成海山那一行人 走得未远。   张玉虎写了一个地址,放下纸笔,将帽子拉低,歪歪斜斜戴着,遮过了半边面目,立即 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呼的一声,从成海山身边掠过,轻轻和他一碰,趋势以闪电般的 手法,将纸团交到了他的手上,那个武官骂道:“你走路不带眼睛吗?”骂声未停,张玉虎 的背影已转过了山坳,那武官惊得目瞪口呆。忽听得沐磷叫道:“咦,这个人好像是熟 人!”那武官道:“不会吧,这个乡下汉子焉能与小公爹相识?”眼光中露出疑惑神情,这 时沐磷已想了起来,同时也想起了小虎子的身份,蓦然警觉,一笑说道:“真的是我眼花 了。看来有点像我的一个家丁,我的家了当然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那个武官点点头道: “嗯,这个乡下汉子倒是跑得真快。”   这时张玉虑已过了灵隐寺,从西面登山。自灵隐到天门山,周围数十里,两边重叠着峰 岭,都称为天竺山,是西湖南北两支山脉的主脉,“三天竺”是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三 个方寺的总称,这三个方寺就散布在无竺山的丛山密林之中。刚才朱宝将扁担三次举起,两 低一高,暗示他的住址是在天竺山中天竺寺的附近。张玉虎认灵隐后而登山,经法云寺,上 枫树岭、中印峰,一直到下天竺,再从下天竺南行约一里许,就到中天竺寺了。沿途山峦环 抱,修竹参天,风景幽丽。尤其是从中天竺寺,望过对面的月桂峰,桂子虽未飘香,杂花如 已开遍山野,令人心旷神怡。张玉虎心道:“杭州确是山清水秀,世上天銮。怪不得于阁老 死后也愿埋骨西湖。”   张玉虎在中天竺寺后的山林中走了一会,不久便发现了一处人家,士墙上有石灰画的一 个圆圈,张玉虎走上前去,正待叩门,朱宝兄妹已先走了出来,笑道:“刚才几乎闹出了乱 子来,舵主,你没有给人发现吗?”张玉虎道:“没有。”抹去脸上的粉圈,便随他们两兄 妹进去。   坐定之后,双方叙谈,张玉虎这才知道朱宝兄妹其实是见过杭州知府张贴的禁令的,不 但禁止卖药,而且禁止一切江湖艺人、游方术士在杭州活动。朱宝因为估计张玉虎这两天会 来,他们已早约定在于谦墓前见面,因此明知故犯。张玉虎暗暗纳罕,心中想道:“杭州为 什么防范得这样严密,对江湖人物如此留意,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这倒不可大意了。”   问起浙江省贡物的事情,朱宝道:“他们早就聘了两位出名的武师,可是贡物至今尚未 曾运出,不知何故?”张玉虎问是哪两位武师,朱宝道:“一位是日月轮屠刚,一位是阴阳 手褚霸。”   张玉虎道:“这两个人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了,浙江巡抚既然将他 们请来,贡物却为何迟迟不运?哎呀,莫非他施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故意将这 两位出名的武师请来,让人人都知道由他们押运;暗中却另外道人将贡物运走了?”朱宝 道:“这个不会。小弟拜访过海阳帮、灵戈帮、徐淮帮的三大帮主,他们的耳目可不算少, 杭州城内外的船只和车马行生意都是他们经营的,可没听说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在这段期间离 开杭城。而且据徐准帮帮主所知,贡物中有一件碧玉屏风,前两天巡抚衙门还请了几位巧手 匠人进去雕花呢。种种迹象都可以证明贡物还没有运出。”张玉虎道:“新皇帝登位将近三 个月了,贡物还没有运出?嗯,这缘故恐怕要等我那两位朋友来,再问问他们知不知道 了?”朱宝道:“张舵主约了什么朋友来?”张玉虎道:“就是刚才在旌功祠前劝架的人, 他是铁镜心的师弟。”   可是等了许久还不见来,直到黄昏时分,忽听得外面几声清啸,张玉虎推门一望,说 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成海山夫妇见过了朱宝兄妹之后,笑道:“那个小公爹真 有意思,拉着我问长问短的,还要我们指点他的武功呢。好不容易才将他摆脱。”张玉虎笑 道:“小沐是这个脾气,要不然我也不会与他交朋友了”   坐定之后,石文纨道:“小虎子,不,现在该叫张舵方了,想起初见你时,你还是一个 顽皮的孩子,现在嘛,居然敢来主持劫天下贡物的大事了,真是英雄出于少年,不愧是我们 于大姐的师弟。”张玉虎道:“于师姐好吗?”石文纨道:“好,他和叶大哥知道你为咱们 行劫贡物,都很感谢你呢。可惜浙江省的贡物你可休想劫了。”张玉虎道:“为什么?是不 是他们准备亲自出马?”石文纨道:“不,他们不劫,而且也不允许旁人去劫。”张玉虎诧 道:“这岂不是等于替浙江巡抚做了保镖吗。”石文纨道:“正是这样。不过只限于东海的 海域。”张玉虎道:“咦,这是什么道理?”   成海山道:“你听我说。这几年来,咱们一面在海上抵御倭寇,一面还要应付朝廷的水 师,这情形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了。最近浙江的张巡抚秘密派了人来,和我们商谈一桩交 易。”张玉虎笑道:“这倒奇了,浙江巡抚要和你们交易。”成海山道:“可不是吗?”我 们当初也大出意外,原来他要我们保护他的贡物安全到京,他答应在今年之内不打我们。” 张玉虎摇摇头道:“只答应一年吗?哼,这生意做不过。”成海山道:“可是我们的叶大哥 答应了!”   张玉虎道:“叶大哥太过忠厚,今回打错了算盘了。”成海山道:“不,叶大哥乃是另 有打算。他说,咱们每年都被迫和官军交战,咱们死伤一个,官军平均就要死伤十个,每年 死伤之数,总有好几千人。这些人实在死伤得太冤枉了!”张玉虎道:“这些人?你是说— —”成海山道:“不错,叶大哥所说的‘这些人’当然是包括官军在内。叶大哥说,官军也 是炎黄子孙,这样互相残杀,实在令人痛心。每年死伤这几千人,若能留下来同御外侮,那 多么好!”张玉虎冷笑道:“官军可不是这么想法!”成海山道:“叶大哥说,就算官军不 去抵御外寇,能留下来也总胜于冤枉的送掉性命,而且和官军交故,虽说死伤是十与一之 比,但咱们弟兄也总是有人死了,有人伤了,这太不值得了!所以叶大哥说,官军若答应一 年之内不来攻打咱们,就可以省掉几千条性命,珠宝有阶,人命无价,咱们借路,让他们的 贡船通过,所损失的最多是儿百万两银子的贡物,所救的如是几千条无价的人命。你怎么能 说这个生意做不过?”张玉虎默然有顷,忽地拍案叹道:“叶大哥仁心侠骨,胜我多多!他 才是大侠的胸襟,这么一想,我自觉我的眼光短小了。”成海山道:“那么张小侠,你答应 不劫这船贡物了?”   张玉虎微微一笑,道:“我还是要劫!”成海山睁大了眼睛,张玉虎笑道:“不过我不 会令叶大哥为难,你不是说叶大哥只答应在东海海域之内,保护贡船吗?”成海山道:“不 错。因为这个区域,是我们势力可以管得到的海面。过了黄海,那就是另外的几帮海盗,咱 们不便去干涉他。不过浙江巡抚也有他的打算,他怕的只是咱们的叶大哥,那几帮海盗本事 有限,他聘请了两位武功极好的镖师——”张玉虎插口道:“我知道。这两位镖师是日月轮 屠刚和阴阳手褚霸。”成海山续道:“屠刚、褚霸不但武功极好,而且精通水性,浙江巡抚 从水师那里拨了一个大战船给他们,战船上有三百名精选的神弓手,还有鞋炮设备,等闲的 海盗怎近得他们?”张玉虎道:“这装运贡物的战船几时出发?”成海山道:“今晚四更出 发,大约天亮之后不久,就可以出到海面。张巡抚很小心,杭州湾之内虽然是他水师管辖的 范围,他也怕有意外发生,所以天未亮就开船。”   张玉虎问朱宝道:“我今晚四更要一条船,西湖的船户中有咱们的人吗?”朱宝道: “有,西冷桥边,从左边桥头数过去,第三棵柳树之下,泊着的那条船就是咱们自己的人。 船户叫做张黑,他说他认得舵主。”张玉虎道:“好,我就要他这一条船!”   成海山大声问道:“张小侠,你真要动这条贡船?嗯,有一句话,我还没有告诉你。叶 大哥说,这次劫各省的贡物,既然是天下英雄所决定的,他也曾经想到,他来保护浙江省的 贡船,恐怕你们心有不服。不过你们动了贡物,也是决定了分一份给他的。他说将来分贡物 之时,浙江这一省的贡物,就算已经分给他了。他一样领你们的情!这事情他也和兄弟们说 得清清楚楚,弟兄们都宁愿少要几百万两银子的贡物,都宁愿多吃一点苦,省得多送掉几千 条性命。张小侠,咱们的叶大哥是清理俱全,你怎能不给他一点薄面?”   张玉虎笑道:“我不劫也有他人会劫。你放心,我说过不令叶大哥为难,我打算在贡船 未出杭州湾之前,就劫走贡物。若是贡物船已出了海,那么我就跟踪这条贡船,等它出了东 海海域再劫。”成海山沉吟半晌,说道:“这样做,官军虽然怪不得叶大哥,但这宗生意也 就吹啦!”张玉虎道:“不,我劫了贡物之后,仍然交给叶大哥,当是叶大哥出力去追回来 的。你们这宗生意可以就地起价,要官军三年之内,不准攻打你们。”   成海山见张玉虎如此说法,而且意志坚决,想了一想,也就不再阻挠,却问他道:“听 说长江以南的各省贡物,是由你主持去劫的?”张玉虎笑道:“长江以北,甚至黄河流域各 省的贡物,我也可以去劫。所谓主持,不过是由谁多负一点责任而已。比如说若是金刀寨主 周山民委到南方来劫贡物,难道我会不许他么?”成海山道:“金刀寨主哪有空到南方来劫 贡物?你刚才说,你不劫也有他人会劫,这个人想来不会是金刀寨主?”张玉虎道:“那当 然不是。”成海山好奇问道:“那么是谁,难道不是你们的人吗?”张玉虎反问道:“有这 样一个女子,你们认不认得?”将龙小姐的形貌描绘了一番,成海山道:“不认得呀,你的 师姐也许会认得,她这一两天也会到杭州来,你不如等她来了,问一问她。”张玉虎笑道: “我不能在这里等她了。待我劫了贡物之后,再去见她吧。”   吃了晚饭,歇了一会未到三更,张玉虎就匆匆告别。成海山夫妇不便随他去行劫,就留 宿在朱宝家中。   不消一会,张玉虎已来到西子湖滨,一看月亮正在天心,时候还早,心中想道:“我今 日还未曾向于阁老致祭,不如趁此更深夜静的时候,到他的坟前偷祭一番。”于是暂且不去 找那船户,先到三台山麓的于谦墓去。月色融融,西湖夜景美极,张玉虎的脑海里忽然泛起 龙小姐的影子,心中想道,“若得和她在西湖中月夜泛舟,这情景可真美了!”   在这样美妙的夜景里,西子湖滨,还有另一个,也像张玉虎一样的对月遐思,这个人是 铁镜心,他比张玉虎想得更要深沉,因为张玉虎是在眺望未来,而他则是在回忆过去。   铁镜心的老家就在西子湖边,他对这个家有一段难忘的记忆。不只是因为他曾在这里度 过美好的童年;不单是因为这间古老的屋子是他父亲所留下的,见了这间屋子就会怀念起那 位正直的老人;而且是因为于承珠曾在这间屋子里住过一晚,就在那一个晚上,于承珠因为 发觉他泄漏了义军的秘密,留给他一封决裂的书信。   这一段又甜又苦的记忆,在铁镜心结婚七年之后,还在折磨着他。所以他这一次和沐磷 前往北京,路过杭州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住他两晚,重温那失去了的梦,痛苦的而 又甘香的梦。   自从铁镜心到昆明结婚,做了国公府的郡马之后,这间屋子就托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 料理,一切还是像以前的样,书房里的书籍没有散乱,庭院里的玫瑰,也像往年暮春的时候 一样,开始绽出了蓓蕾,他一到家中,就想起了于承珠所写的那几句词:“大树凌云抗风 雪,江南玫瑰簇朝霞。各随缘份到天涯?”如今他这位天涯游子又回到老家来。   这两天来铁镜心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梦境中,除了有一次和沐磷去拜访浙江巡抚张骥之 外,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中,对近在咫尺的西湖,也提不起丝毫兴趣。沐磷发起闷来,便不 要姐夫陪伴,一天到晚,自己跑出去玩。这两天来,几乎踏遍了西湖名胜。   这一晚,沐磷深夜回来,告诉铁镜心他日间在于谦墓前为那两个江湖卖解的兄妹,打抱 不平的故事,又描绘了来劝架的那汉子模样。铁镜心心中一动,想道:“听他描绘的相貌, 这个人莫非是我的成师弟成海山么?”从成海山又联想起于承珠,不觉悠悠叹了口气。   沐磷奇道:“姐夫,你为什么叹气?”铁镜心道:“没什么,我难得回家,想起即将离 开,有点难过。”沐磷笑道:“你这话若是给姐姐听到了,她一定会怪你,我们的家不也就 是你的家么?”铁镜心点点头道:“这倒是的。”沐磷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省得你 唉声叹气。”铁镜心道:“什么好消息?”沐磷道:“浙江巡抚有一条船要开往天津,他答 应让我们顺便搭去。我从来没有见过大海,今间可以看看海景了,又省得走许多路。”铁镜 心道:“什么时候开船?”沐磷道:“今晚四更。过了三更,就会有人来接咱们。”铁镜心 想了一想,道:“乘船也好。”言罢又低买默想,如有所思。”   沐磷终道:“舍不得离开老家吗?”铁镜心道:“想不到这样快。嗯,我出去看看西 湖,再到孤山折两朵梅花。”沐磷道:“我也去。”铁镜心笑道:“你跑了一整天,养一养 精神吧。而且现在已过二更,你不是说张巡抚的人过了三更就要来接咱们吗?你应该在这里 等候。”沐磷道:“姐夫,你真奇怪,整天闷在家中,临走了才想起要去赏西湖美景。好 吧,反正我也玩够了,就留在家中,让你出去一次。”   铁镜心出了家门,并不定去孤山折梅,却向于谦的坟墓走去,心中想道:“我回到杭 州:也该向她的父亲坟墓默,吊一番。”沿着湖滨走去,西湖波静,水平如镜,月色湖光, 溶成一片,柔和之极,铁镜心又一次想起了和于承珠在洱海泛舟的情景,再想到他这几年来 的生活,当真是像西湖一样平静无波。美是美极了,可总像缺少了一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三台山麓,铁镜心走近于谦的坟墓,忽听得有低低的哭泣声,铁镜心 吃了一惊,只见于谦墓前跪看一个女子,似是为铁镜心的脚步声所惊动,蓦然回过头来,两 人眼光接个正着,这一刹那,铁镜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于 承珠。   两人都呆了一会,结果还是于承珠先开口道:“嗯,想不到竟然是你,你这几年好 吗?”铁镜心道:“好,你呢?”于承珠笑道:“我这几年天天在风浪之中搏斗,你瞧我不 是比以前晒得黑多了吗。日子当然不会过得像你那般平静,至于好是不好,那就各人有各人 的看法了。”铁镜心默然半晌,低声说道:“这话说得是。你对生活的看法一向就与我不 同。”   于承珠拭了泪痕,微微一笑,铁镜心从她的笑容中,可以看出她对自己的生活,充满了 骄傲与自信,铁镜心在心底叹了口气,问道,“你冒险回来,就是为了祭扫父亲的坟墓?” 于承珠笑道:“难道是为了赏西湖的夜景么?年纪大了,我可不像你那样,还有诗人的心情 了。”其实于承珠此来,还有别的更紧要的事情,不过她不愿意和铁镜心说。   铁镜心在未见于承珠之前,也曾想过万一有机会和于承珠见面的情景,总觉得有万语干 言,可以向她诉说。哪知如今见面,于承珠对他似乎显得更“陌生”了,心中蕴藏的千言万 语,竟是一句也用不上。于承珠微笑问道:“你呢?你来此也是专诚为了祭扫我父亲的坟墓 吗?”铁镜心面上一红,说道:“我是为了押运云南省的贡物,顺道经过杭州,故来扫墓 的。”于承珠“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押运贡物的大员,这是巧遇了!”   铁镜心苦笑道:“还没有走到一半路,已被人家劫了。”于承珠有点诧异,笑道:“小 虎子竟然对你一点也不留情面吗?那么你生气过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的忙?”原来叶成林 和她都曾经叮嘱过小虎子,若然云南省的贡物是铁镜心所保,就放他过去。于承珠只道小虎 子不听她的说话,心中颇为责怪。   铁镜心道:“若是小虎子所劫倒还值得,可惜不是。”于承珠道:“此话怎讲?”铁镜 心道:“我知道他有一半是为了你们劫的,虽然直到如今,我还是不大赞同你们的所作所 为,但我知道你们要劫贡物,完全不是为了自己,既然是你需要的,那么贡物落在你的手 上,我也就觉得值得了。”于承珠秀眉一展,心中想道:“铁镜心虽然仍是以前的想法,但 也到底有了一点点改变了。”问道:“那么你的贡物究竟是谁所劫?”铁镜心道:“是一个 女子。”将龙小姐相貌描绘了一番,于承珠微微“噫”道:“江湖道上又出现了一个武功高 强的女子吗?我真是孤陋寡闻了。”铁镜心像小虎子一样,满心以为于承珠会知道龙小姐的 来历,闻言颇为失望。   过了一会,于承珠问道:“你在云南这几年,可曾见过我的师父吗?”   铁镜心道:“没有,沐磷则偷偷到过大理一次。”于承珠笑道:“我一时忘了你的身份 了,你是沐国公的爱婿,自是不宜到苍山去见我的师父。”   铁镜心面上一红,说道:“其实我很怀念大理,当年在洱海泛舟的情景,还历历如在目 前。嗯,我也忘记问你了,成林大哥好吗?”于承珠道:“还不是以前的老样子,成天忙着 做事。不肯歇息。你知道的,东海的波涛,那自是比洱海要大得多。”铁镜心道:“叶大哥 真有福气,有你陪着他,风浪再大,想来他也走是心神愉快。”于承珠微笑道:“这倒是真 的。其实就是他一个人也担当得起风浪,当然有更多的人和他在一处,那就更好,更有勇气 了。你也很有福气啊,沐燕姐姐对你那么好。”铁镜心有点尴尬,说道:“沐燕对我的确是 太好了,我起初担心她这次不好我出来呢,好在还是让我来了。她也很惦念着你。”于承珠 道:“是吗?可惜我怕没有什么机会见着她,请你替我向她致意谢谢她的关怀。”   铁镜心无限惆怅,他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却又像话已说完,他正在想还有什么话可以留 住于承珠。忽见于承珠柳腰一折。一声斥咤,飞出两朵金花,随即听得“咕咚”一声,似是 有人倒地的声音。铁镜心叫道:“有人偷袭!”急忙跑过去看,只见一个武师,须眉如朝, 晕倒地上。   于承珠失声叫道:“咦,这倒奇了!”铁镜心随着她的眼光望去,只见于承珠打出的一 朵金花正落在那人的脚边,那人腰部的衣裳已给划破,衣带给锋利的金花花瓣所割断,露出 怀中所藏的一对日月轮,铁镜心仔细检视这人的身体,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心中暗暗吃惊, 看这情形,于承珠那朵金花大约是刚好碰在他的轮子上,故此跌落。那么于承珠的金花既没 有伤着他,又是谁将他打晕的呢?   于承珠找了一会,又从地上捡起一朵金花和一枚铁莲子,沉吟说道:“这个人能使江湖 上罕见的外门兵器——日月双轮,武功定然不错,却为何无缘无故的偷袭咱们?”忽地目望 林中,朗声说道:“是那位高人暗中相助,请来相见。”晚风吹过,但见柳絮轻扬,花枝微 动,却不见人的影子。   原来于承珠在暗器上的功夫在已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这偷袭之人所发出的铁莲子,声 音虽然极微,却已给她听出,于是随手发出两朵金花,一朵金花将铁莲子打落,另一朵金花 则取那人肋下的软麻穴,却不料有人比她更快,她的金花没有打中穴道;却另外有人替她代 劳,将暗袭之人打倒了。这正是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暗中相助于承珠的人,武功之 高,竟是不可思议。   铁镜心最初怀疑,是那位龙小姐所为,但再一细思,那龙小姐武功虽高,尚不能与于承 珠并肩相比,似乎不可能有这样神奇的手段?   于承珠想了片刻,对铁镜心道:“今晚碰到这样的异事,我不便再困在这里了。这个人 是被打中胁下的晕穴,你等下替他解穴吧。我走啦!”铁镜心道:“你赶着去找那位暗中相 助的高人吗?”于承珠道:“是的,另外我也还有一点事情要办。记得替我向沐燕姐姐问 好。”铁镜心一阵惆怅,但见于承珠分花拂柳,转瞬之间,背影已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中。 正是:   往事尘封休再忆,何如湖海两相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七回 面壁十年 天山甘独隐 凌云一凤 湖海怎相忘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七回 面壁十年 天山甘独隐 凌云一凤 湖海怎相忘   铁镜心长长叹了口气,悄然吟道:“见了又休如不见,旧情只合梦中寻。”俯身替那晕 倒地上的武师解穴,心中骂道:“都是你这厮不圩,暗中偷袭,将承珠姐赶跑了。”双指向 他腰下的“贞白穴”重重一戳,那人“哎哟”一声,忽地跳了起来,失声叫道:“铁公子, 原来是你!我是张巡抚派来请你下船的。”   铁镜心怔了一怔,这才从他所用的兵器上想起,敢情你就是浙东的名武师日月轮屠刚。 一问,果然不错,原来前日铁镜心与沐磷去拜会巡抚,屠刚也曾杂在巡抚随员之中,在衙前 迎宾,故此屠刚认得铁镜心,铁镜心却不认得屠刚。   屠刚茫然四顾,道:“还有一位小姐呢?”铁镜心冷冷说道:“给你赶跑啦。”屠刚 道:“她、她、她是?——”铁镜心道:“她是我相识的一位朋友,你要查根问底么?”屠 刚尴尬苦笑道:“不敢,不敢,我奉了巡抚之命,来请你和沐公子下船,经过这里,见于谦 墓前有人,我恐怕是于谦的女儿偷来祭扫她父亲的坟墓,因此发了一枚暗器试试,想不到打 惜了人,多多得罪了。”屠刚虽然刚才看得还未真切,但心中一直认定是于承珠无疑,不 过,得于铁镜心的面子,不便再追问下去。   铁镜心其实也怕他追问下去,见他赔罪,趁势收科,一笑道:“以后你偷发暗器,可要 带着眼睛才好,幸而这次是我,换了别人,你只怕要昏睡到明天正午,岂不误了船期?”屠 刚赔笑道:“铁公子教训得是,多谢铁公子替我解穴。其实我也真料想不到,铁公子,你会 为于谦上坟?”铁镜心沉声说道:“怎么,为于谦上坟难道有罪不成?当今皇上已替阁老雪 冤,并为他建祠了,难道张巡抚还不许人给他上坟?”屠刚道:“不,我只是料不到罢了。 于阁老丹心为国,我也是很敬佩的。”心中却在暗骂:“要不是我识得你是沐国公的女婿, 不将你当作是叶成林夫妇的同党才怪。”   铁镜心舒了口气,笑道:“时候不早,咱们该叫沐磷去了。”屠刚一路赔话,恭维铁镜 心的武功高强,说话之间,试探刚才是谁打中他的穴道,用的是什么暗器。屠刚兜着圈子说 话,不敢明说,铁镜心也便含含糊糊的混过去,让他自己猜疑。   铁镜心和屠刚走后不久,三台山麓又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人正是张玉虎,他也是抱着同 一样的心思,在临走之前,来为于谦上坟的。   张玉虎来到坟前,发现泥地上凌乱的足印,不止一人,其中有个足印好像女子的,张玉 虎哪知是他的师姐的足印,心中颇为诧异,想道:“莫非是她适才也来过了么?”张玉虎心 目中的她,当然是龙小姐。   抬头一看,月亮已过天心,张玉虎不敢耽搁,当下撮土为香,在于谦墓前跪下,磕了三 个响头,喃喃说道:“于老伯伯,求你在天之灵保佑,保佑我能顺利的劫到浙江省的贡物, 切不可让别人捷足先登。”   禀告刚罢,忽听得有人噗嗤一笑,张玉虎跳了起来,只见在于谦墓后的树影婆娑之下, 现出俏生生的一个丽人,不是龙小姐是谁?她正露出脸来笑呢!   张玉虎道:“果然是你,好吧.互看今晚是谁赌赢?”龙小姐笑道:“我本来担心这次 赌输,听你在坟前的禀告,哈,看来我还有机会。你是怎么搞的,将浙江巡抚请来的武师击 倒了,不乘机盗宝,如又回到这儿来了。”   张玉虎听得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谁把巡抚衙门的武师击倒了。”龙小姐眼珠滴 溜溜一转,分明掩饰不住她那诧异的神情。张玉虎十分奇怪,正想再问,龙小姐忽地笑道: “既然不是你,那就算啦。你几时下船?”最后这一句问话突如其来,张玉虎冷不及防,脱 口应道:“快啦!”龙小姐格格笑道:“好,那么恕我先走一步,不等你了。”身形一起, 疾如飞鸟,转瞬间笑声已在数里之外。   原来龙小姐也是刚来不久,她在路上碰到铁镜心和屠刚,仗着轻功超卓,铁、屠二人又 正在谈论适才的事情,两人勾心斗角,未曾留意,龙小姐在他们身边数丈之地掠过,他们竟 也没有发现。龙小姐在掠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恰好听得屠刚向铁镜心探问,适才在于谦墓前 是谁将他击倒,铁镜心含混的支吾过去,似是有意的让屠刚猜疑是他。随即便所得铁镜心催 屠刚快走,好赶落船。龙小姐仅仅听了这么几句,以后的话语,就因离开太远,听不清了, 龙小姐虽然不知头尾,但她却知道屠刚的武功底细,绝非铁镜心所可一下击倒,当下便疑心 到是张玉虎所为,同时她也早已从别的地方得到消息。说是浙江省的贡物可能从海道运走,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程,故此她一见张玉虎便用说话套他,从张玉虎的说话中,她知道击倒 屠刚者另有其人,亦是甚觉此事离奇;不过探听到他们即将开船,却是意外的收获。   龙小姐一走,张玉虎也立刻醒觉,知道上当,急忙赶回西冷桥边,在东首第三棵柳树之 下,找到了那条小船。那是朱宝兄妹早就联络好的,舟子是海阳帮的人,而且曾见过张玉虎 一面,不须多说,立刻开船,从外西湖而进入钱塘江,轻涛如箭,又遇顺风,天亮的时光, 已到了杭州湾的出口处。据舟子的估计,不消两个时辰,就可以划到“玉盘洋”海面,再过 去便是东海的海域了。   这日天朗气清,海面平静,晨光微曦中但见海天相接之际,现出一道光圈,云片幻成鱼 肚白色,光圈渐渐由淡紫转为橙红,一眨眼间霞光四射,云彩金黄,海波明亮。张玉虎第一 次看到海上日出的奇景,心醉神迷,想道:“怪不得叶大哥和于师姐喜欢在大海之中,冲波 逐浪,原来海上竟是这样的迷人!”天亮之后,视野扩大,远远已可见到那条大战船正在驶 出海口。张玉虎拿起了一支桨,帮忙舟子划船,生怕那条战船出了海口,到广东海之域,就 不便下手了。   舟行如箭,过了一程,忽地天上响了几声闷雷,天色突变,舟子把稳了舵,道:“张舵 主小心,海上风暴来了!”话声未毕,台风扬波,怒潮骤起,浪涛像一个个小山般地冲来。 浪花飞上天来,声如奔雷!小船被浪头一冲,登时飞起!   张玉虎虽是英雄胆大,见波涛汹涌,威势如斯,亦自暗暗惊心,忽听得那舟子笑道: “还好,风浪不算很大,咱们正好趁着这股汛迅,赶上战船!”双手操桨,随着浪头起伏, 倏上倏下,就如腾云驾雾一般。原来他是海阳帮中最有经验的舟子,使船有如奔马,端的是 履险拙夷。没多久风浪渐平,小船也到了海口,距离那条战船不过蚤许之遥了。张玉虎举目 遥观,在那战船的两侧,隐隐可见几条渔船,浮沉于大海碧波之间,心中想到:“不知那位 小姐可赶来了吗?”心头潮涌,但愿那几条渔船不是龙小姐的,但却又暗暗盼望她能来到。 真是想见她又不想见她,这矛盾的心情,连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再过片刻,挨近了那条战船,故船高达二层,仰头一望,船楼上不见一人,那战船随着 水势,忽行忽止,东摆西摇,竞似没人掌舵一般。张玉虎心中大为奇怪,急忙划近了那条战 船,对舟子了道:“等一会你再来接应我。”用“千斤坠”的功夫,定住了小船,腾身一 跃,立刻飞上那条战船。   张玉虎准备有人袭击,宝刀早已拔出,人在半空,便是一招“八方风雨”,刀光四下荡 开。哪知落到船面,竟是秋毫不惊,平静得出乎意外,这反常的现象,倒而反把张玉虎怔着 了。   当下小心翼翼,提刀进入船舱,迎面见两个武官,手握大刀,双睛突出,似笑非笑,张 玉虎吓了一跳,伸手一推,两人应手跌倒,毫无抵抗。再一看船舱上东倒西歪,躺着二三十 个兵士,有好几个手中紧紧抱着弓箭,搭箭在弦,未曾射出。张玉虎心中一凉,想道:“我 到底是比她来迟了一步了。”张玉虎是武学行家,不必仔细察视,便知道这些人都是被人点 了晕穴,这点穴的人不是龙小姐还有谁?   但这想法刚自闪过,心头疑念又生,看这情形,来人身手真是快到了极点,以至好多兵 士刀刚出鞘,箭方上弦,便给他点倒了,而且是点倒这许多人!张玉虎自问也不能够,龙小 姐武功虽高,却未必强得过自己,难道是她上次与自己较技时,故意将这手闪电般的点穴手 法隐藏不露么?   正自思疑,忽听得上面一层的船楼上隐隐有呻吟之声,张玉虎无暇再搜查后舱,手按扶 梯,一个“燕子钻云”便挪到上面,抬头一看,不觉呆了。   但见两个武师和铁镜心并排坐在一起,喉头荷荷作声,头上红筋毕露,汗如雨下。张玉 虎一看他们的兵器和神情,猜想这两个武师必定是日月轶屠刚与阴阳手褚霸无疑,这两人与 铁镜心均非庸手,竟然也是一照面便给人点倒了。   陡然间一个满面虬须的武师忽地跃起,扑面便是一掌。这个人乃是阴阳手褚霸。原来他 们三个人被点了晕穴之后,各自运气冲头,自行解穴,褚霸功力最高,张玉虎上来之时,他 正在以真气猛冲关元大穴,一急之下,潜力突发,穴道忽解,立刻使用杀手招呼。   张玉虎霍地一个“凤点头”,见他没有兵器,便也舍刀不用,横臂一格。只听得“蓬” 的一声,褚霸倒退几步,踏裂了一块船板,张玉虎亦觉手腕火辣辣作痛。低头一瞧,只见被 褚霸手指所佛之处:有如烙了一道火绳,心头亦不觉为之一凛:这阴阳手果然名不虚传。   张玉虎提刀笑道:“你这个人怎的如此霸道,见面便打?你懂得江湖规矩吗?喂,我有 话问你!”褚霸一伸手给屠刚解开了穴道,大怒骂道:“你们欺人太甚,还讲什么江湖规 矩?”张玉虎道:“奇怪,我怎地欺负你们了。”话犹未了,屠刚双轮高举,一招“日月经 天”,左轮一划,右轮横砸,恨恨骂道:“你们劫了贡物,还要再来欺侮人吗?”张王虎使 了一招“推窗望月”,宝刀起处,将日月双轮全都荡开,笑道:“你认清楚了人没有,我正 想问呢,是谁劫了贡物?”屠刚较为待重,怔了一怔,问道:“不是你吗?那么你上这条船 来做什么?”原来刚才来劫贡物的是一个蒙面人,身手快到极点,一照面便连点了三人的穴 道,他们的确役有看得清楚。   张玉虎道:“你问我么?明人不说假话,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到这里,当然是为了贡 物。”褚霸大怒,喝道:“你这厮敢来消遣老子!”双掌一分,一阴一阳,狠狠攻击,屠刚 的日月轮也猛砸过来。张玉虎见他们来势汹汹,微微一笑,使出“穿花绕树身法”,说道: “你们不肯答我的话,那没办法,只好请你们再躺下去啦!”屠刚双掌击空,方觉不妙,忽 地微风飒然,张玉虎已绕到他的身后,褚霸久经阵仗,确是不弱,脚步不移,呼的一声,反 手便是一掌,忽听得张王虎哈哈一笑,褚霸手心有如被利剑一刺,登时麻软,身不由己地旋 转过来,屠刚双轮正正砸到,急忙收势。就在这一刹那,张玉虎砰的一记龙拳,将屠刚击 倒,脚尖一起,又在褡辐腰胁的“麻穴”踢了一下,两个人果然都躺下了。本来以褚霸与屠 刚的功力,最少可接张玉虎十余二十招,只因他们穴道初解,手脚还未灵便,船舱上可以回 旋的地方又有限,是以被张玉虎轻轻易易的用一抬掸功制伏了褚霸,又用罗汉五行拳击倒了 屠刚。张王虎击倒两人,对铁镜心笑道:“他们不肯说,我只有向你问啦。”   铁镜心这时刚刚通解了穴道,向张玉虎打量了一眼,满面通红,失声说道:“果然不是 你!”张玉虎急声问道:“那么是谁?男的还是女的,你总该看得出来!”铁镜心正要说 话,忽听得船舱后面沐磷的叫声,接着又有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传出,张玉虎和铁镜心都无暇 说话,急忙跑去,但见龙小姐站在船边,衣袂飘飘,一手正按在沐磷的肩上。   铁镜心喝道:“有话好说,休得伤人。”龙小姐格格一笑,把手移开,说道:“我替他 解穴,在你是石惊涛的弟子,移自解穴之法也不知道吗?”张玉虎心头一动,原来一般的解 穴法必须在相应的穴道上化解,只有“移宫解穴”之法,可以在身体的任何部位随手一拍, 便能够推血过宫,令穴道自行通解,这种上乘的武功,张玉虎曾听张丹枫说过,只有霍天绑 的父亲霍行仲独得其秘。除他之外,石惊涛也曾学过,可是学而未精,从来不敢使用。石惊 涛在七八年前,曾向张丹枫请教过内功的诀窍,为的就是想自行参透这门解穴功夫的奥秘。   龙小姐一笑之后,对铁镜心不再理睬,仍然向沐磷道:“你看清楚了,真的不是他 吗?”眼光向张玉虎飘来,沐磷道:“绝不会是小虎子,他怎能将我点倒?是吗,小虎子哥 哥,你总不会欺负我吧?”   张玉虎大为诧异,问道:“贡物不是你劫的吗?”龙小姐笑道:“这回咱们两个都赌输 了。”沐磷奇道:“你们赌些什么?哈,对啦,小虎子哥哥,你说过要给我要回云南贡物 的,瞧你们的交情好像还不错呀,你给我追回来吧!”张玉虎甚是尴尬,支吾说道:“不 忙,不忙。到了北京,我自会把来给你。”龙小姐噗嗤一笑。道:“你准能赌赢么?”沐磷 奇道:“什么,你竟将我们保的贡物,拿来作赌注吗?”龙小姐道:“是呀,若是没有交 情,我还不和他赌呢。对不住,我怕赌输,可要赶着走啦!”一声清啸,只见一只小舟,如 箭飞来,船中坐着她的两个丫鬟,那个名叫夏荷的丫鬟问道:“小姐得手了么?”龙小姐跳 上小船,一笑说道:“没有赢也没有输,再赶下一场吧!”小舟冲波而去,张玉虎心想追她 也没有用,只好和铁、沐二人重回前舱。   沐磷道:“小虎子,我告诉你,那个劫贡物的人身材比你高得多,他蒙着面,将我点倒 之时,微微‘噫’了一声,好像是认识我的。”铁镜心霍然想起,叫道:“对啦,一定是昨 晚于谦墓前那同一个人。”张玉虎急忙问道:“哪一个人?”铁镜心将昨晚怪事说了,并 道:“那个人昨晚用暗器打了屠刚的穴,今天在船上又点倒了无数人,所点的都是腰下的晕 穴,也正是昨晚屠刚被点的那个部位。从点穴法的快、准、狠与部位看来,定是同一人无 疑!”   张玉虎听后,疑云大起,心中想道:“他是谁呢?为什么暗中跟踪我的师姐,今朝又抢 在我的前头,把贡物劫了。难道是师父他老人家来了么?”再想道:“不对,不对,师父他 老人家虽然喜欢游戏风尘,佯狂玩世,但也不会与徒弟开玩笑呀!而且还点倒了小沐?身材 也不大像。”只因此人武功高得出奇,所以张玉虎第一个便想到自己的师父张丹枫,推敲之 后,觉得不对,又再依次想其他的老前辈。黑白摩诃前几年已回了印度,乌蒙夫为人正经, 不像会于这种事,云重不苟言笑,更不会是他了。想来想去,猜不到是难。张玉虎心想这人 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定是前辈中人无疑,故此他一直没有往平辈相识中的人去想。   回到前舱,屠刚与褚霸还躺在船板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眼中燃着怒火。张玉虎一笑 说道:“你们败在我的手下,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何必如此生气?武当派的屈九疑,少林 派的蔡福昌,在武林中的地位大约也不算低了,他们给我劫了贡物,也没有生这么大的气 啊!”屠刚吃了一惊,问道:“尊驾是谁?”张玉虎道:“三个多月之前,在都门附近劫了 九省贡物的人,便是区区!我被江湖朋友推举,主持劫天下各省的贡物,得罪了两位师父, 实是情非得已,请两位多多包涵。”屠刚、褚霸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张玉虎道:“可是这 一次劫贡物的人却不是我,你们现在该瞧得清楚了吧?”褚霸忽道:“敢问尊师是哪一 位?”张玉虎道:“说来惭愧,有辱师门。我是大侠张丹枫的不肖弟子。”褚霸啊呀一声, 叫了起来,说道:“怪不得尊驾年纪轻轻,手底如此了得,我们输给了张大侠的高足,哪还 有什么不服气的。”张玉虎取出金疮药来替两人包裹,并以本身真力,替他们推血过官,屠 刚这才说道:“不错,刚才劫贡物的那位蒙面人,身材要比张舵主高得多。”张玉虎道: “你们两位长走江湖,见多识广,从那位蒙面人神奇的点穴手法上,可找得出什么线索 么?”屠刚、褚霸低首沉思,将天下的点穴高手都想了个遍,仍然是找不出什么线索。   铁镜心倚舷远眺,忽地失声叫道:“师弟,师妹,你们来了?”只见海面上小舟如箭, 转瞬间便靠近了贡船,一男一女走上船来,正是成海山和石文纨。褚霸一见他们便嚷道: “好呀,贡物都被劫了,你们叶首领的诺言如何交代?”成海山笑道:“这儿可还未曾是东 海的海域呀!”屠刚道:“叶舵主威名远播,咱们的贡物在他的海域门口被劫,说起来恐怕 也不见得光采吧。”成海山道:“你们不必用激将之法,我们正是奉了首领之命而来,不必 大叫大嚷,总之我们负责给你们将贡物追还便是!”   褚霸、屠刚大喜过望,连忙拜谢,石文纨向张玉虎笑道:“小虎子,看在你师姐的份 上,将贡物交出来吧。”原来昨晚张玉虎走后不久,于承珠便寻到了成海山夫妇,一听说张 玉虎已去劫船,于承珠大大不以为然,虽说张玉虎打算劫了贡物,仍然给她,让她再与浙江 巡抚议价,但于承珠认为这不够光明磊落,故此急忙叫成海山夫妇去追张玉虎,希望他们能 在张玉虎劫船之前将他拦阻。   成海山夫妇上到战船,见张玉虎也在,只道他已劫了贡物,当下便将于承珠的意思转 达,请他把贡物交回,张玉虎尴尬笑道:“若是我劫的那就好办了。可惜直到现在我还不知 道是谁劫的呢?”成海山大吃一惊,但在褚霸、屠刚二人面前,却不敢表露出来。他为人深 沉,想了半晌,说道:“两位师父但请安心,见了我们的首领自有着落。”   叶成林与于承珠这几年在海上抗倭,名气极大,隐隐然已成为东南沿海一带,水陆两路 的英雄领袖,屠刚、诸霸都知道他们夫妇俩一诺千金,听说他们肯予负责,也便放下了心。 当下,屠刚、褚霸、铁镜心、张玉虎等人,将船上被蒙面人点了穴道的官兵都解救过来,下 令将战船开往叶成林所盘踞的海岛。   海上虽有风浪,但大战船却是平稳之极,将近黄昏时分,便到了一个海岛。成海山带领 众人登岸,但见岛上树木参天,绿荫覆盖,岩石树立,气象森严,迎面是一座十余丈高的碉 楼锁住港口,以后每隔数十步便是一座碉堡,岛上并开垦了许多良田,禾苗一片葱绿,近海 之处,又开辟了一大片盐场,正有一大群人在那里晒盐。铁镜心素来自负自己是将相之才, 见此气象,也不禁暗暗叹服,想道:“只不过几年工夫,他们居然能把一个荒岛变成海上的 金城汤池,而且兴起了渔盐之利,古之名将,不过如是。我以前是太看轻了叶成林了。”   叶成林闻报,派人将屠刚、褚霸、铁镜心、沐磷诸人,招待到客房暂行歇息,却叫张玉 虎先去见他。沐磷与铁镜心都很心急,想见于承珠,却被叶成林将他们安顿与褚、屠一道, 心中不大满意,但铁镜心转念一想,这想必是叶成林顾着他与沐磷的身份,不便给褚、屠等 人知道他们与“海盗”有交情的缘故,因,此铁镜心反而悄悄告诫沐磷,劝他在见到叶成林 夫妇时不可太露痕迹。   张玉虎进入后寨,只见于承珠也在叶成林身旁,原来她是刚刚赶回来的。张玉虎先向师 姐谢罪,再详细禀告在船上所见的情形,于承珠听说那蒙面人的武功如此神奇,也有点诧异。   叶成林笑道:“这一次的麻烦可惹得大了,听你说这情形,那蒙面人端的是有如神龙之 见首不见尾,却叫咱们往哪里找?纵找着了若他不肯交出贡物,难道与他动手么?而且也未 必是他的对手。”张玉虎听得“神龙”二字,心头一动,说道:“这蒙面人是谁?且猜测, 江湖上倒真有一个自称神龙的少女呢!”当下将龙小姐与他争劫贡物,以及在战船上相遇的 事情详细告诉了于承珠,于承珠道:“你看她的剑法当真是有点与霍天都相似么?”张王虎 道:“有点相似,可是,奇怪得很,每到关键的变化之处,却又每每与霍天都相反。”于承 珠眼珠滴溜溜地转来转去,道:“奇怪,据我所知霍天都并没有妹妹,也未听说他收过女弟 子。”   听过了张玉虎的详细报告之后,叶成林便出来与屠刚、褚霸等人相见,屠、褚二人当然 是一再向他恳求!求他务必追回贡物,叶成林爽直之极,一口应承道:“请两位稍微宽限, 暂以五日为期,若是找不回贡物,由我赔偿便是。”屠、褚二人放下了心上的大石头,连连 道谢。欢宴之后,叶成林分配房间,让铁镜心与沐磷住在内寨,与官军相隔开来,张玉虎则 住在铁、沐二人的邻室。   铁镜心与沐磷进了房间之后,于承珠才和叶成林前来拜访,沐磷高兴之极,与于承珠畅 谈往事,又问她与叶成林别后的英雄业绩,听到紧张精彩之处,手舞足蹈,不胜向往。沐磷 叽叽咶咶,铁镜心几乎插不进口,默坐旁观,但见于承珠说一段;叶成林又补述一段;夫妻 俩落落大方,亲密之处,不现任何痕迹,自然而然的便令人体察出来。铁镜心看且眼望,心 中有说不出的滋味,想道,“这才是莫正情投意合的夫妻。这几年来,我总以为叶成林配不 上于承珠,于承珠或定有悔不当初之感。如今看来,除叶成林之外,确是没有谁与她更相配 的了。早知如此,我这几年来也不必为她白白担心了。”   谈了许久,叶成林记起还有事情料理,才与于承珠同向铁镜心言辞,沐磷依依不舍,说 道,“承珠姐姐,你这海岛真像世外桃源,你着肯将我留下,我就不定了。”于承珠笑道: “你想得太美了,这海岛绝不是世外桃源,也许明天便有倭寇或者官兵打来,那便立刻又掀 起狂风巨浪了。”沐磷道:“冲风破浪,那更有意思啦。”叶成林笑道,“小沐体要胡思乱 想,各人有各人合适的地方。以你而论,你将来继承国公之位,若能令到云南的百姓安居乐 业,那就胜于在这海岛之上多多了!”沐磷这才不语,铁镜心却在心中想道:“天下之大, 哪里是我适合的地方呢,难道也是国公府吗?”   于承珠临走之时,忽似记起一事,回头向铁镜心说道:“或者明天,也许后天,可能有 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会来见你!”   于承珠不待铁镜心再问,便嫣然一笑,与叶成林携手而去。铁镜心怅怅然然,心中想 道:“我在这里,还有什么相识的、意想不到的人呢?”   叶、于二人走后,张玉虎还留在房中,兴高采烈的与沐磷谈个不休。要知沐磷是小公爹 的身份,与他年龄相近的真正朋友,只有张玉虎一人,故此沐磷也舍不得张玉虎,谁都不肯 先去睡觉,沐磷听张玉虎讲他劫各省贡物的经过,悠然神往。铁镜心被冷落一旁,想起这几 年来自己的武功虽没有扔下,但不进即退,江湖上新人辈出,连小虎子也远远的超越了自 己,干出了那么多的惊人事业,思之越发怅然。躺在床上,思前想后,渐渐神思困倦,不知 不觉的和衣睡去。   朦朦胧胧中,忽听得声声刺耳,铁镜心一跃而起,但见窗门打开,小虎子已不在房中, 沐磷叫道:“有江湖怪客前来闹事,咱们快出去看!”   铁镜心大为诧异,想道:“叶成林威震东海,岛中又防范森严,居然有人能半夜潜入, 这人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这人是谁?莫非就是那个劫了贡船的蒙面人?”侧耳一听,听 得东北角上隐隐有兵器碰击之声,急忙携了宝剑,如飞起去。   月光如练,海凝清光,但见在靠海的一片盐场之上,两条人影,两道剑光,天矫如龙, 盘旋飞舞!虽只两剑相斗,但那金刃劈风之声,奔雷逐电之势,却如千军万马一般!铁镜心 凝神一看,登时呆了。   交手的一方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蒙面人,想必就是那劫贡船的人,这本是在铁镜心的意料 之中,不算奇怪;但交手的另一方却大出铁镜心意料之外,那是一位白须飘拂的老者,正是 铁镜心的师父石惊涛!铁镜心想起被他师父逐出门墙的往事,十年来始终耿耿于心,想不到 竟在这里相见。铁镜心又喜又惊,除了于承珠之外,他最惦记的便是师父了,他想跑上去请 求饶恕,但又不敢扰乱师父的心神。   只见师父一剑紧似一剑,剑势端的有如惊涛骇浪,一圈圈的剑光将那蒙面人罩住。那蒙 面人好似无心恋战,但剑术却是精妙非常,每在石惊涛逼得极紧之时,轻轻的一剑便将石惊 涛的剑势解开。铁镜心这一惊非同小可,心中想道:“师父的剑术比以前更老练得多了,但 这人的剑法殊不在师父之下!他是谁呢?”要知石惊涛乃是独创一派的大宗师,在武林中的 名气仅仅在张丹枫之下,可以和他匹敌的只是数得出的有限几人,这蒙面人不但从容应付, 而且似是对石惊涛并无敌意,只是将石惊涛的剑势一一化解,从无一记杀手的恶招,处处显 出剑下留情,对老前辈忍让之急。铁镜心真想不到,天下虽大,除了张丹枫却还有何人有此 功力?   两人斗到酣处,都是点到即收,稍占即退,但听得风声飒飒,剑气纵横,亮晶晶的海盐 好像尘士一样飞扬起来,铁镜心目不旁瞬,竟没有瞧到张玉虎也站在盐场的一角,提刀为他 的师父压阵。   张玉虎早就到了,他见有石惊涛出手,起初漫不在意,以为来人武功纵然了得,也总难 在石惊涛剑下逃得出去,哪知看了数十招之后,石惊涛丝毫未见便宜,而且对方的武功似乎 还未曾尽露!双方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张玉虎看得心神俱醉而又暗暗吃惊,想道:“江湖 上竟然还有如此人物?咦,这人看来好熟,我是在哪儿见过他的?”只恨他戴着面具,看不 见他的庐山真相,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但见那蒙面人举剑一封,退后一步,石惊涛杀得性起,一招“长鲸出海”,刺了过去, 剑尖上抖起点点寒光,真似鲸鱼喷浪一般,一招之内,连刺对方的七处大穴,张玉虎情不自 禁地喝起好来,那蒙面人轻声一笑,突然一剑撩上,正是中士罕见的昆仑剑术,名为“大漠 孤烟”,虚虚实实,变幻莫测,当真是如烟似雾,空灵飘缈,令人恍惚迷离,即算是张玉虎 这样精通剑法的人,也看不出他的剑势所指!张玉虎的“好”字刚刚吐出,便突然收住,惊 愕之间,只听揭石惊涛大叫一声“好小子!”斜身一跃,剑光流散,怦若水银泻地,飞瀑溅 空,原来石惊涛的剑势竟然被他一举磕开。幸而那蒙面人似是只想逃脱,无意伤人,一招得 手,并未乘势反击,立刻跃出圈子。   铁镜心按捺不住,拔剑急上,只听得“嚓”的一声,张玉虎后发先至,缅刀扬空一闪, 一招“独劈华山”,披头砍下,但被那蒙面人倒转剑柄,一撑撑开,张玉虎认得这是“崆峒 剑术”中最独特的招数,心中一凛,刚欲变招,但见那蒙面人剑柄一翻,剑尖一引,把铁镜 心剁来的一剑引开,剑起处但听得“嗤”的一声,铁镜心的衣襟已被他一剑穿过。蒙面人这 一招却是武当派的“达摩剑法”,他在瞬息之间,连用两派剑术中最神奇的招数,迅捷无 伦!张玉虎出道以来,还从未曾见过这样的高手,而且更奇怪的是,他好像知道张玉虎与铁 镜心所使的乃是宝刀宝剑,因此只是借势消解,刀剑不交,却又守中带攻,妙到毫巅。张玉 虎心中一动,蓦然想起一个人来,疑云大起。这时他心有所疑,势迢略缓,那蒙面人骈指如 骈,迅若飘风,裹然欺近身前,点他胁下的“瞻中穴”。张玉虎不及招架,幸而他的瑜伽气 功已练到六七成火候,肌肉放松,滑不溜手,那人双指在他胁下滑过,也不禁微微啧了一 声。说时迟,那时快,石惊涛的长剑已似奔雷逐电般地追击到来!   蒙面人身子前倾,将石惊涛来袭之势稍让,随则反手一剑,双剑颤动,火星飞溅,声若 龙吟,紧接着“铮”的一声,就在这瞬息之间,他又同时把铁镜心的宝剑弹开,并且闪开了 张玉虎的一记龙拳,武功卓绝,端的是世罕其伦。   铁镜心颤声叫道:“师父,徒儿来了。”石惊涛双眼一睁,说道:“镜心你退开。”声 调柔和,隐隐含着关切之意,显是因为敌人太强,恐怕铁镜心招架不来。铁镜心一见师父慈 祥如昔,心中充满喜悦,精神倍振,紧接着一剑攻了出去,说道:“师父你歇一歇吧,我与 小虎子最少可挡他一会。”两师徒彼此关切,争着应敌,那蒙面人忽地噗嗤一笑,乘着他们 说话分神之际,剑锋一晃“唰”的一剑又将铁镜心的一只衣袖削下。   石惊涛急忙将蒙面人的攻击接下,他见铁镜心奋勇争先,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惭愧,说 道:“那么,你小心了!”唰唰唰,连环三剑,将蒙面人的剑招尽数接下,不让他有攻击铁 镜心的机会。张玉虎踏正洪门“玄机刀法”霍霍展开,也是一刀紧似一刀。那蒙面人武功再 强,在三名好手围攻之下,亦已是脱身不得。但虽然如此,他出剑之际,仍是极有分寸,绝 无拼命伤人的那等凌厉招数。张玉虎越来越觉得那蒙面人似是相熟的人,心中猜疑难决,因 此他也是见招拆招,不敢骤下杀手。   那蒙面人剑刺指戳,以神奇莫测的剑术配上他那迅捷无论的点穴手法,力战三名强敌, 以石惊涛与张玉虎的武功,加上铁镜心的宝剑,竟然也只见仅仅能将他拦住,无奈他何。好 几次铁镜心还几乎给他点中穴道,幸好石惊涛接应得快,而张玉虎所学的武功又杂,这才不 致让他突围而出。   张玉虎正在猜度那蒙面人是谁,忽听得于承珠叫道:“朋友渡海前来,何以匆匆便走? 不知我等有哪一点得罪高贤,还请示下!”声到人到,衣袂飘飘,端的似姑射仙人,凌空而 降。那蒙面人露在外面的两只大眼睛眨了一眨,闷声不响,突然一招“李广射”,剑锋电 闪,指向张玉虎的咽喉,这是他第一次使出的杀手。张玉虎意料不及,身不由己的疾退三 步,那蒙面人剑锋一转,使了个“粘”字诀,把铁镜心的宝剑引出外门,铁镜心收势不及, 一跌栽倒。石惊涛大吃一惊,不敢袭击,先救徒弟。那蒙面人飞身掠出,突见面前青光一 闪,拦住去跄,正是于承珠到了。那蒙面人似是不欲接战,霍地一个转身,移步换形,闪过 于承珠的一剑,绕道而奔。   于承珠忽地“噫”了一声,张玉虎这时亦已赶上,恰恰截住了蒙面人的去路。于承珠何 等快捷。脚尖一点,飞身跃起,青冥剑化成了一道长虹,凌空刺下!   张玉虎缅刀划了一道长弧,突然把宝刀当成宝剑来使,使了“玄机剑法”中的一招“星 汉浮搓”。就在这时,忽听得叶成林大声叫道:“霍兄、霍兄!请稍留步,容弟拜谢!”张 玉虎心头一震,但他刀已劈出,急切之间,哪里收得回来,但听得“咔嚓”一声,于承珠的 青冥剑后发先至,一剑划破了那蒙面人的面具,月光之下,看得分明,果然是霍天都。与此 同时,张玉虎的虎口一麻,宝刀脱手飞去,于承珠也立足不稳,跄跄踉踉的连退数步,紧紧 抓着剑柄,青冥剑才不至掉下。   原来张玉虎机警之极,一见师姐到来,立将剑法化到刀法上来,玄机逸士所创的“双剑 合壁”的剑术,妙绝天下,张玉虎又突然将刀法互换,怪到出乎霍天都的意外。但虽然如 此,张玉虎的宝刀仍然给他震飞,于承珠也给他逼退。比对之下,霍天都在刀剑合壁之下, 虽然稍稍吃亏,于承珠,张玉虎印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于承珠失声叫道:“霍大哥,原来是你!你怎么开这个玩笑?”张玉虎先前曾一度猜疑 是他,但因为霍天都夫妇与于承珠交情极好,而且霍天都又曾得过自己师父张丹枫的指点, 故此怀疑之念,一闪即过;料不到果然是他!   霍天都哈恰一笑,道:“小虎子,你武功大有进境,承珠的剑法,更是令我心折!看来 我还要苦练几年!”张玉虎奇道:“霍大哥,你这次到来,为的就是要故意较量我们吗?” 霍天都忽地飞身一掠,身形如箭,奔向海边,头也不回,朗声说道:“成林、承珠,我的事 情拜托你们了。我不愿招惹烦俗,请恕我不近人情,以后再向你们请罪吧。”众人追到海 边,终是迟了一步,但见霍天都已上了小船,在明月之下,碧波之上,扬帆去了。   于承珠莫名其妙,对叶成林道:“霍天都以前旬没有这么怪涎,我还正想向他问凌姐姐 的近况呢。”霍天都的妻子凌云凤与于承珠情如姐妹,一别七年,于承珠对她十分挂念,只 恨天南地北,相见无由,这思念之苦,她对叶成林已说过不知几千万遍。   叶成林苦笑道:“你知道霍天都来做什么?他也正是想向你问凌云凤的近况呢!他以为 凌云凤定然和你见过面了。想是他已搜遍了这个海岛,没见着他的妻子,是以留下了一份厚 礼和一封信,便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于承珠诧道:“什么厚礼?”叶成林道:“浙江省的贡物!”张玉虎大为奇怪,心中藏 了无数疑问,说道:“我们曾邀请霍天都夫妇出山相助,我只道他们在北方相助金刀寨主劫 各省贡物,却怎的到南方来?他劫贡物不奇,却为何送到这里?又为何来找他的妻子?难道 他们拆散了么?纵然他们夫妇分开,霍天都也应该知道他妻子的下落!”叶成林笑道:“事 情是有点奇怪!你先随我去看看那份厚礼和那封信去。”   石惊涛抚剑叹道:“江山自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武学之中,推陈出新,亦是如 此。”以前张丹枫曾对我提过霍天都的名字,说他父子两代,苦心搜罗天下剑谱,用功之 勤,学剑之专,并世无两。说他年纪虽轻,但他在剑术上承前启后,隐隐然已具有一代宗师 的资格,将来成就,无可限量。我当时听了,还以为是张丹枫扬后辈,言过其实,而今亲 见,方知不谬,当今之世,剑术之妙,除了张丹枫之外,确是应该数到他了。”   说话之风成海山与石文纨亦已闻声赶到,两人先向石惊涛问候,铁镜心听他们的谈话, 始知石惊涛自那年与他分手之后,便浪游海外,今年春天,才游倦归来,与女婿同住,并相 助叶成林抗倭,叶成林占据东海的十三个小岛,石惊涛时时替他巡视,刚好在今天晚上,从 一个小岛巡视回来。   于承珠笑道:“我本以为石老前辈要明天才能回来的,哪知他今晚就赶到了。镜心,我 说有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可能见你,这该是你意想得到的了吧?”   铁镜心道:“承珠姐姐,你先走一步,我有话要禀告师父。师弟、师妹,你们留下。” 说罢神色黯然,解下所佩的紫红宝剑,双手捧剑,在石惊涛面前跪下,低声说道:“不肖弟 子铁镜心,请师父收回宝剑!”这把宝剑本来是石惊涛在四十年前从大内盗出来的,十年之 前,御林军统领娄桐荪奉命追缉石惊涛,就是为了这把宝剑。当时娄桐荪对铁镜心威胁利 诱,要他叛师,铁镜心不允叛师,但他一时软弱,却应允替娄桐荪骗回这把宝剑,交换条件 是要娄桐荪不要难为他的父亲与师父。后来此事给石惊涛知道,大怒之下,便与他断了师徒 之情。   此际,铁镜心向师父缴回宝剑,乃是诚心侮过的意思。石惊涛缓缓叹了口气,将铁镜心 拉了起来,道:“十年之前,我的脾气也是躁了一些。”铁镜心道:“我做事糊涂,难怪师 父生气。我但求师父许我重列门墙,任何责罚,甘心领受。这柄宝剑,弟子不配佩戴,请师 父取回。”石惊涛见他诚心悔过,脸上徽露笑容,说道:“我听成林说,你曾经有一次冒了 很大的危险,将被包围的义军救出,有此一事,足可补过。我仍然要你做我的衣钵传人,你 的师弟师妹,剑术均不及你,我年纪已老,更用不着宝剑了,这柄宝剑你!收回去吧!”铁 镜心大喜过望,但仍然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推辞了两次这才收下,并恭恭敬敬地垂首说 道:“谢师父赐剑,请师父训诲。”石惊涛道:“你才智过人,但愿你不要误用聪明,负此 宝剑。”   铁镜心领了训诲,与师父走进聚义厅,只见于承珠等人都围在一张桌子的周围。   桌子上有一只大铁箱,箱盖已经打开,宝气珠光,耀眼生辉,张玉虎笑道:“江南各 省,以浙江省的贡物最贵重了。单只这块碧玉屏风!就足值三十万两银子!霍天都送了这一 份礼物来,我虽然受他戏耍,也算值得了。”   于承珠正展开霍天都所留下的信笺,脸上神色不大自然,张玉虎道:“信中说的什 么?”于承珠微笑道:“他送我这份礼,原来是有所求于我。他要我帮他劝凌姐姐回去。” 张玉虎道:“他们两夫妻不是挺要好的吗?怎么吵了架了?”于承珠道:“谁说他们吵了架 啊。”张玉虎道:“没有吵架,凌云凤怎么会离开他?”于承珠笑道:“夫妻间的事情你不 懂的,有些夫妻,天天吵架,其实却如胶似漆。有些夫妻,从不吵架,恩爱却渐渐就冷淡 了。”铁镜心心中一动,只听得张玉虎笑道:“这我可真不懂了,那么你和叶大哥从不吵 架,你们不也是很恩爱吗?”于承珠脸上一红,微嗔说道:“我只是给你举例,并非说凡是 好夫妻都吵架的。你别夹缠不清。”张玉虎道:“好啦,那就回到凌姐姐身上,我听你说 过,他们是经过患难的夫妻,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难道还不能两心如一?”于承珠 叹口气道:“他们两人情比金坚,可就是还不能两心如一!”张玉虎奇道:“你越讲我就越 糊涂了,还是请你爽爽快快他说明凌姐姐为什么离开他吧?”   于承珠道:“霍天都一心一意要创立天山剑派,他拼着把一生心血都放在剑术的钻研 上。偏偏你们搞出劫各省贡物的事情来,而你们又邀他们出山相助。”张玉虎道:“也用不 了他们多少时候,而且答不答应,全在他们,难道因我邀请他们此山,会弄到他们夫妻不和 么?”于承珠道:“当然不能怪你。但他们夫妻却确实是为了这件事情生了意见。凌姐姐答 应了你们,霍天都却不愿意她出来,她就偷偷跑了。”张玉虎道:“我从北方南下之时,也 听说他们答应出来,原来却是一个答应,一个不答应。奇怪,霍天都为什么会不答应?”于 承珠道:“霍天都信中写道:‘为义军筹饷,本应稍尽绵薄,甘效驰驱,但念天下英豪,云 集响应,多我等二人不为多,少我等二人不为少……’”张玉虎愤然说道:“若是人人都这 般想,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了。”于承珠续念道:“况弟入山日深,遁世已久,学剑自娱,雄 心早泯乎?昔日曾承令师以开宗创派相期,弟虽不才,有志于此,纵不敢望成就千秋不朽之 业,亦当以有涯之生,为武学一道,稍有增益也。”张玉虎道:“说来说去,只有他的剑术 才是最紧要的!”叶成林道:“人各有志,不应相强。武林之中,也需要有他这佯的人,苦 心钻研,武学才能发扬光大。”张玉虎仍是有点不满!说道:“好个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那么他为什么又要勉强凌姐姐依从他呢?”正是:   从来情海波涛恶,恩爱夫妻有几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八回 休战抱仁心 事还贡物 劫船来怪客 力拒群雄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八回 休战抱仁心 事还贡物 劫船来怪客 力拒群雄   于承珠续念道:“幕华与弟,同心学剑,方有小成,其聪明才智,在弟之上,所虑者心 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出山之后,重入江湖,荒废所学,悔时晚矣!”张玉虎道:“在江 湖上未必就学不到上乘武功?”石惊涛道:“在江湖上不免为外物所扰,若说要独创一派, 融会百家,那确是需要潜心静参的。”张玉虎道:“我看他是怕凌姐姐重入江湖,会使到两 人志趣不同,以至失掉神仙伴侣。”   于承珠道:“下面的信,不必详细读了。他费了许多笔墨,说他练剑正练到紧要关头, 说他非要凌姐姐回去不可,因此他要‘拜托’我给他作说客,见到凌云凤的时候,千万要劝 她不可再在江湖混了。磷弟大约还不知道,凌云凤的原名叫做凌慕华,云凤这名字是她自己 起的。天都的信是叫他做幕华的,我叫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沐磷道:“凌云凤这个名 字也要比她原来的名字好得多,姐夫,你说是不是?”铁镜心另有所思,正在出神,被沐磷 一问,怔了一怔,敷衍说道:“不错,凌云凤这名字飘逸得很,而且颇有诗意。”   于承珠笑道:“我看她这个名字是表现了自己的性格,愿作凌云一风,不作笼中鹦鹅, 当初大约未想到有没有诗意的。不过,我们还是不必多谈论她的名字吧!歇了一歇,说道: “总之,这事令我很是为难,休说我直至如今还没有见过云凤,就是将来见了,也不好开 口。”铁镜心道:“这是为何?”于承珠道:“你不知凌姐姐的性格,她可比我强得多了, 她有她自己的主意,别人劝不来的。”沐磷道:“我说她对,每一个人都应由他自己作主, 父母不该勉强儿女,丈夫也不该勉强妻子。”   于承珠道:“天都大约已搜过全岛,知道凌姐姐不在这儿,才留下此信的。”张玉虎 道:“他为什么要戴上面具,怕我们认出他吗?而且为什么这样不近人情,多年不见的朋 友,也不肯留下来叙一叙旧?”于承珠道:“大约是怕沾惹尘俗,或者怕我们反而劝他留下 来,做一些俗事吧?”张玉虎道:“什么俗事?”于承珠道:“在他眼中,例如劫贡物之类 便是。”张玉虎哈哈大笑。于承珠正色说道:“你还好笑,我读了他的长信,的确感到他有 这个意思。他以遁世的高人自许,眼中所见,就无非俗人,无非俗事了。他这次劫了浙江省 的贡物,也特别声明是为了我才偶一为之的呢。”沐磷道:“你真够面子。”张玉虎有点气 愤,道:“他是要我师姐替他说情,才送这份厚礼的。哼,我看这就有点庸俗,也有点自 私。”   于承珠道:“总之,霍天都的心情复杂得很,把剑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怕凌姐姐重入 江湖……这等等都是令他苦恼的因由。”   于承珠把霍天都这封信看完之后,在场人等,心情各个不同,铁镜心咀嚼着于承珠那两 句话:“有些夫妻,天天吵架,其实却如胶似漆。有些夫妻,从不吵架,恩爱却渐渐冷淡 了!”想起像霍天都这对患难夫妻,竟然也会闹出事来,心中不禁感慨万端。再想起沐燕其 实也不放心他重入江湖,那么除非自己甘愿在富贵丛中老死,否则夫妻之间,只怕也会引起 裂痕,石惊涛则十分羡慕霍天都能在这十数年间,练成了这等融会百家的上乘剑法,感到自 己老之将至,仍然一事无成。张玉虎则在心中想道:“霍天都这样自私,活该叫他受些烦 恼。”   沐磷道:“承珠姐姐,你帮不帮霍天都劝他的妻子?”于承珠向叶成林笑道:“大哥, 我想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叶成林道:“是去找凌姐姐么?”于 承珠道:“不错。谁叫咱们受了霍天都的厚礼呢?”张玉虎叫道:“师姐,你当真要替霍天 都劝他的妻子么?”于承珠笑道:“我只把霍天都这番心意告诉她,听与不听,那是她的事 情。”   张玉虎道:“你这样做最好,否则我可劝你不要收霍天都这份礼了。”叶成林笑道: “说起来咱们可真得感激天都,要不是他及时将这份贡物送来,咱们可不知怎样向浙江巡抚 交代了?”张玉虎道:“叶大哥,我给你去谈这桩生意好不好?要官军在三年之内不来侵犯 你们。”叶成林道:“那敢请好,不过要他们心甘情愿,你可不许勒索他们。”张玉虎道: “这个当然。”   议计已定,众人各去安歇。张玉虎想起一事,忽然问石惊涛道:“石老前辈,你那移宫 换穴的功夫可有教给谁吗?”石惊涛道:“这门功夫我自己还未练得精纯,怎能教人?你问 这个做什么?”张玉虎道:“没什么,因为我听师父说起你练这门功夫,觉得新奇,故此问 问。”石惊涛叹口气道:“我今年已七十有六,好几种我想练的上乘武功都还没有练成,只 有期望后辈了。”   张玉虎其实是因为见龙小姐会这门功夫,怀疑她或者是从石惊涛这里学来的,故有此 问。听了石惊涛的话之后,心中想道:“如此看来,龙小姐必定是与霍天都有关的了。但霍 天都一来没有收女弟子,二来若是与他们有关,何至于龙小姐不知道霍天都去劫贡物,想来 想去、仍然无法猜得龙小姐的来历。第二日张玉虎去向押解贡物的官员交涉,说是贡物已由 叶成林追回,并愿借一面海上的金脾与一支陆上的绿林箭给他,虽然未必保得住全无风险, 但却胜于请百个镖师,条件是要官军答应三年之内不来攻打。押贡物的大官是浙江巡抚的妻 舅,甚有实权,考虑再三,也便答应了,立即回报,第四日便由浙江巡抚送来签订休战的文 书,第五日那条贡船便从海岛出发。   铁镜心与沐磷仍照原来的计划,搭他们这条贡船北上。张玉虎知道他们这条船预定要在 黄浦江边停泊,添置粮食,便也准备搭他们的船到黄浦上岸,再打算去劫江苏省的贡物,叶 成林便托他在船中照料,若在黄浦海域,遇到劫船的海上同行,也好打个招呼。贡船上那两 个护送的武师,屠刚和褚霸,听得叶成林这个主意,对张玉虎不肯搭他们这条船,自是求之 不得。这事就是这般奇怪,他们与张玉虎,一方是保护贡物的,一方是打劫贡物的,本是如 何水火,两不相容,如今却结伴同行了。   这一日叶成林夫妇等人直送到海边,临上船之前,石惊涛忽然匆匆赶来,将铁镜心拉过 一边,眼中流露出无限惜别的情意。铁镜心想起往事,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只听得他师父 缓缓说道:“我已老了,来日无多,我这一生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人,就只有一件事情放 心不下。”铁镜心道:“师父若有什么事情差遣,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石惊涛道: “也只是倚仗你了。你知道我挂心的是什么?我一生虽然愧无建树,但在武功上还有一点点 心得,这十年来我在剑术上也有些创造增添,只是比不上霍天都那样博大精深罢了。不过, 蔽帚自珍,人之常情,我这玩意,也希望有人能传之后世。海山忠厚有余,资质不足;文纨 较为聪明,但她已为人妻母,而且在义军之中统率女兵,诸事操劳,也不可能专心学剑。只 有你天资最好,条件最佳,我已立你做衣钵传人,自当把我身上的武功,点滴不遗的一股脑 儿都传给你。”说罢,从身上拿出一本手抄的拳经剑谱,交给铁镜心,并郑重说道:“这是 我一生心血之所聚,但愿你能发扬本门的武功。”铁镜心料不到师父不但不念旧过,而且竟 然将他一生的武学,不传之爱女爱婿,而传给他,当真是令他感激涕零,衷心感动。当下铁 镜心接过拳经剑谱,恭恭敬敬的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师徒两人这才依依不舍的分手。日后 铁镜心参透了惊涛剑法的精髓,也成为了有数的武学大师,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众人上了贡船,便即扬帆出海,海中虽有风浪,但贡船有两层楼高,长十余丈,好 像一条大鲸鱼一样浮游海上,甚为平稳。船中诸人要数沐磷最为高兴,天天和张玉虎凭着船 舷,观赏海景,谈古论今。张玉虎却时时刻刻在想着那位龙小姐,担心自己的赌赛输了。   这一日到了黄浦江边,那时黄浦还只是一个渔港,远不若今日之繁荣,船泊江边,已是 黄昏时分,张玉虎只好在船上再宿一宵,第二日再打算上岸。   这一晚张玉虎与沐磷因为分手在即,大家都不肯睡,两人倚着船楼上的栏杆,正谈得起 劲,忽听得呼的一声,船身动荡。但见一条长绳,从半空中飞来。缠着桅杆,贡船因为食水 甚深,抛下铁锚,泊在离岸七八丈之处。张玉虎眼光锐利,这时已看出了那茶长绳是从岸上 的高处抛过来的,长绳的另一端想是安有钢爪,抓紧岸上的柳树或者其他什么,就像江湖卖 艺者所走的钢索一般,俱距离如许之遥,那长绳竟是抛得准、劲、疾三者俱全,这份内家劲 力可就远非江湖上卖解之流所能比拟了。   张玉虎吓了一跳,倏然间,但见一条黑影,捷似猿猴,攀着绳索,横江飞渡,转瞬之间 就附着桅杆。张玉虎方自心中一动。”莫非是霍天都来了?”陡然间听得砰砰两声,两个巡 值的武师还未曾叫得出来,就倒在地上,颈骨都折断了。   沐磷惊得呆了,就在这一瞬间,两个黑忽忽的东西,突然从桅杆上向他们掷来,张玉虎 将沐磷一推,转身便是一掌,掷来的两个拳头般大的铁胆,劲力奇大,震得张玉虎胳膊酸 麻,竟然接它不住,轰隆两声巨响,铁胆将船板打穿了两个洞!   张玉虎大怒,奋起神力,“咔嚓”一掌,将那三丈多高的桅杆击折,那条黑影一声怪 笑,手举独脚铜人,向着张玉虎迎头便砸!   猛听得一声大喝,在船上巡值的屠刚距离得近,抢先来到,日月双轮一举,想趁着那人 身子悬空,便将他击倒。双方兵器一接,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屠刚左手的日轮脱手飞 去,丢下江心,右手的月轮,也给他的铜人打得扁如铁饼,屠刚给震得蹬蹬蹬连退几步, “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张玉虎大怒,喝道:“你没瞧见桅杆上的飞虎旗吗?”月光之下,只见那人虬须如朝, 冷冷说道:“什么飞虎旗?皇帝的龙旗也吓我不倒,管你什么飞虎旗!”张玉虎忍着气问 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可是冲着船上的贡物来么?”那虬须汉子道:“小朋友,你猜 得半点不错,瞧你能够接我两个铁胆的份上,饶你不死,快叫船上的人将贡物搬出来!”张 玉虎道:“好,飞虎旗你不认得,叶大哥这面金牌你总认得吧?”那虬须大汉冷眼一瞧,哈 哈大笑道:“什么叶大哥?是叶成林吗?”张玉虎怒道:“东海十三岛的岛主叶成林的龙头 金牌你认得了?”那虬须汉子冷笑道:“叶成林是什么东西?你居然拿他的金牌来恐吓我? 哼,哼,我本来想饶你一命,现在你可休想活了。”怪笑未停,铜人便已拦腰扫到!   张玉虎使出“穿花绕树”的身法,反身一跃堪堪避开,虬须大双将铜人一送,只打得船 栏折断,木片纷飞,威势猛烈之极,张玉虎大为诧异,心中想道:“若然他是金刀寨主邀请 来劫贡物的陆上英雄,却无不识我的飞虎旗之理;若然他是黄海的海盗,也断无不识叶大哥 那威镇四海的龙头金牌之理。看这情形,又是另一路要劫贡物的独行大盗了。一个龙小姐已 经难于对付,想不到中途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心念未已,那虬须大汉一招“五岳开 山”,铜人起处,挟着一股强风,当胸猛砸。张玉虎大怒,反转刀背,用了一招“横江截 斗”。但听得嗖的一声,火花四溅,那大汉神力惊人,要不是张玉虎收势得快,宝刀几乎给 他磕飞。张玉虎大吃一惊,要知张玉虎从黑白摩诃学过罗汉五行神拳,内力练得十分沉厚, 出道以来,从无敌手,料不到而今,给这虬须大汉比了下去!那大汉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能 硬接铜人,心中也是好生诧异。他攻势一发,难以自休,铜人横冲直扫,船上的东西,碰着 的无不碎裂,把沐磷看得心惊胞战,大声呼援。   幸而张玉虎所学的武功甚杂;一见不能力敌,便行智取,一面使出“穿花绕树”身法, 腾挪闪展,避免和他硬碰,一面使出“玄机刀法”,虚虚实实,寻缝觅隙,游身缠斗。哪知 这大汉的兵器虽然粗笨,施展开来,却是风雨不透,而且力道奇大。张玉虎离他八尺之外, 兀自感到呼吸难舒,哪里欺得近身,他那精妙的铁指禅功和斩脉手法,都没有机会运用。   那大汉志在劫取贡物,不耐久战,他交手之后,虽然知道张玉虎武功不同凡响,但想着 在十招之内,也定能将他打落江中,哪知转眼之间已斗了二三十余招,仍是未能取胜,心中 焦躁,铜人一摆,突然向张玉虎胁下的“肺愈穴”一撞。张玉虎见他居然能用铜人打穴,在 江湖之上,可说是绝无仅有,更加谨慎提防。当下还了一招”飞渡阴山”,以极快速的刀法 趁他的铜人未曾扬起,一跳跳开,立刻斩他上盘,刀尖刺他咽喉,刀锋削他手臂。   忽听得“咔嚓”一声,那大汉的铜人一震,铜人的嘴巴忽然张开,一口咬着他的刀尖, 原来那铜人内藏机关,口中一列钢牙!可以锁拿刀剑。张玉虎用力一夺,没有挣开,那大汉 呼的一掌击来,张玉虎出掌相抗,趁机会施展铁指禅功,点他脉门。但听得“蓬”然巨响, 张玉虎胳膊酸麻,那大汉踏碎了几块船板,一条臂膊也垂了下来。张玉虎忽将刀锋一转,他 的缅刀锋利之极,那大汉给他点中脉门,力道弱了一半,扯不住他的宝刀,张玉虎一刀削断 了两齿钢牙,夺出兵器,吸了口气,但三觉胸口烦闷,呼吸已是不大自如。   这时早已把全船惊动,喧闹声中,但见两条人影疾向那虬须大双扑去,一个是铁镜心, 一个是褚霸。铁镜心先到,宝剑一指,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那虬须大汉单掌护胸,铜 人往外一推,张玉虎大叫道:“此人不可力敌!”急忙一刀斫他后背,那虬须汉子移转铜人 一挡,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随着“铛”的一声巨响,铁镜心的宝剑把铜人的五指削 断,张玉虎的宝刀则被反震回来。   幸亏张玉虎这一刀用足内家真力,把虬须大汉那铜人的沉重压力削去了七成,而铁镜心 又得他出言提醒,出剑之时,用了粘连牵引的化解对方劲力的招数,饶是如此,虬须大汉的 三成劲力,他亦已禁受不往,跄跄踉踉的连退几步,然后脚跟旋转,直打了两个圈圈,这才 把那股大力化开,将身形稳住。   就在铁镜心给铜人震退的那一瞬间,褚霸亦已是一招“大擒拿”手法,向那虬须汉子的 手腕抓去。虬须大汉将护胸的手掌一翻,褚霸急忙沉肩缩掌,只听得“啪啪”两声,双掌相 交,如击木石。褚霸左掌穿胸而过,化开了对方的攻势,后退三步,身略形晃,却并没有摔 倒。   并非褚霸的功力比张玉虎还强,而是因为张玉虎与铁镜心先接了那虬须大汉一招,到褚 霸的手掌欺身穿进的时候,那大汉已是强弩之未;二来褚霸的双掌乃是一刚一柔,一见右掌 的阳刚之力被反震回来,立刻用左掌的阴柔之力化解,故此幸得无伤。   那虬须大汉打退了三个强敌,俯首一视,只见手腕之处,现出一道红印,微微“噫”了 一声,叫道:“这位老师父可是浙东震浦的阴阳手褚霸么?”   褚霸见这个劫船的大盗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又是欢喜,又是惶恐,答道:“不错,在 下正是浙东褚霸,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师门宗派。”褚霸老于江湖,希望和他攀上什么渊 源,好化解这场祸事。哪知这虬须汉子理也不理,却又转过头来问张玉虎道:“你是不是张 风府的儿子,张丹枫的徒弟?”张玉虎道:“我父师的名字岂是你叫得的?你妄自尊大,有 甚来头?”   那虬须大汉仰天大笑,忽地又向褚霸问道:“浙江省的贡物是你保的?”褚霸道:“不 错呀,请老兄——”“请老兄高抬贵手”这一句话还未说完,那大汉又转过来问张玉虎道: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要劫天下各省贡物的领袖人物吗?”张玉虎道:“我承天下英雄 推举,岂敢推辞?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出言蔑视。”那虬须大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褚霸听出虬须汉子的口风之中,似乎与叶成林、张玉虎诸人不对,连忙说道:“这里面 有个原因。”正待解释他何以会与张玉虎他们同船,那虬须汉子忽地面色一沉,纵声怪笑 道:“这贡物我是劫定的!”铜人一举,呼的一声向张玉虎打来,张玉虎横刀一削,左手屈 指疾弹。那虬须汉子一击不中,识得他铁指禅功的厉害,不待张玉虎还击,早已一个“盘龙 绕步”,转身掠出,到了铁镜心身边,阴恻恻一声冷笑,铜人高举,砸他头盖。铁镜心脚尖 一点,飞起一丈多高,宝剑舞起一道紫虹,凌空下击。那虬须汉子知道这是宝剑,又听得背 后金刀劈风之声急激之极,料想是张玉虎的缅刀劈到.不无顾忌,立即把铜人一举,荡开铁 镜心的宝剑,霍地一个晃身,冲到褚霸身后。张玉虎叫道:“褚老师,小心了!”说时迟, 那时快,虬须汉子将铜人一推,撞向褚霸胁下的“章门穴”,褚霸反手一掌,刚柔两股力 道,互相牵引,但听得“铛”的一声,张玉虎一刀所中铜人的背心,褚霸乘机将那铜人引出 外门,抹了一额冷汗。   这虬须汉子在瞬息之间,连袭三个高手,当真是又狠又猛,除了张玉虎之外,褚霸固然 是吓得心中打鼓,连一向自负的铁镜心也露出惧容!   张玉虎叫道:“咱们三人小心应付,决计可以赢他!”挺刀直上,将虬须汉子的攻势接 去七成,铁镜心仗着宝剑之利,更不愿在张玉虎面前失了面子,亦自贾勇作战,只有褚霸心 中暗暗嘀咕,但转念一想,听这虬须汉子的口风,纵算他是与叶成林、张玉虎作对,却也不 见得便是自己的朋友;而张玉虎现在却确是出力为自己保护贡物,权衡利害,只得舍弃了向 那虬须叹子求和之急,与张、铁二人合抗强敌。   这样一来,那虬须汉子虽然武功惊人,张玉虎这一边却也站稳了阵脚。三人围着他厮 杀,张玉虎的缅刀化成了一道银蛇,伊如白虹飞舞,而且刀中夹掌,使出他从黑白摩诃、乌 蒙夫、云重等当世一流高手所学来的上乘武功,狠缠狠打;铁镜心武功虽然较弱,但他的宝 剑却是神物利器,使出惊涛剑法,有若天风海雨,迫人而来,亦是有攻有守;那褚霸虽无宝 刀宝剑,但他的阴阳掌法,刚柔兼济,亦自有其怪异之处,虽是不能伤敌,但在张、铁二人 掩护之下,亦足以自保有余。那虬须汉子战到激处,怪吼连连,铜人飞舞,使到疾处,恍如 铜人压顶,发出呼呼轰轰的声响,船上兵丁个个吓得面青唇白,躲进舱中,不敢观战。   正自战至极度紧张之际,忽听得船身欺乃,张玉虎斜眼一瞥,只见江上正有几只小船划 来!   当先的一只小船忽地射出一溜蓝火,随着有人发声长啸。张玉虎身为江南豪杰的盟主, 当然识得这是黑道上的讯号,心中想道:“当前的那条船是主帅的座船,他发出蛇焰箭乃是 向同伴报道发现敌踪,在这黄浦江上出了我们这条贡船,哪还有另外的目标值得他们注 视?”过了片刻,但见那几条小船如箭飞来,船头上都已有人亮出兵器,铛铛之声大作。张 玉虎心中一凛,想道:“这虬须汉子一人,已是难于应付,他的同伴,又不知还有什么高 手?”   那虬须汉子忽地怒吼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铜人猛地出手,一锤之下,褚霸 吓得伏倒船板,一滚滚开,但听得“轰”的一声,铜人将船板打穿了一个大洞。张玉虎趁势 一刀削去,虬须汉子将铜人的脚跟一撑,把缅刀弹开,接着一声大喝,铜人蹦起,向铁镜心 拦腰疾扫。但听得“唰”的一声,铁镜心一剑穿过他的衣襟,但本身也给铜人荡起的劲风震 得立足不稳,撞倒了船上的栏杆,要不是收势得快,几乎跌下黄浦江中。   张玉虎机灵之极,见此情形,愕了一愕,忽地心中一动:“若然来的是他的援兵,他何 须如此拼命?”勇气倍增,叫道:“铁兄,褚老师,他这乃是困兽之斗,无能为力了,不必 怕他!”挺刀猛扑,施展“穿花绕树”身法,腾挪闪展,软硬兼施,接了他五六招攻势,铁 镜心将宝剑挥了一道圆弧,攻守兼备,上前助战,那褚霸爬起身来,定了定神,搓搓双掌, 也小心翼翼的跟在铁镜心后面,仗着他宝剑的掩护,乘间发掌助攻。   就在此时,那几条小船已经靠近,前列的三条船上,各自飞起一人,跃上贡船,为首的 人一声喝道:“正是这厮!”但见鞭风呼响.刀刀如雪,这三个人都向那个虬须大汉杀去!   张玉虎喜出望外,原来这三个人中有一个竟是他的副手周志侠,周志侠是奉他的命令先 到江苏来劫贡物的,不知怎的会突然而来?但这时哪还有余暇多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便各自施展绝技,围攻那个虬须汉子。   周志侠的武功不在铁镜心之下,另外两个老者,一个使虬龙鞭,一个使分水刺,招数精 奇,亦是武林高手。那虬须汉子起初力战张、铁、褚三人,还勉强可以打成平手,这时又添 了三个生力军,饶他武功再高,亦自支持不住。不过片刻,但听得“嚓”的一声,肩头中了 张玉虎的一刀,接着“唰”的一声,又中了那老者的一记软鞭。那虬须汉子舌绽春雷,蓦地 大喝一声,褚霸一窒,虬须汉子一招“霸王扛鼎”将铁镜心的宝剑和周志侠的单刀都打落地 上,忽地冲到船边,抓起了一个兵丁,抛上半空,随即腾身飞起!   张玉虎追斫祈一刀,没有斫中,暗呼可惜。但见那虬须汉子跳上半空,落下来时,适才 被他抛出去的那个兵丁正好在他脚下,被他当成垫脚之物,他双脚在那兵丁身上一踏,二度 腾身,扑上对岸。小船的壮士流矢疾发,却都被他的铜人挡了回来。   那兵丁惨叫一声,坠下江心,官军急忙将他捞起,但见这兵丁的胸骨已被踏折,受了重 伤,不过还未至于毙命。船上诸人见那虬须汉子如此凶狠,均自咬牙痛恨。但见他用这个办 法,横渡七八丈宽的江面,也不能不佩服他武功之强与应变之灵。   周志侠这时才缓了口气,问道:“张舵主,你贡物劫到了手没有?”褚霸心神才定,又 吃一惊,张玉虎笑道:“这条船的贡韧例外不劫!”周志侠道:“为什么?”张玉虎道: “这是叶大哥和我的意思。原因等后再说。你先说你是怎么来的?和这个虬须汉子有甚过 节?”周志侠看了贡船上的那几个军官一眼,张玉虎立知其意,笑道:“反正天色就快要亮 了,我就搭你们的船上岸吧。   沐磷出来与张玉虎道别,笑道:“刚才这场大战真是好看煞人,但愿再遇上一次,可惜 你要走了,我可又不敢盼望再遇到这般的凶神恶煞了!”褚霸送张玉虎下船,亦是忧心忡 忡,迫于辞色。张玉虎安慰他道:“像虬须汉子那样的强敌,江湖少有,他肩上中我一刀, 胸膛又着了这位老英雄一鞭,总得十天半月,才能伤好。你赶快上京去吧,有我的绿林箭, 大可放心。”沐磷笑道:“可还得提防那位龙小姐!”张玉虎道:“褚、屠二位老师再加上 铁大哥和你也可以应付她了。”沐磷道:“我可算不上数。”张玉虎笑道:“你走了一趟江 湖,谦虚多了。”两人挥手道别,褚霸自回船去照料日月轮屠刚的伤势。沐磷则倚着船舷, 直到那几只小船看不见了,这才回转舱中。   按下沐磷与铁镜心诸人暂时不表。且说张玉虎与周志侠及那两个老者上了小船,向下游 划去,准备在黄浦港的僻静之处靠岸。上船之后,听周志侠介绍,原来这两个老者便是太湖 的正副寨主柳泽苍和蒋平根,彼此都是久已闻名了的,各自道了仰幕之忱。张玉虎更多谢他 们前来助战。柳泽苍道:“我们在上个月已接到北方金刀寨主的绿林箭了,周小侠要劫江苏 省的贡物,我们自当效劳,可惜我们这许多人,还是让那厮走了。”张玉虎听他这么一说, 暗暗纳罕,想道:“为什么将江苏省的贡物与那虬须汉子缠在一处?”便先问周志侠道: “那么江苏省的贡物你劫到手没有?”周志侠恨恨说道:“刚劫到手,却又被人转劫去 了。”正是:   江湖险恶多风浪,变化离奇豪杰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九回 毒掌诡谋 重伤周志侠 神坛法杖 再见毕擎天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九回 毒掌诡谋 重伤周志侠 神坛法杖 再见毕擎天   张玉虎冲口说道:“是不是龙小姐劫了?”周志侠道:“哪一位龙小姐呀?”张玉虎时 刻想着那位龙小姐,被周志侠一问,不觉面红过耳,笑道:“我猜着了,不是龙小姐就定是 刚才那个虬须汉子了。龙小姐之事,以后再说。你先说是怎么被劫去的。”周志侠道:“正 是那个虬须汉子,这事情发生不过五天,我们打听得江苏贡物起运,便在淮安的险峻之处埋 下伏兵,当时还有洪泽湖的赵寨主给我们帮忙,押运贡物的三个武师是八卦刀周泰的弟子, 武功不弱。两方混战了一个时辰,我们才将官军打败,刚刚将贡物搬上大车,那个虬须汉子 忽然冲来,手舞独脚铜人,砸碎车盖,一阵乱打,打死了我们十四个兄弟。小弟自愧无能, 抵挡不住,只好率众落荒而逃。就是这样,方到手的贡物又被他劫去了。”张玉虎道:“那 时官军还没有撤离战场吧?”周志侠道:“尚在混战之中。”张玉虎道:“那么这虬须汉子 当真是乱打一通吗?官军有没有死伤?”周志侠道:“就是有点奇怪,这虬须汉子虽然是乱 冲乱打,他的独脚铜人却好似长着眼睛似的,专打我们的弟兄,官军一个也没有受伤。”张 玉虎听了,沉吟不语。周志侠道:“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疑窦么?”张玉虎道:“正是。若 说他是有意帮官军的忙,他为什么又劫贡物,若然不是,他为什么又好像对官军方面的人手 下留情?”周志侠再听张玉虎说了昨晚劫船的情形,疑窦更多,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周志侠续道:“我们回来之后,打听得浙江省的贡物从海上运来,估量那个虬须汉子可 能又要来劫,因此便再邀了太湖的柳、蒋二位寨主,准备和那虬须汉子大斗一场。”蒋平根 插口说道:“幸好张小侠也在船上,要不然不是我说泄气的话,只怕我们这两个老头加上周 老弟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周志侠道:“正想请问大哥为何也在船上?张玉虎将叶成林的安 排告诉了他,又把龙小姐截劫湖南、湖北、贵州、福建等省贡物的经过说了一遍,周志侠皱 眉道:“真想不到江湖道上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张玉虎沉吟 半晌,说道:“龙小姐对咱们好像没有什么敌意。和我的赌赛也似是只为了争一口气,虽然 行径够怪,令人煞费猜疑,对咱们为害不大。那个虬须汉子却定要小心提防。”   不久,船泊港口,张玉虎等人随周志侠到了落脚之后,留守的弟兄一见周志侠便嚷道: “山里的杨寨主有急信送来。”周志侠惊疑不定,到了里面,取了那封信一阅,便递给张玉 虎道:“山东的贡物在八天之前也给他劫走”情形和我们遭遇的一模一样。”张玉虎看了一 遍,道:“你看清楚了没有?这里面还有更奇怪的事情!”   周志侠道:“山东东平庄的刘庄主在祖袂山边发现了阳宗海的行踪。嗯,我似曾听你说 过,你们以前就是住在祖珠山的一个小村。”张玉虎道:“信上报告这两件事情,算算日 期,刚好在阳宗海的踪迹被发现之后的第三天,就发生了虬须汉子劫山东省贡物的事情。” 周志侠道:“大哥怀疑这两件事有连带关系吗?阳宗海以前不是做过大内总管的么?难道他 如今也做起独脚大盗来了?”张玉虎道:“现在还猜不透,不过阳宗海此人诡计多端,他重 现江湖,决然没有好事。他与虬须汉子先后出现,看来未必是偶然的巧合。周二哥,反正咱 们要北上京师,明天就立身先到淮安走走,然后再到山东会齐杨寨主他们。一同北上吧!”   第二日张玉虎与周志侠选了两骑骏马,一同北上,先到准安查访一番,访问了附近的好 几位武林名宿,想打探那虬须汉子的来龙去脉,却半点也探不出来。按照江湖道上的经验, 他做下这么大的案子,事先总得有接应的人,替他踩道或把风,然而张玉虎查访了两天,非 但找不到半点线索,据淮安附近一带的武林名宿和江湖人物所言,那几天甚至连陌生人也没 有见过。   张、周二人查不出所以然来,只好离开淮安,继续北上。走了两天,这一日经过了宿迁 之后,下了一场大雨,道路泥泞,忽见一辆骡车,陷在泥沼之中,车上两个人,一个是上了 年纪的学究模样的老头儿,一个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女,都下了车来抬那车把,想把陷在泥沼 中的骡车拽出,两人气喘吁吁、那骡车陷得更深了。张玉虎与周志侠下马帮忙,将骡车拽 起。重新上搭,那老学究连连多谢,少女也检祆一福。周志侠少不免和他们搭讪几句,一问 原来他们父女二人也是往山东临沂去的。那老学究道:“听说这一带路途不清,两位腰悬刀 剑,似是惯走江湖的人,不知有所闻乎?”张玉虎道:“盗贼出没的事各处都有,不止有所 为然。”那老学究越发忧形于色,道:“山东响马的厉害,素来出名。呀,要不是我要送小 女到淮阴成亲,真不愿走这条路。”张玉虎笑道:“老先生怕强盗劫了令媛的嫁妆吗?”那 老学究道:“不,不,鄙人一介寒儒,哪有什么陪嫁之物,我,我是怕强盗劫了她。”那少 女羞得满脸通红,周志侠一想确是可虑,心中想道:“反正这里到临沂不过三四天路程,就 同他们走一程吧。”正想说话,张玉虎笑道:“盗贼出没,多在晚间,老先生走的又是官 道,人来人往,白日青天,谅强盗也不敢这样大胆公然抢劫的。呀,雨已停了,可以赴路 啦。”跨上马背,唰的一鞭,不听那老汉唠叨,径自走了。   周志侠十分疑惑,催马赶上,道:“总舵主,反正咱们顺路,为什么不与他们同行?” 张玉虎道:“咱们快马奔驰,怎耐烦他们的骡马慢慢地走?”周志侠道:“咦,大哥,你平 素不是这样的人。咱们虽说有紧要的事情,耽搁一两天也算不了什么。”张玉虎笑道:“你 当真怕强盗劫了他的黄花闺女么?”周志侠面上一红,道:“若是那几个大寨的弟兄,他们 纪律甚严,当然不会做这种下流之事。但良莠不齐也是有的。咱们与他们作伴,最少可以令 他们安心?”张玉虎笑道:“我看那少女眉宇之间有一股荡气,不像是出身于书香之家的正 经闺女。二哥,你虽比我大一岁,江湖上的事情,或者我会比你熟悉一些,人心难测,我劝 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张玉虎自父亲死后,不过十二三岁,便随师友闯荡江湖,几年前便 已扬威立万,所以这次才被推举出来,作为劫贡物的首领之一。周志侠虽然是北方绿林盟主 周山民的儿子,但他一向在义军之中,仗着父亲的荫庇,江湖的阅历甚浅,与张玉虎相比。 那确是差得太远,这次他父亲要他做张玉虎的副手,就有着要他跟张玉虎历练历练的意思。 所以他虽比张玉虎大一岁,称呼上却叫张玉虎做“大哥。”他听得张玉虎这样说,不便违 拗,只好算了。   可是周志侠心中却甚不服气,暗自想道:“人家闺女正不正经关你什么事,难道只因怀 疑她不正经,就可以任由她被抢去吗?再说到人心难测,那更是笑话。凭着你我这一身武 功,难道还怕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父女?”越想越不以张玉虎为然。   傍晚时分到了崎山镇,两人至一间客店投宿,晚饭过后,那两父女的骡车也赶来了,在 同一间客店住下。那老学究见了张、周二人,又接二连三的道谢,弄得周志侠反而觉得不好 意思。张玉虎淡淡的敷衍几句,便拉周志侠进房歇息。周志侠更觉得张玉虎不近人情。   五更时分,张玉虎便将周志侠唤醒,道:“我已雇了船了,天明动身。”周志侠诧道: “从陆路上走不是更快吗?”自崎山镇到临沂,骑马从陆路走,三天可到,从沂河上溯,最 少也得四天,张玉虎道:“现在江水上涨,江水倒流,水路与陆路差不多了。咱们天天骑 马,腰骨发酸,乘船走不舒服吗?”周志侠只好依他,到了江边,忽见那两父女也在那里候 船。张玉虎眼睛一睁,未曾说话,那老学究已先拱手说道:“两位也是来搭船吗?我想从水 路走也许会平安一些,如今有两位同行,那更好了。两位小哥要一条船吗?还有没有旁人在 伴?”话中之意,似是很希望和他们同一条船。   张玉虎道:“这里船户甚多,雇船甚是方便,老先生你稍微等等吧。”言下之意,自是 拒绝要他们同船。那老学究也不强求,微笑说道:“好,那么咱们到临沂再见了。”张玉虎 正踏上船头,忽见两个鹞衣百结的叫化子走来,摇着竹杖唱《莲花落》道:   “一朵一枝莲花,有钱的大爷你莫笑咱,韩信也有讨饭日,伍子胥过昭关白了发,人有 三衰与六旺,祸福转移一刹那。大爷你肯把钱财会,一路福星到家。”唱罢,便向张、周二 人讨钱。张玉虎心中一动,取出一锭银子,双指一夹,剪开两边,暗中瞧那两父女和那两个 叫化子的神色,只见那少女眼睛一亮,那老学究则似并未留意。张玉虎心道:“到底姜是老 的辣,丝毫也没有露出来。”那两个叫化子喜逐颜开,笑嘻嘻地道:“谢大爷赏赐。”撂起 竹筒一接,只听得“和和”两声,张玉虎那两块银子掷入了他们的竹筒之中。   上船之后,张玉虎兀自沉吟,周志侠笑道:“大哥你也忒多疑了,难道那两个叫化子路 道也不对么?”张玉虎道:“你听他们唱的那支莲花落大有意思,接银子的手法也很巧妙, 定然是练过武功的人。”周志侠笑道:“我在北边也听过流丐们唱过这支莲花落,那是很普 通的讨钱曲调啊。他们人多艺熟,用竹筒接钱,百不失一,我也曾亲眼见过的,有什么稀 奇?再说,他们懂不懂武功与咱们有何相干?多少有大本领的人咱们都见过了,难道还怕两 个叫化子不成?”张玉虎不与他辩议,却忽地问道:“咱们劫到了手的那几省贡物,你运回 去了没有?”周志侠道:“我已派得力的兄弟运回去了,只有湖北省的那条玉带,因为便于 携带,我留在身上。”他们以前约定,各路所劫得的贡物都交给周志侠的父亲周山民,集中 之后,再行分配。是以张玉虎有此一问。周志侠似乎有点不悦,顿了一顿,又道:“大哥, 你若不放心,恐怕出事,不如由你保管吧。”张玉虎一笑道:“不必了,大家小心点便是。 咱们劫了贡物,若反叫别人再将它偷去,那就闹笑话了。”周志侠心道:“玉带缠在我的腰 间,哪会给人偷去,除非我是死人!”张玉虎见他不悦,也觉得自己有点过虑,便不再提。 他们的船开行之后不久,那两父女的船也跟着而来,张玉虎暗下吩咐船家留意,不让后面那 条小船与他们的船靠近。   船行了两天,一点事情也没有,周志侠暗笑张玉虎疑心太重,甚么人都要提防。张玉虎 则只是称他谈论江湖上种种险诈的事情,再不提起那两父女了。这一晚他们船泊江边,将近 午夜,忽然听得江风中送来呼救的声音,还夹着女子凄厉的尖叫声。   周志侠急忙将张玉虎叫起,两人走出船头,只见岸上黑影幢幢,马嘶人叫,离开他们那 条船不远之处,一只小船船底朝天,船户在水上载浮载沉,正在向他们这条船游来,高声呼 救。周志侠又惊又急,叫道:“大哥,你看,那两父女的船被劫了。”这时那女子的尖叫之 声,迄自在岸上远远传来,不绝如缕。   周志侠道:“大哥,怎样?”眼中露出埋怨的神情,张玉虎道:“救人要紧,咱们追赶 强盗去!”这时张玉虎也有点慌了,心中想道:“那两父女虽是形迹可疑,但究竟还不能断 定他们便是坏人。一个黄花闺女,果真落在强盗手里,咱们若是见死不救,那便是天大的罪 过!”   周志侠喜道:“大哥,我前日怪错你啦!”张玉虎道:“当小心之处便要小心,遇不平 之时便该仗义,好啦!走!”两人不待小船靠岸,立即跃起,但见马嘶之声渐远渐寂,好在 天上无云,又有月光,两人施展开陆地飞腾的轻身功夫,一路追踪下去。两人轻功虽好,到 底追不上强盗的快马,不久便失去了那股强盗的踪息。张玉虎只好借着月光,辨认路上的马 蹄,碰到歧路,而两边路上都有蹄印之时,便拣蹄印少的那条路追去,周志侠不解其敌,张 玉虎先向他解释道:“这是强盗的疑兵之计,他们想咱们向马蹄痕迹多的地方追去,咱们偏 不中他的计。”   追了约半个时辰,到了一座山下,那女子的尖叫声又隐隐可闻了,张玉虎道:“强盗的 巢穴在这里了。”两人奋不顾身,拔开茅草,傍着人声处奔去,声音越来越听得清楚了,有 强盗哈哈大笑声,有女子凄厉的叫声,一听之下,令人血脉荠张,恨不得插翅赶到,救人杀 贼。   不久到了山顶,但见群盗燃起了一堆火光,围着火堆饮酒狂笑。那女子被缚在一棵树 上,有一个强盗手拿皮鞭,正在鞭打那个老头,另一个强盗大笑道:“你的女儿做我的押寨 夫人有什么不好?偏生这样哭哭啼啼,我不喜欢强迫人家,尤其对美人儿那更没意思!”那 打手一唱一和的追那老头道:“你听到了没有?大王意思要你劝你的女儿乖乖的依从,你劝 不劝?”那老头儿紧闭着口,打手哈哈笑道:“我不信你强得过这条鞭子。”每笑一声便啪 的一鞭!   张玉虎抑住怒火,对周志侠道:“你救那两父女,我杀这班强盗!”两人大喝一声,猛 冲进去。一名强盗首当其中,张玉虎来得太快,他已无暇拔出兵刃,百忙中取起一段燃着的 干柴,向张玉虎劈面一掷,张玉虎一脚踢开,“咔嚓”一刀,刀出如风,立刻将那强盗的一 条臂膊切下,随即一招“夜战八方”,但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好几条兵器都给他的 宝刀消断了!   群盗见他如此声势,一哄而散,张玉虎左臂暴伸,向一名盗徒的后颈弯拳一夹,另一名 盗徒忽然从侧面攻来,身法快极,张玉虎心头一凛,暗道:“这人武功不弱。”急用穿花绕 树身法,侧身一让。眼光瞥处,但见暗袭他的竟是一个粗壮的女人,浓眉大眼,女生男相, 比那个盗魁还凶恶得多,一见之下,就令人有说不出的厌烦。更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十只手 指竞是如同乌爪一般,指甲乌黑发亮,最少也有三寸,十只指甲、都套有指环,摩擦之时, 铮铮作响。张玉虎刚一闪开,她的十指长甲又已迎面抓到,张玉虎正待运掌拍去,忽见她的 掌心也是隐隐透着黑气,张玉虎再侧身一让,待到她第三次抓来时,张玉虎“嗤”的一声撕 下了一幅衣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下子将她的手腕束着。原来张玉虎是怕她掌心有 毒,故此要用破布来隔,不敢沾上她的肌肤。   就在这时,那盗魁亦已骤然攻到,他使的是一对判官笔,出手竟然又快又狠,双笔一 出,左指“阳白穴”,右指“太仓穴”,昏夜之中,只凭着那堆柴火远远射来的微光,认穴 竟是不差毫厘。张玉虎喝声“来得好”,左手用力一拗,“咔嚓”一声,将那女贼的手腕拗 折,腾出手来,向那盗魁的衣领一抓,同时缅刀扬空一闪,铛铛两声,将盗魁那对判官笔反 碰回去,几乎砸着了他自己的面门。   那盗魁也好生了得,竟然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借着那双笔一碰之力,拧身一闪,不但闪 开了张玉虎的刀锋,而且避开了他那搂头的一抓。张玉虎一抓落空,正待进招,但听得那女 贼一声厉叫,左手一扬,手指上所套的五只指环,突然脱手飞出,身形也随之迅速扑来。张 玉虎见她折了一条手臂,居然还是这般凶狠,也不禁暗暗吃惊,当下脚尖一点,腾空跳起, 两枚指环从他鞋底擦过,另两枚指环给他缅刀磕飞。但那女贼的暗器手法甚为奇妙!五枚指 环。虽是同时发出,缓急之势却大大不同,张玉虎只道都已避开了,哪知身形刚一落地,忽 听得脑后风生,她的第五枚指环才刚刚打到。张玉虎身形未稳,难以闪避,只得使出铁指禅 的功夫,反指一弹,将那枚指环弹开,转过身来,正好与那女贼打个照面。但听得她发出一 声怪笑,作势欲扑,却忽地一个转身,与那盗魁一齐逃了。   张玉虎大怒,拔步便追。本来他刚才要取这伙强盗的性命,易如反掌,只因他心有所 疑,想拿下活口讯问,所以一直都没施展杀手,哪知给这女贼一搞,不但群盗尽逃,连那个 盗魁也走得远了。张玉虎哪里肯舍,发起一股急劲,看看就要追到女贼的背后,却忽然听得 后面周志侠发出了凄厉的叫声!   张玉虎大吃一惊,急忙止步,那女贼哈哈笑道:“一条手臂换两条性命,值得之至。 喂,张玉虎,你敢不敢与老娘再战三百回合?”张玉虎情知中计,又急又怒,只得舍了敌 人,回头救友。   跑了几步,忽觉指头有一种麻痒痒的异感,张玉虎低头一看,只见中指指尖瘀黑一片, 而且有一条黑气,正在向掌心延展。张玉虎心头一凛,这才知道那女贼的指环也是用毒药炼 过的,怪不得她说什么“一条手膀换两条性命”。幸好张玉虎发现得快,那黑气尚未到掌 心,立即玄功内运,将毒气都迫到指尖,教它暂时之间不能发作。缓了片刻,周志侠的叫声 又传了过来。既愤怒而又凄惨,入耳刺心,令人难以忍受。张玉虎甚为奇怪!周志侠对付的 只是一个寻常的盗徒,却何以抵御不住?但这时他已无限思索,心头悬念的只是周志侠的安 危。”   却原来就在张玉虎追捕盗魁的时候,周志侠竟然意外的受到了暗算。当时他急着要去解 救那个女子,冲到那棵树下,但见那女子被绑在树上,正自宛转呻吟,那老学究被鞭打得衣 裳碎裂,身上现出一条条的血痕,委顿地上,连叫声都嘶哑了。周志侠义愤填膺,一记重手 法就将那名打手击倒,顺手点了他的麻穴,无暇讯问,立即给那女子脱绑。那女子满眼泪 光,向他徽微点首,表示谢意,原来她的口中也被塞了一团碎布。脱绑之后,才将这团破布 取出,立即盈盈下拜,嘶哑说道:“先生大恩,永世不忘!”周志侠做了一件好事,心中舒 畅之极,俯身待要将她扶起,忽地想到人家是个书香女子,双手刚刚沾着她的衣裳,又慌不 迭的缩了回来。正自不知如何是好,陡然间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周志侠这一惊非同小 可,尚未转过身躯,那女子忽然一跃而起,软绵绵的手掌在他胸口一按,笑道:“多谢先 生!”   周志侠尚未知道是受到那女子的暗算,反手一掌,刚刚把背后暗袭的敌人震退,忽觉阀 口一阵发闷,眼前满天星斗,刚才被点了穴道那名强盗不知怎的又跳了起来,挥动马鞭,向 他夹头夹脑地打下。周志侠强忍怒气,猿臂一振,将那条马鞭夺了过来。只见又是一条黑影 向他扑到,周志侠稍定心神,睁眼一瞧,竟然是那个老学究,原来刚才在背后偷袭的人就是 他。但见他舞着一柄尖刀,正在发出狞笑。   这一刹那,周志侠几乎疑心是在噩梦之中,闪避稍迟,唰的一声,衣襟竟被那老学究模 样的人一刀穿过,周志侠大怒喝道:“你怎的恩将仇报?”真气一动,禁不住“哇”的一声 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那女子嘻嘻笑道:“多谢先生大恩,让你全尸就是。七叔。要了他那条玉带,赶快走 吧。反正他己中了我的七阴掌了。”那老学究“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要亲眼见他死 了,这才放心,哼,你倒仁慈起来啦?咱们干这一行的讲究的是斩草除根!你又不是不知 道:“那女子道:“我就怕他那位朋友回来。”那老学究道:“待得那小子回来!咱们早已 把他收拾了。”   周志侠气得七窍生烟,这才知道是中了人家的诡计。原来他们并不是父女,根本就是那 班强盗一伙的人,这时但听得背后刀声嗖嗖,而面前又是鞭影翻飞,周志侠大吼一声,展开 家传的金刀刀法,反手一劈,那女子“哎唷”一声叫道:“好大的力气!”说时迟,那时 快,但听得唰的一下,周志侠没有劈中那女子,肩头却先着了那老者一鞭!伤口裂开,毒性 发得更快。   不过片刻,周志侠的手臂又被那女子削了一刀,幸亏没有所断骨头,但已是叫他疼痛难 当。周志侠忍痛力战,再过片刻,便觉眼前一片模糊,发出的招数,根本就挨不着敌人的 鞭,那女子道:“七叔,还不下手更待何时?”那老者道:“你身法轻灵,将他的琵琶骨一 刀挑了就是!”原来周志侠虽受重伤,困兽之斗,仍是非同小可,老头和少女都不敢太过欺 身冒进。周志侠缩小圈子,把一口金刀舞得风雨不透,尤其紧紧护着肩上的琵琶骨和咽喉心 口等处要害,又苦撑了一些时候,渐渐感到力不从心!那女子虚晃几刀,作势要挑他的琵琶 骨,周志侠本来已是视物不清,再给她用“花招”扰乱眼神,更是难以应付。那女子乘着他 连斫两刀“上手刀”,守护上盘之际,突然柳腰一折,一刀所中他的脚踝,这一刀斫得甚 重,周志侠大叫一声,登时倒在地上。   且说张玉虎疾跑回来,到得正是时候,那老者正要补上一鞭,鞭梢离开周志侠的天灵盖 不到三寸。忽听得“呼”的一声,那老者的长鞭给震得反荡起来,张玉虎人还未到,暗器先 发,一颗铁莲子打出,紧跟着一声大喝,凌空掠起,立即一刀劈下。   那老者见他神咸凛凛,有如飞将军从天而降,吓得心惊胆裂,长鞭一扔,立即便逃。那 女子走得稍慢,双刀一劈,如何招架得住?不但两口柳叶刀断成四片,虎口也给震裂,那女 子吓得魂不附体,和衣一滚,不顾山上的荆棘石子,急忙滚下山坡,饶是她滚得快、刀风过 处,仍然被张玉虎削去了她的一绺头发。   张玉成一看,只见周志侠已成了一个血人,他心中虽是痛恨敌人,亦只得暂时饶了他 们。当下把周志侠扶起,只见他胸前衣裳碎裂,现出了一个瘀黑色的手印。   张玉虎用一层布包着手掌,捏着周志侠的手腕,力透指尖,在他关元穴上一掐,这是江 湖急救之法,比掐人中更为见效。但见周志侠上身微微颤战,喉头咯咯作响,过了片刻,吐 出了一口带血的浓痰,眼睛也慢慢地张开,凄然的望着张玉虎说道:“大哥,我后悔不听你 的说话。”   张玉虎心头一沉,想道:“我这样用力掐他,他竟然不知道疼痛!”勉强笑道:“走江 湖的人,哪一个没有受过暗算?何须放在心上。”试取出解毒散来给他外敷,再替他推血过 宫,哪知一点效力也没有,周志侠面上的黑气反而越来越浓了。   周志侠忽道:“大哥,你摸一摸我的腰胯,”张玉虎如言一摸,半晌不语,周志侠叹口 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湖北省的贡物——那一条玉带已给那人拿去啦。我帮不了你的 忙,反而给你累事了。”张玉虎道:“给贼人拿去,将来追回来便是。二哥,你的英雄气概 哪里去了,受了一点点挫折,就值得唉声叹气么?”张玉虎装作若无其事,用意不外是安定 他的心神。但周志侠自己身上受了重伤,如何能不知道危险?当下说道:“那么追回贡物与 报仇的事都拜托你啦。有你作主,我很放心。还有一件事情拜托你的,请你善言安慰我的爹 爹。”   张玉虎道:“别胡思乱想!”话虽如此,他看着周志侠如此神情,也不禁暗暗惊心。” 正自无法可施,忽听得有拔动茅草的声音,张玉虎心道:“好呀,这些贼子真是欺人太甚, 敢情是来窥探我们死了没有的?来得正好,且待我先杀他几个给周哥报仇。”随手在地上捡 起了几粒石子,只待敌人一现身形,便要立刻将他们击倒。   但听得嚎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玉虎心道:“这两个贼人的武功原来只是三四流的角 色。”心念未竟,忽听得那两个蔽在茅草中的人放声唱道:“一朵一枝莲花,有钱的大爷你 莫笑咱,韩信也有讨饭日,伍子胥肯过昭关白了发。人有三衰与六旺,祸福转移一刹那。大 爷你肯把钱财舍,一路福星照到家。”正是张玉虎临上船之前所听到的那支《莲花落》。   张玉虎将石子放下,霍地站起来道:“你们来做什么?”来的正是那两个乞丐,笑嘻嘻 地说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是来给两位舵主消灾来了。”张玉虎心头一动,道: “你们早知道了今之事么?”那两个叫化子道:“我见两位舵主头上灾星高照,早猜到了几 分啦,不过还未想到他们下手如此狠毒。”张玉虎道:“你们是丐帮弟子么?”那两个叫化 子道:“张舵主,你若信我,就请把贵友交给我医。若是不信,那也就不必盘根问底了。”   张玉虎打量了他们一眼,哈哈笑道:“江湖上的朋友讲究的就是这一个信字,好,我将 我这位拜把的兄弟交给你们了。”并非张玉虎容易信人,而是他善于当机立断。要知周志侠 已是命在垂危,即许那两个乞丐包藏祸心,也无须来暗算他且这两个乞丐的武功与他相差甚 远,料他们也不敢冒这性命之险,在自己面前做弄手脚。   那两个乞丐将周志侠翻来覆去的检视了一下伤势,说道:“请张舵主和贵友屈驾到我们 叫化窝里暂住几天。”张玉虎道:“在这里没法医么?”那两个叫化子笑道:“若是这么容 易医治,也称不上是七阴毒掌了!”张玉虎所学的武功之杂,在小一辈中无人可以与之相 比,却也未曾听过“七阴毒掌”的名称,听他们说得如此骇人,也禁不住心中一凛。左首那 个乞丐取出三口银针,排成一个品字形插进周志侠的胸膛,银针插进一半,露出一半,倾刻 之间,露出的那半截银针,都变了黑色,张玉虎不禁骇然,那乞丐道:“这只能暂时阻遏毒 性发作,若要连根拔除,最少还得三天。张舵主你中的只是毒指环,要比贵友中的毒轻得 多,我倒可以在这里便替你医治,不过要请你忍受一点疼痛。”张玉虎早已运用上乘的内 功,将毒气都迫在指尖,面色毫无异状,不想那两个乞丐也看了出来。   张玉虎笑道:“两位果然高明。小可所受的伤,不必两位费心了。”说罢,拔出缅刀, 用刀尖在左手中指上轻轻一划,割开了一线裂缝,只见一股黑色的血液如箭一般的射出来, 射到茅草上,茅草登时枯萎。过了一会,射出的血由黑变红,张玉虎微微一笑,撕下了一小 幅衣襟将指头裹好,问道:“请教两位高明,我所受的毒可去尽了么?”那两个乞丐好生惊 异,同声说道:“张舵主如此神功,当真是世所罕见,怪不得江湖上许多老英雄,提起你来 都要翘起拇指。”张玉虎本来可以让他们代治,他之所以自运神功,拔毒疗伤,乃是提防那 两个乞丐万一有甚异心,故此稍露一手,把他们震住。   看那两个乞丐的神情,却似是诚心来替周志侠治伤的,对张玉虎这手,确是衷心佩服, 并未生出猜疑。当下张志虎将周志侠背起,随他们下山,约走了一个更次,到了一痤大屋前 面。大屋建得好似堡垒一般,有好几重铁门,每一重铁门都有乞丐把守,张玉虎随着他们进 到里面,登上大堂,但见家私杂物,甚为华贵,但执役往来的人却都是鹞衣百结的叫化子。 那两个乞丐道:“请将贵友放下来吧。”随即召来了一个健丐,叫他将周志侠搬到后堂,张 玉虎在大堂上隐隐可以看到后面闪出来的火光,侧耳一听,有沸腾的水声。   张玉虎站起身来,靠近栏杆,望进里面,但见那里正生着一大祸沸水,锅下火光融融, 烧得甚为猛烈,一个乞丐已将周侠的衣眼剥光,抛进锅内。张玉虎正自看得出神,先头那个 乞丐也走了过来,哈哈笑道:“张舵主敢情是不放心么?咱们做叫化子的虽然饿得发慌,还 不至于将贵友煮熟来吃的。”张玉虎曾听黑白摩诃说过印度有这么一种治毒的方法,不知何 时传到了中国的丐帮之中,当下心中释然,拱手说道:“两位说笑话了。”   宾主坐定,张玉虎道:“多承两位仁心相救,还未请教高姓大名。”那两个乞丐笑道: “我们都是跑腿的角色,岂敢居功?做叫化子哪有什么正经名字,不问也罢。”张玉虎道: “那么贵堂主可在家吗?可容小可谒见?”丐帮中地位最尊的是帮主,其次则各省有一个堂 主,统率群丐,张玉虎见这间大屋如此气派,料想定是山东丐帮的堂主所居,故而有此一问。   那两个乞丐道:“这里没有什么堂主,无人招待,怠慢你了。”张玉虎甚为纳闷,心中 想道:“难道他两个便是主人?但以他们的武功而论,却又似乎不够资格做一省的堂主。” 过了半晌,但听得屋内人来人往的声音,间中还传出磨刀擦剑之声,张玉虎不便动问,虽然 不俱,却也有点忐忑不安。   那两个乞丐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闲扯,过了半晌,张玉虎忍不住了,又问道:“山东省 绿林的情形,小弟略知一二,但却从未听说过有这般一股狠毒的贼人,两位仁兄是本地人, 可知道他们的来历吗?”那两个乞丐道:“能用七阴掌伤人的当然是七阴教的人。”张玉虎 道:“七阴教是新起的一种邪教么?”那两个乞丐一个说:“大约是吧?”一个说道:“我 们亦不知其详。张舵主,你有一位老朋友,大约会知道:“张玉虎奇道:“我有什么老朋 友、在这儿吗?”那乞丐道:“派人请他去了,可不知他会不会来?”张玉虎道:“究竟是 谁?”那乞丐笑道:“张舵主见了自然认得,我们可不敢直呼其名。”   张玉虎越发纳闷,只好再和那两个乞丐闲扯,那两个乞丐大谈做叫化的生涯,例如怎样 装残废讨钱啦,怎样偷鸡吃啦,怎样制伏恶狗啦等等,说得津津有味,张玉虎越听越是心 焦。过了一会,忽见一个乞丐,穿着七色不同的破布缝成的衣服,走了进来,两个乞丐立即 起立垂手,张玉虎心道:“正主人到底来了。”方欲动问,那个乞丐忽地捧起一根竹杖,对 张玉虎恭恭敬敬地说道:“请张舵主用这根竹杖在神坛上打三下,若然还未惬意,我愿意替 帮主受杖!”此言一出,张玉虎不觉大惊失色,有如坠入五里雾中!   丐帮中的弟子,在出外行乞之时,以身上所背的麻袋分级,最高的是九袋弟子;在窑内 (丐帮术语,称居处为“窑”。)执事的则以衣裳所用的碎布种类来分级,这个乞丐身上穿 着七色不同的碎布所缝成的衣裳,那即是说,他在丐帮中的地位相当于七袋弟子,地位是很 高的了,各省的堂主,有些也未必是七袋弟子呢。以一个七袋弟子,执仆厮之役,恭恭敬敬 的来接待客人已是一奇,但这还不足令张玉虎吃惊,令他大感惊奇的是那根竹杖!是那个七 袋弟子的说话!   那根竹杖碧绿如玉,共有九节,竟是丐帮帮主的法杖!那个七袋弟子请他用本帮法杖在 神坛上敲打三下,这是丐帮帮主向人赔罪的最隆重的仪式,亦就是“负荆请罪”的意思,试 想以至尊的帮主,而要向人负荆请罪,其严重可知。而且那个七袋弟子还声言愿替帮主受 杖,好像害怕张玉虎不肯宽恕他的帮主一般!   张玉虎惊骇之极,如何敢接,那七袋弟子惶恐说道:“张舵主拒绝见我们的帮主么?” 张玉虎道:“这是什么意思,务请言明!”这刹那间,他心中起了无数猜疑,莫非劫贡物的 那伙强人是丐帮的?莫非丐帮帮主误杀了他的那位朋友?要不然何以如此郑重的前来赔罪? 但这些猜疑他又一个一个的自己驳翻,更奇怪的是,据他所知,丐帮帮主自上一任的毕擎天 被废立之后,一直便由北京的长老郑国有代行帮主职权,未闻有正式推出帮主,若然这个七 袋弟子口中的“帮主”便是郑国有,那么一则他与郑国有毫无过节,二则郑国有又怎的会在 此间?   只听得那个六袋弟子说道:“本帮弟子只知听从帮主的吩咐,别的不知,帮主说若然不 蒙贵客宽恕,他实无颜与贵客相见。”张玉虎好奇之心大起,只好接过那根竹杖,在神坛上 轻轻敲了三下。   但见角门倏地打开,一个乞丐穿着九色不同的碎布缝成的衣裳,扶着拐杖,走了进来, 张玉虎叫道:“毕、毕大哥,原来是你。”毕擎天一揖到地,逍:“张兄弟,我实无颜见 你。多蒙你宽恕我。”   原来毕擎天当年因为背叛义军,害得叶宗留、叶成林两叔侄逃亡海外,后来他又被朝廷 所疑,伤在御林军统领娄桐荪之手,幸得张丹枫救他。当时潮音和尚等一班人本来要杀他 的,张丹枫念他的祖父毕凌虔曾助张士诚驱逐元兵,他的父亲毕道凡又曾是武林中的领袖人 物,故此劝止众人,而且帮他挡住官军,让他逃走。   毕擎天受了那次教训,终于悔改。八年来闭门不出,尽心将他毕家的独门武功,传接给 丐帮弟子,弟子们由他调度,也给丐帮立了几次功劳,丐帮各长老念在他世代祖先,都是丐 帮帮主,见他诚心悔改,便由他继承先人衣钵,复任丐帮帮主。   张玉虎以前是最恨毕擎天的一个人,但这时见他用丐帮中最隆重的礼节赔罪,确是诚心 悔改,痛悟前非,立即哈哈大笑道:“毕大哥,恭贺你重任帮主,旧事再也休提!”毕擎天 道:“张大侠好么?”张玉虎道:“我师父在苍山,多谢你问候。”毕擎天道:“你师姐 呢?”张玉虎道:“也与成杯大哥在东海抗倭,两夫妻同心合力,将东海十三个小岛建成了 金城汤池,比起你们以前在义军之时,规模更大了。”毕擎天喟然叹道:“故人皆胜从前, 令我又羡又愧!”张玉虎笑道:“说过不提往事,怎么你又提了?”   说话之间,忽听得周志侠在后堂沸水锅里的隐隐呻吟之声,毕擎天道:“好,知道疼 痛,那便好了。”先前那两个乞丐进去换出了一桶沸水,毕擎天叫他们提来一看,桶中水色 墨黑,张玉虎不禁骇然。毕擎天道:“大约再换七锅沸水,到水色由黑而白的时候,身上的 毒才算完全拔除。那时再用我们的草药外敷,三日之后,便可痊愈。”张玉虎道:“这七阴 毒掌,真是骇人,毕大哥可知道他们的底细么?”毕擎天道:“创立七阴教的乃是一个女魔 头,你们两位所遇到的那位少女正是教主的女儿。”张玉虎道:“那个老学究模样的人 呢。”毕擎天道:“那不过是他们教内的一位香主,武功不高,为人却是老谋深算。”张玉 虎想起自己自幼便行走江湖,也着了他们的道儿,不禁面上一红。   张玉虎心中无数疑团,一时之间,不知从哪里问起。毕擎天道:“今日只怕还有一场恶 斗,在敌人未来之前,我们正好倾谈。”张玉虎道:“七阴教会到此生事吗?”毕擎天道: “我看九成会来,能解这七阴毒掌的,只有我们丐帮,他们定会到此查问。”张玉虎道: “我看他们只是毒掌厉害,武功并不很强。”毕擎天道:“不,他们教中最厉害的两个人物 都还未出,张兄弟等下你若斗那教士,千万不可轻敌。”张玉虎道:“多谢大哥指点。请问 大哥,你怎么会知道他们这次向我们暗算的?”   毕擎天道:“我是上个月复任帮主的,不过,在去年冬天,你们在雁门关外召开英雄大 会,拟劫贡物的事,我则早已知道的了。”张玉虎道:“我们曾有英雄帖给你们的翔长老。 郑长老当时说他只是代理帮主的职务,一时未便答应。”毕擎天道:“郑长老来问我的意 思,我说这既是天下英雄公决的事情,丐帮自不应置身事外。上月本帮长老们宽恕我的过 错,要我复任帮主,我以待罪之身,无颜与你们共图大事,只有暗中助你们一臂之力,以谋 带罪立功,所以我叫本帮弟子,将那些准备与你们作对的人,先行查个清楚。”   张玉虎拍掌笑道:“妙啊,贵帮弟子遍布江湖,承你们如此相助,那就等于给我们添了 无数耳目了。”华擎天道:“聊尽绵力,稍赎前衍,何足挂齿?据我们打听所得,这七阴教 教主便是要与你们作对的人。”张玉虎问道:“七阴教教主是什么来历?”毕擎天道:“武 林中有一位行辈甚尊的老道,名叫赤霞道人,你是定然知道的了?”张玉虎道:“何止知 道,约在十年之前,赤霞道人曾率领一班邪派高手,到苍山想找我的太师祖挑衅,最初与我 的师父打得不分上下,后来被我的师祖杀得狼狈而逃,那一场大战,我就曾在场目击。赤霞 道人的第二个徒弟阳宗海,以前曾任大内总管,更是我们的死对头。”   毕擎天喝了口水,润润喉咙,继续说道:“这事情便是由阳宗海而起。赤霞道人有三个 徒弟,武林中人所皆知……”张玉虎插口道:“大徒弟盘天罗,二徒弟阳宗海,三徒弟蒙元 子,这三个人我都和他们交过手。算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毕擎天道:“但他还有一 个徒弟,却就很少人知道了。”张玉虎道:“是谁?”毕擎天道:“是个女的。”张玉虎奇 道:“可没听悦过赤霞道人收有女弟子啊。”毕擎天道:“这个女弟子入门最先,在赤霞道 人门下不过五年,后来便离开师门了。她离开赤霞道人之时,连盘天罗都还未入门呢。”张 玉虎道:“如此说这女的才是他的大弟子了?”毕擎天道:“不错,这女弟子名叫阴蕴玉, 本来是赤霞道人一个老朋友的女儿,那位朋友临死托孤,把女儿交给赤霞道人抚养,那时阴 蕴玉才十二岁,过了五年,她长成了一个享亭玉立的少女,赤霞道人见色起心,想奸污她, 阴蕴玉逃出师门,藏匿苗山之中,不知是甚机缘凑巧,学会了苗疆中各种秘制毒药,又嫁了 个最会使毒的高手。她以前因为得赤霞道人的宠爱,赤霞的本领,一古脑儿都传了给她,再 学了苗疆使毒的邪派武功,厉害之处,那是远非赤霞道人那三个徒弟可比了。阴蕴玉叛出师 门之后,三十年来,收了许多弟子,起初是为了防备师父来侵害她,后来则自成一派了。” 张玉虎道:“赤霞道人寻找过她吗?”毕擎天道:“赤霞道人乃一派宗师,自顾身份,他还 生怕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呢!掩饰都来不及,哪敢找她?她则因为忌惮师父,虽然自立做了一 个邪教的教主,却也不敢在江湖露面。”张玉虎道:“怪不得没人知道。”毕擎天道。“这 阴蕴玉以自己的姓氏取名,所创的邪教便是七阴教了。”   说到此处,忽听得奔跑的脚步声。远远传来,毕擎天道:“七阴教的教主率领徒众来 了。好,我简略一点将这件事情说完吧。”随即吩咐那个七袋弟子传令,叫丐帮帮众在三道 铁门之内布防。正是:   方喜故人能革面,又惊强敌上门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回 妙技震矫娃 丐帮胜敌 神威惊教主 怪客提亲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回 妙技震矫娃 丐帮胜敌 神威惊教主 怪客提亲   毕擎天略作安排之后,继续说道:“赤霞道人前年逝世,阴蕴玉知道之后,方敢在江湖 上出头露面,七阴教也渐渐为人所知,到了去年冬天,那老不死的狗皇帝终于死了,接着便 是你们的英雄大会,各省贡物相继被劫,哈,张兄弟,你们干得真是令人痛快。拿酒来!” 毕擎天曾被明英宗祈镇诱降,弄得身败名裂,事隔多年,甚至在祈镇死后,提起他仍是恨恨 不休。   就在此时,呼啸之声已是渐来渐近,但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老叫化们听着: 我与你们丐帮井水不犯河水,识相的快把那两个小子送出来!”隔着三重铁门,那声音仍是 极为刺耳,张玉虎心中一凛,说道:“这七阴教主确是不可轻敌!”毕擎天道:门上她在外 面鬼叫,现在还不必理她!”门外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叫道:“好呀,你们不给面子,可休怪 我手下无情!”接着是“轰隆”,“轰隆”的撞门声,砖头碎裂泥块落地声,嗖嗖的冷箭 声,爬上墙头的嚓嚓脚步声,丐帮弟子的呼喝与七阴教徒的怪啸声,毕擎天喝道:“天堂有 路你不进,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好呀,你们要来送死便请来吧!”声音也隔着三重铁门送出 去,荡起的回声铿铿锵锵,有如金铁交鸣,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张玉虎大为诧异,想道: “毕擎天的琵琶骨在八年之前被娄桐荪捏碎,当时虽得我师父的‘小还丹’保着元气,按说 武功早已废了,怎的内劲还是如此沉雄。”   毕擎天不理外面的纷扰,在厮杀声中继莲说道:“各省的贡物相继被劫,震动天下,这 时阳宗海的剑术已经练成,又复蠢蠢欲动,他便暗中出来奔跑,想拉拢三山五岳的人马与你 们作对。”张玉虎笑道:“他大约还在做着复任大内总管的美梦。”毕擎天道:“各省贡物 被劫的事情虽已轰动天下,但各省的督抚却讳莫如深,不敢禀奏皇上。阳宗海想出了一个毒 计,计划把你们劫得的贡物再抢回去,这要比公开露面替哪一省保护贡物更可以邀功逞 能!”张玉虎心头一动,想起了劫贡船的那个使独脚铜人的虬须汉子,但已无暇向毕擎天细 问。只听得毕擎天续道:“那厮不知怎样打听到了他师父这段秘密,知道他还有一个武功高 强、毒掌厉害的师姐,于是便去游说他的师姐、阴蕴玉虽说对师门毫无感情,但如今赤霞道 人已死,她被抑制了这么多年,也颇想趁这机会,令七阴教名扬天下,就这样,她便受了阳 宗海的煽惑,出来与你们作对了。”   话刚说完。丐帮弟子进来报道,七阴徒众已攻进了第二道铁门。毕擎天喝了一大盅酒, 朗声说道:“把第三道铁门打开,让她们进来。”随即又吩咐一个丐帮弟子道:“给我再拿 一大缸酒来。”   毕擎天喝了一大盅酒,意态甚豪,朗声说道:“八载幽居,髀肉复生,今天只怕又要再 为冯妇了,张兄弟,我且和你喝酒观战!”这刹那间,张玉虎好似看到了义军时代的毕擎 天,身虽残废,仍不愧是一世之雄,但令张玉虎不解的是:听他口气,分明是要出手,如何 以又要和他喝酒观战。   阶下是一片很大的演武场,毕擎天吩咐将酒席搬到阶前,第三道铁门一打开,七阴教徒 潮水般的涌进,刚才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叫道:“好哇,原来这小子就在这儿!哈,居然还是 帮主的贵客呢!我老婆子可要向毕大帮主讨人了,你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张玉虎一看,说 这话的乃是一个干瘦的老妇,披头散发,脸上有一片片的疤痕,奇丑无比,张玉虎奇道: “这就是阴蕴玉么?”他想象中的七阴教主,定有几分姿色,要不然当年的赤霞道人也不会 想奸占她的身子了,纵然老了,也不应如此丑法。他却不知,阴蕴玉在苗疆饲养毒物,以身 试毒,给毒蛇、蝎子、蜈蚣之类的毒物咬得她遍体伤痕的。   毕擎天喝了一口酒,哈哈笑道:“只有叫化子向别人讨东西,哪有反过来向乞丐钵中讨 食之理?”七阴教主大怒,把手一挥,教徒一拥而止。张玉虎便待下阶迎战,毕擎天特地按 住道:“稍待无妨!”   刚才在三道铁门布防的丐帮弟子如今都聚在一起,与七阴教的徒众人数大约相等。七阴 教徒用的都是淬过毒药的兵器,其中有几个练成了七阴毒掌的犹为厉害,丐帮弟子则一律使 用棍棒。那七阴教主阴蕴玉见毕擎天与张玉虎都不动手,她也只在阵中指点,待机冲上石阶。   双方激战甚烈,丐帮弟子似乎声势稍弱,七阴徒众好像潮水般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的 卷过来,但丐帮弟子同进同退,首尾相连,数十条棍棒布成了一道铜墙铁壁,将卷过来的 “浪头”一次又一次地打了回去,张玉虎看了一会,恍然大悟,原来每个丐帮弟子,他的身 法步法部是按着“八门”“五步”丝毫不乱,所谓“八门”,即是指八个方向,根据“八 卦”的坎、离、兑、震、龚、乾、坤、良八个方位而来,“五步”即是指五个立足的位置, 根据“五行”的金、木、水、火、士五个方向而来,“五步”用武学的术语来说,即是:前 进、后退、左顾、右盼、中定。“八门”“五步”的进退变化,甚为复杂微妙,最难得的是 几十个丐帮弟子,步履如一,倏进倏退,配合得妙到毫颠。   丐帮的“降龙棒法”乃是武林一绝,这些丐帮弟子虽然因为功力尚浅,威力未能尽量发 挥,但数十条杆棒合起来的威力却已是非同小可,但见双方打得翻翻滚滚,一会儿是七阴徒 众包围了丐帮弟子,一会儿又变成了丐帮弟子反过来包围了敌人。   交战双方,高呼酣斗,有如千军万马,陷阵冲锋,七阴徒众有半数以上是女子,呼啸之 声,比男子的更来得尖锐刺耳,不过一盏茶的时刻,双方都已有人受伤。丐帮的人恃着有解 毒秘方,而且又在本帮巢穴,伤的人数虽然较多,丝毫不影响土气。七阴徒众的那些女子, 差不多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强敌,眼见同伴一个个的受伤倒地,丐帮的降龙棒打得又重, 每个受伤的都禁不住号叫呻吟,女子的勇气到底逊于男子,受伤的渐渐增多,未伤的也越战 越怯,阵形渐渐散乱。   七阴教主见败象显露,蓦地一声长啸,伸出十指长爪,身形疾起,一爪就将一个七袋弟 子抓伤,另一个七袋弟子横捧一挡,给阴蕴玉横掌一击,“咔嚓”一响,登时折断。阴蕴玉 冲开了一个缺口,立刻奔上石阶,丐帮弟子阵形一变,十几条杆棒兜头拦击,阴蕴玉双手抓 下,眨眼之间,就折断了四五条杆棒。但她身上也中了两记,打得她怒从心里起,恶向胆边 生,奔离方,绕坎位,啪啪两掌,又将两名七袋弟子打伤,连胸骨都打碎了。但见她身法快 极,出手有如闪电,一有空隙,立刻穿身而进,毒手伤人,登时把强弱之势扭转过来。又再 奔上石阶,冷冷说道:“张玉虎,是你闯下来的祸!你却想置身事外么?”   毕擎天道:“张兄弟,你小心应付,记着八门五步的变化。”张玉虎这才知道毕擎天刚 才要他观战,为的就是要他熟悉阵形。   张玉虎撕下两块衣襟裹住了拳头,叫道:“七阴教主,何苦令你那些女弟子多所受伤, 我与你单打独斗一场。”阴蕴玉冷笑道:“你自身难保,却为丐帮弟子讨饶来了?七阴教恩 怨分明,丐帮弟子伤了我多少徒众,必须十倍偿还!”话声未毕,双掌合拢,蓦地一圈,立 刻向张玉虎痛下杀手。张玉虎使出“穿花绕树”身法,身形一转,估量已脱出她双掌圈子, 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这一掌用的是“大力金刚掌法”,威猛无伦,立意要与那七阴教 主较量一下功力。哪知这一掌劈下,竟被七阴教主单掌一托,用极阴柔的掌力轻描淡写的一 举化开,竟是试不出她功力深浅。说时迟,那时快,七阴教主右手一伸,五根指甲忽地疾弹 而出,她每根指甲都有五寸来长,乌黑发亮,一弹指便发出了一股腥风,高手比斗,只差毫 厘,张玉虎料不到她有此毒招,连上指甲,手臂等如平空多伸长了半尺,险些给她长甲抓伤 面孔,幸而他有黑白摩诃所传接的瑜伽功夫,当下含胸凹腹,肩头一滑,七阴教主的五根长 指甲从他肩头滑过,虽然撕下了一片衣裳,却没伤着他的皮肉。张玉虎变招快速,使出了铁 指禅功,以指还指,“卜’的一声,点中了她的手腕。   七阴教主但觉虎口一麻,手臂软绵绵的垂了下来,忙将真力凝聚,气贯指尖,一个转 身,五指又疾弹而出,张玉虎见铁指禅功也伤不了她,吃惊非小。却不知七阴教主比他还要 惊奇,她在苗疆苦练了几十年,只道挟技出山,便可以一鸣惊世,哪知第一次碰到这个小伙 子便不能取胜,心中想道:“幸亏他怕我毒掌,用布裹着拳头,指力不能尽量发挥,要不然 只怕我更禁受不起。怪不得阳宗海说他是张丹枫徒弟,叫我定要小心。”   刹那之间,两人已各自以上乘武功交换了几招,招招险绝,彼此都不敢让对方触及身 体,端的是未接便收,稍沾即退,迅逾飘风,胜负之际,往往只差毫发,看得毕擎天都不禁 暗暗惊心。战到分际,七阴教主一声怪啸,双掌滚滚而上,使出七阴绩掌的杀手功夫,忽掌 忽指,似点似戳,一抓一撕,真似鬼魁一般,令人防不胜防。张玉虎扛起精神,施展出浑身 本领,脚踏“穿花绕树”的步法,左手用玄机掌法,右手使五行神拳,猛若洪涛,柔如柳 絮,这才堪抵敌得住。但时间一长,七阴教主每一弹指便发出的一股腥风,却令到张玉虎头 昏目眩,作闷欲呕,渐渐觉得力不从心,张玉虎急忙暗中运气抵御。他学的是正宗内功,抵 御外邪侵袭,最具神效,但如此一来等如分心二用,他所使的五行神拳威力大减,玄机掌法 的变化也不似初时那样缥缈空灵,越发被七阴教主占尽上风!   昨晚被张玉虎打断了一条手臂的那个女贼叫道:“师父,请你把他两条手臂卸下,给我 讨还利息!”这女贼貌似男人,说话也是粗鲁无比,七阴教主道:“好,我自然会替你报 仇!”身形一起,长臂暴伸,一抓照张玉虎顶心抓下。她料定张玉虎若要免肝脑涂地之灾, 定必要双掌硬接,那时她一抓便可以将张玉虎的琵琶骨抓碎,张玉虎的两条手臂便保不住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尖叫道:“妈,不要弄他残废,生擒他好啦,咱们 还要将他换好东西哩。”七阴教主略一踌躇,张玉虎何等机灵,急使瑜伽术中的缩骨功夫, 肩头一塌,七阴教主的指爪在他肩上一掠而过,张玉虎已脱出身来,反手一穿,用“小擒拿 手”近身缠斗的猿爪功夫,以攻为守化解了七阴教主的毒招。七阴教主见他不如自己所料, 并不用双掌硬接,而居然能化解了自己的杀手,心中也不禁暗暗赞了一个“好”字。   张玉虎也在心中叫了一声“好险”,若不是她刚才略一踌躇,自己的琵琶骨纵然不至被 她抓裂,身上却总要被她抓伤无疑。张玉虎斜眼一瞥,只见刚才说话的正是那个诱骗他们的 少女,他听毕擎天说过,这个少女名叫阴秀兰,乃是七阴教主的独生爱女。   阴秀兰见张玉虎眼光射来,格格笑道:“贵友病体如何?不胜挂念。昨晚多承你们二人 相救,今日我也叫妈妈饶了你们的性命便是。”张玉虎想起阴秀兰的巧设陷阱,诡计相害, 弄得周志侠几乎命丧她的手中,不禁勃然大怒,怒斥一声:“好狠毒的妖女!”立即施展 “穿花绕树”身法,从人丛中径钻过去,喝声未了,人已到了面前,一招“弯弓射据”,手 指已搭上了阴秀兰的肩头。   张玉虎正要使劲捏碎她的琵琶软骨,七阴教主何等武功,焉能让她女儿受辱?喝声: “住手!”亦是声到人到,长爪起处,腥风疾射,张玉虎霍的将她女儿推转过来,喝道: “抓吧!”七阴教主竞不收手,果然一抓抓来。张玉虎搭着阴秀兰的肩头,好像拿着一面盾 牌一般,有恃无恐,哪知七阴教主的手法巧极,手指一弹,竟从女儿的肩头穿过,长长的指 甲有如利箭一般,刺张玉虎的虎口。张玉虎逼得松开了手,冷不及防,被七阴教主飞起一 脚,踢中膝盖,蹬,蹬,蹬!连退数步。七阴教主正要赶上去再起一个连环飞脚,阴秀兰忽 地“哎哟”一声,倒在她母亲怀中,七阴教主惊道:“你受了伤么?”阴秀兰道:“哎哟, 吓死我了,我的琵琶骨给捏碎了吧?”她这乃是故意撒娇,琵琶骨若然捏碎,哪里还会如此 出声?七阴教主吓了一跳,随即会心微笑,说道:“你放心,我只把他生擒便是。”   这时,七阴教的徒众已占尽上风,丐帮弟子的降龙棒法虽然厉害,但受伤的人太多,而 且四个七袋弟子又已伤在七阴教主爪下,实力大减,被七阴妖众围攻,已是只有招架之功, 并无还手之力,但丐帮弟子仍然是按着“八门”,“五步”的阵势,丝毫未乱。   张玉虎闯进阵中呼呼两掌,打翻了两个七阴教的男徒弟,插入了丐帮弟子的中间,占住 了“震门”的位置,弯身在地上执起了一条杆棒,阵形一转,登时将外围的十几个七阴徒众 冲散。张玉虎的降龙棒法虽不纯熟,但他的功力比之丐帮弟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有他加入 了丐帮的圆阵,等如平添了一支生力军,立即把阵脚稳住。   七阴教主猛扑过来,被十几条杆棒拦腰截住,张玉虎的那条杆棒犹具威力,七阴教主还 想把他生擒,哪里能够?混战片刻,又有几个七阴徒众受了重伤,七阴教主大怒,揉身迫 近,将张玉虎身边的两个丐帮弟子抓伤,她虽然也挨了一棒,仗着内功深湛,不以为意。这 一来丐帮阵势被她从中间切断,威力削弱,七阴教这边又占了上风!   张玉虎正在陷于苦战,忽听得毕擎天哈哈笑道:“你们动手,我却只有动口了。”但见 他捧起酒缸,喝了满肚皮的酒,忽然大口一张,一股酒浪登时似瀑布般的冲下来!   首当其冲的几个七阴教女弟子忽觉酒气喷来,令人欲呕,刚自失声惊呼,便给毕擎天的 “酒浪”溅得满头满面,眼睛辣痛,张不开来。丐帮弟子手起棒落,便如明眼人与瞎子打架 一样,轻轻易易的便将她们打翻了。毕擎天捧着肚皮,站在阶上,匹练般的“酒浪”不断的 从口中喷出,射得七阴教的徒众东窜西散,娇嘶怪叫,有些更丢下了兵器,以手蒙面,生怕 被辣酒伤了她们娇媚的眼睛。七阴教主大怒,双抽连挥,将“酒浪”荡得满空飞洒,但如此 一来,她自己虽然不至于被酒珠沾上,但她的徒众们却更受其累。毕擎天己是酒越喷越多, 酒花雨点般的洒在她们身上,虽然不很疼痛,但也像给蜜蜂叮着皮肉一般,有几个穿着薄绸 衣裳的更给酒珠射穿了无数小孔,露出晶莹的肉体,羞不可抑,不待七阴教主下令,便即奔 逃。而且酒气弥漫,两方人等都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哪还有心思交战。   原来毕擎天因为在八年之前,被大内总管娄桐荪捏碎了琵琶骨,自知便是请得高手驳 续,也无法惭复原来的武功,初时正日以酒消愁,越喝酒量越大,渐渐便从喝酒而练出了一 门绝技,另辟蹊径,专练内功,练到可以把酒当成暗器,喷出来有如铅弹。不过他一定要喝 得有了七八分醉意,才能运用这门功夫,就等如练劈空掌的人,在施用之前,必先运气一样。   这一阵“酒浪”将七阴教的徒众打得七零八落,张玉虎喜得纵声大笑,连叫“妙哉!” 七阴教主本来胜券在握,忽然间却一败涂地,气得她七窍生烟,本待冲上去和毕擎天拼命, 但却被张玉虎挡住。她独力难支,眼见再打下去只有吃亏更大!无可奈何,只好率领徒众败 走,一路骂声不绝。   毕擎天吩咐丐帮弟子关上铁门,清理“战场”。这一役丐帮弟子伤了十八个人,但七阴 教的却被生擒了十四个,其中占了八个是女子,比对起来,丐帮弟子虽然多被伤了四人,但 好在是在自己的巢穴之内,受了伤立即可以医治,而那十四个七阴教徒,却都成了丐帮俘虏 了。   待办好善后,已是日上三竿,服侍周志侠的那两个丐帮弟子出来报道,周志侠的内毒尽 已拔除,现在业已敷了草药,安置静室之内。张玉虎大喜,便与毕擎天进去探视,但见周志 侠躺在床上,虽然身体虚弱,面目也有点浮肿,但已是神清气爽,不类病人了。张玉虎将打 败七阴教的事情说与他听,周志侠听到阴秀兰险些被张玉虎所擒,连呼可惜,张玉虎道: “虽然没有捉到阴秀兰,却也俘获了十四个教徒呢。”周志侠忽道:“我有一个主意,请大 哥裁夺,可不可行?”张玉虎道:“兄弟请说。”周志侠道:“我意想把这十四个俘虏,将 湖北省的贡物换回来。”   张玉虎道:“那是丐帮的俘虏,毕大哥你意下如何?”毕擎天哈哈笑道:“咱们做叫化 子的平日只知张嘴吃人家的,如今留下这班俘虏,反而要给他们张嘴来吃我们,若能将他们 换回贡物,蚀本的生意就变了赚钱的生意啦,那当然是最妙不过!”张玉虎道:“那么这件 事就拜托毕大哥了。”毕攀天点头答应,当下就写了一封书信,叫一个伶俐的弟子送去给七 阴教主。   张玉虎想起了那个独劫贡船的虬须汉子,这时才有机会问道:“有这样的一个人,毕大 哥可知道他的来历么?”将那虬须汉子的形貌和武功描绘了一番,毕擎天道:“不用说了, 这人定是大力神厉抗天无疑,阳宗海的神通可真不小,居然将他也煽动了。”张玉虎道: “厉抗天是怎么样的人?怎的以前未听人说道:“毕擎天道:“他的来历是一个谜,我曾派 遣过十二个弟子,分头向武林名宿去查访他的来历,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楚。只知道他在西 北一带出没,曾有人见他抢劫过客商,也有人见他掳掠过少女,三年前青城派的女侠石竹君 和她的两位师兄曾在甘肃的麦积石山碰过他,几乎给他抢去。石竹君很爱面子,不敢张扬此 事,私下里邀请了与师门有交情的长辈去追查他,一个二个都给他打败;费了偌大功夫,只 查出他的名字叫做厉抗天。因为他力大无穷,甘凉黑道上的人物在未知道他的名字之前,都 叫他做大力神。此人对黑白两道全不买帐,也很少出现。不过每次出现,都定然有人遭殃。 上个月,你们截劫山东省的贡物,刚刚到手,就被他转劫了,这件事我过了才知道。”张玉 虎道:“不止山东,江苏省的贡船也是这样的被他中途杀出,从我们的手上抢去。好在他劫 浙江省的贡船时,却碰到了我们一个钉子,未曾令他得手,算做是稍稍挫折了他一下威 风。”毕擎天道:“这种独来独往的怪人最难防范,若然是像七阴教那样,虽然厉害,人一 多了,消息就总难免走漏出来。”张玉虎道:“七阴教也是够邪气的了,只不知她们平时的 行径如何?”毕擎天道:“七阴教是今年才浮出来的。虽然邪里邪气,却倒没有听说做过什 么大好大恶的事。正是为此,所以我们丐帮也愿意与她和解呢。照常理推测,她们将湖北省 的贡物赎回十四个人,也应该愿意了的。”张玉虎亦以为然,他连日困顿,吃过午饭之后, 便安心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刚吃过晚饭,那个前往下书的丐帮弟子回来禀报,说是已见 过六阴教主。七阴教主对交换之事亦表赞同,不过她却指名要张玉虎去和她商谈,因为照江 湖规矩,丐帮只能算是给张玉虎助拳的人,她与张玉虎的纠纷,必须与他当面解决。毕擎天 听了,颇为不悦,半晌不语。   张玉虎道:“这七阴教主甚是无礼,毕大哥,你看该当如何?”毕擎天道:“我倒不是 怪她小觑丐帮,只是怕她耍什么花招。”张玉虎道:“你是怕她扣留我么?”毕擎天道: “你单身闯入虎穴,确是可虑。”张玉虎道:“咱们留有他们的十四个人作为抵押,怕些什 么?”卒擎天道:“你的身价可要比那十四个人高得多。”张玉虎道:“大哥你太抬举小弟 子。为了取回贡物,我倒不惜一冒此险。何况她也未必敢加害我呢。”毕擎天见他执意要 去,说道:“七阴教主善于使毒,你到了她们的巢穴,必须步步小心。”张玉虎见他再三叮 嘱,甚为感激,心中想道:“师父当年救他,我甚不以为然,如今看来,师父却是做得对 了。处处与人为善,除非是不可救药的大奸大恶,否则总会给感化的。”   毕擎天仍然叫那个下书的弟子带领张玉虎前往。七阴教主住在沂水南面的一座山上,那 是她一个有钱弟子的避暑山庄。张玉虎到了那儿,已是将近三更时分,有两个女教徒已经在 门前等候,一见他们到来,便即接人,却叫那个丐帮弟子留在外间,只许张玉虎一人随她们 进去。   张玉虎见庭院里张灯结彩,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好像是迎接贵客的样子,但那两个女 子却带他从偏门进入,绕过几处回廊曲棚,还未见七阴教主出来迎接,又不似是款待贵客的 礼节,心中不禁大疑,但他本来就是准备冒险的,虽有所疑,却也并不惧怕。   过了一会,那两个女教徒将他带进一间静室里面,恭恭敬敬地献上了一杯清茶,说道: “请张舵主稍待,我们的教主现在正在会客,待送走了那位客人便来见你。”张玉虎自是不 悦,这才知道七阴教主所接待的贵客并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心中想道:“她特别约了我 来,却对我这般无礼。看来是没有什么诚意的了。”同时又有点奇怪:是什么贵客,值得行 径怪僻的七阴教主张灯结彩,以上宾之礼相迎。   那两个女教徒献茶之后,便即退出。张玉虎将那杯茶闻了一闻,但觉有一股清香,不似 下有毒药,但为了小心,仍然将它泼了。再看室中的布置,倒还相当雅致,这间静室开有两 扇门,一扇门朝着园子,那两个女教徒刚才便是带他从这扇门进来。另一扇门紧紧关闭,里 面还加了一个铁锁。可是门上却嵌有一块很厚的玻璃,其时中国海禁初开,这种玻璃乃是从 西洋运来的,张玉虎在沐国公的府中也曾见过,知道这种玻璃,在门外的人看不入来,在房 间内的人却可以看得出去。张玉虎凑近玻璃一看,外面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厅。张玉虎在静 室里等了好久,正在不耐烦,忽听得有一个粗豪的笑声震得他耳鼓嗡嗡作响。   张玉虎从门上那块玻璃望出去,只见七阴教主陪着一个客人走进客厅。张玉虎这一看之 下,吃惊非小,你道这个客人是谁?竟是那个独劫贡船的虬须汉子也就是毕擎天所说的,那 个横行西北,神秘莫测的厉抗天!   张玉虎心道:“这七阴教主果然不怀好意,她诱我前来谈判,原来又是一个陷阱!”要 知以张玉虎的武功,虽然还稍稍不及上七阴教主,但以一对一,七阴教主却也未必伤得了 他。张玉虎胆大心细,他之所以敢独闯虎穴,早已准备了若与七阴教主决裂,自己也有把握 逃得出来。但现在却加上一个武功远比张玉虎高强的厉抗天,若然他们二人合力夹攻,张玉 虎那是绝对逃跑不了。   只听得七阴教主问道,“厉先生何事大笑?”厉抗天道:“教主大喜临门,厉某给你道 喜来了。”七阴教主道:“喜从何来?”厉抗天道:“听说教主打败丐帮,从张玉虎的手上 得到了一条价值连城的玉带,七阴教宝刀初试,便毕露锋芒,这岂不是第一件喜事?”其实 七阴教与丐帮之战,得不偿失,不过她们抢到了那条玉带,却确是十分光彩的事情,所以七 阴教主虽然有点尴尬,仍然含笑说道:“这都是仰仗厉先生的声威,何足称道?”接着双方 讲了几句客套的说话。   张玉虎听他们的对答,厉抗天似乎尚未知道七阴教主与他的约会,心中疑惑不定,想 迢:“若是七阴教主有意与厉抗无合力谋我,她早已应该通知了厉抗天。捉到了我,对他们 来说,那岂不是更大的喜事?”又想道:“七阴教主何以将我安置在这个房间,好像是有意 教我偷听他们的说话似的?真是奇怪!”   只听得厉抗天客套了几句,又哈哈笑道:“还有一件更大的喜事,教主想必乐闻。”七 阴教主道:“还有什么喜事?”厉抗天道:“我奉了老主人之命,来给少主人提亲,这岂不 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七阴教主道:“贵主人看了上谁家的女子?”厉抗天笑道:“教主故 意装糊涂了!我来给你道喜,当然是想喝令媛的喜酒啊!”   厉抗天来给七阴教主的女儿做媒,这已经大出张玉虎意料之外,但更令他惊诧到了极点 的,却是厉抗天竟然还有主人!以厉抗天的武功,江湖上已是极之少见,难适他还只不过是 奴才身份,上面居然还有什么老主人少主人?他的主人又将是什么样的神奇莫测的人物?   但见七阴教主端着茶杯久久不语,厉抗天道:“教主何以还有踌躇?”七阴教主道: “你们的少爷不是早有了妻室么?”厉抗天笑道:“不是正室,我们的少主人先讨了两房姬 妾,那是有的。男开三妻四妾,事极平常。难道教主会以为意了好,教主仍然还不放心,我 再来给你一个担保!”   七阴教主道:“什么担保?”厉抗天道:“大婚之日,由我的少主人亲自前来迎亲,而 且带齐他那两房姬妾来给你母女叩头,当着一众武林豪杰的面,正正式式写下婚书,确定你 女儿是大房地位,这样你还有什么担心?”在张玉虎听来,但觉这个担保,实是岂有此理, 须知不论哪家人家娶亲,新郎前来迎亲乃是必然的礼节之一,这算得什么担保?至于带了姬 妾前去女家叩见岳母和大妇,那却又是婚礼中从来所无之事,近乎荒唐。这是张玉虎的想 法,七阴教主听来却似颇为满意,咧嘴一笑,说道:“这么说来,乔家倒似颇有诚意啦!” 厉抗天道:“若是乔家没有诚意,我岂敢替少主人前来说余?我厉抗天三个字在武林中还叫 得响么?教主,我劝你不必再犹疑了,你对了这门亲家,其利无穷,不但七阴教有了靠山, 而且你们劫得的贡物也不必再交出来了。”   张玉虎越听越觉奇怪,心中想道:“这乔家到底是什么人家?气派竟然如此之大!这样 子来提亲,分明是委屈了女家,七阴教主非但没有动怒,居然还肯低首下心,这厉抗天的身 份也真古怪,难道他真是乔家的仆人?仆人又怎可以替主人来做大媒?而且听他的口气,似 乎还可以替乔家拿几分主意。”张玉虎年纪虽轻,阅历甚丰,但对今晚所见所闻,却觉得处 处透着疑团,百思不得其解。   张玉虎听七阴教主的语气,以为她可能答允这亲事了,谁知还是没有料着,只见七阴教 主沉吟半晌,忽地说道:“多谢厉大爷的好意,多谢你的主人看得起我,可是这门亲事么, 却不便答应了。”厉抗天大感意外,问道:“这却为何?”七阴教主道:“小女儿已许了人 了。”这说话分明是推搪之辞,连张玉虎也不相信,试想若她的女儿真是许配了人,她适才 何必还要问人家的姬妾?何必还要作考虑之态?厉抗天果然冷笑道:“教主何不坦直地说嫌 弃乔家?”七阴教主面色一沉,道:“厉大爷言重了!”厉抗天道。”我事先也曾打听清 楚,令媛几时许过人家?”七阴教主道:“这门亲事是最近才说成的。”厉抗天问道:“许 的是哪一家?”七阴教主道:“男家的名字恕我不便说出。”厉抗天“哼”了一声道:“教 主,那你是诚心要与我为难了!好吧,我将你今晚的说话,一句不瞒,告诉老主人便是。” 七阴教主道:“亲事成与不成,咱们的交情还在,厉大爷你不会存有芥蒂吧?”口气一转, 显明又软了许多。厉抗天道:“我只是替少主人提亲,有没有芥蒂,那就要看少主人是怎么 想了。教主,请恕我直言,即算你女儿许配了人,也以退亲为是。除非你不想七阴教在江湖 上拾起头来!”七阴教主神色变幻不定,过了半晌,好像方拿定了主意,斩钉截铁地说道: “退亲或再定亲,这事情总得问过我的女儿才是!”   厉抗天笑道:“父母之命还作不得主么?”七阴教主道:“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不免溺 爱了些,将她许配什么人家,也该向她说个清楚才好。”厉抗天听她的口气,料想婚事可 成,心中想道:“可不要将她逼得太紧了,让她借此转园也好。”便道:“既然如此,请教 主即与令媛商量,我在此候命便是。”   七阴教主走入后堂,厉抗天独自在大厅上走来走去,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得意的怪笑。张 玉虎正在屏息以待,忽见刚才带他进来的那个女教徒,从朝着花园的那扇门走进来,向他轻 轻招手,示意叫他不可出声,快跟她走。   张玉虎好奇之心越来越浓,便放轻脚步,随她前往,转过了几处回廊,到了另一间密 室,那女子道:“你进去吧。”张玉虎推门入去,但见七阴教主正坐在房中。   张玉虎怔了一怔,心道:“她不去与女儿商谈婚事,却在这儿候我。”七阴教主指一指 旁边的座位,叫他坐下,问道:“你的师父是张丹枫吗?”张玉虎恭敬答道:“正是。”七 阴教主自言自语道:“听说他曾在苍山打败了赤霞道人,唉,也算给我出了口气。”张玉虎 大为奇怪,想不到七阴教主竟会在他的面前,泄露出对旧日师父的心头之愤。   谁知还有令他更惊愕的说话在后头,只见七阴教主的一双眼在他身上溜来溜去,张玉虎 正自心中好笑:“我又不是那乔家的少主人,你尽打量着我干吗?”七阴教主盯了他一会 子,脸上露出丝丝笑意,忽地问道:“小伙子,你娶了亲没有?”   张玉虎不觉愕然,急忙说道:“我来和你商谈交换贡物之事,你问这个干吗。”七阴教 主说道:“刚才那厉抗天的说话你可听到了?”张玉虎道:“这与我何关?”七阴教主道: “我女儿不答应这门亲事,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张玉虎心头一跳,七阴教主不理会他,径 自往下说道:“料不到你这小子有此福气,我女儿看上你了!”那股神气,好像张玉虎应该 感激涕零才是。张玉虎怫然说道:“喂,你谈不谈正事。那条玉带呢?你交玉带给我,我回 去便立刻释放你们的十四个人。”   七阴教主霍地起立,睁眼说道:“咦,你居然还不满意我的女儿么?”张玉虎道:“奇 怪,乔家迫你女儿成亲,你们不愿意,你们却又要来迫我么?”七阴教主怒道:“好呀,那 条玉带你休想拿回去了!”张玉虎道:“你不要忘记,你们还有十四个人留在丐帮呢!”七 阴教主冷冷说道:“我一答应乔家婚事,不必乔家的老怪物出头,只我和厉抗天联手杀进 去,谁人能够抵挡,还怕不能将人救回。哼,连你这小子也休想生还!”张玉虎拂袖而起, 立刻想夺门出走,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尖声叫道:“追呀,快追这女贼呀。”正是:   怪客提亲已难测,佳人作贼更离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一回 剑影刀光 双英入虎穴 龙腾虎跃 合力败魔头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一回 剑影刀光 双英入虎穴 龙腾虎跃 合力败魔头   在六阴教主的重地之内,居然闹贼,可算得一大奇闻,张玉虎和七阴教主都不自觉的收 了唇枪舌剑,霍然起立,从窗口望出去。只见一个妙龄女子,正自衣袂飘飘,逾垣而过,体 态轻盈,美妙之极。教主的女儿阴秀兰紧接着气急败坏地追来,尖声叫道:“妈,你快出 手,这女贼把咱们的那条玉带劫走啦!”   张玉虎今晚接连遇见意外的事情,却以这一件事情最令他心弦颤动,一见了那个“女 贼”,立即有如触电一般。你道这“女贼”是谁?原来就是张玉虎念念不忘的那个龙小姐!   说时迟,那时快,张玉虎方自一呆,但听得“嗖”的一声,七阴教主扬手先发出一枚毒 指环,身形似箭,随即便跟着暗器穿窗飞出!   张玉虎叫道:“这是毒指环!”话未说完,七阴教主已扑到了龙小姐的面前,拦住了她 的去路,龙小姐盈盈一笑,道:“我知道啦!”长袖一卷,将七阴教主那枚毒指环卷得无影 无踪。就在这时,但听得声如裂帛,龙小姐的长袖未及收回,已被七阴教主一抓撕裂!   那两下子快如电光石火,双方只换了一招,便都知道了对方了得。七阴教主的暗器虽被 收去,但她撕裂了龙小姐的一条衣袖,比将起来,仍是稍占上风。但她接着攻出了三招狠毒 的招数,却被龙小姐那飘飘闪闪,捉摸不定的身法,全都避开了。   张玉虎叫道:“教主住手!”阴秀兰这时亦已赶到,方自一刀砍来,被张玉虎当中一 隔,阴秀兰花容失色,斜跃三步,按着刀柄叫道:“你和女贼竟然是一路的么!”   七阴教主骂道:“好一个不识抬举的小子,今日你想逃出老娘手掌,除非作梦!”张玉 虎道:“教主且休动怒,我有话说!”阴秀兰道:“妈,且听他说些什么?”   张玉虎道:“教主,我本来是和你商谈交换贡物的,这位小姐的确是我的朋友,她拿了 这条玉带也就等于是我拿的一般,你们被丐帮掳去的人,包在我的身上,放回便是。这样仍 是以物换人,你们并不吃亏!”   阴秀兰双眉一坚,道:“她是你的什么人?”张玉虎不答这话,即与龙小姐并肩一站, 面向着七阴教主道:“要战要和,凭你一言而决!”七阴教主道:“你叫那女贼先把玉带交 出来,我可以放她回去!”龙小姐笑道:“我这位朋友如此慷慨大方,他安心让我赢他一 注,你说我怎好意思撇下了他?”龙小姐说的是她与张玉虎之间的赌赛,阴秀兰怎听得懂? 但听她说的口气那样亲热,不觉醋气上冲,怒从心起,猛的一跺脚道:“不管他了,妈,动 手吧!”龙小姐格格笑道:“咦,这位姐姐倒真有意思,原来在动手之前,还要管这个管那 个的?”   阴秀兰大怒,扑上去便是一刀,龙小姐使出铁袖功夫,扬袖一拍,但听得“铛”的一 声,她的柳叶尖刀已给拍飞,跌落地上。就在这时,阴秀兰突觉背后心给人抓住,原来是她 的母亲恐怕女儿受伤,未暇攻敌,先把女儿拉了回来。   龙小姐笑道:“小虎子,你还舍不得走吗?”张玉虎第一次听得龙小姐叫他的小名,心 头一荡,正想与龙小姐跳过墙头,猛听得“轰隆”一声,围墙穿了一个大洞,砖头泥块飞上 半天,碎落如雨,厉抗天大笑,从坍裂的洞口跨过来,原来这围墙是给他用独脚铜人撞破的。   龙小姐见他这般猛烈的威势,也不禁呆住了。厉抗天提起独脚铜人,堵着张、龙二人的 去路,却向七阴教主笑道:“你们两母女想必谈妥了吧,乔家的婚事允是不允?”阴秀兰满 脸通红,又恨又气,看一看张玉虎,又看看厉抗天,忽地“嘤咛”的一声,泪珠儿滴了下来。   厉抗天奇道:“阴小姐,是谁欺负你了?”七阴教主眼珠一转,道:“咱们家里正在闹 贼,这女贼将那条玉带从她的手上抢去了,我还未得时间和她谈及婚事呢!”厉抗天哈哈笑 道:“这点小事也值得哭吗。好,我给你拿回来便是!”一个“泰山压顶”铜人向龙小姐当 头砸下,龙小姐飘身一闪,厉抗天道了一个“好”字,铜人一送,倏地变招,龙小姐的身法 已是迅若飘风,但脚踉未定,厉抗天的独脚铜人,竟然又已拦腰打到张玉虎拔出缅刀,急忙 迈步抢进,反手一劈,这一招攻敌之所必救,厉抗天将铜人的独脚一撑,登时发出了震耳欲 聋的金铁交鸣之声,但见火星蓬飞,张玉虎跄跄跟踉地不断后退。   阴秀兰惊得止了泪珠,尖声叫道:“玉带是那女贼抢的,你只把那女贼拿下便行。”厉 抗天笑道:“我明白啦!”飞身扑起,却趁着张玉虎脚跟未定,独脚铜人又以千钧之势直压 下来。   忽见剑光一闪,龙小姐长剑出鞘,亦自凌空跃起,剑招疾如电掣,一招“后惮射月”, 就在半空中展出杀手,剑锋从铜人旁边穿过,径刺厉抗天的咽喉。厉抗天身子悬空,神力发 挥不出,迫得将铜人缩回,护着身躯,龙小姐的剑尖一点即收,两人在半空中换了一招,便 即落地。就在这一瞬间,张玉虎喘息已定,刀走偏锋,一招“白鹤梳翎”,斜切厉抗天的手 腕。   龙小姐那一招使得险极,厉抗天心中大为奇怪,想道:“这女娃子的武功好得出奇,看 来竟不在张玉虎之下。今天给这两个小辈联手,只怕有点难斗。”他一面招架张玉虎的缅 刀,一面定晴提防龙小姐的偷袭。果然龙小姐趁此时机立即出其不意的攻来。   厉抗天本来早有防备,哪知龙小姐的剑势古怪之极,她使的是武当派连环夺命剑法中的 一招“金针度线”剑尖应该向上斜挑,刺对方的咽喉,而且接下的一招必然是“玉女投梭” 再变为“白猿窜枝”这几招一气呵成,连绵不断,乃是武当剑法的特长,所以才称为“连环 夺命剑法”。哪知龙小姐的第一招“金针度线”,临近身前,方位却突然变换,剑锋一偏, 竟然切到了厉抗天的琵琶骨上。厉抗天武功真个高强,虽然龙小姐这一招完全出他意料之 外,仍然被他的铜人挡开。可是龙小姐接着的那招,竟然又不是“玉女投梭”,却变成了少 林派达摩剑法中的“金刚伏魔”,“玉女投梭”阴柔,“金刚伏魔”威猛,本来两样截然不 同的剑法,极难转换。厉抗天万万想不到龙小姐的剑法竟是这般古怪,铜人一挡,挡了个 空,只听得唰的一声,肩上的垫肩已给龙小姐一剑穿过!   龙小姐正自暗喜,哪料厉抗天也就在此际显出了他的非凡武功,龙小姐那一剑穿过他的 垫肩,正要乘势切下,厉抗天的肩头一沉,龙小姐的劲力竟然被他卸开,长剑也似给他的肩 头粘着一般,剑脊贴在他的肩上,剑锋翻不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厉抗天铜人的独脚一 撑,竟然借铜人的独脚作为判官笔用,径点龙小姐胸口的“软麻穴”。张玉虎奋力一刀劈 去,硬接了一招,龙小姐趁势扬起衣袖,朝他的面上一拂,引开他的眼神。张玉虎立刻施展 “铁指掸功”,骈指如耽往他的眉尖点去。厉抗天识得厉害,迫得飘身闪开,龙小姐的长剑 也便趁势收回了。   这几招双方各与最上乘的武功相搏,险到极点,也妙到毫巅,连七阴教主都看得呼吸紧 张,惊心动魄!正在思量,要不要出手助厉抗天一臂之力,忽见她的女儿一派茫然的神色, 眼光只随着张玉虎转来转去,七阴教主心里叹了口气,想了好一会,终于没有出手。   张玉虎又惊又喜,惊者是那厉抗天的武功比他所料的还要厉害,喜者是他与龙小姐第一 次联手对敌,竟似素经练过一般。配合得十分纯熟,看来龙小姐竟是精通各家各派的剑法, 所以才能够运用得那样自如,随便自己用什么招数,她都能够配合得恰到好处。   厉抗天亦像张玉虎一样,也是又惊又喜,惊老是怕打不赢两个小辈,以至为七阴教主所 笑,喜者是遇到了龙小姐这样的女子,不论武功面貌,都要比阴秀兰高出百倍!厉抗天想 道:“若给少主人知道有这样的女子,管教他那些庸脂俗粉,都不放在眼内!”他知道乔家 父子之所以想把七阴教主的女儿弄进乔家,目的只是在求七阴教主的“百毒秘方”,以他们 的绝世武功,再得这条秘方,便可无敌于天下,并非真心求取阴秀兰做他们乔家的媳妇的。   阴秀兰哪识得厉抗天的心意,她指望厉抗天将龙小姐拿下,若是不能生擒,打死也罢, 哪知厉抗天的攻势十成中倒有七成是拿来对付张玉虎,恨得阴秀兰不住的在心里咒骂厉抗天。   龙小姐可不领厉抗天这个人情,但见她一剑紧似一剑,剑势如虹,奇幻无比,招招都是 指向厉抗天的穴道要害。张玉虎也使出“百变玄机刀法”,一团白光,罩着身躯,厉抗天屡 攻不逞,好几次险些被龙小姐刺中。   厉抗天渐渐被逼得转处下风,又见七阴教主母女仍然只是袖手旁观,心中更是生气。激 战中厉抗天突使险招,铜人荡开张玉虎的缅刀,不顾中路露出的空门,便以“空手入白刃” 的功夫来抢龙小姐的长剑,龙小姐身形一缩,游鱼般的滑了开去。张玉虎一见有机可乘,立 即使了一招“上刺青冥”,抢进中路,刀尖挑他胸膛,哪知他早已料有此着,手按机括,铜 人的口突然张开,咬住了张玉虎的刀尖,蓦地大喝一声一趁着张玉虎的刀未及收回,铜人一 横,以千钧之力,向张玉虎猛撞。张玉虎除非立即扔刀斜跃,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阴秀兰吓得一声尖叫,脱手便是五枚毒指环向厉抗天飞去。就在这一瞬间,忽听得厉抗 天一声怪叫,龙小姐腾身飞起,剑光一绕,厉抗天的头发被她削去了一绺,张玉虎也跄跄跟 跟的倒退几步。接着是叮叮铛铛的一片繁音密响,那五枚毒指环打在铜人身上,都被反激回 来。   七阴教主急忙抱起女儿,倒纵出一丈开外,斥道:“你这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厉大 爷对付这两个小辈,哪用得着你来帮忙?”七阴教主这一番话说是替女儿掩饰,把阴秀兰所 发的那五枚毒指环,当成是帮厉抗天的忙,厉抗天心知肚明,可是他存有顾忌,不便当面戳 破,而且张玉虎与龙小姐一退即上,攻得极紧,他也分不出心神来与七阴教主斗口。   厉抗天刚才那一招本应得手,却被龙小姐冒险替张玉虎解开,厉抗天想道:“我不伤 她,只怕今日就要败在这两个小辈手下。罢,罢,我再给少主人另找一个美人便是。”招数 一变,把钢人舞得团团疾转,力道加强,龙小姐的剑法虽然奇诡绝伦,再也攻不进去。   可是厉抗天也仍然未占得上风,只堪堪打个平手。再斗了一百余招,龙小姐固然香汗淋 漓,厉抗天亦自觉得气喘心头。厉抗天见状不妙,久战下去,只怕三败俱伤。这时他哪还有 怜香惜玉之心,他知龙小姐的剑法虽好,功力却要比张玉虎较浅,战到分际,便突然向张玉 虎腹晃一招,将铜人一转,却向龙小姐突施杀手!   厉抗天所使的铜人重一百二十多斤,横扫过来,有如泰山压顶,张玉虎大吃一惊,抢救 不及,把手一扬,将缅刀化成了一道电光,向厉抗天掷去。就在这一瞬间,忽听得龙小姐一 声长笑,长剑在铜人上一按,借厉抗天撞来的猛力,身子弹上半空。厉抗天料不到她的轻功 如此神妙,方自一怔,张玉虎那柄缅刀早已飞到,厉抗天的铜人在迫切之间收不回来,只听 得“锋”的一声,飞刀正中他的肩头,陡然间又飞了回来。原来厉抗天的外家功夫已练到登 峰造极,浑身有加铁铸,缅刀虽利,竟然插不进去。张玉虎听得那飞刀碰击之声,斫中的竟 然不似是血肉之躯,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正想拼死肉搏,说时迟,那时快,龙小姐在半空 中打了一个筋斗,连人带剑,也化成了一道银虹,向厉抗天疾冲刺下。   厉抗天肩上的筋骨其实已给缅刀割断两条,不过尚无大碍,一见龙小姐这凌空击下之 势,剑尖正对准他的咽喉、下阴、脐服这三处地万,乃是命门要害,外家功夫多好,也练不 到这三处地方。龙小姐的剑来得快极,厉抗天逼得扭开颈项,再硬接一剑,这一剑正中他的 左肩,波的一声,深入三寸,比右肩的刀伤更重。厉抗天怒吼一声,提起独脚铜人,撞崩了 半幅土墙,立即飞逃,他虽然尚未服气,却也不敢再恋战了。   龙小姐飞身一掠,跟着也超过了墙头,走的方向却与厉抗天不同。张玉虎在地上拾起缅 刀,对七阴教主拱手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条玉带我们已经取去,你们的人明日 定放回来!”阴秀兰双眼圆睁,七阴教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傻孩子,人家要走,咱们 拦得住么?”语意双关,一来是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留不住张玉虎这个人;二来即以武 功而论,厉抗天都败在他们手下,她们两母女又怎能拦阻得住。   张玉虎追到外面,厉抗天的背影早已不见,龙小姐却在前面,张玉虎心道:“龙小姐的 轻功似比厉抗天还要高出一筹,看来她是有意等我了。”可是龙小姐却叫他捉摸不透,听到 他的脚步声,她的脚步也加快起来,追到山下,两人之间的距离仍有半里之遥,张玉虎心中 一急,不由得叫道:“龙姑娘,你等等我啊!”龙小姐噗嗤一笑,脚步一缓,张玉虎一口气 追到她的后面,龙小姐回过头来,笑容未敛,说道:“我以为你还舍不得走呢?”张玉虎面 上一红,道:“别开玩笑。”龙小姐道:“谁开玩笑?她们两母女说得正经得很呢,你当成 是开玩笑,可辜负了别人的心了!”张玉虎大着眼子说道:“她们的心意你倒知道呀?可惜 我的心意却没人知道:“此言一出,月光之下,只见龙小姐的杏脸泛起淡淡的红晕。   张玉虎说出了这两句话,心头也自“卜卜”地跳荡不已。只见龙小姐粉颈低垂,忽地又 仰起脸儿噗嗤笑道:“你的心意,我当然知道:“这一刹那,张玉虎那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 跳出来。但听得龙小姐一笑之后,迅即接下去道:“你苦苦追我,为的岂不是那条玉带么? 哼,哼,你这个人呀,好小气!”   张玉虎啼笑皆非,他的江湖经验虽然老到,对儿女的情事却是面嫩得很,他好不容易大 着胆子才说得出那两句话来,刚刚透露了半点情怀,却被龙小姐轻轻一笑,便将他的万语千 言,无限情意,都封住了。   龙小姐瞧他的窘态,心中暗暗发笑,又迫紧一句道:“你的心事,我猜对了吧?”张玉 虎只得说道:“按说这条玉带是你从七阴教主的女儿那里抢回来的……”龙小姐接着说道: “不过,你也有功劳,是不是?可惜这条玉带若割为两段,那就不值钱了。这条玉带上面缀 有三十六颗夜明珠,每颗夜明珠最少也值十万两银子。好吧,咱们做事爽爽快快,你说吧, 你想分我几颗珠子?”张玉虎道:“我不是想与你分赃,嗯,我,我!”龙小姐道:“我, 我什么,你这个人怎的又忸忸怩怩了?有话请说!”张玉虎面上一红,道:“我,我真不明 白,你为什么要去劫那么多贡物?而且冒那么大的险,你瞧今天晚上,若是七阴教主出手, 咱们两人只怕都逃不脱性命。”龙小姐笑道:“好啦,说来说去,我都是沾你的光,多分你 几颗珠子便是。”张玉虎道:“我们劫贡物是有所作为,值得冒险,你却又是何苦来呢?” 关怀之情,见于辞色,龙小姐心中感激!却故意板起脸孔说道:“我不问你劫贡物的因由, 你又何必问我?在你做的什么舵主,这点江湖上的规矩也不知道么?”忽地又笑道:“这条 玉带,你不想我分赃,那我又赢你一注啦,这场赌赛,你可得当真小心,输了给我,我可不 会与你客气,你所劫得的那些贡物,通通都要给我了。”   张玉虎苦笑道:“咱们谈些劫贡物之外的事情,好么?”龙小姐笑道:“不错,你与我 联手退敌,总算是有了点交情了。可是你别忘记,咱们也正是赌赛的双方呢,你该问的便 问,不该问的,你问了我也不会说。”张玉虎道:“好,那我就问你的名字,这总可以了 吧?”龙小姐想子一想,一笑说道:“这一个月来,咱们已见了好几次面,我的名字也应该 对你说了,我叫龙剑虹,你以后叫我剑虹便成,免得小姐前小姐后叫得人牙根发酸。”张玉 虎道:“龙小姐,嗯,龙剑虹,那么我再向你打听一个人,天山的霍天都,你可是认识他 的?”龙剑虹笑道:“我认识些什么人,你也想查问吗?你何不干脆问我父母是谁,师长哪 位?”   龙剑虹说时,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张玉虎焉有不知她是调侃之理,然而他却故意装不 懂,正正经经地说道:“正是想问,不敢冒昧。”龙剑虹道:“可惜我没有家谱,要不然借 给你看,倒可以省得你查根问底。”古时讲究门第的人家通婚查对方问家世,甚至有查到十 几代以上,确乎要翻阅家谱的。龙剑虹说者无心,张玉虎听来有意,登对面红过耳,尴尬之 极,讷讷说道:“你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便算,何苦取笑我呢?”龙小姐道:“我相识的 人多得很,你若一个个的问,天亮也说不完,嗯,你瞧当真就要天亮了,喂,你还有什么要 问的?”   张玉虎见她这样坦白,哪里还问得来?龙剑虹一笑说道:“你不问我,我倒有一件事情 要告诉你。”张玉虎道:“什么事情?”龙剑虹道:“西北各省的贡物,联保入京,浩浩荡 荡,车辆就有几十辆之多,照路程来算,约在半月之后,可到雁门关外,听说有一班人准备 去劫,你若不赶往,可要落空!”张玉虎道:“真的?”龙剑虹道:“我这个人最是公平不 过,赢你也要赢得你心服。你若不信,只有你自己吃亏。我可要赶去啦!”说罢立刻施展轻 功,飞奔直去。张玉虎不好意思再去追她,呆了一会,心中想道:“雁门关外,总可以再见 到她,嗯,我到底知道她的名字了。”   但张玉虎对她所说的事情却是半信半疑,西北几省的贡物,到京城的路途最远,随时随 地都可以下手截劫,张玉虎前几个月南下之时,已闻知凌云凤接了英雄帖,准备出山相助, 有她这样的高手,纵然各省联保,也阻不了她。何况劫西北各省贡物的事情,又是金刀寨主 周山民亲自主持,焉能任由他们浩浩荡荡的前来,直到雁门关外,还没有损失的道理?   天明时分,张玉虎回到了丐帮所在,毕擎天和周志侠已在大厅等候,只见周志侠好似行 色匆匆,门外且已备有两骑骏马,张玉虎问道:“有什么紧急的消息么?”周志侠道:“刚 接到我爹爹派人传来的口信。那条玉带你取回来了没有?若然没有,咱们也得动身啦!”张 玉虎将昨晚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对龙小姐与他的谈话,却略去不提。毕擎天听说厉抗天在 场!不胜惊异,周志侠听说玉带被龙小姐劫去,则甚为惋惜,但张玉虎一说完之后,他就立 即催促张玉虎收拾行囊,马上动身。张玉虎道:“二哥,你刚刚痊愈,不知是甚紧要的事 情,由我一个人先走可不可以?你再在这儿歇息几天。”周志侠道:“我身上的毒全已拔 除,毕帮主已给咱们备了两骑骏马,我的武功纵未完全恢复,骑马却是不用担心。”张玉虎 见毕擎天并不留客,知道事情定是非常紧要,只听得周志侠又道:“什么事情,我到路上再 与你说吧,免得耽搁时候了。”   张玉虎本已知道事情紧急,但见他急成这个样,似是事情的严重,还要出乎他的想象之 外,当下只好将闷葫芦暂放心中,匆匆上马,与毕擎天道别。   毕擎天送出门外,扬手叫道:“二位多多保重,祝你们一路顺风。见到张大侠之时请代 我问候。我将丐帮之事稍为料理,便当来助你一臂之力。”张玉虎想起毕擎天这次的恩德, 感慨殊深,心中想道:“世上至死不变的人,到底是极少极少。”   两人并辔奔驰,走了一程,周志侠这才说道:“爹爹托人捎了口信来,叫你我速到雁门 关外助阵。”张玉虎道:“是不是限期要在半月之内赶到?”周志侠诧道:“你也知道 了?”张玉虎道:“有一位朋友对我这么说的,可是我还未知其详。”周志侠道:“西北各 省的贡物联保入京,保护贡物的人中,有两位极为厉害的人物,一路之上,已经伤了咱们十 几拨人,连霹雷手童冠豪、天雷剑殷梅阁、火弹子朱大雄这几位老英雄都伤在他们的手下 了。从现在算起,估量在半月之后,他们的车辆可到雁门关外,是以家父用八百里快马加 紧,飞传绿林箭,广邀各路英雄,齐集雁门关外,准备和他们大干一场。”这消息和龙小姐 所说的一样,不过详细得多。张玉虎听得那几位驰名北五省的英雄都已受伤,心中也不禁暗 暗吃惊。   周志侠挥动马鞭,催马赶上,问道:“告诉你这个消息的那位朋友是谁?”张玉虎稍一 踌躇,道:“就是那位龙小姐。”周志侠诧道:“她怎么知道?”“是呀,她怎么知道?” 这疑问张玉虎已想过了无数遍,但他答不出来。   周志侠道:“不知她是帮哪一边?”张玉虎道:“只怕是两边都不帮。她要与我赌赛, 看是谁劫的贡物多呢。”周志侠皱眉说道:“那么咱们还要多对付一个强敌了。”忽地又展 眉笑道:“我看这位小姐对你倒似颇有意思,若能化敌为友,咱们可以得到一大助力。”张 玉虎心头“怦”然一跳,强笑说道:“二哥你取笑了。嗯,带来的口信,有没有凌云凤的消 息?”周志侠道:“没有。”马鞭“啪”的一响.赶过了张玉虎的前头。   张玉虎心中疑团百结,但盼早到雁门关外,好将疑团解开。有时他午夜梦回,也不禁哑 然失笑,自己与龙小姐素昧平生,却不知何以对她如此念念不忘?他自己知道自己心底的秘 密,他之所以着急赶路,固然是为了要给周山民助阵,其实另一半却也是为了急于见她。   两人马不停蹄,一路抄小道而行,走了十三天,便到了雁门关外的一个小镇,地名浑 源,距离雁门关只有一百里了。两人都觉松了口气,便到镇上投宿,但镇上的景象,却又令 他们暗暗惊奇。   其时正是黄昏时分,但见镇上十家店铺倒有九家掩上大门,街上一眼望到尽头,只有三 两个行人,张玉虎诧道:“市集虽散,也不该这样荒凉。”周志侠道:“前面百里之地,极 少人家,今晚只能在这里投宿了。”   周志侠记起这镇上最大的那家客店乃是他们山寨中一个头目的亲戚开的,找到了那家客 店,便去拍门,店小二在门缝里张望出来,说道:“请两位贵客见谅,小店的房间都已给别 位客人定下了。”周志侠故意将他们山寨的标帜一—一面日月双旗显露出来,说道:“请你 们想办法挪出一间行不行?”店小二登时改变了口气,说道:“好吧,请两位贵客暂待一 待,待我去问掌柜一声。”过了一会,掌柜亲自来打开大门,说道:“恰巧还有一间空房, 两位请进。”顿了一顿,又道:“自下地方不大安宁,贵客有什么贵重物件,请自己小心, 不可露眼。”周志侠虽然缺少江湖经验,听掌柜的这么一说,也知道他是怕自己这日月双旗 给人瞧见,当下立即收藏好了。   张玉虎与周志侠进了客店,掌柜殷勤招待,但说话之间,显然有些避忌,周志侠也不敢 把自己的身份明白表露。进了房间之后”,张玉虎将那个店小二唤来,问道:“这里出了什 么事情,何以镇上如此荒凉?”店小二小声说道:“有一队官军今晚要到镇上驻扎,镇长接 到命令,叫把民房都腾出来。老百姓怕事,谁还敢留在镇上。”浑源镇与雁门关距离不过百 里,关内的官军时常从这镇上经过,与雁门关的守军围袭金刀寨主的部属调防。周志侠听 了,不以为奇,当然也加了几分戒备。   刚吃过晚饭,两人正在房内闲谈,忽听得有人轻轻敲门,张玉虎将门打开,一见是个面 目陌生的汉子,方自一怔,那人先自低声说道:“张舵主,小人给你请安。嗯,少寨主,你 还记得我么?”周志侠认得他是山寨中的一个小头目,名叫杜赶驴,便即关上房门,请他坐 下。   杜赶驴问道:“寨主广邀各路英雄,合劫西北各省的贡物!少寨主知道了吗?”周志侠 道:“我们正是为着此事赴来。”张玉虎问道:“各路英雄到的不少吧。”杜赶驴道:“我 就是奉了寨主之命,来此接待客人的,各路英雄,是到的不少,但其中高手,却并不多,寨 主非常担心,只怕会折在敌人手里。好在张舵主你今晚赶到,咱们可得了一颗定心丸了。” 张玉虎道:“对方是什么人物,这样厉害?”杜赶驴道:“听吃过亏的人说,他们那边出面 的是一个很年轻的人,大约还不到三十岁。”张玉虎十分奇怪,又问道:“他们截贡物的车 辆,估量后天能到吗?”杜赶驴道:“我们的线人已打探清楚,照他们目下的行程,明天便 可以到了!”   张玉虎道:“嗯,那要比咱们要来估计快了一天。”杜赶驴道:“是呀,看来他们早已 得了风声,有了准备。今晚将有一队官军开到这里,极可能便是为了明天去接应他们的。咱 们今晚可真得当心。”张玉虎道:“明天在什么地方动手?”杜赶驴道:“约定了明天中午 时分,在离此四十多里的青龙峡动手。”周志侠道:“那么明天吃过早饭之后动身,还可以 赶得上。”杜赶驴道:“就怕那队官军明天也会与咱们同路。咱们必须在他们开拔之前动 身,我已吩咐店家四更造饭,五更起程。”张玉虎道:“好,这样安排很好。二哥,你的身 体怎么样?”周志侠道:“完全恢复了。这十几天来,我骑马骑得腰骨发酸,明天厮杀一 场,正好舒筋活络。”   张玉虎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者是自己及时赶到,而且明天可以见得着龙小姐了。俱 者是自己这边高手太少,只怕对付不了敌人。听杜赶驴所说,露面的还仅是一个年轻人,尚 有一个老的未曾出头。而霹雳手童冠豪、天雷剑殷梅阁、火弹子朱大雄这几位老英雄,竟然 都是给那年轻人打败的,如此看来,只是那年轻人的武功,就绝不会在自己之下。假若厉抗 天也赶到来,确是难以应付。   正自思量,忽见窗外人影一闪,周志侠一跃而起,就在这时,一颗石子突然飞人,将房 中的油灯打灭,凭着周志侠那副身手,竟然没有接着,窗外一个人沉声喝道:“张玉虎你这 小子给我滚出来?”   张玉虎一听这声音颇熟,沉着了气,说道:“是哪位朋友与我开玩笑来了?”立即拔出 宝刀,挥了一道圆弧,话声未了,倏地便穿窗而出。   这天正是五月十三,月亮将圆,清辉如水,张玉虎跃出院子,迎面便是一剑刺来,张玉 虎一看,却原来就是那个曾经被自己打败过的,武当派第二代中最出名的人物屈九疑。   屈九疑这一剑回环削出,张玉虎一刀荡开,他第二剑跟着又到。张玉虎怒道:“你们怎 的这样纠缠不清?”斜刺里又是一支明晃晃的利剑疾奔而来,这人是屈九疑的师兄孤云道 人,他武功不及师弟,脾气却比师弟暴躁得多,这一招用的是咸势极为刚猛的重手剑法,同 时怒声喝道:“把那条玉带还来,万事皆休,否则叫你难逃公道。”张玉虎将宝刀一粘一 带,把孤云道人的猛力卸开,弄得他几乎立足不稳,跄跄跟跟的向前斜跃几步。张玉虎笑 道:“玉带不在我的身边,叫我怎么还你?何况即算到了我的手中,我也的确不想还你!” 孤云道人大怒,一剑紧似一剑,狂风暴雨般的杀来。   杜赶驴出来观战,见是孤云道人和屈九疑,颇为诧异,用江湖切口说道:“两位不是来 给金刀寨主助阵的么?都是一条线上的朋友啊!”孤云道人瞪着眼睛向杜赶驴斥道:“你少 管闲事,谁跟他是一条线上的朋友?”说话之间,又狠狠的疾攻了三招。杜赶驴不知其中原 故,还想上前劝解,周志侠气那弧云道人不过,悄声说道:“不必理他,让这牛鼻子吃吃苦 头。”他看准了孤云道人即算加上了屈九疑,也不是张玉虎的对手。   谁知看了一会,但见张玉虎只守不攻,竟然被他们双剑压住,渐处下风,原来上一次张 玉虎因为要在他们手中夺取贡物,把浑身本领尽都施展,斗到一百招开外,这才赢得了他 们。如今那条玉带既不在他的身边,他又不想与这两人拼命,出手之际,留有分小,自然远 没有上次的辛辣,孤云道人也还罢了,那屈九疑都是武当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把剑客、将武 当派的七十手连环夺命剑法使得神妙无比,他们二人联起手来,武功方面,与张玉虎相差极 之有限,高手比斗,哪容得有丝毫留情?张玉虎稍为大意,片刻之间,便接连遇了好几次险 招。   周志侠嚷道:“大哥,你不必和他们客气啊!”话声未了,孤云道人一招“潜龙升 天”,剑尖直指到了张玉虎的咽喉,竟是一记杀手的毒招。张玉虎见孤云道人咄咄迫人,心 头亦自有点生气,容得他的剑尖堪堪刺到,缅刀一翻,突然使出一招他师父张丹枫独创的刀 法,名为“覆雨翻云”。孤云道人的剑势已经放尽,被他的缅刀搭着,一绞一旋,孤云追人 身不由已的跟着他转了一个圈圈,长剑几乎把持不住,就要脱手飞出。幸亏屈九疑呼应得 快,用了一招极阴柔的剑法,柔中蕴劲,剑尖在当中一挑,这才化解了张玉虎的剑势,让他 的师兄撤出剑来。周志侠暗暗叫了一声“可惜。”但张玉虎已趁此时机反夺先手,把孤云道 人逼得连退几步。   再过一会,屈九疑气喘吁吁,剑法散乱,也跟着他的师兄不往后退,张玉虎大为诧异, 心中想到:“以屈九疑的功力,我纵然能够胜他,最少也得在五七十招开外,何以他竞似比 孤云道人更不济事,难道是诱敌之计么?”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你们 两人还不退下,要等到出乖露丑么?”屈九疑应声跳出圈子,孤云道人独力难支,只好气呼 呼的也收了长剑。   张玉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衣老道,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自己的面前,拂尘一指, 冷冷说道:“你是张丹枫的徒弟么?不错,不错,武功确是高明!俺老道也给你引起了兴 致,说不得只好请你接我几招了!”   朦胧夜色之中,只见这个老道土的一对眼睛炯炯发光,一看之下,便知是个内功深湛的 高手,张玉虎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屈九疑急于诈败,乃是要引他出来与我作对。”当下 横刀当胸,施了一礼,说迢:“道长认得家师,那便是我的长辈,晚辈不敢无   那老道士“哼”了一声,说道:“你眼中也有长辈吗?”张玉虎一听,猜到了他的几分 来意,连忙说道:“老前辈何事责怪?请听我说个分明。”那老道士道:“我没有闲心听你 的废话,先见过你的武功再说。”张玉虎沉不着气,说道:“道长定要赐教,晚辈只好奉 陪,请问道长法讳。”那老道长道:“你接我几招,自会知道。若是你接不起我的招数,那 就更不必问了。”   张玉虎这时已知道了他定然是当今武当派的第一辈高手,心道:“你不说正好,说了我 反而不便和你动手了。”说道:“既然如此,请道长指教,我勉力接招便是。”那老道士一 声冷笑,也不见他作纵跃,呼的一声,拂尘便拂到了张玉虎的面前。   只见尘尾散开,根根笔直,宛如无数利针,倏然刺到。拂尘乃是极柔软之物,那道士竟 然能用来刺穴,这阳刚之劲实是非同小可,张玉虎急忙施展“穿花绕树”身法,一个盘旋, 反手一掌,使出金刚掌力,呼的一声,将那道士的拂尘荡开,接着一个“盘龙绕步”,缅刀 划了一道圆弧,用了一招“推窗望月”,削他拂尘的杆柄。那老道士见他在一退一进之间, 已接连用了三种的上乘武功,心底里也不禁暗暗赞了一个“好”字,想道:“怪不得他如此 猖狂,竞不把我武当派的弟子放在限下。”   张玉虎这一刀疾如电闪,只听得“铛”的一声,斫中了他的尘杆,那杆柄非铁非木,不 知是什么做的,缅刀竟然削之不断。说时迟,那时快,那道士喝声:“来得正好!”尘尾飘 飘,万缕千丝,一齐罩下,把张玉虎的缅刀缠着,这一回用的是阴柔之劲,张玉虎将刀柄一 夺,对方已是越缠越紧,那老道上得意大笑,喝声:“放手!”用力一拉,张玉虎冷冷说 道:“也不见得便要放手!”左手骄指如朝,蓦然使出武林罕见的铁指掸功,向老一道土手 腕脉门一戳。那老道士也吃了一惊,手腕往后一顿,劲内稍松,张玉虎运气一吹,尘尾立即 散开,刀光绕过,削断了几根。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间,那道士又改用了阳刚之力,一拂尘聚 成一束,形如铁笔,“呼”的一声,敲中了张玉虎的肩头。张玉虎忙运瑜伽气功,拂尘在他 肩上一滑而过,趁他未及收回,立即又是一招排山运掌,但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 两人都给震退三步,那老道士面色紫红,忽地拔出了一柄长剑。   张玉虎心头一凛。”我道是谁,原来是武当掌门人的师弟!他亮出剑来,只怕我难以抵 挡了?武当派的第一辈高手,本来共有师兄弟七人,均以数字排列,取上道号,其中四人早 已逝世,在生者尚有三人,即排第四的四空道人,排第六的六如道人,和排第七的七星子。 这个老道士正是七屋子,他虽是排行最后,武功之强,却仅在掌门人六如道长之下。他以一 支拂尘,一柄长剑,曾替武当派挣得很大的声誉,他的佛尘,能同时使出阳刚阴柔两种劲 力,已是武林中罕见的绝学。所以平时对敌,很少亮剑,若然亮剑,武当的七十二手连环夺 命剑法,乃是最凌厉的一种剑法,配上拂尘,刚柔并济,即算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也不容易抵 敌。   原来孤云道人与屈九疑替湖北省保护贡物,被张玉虎在途中劫去,大为不忿,两师兄弟 本想请六如道人出头,向张玉虎的师父张丹枫算帐,继而一想,张丹枫远在大理的苍山,一 来一回,时间太长,即许张丹枫肯卖情面,只怕那时贡物也早已给瓜分净尽了。二来他们也 知道六如道人冲和谦退,而百武当派的规矩,又素来不许替人保镖的,他们暗中替湖北省保 护贡物,已是犯了门规,生怕师父不允,反而责怪,想来想去,只好去找这位爱管闲事的师 叔。   七星子少年时候,脾气极是暴躁,而今老了,好了许多,但一听之下,仍然大为生气, 他认为门人违反门规是一回事,被一个小辈打得大败,却总是失了武当派的面子,这面子必 须挽回!因此他答应两个师侄的请求,瞒着师兄,设法要回那条玉带,恰好其时周山民广发 英雄帖和绿林箭,邀人北上助拳,七星子一想,张玉虎劫了贡物,必然要去交给周山民,便 索性带了两个师侄,径往雁门关外,找张玉虎的晦气,果然尚未到雁门关,在这小镇上便遇 到张玉虎。   这时七星子亮出长剑,只听得张玉虎一声长笑,说道:“今日得见识老前辈刚柔井济的 武林绝技,真是何幸如之!老前辈对我青眼有加,敢不拜谢。”七星子一听这话,便知张玉 虎已识破他的身份,不禁面上一红,沉声喝道:“瞧在张丹枫的份上,我也不与你为难,只 要你能接满我七十二手剑招,我便放你过去。否则那条玉带,可得在你身上着落!”武当派 的连环夺命剑法,一共只是七十二个招式,七星子将所限的招数定到满了一套剑法,实己把 张玉虎当成劲敌!张玉虎笑道:“承蒙老前辈肯把平生绝技尽数赐教,晚辈虽败犹荣!”七 星子“哼”了一声,冷冷笑道:“只怕你未必接得满我七十二手连环剑法!”话声未了,长 剑一抖,便是一招“春云乍展”,迎面刺来!   张玉虎用了一招“风刮落花”,好似立足不稳的样子,上身一颤,但听得侧的一声,七 星子的长剑从他胁下穿过,张玉虎立即一刀斩下。周志侠叫道:“妙啊!”眼见张玉虎这一 刀“断门刀”,非把七星子的手腕切下不可,哪知七星子的剑尖一挑,余力未衰,铮的一 声,竟把宝刀挑开,他左手拂尘一起,一招“暮雨朝云”,尘尾散开,端的便似一片乌云, 向张玉虎头顶压下,屈九疑紧接在周志侠的后面,怪声怪气的也叫了一声:“妙啊!”   这一老一少,都施展出了最上乘的武功,七星子的反击固然精妙绝伦,张玉虎的招架更 是出人意表。但见他五指齐挥,也向着那一片尘尾怫去,好像弹奏琵琶一样,登时响起了一 片叮叮铛铛之声、同时他肩头一撞,七星子也逼得飘身闪开,张玉虎的刀锋一转,立即又架 开了他刺来的第二招“暴雨摧花”,刀光绕处,剑气弥漫,闪闪烁烁,有如繁星耀眼。屈九 疑与周志侠,看得惊心动魄,尽管这两招比刚才更妙,却反而听不到他们的喝彩声了。   张玉虎论功力,那确实是要比七星子差许多,但他所学的武功之杂,却非七星子所能比 拟,刚才七星子出了两招,他已还击了三招,在这三招之中,他综合用了“穿花绕树身 法”,铁指掸功,大力金刚掌和家传的“玉虎断门刀”,还有罗汉神拳中的“铁肩撞山”招 数,真是五花八门,令人目不暇接。而最令得七星子惊异的,则是张玉虎的铁指禅功居然能 拂开他的铁拂姓,真想不到他年纪轻轻,内家劲力,已足与一流的高手抗衡!   但如此一来,更激起了七星子的好胜之心,他最初因为顾忌着张丹枫的情面,尚未敢全 面施为,这时,他只唯恐在七十二招之内,打败不了这个小辈,有损自己一世威名,因此每 一招都施展出了平生本领,但见他拂尘飘飘,剑光闪闪,一口气就紧紧攻了十招。   张玉虎用了全副精神,随机应变,将所学的各种武功都用了出来,仍是只有招架之用, 并无还攻之力。最难应付的是七星子的劲力忽柔忽刚,剑势凌厉无比,而拂尘却又阴柔之 极,对付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兵器,险非武功已臻化境,否则稍有空隙,就必定要为敌人所 乘!而张玉虎的武功虽然已到了一流境界,但却还差一些火候,未曾到炉火纯青的化境,因 此越来越觉得难以应忖,心中想道:“这老道士果然名不虚传,我最多只能支持一盏茶的时 刻了。”   忽听得周志侠低声数道:“四十九、五十。哈,已满了五十招啦!”张玉虎全神贯注, 奋力周旋,根本就不理会己招架了多少招数,这时一听,七星子自己所限的七十二招、已过 了三分之二,不觉精神一振。   七星子亦似有点焦躁不安,忽地长啸一声,剑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张玉虎使出 师父的护身刀法,圈子越缩越小,但听得叮叮铛铛之声,不绝于耳。七星子的剑光罩着了张 玉虎的全身,攻不进去,不过,他的拂尘却从剑光刀影之中,透过缝隙进来,好几次险些怫 到了张玉虎的面上。张玉虎被逼得透不过气来,每一次刀剑相交,都给震得心头一跳。战到 激处,陡然间七星子用了一招“横指天南”,剑锋一挑,但听得“咔嚓”一声,张玉虎的缅 刀竟给荡开,张玉虎急忙沉肩一引,七星子的剑在他肩上一掠而过,登时将他的衣裳撕裂了 几条,可是七星子的剑锋因为硬碰硬挑,却也给张玉虎的宝刀削去了一截,幸亏他的剑锋已 钝,张玉虎才没有受伤。   这两招惊险绝伦,周志侠呆了一阵,才数得出“六十二”这个数字。就在这时,忽听得 有人笑道:“可惜,可惜,这老道士的剑法没有到家,这小子却也惜过了机会!”七星子刚 刚使出第六十三招,长剑一圈,正要推出,突然听得有人讥笑,不禁心头火起,按着剑柄, 瞪目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七星子以为说话的不是周志侠便是杜赶驴,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两个“无名小卒”放在眼 内,哪知睁眼一瞧,却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月光之下,有两个人正站在阶上,面向着他冷 笑,一个乃是戎装佩剑的军官,另一个则是面目清秀的书生,看来不会超过三十岁,刚才那 番说话就是他说出的。试想七星子是何等功夫,高手在对敌之际,也必须眼观四方,耳听八 方,但七星子却竟然听不出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那书生发出了一声怪笑,只见他用折扇一指,冷冷说道:“我是什么人,谅你不会知 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却心中有数!”转过头又对那军官笑道:“我只道周山民请来了什么 了不起的人物助阵,原来除了张丹枫这个徒弟之外,就是这个不成气候的臭道士!葛大人, 你怕不怕得罪武当派的人?”那个军官笑道:“我吃了这一口饭,天王老子和我作对,我也 不能怕他!”那少年书生道:“好,你既然不怕,我就将这几个毛贼通通给你拿下吧。”   七星子到这个客店投宿的时候,杜赶驴曾和他联络,七星子的确说过是要来给周山民助 阵的,实则是他借助阵为名,目的是在找张玉虎的晦气,不过,此际他被这少年书生冷嘲热 讽,一骂再骂,把心一横,索性就认作是助阵的人,大声喝道:“口出大言的狂妄小子,道 爷站在这里,你来拿吧!”那书生邪里邪气,冷笑声中,摇摆折扇,满不在乎似的便缓缓走 来。正是:   无端浪起三千丈,又有魔头作难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二回 铁扇逞凶 书生追玉虎 飞花退敌 道士释前嫌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二回 铁扇逞凶 书生追玉虎 飞花退敌 道士释前嫌   张玉虎大吃一惊,心道:“这军官姓剪,莫非就是新任御林军统领的翦长春?”翦长春 本来是太子府中的武士总管,太子做了皇帝,他也跟着升任了御林军统领,武功深浅未知其 详,但以职位而言,则是在京师武士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但这个书生和他说话的神气, 竟然满不在乎,反而是翦长春对他颇为恭敬。张玉虎猜想不透,不知他是什么来头?   七星子道:“还有十招,暂且记下。回头再跟你打。”说话之间,只见那个少年书生手 持折扇,摇摇摆摆,走下了石阶。忽听得一声叱咤,孤云道人与屈九疑双剑齐出,向那少年 书生攻去,他们一来是气愤这书生口出大言、二来是怕张玉虎乘机动手,故此抢在前头,替 他们的师叔抵挡。   那少年书生毫不理踩,目不斜视!仍然是不疾不徐,摇摇摆摆的向七星子行去。孤云道 人长剑先到,七星子忽地叫声:“不好。”见那少年书生手腕一翻,快如闪电,连张玉虎也 还未看得清楚,孤云道人的长剑已到了他的手中,“咔嚓”一声,竟然被他折断了!屈九疑 剑法高明得多,一见不妙,立即变招,那少年兄纠缠的时候,本以为非中不可,哪知却仅仅 沾着他的衣裳,心中方叫:“可惜!”猛听得那少年书生大喝一声:“撤手!”扇子一合, 向他手腕一敲,来势不见得怎么猛烈,但凭着屈九疑这副身子,竟然闪避不开,但听得 “卜”的一声,正敲中了他的虎口,屈九疑剧痛如割,急忙斜跃倒纵。说时迟,那时快,就 在这一瞬间,屈九疑的长剑已被他夺到手中,同时孤云道人也被他一脚踢翻了,好在屈九疑 倒纵得快,这少年书生的连环飞脚,仅仅踢翻了他的师兄。   七星子一见这个少年书生,不过是在两三个照面之间,便将他的两个师侄打得一败涂 地,这才大吃一惊,不待那少年书生走到跟前,急忙抢先出手,一招“青丝覆额”,拂尘展 开,向着那少年书生迎面一拂。那少年书生哈哈一笑,不躲不闪,反而仰起头来,忽地运气 一吹,将拂尘罩下来的万缕千丝,尽都吹散,没有一根沾得着他。七星子久经大敌,这一下 子虽然颇出他的意外,但却并不慌乱,长剑跟着刺出,不过,他在百忙之中,却忘了这柄长 剑刚才已被张玉虎截去了一截剑尖,成了钝剑,那少年书生含胸凹腹,七星子就差寻了这么 半寸的一截剑尖,没有刺中。   那少年书生冷笑道:“老道士,你也接我这招!”扇子一起,停在半空,似点似戳,七 星子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见他来势不定,一招之中,竟似藏有许多奥妙的后着,当然不敢贸 然接招,只好凝神静气,静待他的变化。哪知这少年书生似虚似实,正是要用这把扇子吸引 他的眼光,他扇子微微一晃,七星子的目光不由自己的跟着他的扇子移动,陡然间,忽听得 他一声怪笑,左手提着的那柄长剑倏地从扇底穿出,向上一挑,正是刚才七星子所使的那一 招“横指天南”,七星子猝不及防,饶是他闪避得快,但听得“铛”的一声,头上簪髻的一 股银钦却己被他削落。   那少年书生哈哈笑道:“如何?我说你的剑法没有到家,你不相信,如今你该相信了 吧?刚才你若是这样的出招,那小子如何能够闪开?”七星子大怒,拂尘一展,便待和他拼 命。那少年书生却不接招,向后退了三步,忽地将手中那柄长剑抛出,说道:“换过你师侄 这把剑吧,你那柄剑不顶用了!”七星子气得心肺欲裂,但那柄剑来势极疾,他纵然不忿, 也只好将钝剑抛出,挡它一下,那少年笑道:“接下来吧,我还要见识你们武当派的七十二 手连环剑法呢!”   七星子怒极气极,反手一抄,撮着了剑柄,立刻进招。那少年书生却是气定神闲,右手 轻摇折扇,左手忽掌忽指,竟然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来抢七星子的长剑。空手入白刃的功 夫本来是每一个学武的人都学过的,而且是迫不得已时才使用的,但这少年书生的空手入白 刃功夫却自成一家,奥妙难测,而且其中还杂有点穴截豚的功夫。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本来 可用兵刃招架,却偏偏以空手对敌,这分明是有意卖弄功夫,并且是对七星子的一种蔑视。   七星子被他激得大怒,心动气浮,那凌厉之极的连环夺命剑法非但被他一一化解,而且 好几次险些被他点中脉门。七星子的拂尘又被他的折扇克住,任凭拂尘从哪个方向拂来,总 是被他的扇子轻轻一扇,就将尘尾扇得飘飘散开。但他的扇子却只是用来克制拂尘,并不用 来攻敌。七星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强敌,不由得收敛了怒气,认真应付,转眼之 间,双方走了十招,七星子竟然被他逼得步步后退。   那御林军军官笑道:“乔世兄,时候不早,武当剑法也不过如此,没有什么看头,不要 再缠下去吧。”张玉虎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就是那厉抗天的少主人?”心念方起,只 听得“嗤”的一声,但见少年书生一抓撕下了七星子的一幅道袍,右手的折扇疾的向他的天 灵盖敲下。   幸而张玉虎在旁监视,一见不妙,立即腾身掠起,缅刀扬空一闪,一招“铁锁横江”, 立即劈下,同时左手骈指如朝,使出“铁指禅功”,径点他的手腕。那少年书生反手一搭, 铁扇搭在他的刀上,张玉虎那强劲之极的突袭之势,竟然极他轻描淡写的一举化开。张玉虎 骈指一戳,又被他握拳一挡,戳不中手腕,却戳中了拳头,但觉所触之处,有如铁石,两个 人都低低“咦”了一声,各自斜跃三步,原来那少年书生的拳头,也被他戳了两点红印。   七星子一看,见是张玉虎给他解救,“哼”了一声,说道:“还剩下的那十招,就此作 算,那条玉带,我却还要向你讨回。”张玉虎笑道:“打完了这一场架,咱们再算帐还不 迟。”那少年书生见他们吵嘴,哈哈笑道:“你们都是釜底之鱼,还吵些什么?”身形一 动,折扇一合,出手如电,张玉虎与七星子都觉得对方的肩头指到了自己的要穴,七星子用 拂尘一挡,张玉虎则用“穿花绕树”的身法避开,那少年书生笑声不绝,转眼之间,已接连 下了十几次杀手辣招!   但七星子功力深湛,张玉虎所学极杂,合二人之力,那少年书生却也不易得手。澈战中 张玉虎忽地喝道:“乔家小贼,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入中原!”那少年书生只道无人识得 他的来历,忽听张玉虎喝出他的姓氏,不觉怔了一怔。张玉虎一招“排山运掌”,使出大力 金刚掌的功夫,掌力端的似排山倒海般的突然攻到,那少年书生飞身急闪,只听得“唰啦” 一声,七星子的拂尘,几根拂到了他的面上,登时脸皮破了几处,现出了几道淡淡的血丝。 张玉虎笑道:“贵管家正在给你说亲,你破了相,可就不好作新郎啦。”   那少年书生勃然大怒,左手一勾,七星子的拂尘尚未收回,却已被他抓住,张玉虎一刀 疾劈,被他扇子格开。七星子几十年精纯的内功,双足一登,有如铁铸一般,那少年一抓之 下,未能将他的拂尘夺去。突然横掌一拂,七星子的手腕有如给利刃割了一下。跄跄踉踉的 倒退几步,但见手腕被拂之处,伊如火烙一般,也起了几道红印。   这刹那间,那少年书生已向张玉虎接连下了几次杀手,张玉虎独力难支,连连后退。那 少年书生这才冷冷笑道:“我正要收拾你们这班自命名门正派的弟子我看你们中原武林,有 些什么人物!”张玉虎暗暗吃惊,心道:“原来他果然是厉抗天的少主人!少主人已然如 此,那乔家老贼想必更为厉害,看来非请我的师父出山不可了。”心神稍乱,几乎给他扇子 打中命门要穴,幸亏这时七星子一退复上,用了几招凌厉之极的剑法,这才将他的攻势阻住。   激战中忽听得战马嘶鸣,啼声有加急阐,自远而近。客店内这几个人都是江湖上的行 家,一听便知道有大队的官军,即将开到。张玉虎扬声叫道:“周二哥,你先回大寨等 我!”那少年书生冷笑道:“你还想走吗?”扇子一摇,扇开了七星子的拂尘,左手一张, 一记劈空掌向张玉虎扫去。张玉虎刚才试过他的掌力,并非高得很多,立即挥掌硬接,暗中 运上了金刚掌力。哪知这少年书生的内功独成一家,已练到可以将内家劲力收发随心,刚柔 互易的地步,张玉虎以最刚猛的金刚掌力硬接,陡然间觉得对方的掌力消失得无影无踪,收 势不及,身子前倾,饶是闪避得快,肩头亦已被他的掌锋扫了一下,登时火辣辣作痛,幸而 张玉虎懂得瑜珈术收缩肌肉的功夫,要不然琵琶骨必将碎裂,多好的武功也将废了。   那少年书生施展武功绝学,一扇一掌,便将七星子与张玉虎压在下风,而且封住了他们 的退路。御林军统领翦长春叫道:“乔世兄,你专心对付这两个人,其余几个小贼交给我 吧。”孤云道人与屈九疑双双抢上,要救师叔脱险,被翦长春截住,立即混战起来。   孤云道人的长剑刚才被那少年书生折断,只得空手对敌,剪长春有意卖弄功夫,也不拔 出兵刃,单掌护胸,左掌左起右落,画成圈花,一招“黄营落架”,孤云道人被他掌势一 圈,解拆不开,剪长春穿掌一夹,只听得“咔嚓”一声,孤云道人的腕骨被他夹得登时脱 臼。屈九疑大惊,飞身急上,双掌一分,右手握拳,当胸直捣,左手骈指,戳到翦长春额上 的“太阳穴”。翦长春喝声“好招!”将护阀右掌一翻,唰地抓着了屈九疑的拳头,向前一 送,屈九疑立足不稳,被他推出了一丈开外。孤云道人右臂脱臼更是应付不来,仅仅两个照 面,便被翦长春抓着了后心,动弹不得。   那边厢周志侠早已拔出金刀,劈断窗格,翦长春喝一声:“着”,打出两柄飞锥,杜赶 驴抱起一条长凳,奋不顾身,拦在周志侠面前,“啪啪”两声,那两柄飞锥竟然穿过了木 板,插在杜赶驴的腿上。周志侠跳出窗户,大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扬手也是三柄 飞刀,从窗外打了进来,一柄龋俊卞长春?另外两柄取那少年书生。杜赶驴忽忙叫道:“少 寨主你快走呀!”话声未停,剪长春已把飞刀接住反手一掷,唰的一声,从周志侠的头顶飞 过。周志侠见杜赶驴被擒,心如刀割,但自知武功与他们差得太远,无法相救,只好先逃出 客店。   可是周志侠那柄飞刀,却助了张玉虎一臂之力,那少年书生以一敌二本来略占上风,忽 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不由得将扇子一格。   那两柄飞刀被他扇子一格,登时飞上半空,可是张玉虎趁此时机,一刀“力劈华山”, 将那少年书生冲开两步,叫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七星子虽然还有心恋战,却也不 得不随着张玉虎走了。   就在这时,忽又听得“砰”的一声,原来是屈九疑为了掩护师叔,奋不顾身,与翦长春 搅斗,被翦长春狠狠的击了一拳。七星子眼睛一瞥,见他摇摇欲坠,脚步一缓,那少年书生 立即追上,铁扇点到了他背心的“志堂穴”。幸得张玉虎身手敏捷,一见不妙,立即横指一 撞,将七星子推开两步,跟着使用铁指禅功,化解了那少年书生的攻势。就在这刹那间,屈 九疑又已被翦长春擒了。   七星子长叹一声,只好随着张玉虎跳上屋顶,飞奔而逃,那少年书生紧追不舍,也跳上 瓦面。翦长春叫道:“咱们已大获全胜,穷寇莫追,由他去吧。”那少年书生道:“除非这 牛鼻向我磕三个响头,否则决不饶他。”原来他恨七星子刚才拂伤了他的脸皮,而且他自负 武功在翦长春之上,翦长春擒了三人,而他苦斗半夜,兀未建功,因此说什么也要穷追不舍。   七星子大怒,跳落地上,又即站住,张玉虎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呕这闲气作甚 外但见火把婉蜒,人马暄哗,大队官军已开到了这个小镇,张玉虎落荒而逃,七星子孤掌难 鸣,万分无奈,也只得跟着逃了。   这三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风驰电逐,追逐了半个时辰,离开小镇已是十几里外。那少 年书生越追越近,不住出言讥笑,张玉虎沉住了气,不予理睬,六星子却是怒不可抑反身欲 斗。那少年书生正是要他如此,趁他转身之际,不能兼顾猛的把手一扬,将早已扣在掌心的 一粒石子飞出,“卜”的一声,正正打中了七星子背心的“云台穴”、七星子一口气透不过 来,竟然跌倒地上。   张玉虎大吃一惊,急忙将七星子背起,幸喜附近是一片丛林,张玉虎加快脚步,便要逃 入丛林。那少年书生哈哈大笑,说道:“莫说你逃入树林,就是逃到天边,也脱不了我的掌 心!”江湖道上虽有“逢林莫入”的警告,但他艺高胆大,仍然穷追不舍,张玉虎暗暗叫 苦,他背着七星子,自知不须多久,定然被这少年书生追上。   这少年书生正自得意洋洋,追到林边,忽听得林中一声娇叱,眼前金光一闪,一朵形似 梅花的暗器,带着啸声,闪电般地射到。那少年书生挥扇一格,登时溅出几点火星,少年书 生吃了一惊,这暗器好不厉害!还未骂得出口,第二第三朵金花又连翩飞到。张玉虎缓了口 气,看清楚了,大喜若狂,高声叫道:“师姐,原来是你呀!”   在林子里发出金花暗器的正是于承珠,她被人称为“散花女侠”,金花暗器的功夫实已 胜过她师父当年,饶是那少年书生武艺高强,也被她打得手忙脚乱,但见一朵金花连翩飞 至,有的被少年书生的铁扇一碰,拐了个弯又射过来,金花花瓣锋利,不能手接,而每一朵 金花又都是对准了少年书生的穴道,只要有一朵打中,纵使有多好的闭穴功夫也必定要为锋 利的花瓣所伤,内家气功也就要跟着破了。   那少年书生使出了浑身本领,张开铁扇,遮拦得风雨不透,窜高伏低,挪腾闪展,在满 空金光交织之下,居然还能够向前行进,枪入树林,大声喝道:“躲在树林里阴暗器伤人, 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有胆的出来一战!”话声未停,但听得“嗤”的一声,一朵金花掠过他 的头顶,将他的头巾带着一绺头发都削去了。   于承珠一声长笑,现出身来,说道:“你有什么本领胆敢蔑视中原的武林人物?”那少 年书生见截击他的人竟是个明艳动人的少妇,怔了一怔,旋即笑道:“原来你就是名震江湖 的散花女侠么?金花暗器的功夫已见过了,我还要见识你的玄机剑法。”声到人到,一掠数 丈,扇子一合,立即点向了于承珠额角的太阳穴。   于承珠捏着剑诀,青冥剑反手一削,这一剑似虚似实,剑势奇幻之极,那少年书生心中 一凛,急急变招。于承珠剑锋一展,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但听得“咔嚓”一声,那少 年书生的铁扇扇骨已给她削断了一根。但那少年书生乘着她欺身扑进的时候,使出“擒拿手 法”,左手五指一划而过,饶是于承珠的“穿花绕树”身法躲闪得快,衣袖也给他撕去了一 截。   向人交换了一招,各自暗惊,那少年书生想不到她的宝剑如此锋利,更多一层顾忌,双 方都本敢轻敌强攻。当下宝剑盘旋,铁扇飞舞,转眼之间,就斗了二三十招。   张玉虎将七星子放下,七星子内功深湛,这时早已运气冲关,自己解开了穴道。但一时 之间,气血还未曾畅通,张玉虎道:“你不用怕了,我的师姐来啦。”七星子恨恨说道: “谁害怕他?我要和他拼命!”一跃而起,但脚步跄踉,精神尚未恢复。张玉虎一笑将他拖 住,道:“老前辈不必动怒,小辈替你效劳便是。”七星子躁得满面通红,但张玉虎对他有 救命之恩,这时却哪还能骂得出口。   张玉虎抢上数步,朗声说道:“师姐,后面还有大队官军,咱们快快将这小贼打发 吧!”于承珠道:“好,你我合使玄机剑法,十招之内将他杀败便是!”那少年书生勃然大 怒,心中想道:“若是我挡不了你们,我乔少爷立刻便回西域!”这话未曾说得出口,张玉 虎刀光一闪,已斫了进来!   那少年书生想来,于承珠的剑法虽然精妙,火候功力究嫌不足,亦不过比七星子稍胜一 筹而已,自己要不是顾忌她手中的青冥宝剑,在三十招之内,早可以胜她。刚才七星子与张 玉虎联手,自己可以稳居上风。而今换了一个于承珠与张玉虎联手,最多是打成平手而已。   哪知张玉虎刀光一闪,少年书生立刻便发现不同,张玉虎用缅刀使出剑术的招数,与于 承珠联剑而攻,陡然间威力大了何止一倍。但见张玉虎一刀横削,于承珠的青冥剑青光疾 刺,立即将自己前后左右的退路完全封住,一刀一剑,矫若游龙,配合得妙到毫巅。那少年 书生大吃一惊,急忙使出平生绝技,一招“八仙过海”,铁扇子盘头疾舞,登时便似七八张 扇子同时张开一般,饶是如此,他的扇子也被于承珠刺了一个小孔。说时迟,那时快,刀剑 合壁的第二招又到,那少年书生不敢硬接,用扇子轻轻一粘,以巧妙之极的内家手法将张玉 虎的宝刀引出外门,随即合扇一指,以攻为守化解了于承珠的剑势。刚刚脱险。第三招又已 是迅雷闪电般的杀来,剑气如虹,刀光胜雪,交叉剪到,那少年书生以大擒拿手的绝顶功 夫,自己合了铁扇的精妙招数,好不容易才化解了这招。对方的攻势却如长江大河,滔滔不 断,一招紧似一招,使到第六招的时候,但听得“唰”的一声,那少好书生的衣襟已被于承 珠一剑穿过,差一点就要将他刺伤。   就在这时,官军的号角声远远传来,那少年书生喝道:“权且,饶让你这一次,有胆的 等下在阵上再正式交锋!”话声未停,于承珠一招“白虹贯日”,剑尖指到了他的咽喉,张 玉虎一刀劈下,斫中了他的肩膊。   这少年书生武功确是高强,但见他一个沉肩塌腰,张玉虎的劲力给他卸去了一大半,他 陡然大喝一声,一招“撩阴掌”便向张玉虎下盘攻袭。张玉虎料不到他竟然使出这种下流阴 毒招数,逼得用“穿花绕树”的身法闪开,那少年书生立即窜出圈子,然而还是稍微慢了一 点,但听得“咔嚓”一声,于承珠的剑光闪处,他那把铁扇骨又断了一根!   这少年书生挡了七招,不但肩头被张玉虎的缅刀划了一道伤口,他那精铁白金合铸的宝 扇也断了两根,当真是未满十招,便大败而逃了!   于承珠与张玉虎顾忌他有后援,不去追赶,张玉虎连道:“可惜。”于承珠笑道:“他 能挡得咱们七招,武功确是在你我之上了。”眼光一瞥,见七星子缓缓走来,于浮珠道: “咦,这位不是武当山的七星道长么?十年前我和师父进谒宝山,幸蒙一面。想不到此地相 逢,道长也是来助阵的么?”   七星子面上一红,讷讷说道:“也是,也不是。”于承珠道:“这怎么讲?”张玉虎笑 道:“七星道长本来是寻我算帐来的。”于承珠面色一端,道:“小虎子,你什么事情得罪 了道长?不赔罪么?”七星子这时甚是尴尬,心中想道:“要不是他们师姐师弟,只怕我早 已落在那姓乔的手中。但我若不向他索回玉带,武当派的面子又往哪里搁去?”思念及此! 老着面皮说道:“也没有甚大事,不过是我有两个师侄,他们不合受了湖北巡抚的礼聘,替 湖北省保护贡物进京,哎,哎……”于承珠恍然大悟,一笑接道:“在路上给我这位师弟劫 了?”七星子道:“不错,正是给令师弟劫了。我那两个师侄虽有不合,但、但……但我武 当派百余年来,却也未曾碰过如此之事。只要令师弟给回面子,我自当叫我那两个师侄向你 们赔罪。”七星子转弯抹角,将意思表达出来,于承珠一听,自然知道他是怕武当派坠了威 名,故此要向张玉虎索口被劫的贡物。   于承珠一想,以武当派和师门的交谊,少说一省贡物,卖他一个面子也算不了什么,但 天下各省保护贡物的人,只怕其中不乏和自己这方有关系的人物,若是此例一开,其他各省 也请出有名望的人前来求情,这又将如何应付?难道只因为武当派势力强大,就可以厚此薄 彼么?   于承珠想了一会,问道:“那两位令师侄呢?”七星子道:“他们本来是要贫道一起来 的,现在、现在……”张玉虎道:“适才在客店之中与敌人恶战,他们失手被擒了。”于承 珠道:“我刚才经过那个小镇,正巧碰到官军押出一位道长和一位中年书生,敢情就是七星 道长的师侄?”七星子臊得满面通红,道:“贫道无能,不能保护本门弟子,言之有愧。他 们正是我掌门师兄的弟子,一个道号孤云,那位俗家弟子,叫做屈九疑。”于承珠一听,原 来是武当派第二代中两位最有名的人物,张玉虎劫了他们的贡物,怪不得七星子要为他们出 头。   张玉虎故意叹了口气,说道:“贵派两位高足被擒,这更伤了贵派的面子了。”七星子 愤然说道:“我回山之后,自当禀告掌门师兄,召集本门弟子,和这两个仇人算帐!”张玉 虎微微一笑,说道:“这姓乔的书生来历不知,那姓剪的军官可是御林军的大统领呵!”要 知武当派的门规历代相传,其中有一条,就是若非极大的事情,不许与朝廷作对。武当派在 元朝的时候,曾经暗助过江湖义士,反抗朝廷,那是因为异族入主中华!经过本门公议,认 为符合门规所定的特殊事变的,而今屈九疑和孤云道人被御林军统领所擒,追究起来,他们 先有错处,要武当派上下一齐去替他们出头,只怕未必能够。   七星子是武当派的长老,当然知道本门门规,一听张玉虎说出那个军官的身份,心中一 凛,又气又怒,勃然说道:“这是敝派的事情,不必外人担心!我拼着豁了老命,拼着受掌 门师兄责罚,总之我要找那姓剪的算帐便是。”张玉虎又是微微一笑,闭口不言,心中想 道:“你和翦长春或者还可以打个平手。加上了那个少年书生,你就是拼了老命,也没用 处!”   于承珠忽道:“七星道长稍息怒气,我想:红花绿叶,同出一枝;武林各派,原该相 助。我不自量力,愿为贵派效劳,万一邀天之幸,我能够救出贵派这两位弟子,敢请道长宽 恕了我这个师弟。”七星子道:“这个、这个么?我和令师弟本来没有仇怨,于女侠拔刀相 助,我更感激,但、但那贡物、那贡物……”于承珠一笑道:“但那贡物的事情,牵涉到贵 派的面子,是么?好,这担子我挑下来,我自当想出办法,既能保全贵派的面子,可以将贵 派这两位弟子要回!”七星子道:“若能如此,那是最好不过!我也不是愿为湖北巡抚跑腿 的人,贡物交给你们,自是胜于送给皇帝。”$于承珠道:“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那么 道长等下愿给我们助阵么?”七星子道:“于女侠如此鼎力相助,我老道就是粉身碎骨,也 在所不辞。于女陕,我先向你道谢了!”   张玉虎满腹疑团,不知他师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一口答应的这两件事情,去救屈 九疑和孤云道人也还罢了,既不给回玉带,而又要保全武当派的面子,这岂不比去劫天下各 省的贡物还要艰难!   于承珠道:“小虎子,中午时分要赶到青龙峡,你知道了么?”张玉虎道:“知道啦, 咱们一同去吧。”于承珠道:“我是接到了金刀寨主的绿林箭后,和沿海好多位老英雄一同 来的。我因为看见你,怕被敌人所迫,先绕追来此相助,那几位老英雄还在等我,我要和他 们慢一步到,你们先走吧。”当下和七星子暂时别过,分头前往。   七星子和张玉虎前嫌尽释,一老一少,立即展开绝顶轻功,中午时分,赶到了青龙峡, 登上山顶,只见周山民等各路英雄,都已在山上埋伏,张玉虎向他们招手致意,无暇叙话, 便和七星子选择了一个有利的地点,居高临下,等待西北各省的贡物前来。   过了一会,只听得车磷磷,马萧萧,一队官军押着几十辆大车,婉蜒走入狭长的山谷, 前队有两个军官率领着几个镖师模样的人开路。待到车辆大队,完全进入谷口,山上群雄发 一声喊,伏在山坡上的第一拔人马先冲下去,领队的是周山民的副寨主神箭手孟玑。只听得 霹雳一声,弓弦疾响,先射倒了一个军官。   那几十辆骡车停止行进,押解贡物的官军立即布成阵势,团团的围着骡车。前队的那个 军官大喝一声:“大胆强徒,敢劫贡物!”挺起一根丈八蛇矛,盘空一舞打落了孟玑射来的 三枝连珠箭,武艺显然比他的同伴高出许多。   与孟玑同时冲下去的各路英雄之中,有一位是关东剑客卜云鹏,见那军官来得势疾,亮 出长剑,一招“举火撩天”,架开了他的丈八蛇矛,孟玑“哩”的一箭,射中了他的马脚, 登时将他抛下马来。卜云鹏趁势一剑搠去,剑锋从前心穿入,后心穿出,掷了个透明的窟窿!   忽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卜云鹏拔出剑来,反手一迎,份量颇为沉重,回头一看,原 来是认得的一位熟人,名叫魏大猷,本是关东一个马场场主,现在官军队中,当然是被聘请 去保护贡物的了。那魏大猷荡开了卜云鹏的长剑,忽地低声说道:“你快逃走,今日有极厉 害的人物在场,稍迟就来不及了。”   卜云鹏道:“多谢盛情,为朋友两胁挂刀,死亦何惧?我劝你还是不必做官府的鹰大 吧!”魏大猷急得连连跺脚,卜云鹏还道是他虚声恫吓,哪知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大喝, 震凰欲聋,只见一个虬须大汉,手舞独脚铜人,从阵中杀出,孟玑射出去的连珠箭,碰着铜 人,立即折断,射到第三枝箭,那虬须汉子已扑到他的跟前,铜人直起直落,登时把孟玑的 头颅打碎!   卜云鹏这一惊非同小可,天雷剑殷梅阁、六合枪杜子平双双抢上,这两人都有万夫莫当 之勇,枪剑齐展,枪似蚊龙出海,剑如飞凤回翔。那虬须汉子舌绽春雷,陡的又是一声大 喝,铜人横扫,殷梅阁的天雷剑给震上半空,杜子平的六合大枪也断为两段。卜云鹏奋不顾 身,趁他铜人未曾收回,一招“流星赶月”刺他背心,哪知这虬须汉子竟似背后长着眼睛似 的,脚跟一旋,卜云鹏“唰”的一剑,恰好刺在铜人身上,但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的推 来,卜云鹏哪里禁受得起,身子登时给抛了起来,幸好殷梅阁未曾受伤,急忙将他接着,只 见卜云鹏眼耳鼻口,血流不止。殷梅阁和杜子平哪里还敢恋战,急急退上山坡。   张玉虎见是厉抗天出阵,急忙对七星子道:“我与你双战这厮,先压下他们的凶焰!” 刚跑得几步,忽见官军后队大乱,有两骑快鸟,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客乃是两个女子,张玉 虎心头怦然跳跃,又惊又喜,原来这两个女子,一个是凌云凤,另一个则是他渴望一见的龙 剑虹。正是:   神龙云凤齐飞到,双剑如虹扫敌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三回 峡谷魔兵 几番争贡物 天山练剑 初次露锋芒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三回 峡谷魔兵 几番争贡物 天山练剑 初次露锋芒   凌云凤与龙剑虹来得快极,官军队中有个以勇力出名的武士打马冲来,大声喝道:“哪 里来的野婆娘到这里撒泼。”凌云凤不理,一提马缰,向着他奔来,迎面唰的便是一剑。那 武士手提流星双锤,抖动铁索,呼的一声,一个飞锤抛出。哪知凌云凤比他更快,那武士前 锤方出,后锤未发,身上早已接连受了三处剑伤,坠于马下。押队的两个正副参将大吃一 惊,两匹马斜刺飞来,龙小姐笑道:“这两个留给我吧!”话声未停,反手一剑,正参将正 好追到她的马后,举起大刀一架,但见青光疾闪,龙小姐头也不回,左右连环两剑,迅逸飘 风,那参将挡得一招,大刀未及收回,龙剑虹的剑尖已刺穿他的琵琶骨,那副参将吓出一身 冷汗,匆忙勒着战马。说时迟,那时快,龙剑虹的坐骑一声长嘶,从他旁边掠过,就在这一 瞬间,龙剑虹手起剑落,又把他掷翻了。   两人在片刻之间,接连伤了几个敌人,马不停蹄,便从官军队伍之中冲过,无人敢再阻 拦,转瞬间来到了厉抗天的面前,这才双双下马。   厉抗天提起独脚铜人,赞道:“剑法不俗,你们两个一齐上吧!”凌云凤道:“剑虹, 你替我掠阵,我与他决战一场!”厉抗天心中一凛,想道:“这婆娘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约 我单打独斗!”当下将铜人一摆,命令官军退后,腾出了一片空地,打量了凌云凤一下,忽 地哈哈笑道:“我生平最怜惜美貌的女人,我这铜人重一百多斤,你若招架不来,赶快出 声!”   凌云凤剑眉一竖,斥道:“你不过是乔老贼的家奴,竟敢无礼?”蓦然喝声:“看 剑!”匹练般的剑招,登时卷了过来,厉抗天铜人一挡,但听得铛的一声,凌云凤的青钢剑 给反弹回来,但她却趁这反弹之势,剑锋一转,立刻变招,奔到了厉抗天胸口的命门要穴!   厉抗天喝声:“好快!”铜人一按,好像小山一般直压下来,山上群雄,看得惊心动 魄,有几个叫出声来。张玉虎对七星子道:“这一招剑法真是妙绝!”但见凌云凤飞身掠 起,一招“神鹰展翅”,凌空刺下,七星子方自一怔,心道:“这不过是我武当派中一招普 通的剑法,有何出奇?”心念未已,但听得唰的一声,厉抗天的垫肩软甲已被她一剑刺过, 幸而他缩肩得快,要不然琵琶骨也给洞穿。七星子这才大惊,原来凌云凤使的虽然是一招很 普通的武当剑法,但稍加变化,剑势便已全然不同,精微奥妙之处,连这位武当派的长老在 眨眼间也看不出来!厉抗天也因为误以为这招是武当剑法中的神鹰展翅,这才冷不防着了道 儿。   厉抗天大怒,抡起铜人,前推后扫,呼呼轰轰,沙飞石走,真有排山倒海之势,风雷夹 击之威,靠得稍近的官军,被他铜人荡起的一股强风,刮得都几乎立足不稳!但凌云凤在他 这样强烈的攻势之下,却是气定神闲,从容应付,但见她的剑法展开,奇招妙着,层出不 穷,瞬息百变,不可捉摸。张玉虎亦自在心中暗暗叹服,想道:“怪不得师父在八九年前, 就大大的称赞过霍天都,认为他将来必定可以开创一派,成就在前人之上。凌云凤是他的妻 子,已然这样厉害,若是霍天都到来,今日当可稳操胜算了。”   没多久两人已斗了一百多招,厉抗天胜在内力沉雄,可以持久不衰,凌云凤则胜在剑法 精妙,每出一剑,厉抗天都要着意提防,因此厉抗天所消耗的精力,却要多过凌云凤。这样 的抵消,厉抗天虽然不至于相形见绌,却也被逼得采取守势,初上场时他那股不可一世的凶 焰,已给凌云凤压下去了。   张玉虎正在出神,忽见官军后队,又有骚动的迹象。张玉虎定睛看去,但见谷口不知什 么时候来了一队女兵,领队的正是龙剑虹的那四个小丫鬟:春杏、夏荷、秋菊和冬梅。交战 双方都给场中的恶斗所吸引,这时才发觉了这队女兵,但这队女兵却只是封锁着谷口,按兵 不动。看情形是龙剑虹预先布置,用来监视官军,并准备堵截雁门关来援的官军部队的。   张玉虎这时才有功夫细想:“原来龙小姐毕竟是和自己同一路的人!看——她与凌云凤 那样亲密,她的剑法想必是凌云凤所教的了。那么,她和我赌赛劫贡物,难道是开玩笑的 么?”张玉虎想到龙小姐是友非敌,快活无比,不自觉地笑出声来。   七星子在他身边,诧然问道:“你笑什么?这女子剑法虽然精妙,却也不易取胜,我正 在替她担心呢!”张玉虎抬头一看,只见场中形势又变,厉抗天久战不下,竟似要采取两败 俱伤的战法,铜人飞舞,凶狠绝伦,高呼酣斗,打得地动山摇。凌云凤衣袂飘瓢,好似一叶 轻舟,在巨流急湍之中,飘摇不定。   张玉虎把眼光从龙小姐身上移开,看得紧张之极,忽听得厉抗天大喝一声,随着“唰” 的一声,凌云凤飞身急退,而厉抗天的身上则已是一片殷红。   凌云凤退到山上,一眼瞧见了张玉虎,喘气问道:“你师姐来了吗?”张玉虎道:“就 要来了。”凌云凤点了点头,立即盘膝坐下,张玉虎道:“凌姐姐,你怎么啦?”凌云凤 道:“还好,还好,未曾受着内伤。可惜我那一剑未伤着他的要害,仅仅打成平手。”   张玉虎见凌云凤盘膝坐在地上,大汗淋漓,头顶冒出一团白气,知道她是被厉抗天的内 力相迫,气血闭塞,这时正在以极上乘的内功运气通关,不便再和她说话,于是和七星子下 山,防备厉抗天再冲杀过来。   这时双方混战再起,张玉虎与七星子来到山脚,忽见谷口南边,尘头大起,旌旗招展, 一彪军马杀来,大队尚在路上,两骑快马已先驰入山谷,正是那姓乔的少年书生一和御林军 统领剪长春。   群雄中的火神弹朱大雄发出三枚硫磺弹子,品字形的向那少年书生飞来,少年书生用扇 一格,朱大雄暗暗得意,想道:“原来不过是初出道的雏儿!”要知在各种暗器之中,只有 硫磺弹绝不能用手来接,也不能用兵器格开。但听得“砰砰”几声,硫磺弹与铁扇一碰,立 即炸开,爆出一团火光,群雄正自欢呼,忽见那少年书生,扇了两扇,那团火光还未曾爆开 就被他扇了回来,登时火星四溅,反而伤了几个山寨的头目。朱大雄这一惊非同小可,无暇 思索,便以“刘海洒金钱”的暗器手法,又发出一把硫磺弹,中间还夹着一支蛇焰箭,那少 年书生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铁扇连挥,扇风反火,但听得“乒、乓”之声,不 绝于耳,硫磺弹的毒火都给扇了回来,他身上竟然没有沾着一点火星。只是他的坐骑却被那 枝蛇焰箭射中,烧去了一片毛皮。少年书生和翦长春跳下马来,翦长春喝道:“来而不往非 礼也!”一抖手发出一柄飞锥,将朱大雄手中的一具喷火筒打裂,登时爆炸,火焰弥天,把 朱大雄烧得焦头烂额。   霹雳手童冠豪和天霄剑殷梅图二人,一见不妙,疾忙抢上。他们快那少年书生更快,但 听得笑声未绝,紧接着“卜”的一声,殷梅阁的长剑尚未展开,腕骨已被铁扇敲碎,那柄重 达三十六斤的长剑脱手飞去,恰好有一位军官拍马上来,被长剑一撞,连人带刀,跌翻马下。   童冠豪大喝一声,急忙出招,他号称“霹雳手”,当真是声如霹雳,掌似奔雷。那少年 书生向后一仰,避开了他的掌刀,但胸口被他的掌缘掠过,仍然感到如受重击,胸口作闷, 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少年书生大怒,铁扇一伸,童冠豪第一声未曾喝出,便被他点中了穴 道,张开嘴巴,朝天跌倒。   少年书生运气一转,吐出了胸中那口闷气,哈哈大笑,忽见面前寒光一闪,一口剑疾奔 而来,少年书生微微一凛:“怎的巾帼之中竟有这许多好手!”铁扇一拨一打,那口剑滴溜 榴一转,竟然将他铁扇“盘打”的绝招,轻描淡写的一举化开,原来这个使剑的少女正是龙 小姐。   那少年书生赞了一个“好”字,笑嘻嘻地道:“好一个标致的姑娘,你的剑法是跟谁学 的?”一双眼睛贼忒忒的跟着龙小姐转来转去,神态甚是轻狂。龙剑虹大怒,唰的便是一招 “龙翔凤舞”,那少年书生笑道:“你剑法虽妙,却也难奈我何。”铁扇一合,顺着剑势想 把它粘出外门,哪知龙剑虹的剑法与凌云凤同一家数,融会各派,独出心裁,虚虚实实,变 化莫测。剑到中途,突然间改了方向,那少年书生的铁扇格了个空,但见寒光一闪,龙剑虹 的剑锋已削到了他的颈项。那少年书生吃了一惊,双指急忙弹出,“铮”的一声,将龙剑虹 的青钢剑弹开,吓出了一身冷汗。   龙剑虹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看来这书生的武功好似比厉抗天还要高出一筹,急忙使出 连环剑法,“金鸡夺粟”、“乳燕穿林”、“白猿窜枝”、“飞鹰扑兔”起眼之间,便一连 抢去了四五招,以攻为守,不敢让他近身。那少年书生道:“可惜了你这一身武功,何必在 江湖上混?”铁扇一张一合,左手五指如钩,借着扇子掩护,竟然硬抢龙剑虹的利剑。龙剑 虹给他逼得连连后退,那少年书生欺身直进,铁扇一张,蓦地一招“覆雨翻云”,将龙剑虹 的剑拔开,低声说道:“你不如做了我的娘子吧,咱们合壁双修,可以无敌天下!”龙剑虹 气得眼睛发绿,“呸”的一声,拼死进攻,运剑如风,唰唰唰一连几剑,剑剑指向敌人要 害,那少年书生想把她生擒,反而险些给她刺伤。   就在这里,张玉虎与七星子双双来到,那少年书生正自施展铁扇点穴的手法,将龙剑虹 困住。张玉虎刀走偏锋,一招“铁骑突出”,将他的扇子挑开,龙小姐登时解困,剑势如 虹,连连反击。七星子也想上来助战,但他一眼瞥见了翦长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便先 拦击翦长春去了。   张玉虎与龙剑虹刀剑合壁,曾经打败过厉抗天,这少年书生虽然比起厉抗天尚稍胜一 筹,却也奈何他们不得。走了几招,忽然改用游身斗法,铁扇倏张倏合,脚步向官军阵中移 动,竟欲将他们引进对他有利的地方。龙剑虹斥道:“往哪里走!”抢上两步,将他的退路 封住。张玉虎提刀便劈,左一刀“霸王卸甲”,右一刀“黑虎偷心”,每一刀都是刚猛之极 的杀着。那少年书生怒道:“你这小子当真要拼命么?”张玉虎道:“不错,就是要你的 命!”呼的一声,刀中夹掌,发出金刚掌力,龙小姐趁势一剑,唰的一下,穿过了他的衣 襟。那少年书生忽地一声冷笑,说道:“你们都是网底之鱼,尚还不知死活!”扇子一张, 拨开了张玉虎的缅刀,左手一抓,倏地抓着了龙小姐的剑柄!   少年书生这一招用得险极,想不到一举奏功,心中大喜,手指使劲,正想硬抢龙剑虹的 长剑。哪知龙剑虹也是使用险招,诱他上当,少年书生的手指刚刚抓牢她的剑柄,被她衣襟 一翻,“啪”的一声,打中手背。龙剑虹使的正是她拿手的铁袖功夫,这一下不亚于钢鞭抽 击,少年书生虽有一身横练的功夫,也禁不住痛得叫出声来。张玉虎一见有机可乘,立即一 刀劈进,这一招却被少年书生挡开,但张、龙二人,已是抢了先手,大占上风,登时主容易 势,杀得少年书生只能招架。   那边厢七星子和翦长春也杀得难解难分,翦长春使一柄锯齿刀,扎、刺、挑、所、压、 点、琐、拦,所走的招数和寻常的钢刀大不相同,专门克制敌人的刀剑,幸而七星子左手拂 尘,右手长剑,一刚一柔,互相配合,这才不至于落在下风。   混战中,群雄这才渐渐占了优势。那少年书生忽地发出一声狂啸,官军两翼展开,厉抗 天手舞独脚铜人,又再冲出。原来他虽然中了凌云凤一剑,却非要害,这时裹好了伤,连气 刀也恢复了。   凌云凤这时却还未曾恢复过来,正在山头运气调元,未能作战。但见厉抗天横冲直闯, 铜人扫到之处,如汤泼雪,没人阻拦得住。张玉虎心中暗暗叫苦,眼睁睁地看着厉抗天就要 杀到跟前。   少年书生得意大笑,扬声叫道:“厉老大,快来,快来,你不可放这雌儿走了!”厉抗 天笑道:“她就是我所说的那个女子。怎么样?不错吧!你也看上眼了。”张玉虎大怒,便 待抽身迎战,被那少年书生张扇一拦,张玉虎连砍三刀,砍在扇上,都被反弹回来。   厉抗天将铜人一摆,扫开一条血路,离张玉虎大约五六丈之地,忽见官军纷纷后退,各 口那边“呜”的一声,升起一枝蛇焰箭,一溜蓝火,掠过上空,山上山下,轰然欢呼。一队 人马,虽然人数不多,但却十分骁勇,杀得官军四散,正从谷口南方的斜坡切入。   谷口南方,本来有一千名御林军封锁,厉抗天吃了一惊,心道:“来的是什么人物?御 林军的阵地竟然给他们突破!”急忙上前堵截,只见一个女子疾奔而来。厉抗天未曾看得清 楚,便已听得暗器破空之声,眼前金光连闪。   厉抗天将铜人一挡,铮铮几声,火星四溅,金光流散,暗器虽然打飞,但他的铜人受了 震荡,虎口亦自隐隐发麻,发暗器的人,内家劲力显然并不在他之下。厉抗天对江湖上的人 物,比那姓乔的书生熟悉得多,当下心中一凛,随即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散花女 侠,于姑娘你也趁热闹来啦?”   于承珠却不识得他的来历,见他武功高强,不敢轻敌,青冥剑挽了一个剑花,唰的一招 刺出,冷冷说道:“你和家师若有渊源,请即退下,免得误伤。”原来于承珠听他一口道破 她的来历,怀疑他认得自己的师父,故有此言。厉抗天哈哈笑道:“不是为了想见识张大侠 的绝世武功,我们还不会来呢。散花女侠,你的暗器和剑法虽然都还不俗,今日却绝对占不 了便宜。贡物你们是劫不成了,要劫,除非请你的师父出来!”于承珠听他口气,原来这一 帮人之所以保护贡物,乃是有意与他们师姐弟作对,想把她的师父张丹枫引出来的。心中大 是怀疑,但转念一想,这一帮人的武功虽然高强,和她的师父那却还差得太远,居然敢口出 大言,不是狂妄无知,便是还有强援可恃。   厉抗天继续说道:“可惜令师远在滇边,无缘见面。今日只好先领教你的师门剑法 了。”话声未完,铜人一摆,一个“泰山压顶”,便砸下来。于承珠飘身一闪,唰的一剑, 一招“玉女投梭”。直取厉抗天胁下的愈气穴。厉抗天将铜人缩回,反身一挡,于承珠托地 跳开,剑光绕处,又奔到了厉抗天的肩井穴。厉抗天身手也是敏捷之极,将铜人一送, “铛”的一声,便将于承珠的宝剑弹开,这一下反震之力,也震得于承珠的虎口隐隐发麻!   说时迟,那时快,厉抗天攻势一展,铜人又疾压下来,呼呼轰轰,劲风起处,沙石纷 飞,将于承珠逼得离身一丈之外。于承珠的剑法本来不在凌云凤之下,可是她和凌云凤的路 数不同,剑欲虽然精妙绝伦,却没有凌云凤那样奇诡。厉抗天少了好些顾忌,他的功力深 厚,却在于承珠之上,因此双方全力以赴,于承珠却要稍处下风。   但这时谷外两处高手的恶战,却是于承珠这边的人占了上风。七星子和翦长春初时打成 平手,到了一百多招之后,七星子内外双修、刚柔相济的武功,威力渐渐显露出来,七十二 手连环夺命剑法、使得凌厉无前,左手的那柄拂尘,凌空飞舞,更加厉害。翦长春的那柄锯 齿刀本来可以克制普通的刀剑,但这时他的锯齿刀反而受了拂尘所制,招数渐渐施展不开, 却给七星子的连环剑法攻得连连后退。翦长春发话道:“武当山的老道士,你何苦趁这趟浑 水?你那两个师侄,我还给你便是,快些走吧。”七星子怒道:“你打不过我,才肯和我讲 和,我今日偏偏就要帮他们到底。”唰唰几剑,疾攻出去,翦长春险些受伤,大怒骂道: “你这牛鼻子真是不知好坏!”锯齿刀遮拦封闭,虽然还是不住的后退,可是刀法步法,仍 然丝毫不乱。   另一边张玉虎与龙剑虹的刀剑合壁,也是一样,虽然大占上风,追切之间,却还不能将 那少年书生杀败。   激战中那少年书生发出一声长啸,厉抗天将铜人一转,于承珠连发三剑,都被铜人挡 回,那股反震之力,逼得她退后两步,厉抗天并不乘虚追击,反而向后一跃,跳出圈子,提 起独脚铜人,向七星子的后心一撞。七星子听得脑后风生,拂尘向后一扫,身子立即向前跳 出,饶是他闪避得快,也被那股强风,震得奔出数丈之外,才稳得住身形。   翦长春脱出困来,与厉抗天一道,双双向张玉虎与龙剑虹奔去,于承珠叫道:“虎弟, 小心!”金花疾发,将厉抗天阻了一阻,剪长春先行杀到,把那少年书生接应出来!这时于 承珠与七星子也来到了。   双方高手会在一齐,又是一场混战,于承珠这边以四敌三,仍然稍稍占优。那少年书生 又是一声长啸,保护贡物各省武师与官军将领如潮疾退,厉抗天、翦长春与那少年书生押着 阵脚,也徐徐的退到了一辆骡车的旁边。   张玉虎哈哈大笑,朗声说道:“且看谁是网底之鱼。”率领群雄杀入阵中,将官军队伍 切成几段。张玉虎、龙剑虹、于承珠等七八个本领最高的人,都涌上去围攻厉抗天他们所守 护的那辆骡车,人人心中均是想道:“敌方高手都守着这辆骡车,车中藏的走是贡物无疑。”   这时谷口外边的那一千御林军,被周山民带领的队伍截住,杀不进来,山谷内的官军被 打得七零八落,人各为战,无法救应。厉抗天与那少年书生武功虽强,亦已是陷入重围之 中,冲不出去,眼见官军这边,即将一败涂地!   群雄之中有一位泰山帮的帮主石霸,气力最大,手使两柄大铁锤,冲近骡车,手起锤 落,“砰”的一声,将车盖击碎,于承珠与张玉虎、龙剑虹、七垦子缠着厉抗天与那少年书 生,周山民等人便上去夺取贡物。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声裂人心魄的怪笑,但见骡车之上,忽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红面老 人坐了起来,嗔目喝道:“谁人敢扰老夫清梦?”石霸一锤定下,那老人动也不动,待到那 铁锤打到头顶,他一伸手便将铁锤拿着,左臂挥了半道圆弧。石霸跳上骡车,前脚尚未踏 稳,竞被他一下子便扣着手腕,大喝一声,抓了起来,向后一甩,抛入车中,那两柄铁锤也 都脱手飞出去了。   群雄大吃一惊,有两个跳上骡车的人,未及退下,又被那红面老人以闪电般的手法,一 手一个,抓着了后心,都抛入了车厢,哼也不哼一声,想是被那老人在举手之间便封闭了后 心大穴。   张玉虎大惊,急忙跳上,那老人一掌拍出,反手便拿,看来不过是一招普通的擒拿手 法,张玉虎竟然闪避不开,但见他掌势似左忽右,倏地便拍了到来。于承珠急忙发出三朵金 花,那老人伸出左手,双指疾弹出,金花花瓣何等锋利,却被他弹得铮铮作响,金光闪烁, 流星般的一一殒落。张玉虎向后一仰,使出瑜伽术的收筋缩骨功夫、饶是如此,也被那老人 一掌拂中,肩头火辣辣般作痛,一条臂膊吊了下来,缅刀都几乎把握不稳,要不是他懂得瑜 伽功夫,而又见机得快,这条胳膊最少也得脱臼。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就是这几个小贼吗,厉抗天,你们是怎么搞得?仅仅这几个小 贼,也要来惊动老夫?”厉抗天垂手嘤声,不敢回答。那少年书生道:“禀爹爹,这里有张 丹枫的弟子,请大人助一臂之力。”那老人双眼一睁,道:“张丹枫来了没有?他的弟子你 们对付好了!”张玉虎运气一转,舒活了筋骨,向于承珠道:“咱们联手攻他!”   于承珠一剑削出,青光疾闪,那老人用了一招空手入白刃的招数,于承珠一剑刺空,立 刻变招,那老人没有抓着,说时迟,那时快,张玉虎用缅刀使出宝剑的路数,刀光一闪,自 左而右,挥了一道圆弧,于承珠的剑招则自右而左,也挥了一道圆弧。张丹枫的双剑合壁之 术妙绝天下,于、张二人已得了他的六七分本领,这一招使出,但见刀光剑影,有如天风海 雨,迫人而来。那老人“咦”了一声,双袖齐挥,但听得裂帛声响,那老人的两边衣袖都被 割去了一幅,可是于承珠的宝剑与张玉虎的缅刀却也给他一拂拂开了。   那老人叫道:“好,这一招还有点看头!”于承珠与张玉虎一退复上,刀剑盘旋,第三 招的威力更大,那老人喝道:“拿稳兵刃,小心接招!”完全是一忖老前辈的口吻,但却并 非虚声恫吓,他话声未了,一抖手便飞出了一条铁索来,铁素长达二丈有多,铁索的一端是 一只掌形的飞爪,但见那条铁索在刀光剑影之中盘旋飞舞,于承珠的宝剑与张玉虎的缅刀各 被拦在一边,双剑合壁的威力登时大减。那老人的铁索一伸一缩,“啪”的一声,飞爪抓着 了张玉虎的缅刀,张玉虎站立不稳,给他一拖,随着铁索跄跄踉踉的奔前几步,于承珠的青 冥宝剑疾挥削下,那老人是个行家,看出青冥剑乃是一把切金断玉的宝剑,哈哈一笑,将铁 索收回,暗运内力,一绕一弹,立即将于承珠的剑势消去,向张玉虎点点头道:“你居然能 挡得住我的一抓!再过五年,你的武功将要胜过我的儿子了。噫,留你不得!”   话声未了,铁索盘空一展,天矫如龙,转眼之间,向张玉虎接连攻出了四五招怪招。要 知张丹枫的双剑合壁之术,乃是天下最复杂奥妙的上乘剑法,如今张玉虎将缅刀当作宝剑来 使,虽然与于承珠的宝剑配合得丝丝入扣,但刀剑的性能不同,在变化精微的地方,究竟不 如双剑合壁的天衣无缝,浑成一气,这种极微细的差别,若不是武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境,绝 对看不出来。所以张玉虎与于承珠的刀剑合壁,可以在十招之内,打败那个少年书生,但碰 到这个红面老人,却就不能那样得心应手了。但见这红面老人一招紧似一招,虚虚实实,变 化莫测,十成攻势,用了七八成来对付张玉虎,数招一过,张玉虎险象环生,要不是有于承 珠的青冥宝剑牵制他,张玉虎的缅刀都几乎给他夺出手去。   这时谷口南边的御林军已有二三百人渗入,七星子与龙剑虹双战那少年书生,御林军总 管翦长春脱出身来,纠合官军将领,镇住了阵脚,渐渐转危为安。   激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张玉虎的衣裳给飞爪撕去了一幅,周山民上前助阵,扬手 便是三柄飞刀,那红面老人哈哈大笑,说道:“你来做替死鬼吗?”铁索一挥,铮、铮、铮 连珠声响,三柄飞刀被铁索一拦,改了万向,向于承珠飞去。于承珠有宝剑防身,当然不 俱,那三柄飞刀被她剑光一绞,尽皆粉碎,可是这样的缓了一缓,她就腾不出手来援助同 伴。那老人出手如电,铁索翻飞,一迫开了张玉虎的缅刀,立即一绕一卷,飞爪“呼”的一 声,抓着了周山民的肩头,竟把周山民的身躯甩了起来,铁索一收,立即将他掷入车中。   张玉虎这一惊非同小可,挥刀抢上,可是力不从心,仍然被老人的铁索逼退。于承珠 道:“虎弟,咱们先退,看凌姐姐来了没有?”于承珠见那老人始终坐在车上,不知他是残 废还是故意轻敌,心想凌云凤的剑术和功力都已大进,若是与她联手,或者可以挡得这红面 老人。   张玉虎见这老人的武功实在太强,无法硬拼,只好听从师姐的计议,舍强攻弱,先去杀 散其他官军。那红面老人冷笑道:“你以为我捉不到你吗?抗天,过来!”厉抗天走到车 边,那老人双脚跨在他的肩膊上,原来这老人练的是一种极厉害的邪派内功;三年之前,走 火入魔,仗着他的功力精纯,幸得不死,但下半身却已瘫痪,所以这次他们父子二人保护贡 物,万里北来,沿途遇过许多次风险,都只是由他的儿子出面。这次双方在峡谷中大会战, 才不能不惊动他,由他出来押阵。   厉抗天身材高大,背起了那红面老人,就像两层铁塔一般,那红面老人居高临下,飞舞 铁索,数丈之内,当者披靡!   没多久,太湖的正副寨主柳泽苍和蒋平根又给那红面老人用铁索卷去,官军反败为胜, 外面有御林军堵住谷口,谷内那红面老人大显威风,打得群雄四散奔逃,眼见就将一败涂地。   这时已近黄昏时分,夕阳如血,尘士漫天,好像在山谷的上空布下了一层黄色的雾网, 罩着一大堆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群,气氛惨烈,令人心悸。凌云凤被那杀声震撼,呼吸不能 调停,尚差两处要穴未能打通,心中正在十分着急,忽见眼前人影一闪,一只大手突然抓着 了她的手掌,一股热力从她的掌心透入,流转全身,凌云凤精神大振,一跃而起,笑道: “天都哥,你终于也来了么?”   面前站的正是她的丈夫霍天都,原来霍天都得知今日群雄大会,截劫贡物,料想他的妻 子必定在场,便来寻找,果然在山上找见了她。   霍天都道:“云凤,咱们回转天山去吧。”凌云凤双眼一睁,说道:“你到此间,为的 就是要劝我回去吗?”霍天都道:“我劝你不要重入江湖,你不听我的话,你瞧,如今不是 吃了苦头了?”凌云凤冷笑道:“学成剑术,难道就只是为了善保自身?古往今来,多少侠 士,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身亦在所不惜,何况只是吃了一点苦头?好吧,你若畏惧!你 自己回去。我接了金刀寨主的英雄帖,绝不能抛弃他们独自逃生。”霍天都叹了口气,道: “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固执,你不愿抛弃他们,我又岂能抛下了你?要回去咱们就一同回 去!”凌云凤道:“要留下来咱们就一同留下来,天都,你今日帮我一个忙好不好?”霍天 都略一吟沉,说道:“你到底愿不愿与我一同回去?”凌云凤道:“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就 与你一同回去。”霍天都双眉一展,道:“你说吧。”凌云凤笑道:“你帮我打败那个红面 老人。”霍天都朝山下看了一眼,道:“你知道那个老人是谁?”凌云凤道:“昆仑山星宿 海上的乔家老怪。”霍天都道:“你可知道他是邪派中武功最高的人物?何必去惹这样厉害 的敌人?”凌云凤冷笑道:“你怕了他了?”霍天都道:“不是怕他,但我的剑术还没有练 成,在未来的三五年中正是紧要关头,纵然今日咱们联剑攻他,可以将他打退,他们父子二 人,再加上那个管家厉抗天,若然常常到天山去骚扰咱们,咱们又怎能够静心修炼?”凌云 凤冷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只顾自己。好吧,你不敢惹他,我偏要去惹他。”霍天都急 忙扯着她的袖子,道:“若然再过三年,我的剑术练成,便可以无敌于天下,今天却没有必 胜的把握,你再思量。”凌云凤突然拔出剑来,唰的一剑,将衣袖截断,甩开了霍天都便向 前行。   霍天都飞身急上,双臂一张,拦着了她的去路,道:“你一个人去,想送死吗?”凌云 凤道:“与其弃友私逃,不如在敌人手里战死。天都,你好好去练你的剑术吧,待你练到天 下无敌的时候,再给我造一座坟墓,替我添上一个‘天下第一剑客妻子’的衔头,好让后世 英雄知道“天下第一剑客也庇护不了他的妻子!”   霍天都满面通红,尴尬笑道:“好,算我怕了你这张嘴了。咱们一同下去吧!”凌云凤 喜道:“咱们先把乔家小贼擒了,然后再去和那老怪物大战一场。”霍天都眉头一皱,道: “打退了乔北漠这个老怪物也就算了,何必还要捉他的儿子,与他结这样大的仇恨?”凌云 凤道:“你知不知道,乔家老怪已捉了咱们这边的五六个人,咱们捉了他的儿子,正好拿来 交换。你去不去?”霍天都无可奈何,笑道:“今日我听你的,打完了这一场,以后你可得 听我的了。”凌云凤道:“这也得看你说的是什么,哎哟,别多说了,快走!”   原来凌云凤眼光一瞥,正见着那少年书生在追逐张玉虎,凌云凤飞身掠下,长剑一指, 一招“石破天惊”,将那少年书生铁扇扦穴的招数破去。那少年书生认得她是刚才恶斗厉抗 天的那个女子,自忖武功在她之上,傲然不惧,铁扇盘旋,使了一个“粘”字诀,将凌云凤 的青钢剑粘出外门,迅即用大擒拿手法,疾攻了五六招,逼得凌云凤手忙脚乱,那少年书生 哈哈笑道:“可惜你如此美貌,又有这样高的武功,却甘心从贼,你若改邪归正,我愿与你 合壁双剑。”那少年书生正在口舌上贪图便宜,哪料话声未了,陡听得一声大喝,霍天都一 剑飞来,剑光闪处,铛嘟一声,将他的铁扇削为两段。凭着那少年书生迅捷的身法,竟然闪 避不开,他蓦地一惊,那一招擒拿手法未曾来得及变招,霍天都的剑尖已抵着了他的上颚, 喝道:“不许动!”那少年书生圆睁双眼,呆若木鸡,张玉虎一跃而上,点了他的穴道,哈 哈大笑。   其实以凌云凤的武功,虽然比那少年书生稍逊一筹,但最少也可以打到三二百招开外, 她刚才的手忙脚乱,乃是故意装出来,好激怒霍天都的。   那红面老人看见儿子被擒,这一怒非同小可,在厉抗天的背上一拍,叫道:“快去截着 他们,务必要将他们擒了。”厉抗天跑得两步,霍天都夫妇已向他们疾奔而来,那红面老人 铁索一扫,霍天都与凌云凤双剑齐出,铁索一翻一卷,但听得一阵金铁交鸣声,铁索反荡起 来,几乎砸着厉抗天的额角。霍天都接了那老人的七八成攻势,剑尖上也溅起了数十点火 星!正是:   恶斗魔头显身手,天山剑法露锋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四回 旨趣未相投 夫妻有恨 姻缘欣遇合 两小无猜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四回 旨趣未相投 夫妻有恨 姻缘欣遇合 两小无猜   霍天都一个“盘龙绕步”,抢入内圈,两夫妻心意如一,双剑齐施,将铁索荡开,立刻 迫进,与厉抗天离身不到一丈。那红面老人骑在厉折天的肩头,居高临下,铁索利于远攻, 敌人一近身前,他作战反而不便。   霍天都所用的剑法,乃是他融会各家各派,别出心裁,自创出来的,虽然尚未完全练 成,但每一招式都是武林中从未见过的精妙剑法,他们夫妻二人一闯进内圈,厉抗天如何能 抵挡得了?他抡起独脚铜人防身,但听得一片叮铛之声,有如繁弦急奏!眨眼之间,他的铜 人身上已中了十七八点剑点,伤痕斑剥,铜屑纷飞。那老人的铁索运用不灵,好几次反而被 厉抗天的铜人所阻得,威力无从发挥。凌云凤见厉抗天已被霍天都制住,只有招架之功,并 无还手之力,她立即欺身直进,挥剑斩那老人垂下来的双足,这时已是近身肉搏的局面,那 老人的铁索更派不了用场,他俯低了头,伸出一条长臂,用大擒拿手法拆了几招,蓦地一声 怒吼,在厉抗天的肩头上一按,腾身飞起,喝声“避开!”厉抗天铜人一舞,飞身斜闪,但 见那红面老人身子悬空,钦索一招“天绅倒挂”,势挟风雷,威力之大,出人意表。霍天都 与凌云凤双剑合壁,兀自被他逼得站立不稳,跄跄踉踉的倒退几步。那老人落了下来,先用 单掌支地,打了一个盘旋,然后盘膝坐下,原来他自从走火入魔之后,下身瘫痪。双脚早已 不能走动了。   刚才他骑在厉抗天的肩头,乃是便于追击敌人,但却不易防御高手,这时他摆脱了厉抗 天,在三丈方圆之内,铁索的威力大大增强,反而把霍天都夫妇圈在当中,霍天都与凌云凤 贴背而相,双剑开展,仅仅不至于被他的铁索卷走,再想攻进内圈,却已不能。   厉抗天退在一旁,低头一看,见铜人身上,一个一个的小孔,好像蜂窝一般,霍天都的 兵刃不过一柄普通的长剑,居然能将他的铜人戳得遍体鳞伤,若非内家劲力透过剑尖,焉能 致此厉抗天纵然一身是胆,想起刚才的险状,也不禁骇然!   但更令他惊骇的,乃是他的少主人已经落在敌人手中,这时正被张玉虎用刀尖抵着后 心,押解上来。厉抗天投鼠忌器,他虽有把握打败张玉虎,却是不敢妄动。   张玉虎扬声叫道:“乔老怪,你还要不要你的儿子?”那老人将铁索一收,冷冷笑道: “你们自命是名门弟子,正派英雄,如今为了忌惮老夫,如将我的儿子作为要挟么?”凌云 凤也冷笑道:“乔老怪,你不要自恃太高,谁忌惮你了?咱们先谈好一桩交易,然后再来决 个胜负!”   那红面老人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什么交易?”张玉虎接声说道:“你捉了我们几个 人,是不是也想拿来要胁,叫我们不敢再劫贡物?”说话针锋相对,那老人哈哈大笑,说 道:“好小子,真个倔强,不肯输口,我捉你们的人,不过是给你们一点厉害,岂是拿来要 胁?”凌云凤道:“既然如此,我们捉了你的宝见儿子,也不过是礼尚往来,你又何必发 怒?”那红面老人道:“好吧,干脆的说,你们先放了我的儿子,我马上叫他将你们的人全 部释放。这样交易,合了你们的心意吧?”张玉虎冷笑道:“我们才不会那样笨,先放你的 儿子。”那老人道:“你懂得什么?他们都受了我独门的点穴手法所制,不是我父子二人, 谁也不能解救。”霍天都道:“乔老前辈是当今的武学大师,不会欺骗后辈的。虎弟现就先 把乔公子放了吧。”张玉虎心道:“你武功虽强,对江湖上的险诈却是全然不知。”眼珠一 转,笑道:“好吧,我自有办法。”用黑白摩诃教他的天竺点穴手法,在那少年书生的“血 海穴”上重重一戳,这血海穴位在尾阎,乃是任、督二脉交会之处,张玉虎做了手脚,笑 道:“你有独门手法,我也有独门手法。你解救了我们的人,我便给你解救。你若敢从中捣 鬼,叫他在一个时辰之内,变成废人。”那老人见张玉虎不肯信他,气得面色铁青,霍天都 也觉得张玉虎的做法有点过份。张玉虎不理他们,径自把少年书生押到那辆大车旁边,车上 有翦长春看守,见此情形,只好把红面老人捉来的人全都释放,那少年书生解了他们被封闭 的穴道,张玉虎在他尾阎一踢,也解开了他的“血海穴”。那少年书生将张玉虎恨得牙痒痒 的,可是穴道方解,何况张玉虎旁边还有一个于承珠,他也不敢便即动手。   且说那个红面老人见霍天都叫得出他的姓氏,且又彬彬有礼,想了一想,说道:“我听 说有一位姓霍的,父子两代,在天山上潜修剑法,看你的武功和剑术,和任何一派都不同, 你是不是霍行仲的儿子?”霍天都道:“不错,家父也曾提起过老前辈的名字,他十多年前 已去世了。”那红面老人道:“可惜,可惜!我与令尊虽是缘份一面,但彼此志趣相同,只 求修练武功,不愿闻达于世,那却是彼此知道的。”凌云凤眉头一皱,心道:“你以前武功 未曾练成,所以隐居不动,近年来的行事,却是邪恶之极,我舅舅的志趣岂会与你相同?” 见丈夫对他居然甚为恭顺,心中极不高兴,要不是大敌当前,他准要与丈夫大吵一场。   这个老人叫乔北漠,他的儿子名叫乔少少,几代以来,也的确是像霍家一样,潜心研究 一种极厉害的邪派武功,到了乔北漠才有大成。   乔北漠这次替西北各省保护贡物,实是想到中原扬威立万,他心目中的唯一敌手乃是张 丹枫,不料在这山谷之中,却碰到了霍天都夫妇,双剑合壁,居然和他打个平手。   乔北漠想了一想,忽地说道:“你的剑术练到如此地步,确是很难得了。不过,你们要 想打败我,那却是万万不能,万一你受我所伤,你的前功便将付诸流水。我素来欣仰令尊, 更不忍令你的十数载修为毁于一旦。替你着想,你还是回去吧。”霍天都一想,自己的武功 确是远远比不上他,即算夫妻联手,只怕也是败多胜少,听了乔北漠这一番话,心中踌躇不 决。   凌云凤一瞧她丈夫的神色,不待他开口说话,立即抢着说道:“你要我们回转天山,一 点不难,你走,我们也走!这里的事,大家都不必管!”乔北漠仰天大笑、道,“你要我 走?”凌云凤道:“这有什么好笑,你不是也要我们走吗?”乔北漠道:“我活了这么一把 年纪,还从没有人敢拂逆我的意思。凭你们这两个小辈,居然敢叫我走?”凌云凤道:“你 不走,我们也不走。谁想吓走我们,都不能够。”乔北漠冷冷说道:“这样说来,你们是要 与老夫再见高下了?”眼光朝霍天都一扫,霍天都毅然说道:“老前辈不肯见谅,我夫妻只 有奉陪!”其实他心中已是有了动摇,只因看到凌云凤十分坚决,他自是欲罢不能。   乔北漠纵声长笑,铁盔一挥,蓦地叫道:“好,那就来吧!”霍天都反剑一圈,身形已 给他扯得移动两步,铁索上的飞抓竟自抓到面门。凌云凤奋不顾身,长剑一抖,剑光闪烁, 直裹过来。乔北漠喝了个“好”字,铁索迎风一荡,凌云凤给他那股反荡之力,震得立脚不 稳,连退几步,好在霍天都这时已抽出剑来,一招飞瀑流泉,挡住了那铁索的去势。但听得 一片余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就在这瞬息之间,双方已交换了七八招辣招,那铁 索呼呼疾响,三丈之内,风雨不透,霍天都夫妇已被包围在他的铁索圈中。   霍天都见乔北漠的功力如此深厚,心中暗生怯意,但觉对方的攻势越来越猛,凌云凤睨 她丈夫一眼,挥剑急上,强接乔北漠的攻势,她的功力比乔北漠差得更远,接了三四招,几 乎给他的飞爪抓伤。霍天都被她盯了一眼,从她的眼光中看出了她心头的话语,不禁面上一 红,想道:“云凤尚且不惧,我今日便豁了一死,也不能给她看小了。”胆气一壮,剑走连 环,双剑如虹,登时威势大振,原来他的天山剑法,本来精妙无比,功力虽是不如对方,但 只要不存怯意,双剑联攻,那是绝无败理。   这时两方面的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手来,弓弦沉寂,战马无声,连山上的鸟儿也被吓得远 走高飞了。在夕阳斜照之下,但见剑光闪闪,铁索天矫,好像化成了一道长蛇,盘旋飞舞, 斗到酣处,那呼呼轰轰之声,就似浪潮拍岸一般,震得人立足不定,许多远远观战的人,明 明知道那铁索绝不会打到自己身上,也不知不觉的向后移动。在这次大会战中,有三山五岳 好汉,天下各路英雄,哪一个都曾经过大风大浪,然而乔北漠与霍天都夫妇这一场恶斗,却 看得他们目瞪口呆,惊心动魄,叹为百年罕见,毕世难逢的一场激战。   激战中乔北漠忽地大喝一声,铁索从霍天都的头上飞过,反卷回来拍打霍天都的背上大 穴。霍天都有些怯意,不敢对攻,改取守势,用了一招“金刚护法”,长剑反手一圈,忽觉 剑尖沉重如山,推荡不开,原来已被他的铁索缠上。凌云风没料到她的丈夫在这紧要关头, 忽然改取守势,两夫妻心意各异,攻守脱节,凌云凤那一招攻势凌厉的剑招,威力大减,乔 北漠的铁索反绕过来,在她的剑脊上也绕了一匝。   原来乔北漠不但武功绝顶,眼光也极敏锐,激战多时,看出了他们夫妻之间在攻守变化 的微妙之际,步法有点不能合拍,便立即乘虚而入,各个击破,然后准备以深厚的内功,将 他们夫妻俩一齐震毙。   霍天都长剑摆脱不开,暗地叫声“不好”,但觉对方的内力,绵绵密密的攻击过来,看 凌云凤时,只见她额角已沁出汗珠,面上却了无惧意。霍天都精神一振,内力凝聚剑尖,反 击过去。凌云凤双眉渐展,但觉所受的压力,减少了一半有多。   过了一会,忽见乔北漠的面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将铁链的一端横着贴在他的两条腿上, 霍天都莫名其妙,只觉对方传来的内力好像渐渐减弱,并不攻击过来,反而好像将自己的内 力牵引过去,霍天都但恐这是诱敌之计,一点也不敢松劲。   原来乔北漠乃是另有打算,他经过了一场“走火入魔”的劫难,下身瘫痪,长久以来, 引为遗憾。他静中参透内功妙理,知道自己这两条腿已是僵硬如石,除非有内功极深厚的人 助他活动气血,复活他已僵死的机能,但他的朋友中却没有这样功力深厚的人,唯一的办 法,就是利用敌人的功力,这不但要机缘凑巧,而且要对方的功力比自己稍低,否则给他看 出自己的心意,乘机施展杀手,那后果就不堪想象了。   恰好霍天都和凌云凤联合起来的功力比他稍低,因此乔北漠灵机一动,便临时变计。   本来乔北漠若是全力施为,纵然不能将霍天都夫妇置于死地,最少也可使得他们受伤, 而今他临时变计,运用最上乘的以毒攻毒的邪派内功,将对方的力道徐徐牵引,与本身功力 合而为一,打通闭塞多年的“阳断脉”。阳矫脉起于足内踝前大骨的下陷部位,经内躁骨上 部,直上沿大腿内侧入小腹,这是主管足部的经脉一打通,他那僵硬多年的双腿便可以复苏 了。   场中的一流高手都只以为他们是在比拼内功,看了一会,但见乔北漠大汗淋漓,头上好 似蒸笼般升起一团团白雾,而霍天都夫妇则还是神色自若,群雄无不色然而喜,谁也没有看 破个中奥妙。   本来高手比拼内功乃是最危险的事情,旁人的功力若非高过他们,就是想解拆也解拆不 开。这时张玉虎见霍天都占了上风,松了口气,他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眼观四面,耳听八 方,当众人正在屏息而观的时候,他暗里留神,忽然发觉那少年书生与龙小姐都已不见,问 及旁人,谁都没有留心。张玉虎疑心顿起,他不愿惊师动众,便悄悄的溜出了山谷。   且说霍天都夫妇与乔北漠相持了约半个时辰,但觉对方的内力,由强而弱,到了后来, 竟似完全消失了一般,按此情形,乔北漠早已应该不支倒地,但他还是盘膝而坐,动也不 动,霍无都大为奇怪。就在此时,忽听得乔北漠大笑三声,铁索一收,纵身跃起,朗朗说 道:“念你修为非易,老夫实是不忍毁你这身武功,今日暂且饶你一次,你若是不知好坏, 老夫再来找你算帐。贡物之事,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妙。好啦,言尽于此,老夫走了!”   其实乔北漠因为要借用霍天都夫妇的功力,阳轿脉虽然打通,他本身的真力亦已消耗殆 尽,而且左脚也还没有完全复原,若然霍天都识得其中奥妙,乔北漠实已是不堪一击。但霍 天都小心过甚,见乔北漠不但毫无受伤的迹象,而且还居然能够走动,这一惊非同小可,如 何还敢前往追击?   群雄之中,虽然也有一两个人生了疑心,自问功力与乔北漠相去大远,也都不敢上去截 他。晃眼之间,但见乔北漠已走出谷口,厉抗天与翦长春也随他走了。周山民主持全局,虽 然猜不透他们何以未败先走,但敌方的高手尽去,总是予已有利,不再追究,便即下令封锁 两边谷口,抢夺车辆。   官军里外不能呼声,谷中保护贡物的那班武师更是士无斗志,周山民喝道:“抛下兵 器,都可逃生!”官军一声叫喊,片刻之间,刀枪弓箭,抛了满地。   周山民封锁了谷口,发出命令,叫手下的人将官军逐个搜查,搜查完了,再让他们一个 个走出。待到将官军全部放走之后,月亮已升上山头,是二更时分了。搜查的结果,所放走 的官军都没有挟带贡物。   这时,他的另一帮手下,也已经把所有的车辆搜遍,除了粮食和一些大约是准备送给亲 友的西北士产之外,根本就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群雄均是大为惊异:“贡物哪里去了?” 恶斗了大半天,死伤了这许多人,竟是一无所获!谁肯甘心?有人说道:“莫非是乔北漠和 厉抗天带走了?”霍天都道:“以乔北漠的武功和身份,他志在称霸武林,不见得会贪图贡 物。而且他说过今日之事,他暂时不管,我看他不会带走的。”凌云凤驳他道:“他若能把 贡物带走,单身匹马护送入京,岂不是更可以名震天下?”霍天都道:“你想,北方几省的 贡物,不管如何贵重,总有相当重量吧?凭我的眼力,我也瞧不出他和厉抗天的身上带有东 西。”群雄之中,不乏黑道上的大行家,若然有人在身上藏有宝物,他们一眼就会看得出 来。乔北漠与厉抗天乃是敌人中两个最主要的人物,谁都在注意他们,这些黑道上的大行家 更不必说了,他们一想,证实了霍无都的说话:乔北漠与厉抗天的身上并未藏有贡物。   那么贡物到哪里去了呢?凌云凤发觉张玉虎与龙剑虹不在,问起来,谁都没有留意,再 仔细查问,乔北漠的那个儿子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走的,刚才所搜查过的官军并没有发现其 人,凌云风道:“贡物一定是乔少少带走了。咱们快快追寻。张玉虎想必是追他们去了。”   凌云凤猜得不错,张玉虎也是为了怀疑乔少少带走贡物,追他而去的。他在路上碰到一 些巡逻的山寨头目,询问之下,果然发觉有这么一个人,骑马飞奔,他们拦截不住。   张玉虎问清楚了那骑马所去的方向,展开了绝顶轻功,一路追去,追了半个时辰,忽听 得前面有兵刃碰击的声音,张玉虎一看;心头大喜,原来就在前面的山坡之下,龙小姐率领 她的四个丫鬟,正在与乔少少恶斗。   龙小姐那四个丫鬟,武功虽然和乔少少差得极远,但她们四人练有一套配合得很好的剑 法,加上龙小姐那奇诡百出的剑术,主婢五人,居然把乔少少拦住了。   张玉虎吸了口气,朗声笑道:“龙姑娘,这碗水大家喝啦!”这是黑道上的切口,意思 是要和龙小姐平分所劫的贡物。乔少少冷笑道:“水是没得喝的,你想在刀头上掀血,那就 来吧!”话声未完,扇子一点,一个小鬟应声倒地。   龙剑虹剑诀一领,略走边锋,一招“龙女穿针”,指东打西,刺乔少少胁下的“愈气 穴”乔少少向前跨上一步,龙剑虹的剑尖差了半寸,从他肋旁穿过,只听得“铛铛”两声, 夏荷、冬梅这两个丫鬟的剑又被他打落。乔少少哈哈大笑,左臂一伸,抓到了另一个丫鬟的 后心,想把她抓起作为盾牌,幸在张玉虎已经赶到,乔少少听得脚后金刃劈风之声,只得缩 手旋身,石手的铁扇格开了龙剑虹的长剑,左手则用力擒拿手法化解了张玉虎的攻招。   张玉虎替下了那四个丫鬟,与龙剑虹联手斗他,刀光霍霍,剑气如虹,与乔少少杀得难 分难解。   转瞬间走了三五十招,张、龙二人的招数配合得越来越熟,威力大大增强,乔少少心中 想道:“看这情形,我纵然不至落败,要胜他们,却也不易。若是他们再有后援来到,只怕 就不易走脱了。”其实不必后援,那四个丫鬟只要再加入战团,乔少少就难以抵挡,只是其 中的一个丫鬟被他点了穴道,暂时还未能恢复而已。   乔少少看出不妙,心想: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身躯一晃,扇子贴着缅刀,拿来当作五 行剑使,上削张玉虎的手指,张玉虎缅刀一绞,化解了他这记怪招;第二刀尚未发出,乔少 少一甩腕子,避招进招,扇挟劲风,立即改了方向,向龙剑虹的“肩井穴”打到。张玉虎喝 道:“想逃走吗?”缅刀一提一翻,斜身滑步,刀光闪处,一招“白虹贯日”,刀锋撩斩乔 少少的脉门。龙剑虹得张玉虎提醒,也立即醒悟,乔少少那一记打穴乃是虚招,不退反上, 使出瑜伽功夫,“啪”的一下,拍歪了乔少少的铁扇,长剑立即从袖底刺出,唰的一剑,穿 过了乔少少的衣襟。   张、龙二人刀剑联防,亦攻亦守,乔少少接连冲击几次,无法突围。一计不成,再生一 计,激战中忽地一声长啸,山坡上的一匹马跑了下来,向大路上疾驰而去,这匹马正是他的 坐骑,刚才他被龙剑虹主婢五人拦下马头,下马应战,那匹马似乎久经训练的战马,当主人 激战之时,它却避上山上,不肯走开。这时听到乔少少的啸声,忽然狂跑,稍有江湖经验的 人,都知道这啸声乃是主人所发出的指挥坐骑的号令了。   张玉虎吃了一惊,就在这刹那间,乔少少乘着张玉虎攻势稍缓慢之际,扇子一张,在龙 剑虹的面前一拨一扇,引开了她的眼神,铁扇子幌张即合,横里一打,“铛”的一声,击中 了张玉虎的刀柄,张玉虎虎口一热,缅刀几乎坠地。龙剑虹一剑刺出,堪堪刺到乔少少的背 心,但还是差了寸许,乔少少似惊弓之鸟似的立即飞逃走了。可是奇怪得很,他走的方向, 恰好与他的坐骑背道而弛。   张玉虎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刚才与乔少少恶斗之时,并不见他身上有宝光外露,而且是 身法轻灵,也不似藏有份量沉重的贡物,方自奇怪,这时忽见他的坐骑南奔,而他却向北 走,心中一动,疾掠数丈,一口飞刀,插入马背,大声叫道:“追这匹马!”龙剑虹怔了一 怔,立即醒悟,想道:“是了,贡物既不在乔少少身上,那定然是藏在马上了。”但那匹马 除了马鞍之外,马背上再也没有别的东西,难道那马鞍内有古怪?   张玉虎道:“这是匹久经训练的战马,乔少少故意与它背道而驰,想引我们去追他,好 叫这匹马得以逃脱,咱们不可上他的当。”那匹马先着了龙剑虹的一支袖箭,再中了张玉虎 的一柄飞刀,负痛狂奔,张、龙二人轻功虽好,哪里追赶得上,但他们都知道这马受伤之 后,没人替它止血,至多还可以狂跑一程,终必要因失血过多,倒毙路旁。故此他们不怕追 它不上,跟着马蹄印痕,加快脚步,追了约半个时辰,那匹马越跑越慢,与他们的距离拉 近,已经可以望得见了。   忽听得“呜”的一声,一支响箭从路旁的树林中射出,张玉虎喝道:“是哪条线上的朋 友?”话声未了,但听得那匹马一声悲鸣,四腕屈地,脑门上插了一枝羽箭,倒了下来,刚 翻转半边身子,就不能动了。张玉虎心中一凛,想道:“这人一箭就射毙骏马,手劲倒是不 小。”   就在这时,林子里涌出一彪人马,却是一队娘子军,约有二三十人,当前的一个老妇人 碟碟怪笑道:“好呀,原来是你!”张玉虎大出意外,原来这个射毙乔少少坐骑的老妇人乃 是七阴教主。心念方动,七阴教主身旁的一个少女跃了出来,拿走了地上的马鞍。这个少女 是七阴教主的女儿阴秀兰,她拿起马鞍之时,上身晃了几晃,好像相当吃力的样子。   张玉虎抱拳说道:“教主远来,幸会,幸会!”七阴教主冷笑道:“在你说来,应该是 不幸之至吧?哼,哼!你原来还认得我吗?”张玉虎道:“教主言重了,想你我之间,虽有 过节,但我替你换回了留在丐帮的人质,对贵帮似亦不无微劳,这梁子也该挑开了吧?”   张玉虎曾拒婚七阴教主的女儿,如今又提起七阴教主惨败给丐帮的旧事。七阴教主大 怒,嘿嘿冷笑。阴秀兰道:“妈,他既不讲交情,咱们也不必卖他们的帐,就此各走各的, 也免得生许多闲气。”阴秀兰口中说“不讲交情”.其实是怕她母亲与张玉虎动手,亦即对 张玉虎留了情分了。七阴教主懂得女儿的心事,压下怒气,冷笑说道:“好小子,下次你不 要撞在我的手上。”说罢便走,张玉虎叫道:“且慢!”七阴教主止了脚步,回头说道: “我放你走,你还要罗唆我么?”张玉虎道:“咱们本来河水不犯井水,各走各的,那是最 好不过。但教主赐还这个马鞍,在下立刻便走。”七阴教主冷笑道:“这马鞍是你的吗?” 张玉虎道:“这匹马我们已追了半夜了,你瞧见这马背上的飞刀么?这飞刀便是我的。”七 阴教主道:“这匹马是你的么?”张玉虎道:“马上的强盗是我们打跑的,按照江湖上的规 矩,这匹马当然应该属于我。”七阴教主冷笑道:“什么规矩?原来是黑道上的规矩!原来 你们才是强盗!好吧,就算照黑道的规矩,这匹马也是我射杀的,马鞍我是拿定的了。”七 阴教主振振有辞,照黑道上的规矩,确也不能说她全无道理,最多是两份平分,但这马鞍是 整只的,难道把它劈为两半?而且谁知道里面藏的什么宝物?   张玉虎窒了一窒,说道:“实不相瞒,这匹马的主人与天下各路英雄作对,你要了这个 马鞍,各路英雄只怕都放你不过。”七阴教主双眉一竖,嘿嘿笑道:“你是拿天下英雄吓 我,我也不怕!”阴秀兰忽道:“一只马鞍又值得什么?你好好的说,也许我们卖你一个交 情。”七阴教主改口说道:“是呀,你要这个马鞍,随我回去,我可以与你好好商谈、你要 蛮不讲理,我就是不讲理的祖宗!”龙剑虹噗嗤一笑,说道:“就是要他一个人去么?”阴 秀兰怒道:“谁与你这个女强盗说话?”一扬手两枚毒指环疾飞而来,却都给龙剑虹避开了。   张玉虎叫道:“有话好说,何必出手?马鞍先请赐还,日后我自然会与金刀寨主登门道 谢。”七阴教主道:“这小子全无诚意,兰儿,你们先走!”张玉虎喝声:“慢走!”飞身 便迫,七阴教主十指齐弹,腥风疾射!冷笑喝道:“给我滚开!”   张玉虎知她指甲有毒、只好闪开,龙剑虹拔出宝剑,身形方起,七阴教主飞身一扑,向 她抓下,龙剑虹剑诀一领,一招“长虹经天”刺将过去,七阻教主却不拨招,一个“盘龙绕 步”,又拦到了张玉虎的面前。以张、龙二人之力,联手合斗,本来可以战胜七阴教主,但 最少也得五七十招,给她这样左拦石挡,缠了一阵,阴秀兰早已乘马跑了。   张玉虎大怒,刀光霍霍,疾攻几招。七阴教主哈哈大笑,转身便跑,张玉虎与龙剑虹紧 迫不舍,他们三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本领,十里之内,疾如奔马,追了一程,七阴教主赶上 了大队,跳上了一匹马背,喝道:“放箭!”登时箭如雨落,七阴教主冷笑道:“这是见血 封喉的毒箭,不怕死的便来追。”   张玉虎舞动缅刀,拨开毒箭,举目遥望,在那群七阴教的女儿徒弟中,却没有阴秀兰, 想她乘的乃是快马,早已去得远了。张、龙二人一想,事已如斯,追亦不及,何况七阴教主 的坐骑已跑出里许,他们的轻功虽好,总不能长时间和马赛跑,只好暗然止步,眼睁睁的目 送七阴教主和她的徒众远走高飞。   张玉虎道:“想不到又生波折。”龙剑虹笑道:“人生何处不逢君。那位小姐和你倒是 有缘得很。”张玉虎道:“亏你还有心情说笑!”龙剑虹道:“人家这样情意殷殷,请你作 客,真不是开玩笑呢。”张玉虎道:“要去么就和你一同去。”龙剑虹笑道:“人家没有请 我,我才没有这样大的面子呢!”张玉虎道:“原来你不只武功厉害,唇枪舌剑,更是不易 抵挡。”   两人正在相互取笑,忽听得有人争着叫道:“小虎子!“虹妹妹!”张玉虎抬头一看, 却原来凌云凤与于承珠联袂而来。   凌云凤笑道:“你们两人早相识了?”龙剑虹道:“何止相识,刀来剑往的也曾经交过 几次手了。”凌云凤笑道:“是么?那倒真是有缘得很。”这句话刚好与龙剑虹适才取笑张 玉虎的话语相同,把龙剑虹羞得满面通红。   凌云凤笑道:“小虎子,你不知道,我这个小妹子早就想认识你呢。”张玉虎心头一 荡,有点害羞,更多欢喜,低声问道:“是么?”   凌云凤道:“她常听得我说起你,说你精灵俏皮,武功又好,后来我接到了金刀寨主的 绿林箭,又知道是你去主持劫南方各省的贡物,她就忍不住要出来暗中和你较量了。”于承 珠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一代强似一代。他们俩年纽轻轻,已干出 了这样惊天动地的事业。比我们年轻的时候,强得多了。嗯,我本来是说龙小姐的,却连我 的师弟也一同夸赞了一好在凌姐姐不是外人,不会见笑。”凌云凤笑道:“我也一样要夸赞 我这个小妹子强呢。哈,哈,咱们两人倒有点像说媒的口吻。”   龙剑虹道:“凌姐姐,你再取笑,我可要走啦。”张玉虎道:“说正经的,贡物被人捡 便宜捡去了。”于承珠诧道:“有这样的事,是谁捡去了?”张玉虎道:“是七阴教主。” 将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于承珠道:“照你这样说来,乔少少的身上没藏有贡物,你看得出 来。那么这马鞍必定内有古怪。嗯,这事情可有点麻烦。”   凌云凤道:“这七阴教主的本领如何?”龙剑虹道:“比我们要好一点,比两位姐姐却 是不如。”凌云凤笑道:“那又有什么麻烦?”张玉虎道:“乔家父子有意与这七阴教主结 纳,若是他们会合一齐,要追回来可不是又得大动干戈?”龙剑虹“噗嗤”笑道:“你说得 不清楚,我代你说。乔北漠想要七阴教主的女儿做媳妇儿,已托人提过亲了,媒人就是厉抗 天。不过,那位阴小姐呀,她喜欢的却是你们的小虎子。”凌云凤笑道:“原来如此。是有 点麻烦了。”于承珠道:“听说七阴教主的行径还不算太坏。咱们能不动武最好。不过担心 的是乔家父子与她们合流,要去讨取贡物,也得几个好手才行。”张玉虎道:“还得知道她 们落脚的地方。而且事不宜迟,要去就得快。这里到北京不过三四天路程,若给她们先把贡 物送入京城,那就更难了。”龙剑虹笑道:“贡物若是落入七阴教主手中,我看她未必肯送 给皇帝。大半是要留给女儿做嫁妆,看是乔少少上钩呢还是你上钩了。”张玉虎道:“你又 来说笑了,快点商议怎么讨回贡物吧。”   凌云凤忽然问于承珠道:“和天都一道的那位是不是丐帮的?”于承珠道:“不错,是 北京丐帮副香主褚元。”原来刚才周山民分配群雄去寻找张玉虎,每两人一组,凌云凤与于 承珠情同姊妹,多年不见,因此她宁愿撇下夫婿,与于承珠作同伴。周山民怕霍天都路道不 熟,便请褚元与他作伴。于承珠听得凌云凤这样问她,立刻会意,说道:“对啦,这事可得 找他们帮忙。至于打听七阴教主的下落,那就要靠褚元了,好在他们搜索的范围,是在这座 山的南面,离此不远。”   于是一行人等,登上山头,凌云凤发声长啸,清脆燎亮,响遏行云,于承珠微笑逼: “八年不见,凌姐姐的功力之深,已远超我辈了。”过了一会,只听得远处有啸声相和,声 音不高,入耳柔和,听得清清楚楚。这种传音入密的功夫,非得有极纯正的内功不行,那当 然是霍天都了。   于承珠道:“这回事情,得贤伉俪帮忙不少。”凌云凤笑道:“你怎么和我客气起来 了。嗯,说起来令人心烦,要不是我,天都还未必肯下山呢。”于承珠道:“我正要跟你 说,天都曾经到过我那儿,给我留下了一封信,托我劝你回去呢。你们两口子闹的什么?” 凌云凤杏脸微红,忽地黯然说道:“我真羡慕你和叶大哥。”于承珠笑道:“你们两口子比 翼双飞,度的是神仙岁月,怎么却颠倒的说,羡慕起我们江湖风浪的生涯?”凌云凤叹口气 道:“承珠姐姐,几年不见,你和我也不肯说真心的话了么?”   于承珠紧紧握着凌云凤的双手,笑道:“是天都,他敢欺负你么?”凌云凤道:“那还 不至于。”于承珠道:“是你们为了什么事情吵架么?”凌云凤道:“我倒真想和他大吵一 场。”于承珠笑道:“可是他偏偏不肯和你吵,是不?夫妇之间,有什么事情,总要互相谅 解。能够避免吵架,还是不吵的好。”凌云凤道:“他这个人呀,就是很少想及别人,他这 次来是不许我下山的,我瞒着他,接到了英雄帖就来了。他很不高兴,刚才我邀他联手斗那 老怪,他还不大愿意呢。”他们的纠纷,于承珠从霍天都那封信中已是略知一二,不过霍天 都此次原来并不准备拔刀相助,却是颇出了于承珠意外,听来到觉难过。半晌说道:“那么 这次事情过后,你还是与天都回去吧。你们能够合创剑派,这也是千秋不朽的事业呢。”   凌云凤苦笑道:“那么一来,我就不是凌云之风,而是笼中之鸟了。练好剑术为的什 么?他从来不肯想这个问题。他就好像只是为了剑术而练剑术。对这种离群独居的日子,我 呀,我却过不惯。每每在深夜人静的时候,他独自练功,我则想起你来,想起咱们以前在义 军的那段日子。”于承珠笑道:“是么,多谢你的姐妹深情。”凌云凤道:“还有,他骄傲 得很。”于承珠道:“这我倒看不出未。”凌云凤道:“表面上看不出来的。他现在剑术还 未练成,便以一派宗祖自居。他对当世的英雄,没有一个衷心佩服的,即算是张丹枫张大 侠,比较起来,是他稍为佩服的,但他却常常非议张大侠不是专心做学问的人,他指的是武 学方面的钻研。他非议张大侠每每为外物所扰,纵然拥有虚名,却误了自己。他说,张大侠 最多也不过是做一个名震当世的大侠,在武学上却缺乏开天辟地的成就。他又常常嘲笑我, 说我若是总想跟你们到江湖上去混的话,将来做他的弟子,也得要从头学起了。他一直就把 我当作他的学生,内心里从不曾把我当作与他同等身份的妻子看待。”于承珠道:“对所谓 成就的看法,本来有多种多样,各个不同。不过夫妻之间,若有一方自视过高,那却是要设 法将他纠正过来。”凌云凤道:“所以有时我偏偏不肯照他教的来学,可惜我资质愚鲁,不 然我也想练成一家剑术,和他比斗一番。”   张玉虎听得霍天都非议他的师父,心中早自有气,这时忍不住说道:“凌姐姐,我们都 帮你,你就迟几年再回天山吧。我和师姐将百变玄机剑法与你互相切磋,霍天都收藏的那些 剑谱反正你也看过,我师祖所创的这套剑法也是采纳百家之长的,咱们用心琢磨,说不定你 将来新创的剑法比他更要厉害,那时你要他做你的学生!”于承珠“噗嗤”笑道:“小虎子 真是孩子脾气,你要拆散人家夫妻吗?”   张玉虎给他师姐这么一说,躁得满脸通红,讷讷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凌云凤柳 眉一扬,朗声笑道:“我最喜欢小虎子的直心眼儿,对,这个主意最好,咱们互相琢磨,也 创出一套新奇的剑法来,将来和天都比比高下,好叫他知道,在江湖上一样可以钻研精深的 武功。”于承珠笑道:“话可别说得满了,要创立一门精深的武功,独开一派的剑术,那谈 何容易!”凌云凤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何况咱们三个还不是臭皮匠呢,怎 见得会输给他?”豪气勃勃,当真是不减须眉。于承珠大笑道:“好呀,你们夫妻斗气,把 我们都牵上去了。给天都知道,该骂我们是帮凶啦!”   龙剑虹忽地“嘘”了一声,道:“霍大哥来啦。”过了片刻,只见霍天都和一个老叫化 来到跟能,霍天都笑道:“原来小虎子和龙姑娘都在这里了,怎么样,贡物找回来了吗?” 张玉虎淡淡说道:“多谢霍大哥关心。”于承珠道:“正想找你们两位帮忙呢。”褚元躬腰 说道:“于女侠有何吩咐,老叫化当效微劳。”霍天都道:“好说,好说,对江湖上的事情 我一窍不通,只怕帮不上什么忙。”口头谦虚,心头甚不高兴。   于承珠道:“诸香主,我向你请教一些缉情。凌姐姐,今日辛苦了你们,你们夫妻也该 聚聚啦。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就顺便和霍大哥说说吧。”   霍天都甚是惶惑,见凌云凤神来飞扬,不知她心中打何主意,便道:“也好,我正有话 要和云凤说说。”两夫妻漫步轻谈!不一会就没入了树林深处。   张玉虎与龙剑虹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并肩同行起来,只听得树林里隐隐传出霍天都夫妻 谈话的声音,声音时大时小,龙剑虹笑道:“他们真是一对冤家,一会儿如胶似漆,一会儿 又似冰炭难容,你听,他们敢情又吵架了。”龙剑虹说得好像轻描淡写,心中却知道他们夫 妻间的争执,除非一方根本变了,否则实是很难调和。   张玉虎很替凌云凤难过,忽地低声说道:“咱们别听人家夫妻相吵了,到那边林子里去 吧。”龙剑虹啧道:“你这样说,好像我有心偷听他们吵架了,我才懒得听呢,要走就走 吧。”张玉虎笑道:“咱们可别先吵起来。”龙剑虹面上一红,心头发热,意欲止步,却又 在不知不觉之间,跟着张玉虎走到另一面林子里去了。   天色刚刚发亮,暴风中送来野花的香气,沁人如醉,龙剑虹道:“我在天山上只有春夏 之交,才看到山花盛开,不过天山的雪莲那却是四季都有的,什么花都比不上它那么美,只 是极难遇见。”张玉虎道:“我等了大半年了,直到现在才第一次听到你说及你的来历。”   龙剑虹微笑道:“你最初当我是什么人?”张玉虎道:“我以为你是哪位武林世家的大 小姐,带了丫鬟出来闯荡江湖。”龙剑虹道:“我像一个世家小姐么?”张玉虎道:“后来 我看你并没有半点扭扭捏捏的小姐味儿!我又以为你是个女寨主,但你却又没有草莽英雄那 种放荡不蹑的气息,你爽朗明快,聪慧娴雅,而又落落大方,不沾俗气,有一个时期令我迷 惑得很,不知你是什么样人。后来我从你的剑法上才猜到你和凌姐姐大约会有渊源,嗯,你 的性情也有点像她。”龙剑虹掩口笑道:“天下的好字眼都给你拿来形容我了,幸好没人听 见,要不然可笑歪了人家的嘴啦。其实春杏、夏荷她们四人也并不是我的丫鬟。我的母亲以 前倒曾经做过山寨的女头目,她们四人的母亲则是凌姐姐以前手下的女兵。”   原来凌云凤未与霍天都重逢之前,曾在芙蓉山做过名震一时的女寨主,龙剑虹的母亲是 她最得力的助手,后来在一次战役中阵亡,凌云凤便将龙剑虹当作妹妹抚养。后来她与霍天 都归隐天山,有一部分女兵舍不得她,跟她同往,这些女兵和她们的家人耐不得山上的严 寒,便在山脚落脚,就像迁徙到回疆的汉人一样,自成村落。凌云凤在女兵的家属中选出四 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与龙剑虹作伴,这便是春杏、夏荷、秋菊,冬梅四人的来历了。   张玉虎道:“这么说来,凌姐姐既是你的姐姐又是你的母父了。”龙剑虹道:“不错, 我自小便是她传接我的武功,不过因为我们的年龄相差不到十岁,因此一向以姐妹相称。这 次劫贡物的事情,霍大哥本来是不许凌姐姐参加的,但他却不能禁止我,因此,我便带春杏 她们先来了,委屈她们充作我的丫鬟。”张玉虎道:“真看不出你是第一次行走江湖,竞像 一位久经闯荡的行家一样。”龙剑虹道:“你不要忘了我是在兵荒马乱之中出生,而且又是 在义军中长大的。”   张玉虎道:“这样说来,你我之间倒有许多地方相似,我也是自小失掉父母的孤儿,在 兵荒马乱之中长大,于承珠姐姐对我,就像凌云凤姐姐对你一般。”龙剑虹道:“你的身世 我早就从凌姐姐口中知道一些了,所以我在从未曾见到你的面之前,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 你就像是我一个熟悉的朋友了。”张玉虎道:“可惜我以前却不知道你,不过,有一点相同 的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这个人是以前见过似的,又像早已相识你多时的好朋友一 般!嗯,真是奇妙得很,那时你还是和我作对的啊,我心底里已把你当知己了。”龙剑虹低 声说道:“是么?”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了!正是:   江湖虽是初相识,一缕柔情已暗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五回 凶焰迫人 抗婚悲弱女 良言解困 妙计出迷途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五回 凶焰迫人 抗婚悲弱女 良言解困 妙计出迷途   正当龙剑虹与张玉虎情意相投、咽咽细语的时候,凌云凤与霍天都却为了何去何从的问 题,生了很大的意见。   霍天都一心以为事情完了,凌云凤便可以跟他回去,哪知道又还有风波,当凌云凤说 出,想邀他再一同去向七阴教主索取贡物之后,霍天都甚是不悦,冷冷说道:“云凤,你说 过的话算不算数?”凌云凤双眉一竖,费了很大的劲才抑下了怒气,反问道:“怎么?我哪 些话不算数?”霍天都道:“你说咱们联剑打走了乔老怪之后,你就与我回转天山!”凌云 凤道:“我记得说的是将乔老怪打败之后,也就是说要打得乔老怪逃回老巢,不敢再来骚扰 咱们的时候,那时咱们才可以安心离开朋友们。现在乔老怪可并没有认输,还并未算得是将 他打败呀。”霍天都冷笑道:“我以为是当场赶跑了便算,你却要那样子才算将他打 败,……”凌云凤插口道:“给朋友帮忙就应该帮忙到底,怎可以半途而废?”霍天都 “哼”了一声,说道:“你我若不回去专心练剑,只怕这一生也没有打败乔老怪的希望。” 凌云凤道:“最少咱们现在也可以阻止他作恶,免得群雄多受损伤。刚才不是试过了吗,只 要你不怕他,纵然胜不了他,最少也可以打个平手,这样就大大的帮助了周大哥他们了。” 霍天都双眼朝天,意殊不屑,淡淡说道:“我苦心学剑,指望的是自成一家,你却要我给什 么金刀寨主作打手,我仅仅是个作打手的材料吗?”   凌云凤气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说道:“请你出来帮忙,你却当作辱没了你?真是岂 有此理。帮周大哥他们劫了贡物,便可以援助义军,让他们吃饭穿暖,在北方抵御鞑子和满 洲的人寇、在东海抵御倭寇的进侵,你便权充打手那还有什么不值得呢?”霍天都道:“我 不想做什么大英雄大豪杰,这些保国安民的大事,你不用与我商量。”凌云凤冷笑道:“我 知道你鄙薄所谓一时的‘英雄豪杰’,你要做一派宗祖,你要的是万世之名。但我问你,倘 若咱们成了亡国之民,纵许你我高隐天山,不受骚扰,但眼看普天下的百姓都在受苦受难, 你纵然练到了剑仙的那一流地步,却又有什么意思?”霍天都默然不语,凌云凤又道:“再 说这里有咱们的好朋友,于承珠姐姐的师父、张丹枫张大侠他就曾帮忙过你,指点过你一些 武功的诀窍,你这几年才能够参透上乘剑法的道理,这固然是由于你的苦学与聪明,但张丹 枫指点的功劳,你似乎也不该一笔抹掉吧?如今他的两个弟子就在这里,难道你忍心不帮助 他们,让乔家老怪把他们打死打伤?你这样做,我且不用大道理压你,首先你就对不起张丹 枫。”   霍天都避开了凌云凤迫视的目光,淡淡说道:“你不用絮絮叨叨了。你说要帮他们到 底,这个‘底’有限度没有?是不是你也要我随着他们,一生在江湖中厮混,到头来一事无 成?”凌云凤道:“人各有志,我岂敢勉强你改了志向。但最少咱们这次得帮忙到底,即是 说帮他们取得了北方各省的贡物之后,咱们才可以回转天山。”霍天都道:“只怕到了那 时,又生出了什么风波,你又要缠着我了。”   凌云凤忽地感到一阵辛酸,那不是简单的生气,而是深沉的悲哀,神色黯然,望着她的 丈夫说道:“天都,原来你把我当作绊脚的绳索吗?你放心,我求你的仅仅是这一次了。” 霍天都怔了一怔,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云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凌云凤道:“没什 么意思,只是我不想再做你的绊脚石罢了。”霍天都道:“咱们是患难夫妻,终生伴侣,我 想你早日回转天山,也是为了你好。”凌云凤淡淡说道:“多谢了。”霍天都道:“好啦, 这一次我听你的,等会儿就与你们一同去,你心中舒服了吧。”凌云凤道:“天都,我不是 孩子了,你不用像小时候一样,一会儿逗我生气,一会儿又哄我欢喜。你这次愿意帮忙,我 感激得很,往后的事,咱们将来再慢慢地说吧。”霍天都见她神情颇为奇异,而且不吵不 闹,反而对自己客气起来,不由得心中感到一阵寒意,隐隐感到了分离之兆。   同样的在树林里面,一样的鸟语花香,张玉虎与龙剑虹这一对,和霍天都与凌云凤这一 对,心情却是大大不同。   张玉虎这时也正在谈到了凌云凤,说道:“霍天都的剑术,在当今之世,除了我师父之 外,就该数到他了。我一向替凌姐姐欢喜,谁知他们的志趣却大不相同。”龙剑虹笑道: “有你们替凌姐姐撑腰,霍天都还敢欺负她么?”张玉虎道:“其实我们也不是鼓励他们夫 妻吵架,只是想挫折一下霍天都的气焰。”龙剑虹笑道:“承珠姐姐和我都是与你说笑话 的,没有谁说你想要他们夫妻吵架。我觉得你的用意很好,若然真的帮凌姐姐创立了一派剑 术,那不只是替她出气而已,说不定在武学上也可以平添异彩啊!”张玉虎道:“那么,待 这次事情过后,我就与你互相琢磨,看看咱们的武功和剑术有什么可以取长补短的地方,” 龙剑虹笑道:“这敢情好。但愿咱们不要弄到像他们一样,本来是共同钻研剑法的,却暗中 要较量起来了。”一说之后,立刻发现不妥,不觉满面通红。   这时,于承珠所要知道的事情,早已向褚元打听清楚,扬声笑道:“你们这两对小口子 的话谈完了没有?”   霍天都与凌云凤从左边的林子里走出,张玉虎与龙剑虹从右边的林子里走出。于承珠一 声“你们这两对小口子”,霍、凌,张、龙两对都当作是于承珠取笑他们。凌云凤以为于承 珠听到了他们的吵架;龙剑虹以为于承珠听到了他们的情话,都觉得怪不好意思。   于承珠何等聪明,一瞧他们四个人脸上的神色,早已猜到了八九分,心中既为凌云凤难 过,又替张玉虎欢喜,她当然不便说破,当下笑说道:“七阴教主落脚之处,我已向褚香主 打听清楚了。她们住在熊耳山北面的董家堡中,离这里不过六七十里。”张玉虎道:“董家 堡是不是毒砂掌董牧的地方?”于承珠道:“不错,便是此人。七阴教主是使毒的高手,董 牧大约是要向她领教,所以深相结纳。不过,我料董牧未必敢和咱们作对,咱们此去,且给 他几分情面。”凌云凤道:“事不宜迟,便请姐姐发号施令。”于承珠道:“多谢霍大哥帮 忙。好在丐帮弟子,消息灵通,董家堡的布置,诸香主事前亦已知道一二。咱们此去先礼后 兵,假若乔老怪不来,就不必劳烦霍大哥出手。”霍天都一想,于承珠虽然是请自己去作 “打手”,但却是指明了和乔北漠一对,对手也还不算怎样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心中舒服了 几分。当下大家聚拢起来,先听于承珠说到董家堡去索取贡物的计划。   且说阴秀兰夺得马鞍,和母亲回到了董家堡,一路上思潮起伏,既恨张玉虎的无情,又 怕乔少少的迫婚,心中不知所以。   回到住处,七阴教主从女儿手中接过马鞍,掂掂重量。哈哈笑道:“这马鞍沉重异常! 内中必有实物。”阴秀兰道:“咱们要实物又有什么用?”七阴教主道:“咱们要创立七阴 教,这实物正好拿来作经费呀。咱们将来还可以起一座宫殿,收容普天下孤苦无靠的女 儿。”七阴教主的用心其实不坏,只是性情乖僻,行事也不管是非,加上善于使用毒药毒 物,故此在江湖上露面不久,便被人当作了邪教看待。   阴秀兰道:“只怕要了这批货物,咱们终日不得安宁。”七阴教主似乎突然间想起了什 么物事,道:“你这话也说得是。咱们射毙的那匹马是大宛马种,只怕就是乔家父子的坐 骑,张玉虎这小子还不怎么,乔家父子可是难惹,何况日前厉抗天又来提过婚事,这事情是 有点麻烦。”阴秀兰本来有点意思,想劝母亲把马鞍归还张玉虎,可是她又深恨张玉虎的无 情,是以心中迟疑不定,姑且先试试母亲的口风,不料她母亲却因此想到了乔家父子,听口 气竟是对他们甚为惧怕,阴秀兰的心上登时抹过一层阴影。   七阴教主望了女儿一眼,缓缓说道:“秀兰,你不如就答应了乔家的婚事吧,乔家父子 武功盖世,这头婚事也算是不错的了。你今年十八岁了,早早完婚,也好有个着落。”阴秀 兰气红了脸,叫道:“妈,你分明是惧怕乔老怪,不惜卖掉女儿讨他的好。还说不错呢!怎 么不错?姓乔的那小子油头粉面,家里又已先有了两房姬妾,这样的男人会是好东西吗?” 七阴教主道:“那么咱们叫他遣散那两房姬妾就是了。”阴秀兰怒道:“他这样的为人,以 后你保得他再不讨吗?何况,有姬妾也还罢了,他俩父子横行霸道,根本不是好人,我绝对 不嫁到他们乔家去。”七阴教主道:“他们横行霸道,可并没有得罪咱们呀。他们固然不是 正人君子,咱们也是被人目为邪教的呀!”阴秀兰冷笑道:“依你说来,倒好像是门当户对 的了?”七阴教主讪讪说道:“最少,他们的武功的确是世上无双!”阴秀兰道:“武功好 到极点又怎么样?你以前的那个师父武功不好吗?你又为什么常常咒骂他?”七阴教主本来 是云霞道人的徒弟,她年轻的时候险些受了恶师的污辱,这才逃出师门的,这件事情,令她 伤心痛恨了几十年,想不到女儿听得她暗中咒骂,如今突然间揭发出来。七阴教主唰的一下 面白如纸,颤声说道:“好,好!从今之后,我再不管你的婚事。”阴秀兰“哇”的一声哭 了出来,伏倒母亲怀中,哽咽说道:“妈,我说错话了。咱们只怨命苦,都受男人的欺 负。”七阴教主软了下来,抚抚女儿的头发,忽地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心目中有人,我也 知道乔家这头婚事勉强得很,就可惜,可惜——别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咱们高攀不上。” 七阴教主本意是劝女儿死了对张玉虎这条心,阴秀兰一听,登时又怒又气。刚刚收了的眼泪 又再夺眶而出,摔开她母亲的手,叫道:“我什么人也配不起,我这一生什么人也不嫁。”   七阴教主道:“兰儿,你何苦生这样大的气?做妈的没有不想你好的道理,但做妈的处 境也实在为难,你就不谅解你的妈妈吗?好吧,今天咱们暂且不说,你好好的思量之后,咱 们再商定怎样应付乔家。”阴秀兰心乱如麻,对母亲既是抱怨,又觉可怜,叫了一声:“妈 呀!”又再扑到母亲怀中。   正在两母女相对无策的时候,七阴教主的一个女弟子前来报道:“那位厉先生又来求见 教主了。”七阴教主怔了一怔,低声说道:“兰儿,你先回房间歇息。嗯,这个马鞍你也先 拿去藏起来吧。”   阴秀兰走开之后不久,便见厉抗天哈哈大笑,提着独脚铜人走上堂来。   七阴教主心中忐忑不安,只好上去迎接。厉抗天哈哈笑道:“教主,我给你报喜来 了。”七阴教主道:“喜从何来?”厉抗天道:“给你送聘礼来啦!”七阴教主道:“这, 这一一这慢慢谈吧。”厉抗天道:“这份聘礼,敢夸世上无双,就是皇帝娶正宫娘娘,也没 有这样丰厚!”七阴教主道:“我们不敢贪图厚礼,且待谈妥之后,再送过来也还不迟。” 厉抗天哈哈笑道:“这份聘礼!一早已收到,咱们明人不说假话,难道还要推辞婚事吗?”   七阴教主吃了一惊,道:“什么聘礼?”随即恍然醒悟,正待说话,厉抗天已先说道: “我家少主人昨夜走失了一匹坐骑,如今已打听明白,是教主截获了。”七阴教主道:“恕 我不知,这马已经射毙。”厉抗天道:“这匹马算不了什么,那只马鞍内中可藏有北五省的 贡物。”七阴教主道:“我此次北来,本是想助你们一臂之力,保护贡物的。如今我既是在 无意中获得贡物,自不敢据为己有,改日我亲自送还便是。”七阴教主毫不饰辞遮掩,可算 得委屈求全,她但愿送回贡物,便可以免受迫婚,心中也就安然了,虽然她对于那批贡物, 其实也是颇为不舍。   厉抗天摆手说道:“我家主人已改了主意,他说与其送给皇帝!不如送给亲家。教主, 你收了这份厚礼,立刻便变成天下第一富人,如此好事,往哪里找?不过我做媒人的话也得 说在先头,你收了这份聘礼,可也得送回一点嫁妆,礼尚往来,是也不是?”厉抗天到来之 时,所说的话,就好像当作婚事已成定局似的,根本不容七阴教主推辞。七阴教主又气又 怕,霎时间转了好几个念头,想道:“要了这批贡物,又结了这样有力量的亲家,对我来 说,也不算错。”但随即想道:“如此一来,岂不是等于将女儿出卖了么?兰儿可是不肯嫁 给他家的呀。”   七阴教主委决不下,姑且问道:“多谢厉先生做媒,只是我寡妇孤儿,穷门小户,可添 置不起什么嫁妆,不知厉先生想叫我办备些什么?”厉抗天大笑道:“我家主人可以将北五 省的贡物当作聘礼,难道还会向你需索钱财么?这嫁妆现成得很,请教主将《百毒秘本》抄 写一份送过去便是。”七阴教主说道:“原来乔老怪是垂涎我这点看家本领,我道他有这样 好心?”   厉抗天道:“我家主人等候回复,教主意下如何?”七阴教主道:“容我与小女商量之 后,再回复贵上人如何?”厉抗天道:“我家主人随后就来,不敢有劳教主亲移玉趾了。咱 们做事最好爽爽快快,教主既欲与我家主人面谈,待我现在就请他们来吧。”七阴教主大吃 一惊,忙说且慢。   厉抗天笑道:“你们两亲家迟早都要见面,迟一些不如早一些。”七阴教主道:“我总 得问过闺女的主意呀,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做父母的也应该和她说一说吧?”厉抗天怫然不 悦,冷笑几声,七阴教主道:“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凡事都不忍逆她的意,溺爱过甚,教乔 大爷见笑了。”厉抗天听她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再冷笑她,但仍然紧紧迫道:“既然如 此,便请令媛出来,彼此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扭扭捏捏,当面说清楚了也好。”七阴教主一 想,事既如斯,就听女儿的主意吧,若她当面回绝,那就只有拼着大祸临头了。于是便差遣 一个女弟子,去唤她的女儿。   且说阴秀兰回到房中,藏好马鞍之后,思前想后,甚是伤心,关上房门,偷偷饮泣,忽 地想道:“不如我偷偷出走了吧;免得母亲为难。”但想起了母亲对她的钟爱,两母女真可 以说得是相依为命,又舍不得分开。还有一点,她和母亲闯荡江湖以来,也曾结了不少仇 家,她若是一个人行走江湖,给人认出了她是邪教教主的女儿,难保不被人凌辱?   阴秀兰思前想后,心乱如麻,兀是打不定主意,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在窗子外面轻轻 弹了三下,阴秀兰问道:“谁呀?”一个清脆的声音应道:“是我。”声音似曾相识,却又 不像平日的熟人,阴秀兰打开房门,但见门外一个女子微微一笑,侧身闪进,随手便把房门 带上,说道:“阴小姐大约还认得我吧?”   阴秀兰呆了一呆,面色倏地变了,她认出这女子乃是张玉虎的师姐,散花女侠于承珠, 正待拔出佩刀,只见于承珠已在她的对面坐下来,说道:“难得阴小姐独在房中,我正有话 要和你谈谈。”语调安详,毫无敌意,阴秀兰不知不觉把抽出的半截佩刀又插入鞘中,冷冷 说道:“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于承珠道:“厉抗天现在正在外面,你知道了么?”   阴秀兰面色一阵红一阵青,按着刀柄说道:“我阴秀兰虽然本事低微,绝不受人凌辱! 于姑娘,你是特地为了嘲笑我来么?”于承珠道:“阴小姐不要多心,我是帮你来的。”阴 秀兰冷笑道:“你来帮我。我害过你们的人,又抢了你们所要得到的贡物,你不恨我,反要 来帮我吗?哼,哼,你要动手便爽爽快快的将我杀了吧,说这些风凉话干吗?”于承珠笑 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而且我已知道得清清楚楚,那些事情是乔家父子利用你母亲干 的,我恨你做什么?我不愿你上坏人的当,所以才来帮你,你要是不信,那也就算了。”   阴秀兰瞧一瞧于承珠的眼睛,但觉她的眼光既慈祥、又诚恳,阴秀兰服服帖帖的坐下 来,但仍然用带着敌意的口吻问道:“好吧,就算你不恨我,我总是你的对头,你却干吗要 来帮我?”于承珠笑道,“我并不把你当作对头,我是想和你交朋友来的。”阴秀兰冷笑 道:“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天下闻名的女侠,却瞧得起我们邪派中人吗?哈,哈,你别骗 我啦!你是为那只马鞍来的吧?”   于承珠道:“我先是为你,然后才是为那只马鞍。”阴秀兰嘴角噙着冷笑,好像在说: “果然给我猜中了。”于承珠不理会她的冷笑,柔声说道:“小妹子,你也知道有正邪之分 吗?你说说看:什么是正?什么是邪?”阴秀兰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怔了一怔,说道: “反正你们这些名门弟子,便算是正派中人。”于承珠笑道:“邪正之分,不是从门户出身 来判别的,那是要看他本身的行为!做的事对大多数人有好处的,便是正,对大多数人有坏 处的便是邪。就拿这次劫贡物的事情来说吧,我们要劫贡物,为的是千万义军吃饱穿暖,好 抵鞑子和倭寇的进攻,免得他们践踏老百姓的田园,伤害老百姓的性命,这是为了保护多数 人的利益;乔家父子想把贡物护送到京,那是为了要扬名四海,将来好压服武林,这只是对 皇帝有好处,对他们有好处,和老百姓比起来,他们只是很少的一小撮人正邪之分,便在于 此,你明白了么?”阴秀兰自出生以来,从未有人和她讲过这些道理,听了之后,思如潮 涌,不觉呆了。   于承珠道:“所以是正是邪,全看你自己。你愿意将那只马鞍交给我们呢,还是交给乔 老怪,或者你们自己想要?”阴秀兰道:“我不贪图宝见,当然也不给乔老怪!”于承珠 道:“要骗你的是乔老怪他们,不是我们,你明白吗?”阴秀兰低声哭泣,于承珠轻抚她的 头发,说道:“你到我们那边去吧,到我们那边去,就不用怕他们了。”阴秀兰突然抬起头 道:“不,我不到你们那边去,那只马鞍我交给你,你不用管我,我宁愿一人流浪江湖!” 原来她想起了张玉虎对她的无情,虽然她现在已受了于承珠的感动,对张玉虎却仍是耿耿于 心。于承珠怔了一怔,随即猜到了她的心意,说道:“好吧,你离开你母亲一些时候也好, 免得令她为难。”取出一面小旗,说道:“这是金刀寨主的令旗,江湖上正派的人见了这面 旗子,都会把你当作朋友。”阴秀兰收了旗子,想起自己曾伤过金刀寨主的儿子,不觉流下 泪来。   再说厉抗天等了许久,不见阴秀兰出来,动了怒气,冷冷笑道:“我不够面子请你家小 姐,还是请我的主人前来,你们自己和他说吧。”说罢突然引声长啸!   七阴教主不及拦阻,又惊又怒,惊者是乔家父子来到之后,她不知该如何应付,怒者是 厉抗天以乔家管家的身份,居然这样欺负她,处处拿乔老怪压她,她好坏也是一教教主,厉 抗天竟似丝毫不曾把她放在眼内。   厉抗天啸声才止,便听得有人哈哈大笑,从园子的角门走进来。七阴教主气得脸色发 育,厉抗天却好生诧异:“怎的来得这般快?”心想主人父子虽在附近的一座山顶,但听到 啸声之后赶来,最少也得一顿饭的时刻,心念未已,蓦然听出笑声有异,睁眼一看,只见来 的乃是霍天都夫妻、张玉虎、龙剑虹四人,那笑声乃是张玉虎所发。   七阴教主吸了口气,但立即想到:两方面的人都来了之后,这局面更难收拾。同时又有 点奇怪:这四个人旁若无人的直闯到了董家的后园,董牧不是泛泛之辈,他的家人弟子也 多,怎的却由得这四个人横冲直闯,事先并无发出丝毫譬讯?   厉抗天第一眼瞥见张玉虎和龙剑虹还未觉得怎样,等着看到霍天都夫妇随后而入,可把 他吓了一跳,但见霍天都进来之后,一声不发,纯然是一副冷眼旁观的神气。原来他早已与 于承珠约定,除非是乔北漠亲来,否则不用他出手。   厉抗天却哪里知道,他见识过霍无都的武功,心中想道:“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待得 主人到来,便不怕他们了。”只见张玉虎迈步上前,哈哈笑道:“厉抗天你也在这里吗?你 是不是来讨马鞍的?”厉抗天抱拳说道:“数月之间,三次会面,真是有缘得很。你说的什 么马鞍呀?”他与张玉虎信口胡扯,目的在于拖延时候,张玉虎“呸”的一声,冷笑说道: “对呀,真是有缘,来,来,来,咱们再较量较量!”厉抗天笑道:“你们刚刚来到,再歇 一会,也还不迟。”   凌云凤道:“咱们办了正事,再与他算帐。”取出一方拜匣递到了七阴教主的面前,说 道:“冲着金刀寨主的薄面,请教主赐回马鞍。”七阴教主自左而右,眼光从凌云凤这边扫 过,停在张玉虎的身上,张玉虎抱拳说道:“昨日多多得罪,教主休怪!”七阴教主见他们 正式按照江湖的规矩,用了金刀寨主的名义,前来拜会、赔礼、讨物,一时左右为难,不敢 即接拜匣。   厉抗天道:“哼,哼,你们上门硬讨,未免太过目中无人,教主不必惧怕于他,我们绝 不能看着你受人欺侮!”其实张玉虎与凌云凤捧了金刀寨主的拜匣前来讨物,礼仪可说得已 是甚为周到,厉抗天故意出言挑拨,七阴教主亦自知道,不过得于乔家父子的厉害,七阴教 主却不得不有所踌躇。   张玉虎大怒喝道:“好,我先与你算帐!”缅刀一挥,一招“铁骑突出”,便向厉抗天 刺去,龙剑虹早已拔出青钢剑,一见张玉虎发动,便立即与他联手而攻。厉抗天拿起独脚铜 人,奋力一挡,与张玉虎的缅刀碰个正着,“铛”的一声,火花四溅,张玉虎倒退三步,龙 剑虹一剑刺来,却抢了先手,厉抗天以一敌二,被压得处在下风。说时迟,那时快,张玉虎 的缅刀又再攻到,张玉虎的内力虽然不及厉抗天的深厚,但也可及得他的七成,由张玉虎来 硬接他的猛劲,龙剑虹则以轻灵的剑法乘隙进攻,不过数招,登时也杀得厉抗天倒退三步。 厉抗天喝道:“小辈想以多为胜吗?好呀,那么咱们便来个群殴。”这话明明是提醒七阴教 主出手,依厉抗天的想法,七阴教主加上她的一班教徒,最少可以缠着霍、凌二人,不料七 阴教主却袖手旁观,迟迟不肯出手。   凌云凤道:“教主,请把这拜匣接了,咱们再谈。”七阴教主说道:“且慢!”正待说 话,就在此的、忽听得“铛”的一声,一颗暗器飞来,以凌云凤的身手,竟然闪避不开,她 手中的拜匣,竟然给一颗小小的铁莲子打落,凌云凤心头一凛,立刻便知道是谁来了。   果然随即便听得乔北漠的声音说道:“教主请暂待片时,我打发了这几个小辈,再与你 相叙。少少,你先上去见过伯母吧!”接着哈哈笑道:“霍天都你不回转天山,居然还要在 这里多管闲事吗?”   霍天都见乔北漠已能走动,神气比昨天更为威猛,心中暗暗生惧,但想起自己对凌云凤 的诺言,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我们还是那一句话,老前辈先请回转昆仑,我们当然绝不愿 多管闲事。”乔北漠冷笑道:“天都,你不知进退,老夫今日可不能对你客气了。好,我便 再看看你们夫妇双剑合壁的剑术。”他左足尚未完全复原,略带微跛,用一根铁拐支地,平 衡身体,这时话一说完,单足一旋,铁拐翘起,一招“潜龙升天”,立刻便戳向了霍天都的 丹田要穴。   凌云凤早已回到了丈夫身旁,并肩而立,双剑齐出。但见银虹疾卷之中,一阵阵金铁交 鸣之声,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乔北漠挥拐抢攻,将霍、凌二人逼退了四五步,但霍、凌二 人紧接着便即反攻,也把他逼退了两三步,这样一进一退,各显神通,霎时间便过了十多二 十招。   乔少少一看己方的实力,胜券在握,毫不担心,轻摇折扇,神情潇洒之极,走上堂来, 向七阴教主施礼说道:“小侄久已想来拜谒,今日方得晋接母颜,深感荣宠,家父已命厉管 家代小侄先容,道达来意,尚盼伯母不吝指教为幸。”   七阴教主见乔少少相貌不俗,说话又复温文有礼,不觉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心中想道: “张玉虎虽是名门弟子,与我女儿亦是年岁相当,但奈他自视太高,对我女儿毫无情意,不 如结了乔家这头婚事还好。”可是随即想到乔老怪的阴狠行为,又想到女儿曾发誓不嫁乔 家,心中实是踌躇难决,只得含糊应道:“贤侄不必多礼,贵管家两次登门,老身尚未口 拜,惭愧,惭愧!贤侄,你请坐吧。”   乔少少见七阴教主说来说去,总是不及正题,索性单刀直人,微笑问道:“秀兰妹子在 家么?可否请来相见?”七阴教主适才差遣徒弟去唤女儿,算来已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乔少 少一提起,她不觉打了个突,心道:“奇怪,怎么还不见她出来?”又想道:“乔老怪虽是 出了名的阴狠怪僻,他的儿子却未必似他所为,虽说他先娶了两房姬妾,这也算不了什么大 事,何况我们也是在江湖上被目为邪派的人,难道还要嫁什么正人君子么?不如让秀兰出来 见一见他,也许她见了之后,会改变了念头也说不定。”便道:“贤侄少待片刻。”转过头 吩咐一个徒弟道:“你替找去唤兰儿,叫她将那个马鞍也一同带出来吧。”乔少少听了,心 中暗暗欢喜。心想纵使这婚事不成,最少也可得回那批贡物。   过了一会,仍未见阴秀兰出来,乔少少望下石阶,只见庭院分成两边,正在斗得十分激 烈。霍天都夫妇双剑纵横,剑气如虹,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可是乔北漠那根铁拐,施展开 来,宛如怪蟒毒龙,凌空飞舞,每一拐都挟着劲风,呼呼轰轰的作响,使到疾处,一根铁拐 就似化成了数十百根,像一座山般的压下来。霍、凌二人那两道纵横挥霍的剑光,虽然凌厉 无比,却也透不过那重叠如山的拐影。但另一边,张玉虎与龙剑虹合战厉抗天,景象却就大 大不同,张、龙二人联手合斗,至今已是第三次了,一次比一次配合得纯熟,厉抗天第一次 对付他们联手,还可以打到百招之后,方吃败仗,这一次未到百招,即已感到不支,但见他 那独脚铜人,被一片刀光裹住。张玉虎把他的攻势强接了七八成,龙剑虹则以轻灵美妙的身 法,迅捷飘忽的剑术,与他展开对攻。一剑紧似一剑,剑影刀光,在他身前、身后,身左、 身右,穿来插去,乔少少看了片刻,只见厉抗天已接连遇了七八次险招。   乔少少心道:“我父亲可以胜得霍天都夫妇,厉抗天却不是这小子的对手。”他有意在 七阴教主面前卖弄功夫,当下一整衣裳,轻摇折扇,微微笑道:“这些人骚扰人家,实属无 礼,待小侄将他们擒来,听候伯母发落,也好当作小侄见面之礼。”说罢便即步下石阶,挥 扇向张玉虎攻去。   乔少少昨日被霍天都擒获之时,张玉虎用他来交换被俘的群雄,当时曾以独门的点穴手 法折磨了他一顿,乔少少引为奇耻大辱,将张玉虎恨入骨髓。这一下手,绝不留情,铁扇一 指,便点张玉虎后心的“志堂穴”,张玉虎反手一刀,用的是一招“怪蟒翻身”,既护背 心,并削敌腕。乔少少在突袭之时,早已料到张玉虎要使这一招,扇子一搭缅刀,卸掉他的 劲力,喝一声:“着!”肩头仍然向张玉虎的背心戳下,张玉虎未及转身,缅刀又被封出外 门,实是无法救招。   幸而龙剑虹见机得早,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突然使出险招,长袖一拂,引开厉抗天 的眼神,立即凌空跃起,一剑向乔少少的太阳穴刺下。乔少少的铁扇若然戳下,那“志堂 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固然可以立即要了张玉虎的性命,但龙剑虹那一剑也定必要将他的 “太阳穴”洞穿,乔少少焉肯赔掉一条性命,逼得将铁扇移开,向上一挡。就在这时,张玉 虎的缅刀亦已撤了回来,抵住了厉抗天的独脚铜人,各自在心里叫声:“好险!”   厉、乔二人功力都要比张玉虎深厚,这一来自是大占上风,好在张玉虎所学的武功甚 杂,他用缅刀使出玄玑剑法的招数,与龙剑虹配合得妙到毫巅,双剑如虹,奇诡莫测,厉、 乔二人虽是大占优势,急切之间,也未能将他们打败。   七阴教主等了一阵,仍然未见女儿出来,心知必有蹊跷,正想入后堂查问,忽见一个弟 子走来,但却不是她差遣去唤女儿的那个弟子,七阴教主问道:“你有看到秀兰吗?”那女 弟子道:“我没有看到师姐,我是替董大爷传话来的。”七阴教主借住董牧的地方,敌人登 门,却不见董牧,早已觉得奇怪,但听那弟子说是给董牧传话,急忙询问,那弟子道:“董 大爷说他不愿得罪乔家,也不愿得罪金刀寨主,故此弃家而走,请教主见谅。”七阴教主 “哼”了一声,说道:“他倒乖巧。”其实七阴教主何尝不想脱出漩涡,只因迫于形势,无 法摆脱。此际他眼看乔家父子便将大获全胜,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当真是心乱如麻。   激战中乔少少展出盘打点穴的铁扇神功,渐渐将张玉虎迫得手忙脚乱,乔少少得意非 常,哈哈笑道:“小贼,看你这回还能逃脱我的掌心?”笑声未绝,忽听得七阴教主一声惊 呼,但见于承珠背着阴秀兰突然奔出院子来,阴秀兰软绵绵的伏在她的背上,丝毫没有挣 扎,不知是被于承珠用什么古怪的方法制服了。于承珠一手提着那只马鞍,一手扬起,用 “天女散花”手法,倏的便飞出了七朵金花。   这七朵金花全部向乔北漠射来,将到身前,互相碰击,忽地四散分开,分向七处不同的 落点,前面三朵,打前腕的掰钒、中府、乳突三处大穴,后面四朵打脊心的灵台、至阴、命 门、阳关四处大穴,前后夹攻,认穴不差毫厘,而且是在抖手之间,一齐攻击七处方位不同 的穴道,手法之妙,确是世罕其他,不愧“散花女侠”的称号!   若在平时,这乔北漠乃邪派魔头中坐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于承珠的金花暗器虽然厉害, 也未必能奈他何,这时,他正在全神应付霍天都夫妇的双剑合壁,霍天都夫妇的天山剑法虽 然没有完全练成,却已是天下第一等的精妙剑术,乔北漠若然分神去应付于承珠那七朵金 花,不论是用兵器将它打落,或者是用移形换位的功夫避开,都势将被霍天都夫妇的双剑乘 隙杀入,乔北漠权衡利害,不敢分神,只好仗着深厚的内功,一刹那间便封闭了全身的穴 道。但见金光疾闪,七朵金花都打中了乔北漠,竟好像打在极厚的牛皮上一般,发出一连串 震人耳鼓的卜卜声啊。   于承珠见七朵金花都打中了乔北漠的穴道,金花花瓣何等锋利,而乔北漠竟然毫发无 伤,反而把七朵金花全都震落,不由得大吃一惊,只道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的身躯。当下不 敢逗留,立刻便背着阴秀兰冲出院子。   这几下子的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七阴教主呆了一呆,随即发出一声尖叫,拔脚便追。乔 少少一见于承珠拿走了马鞍,又擒获了阴秀兰,这两样都是他所要的东西,虽然他眼看便可 取胜,也顾不得了,当下铁扇一挥,将张玉虎逼退两步,也连忙追赶出去。   于承珠的轻功比七阴教主与乔少少都要高出一筹,虽然背上有人,也比他们略快少许。 董牧与他的门徒家丁早已弃家出走,山路无人拦阻,于承珠到了院子外边,乘上了准备好的 马匹,回头笑道:“教主,请恕无礼,事出无奈,只好请令媛伴我一程了。”   七阴教主叫道:“将人留下,马鞍你拿走也罢!”乔少少道:“马鞍也不能让她拿 走。”抢了一匹马,便即追赶,七阴教主随即也上马追来。   那马鞍内里藏有北五省的贡物,重达一百多斤,加上于承珠与阴秀兰的重量,约有三百 斤重,这样一来,她那匹坐骑负荷过重,当然受了影响,跑到十数里外,乔少少的快马已经 赶上。乔少少将铁扇一指,按动机括,中间的两条扇骨,箭一般的疾射出去。七阴教主惊叫 道:“不要放暗器,兰儿在马背上呢!”乔少少哪里肯听,放了两支又是两支,想趁于承珠 在马背上未及回身之际,一举将之射毙!   岂知于承珠自幼练习金花绝技,不但发暗器的手法神妙,接暗器的功夫也已到了一流境 界,她背后就像长着眼睛一般,反手一抄,便把先到的两支短箭抄到手中,往后一甩,叮叮 两声,又把随后而来的两支短箭打落了。   这时两匹马相去不过数丈,于承珠忽地回过头来,纵声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要马鞍,马鞍给你。”呼的一声,那重达一百多斤的马鞍,向着乔少少劈面打来,乔少少 冷笑道:“你当我接不着么?”正待伸手去接,陡然间但见金光疾闪,原来乔少少的短箭引 出了于承珠的金花,她把三朵金花随马鞍掷出,马鞍的体积大,乔少少的眼神都给引着了, 没想到那三朵金花启发先开,无声无息的骤然间便飞到了面前,乔少少武功确是高强,在金 花钻射之下,届然临危不乱,霍地一个“镫里藏身”,闪开了第一朵金花,举扇一拨,打落 了第二朵金花,可是第三朵金花他正想用扇拨时,却忽然改了方向,饶了个弯,往下一沉 “卜”的一声,射入马腹,那马腹破肠穿,四蹄屈地,乔少少一见不妙,立即在马背上腾空 飞起,向那马鞍落处纵去。   于承珠一声长笑,也在马背上飞起身来,如影随形,跟踪而至,乔少少无暇去拾那只马 鞍,只好回身应战。   这时于承珠所乘的那匹白马,只有阴秀兰一人软绵绵的伏在马背上,那匹白马撒开四 蹄,仍然向前疾跑,阴秀兰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晃起伏,好似随时都有可能掉下马来。七阴教 主又惊又急,向乔少少冷冷瞥了一眼,心道:“你不挂念秀兰,我也懒得理你。”女儿在她 心中的位置,当然要比那只马鞍重要得多,虽然那只马鞍垂手可拾,她也不予理会,快马加 鞭,径自追赶女儿去了。   原来这是于承珠与阴秀兰串通的计谋,由阴秀兰假作被擒,引开了乔少少与七阴教主, 这时再让阴秀兰独自一人被马驮跑,又再引开了七阴教主,这样既可减少了于承珠这一方的 敌人,又可以保全阴秀兰母女,免得她们正面与乔氏父子冲突。   七阴教主一去,旷野中就只剩下于承珠与乔少少厮杀,乔少少几次三番想腾出身来去夺 取马鞍,但只要他身形一动,于承珠总是比他抢先一步,拦在他的面前。于承珠的功力虽然 稍逊,但她的轻功和剑术都比乔少少高明,更兼她所使的乃是一把宝剑,金花暗器也随时可 以发出,令乔少少又多一层顾忌,这几样加起来,乔少少便反而相形见绌了。乔少少与她斗 了二三十招,丝毫没有便宜,心中想道:“久战下去,只恐还要吃亏。”于是引声长啸。   于承珠笑道:“你作鬼叫也没有用!”剑走连环,一连几记疾攻,将乔少少杀得手忙脚 乱。乔少少又惊又急,心中想道:“我爹爹怎的不见出声回答?”原来他的发声长啸,乃是 向他父亲告急的,他功力虽高,究竟还未到一流境界,这时强行远气传声,精神大耗,便更 感到了于承珠的攻势凌厉,难于招架。   乔少少的啸声没有把他的父亲引来,反而将几个乞丐引来了。只听得山坡上有人唱叫化 子惯唱的《莲花落》道:“一朵一枝莲花,一个小鬼叫哇哇,眼见财物难到手,气死也是活 该哪。唉,呀、呀!劝你不如回老家。”唱《莲花落》的乞丐一老二少,老的那个正是北京 丐帮的副帮主褚元,那两个小的,则是他的本帮弟子。原来布置好于承珠他们进入董家,便 劝毒砂掌董牧不要卷入漩涡,都是褚元的杰作。   褚元带领着两个丐帮弟子,一面唱着小调,一面走下山坡,乔少少眼睁睁的看他拾起了 地上的马鞍,毫无办法拦阻,反而因为分了心神,被于承珠一剑削过,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 道七寸来长的伤口,幸亏还没有伤及骨头,乔少少哪里还敢再战,只好落荒而逃。于承珠等 人得回贡物,也就不为己甚,让他自去。   乔少少为什么听不到他父亲的口声?原来乔北漠也到了自顾不暇的时候。   他刚才中了于承珠的七朵金花,七朵金花都打在他的重要穴道上,若是他人,只要中上 一朵,不死也得重伤。他仗着几十年精炼的“修罗阴煞功\不但闭了全身的穴道,而且将七 朵金花都一齐震飞,表面看来,好像若无其事,但因为要运功防御,究竟也耗了不少真气。 此消彼长,本来是他稍占上风的,这时已是主客势易,反而被霍天都夫妇大大占了优势。   另一方厉抗天独战张玉虎、龙剑虹二人,更是难以招架,厉抗天指望七阴教主的门徒会 来助他,好来个以多为胜,岂知七阴教的门徒早得了阴秀兰的密令,七阴教主一走,她们也 一个个的都避开了。张、龙二人抖擞精神,越战越勇,厉抗天将独脚铜人舞得呼呼风响,却 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到了后来,连招架也艰难了。   乔北漠见状不妙,大喝一声,凌空飞起,冒险施展杀手。凌云凤反手一剑,剑光挥成了 一道圆圈,霍天都一招“举火撩天”,长剑如箭穿上。乔北漠一击不中,反而给霍天都一剑 削过,削去了他的一片膝盖。这还是因为霍天都慑于他的威势,有点心怯,这一剑只是采取 了七分攻势,留下了三分防御,要不然乔北漠岂止只受轻伤?   凌云凤叫声:“可惜!”运剑如风,急忙跟踪再刺,可是已给乔北漠快了半步,但见他 一脱出了霍、凌双剑的包围,立即凌空击下,形如怪鸟摩云,铁杖一个盘旋,横空疾扫而 下。龙剑虹身法轻灵,人又机警,一见来势,立即闪开。张玉虎首当其冲,却给乔北漠的杖 锋沾了一下,扫中缅刀,但觉一股大力撞来,心头如受巨震,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转过来, 幸而他学过瑜伽气功,一受巨震,立即一个筋斗倒翻出去,以瑜伽术的“托玉泉”一式,运 气倒冲关元要穴,这才不至于受了内伤。   在乔北漠击退张、龙二人之时,霍天都与凌云凤的双剑也跟着紧紧刺到,他们没有剁中 乔北漠,却刺伤了厉抗天,厉抗天的独脚铜人刚刚挡着了凌云凤的长剑,就被霍天都的剑尖 戳中了他的小腿上的“阳陵穴”,一条左腿登时麻木不灵。   乔北漠冒险突围,本是为了救厉抗天的,这时见厉抗天受了重伤,又惊又怒,铁拐右 抡,荡开了凌云凤刺来的一剑,左掌在厉抗天背上的“愈气穴”一拍,喝道:“没用的东 西,给我先滚回去。”厉抗天给他一拍,石腿的筋脉登时轻松,知道可以免于残废,但暂时 却不能再战了,对主人十分感激,当下趁着乔北漠替他抵挡强敌之际,立即冲出屋子。张玉 虎正在运用瑜伽气功,调元养息,龙剑虹一人自是不敢拦阻。   乔北漠正想交代几句说话,便即脱身,但霍、凌二人缠得极紧,急切之间,摆脱不开。 过了片刻,张玉虎恢复精神,与龙剑虹联手再上,四人分占四个方位,把乔北漠围得风雨不 透。乔北漠心道:“若不豁出性命,只怕就要阴沟里翻船了。”蓦地一声大喝,着着抢攻, 一根铁拐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每一招都是凶猛之极的杀手。龙剑虹功力较低,几乎给他逼 得透不过气来,但仍然奋勇争先,仗着轻灵的身法伺隙击敌。四人中以霍天都功力最高,但 他却被乔北漠的威势吓着,心中不无惧意。张玉虎叫道:“老贼已是强弩之未,不必怕 他。”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了乔少少的啸声,乔北漠正在紧急关头,哪敢运气传声,遥相应 答?他听到儿子的啸声,又惊又急,咬实牙根,蓦然间一张红脸隐隐透出黑气,霍天都心头 一凛,叫道:“小心!”话声未停,乔北漠大喝一声,掌杖兼施,带起一股阴凉的寒风,势 如排山倒海,但听得“咔嚓”一声,霍天都的长剑竟被他折为两段,但凌云凤的剑尖也点中 了他腰间的“维道穴”。霍天都长剑一断,不敢再上,乔北漠立即趁这个空隙,逃出去了。 正是:   多行不义必自毙,终见魔头走麦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六回 联剑御魔 鸳鸯悲折翼 消兵饵祸 姐荣入京都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六回 联剑御魔 鸳鸯悲折翼 消兵饵祸 姐荣入京都   霍天都取出一朵天山雪莲,分开四瓣,给各人服下,拭汗说道:“好厉害!”张玉虎感 到遍体生寒,将雪莲嚼下之后,胸中方才舒服,甚为诧异,问霍天都道:“这老贼用的是什 么功夫?”霍天都道:“这是乔北漠从白教喇嘛的密典中练出来的‘修罗阴煞功’好在他还 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要不然刚才那一击之威,你我焉能抵挡?”张玉虎曾听黑白摩诃谈 论过这种“修罗阴煞功”,据说这是一种极厉害的邪派功夫,源出印度,传到了西藏之后, 经由白教喇嘛的一位大师悉心研究,练到了最高境界,可以伤人立死,因此便定名“修罗阴 煞功”,修罗是梵语中“恶魔”的意思,喻其厉害。想不到乔北漠练有这种功夫,怪不得他 刚才那一掌拍出,会带起一股阴冷的寒风。   凌云凤笑道:“你总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的‘修罗阴煞功’虽然厉害,但却 最为耗损真力,何况他还没有练成,断断不能运用这种功夫,连发三掌。以你我的内功修 养,拼着再受一掌,致多也不过大病一场。刚才他已经被我一剑刺中了‘维道穴’你若敢与 他拼命,再上去用大力金刚手击他一下,他纵不死,武功也走要废了。”   霍天都摇了摇头笑道:“好贤妻,你倒说得轻松,叫我排着大病一场,我不是怯懦,可 是我还要保重身子创立天山剑法呢。”凌云风本来要与他斗口的,但见乔北漠已被打跑,也 就算了。她心中想道:“你难道以为我不爱惜你么?你若能把乔北漠的武功废掉,果真大病 的话,我必定衣不解带,终日待候在你身边。”这话她放在心头,未有说出,不过想到此 处,眼中不禁对霍天都露出一片柔情。   霍天都满心欢喜,笑道:“乔家父子终于被我们打败了,你还有什么说的?”凌云凤听 出他的意思,乃是要自己跟他回转天山,遂笑道:“你急什么,就是要走也得先去见一见于 承珠姐姐呵。”   却说于承珠将乔少少杀退之后,抢回那个马鞍,在手中一掂份量,便知其中藏有宝物, 心中亦是欢喜无限。当下便和褚元等人,赶回董家庄,走到中途,便碰见了霍天都等一行四 众。张玉虎远远看见她手中提着马鞍,喜得又跳又叫,抢着迎接,于承珠将马鞍给他,笑 道:“小虎子,你可以去交差了。”接着对霍天都道:“霍大哥,今日全仗你的大力帮忙, 咱们一同赴金刀寨主的庆功宴去。”霍天都眉头一皱,意欲推辞,凌云凤已先笑道:“庆功 我不敢当,这场宴会却是非去不可。听说金刀寨主的妻子是你师母的好朋友,又是当今之世 的女中英杰,我还未认识她呢。好,好,咱们现在就去。”   霍天都心中极不乐意,但凌云凤已先答应,他也只好依从。他打定主意,只待庆功宴一 过,便一定要凌云凤随他回转天山。   金刀寨主周山民早已得丐帮弟子的报讯,听得于承珠等一行人来到山上,便即打开寨门 迎接。于承珠与张玉虎上前以晚辈之礼见过,说道:“怎敢有劳叔叔玉趾亲迎!周山民笑 道:“我不是迎接两位侄儿,我是迎接抢到贡物的有功之人。可惜你师父不来,若他知道了 你们今天立下了这等大功,不知该多高兴呢!”于承珠道:“我和小虎子是仅供奔跑而已, 这次劫得贡物,全是霍大哥和凌姐姐的功劳。”周山民与霍天都见过,备道仰慕之忱,又一 再道谢,霍天都却是冷冷淡淡的不大说话。   有个女人笑着嚷道:“是于姑娘来了么?哈,长得越发漂亮了!你师母怎么不来?”正 是周山民的妻子石翠凤。她一把拉着于承珠,问长问短,于承珠介绍凌云凤与龙剑虹给她认 识。她更是高兴,说道:“我早就听过凌姑娘大名了,你们这些姑娘们真是一个强似一个, 难得又是姐妹般的亲热,直叫人羡慕,这次来了,一定要多住几天。”于承珠笑道:“我师 母常常提起你老人家,你们年少的时候,不也是像姐妹般的亲热么?”石翠凤哈哈笑道: “岂止姐妹般的亲热?她还是我的第一任丈夫呢!”于承珠的师母——女侠云蕾,少年时 候,曾经女扮男装,娶过石翠凤为妻,这个故事凌云凤她们早已知道,大家都笑起来了。石 翠凤道:“我和你师母交杯结拜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晃眼间却原来过了二十年了!我听 你叫这声‘老人家’,我心都酸啦,真是岁月催人,不知不觉间儿女都长大了。”于承珠笑 道:“伯母,你哪里说得上老呵?还是像当年做新娘子时候一样漂亮。”石翠凤笑道:“小 鬼头,油嘴滑舌,你见过我当年做新娘子的模样么?那时你还在吃奶呢!”于承珠笑道: “我没见过。可也听我师母说过呵,她说可惜不是男子,要不然才不会把你让给周叔叔。”   石翠凤一来,气氛登时热闹起来,大家说说笑笑,走入了聚义厅,各路英雄,都已在 座,大家听说霍天都他们打败了乔家父子,得回贡物,都大声欢呼。周山民道:“且看这马 鞍里藏的是不是贡物?”于承珠拔出宝剑,将马鞍割破,但见宝气珠光,耀人眼目,每一件 都是价值连城。   周山民请各人坐好,说道:“天下各省的贡物都已劫齐了,多谢各位帮忙,我先敬各位 三大杯!”饮过了酒,又道:“这次劫夺各省贡物,特别要多谢三位英雄,一位是张玉虎、 一位是凌云凤,一位是龙剑虹,他们的功劳最大。最后还要特别多谢这位霍大侠!”   负责点收贡物的天雷剑殷梅阁说道:“关内十七省连上蒙古和回疆各藩王送来的贺礼, 共是二十二份贡物。其中有七份是张玉虎所劫得的,有七份是这位龙小姐所劫得的。这位龙 小姐大家未见过吧?嗯,她这七份贡物早已道丫鬟送上来了。龙小姐是凌女侠的结拜姐妹, 凌女侠主持西北各省的贡物,这次全靠她俩夫妇,才把乔老怪打跑。”众人哄然喝彩,纷纷 向霍天都夫妇、张玉虎、龙剑虹四人敬酒。张玉虎向龙剑虹微微一笑,说道:“咱们的赌 赛,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于承珠道:“有一件事要向大家讲明,本来还有一份云南省的贡物的,是我们夫妇私自 放走了。因为保护贡物的那位铁镜心,当年曾对我们义军有过很大的功劳,这份贡物算在我 们的名下,等下分配贡物之时,请少分我们一份。”各路英雄大半知道铁镜心当年助义军脱 困之事,何况又得着叶成林与于承珠的情面,大家都没话说。   周山民笑道:“铁镜心这小子最重名声,这次咱们让他在京城大大扬名,总算报答了他 当年的一番恩德了。虽然用这种方法报答,我个人仍是不大赞同,不过,既然放走了他,那 也就算了。”歇了一歇,又笑道:“这次除了云南省的那份贡物之外,其他各省的都劫来 了,可是事情还未了结,麻烦还留着呢!”劫了贡物之后,群雄如释重负,人人都在作回家 的打算,忽听得周山民说还有麻烦,纷纷问道:“乔老怪给打跑了,官军也杀退了,还有什 么麻烦?”   周山民道:“这个麻烦不是敌人给我们的,是一些武林朋友给我们的。”太湖寨主柳泽 苍嚷道:“给我们找麻烦的,还够得上朋友么?”周山民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顿了 一顿,眼光望向于承珠说道:“于女侠,我不是说你,你别多心,云南省的算是例外,可是 其他各省的也有许多托了人来说情,有好几位来说情的,还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呢。 名字我不必说出来了,你们看这该怎么办?”河南老武师范子朋最为暴躁,首先嚷道:“这 次各省保护贡物的人,人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拉起交情来,人人都有交情,谁 叫他们替皇帝卖力,出了事情,这才各处请托,前来求情。哼,哼,若讲情面,各省的贡物 都退回好了。咱们拼了性命为的什么?”洪泽湖寨主蒋平根也嚷道:“不错,咱们拼了性命 为的什么?天下珍宝,只让皇帝老子一人赏玩,咱们的兄弟,就不用吃饭,不用穿衣么!铁 镜心因为对义军曾有恩德,放过了他,也还罢了。其他的什么武林前辈,对咱们的事业置身 事外,这回却来求情,哼,哼,不知道他们懂不懂得惭愧!”   武当派的长老七星子也在座中,他的师侄孤云道人与屈九疑保护湖北省贡物,被张玉虎 所劫,他本来也是想求情来的,这时眼见群情汹涌,每一句话都似利箭一般刺他。七星子禁 不住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想道:“幸亏我听了于承珠的劝说,求情的话还没有向金刀寨 主说出来,要不然,今天我这块老面皮可不知往哪里去放?”   霍天都与凌云凤坐在一个角落,悄悄说道:“你瞧他们大叫大嚷的这股神气,好像他们 的什么事业乃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事情,谁若置身事外都要受他们的讥笑。好在我这次也出 了一点力量,要不然可真不敢坐在这里。”凌云凤听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冷淡得令人可 怕,这一瞬间,凌云凤忽然感到丈夫好像一个非常陌生的人一样,她费了很大气力才压下了 心中的怒气,冷冷说道:“在你看来,你的天山剑法才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事情吧?”霍天 都感到了妻子话中棱角,颇觉伤心,说道:“你要我像他们那样疯狂,才是你心目中的英雄 么?那样的英雄有什么意思?死了之后,他们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后世?云凤,你真不应再 和他们混下去了。再混下去,心似平原放马,易放难收,你就要满足于什么‘女侠’的称 号,只顾闯荡江湖,终将一事无成的了!”话未说完,忽见凌云凤的头扭过一边,好像根本 就不要听他说。霍天都气得浑身发抖,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中,他们两夫妇准得又大吵一场,   于承珠在闹哄哄的声音中站立起来,说道:“各位英雄,请听我一言,劫贡物是为了义 军,这和江湖一般的劫镖大不相同,有些人想照江湖上的规矩,请托武林前辈来向我们求 情,这个情面是讲不得的。除非是对我们义军有好处的,即是说,不要那份贡物比要了利益 更大的,那才可以讲情。”柳泽苍瞪眼说道:“于女侠,你们夫妇做的事情,我一向佩服, 这话我却不大明白。”   于承珠道,“举例来说,不要云南省的贡物,不单单是为了铁镜心对我们的义军曾有恩 德,也因为铁镜心是沐国公的女婿,云南大理的段澄苍早已自立为王,他是赞同我们事业 的,若然将来天下纷乱,我们在大理也可以保有一角基地。为了段澄苍的缘故,我们要笼络 沐国公,不让沐国公兴兵去打大理。为了拉拢沐国公,我们才放过铁镜心。这是一个例 子。”周山民想了半晌道:“到底是你的师父深谋远虑,刚才我所说不赞同的话,现在收回 还有什么例子?”   于承珠道:“浙江省的贡物,也请发还。浙江巡抚与我们订了三年休故之约,三年休 战,我们可以少死许多人,这比得浙江一省的贡物有好处得多!”周山民面上一红,道: “浙江省的贡物本来插有你们的令旗,是我不明所以,还以为那令旗是偷来的,故此叫人劫 了,想不到其中有此缘故!”   保护浙江省贡物的那两个镖师——屠刚、褚霸,因为周山民怀疑他们的令旗是偷来的, 在劫贡物之时,破例的将他们擒回山寨,欲待问明之后再行发放,如今得到于承珠的证明, 周山民问群雄意见,其中十之七八赞同发还,周山民便将浙江省的贡物捡出,将屠刚和褚霸 连同释放,屠、褚二人喜出望外,向周山民、于承珠一再道谢,周山民索性再卖一个人情, 派遣手下护送他们下山。   这件事情处理之后,周山民笑道:“承珠,你还要替什么人说情么?”于承珠正色说 道:“我还替许许多多人说情呢。”此言一出,群雄不禁愕然,于承珠笑道:“诸位放心, 我的说情与那些武林前辈受请托而来的说情,大大不同。也不会再请周寨主发还任何一省的 贡物了。”周山民奇道:“那未,你说的却是什么情?”   于承珠道:“我刚才说过,咱们这次劫各省的贡物,和江湖上一般的劫镖大不相同,要 讲私情,托人讨还,那是不可以的!”群雄叫道:“对呀!”于承珠道:“可是咱们的队伍 号称义军,虽然事出必要,但能够避免损害别人,也总得替别人着想。”有许多人叫道: “那也对呀!”于承珠道:“这次有许多镖师受各省督抚的聘请,保护贡物,他们不一定是 罪大恶极之人,也不一定是存心和咱们作对,可刚好碰上咱们要劫贡物,就叫他们下不了 台。”好些人叫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呀!”于承珠道:“那些请托武林前辈向咱们求情 的人,我想,不单是为了他们的面子,最主要的恐怕还是为了他们的身家性命,失了贡物, 担当不起!”此中关键,人人心中知道,有若干人且是和某些保护贡物的人有关系的,不过 为了顾全大局,没人敢说出来。柳泽苍大为不满,嚷道:“于女侠,依你所说,是不是为了 顾全他们的身家性命,咱们都将贡物双手奉还?”   于承珠摇手说道:“当然不能奉还。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必劳动大家,只要几 位有胆量的武功高强之士,与我一同进京。我有法子要皇帝老儿不敢追究各省贡物被劫之 事!”此言一出,群情耸动,有人问道:“是不是来一套留刀寄柬的把戏,威胁皇帝老儿, 叫他吃哑巴亏?”“哎呀,皇官大内,岂比寻常?这套把戏可玩不得!”“不要说进皇宫 啦,咱们刚劫了贡物,再到京城,无异自投罗网!”登时人声鼎佛,议论纷纷。   于承珠道:“我所想并不是留刀寄柬的把戏,这法子恐防泄露,暂时不说出来。不过, 危险之处,却也不在留刀寄柬之下,所以我才说要几位有胆量的武功高强之士与我同去。” 七星子首先叫道:“我去!”张玉虎、龙剑虹跟着叫道:“我们也去!”还有几个人嚷着要 去。凌云凤回过头来,一言不发,静静的望着霍天都。   霍天都冷笑道:“你要我也去么?”凌云凤道:“去不去由你自己,我不求你。”霍天 都道:“你说,你是不是想去?是不是希望我和你一同去?”凌云凤道:“不错,我是想 去。你能同去,那是最好,要不然你就先回天山。”霍天都叹口气道:“你快要忘记我是你 的丈夫了。”凌云凤道:“正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我才希望听到别人称赞你,不但称赞你的 剑术,也称赞你的侠义。别人叫你一声霍大侠,我面上也有光采。再说承珠姐姐与我情同姐 妹,她现在正需要有本领的人帮助她,难道你好意思让她一人冒险?”霍天都冷笑道:“这 里有的是大侠、小侠、英雄、豪杰,用得上我么。没事的时候你嘲笑我,有事的时候却要请 我么?哼哼,英雄侠士,值得几钱一斤?想不到你隐居天山这么多年,仍有此等世俗之见。 你可知道,天下的侠客多的是,天山剑法就只是咱们一家!”凌云凤气得面色铁青,这时聚 义厅中仍然在此起彼落的争着叫“我去,我去!”凌云凤在这样闹哄哄的气氛中,忽然感到 非常寂寞,非常伤心,她对霍天都的怒气反而消失了,但换来的却是一种深沉的绝望与悲 哀,连她自己也觉得可怕:“为什么我竟然对天都不生气了?”要知在夫妻之间,生气并不 可怕,吵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忽然发觉自己对对方冷漠,感到绝望之时,那就无可挽回了!   霍天都其实也是因为一时负气,故意用挑衅的口吻想挑动妻子和他吵架的,不料凌云凤 忽然平静下来,令他大出意外。霍天都怔了一怔,喃喃说道:“我不去,我也不许你去,一 波未平,一波又起,怎管得了这许多!云凤,我是为你好呵,你若还有夫妻情份,趁早与我 回去了吧。”凌云凤柔声说道:“天都,我现在真的得好好想一想了,今晚我和你仔细谈 谈。现在别说了吧,叫人听着笑话。”   大厅里的声浪渐渐静下来,周山民道:“有十六位兄弟想和你去呢,承珠,要不了这许 多吧?”于承珠道:“要不了这许多。”周山民道:“好吧,那么挑选谁去,由你决定好 了。”于承珠道:“反正是明天动身,容我今晚想想计划,看是需要多少人去,需要哪几位 去,明天早上我再一个个通知。”   会议散了,接着是在山寨之中,大摆庆功筵席。七星子找到了于承珠,说滇:“于女 侠,我的两个师侄还在翦长春手中,我是非去不可。”于承珠笑道:“正要借重前辈,当然 有你一份。”七星子大为高兴,再找周山民说话去。于承珠在角落壁找到霍天都夫妇,她心 中正在奇怪。”以凌云凤的脾气,她为什么不争着要去?”待见到他们两夫妇的神情,于承 珠一下子就明白了。   于承珠道:“霍大哥,你不去和金刀寨主喝杯酒么?”霍天都淡淡说道:“我又不是什 么英雄豪杰,这庆功酒我已喝得甚为勉强,怎好挤进你们豪杰丛中?”于承珠笑道:“霍大 哥哪里话来?金刀寨主适才已一再说了,这次劫得贡物,全仗你的大力。”霍天都道:“那 是云凤的功劳,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听她差遣罢了。”于承珠笑道:“夫妻一体,彼此同 心,联剑御魔,合创奇功,却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霍大哥,你不欢答应酬,至少也得与我喝 一杯饯行酒吧?明日我上京都,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方能见到你们了。想你们也快要回转天山 了吧?算是我给你们饯行也好,你给我们饯行也好,且借寨中美酒,咱们痛饮三杯!”凌云 凤眼圈一红,欲说又止。于承珠道:“姐姐意思,我已明白。多谢你的好意,我们人手已 够,不敢再麻烦你们两位了。”霍天都还有点担心于承珠开口求他,不便拒绝,听她这么一 说,心头的一块大石,登时放了下来,对妻子笑道:“承珠对你真是体贴,这杯酒咱们理该 敬她,祝她马到成功。”凌云凤什么话也没有说,举起杯就把酒喝干。   于承珠斟满了三杯酒,说道:“霍大哥,这一杯我祝你的天山剑法早日练成。”说中霍 天都心坎,他立即喝干了,并回敬了于承珠一杯,说道:“烦向尊师致意,说我霍某多谢他 曾经指点之恩,但愿不负他的期望。”于承珠再斟满了三杯酒,笑道:“这一杯我祝你们夫 妇和好,百年偕老。”霍天都举杯喝了,凌云凤却不伸出手来,于承珠道:“凌姐姐,你怎 么啦?”凌云凤道:“没什么,我稍为感到有点不舒服。”于承珠道:“不舒服这一杯你也 得喝。”凌云凤道:“好,但愿如你所说。”终于勉强的把这杯酒喝了,叹口气道:“哎 哟,我想不到这是一杯苦酒!”霍天都正在兴头,听不出她话中含意,笑道:“看来你真怕 要去看看医生了,这酒香甜得很,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变苦了?”于承珠再斟满了酒,道: “这第三杯酒,希望我们将来还有再见之日。”凌云凤马上把酒喝干,说道:“现在好一点 了,不错,这杯酒很香。”霍天都不大想喝,不过终于也喝了。   这一晚山寨中直闹到三更,霍天都与凌云凤不待席终,便溜出去。据后来张玉虎说,他 那一晚与龙剑虹到树林中散步,隐约听到他们两夫妇好像争吵的声音。   第二日一早起来,于承珠约好了张玉虎向金刀寨主辞行,并想找凌云凤最后话别,却不 料周山民先对他们说出一个消息,霍天都留下了一封信,说是怕她事烦,不来告辞。”于承 珠忙问“凌云凤呢?”周山民笑道:“这还用问?她丈夫走了,她当然是随着走了!”   于承珠好生诧异,心中想道:“凌姐姐绝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这一类女子,以她 的脾气,我还担心她与天都闹翻呢,岂知她既没有说要去北京,还肯与天都一齐,悄悄的便 溜走了。咦,莫非其中另有蹊跷?”别人夫妇间的私事,她不便与周山民详谈,怀疑放在心 中,未曾说出。   于承珠只挑选了三个人与她同去北京,一个是张玉虎,一个是龙剑虹,还有一个是七星 子。另外,她请北京丐帮的副帮主诸元先往北京替她布置,两批人分道而行。石翠凤依依不 舍的送她下山,请她代为问候云蕾,并抱怨凌云凤不近人情,只住了一天便不辞而别。   张玉虎与龙剑虹也觉得奇怪,路上大家谈论,龙剑虹道:“我真替凌姐姐担心,她若和 霍大哥回转天山,准会闷死;但若是不回去吧?只怕他们就要因此闹翻!”大家都是同一样 的心情,既不想他们夫妇闹翻,又不想凌云凤变成笼中之乌,可是又没有解决的办法。为了 凌云凤这件事情,大家都觉得有点闷闷不乐。   他们一行四众,前往京城,随时都准备有朝廷的鹰犬来找麻烦,幸而走了两天,都没有 遇到可疑的人物。第三天中午时分,他在大路上放马奔驰,忽听得后面车磷磷,马萧萧,张 玉虎手按刀柄,于承珠道:“小虎子不可鲁莽,且看看是不是官军?”车声如雷,蹄声如 雨,来势甚急,说话之间,只见一辆马车,车的左右两旁,各有两骑骏马护送,带起了高高 的尘头,业已来到背后。左边那两个骑士乃是公差,右边那两个骑士却是满洲武士的打扮。 马车上有一个满洲大官,披襟迎风,在敞开的车上高唱满洲军歌,意态甚豪。   张玉虎极不舒服,忽听得后面那两个公差喝道:“满洲使臣驾到,还不赶快让路!”四 骑骏马倏的冲到,四条马鞭一齐唰下,张玉虎大怒,反手一抓,想把一个满洲武士的马鞭抓 着,将他拖下马来,刚刚出手,却被于承珠横肪一撞,将他撞下马来。满洲武士以为他们是 惊惶走避,自己人碰跌了自己人,乐得哈哈大笑。   张玉虎爬起来时,那辆马车以及护车的四骑马都已走到前面去了。于承珠笑道:“小虎 子,你别怪我,我不想你惹麻烦。”张玉虎道:“满洲的武士在咱们境内如此横行,我瞧着 就不顺眼。”于承珠道:“满洲鞑子虽然屡次入寇边疆,可是两国之间究竟还没有开战,何 况他们是正式的使者,他们可以无礼,咱们却不可失了上国的礼仪。难道要将他们打一顿 吗?”张玉虎想了一想,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可是我到底心里不舒服。那两个公差诿 媚外人,欺压百姓,尤其令我生气。”于承珠笑道:“哪生气得许多,走吧!”走了一程, 又发现前面有辆马车。   这辆马车没有满洲使者的那么气派,却也甚为华丽,拉车的是两匹高头大马,锦绣雕 鞍,引人注目。坐在车上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肥头大耳,身披狐裘,一望便知是富贵中人。 他听得后面马蹄声响,回过头来,于承珠怔了一怔,这人相貌好熟,似是在哪儿见过的。   那汉子见了于承珠这一行人,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忽然勒住了马,跳下车来,叫道: “你,你不是于,于小姐么?”于承珠这时想了起来,笑道:“贯大人,原来是你。”那汉 子面红过耳,讷讷说道:“我早已掉了官职,这称呼实不敢当。”   原来这汉子名叫贯居,十余年前,曾任两湖盐运使之职,被毕擎天劫了他的三十万两官 银,因而掉了官职。他的父亲名叫贯仰,和张凤府、樊忠二人乃是八拜之交,在英宗正统年 间,同在御林军任职,并称京都三大高手。他失了官职之后,曾央求樊英去请托张风府替他 讨还,不料樊英到张家之时,张风府已给人害死。其后还是樊英去向毕擎天求情,毕擎无还 回一半,另一半则要他用搜括得来的身家填补。于承珠初走江湖之时,曾与樊英作伴,在毕 擎天之处,见过贯居一次。(诸事见拙著《散花女侠》)   于承珠想起前事,又见他这等气派,心中颇为讨厌,讥笑他道:“宦海升沉,何须介 意。目下新君即位,正是贯大人东山复起的时机来了。贯大人莫非是上京求官么?新君即 位,正需要你们这班善于理财的能臣啊!”贯居忙道:“我经过了一次风波,哪里还敢做 官?这十多年来,我早已弃官从商,混身市井之中,但求温饱,于愿已足。再也不敢有什么 大志了。”   张玉虎听他话不投饥,正想催师姐走路,却见贯居的眼光正注视着他,于承珠道:“小 虎子,你上来见过这位贯大人。”张玉虎道:“得啦,我辈蚁民,高攀不上。”贯居听得于 承珠叫出小虎子的名字,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原来是张世兄长得这么大了,我叫贯 居,家父与令尊生前乃是八拜之交。”张玉虎这才知道他的身份,不得不与他见礼,但却实 在压制不住心中的憎厌情绪,伸出手时,故意使出了三成内力,与他一握,贵居虽然也懂武 功,却如何禁受得起,痛得几乎流出泪来,赶忙将手缩回,勉强笑道:“真不愧是将门之 子,愚兄好生佩服!”   于承珠道:“贵大人去哪儿?”贯居道:“我往通具。于小姐和张世兄是上北京么?” 于承珠坦然说道:“不错。”贯居道:“敢请留下地址,他日上京,定当拜访。”于承珠笑 道:“我们在京城没有熟人,打算住在客店。”贯居道:“我在京城倒还有些朋友。”于承 珠道:“不敢打扰贵友。嗯,你说起贵友,我倒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贯居道:“不知于小姐想打听的是哪位朋友?”于承珠道:“便是樊英。”贯居道: “樊大哥么?我和他也已经有十多年不见面了。”当下与于承珠别过,各自赶路。   贯居走后,张玉虎道:“真是晦气,碰上了这样的人,还要与他称兄道弟。”于承珠 道:“他丢官之后,改行去做生意,也还算得是安份守己,不必过于苛责。你们的父亲倒底 曾是八拜之交。”张玉虎道:“我早已听说过他丢官的故事。试想樊大哥对他恩义如山,他 竟然漠不关心,还好意思说不知道樊大哥的下落呢?我看他眼光闪缩不定,一定不是好 人。”于承珠道:“也不能就这样的去断定一个人。古语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他以 前是个贪官,咱们虽然不知道他这十年来的行事,但最少他没有再做官,也算得是好了些 了。”张玉虎笑道:“师姐,你对人总是往好处着想,这点我学不来。”   大家对贯居此人都有点讨厌,事情过后,便不再提起他。再走两天,到了北京城外,就 在城外西山的玄妙观住下,观主玄鼓道人乃是七星子的知交,与于承珠也相识。七星子与于 承珠早就决定要借住他的道观,于承珠碰到贯居,不肯对贯居实说,当然是为了并不完全信 任他。   于承珠住进玄妙观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打听铁镜心的消息,原来于承珠此次进京,正 是想用铁镜心作为桥梁,想个法子,再见皇帝。张玉虎对铁镜心殊无好感,不过于承珠既然 计划好了,他不便违拗师姐,也就算了。要打听铁镜心的消息并不难,北京丐帮的副帮主褚 元先到北京,早就打听明白第三天便来到玄妙观来见于承珠。说道:“铁镜心这小子现在可 抖起来了,天下各省,只有他将云南省的贡物护送到了,套一句官儿的话来说,当真是龙心 大悦,何况又有沐国公的关系,于是皇帝立即下令,封他为世袭龙骑都尉,兼御林军副统 领,并赐他一座府邸,就在御林军统领翦长春府邸的对面,警卫森严,伊然是大官的派头 了。”于承珠叹口气道:“但愿铁镜心不要因为富贵迫人,连读书人那份骨气也都失掉。” 铁镜心的消息虽然打听到了,可是怎样、去见他,可还是个难题。   暂且按下于承珠等人不表,且说铁镜心此际,也当真是踌躇满志,他并不怎样热中利 禄,但这次出尽风头,自皇帝以下,满朝文武,人人对他称赞,那却比他做了大官还要得意 得多。初初几天,他还未到御林军上任,天天和大官们应酬,腻烦得很。这一日他恰巧没有 约会,一早起来,在花园里看园丁剪花,正在想起沐燕,心道:“若是将沐燕接来,她一定 会把花园布置得更为美丽。”想起沐燕,不自觉的又想起了于承珠。正在神色飘忽,有一个 锦衣卫士,却已走进园来,正是:   风云际会日,扬眉吐气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七回 梦醒黄粱 功名随逝水 心悬知己 鲜血溅尘埃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七回 梦醒黄粱 功名随逝水 心悬知己 鲜血溅尘埃   铁镜心定睛一看,却原来在翦长春家中见过的一位御林军军官。那御林军军官恭恭敬敬 的递上一张请帖,说道:“翦大人请铁都尉过去,便饭候教。”翦长春是御林军的大统领, 正是铁镜心的顶头上司,铁镜心一想,大约是翦长春要和他商量上任的事情,便道:“是请 午饭吗?”那军官道:“是的。不过翦大人请铁都尉早些过去。听说还有要事奉商。”铁镜 心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换过衣服就来,反正大家是对门,方便得很。”   那军官走后,铁镜心问园丁道:“小公爹还来没有?”那园丁道:“小公爹,一大清早 便出去了,如今尚未回来。”铁镜心眉头一皱,心道:“磷弟真是未脱孩子脾气,这样贪 玩,一到京都,就像没笼头的野马一般。”沐磷到了京师之后,皇帝为了要笼络沐国公,对 他甚为宠爱,曾召过他进宫两次,许多王公大臣也请他去玩,可是沐磷却不欢喜和那些达官 贵人应酬,常常一个人跑出去玩,累得铁镜心要经常替他道歉,玉公大臣们当他是个孩子, 不便执怪,也就算了。   那园丁答了话后,自去修剪花枝。这花园好大,这时正是凉秋九月,满园黄菊,开得花 团锦簇,整个园子,就似披上了黄金甲一般。铁镜心道:“想不到我也有今日之富贵,不必 依靠沐国公,自己也可以自立门户了。富贵虽不足喜,但我手握兵符,却可以舒展我胸中抱 负!哈,哈,以前张丹枫很看重叶成林,在张丹枫心目之中,似乎叶成林比我还要高明。 哈,哈,现在看吧,叶成林顶多不过是个草莽英雄,而我却是掌管御林军的副帅了。以我现 在的威名和皇上对我的看重,将来还怕不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吗?”   陡然间他想起今日的地位,实在是出于叶成林夫妇所赐,若非他们一力保护,自己的贡 物焉能运到京师?想到这点,铁镜心稍稍气沮。叶成林的影子在眼前一晃即过,于承珠的影 子却留在他脑海之中,好像她正用着责备的眼光看着自己。铁镜心忽觉心头一凉,想道: “我若是贪图富贵,只怕要与她离得更远了!”不知怎的,虽然彼此都结了婚,又隔了这么 多年,但于承珠的一言一语,铁镜心总还牢记心中,虽然他不一定同意,甚至有时还对于承 珠气恼中是他每做一件事,却总会想起于承珠来。于承珠对这件事是怎么样的看法呢?此际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承珠姐姐,但请放心。我虽然有了功名富贵,也不至于随波逐流。我 铁镜心,还是以前的铁镜心!”   铁镜心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刚刚换好衣服,一个家丁忽地进来报道:“有位阳大人求 见大人!”铁镜心怔了一怔,问道:“哪一位阳大人?”   家丁禀道:“就是以前曾做过大内总管的那位阳大人。”铁镜心眉头一皱,哼了一声, 道:“原来是阳宗海!”他对阳宗海此人一向憎恶,但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自己 只是一介书生,无官无职,对阳宗海不用卖帐;而今却是新登仕路,做的又是御林军副统领 之职,御林军中许多旧人,都曾经做过阳宗海的部属;俗语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铁镜心思念及此,只好压抑下憎恶的情绪,请阳宗海进来。   阳宗海见了铁镜心,面露诌笑,拱手说道:“恭喜铁大人。”铁镜心还了一礼,道: “阳大人是老前辈,还请阳大人多多赐教。”阳宗海哈哈笑道:“铁大人年轻英俊,文武全 才,又有沐国公的冰山之靠,简在帝心,定必禄饺高升,前途似锦。阳某巴结你还来不及 呢,岂敢以前辈自居?”铁镜心听得恶心,勉强笑道:“阳大人说笑了。”阳宗海面色一 端,忽地郑重说道:“一点不是说笑,阳某确是为了向大人请教来的。”   铁镜心瞻他神情有点古怪,心头一凛,拱手说道:“阳大人有何见教?”阳宗海双眼滴 溜溜一转,打量了铁镜心一番,微笑说道:“不知铁大人这几年来练了些什么厉害的武 功?”铁镜心心头一气,冷冷说道:“阳大人是来较考我么?”阳宗海笑道:“岂敢,岂 敢!这次新君即位,各省都聘请有能人押解贡物进京,只有铁大人所保的云南省贡物得以安 全到达,若非武功超群,焉能如此?哈哈,想不到几年不见,铁大人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 真乃可喜可贺!”铁镜心何等聪明,当然听得出他话中含意,原来在铁镜心未是沐国公女婿 之前,和阳宗海也曾交过几次手,铁镜心的武功深浅,自是瞒不过他。铁镜心听出他话中有 话,心头气极,却是不便发作,只好佯作不知,含混应道:“阳大人过奖了,我本事低微, 这次幸未遇险,全仗圣上鸿福所赐。”   阳宗海又打了一个哈哈,说道:“铁大人毋乃太谦,只怕不只是仗圣上的鸿福,还仗着 铁大人自己的面子吧?哈哈,铁大人交情广阔,好生令我羡慕呀!”铁镜心面色大变,高声 问道:“阳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阳宗海道:“铁大人不但与满朝文武俱有交情,而 且和劫贡物的贼人也是知己。交情广阔这四个字,我可没有用错吧。”铁镜心怒道:“好 呀,你这存心找碴子来了?你纵然含血喷人,我亦何惧?”阳宗海冷冷一笑,马上接口说 道:“铁大人此言差矣,事不离实,岂能说我含血喷人?这次劫贡物的首脑人物,正是叛贼 张丹枫的徒弟,你和于承珠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张玉虎将你打败,却又故意将你放走,于 承珠后来还给了你一面绿林令旗,这些事该不是无中生有的吧?铁大人,你饱读诗书,想来 不至于公然抵赖吧?”   铁镜心面色铁青,端起茶杯,起立说道:“阳宗海,你到万岁跟前告我好了,看我怕不 怕你!”阳宗海道:“铁大人,我还有话要说,未想走呢,你何以就要端茶送客?你怕听我 的说话么?”铁镜心气得浑身发抖,若非顾着自己的身份,几乎就要破口大骂。只听得阳宗 海笑道:“铁大人,你误会我的来意了,我对你是一片好心,此来正是送乌纱来的呀!你不 想做更大的官吗?”铁镜心怔了一怔,大出意外,说道:“阳宗海,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 意?来此胡说八道。”   阳宗海哈哈笑道:“铁大人你对我成见太深,怎见得我是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是丢了官 失了势的人,就没办法帮你升官吗?实在对你说,我可以毁掉你的功名,也可以帮你青云直 上,荣辱两途,惟你自择!”铁镜心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强抑怒气,坐下来说道: “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   阳宗海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热茶,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据我所知,于承珠与张玉虎 都到京城来了。他们是这次劫贡物的首脑人物,以他们和你的交情,说不定会来找你,就是 不来找你,我也有办法叫你与她会面。嘿、嘿、铁大人,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应该怎么做, 当然用不着我教你了!”铁镜心听得于承珠到了北京,又惊又喜。阳宗海道:“铁大人,荣 辱两途,一言而决,你主意打定了没有?”铁镜心道:“怎么?”阳宗海刚才说的那下半截 话,他其实尚未听清楚。阳宗海道:“古人云:大义灭亲。何况于承珠并不是你的亲人。你 将她与张玉虎一起擒了,还愁不升官吗?”铁镜心冷笑道:“你原来是这个主意。”阳宗海 道:“你舍不得于承珠吗?”铁镜心拍案骂道:“放屈。”阳宗海望他一眼,冷笑说道: “你何必发这佯大的脾气?为了和一个女贼的交情,就甘心毁掉你的锦绣前程。你再想想, 你依我的话,彼此都有好处,你可以升官,我可以复职。你若不依我的话,那么对不住,我 只有将你出卖!”铁镜心这才知道阳宗海乃是想恢复大内总管的高位,故而想来利用自己。 他气往上冲,立即说道:“阳宗海,你请出去,尽管到万岁跟前告我!”阳宗海冷笑道: “你以为我告不动你吗?嘿嘿,你的师父是石惊涛,你壁上的宝剑正是大内之物,你这次勾 结贼人,把柄还捏在我的手里,我告到万岁跟前,只怕沐国公也保不了你!”铁镜心拂袖而 起,道:“阳宗海,你走不走?你真的要我赶你吗?”   阳宗海哈哈大笑,说道:“你今日一时气怒,考虑容未周详。请你再三思,三日之后, 我再来听你的回话。”铁镜心怒道:“你若再来,我定然闭门不纳!”阳宗海笑道:“只怕 那时,你还有事要求我呢!你以为只掉了前程便算了吗?好吧,今日暂时说到这儿,你不下 令逐客,我也要走了!”   阳宗海走后,过了一会,铁镜心怒气稍稍平息,冷静一想,竟自有点揣惴不安。他不是 怕丢了功名,若然此事揭发也不仅仅只是丢了功名的事。后果简直不堪想象!首先他的“英 雄”面具就要被阳宗海撕破,那时各省武师都会指着他骂道:“原来你并不是有什么真实的 本领,却是贼人给你卖的交情,贼人劫了我们的贡物,单单放过了你,显出你的威风。”这 样一来,他势将成为众矢之的,被各省武师群起而攻。其次,他若不逃走的话,势将被皇帝 追究,何以贼人草草放过了他?这罪名可大可小,万一以“贼党”论罪的话,纵使皇上看在 沐国公的面子,不将他抄家灭族,最少也得监禁终身,那么若然是他舍弃富贵功名,即刻逃 走了呢?又逃到何方?逃回云南去倚靠沐国公吗?沐国公未必庇护得了,也未必肯庇护他。 逃到于承珠那儿,入伙做“强盗”吗?这又是他素来不愿意的。何况他又素来不服叶成林。 那么单独流浪江湖,郁郁终老吗?这是唯一可以走得通的路,但这样一来,要失掉多少东 西?功名富贵,那是不在话下了。还有,妻子的温柔体贴,家庭的安逸生活,以及自己想施 展胸中抱负的壮志雄图,这一切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铁镜心想来想去,但觉天地之大,无可容身。那么依从阳宗海的话,设计将于承珠姊弟 诱捕,献给皇上领功吗?这是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是罪过的事情。铁镜心咬了咬牙,暗地立 誓:“纵教身败名裂,灭族抄家,也万万不做出对不起承珠姐姐的事情。”他既不肯逃走, 也不肯出卖于承珠,最后只有自己安慰自己道:“皇上未必就会相信阳宗海的告密。张玉虎 放走了我,他拿得什么证据?至于我师父所盗的这把大内宝剑,我可以对皇上说我当初接受 之时,并不知情。皇上爱惜人才,不见得为了一把宝剑,就会将我处罪。再说也还有三日的 期限呢,焉知不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打定走一步,算一步的 主意,总之不出卖于承珠。主意是打定了,胸中如有如压上一座大山,不得安宁。   抬头一看阳光已经透进窗户,铁镜心记起了御林军统领剪长春之约,极力压制下心底的 愁烦,换好衣服,便即出门,临走时他再查问一次,沐磷还不见回来。   翦家就在他的对门,铁镜心递进名帖,翦长春打开中门迎接,一见铁镜心便哈哈笑道: “真是贵人事忙,我正想派人去催你呢!”走进大厅,只见满堂宾客,都站起来迎接。铁镜 心方自有点得意,稍稍抛开愁虑,一眼望去,却发现宾客之中,有许多他熟识的面孔,不由 得令他暗暗吃惊!   只见广东的武师蔡福昌,广西的武师韦国清,湖南辰洲僵尸门的两位长老——祝符、祝 节,福建的老镖客林金源等人都在其中。这些人都是押解贡物上京,中途被张玉虎或龙剑虹 劫去的,铁镜心心内暗惊,想道:“怎的他们都聚在这儿?难道是他们都知道了我的秘密, 眼红我得到御林军副统领的高位,想来拆穿我么?”   蔡福昌抱拳说道:“惭愧、惭愧,老夫真是没面目来见公子啦!那日幸亏公子挡住强 人,老夫才得逃命。只是我所保的贡物已失去了。”这事情铁镜心早已知道,安慰他道: “一时失手,何足挂齿?”韦国清大声说道:“若是你铁公子失去贡物,或者无妨,我们没 有靠山,失了贡物,却是身家性命攸关,岂能不放在心上?”林金源道:“所以我们老着脸 皮,想来向铁公子求救。”铁镜心不知他们的来意,微愠说道:“各位太抬举我了,这次叨 天之幸,我仅能自保,想起途中风险,我也不胜汗颜呢!”翦长春道:“请铁大人进内,咱 们从长再议。”铁镜心暗暗留心他们神色,只见人人都是满面愁容,并无人对他有鄙屑或者 讥俏的言行举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走进客厅,翦长春道:“这位是咱们的好朋友,铁大人,你们两位多多亲近亲近。”铁 镜心一看,只见来的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看样子似是个读书人。铁镜心听得 翦长春特别介绍,又见他人物俊秀,先自有了好感,遂伸出手去与他相握,说道:“小弟铁 镜心,请问高姓大名?”那少年书生道:“小弟乔少少,初至京都,多谢赐教!”“赐教” 二字刚说出来,铁镜心突然感觉对方的掌心有一股力道迫来,吃了一惊,急忙运劲相抗,就 在这刹那间对方的掌力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铁镜心收势不住,向前撞去,险些跌倒,铁镜 心一怒之下,心道:“原来你是来较量我的。”正想找他理论,翦长春已急忙将他扶着,赔 笑说道:“地下刚刚洒水,两位请小心了。”铁镜心一看,只见乔少少身子也摇了两摇,好 像是刚刚站稳的样子,铁镜心则奇怪:自己的内劲尽已被他化解,何以他也会站立不稳?继 而恍然,心知这乔少少的武功远胜自己,他的掌力已到了控制随心,收发自如,敌弱则强, 敌强则弱的境界,他故意装出站立不稳的模样,想来是有意保全自己的面子。果然有好些人 看出他们是在暗中较量,武林中人暗中较量,事亦寻常,有几个心直口快的就嚷出来道: “两位都好功夫!”原来地上已给他们踏出了一样深浅的足印,所以除了铁镜心自己知道, 以及翦长春知道之外,其他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铁镜心惊疑不定,不知道这乔少少是何等样人?何故要暗中与他较量?铁镜心本来按捺 不住,待欲发作,后来见他处处顾全自己的面子,再一想到自己的身份,只好忍了下来。乔 少少向铁镜心赔了个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铁大人武功深湛,怪不得天下 各省的贡物,只有铁大人所保的能够送到京城。”原来乔少少此番举动,正是翦长春授意与 他的,如今试出了铁镜心武功的深浅,翦长春与乔少少都在暗暗起疑:“看来这位铁公子的 功夫连张玉虎都比不上,更不要说比于承珠了。他怎么能单独保得贡物入京?莫非那些闲言 闲语,竟是真的?”不过翦长春是老于世故的人,铁镜心的来头太大,他虽有所疑,脸上却 是丝毫不露。   宾主坐定,铁镜心道:“不知翦大人今日见召,为了何事?”翦长春道:“御林军的责 任重大,这次得铁大人分挑重担,真是何幸如之!铁大人的印信已经铸好,请铁大人今日接 印,明日上任视事。”铁镜心道:“这个么……稍缓几日何妨?”翦长春笑道:“铁大人到 京已有十数天了,官场上的应酬想来可以稍减了。圣上的任命已下,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情,还是请铁大人早早上任了吧。”铁镜心正是因为有“特别的事情”,但却怎好说出口 来,没法推辞,只好接过官印。满堂宾客,齐声道贺。看来这个隆重的场面,也是翦长春预 先安排好的。铁镜心乃是官家子弟,当然懂得官场规矩,想道:“接了这个印信,我就是朝 廷的正式命官了,本来接印,上任可以连在一起来办,他却先催我接印,又给我找了这么多 贺客来,这是故意表示郑重呢?还是要先确定我的名份,好叫我不能推辞呢?”   铁镜心猜想是有什么责任翦长春要他分担,果然猜中,只听得翦长春哈哈笑道:“铁大 人接了印信,我也放下了一半心事。”面色一端,说道:“今日一来请铁大人接印,二来有 事与铁大人相商。”铁镜心已从他手中接过印信,后悔莫及,只得说道:“食君之禄,分君 之忧。有甚公事,请大人吩咐便是。”翦长春道:“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说得好,说得 好!正是有件大事,要请铁大人与皇上分忧。”说到这里,备省武师的目光都集中在铁镜心 身上。翦长春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道:“皇上即位,已半年有多。只有云南一省送来贡 物,其他各省都被劫了。各省贡物被劫的事情,关系着无数身家性命,我们本来想是暂时瞒 着皇上,希望能够把贡物追回。现在实在瞒不住了,因此只好请符总管向皇上禀明。皇上天 威震怒,现在圣旨已下,没办法只得请铁大人多多出力!”   铁镜心道:“圣旨怎么说?”翦长春道:“圣旨着落在你我身上,将强人拿获,将贡物 夺回。”铁镜心吃了一惊,问道:“有没有定下期限?”翦长春道:“以一月为限。若是到 期,尚未破获,不但你我担当不起,还有许多人要受牵累。”铣镜心道:“怎么?”翦长春 道:“各省督抚,皆得贬官,所有各省押解贡物的官员、武师,也都要被打入天牢,从严治 罪。若是破获呢,皇上一来不想张扬此事,二来他初登大宝,也不想大贬群臣;那时不但你 我有功,各省督抚也可保全禄位。所以如今各省高手,都已来到京师,听你调度,”铁镜心 颤声说道:“听我调度?”翦长春这:“铁大人能够保护贡物安全抵京,对付强人,当有办 法。破案拿人,自是非仰仗铁大人不可。”铁镜心道:“我,我能为浅薄,焉能当此重 任?”翦长春道:“铁大人何必说谦?想铁大人单身保护贡物,尚可以打退强人,何况如今 有御林军和各省高手听你调度,还愁破不了案吗?铁大人若还推辞,只怕在这里的几十位武 师,便要先不答应。”各省武师,果然纷纷向他请求,有几个直爽的更大声嚷道:“铁大 人,你就只顾你自己的富贵功名,不顾我们的身家性命了?”铁镜心饶是聪明多计,这时也 觉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应付?   乱哄哄中有卫士进来报道:“符总管符大人到!”众人暂时静了下来,只见一位威风凛 凛的大官走了进来。铁镜心认得他是现任的大内总管符君集。翦长春迎上去道:“符总管此 来,可是为了贡物被劫的这件案子么?”符君集道:“正是。皇上已准你的保荐,就由铁大 人主持此事。原来铁大人也在这儿,那好极了。你已向铁大人说了么?”翦长春道:“说 了,铁大人却还在踌躇呢。”符君集哈哈笑道:“铁大人,这是你建立大功的机会来了。还 有什么踌躇?”铁镜心道:“贼人飘忽不定,咱们连一点底细也摸不到,一月期限,未免太 短!”符君集道:“啊,原来铁大人是顾虑这个么?若是知道贼人的底细,铁大人就该出马 了吧?”铁镜心暗暗吃惊,硬着头皮说道:“这个当然。”符君集哈哈笑道:“铁大人大 喜,俺老符给你送功名来了!彼案何须一月?今晚便可以教你擒获赃人!”此言一出,合座 皆觉得惊奇,铁镜心声音颤抖,讷讷说道:“符总管,你,你是说笑吗?”符君集道:“如 此大事,焉有说笑之理?我已打听得清清楚楚,主持劫贡物的两个男女贼人已来到了京城, 事不宜迟,请铁大人今晚便去拿贼。”铁镜心这一惊非同小可,极力压制,慌张的神色仍然 不免显露出来。   就在这时,忽听得外面守门的卫士大声嚷道:“沐小公爹到!”话犹未了,只见冰磷带 了两个随从,不待翦长春迎接,先自闯了进来。这两个随人一老一少,老的年近上旬,少的 不过二十余岁,都是一片淡黄色的面皮,貌不惊人,可是他们的眼睛却是炯炯有神,亦步亦 趋的随在沐磷身后。铁镜心奇怪极了,这两个随从他竟然都不认识!不知沐磷搞的什么把 戏、从哪里找来这两随从?心念方动,但见沐磷的眼光已向他瞥来,眼光中似念深意,突然 咧嘴一笑,却向着翦长春说道:“哈,这样热闹,翦大人不请我么?”   以沐磷小公爹的身份,谁不奉承,翦长春赔笑道:“我只怕请动小公爹呢。小公爹赏面 肯来,那是求之不得!”沐磷道:“我喜欢趁热闹,别的地方我不爱去,到你这儿,有好酒 可喝,有新鲜事儿可听,又可以认识这么多好汉,哈,我开心死了,怎么不来对啦,我一进 来,就好像听到你们说是今晚要去捉拿贼人,有女的呢,是吗?”翦长春道:“正是为此, 所以我们请你的姐夫今晚出马呢。”沐磷道:“我也跟着去瞧行不行?”翦长春赔笑道:敢 惊动小公爹。川西武师韦国清说道:“沐小公爹是将门之后,本领非凡,这次我们途中遇 盗,沐小公爹就曾大显身手。”翦长春道:“小公爹一定要去,那就随我一道吧。小公爹若 是瞧着我们都不行了,再出手也还不迟。”翦长春实是怕沐磷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冒险,若 有误伤,他担当不起,所以如此说法。沐磷嘻嘻笑道:“那你答应我啦,我但求有热闹可瞧 便行。”   沐磷缠着翦长春说话之时,他的两个随从走近铁镜心身边,铁镜心心头一动,问道: “家里有什么事么?”那年少的随从道:“有几位大人来拜访过姑老爷,名帖我收下了。还 有一位浙江会宁的太爷留有一个折子给姑老爷,奴才已带来了。”铁镜心听出这少年随从的 声音,心中又惊又喜,却故意装出不悦的神色,皱着眉头说道:“这班同乡,不是求事就是 募捐,烦死人了。好在折子既然带来,就让我瞧瞧吧。”将折子打开,匆匆一览,便丢下到 地下,说道:“果然不出所料,又是求事。折子你带回去,记下他的名字,交给师爷办理, 随便荐他到一个小县份里便是,不必再麻烦我了。”那少年随从应了一声,在地上拾起折子。   乔少少一直就在留心那两个随从,总觉得他们有些异样,心道:“这少年随从好像在哪 儿见过一般,怎么却想不起?咳,看他们的眼神,分明是身有武功的人。看他们的气度,也 不像下人的样子,咦,这倒是有点奇怪了。”见那少年随从呈上折子,更是疑心,但又不便 上前去看。只好待那少年随从拾回折子之后,上前搭讪道:“两位管家是从云南追随小公爹 出来的吗?路上多多辛苦了。还未请教高姓大名。”伸出手去,本来是伸向年少的随从,年 老的那位却从旁边插手进来,与他一握。   乔少年默运歪功,一股内力从掌心发出。那年老的随从恭恭敬敬说道:“小人张三,多 蒙大爷抬举了。不敢请问高姓大名?”乔少少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三重,江湖上的 一流高手也禁不住他的一握,岂料他的内力发出,对方全无反应,竟似毫没知觉一般,乔少 少方自惊诧,忽觉一股寒风,直袭心头,片刻之间,便似跌入冰窟之内一样,奇冷难耐。乔 少少牙关打战,急忙松开了手,哆哆嗦嗦地说道:“张管家身怀绝技,失,失敬了。小可贱 姓乔,名叫少少。”年少的那个随从走了过来,笑道:“原来是乔大爷。”乔少少只怕他也 是身怀绝技的人,急忙借故避开,不敢与他握手。   原来乔少少之所以感到奇冷难耐,正是他的“修罗阴煞功”所发出的那股阴寒之气,被 对方反震回来,因此伤不着别人,反而伤了自己。乔少少越想越惊,要知天下懂得“修罗阴 煞功”的。只是他们父子二人,只有内功练到了极高深的境界,才可以抵挡。而今竟被这个 年老的随从反震回来,而且丝毫没有发觉他暗运内力的迹象。武功之高,实是不可思议!幸 而,乔少少自己懂得破解之法,饶是如此,也要过了一盏茶的时刻.方能够把体中的阴寒之 气逐出。翦长春见他躲在一角,面色惨白,走过去问道:“乔兄,你不舒服么?”乔少少 道:“没,没什么。”想了一想,说退:“沐小公爹那两个随从,有一点奇怪,你可得注 意。”翦长春道:“怎样奇怪呢?”乔少少道:“我试出了他们都有很好的武功。”翦长春 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沐国公只有这个独生儿子,当然选拔有能为的人保护于他。”乔 少少道:“可是他们的武功却好得出奇,剪兄,请恕小弟直言,依小弟看来,只怕你我都不 是他们的对手。”翦长春大吃一惊,乔少少道:“那年老的自报姓名,说是叫做什么张三。 这当然是捏造的名字,最令人不解的是,以他们那样好的武功,却为何甘愿做个随从?”翦 长春也猜不透其中缘故,想了一想,说道:“依此看来,只怕铁镜心之所以能够保护贡物进 京,乃是藉这二人之力了。外面的闲言闲语,实是不可相信。”原来翦长春也听到这样的闲 言,说是铁镜心与劫贡物的贼人,甚有交情。   这时铁镜心正与符君集勾心斗角,铁镜心想用缓兵之计,符君集却盯得甚紧,定要他今 晚前去拿人。铁镜心无法可以推辞,而且若再诸多推搪,只怕露出马脚,便道:“既是已知 贼人下落,今晚三更时分,请大人到此会齐,一同出发便是。”符君集笑道;“我不必再回 宫中,就在此处,等候老兄一同出发。宴会之后,还要布置一番,铁兄,你也不必回府了。”   铁镜心暗暗叫苦,他原是想待酒席散后,便即逃走的,如此一来,连逃走也不成了。听 那符君集之言,竟是要与他作伴,直到拿获贼人为止。铁镜心想道:“莫非阳宗海向他告密 了?所以他要来迫我。可是阳宗海也曾答应过我三天的期限呀。看来今晚是无法可逃,只好 拼了性命,试一试折子上所写的那个办法,纵然身死,我也可以对得住承珠姐姐了。”   铁镜心猜想是阳宗海告密,这却猜错,刚刚相反,乃是符君集知道阳宗海想来谋夺他大 内总管的职位,这才着紧起来,要抢在阳宗海的前头,先把贼人拿获,于承珠来到京城的消 息,乃是另外有人告诉他的,那个人也透露了铁镜心与于承珠乃是旧时相识,甚有交情的 事。因此符君集才定下计策,要用铁镜心来诱捕于承珠。   计议已定,酒席摆开,符君集的位子就在铁镜心旁边,翦长春则陪沐磷另坐一桌,酒过 三巡,符君集拿起酒杯,哈哈笑道:“今晚有铁大人出马,贼人有如瓮中之鳖,定然手到拿 来。咱们先贺铁大人一杯!”各省武师听说今晚便可拿获贼人,追回贡物,大家都可兔掉一 场大祸,人人兴高采烈,哄然称是,举起酒杯,向铁镜心敬酒。   众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铁镜心,铁镜心却在暗暗留心那两个随从,只见他们也混在人丛之 中,看着自己,铁镜心隐隐感到他们关切的心情。符君集见铁镜心的神色有些异样,便举起 酒杯,与他一碰,笑道:“铁大人,你怎么还不喝酒?”   铁镜心忽道:“符总管,你说已打探到贼人的底细,他们是谁?”符君集道:“到时你 自会知道。”铁镜心道:“符总管莫非是信不过我么?我既然蒙两位大人的保荐,要我主持 此事,难道连贼人是谁,都不可以让我知道么?符君集道:“人多口杂,恐防泄露了风声, 并非不相信铁大人不过。”铁镜心道:“在座的都是被劫了贡物的各省武师,岂有泄露之 理?再说筵席散后,咱们人却不散,大家都要留在这儿等到三更出发,又怎能泄露出去?” 符君集一想,若然不让铁镜心知道,确是说不过去。只要他不走开,说与他听,谅亦无妨。 便道:“潜入京城的两个男女贼人,男的名叫张玉虎,女的名叫于承珠。他们都是张丹枫的 徒弟,武功委实不弱,所以今晚要请大家都去。”许多人是第一次知道,听说劫贡物的竟是 名震江湖的“散花女侠”,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铁镜心突然大声说道:“你说的是于承珠么?别的人我可以捉拿,这个人我却绝对不能 奉命。”符君集怔了一怔,随即大声说道:“为什么这个人就不能捉拿?你替皇上办事,难 道可以讲私情么?”   铁镜心也大声说道:“你知道这于承珠是什么人?”符君集道:“是什么人?难道她不 是大逆不道、抢劫贡物的女贼吗?”铁镜心道:“你不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她是前朝大臣 于阁老的女儿。于阁老一生丹心为国,只手保全了大明的江山,当年含冤屈死,天下同悲。 今上即位,第一件事就是替他下诏洗冤,为他建饲立像。我铁镜心是读过圣贤之书的人,岂 能残害忠良之后?”符君集道:“于阁老对国家纵有功劳,他的女儿沦为贼匪,按朝廷律 例,岂可轻饶?”铁镜心道:“贡物是否即她所劫,我不得而知;纵然是她所劫,其中也必 有道理,她在东海占据海岛,抵御倭寇入侵,也是为朝廷尽力呀。”符君集吓得面色青白, 叫起来道:“反了!反了!你是沐国公的女婿,又是朝廷的命官,这样的话,你怎么能说得 出来?”铁镜心道:“无论如何,总之我不忍伤害忠良之后。你要拿她,你自己去,我不奉 命!”   铣镜心这一席话滔滔不绝地说出来,合座震动,各省武师听说劫贡物的是于承珠,有些 人默不作声,心中也不愿意与她为敌,但大多数人想起自己的身家性命,听了铁镜心的话, 却纷纷嘈吵起来!   翦长春满面含笑,起立说道:“铁大人你不接诏?”铁镜心道:“我不奉诏!”翦长春 道:“既然如此,请铁大人与我入宫面圣,由圣上裁夺。也许皇上听铁大人说得有理,免予 追究也说不定。”符君集道:“铁镜心你是朝廷命官,当知规矩。你入宫请诏,还要我们动 手吗?”话中之意,即是要铁镜心自行反缚,由他们押解入宫。   铁镜心怒道:“谁敢缚我?”倏的拔出宝剑,符君集冷笑道:“除非你去捉拿反贼,否 则你便是反贼同党。乱臣贼子,人人可得而诛,我为什么不敢缚你?”铁镜心道:“你当真 定要我去?”符君集只道他回心转意,说道:“只要你去,你今日的说话,我们替你遮 瞒。”一面说一面向铁镜心走来,符君集自信他的武功可以克制得住铁镜心,不怕他手中持 有宝剑。   铁镜心忽地双眼一睁,大声说道:“你们迫我,我只有血溅阶前!”符君集只道他要拒 捕,喝道:“铁镜心,你敢!”话犹未了,只见铁镜心倏地倒转青锋,竟然向自己的咽喉刺 去。   翦长春手急眼快,将手中的酒杯飞出,“鸣”的一声,击中了铁镜心的剑尖,酒杯碎 裂,但铁镜心的剑尖也给碰歪,就在此时,但见血花飞溅,铁镜心的身躯晃了两晃,扑通倒 地!正是:   为报红颜知己意,不辞鲜血溅尘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