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云雷电 🥳
风云雷电
第一回 芦花荡黑夜惊魂调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一回 芦花荡黑夜惊魂调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寨,来买凤城春色。 翠袖围香,鲛俏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 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念奴娇 这首“念奴娇”词,相传是梁山泊的首领宋江所作,送给名妓李师师的,稗官野史,或 属无稽;豪杰美人,已垂不朽。 这年是宋(南宋)宁宗嘉定十三年,金宣宗兴定四年(公元一二二○),梁山旧垒,早 已瓦砾无存,水泊风光,唯余荒烟蔓草。百年前一百零八条好汉的雄风,徒供后人的缅怀凭 吊了。(按:据宋史所记,“淮南盗”宋江等人的起义,发生于徽宗宣和三年,即公元一一 二二年。) 凉秋九月的一个黄昏,芦叶滩头,寥花汀畔出现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 人物,但他们并不是来凭吊英雄遗迹的。 第一个是洛阳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青河,第二个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个镖师方震。第三 个是崆峒派名宿、“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第四个是他的师侄杨大熊,曾经做过锦州节度 使康元弼的“护院”,人如其名,腰粗腿短,头大耳氏,走起路来,像是一头蹒跚的大熊。 日落西山,天色阴沉,水泊上弥漫着薄雾,岸边长着丛丛的芦苇,人在芦苇中行,视线 模糊,辨不出那是雾,那是水,抬头望去,梁山群峰,如剑、如戟、如虎、如狮,如展翅的 雄鹰,如扬蹄的骏马。夜幕降临之际,面对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山峰,越发令人有点提心吊胆 了。 烟笼水泊,天黏衰草,雾覆重峦。这四个人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好像害怕在芦苇丛中 有什么怪物,随时会扑出来将他们抓去似的。 他们都是武林的成名人物,尤其是号称“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平日在江湖行走,只 有别人闻他之名而丧胆,按说这芦花荡虽然是极目荒凉,他们也不该胆怯的,但此际,他门 却禁不注一颗心卜通通的跳! 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原来他门是来赴一个神秘人物的约会的,这个人的姓名来历,他们毫无所知。方震和杨 大熊曾在这个人的手下吃过大亏,但也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老镖头孟青河说道:“敌人若是埋伏在芦苇丛中,倒是防不胜防。 我看咱们还是多走一程,走到山脚下才歇息吧。”方震苦着脸说道:“只怕走不到山脚就天 黑了,那人来去无踪,我、我、我——”这不知他是为了顾全面子还是实在为了太过害怕的 缘故,接连说了几个“我”字,牙关格格打战,底下的话就没有了。但他的意思却是大家都 懂得的,是怕走夜路,恐人愉袭。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心里偷笑,“方震也算得是个名武师,怎地害怕成这个样子。 他是在虎威镖局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如此看来,只伯这位孟老镖头也是徒有虚名了。”说 道:“方老弟不必担忧,咱们有四个人呢,我不信那厮就有三头六臂。” 他的师侄杨大熊颤声说道:“师叔切勿轻敌,那、那厮实在太过厉害,我、我也有点害 怕走夜路呢!” 胡轩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怕走夜路,那就走快一些!”其实他口里虽说不怕,心里 也禁不庄有点发毛,那个来去无踪的敌人的厉害,无须他的师侄多说,他早已听得许多人说 过了。 一阵风吹过,芦苇籁籁作响,孟青河悄声说道:“小心,好像有人!”此言一出,吓得 方杨二人连忙伏在地上。 胡轩哈哈笑道:“孟大哥,这里鬼影子都没一个,那会有人,咱门莫要自己吓自己,弄 成草木皆兵!” 孟‘青河精于“听风辨器”之术,心里想到:“这分明是夜行人伏在芦苇丛中爬行的声 息,我怎会听错,可笑这个胡轩在称崆峒三煞,却是并无实学,妄自尊大。但他不肯相信我 的话,我只好独自提防了。” 心念未定,忽见胡轩把手一扬,喝道:“鼠辈想要偷施暗算么?给我滚出来?” 原来胡轩是故意装作不知有人埋伏,好让对方不加提防的。他骂别人愉施“暗算”,其 实别人未曾出于,倒是池先行发出暗器。暗算人家了。 他发的是三柄飞锥,锥头乃是甲毒药淬练过的,见血封喉,厉害之极!三锥同发,中途 分开,分袭在芦苇丛中埋伏的三个敌人。 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连珠密响.三柄飞锥反打回来。随即只觉一阵腥风扑面,芦苇丛中 洒出一把砂子。有个苍老的声音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这夺命神砂的滋 味!” 胡轩闻得腥气,知是毒砂,慌忙发出一记劈空掌,斜跃数步。只见芦苇丛中跳出三个 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颊下有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那胖和尚打落了胡轩三柄飞 锥,毒砂则是中年汉子所发。 那和尚打落了胡轩的飞锥,大怒喝道:“妈巴子的,你就是那个什么黑旋风吗、鬼鬼祟 祟的算什么好汉,吃洒家一杖!”声到人到,说到一个“杖”字,那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已是 照面打来。 胡轩怔了一怔,不知和尚说的那个“黑旋风”是什么人,但已知道这帮人并非他的对 头。禅杖业已打到面前,胡轩无暇分辨,而他又是一向凶横惯的,心里想道:“这秃驴居然 比我还凶,且打下他的气焰再说!”拔出佩刀招架,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两人 竟是功力相当,但因那和尚使的是镔铁禅杖,沉重得多。胡轩磕不落他的禅杖,佩刀却损了 一个缺口。 中年汉子双手齐扬,毒砂又向孟青河等人洒去。方震人甚机灵,早已一个“懒驴打 滚”,滚入了芦苇丛中。杨大熊行动迟笨,尚未发觉毒砂飞到。 孟青河脱下头上戴的一顶毡帽,只见他身形疾起,“啪”的一掌将杨大熊推开,右手拿 着毡帽一兜,就像磁石吸铁一般,把那一把毒砂兜入帽中,身法手法,端的是俐落干净之 极! 那和尚杀得性起,禅杖一招“夜叉探海”,接着就是“龙顶夺珠”、“青犁耕地”,一 连几招凶猛之极的招数,恃着杖重力沉,杀得胡轩不敢硬碰,只好步步退闪!胡轩暗暗吃 惊,心里想道:“那里来的这个秃驴,如此厉害?气力大也还罢了,这杖法我也未曾见过, 不知是那一派的?” 杨大熊给孟青河一掌推开,不由自己的跌出了三丈开外,重重的摔了一跤,摔得浑身骨 痛,他是练有金钟罩的功夫的,摔得腰酸骨痛,不由得火气上冲,跳将起来,气呼呼的就嚷 道:“孟大叔,你为什么打我?” 孟青河不理睬他,却向那中年汉子说道:“阁下是石家庄的那位庄主?” 那中年汉子也正在大声叫道:“好一个千手如来收万宝的接暗器手法!”来的可是虎威 镖局的盂老镖头么?” 此言一出,盂青河立即叫道:“胡大哥住手!大水冲倒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 走得近了,双方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孟青河哈哈笑道:“原来是石家庄的二庄主,幸亏 我认得你的夺命神砂。” 山西大同府的石家庄乃是地方一霸,在武林中也是大大有名。石家共有三房,男女老幼 一百多口,成年的男子也有四五十人,人人都是身怀绝技,即使挤不进一流高手之列,在江 湖上也是足以横行无忌的了。 庄主石错,以绵掌称雄,尝自夸平生未逢敌手,旁人不知真假。但却的确没有听说他过 输给什么人。二庄主石元,以暗器争霸,曾经在一日之间,连伤八名黑道的高手,震撼江 湖。黑道白道,听得他的名字,都不禁有点惊心,三庄主石攻,则以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驰 誉,平生也是罕逢敌手。 绵掌、暗器、刀法号称石家三绝,尤其以暗器夺命神砂最为狠毒,沾上一点,就会全身 溃烂而亡。 此刻他们遇上的这个三络长须的中年汉子,就是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了。 石元指着那个胖和尚道:“这位是长白山的黑龙大师,新从关外来的。阁下大概是崆峒 派的名宿吧?”胡轩心道:“原来是关外高手,怪不得我竟看不出他的门派。”说道:“不 敢,在下正是崆峒派的胡轩。那个傻小子是我的师侄杨大熊。” 黑龙禅师唱了个“喏”,大模大样的说道:“不打不成相识,刚才贫僧多有得罪,施主 莫怪!” 石元接着说道:“这位是归元寺的玄经道长,盂老镖头想必是知道的了。” 盂青河道:“闻名已久,幸会,幸会。”这位玄经道人似乎是个“三锥也扎不出一个响 屁”的人,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胡轩的师侄杨大熊这才一步一拐的来到,胡轩瞧他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说道: “大熊,你还不快多谢孟老镖头!” 杨大熊余怒未息,双眼仍然瞪着盂青河,气呼呼的道:“他打了我,我还要谢他?” 胡轩喝道:“傻小子,你懂什么?孟者镖头救了你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杨大熊半信半疑,说道:“他救了我的性命?几时救的?”胡轩道:“你将起衣袖瞧 瞧。” 捋起衣袖,只见左右两臂都有几粒红点,给指头碰着,麻痒痒的极不舒服。 胡轩说道:“幸亏孟老镖头推你一把,否则你此刻已是全身溃烂了。” 原来石元刚才洒的那把夺命神砂,给孟青河用毡帽一兜,但却还有少许“漏网”,幸亏 孟青河立即把杨大熊一掌推开,这才只是沾了几粒。 胡轩向石元深深一揖,说道:“冒犯虎威,请石庄主恕罪,赐予解药。” 石元说道:“请问孟老镖头,你们此来,为了问事?” 孟青河道:“我们是为了赴一个约会而来。” 石元问道:“对方何人?”孟青河道:“尚未知道。”石元跟着再问:“地点何在?” 孟青河答道:“在虎头岩。” 问答至此,石元这才脸色一变。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倒是一条线上的朋友了。请恕 小弟刚才冒犯。”说罢拿出解药,替杨大熊敷上。杨大熊此时已经深知石家庄夺命神砂的厉 害,吃了大亏,敢怒而不敢言。 孟青河暗暗欢喜,心里想道:“听他如此说法,敢情我们的对头也正是他的仇人,当真 如此,倒是平添了几个十分得力的帮手了!”石元与关外来的那个黑龙禅师的本领,他已经 见过,刚才没有出手的只有归元寺的那个玄经道人。但玄经道人的十三路混元剑法,剑剑精 绝,这已是盂青河老旱就知道的了。 盂青河正想套他们的说话,石元已先他单刀直入的问道:“孟老镖头,你们是怎样和那 个人结怨的?何以结了仇家,尚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来历?” 盂青河道:“是这样的,三个月前,我们镖局接了一支镖,雇主是锦州节度使康元 弼。” 石元悦道:“康元弼做了二十年的方面大员,财宝一定积得不少。听说他是因为与宰相 不和,以至丢了乌纱的。是不是他要请你保他告老还乡。” 孟青河道:“不错。当朝宰相吴卖乞勒索他一笔巨款,他不愿意,反正已经家财千百万 贯,是以见好就收,把锦州节度使让给吴卖乞的侄子。” 石元说道:“听说康元弼的手下能人不少,还要请你们保护,对你们可也是青眼有加 了。” 盂青河道了一声“惭愧”,说道:“可是我们却是有辱所命,这支镖尚未走出锦州地 界,就给人劫去了。” 石元道:“孟老缥头,你们镖局数十年来从未出过事,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劫你们的 镖?”心中已知劫镖者一定就是这次约会的主人。 孟青河道:“也是我托大了些,康节度使这支镖不是我亲自出马,是这位方老弟出马保 的。方老弟,详情请你来说,好吗?” 方震满面通红,说道:“当时我是和总镖头商量过的,正如石庄主刚才所言,康节度使 手下能人不少,请我们保镖,不过是壮点声势而已,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劫镖的。若然 事先料想得到,我们也不敢出马了。” 杨大熊黑了脸,直着脖子嚷道:“方镖头,你大可不必兜着圈子说话,我是康大人的护 院,有的只是几手混饭吃的功夫,配不上称做什么能人。”他是因为石元、方震和孟青河等 人,一再提起什么“康节度使手下的能人不少”之类的话,自己觉得面上无光的。 方震叫了个“撞天屈”,说道:“我给人家打得一败涂地,还失了虎威镖局的镖旗,连 人家的庐山真面目也未见着,怎敢笑话你老哥了?” 杨大熊出了一口闷气,气平了些,说道:“对,若说本领不济,咱们彼此彼此!” 石元眉头一皱,说道:“咱们还是回到正题说说那天的事情吧,别要缠夹不清了。” 方震接下去说道:“那天我们到了老龙口,那地方是个流沙堆积的荒野,比这里还要荒 凉,劫镖那小子就单骑独马的来了。” 石元道:“且慢,我想先问你一事。” 方震道:“何事?请问。” 石元道:“康大人既是家财数千万贯,想必不会都换了体积很小的珠宝吧?” 方震道:“我不知道他有多少珠宝,我只知道金块和元宝就装满了六辆大车。连同其他 财货,一共是装了十三辆骡车之多!” 石元说道:“着呀!既然如此,劫镖的只是孤身一人,如何能劫得去?是不是他后来又 来了帮手?” 方震道:“没有,始终只是他一个人,那小子的手段狠辣得很,你老人家听我细禀。” 歇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人蒙着面中,来得风也似的快,我还没有看得清楚,就给他 打了一掌。喏,你看——”解开上衣,只见一个淡紫色的掌印,印痕在过了三个月之后,竟 然尚未完全退色。 杨大熊跟着说道:“我门也都是给他打了一掌。连他的面目也未看清。” 方震说道:“当时我只觉得一阵晕眩,醒来之后,那人早已走了。” 石元道:“那十三辆大车的金银财宝呢?” 方震道:“并没有劫走。可是他留下了一封信,要我们给他送到指定的一处地方去。” 黑龙掸师道:“这倒是奇闻了,劫镖还有不用自己动手的。你们却又怎肯乖乖地听他吩 咐?” 方震叹了口气道:“我们是实迫如此,不得不然。” 黑龙禅师道:“却是何故?” 方震道:“那天所有护送镖车的人,全部都给那厮打了一掌,甚至康大人的家人子女, 也给这厮在身上留下了标记。” 黑龙禅师道:“那你们岂不是都受了重伤了?”心想:“但若受了重伤,如何能搬运财 宝?” 方震道:“不,这一掌只是隔衣留下掌印,当时并不觉得有内伤的迹象。” 黑龙掸师道:“事后呢?” 方震道:“事后也不怎样。这根本就不是内伤。” 黑龙禅师诧道:“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既然没有受伤,你们就该送康大人回原籍才 是。怎的却又肯乖乖的听那贼人的吩咐,把十三辆大车的财物,送到他所指定的地方?”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玄经道人忽他说道:“在你们醒来的半个时辰之后,是不是每个人 都觉得浑身痕痒,痛苦难当?” 杨大熊叫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玄经道人道:“我刚才对这位方兄身上的掌印,还有点捉摸不透,现在则是可以断定 了,这是奇门七绝掌,有七种不同的功效,或令人患上痨症,或令人发冷发热,或令人浑身 痕痒,现在你们并没有内伤,可以断定他用的是最轻的一种掌力,这就是令你们浑身痕痒 了!” 杨大熊叫起来道:“还说是最轻的一种,我宁愿给他砍掉吃贩的家伙,也不愿受这酷 刑!砍掉头颅不过结个碗大的疤,不会觉得痛苦。这痕痒呀,可真是叫人受不了,好像从脏 腑里炸出来似的,我们每个人抓呀抓的,抓得皮穿肉裂血流,痒得满地打滚,几是不能停 止,你说可怕不可怕了。” 方震接着说道:“那人走后。在中间的一辆骡车上用匕首钉着一封信。信上说,若然得 不到他的解药,以后每天都要发作三次,一次比一次厉害!” 石元道:“这厮可想得真绝,你们痒得死去活来,也还罢了,那康大人若然每天发作三 次,痒得浑身乱抓,跳跃起伏,他是个敝大官的人,那还成什么体统?” 方震道:“是呀!所以,他命令我们把十三辆大车的金银财宝,押到他所指定的地 方”,我门只好唯命是从了!” 盂青河待他们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之后,这才接着说道:“我们虎威镖局数十年 来从没失过事,这次栽到了家,我这儿根老骨头也只好拿出来拼了。”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跟着说道:“咱们想不拼掉这几根老骨头也不可能,康大人虽然丢 了乌纱,也还是做过节度使的大官,岂能让他们二人卸责、所以我这师侄求我出马,我也就 只好追随孟老镖头来了。” 石元道:“你们有没有探出他的来历?” 孟青河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我在镖行混了儿十牢,自间三山五岳的人马也识得不 少,访查数月,也查不出这厮的丝毫来历。康大人迫得紧,案子不破,只怕咱们的镖局关了 门还不打紧,我这个敝总镖头的还得吃官司呢。正在无法可想之时,不料这厮在某一天晚 上,却又来到康大人府中,在大门上留刀寄简,约我门到梁山的虎头岩与他相会。” 石元道:“那位康大人岂不是吓破了胆?” 孟青河道:“惊吓当然是免不了的,但他视财如命,有了这个可以破案的机会,岂能放 过,当然是要迫我门来了。他的府中也还另外聘有许多能人守卫的。” 胡轩却道:“孟老镖头别说丧气的话,凭咱们这几个人未必就斗他不过。这件案子本来 牵连不到我的身上,我却是自愿来的。谁叫杨大熊是我的师侄呢?师兄不管,我可不能不 管!”胡仟说的慷慨激昂,其实却是想藉此巴结官府,求取富贵。 石元道:“是呀,你师侄丢了脸,你做师叔的不给他我回场子,只怕崆峒派也要给人笑 话了。但我却有一平不明,何以你的师兄眼见着徒儿受辱,却竟然袖手旁观?” 孟青河道:“别提他了,早几年他是什么事情都敢干的,这两年忽地韬光养晦起来,连 徒弟的事也不理了。”原来胡轩的大师兄乃是“崆峒三煞”之首的年大成,和石元也曾有过 一面之缘的。石元深知他的武功比胡轩高得多,见他不来,自是有,絮失望。 胡轩说道:“石庄主,听你这么说,敢情这厮也是你的仇家,你已经知道了他的来 历?” 石元恨恨说道:“不错,我与这厮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的来历我却山还未曾知道,只 知道他的绰号叫黑旋风!” “黑旋风?”孟青河怔了一怔,说道:“一百年前梁山的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中,有一个 好汉名叫李逵,他的绰号就叫做黑旋风,这个人的绰号怎的与李逵相同?” 石元知道孟青河想的什么,说道:“这人当然不是李逵的后代,他这黑旋风的绰号,也 并非因为他像李逵那样的鲁莽脾气,而是因为他来去如风,碰上了他,就有不测之祸,所以 江南黑道上的朋友,才叫他做黑旋风的。” 盂青河道:“江南黑道上的朋友?那么,他是从江南来的了?” 石元说道:“不错,他在江南干了好几桩得罪黑道朋友的事情,有一次听说还曾偷过史 丞相(弥远)府中的宝物,那一次就累了许多官儿和许多著名的武师。可是他每次做案都是 蒙着面中,来去如风。江南的朋友也是和咱们一样,兀是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孟青河道:“原来如此,他是从江南跑来的,怪不得我连他的绰号都不知道。” 方震说道:“这厮诡计多端,绰号叫黑旋风,可是和梁山泊那个莽夫黑旋风,却正是完 全两样!” 玄经道人淡淡说道:“也还是有一样相同的,最初给他这个绰号的人,可能因为他与那 个梁山泊的黑旋风同样是个好汉。” 石元眉头一皱,心道:“这牛鼻子臭道士也不知道忌讳,竟赞起敌人来了。”但因这玄 经道人剑法极高,他正要倚仗他作为臂助,是以心里虽然不悦,却也不便说他。 孟青河道:“石庄主,你又是怎样和这黑旋风结上梁子的?” 石元说道:“你知道我们石家是武林世家,大同府的望族,难免不会得罪人。有一天早 上,这厮在我家祖宗牌位前面的供桌上留下一封信,而且还是用匕首插着对正灵牌的,你说 可不可恼?” 孟青河道:“信上说的什么?” 石元似乎有点尴尬,半晌说道:“不外是些责备我们的说话,自命是侠义道,要我们悔 过,否则就要和我们过不去之类的言语。” 原来那怪侠黑旋风在信上罗列了他们石家各人历年来所做的坏事,某年某月某日强抢民 女;某年某月某日迫死佃户;某年某月某日和官府勾给,包揽辞讼,欺压善良;某年某月某 日,暗中抢劫客商等等。最后严词警戒他们,若不悔改,必有恶报! 石元接着说道:“凭我门石家的威名,岂能给他吓倒?是以我们一面访查那个吃了老虎 心、豹子胆的家伙,敢在我家寄简留刀,一面也稍微防范严些。但也还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不料第个二月他又留刀寄简,说的仍是同样的话。” 孟青河道:“这一次你们也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石元面上一红,说道:“第三个月又来了一次,惭愧得很,接连三次,我们都是连他的 影子也没见着。” 杨大熊道:“接连三次,都未见有甚行动,想必他是怕了你们石家的威名,只是雷声大 雨点小了。” 杨大熊的马屁拍到马脚上,石元勃然怒道:“你是嘲笑我不是?” 杨大熊叫起“撞天屈”来,说道:“我怎敢嘲笑你石老爷子,我不怕你的夺命神砂吗? 这样说,他是做了对不住你们石家的事了,但我并不知道,你又怎能怪我?” 胡轩说道:“石兄息怒,这厮既然也是你家的仇人,你就说出来大家一同商量商量。” 石元说道:“初时我们也有杨老弟的想法,以为对方只是虚声恐吓,过了几个月没事发 生,戒备也就渐渐松懈了。 “本来我们的侄子是经常在外面跑的,自从那人留刀寄简之后,大哥便有了戒心,吩咐 大家守在家里,除非有紧要的事情,否则不许单身外出。 “但我们石家既是武林世家,大同望族,自是免不了有些非办不可的事。在那人第三次 留刀寄简之后的一个月,恰值楚州的知府做寿,我们和这位知府大人交情甚厚,不能不派人 前往祝寿,若在平时,应该是大哥亲自去的,现在因为怕那人乘大哥外出,进庄偷袭,是以 这份贺礼改由大侄子送去。 “我这大侄子武功已得大哥的衣钵真传,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出道以来未逢对手,我 自问也还比不上这个侄儿,大哥还不放心,叫他乔装打扮,混在一队骡马客商之中,前往楚 州。 “大侄子和那骡马商约定在县城会合,不料他们出门之后,第三天那个商人来到我家, 却说没有见过他,催他快。电动身,否则他们恐不能等候。 “这一下把大家吓得慌了,大哥叫家丁到县城查问,竟是谁都没有见过我们这位侄少 爷!” 盂青河道:“令侄就这样莫明其妙的失踪了么?” 石元咬牙切齿的说道:“第二天清早,正是我打开大门,只见一个革囊挂在惜头,大门 上还有一张大红礼帖,‘薄礼一份,敬祈哂纳’八个大字。我一看就知不妙,忙叫大哥来 看。” 杨大熊好奇心起,说道:“革囊里是什么东西?”胡轩已经清到几分,忙瞪师侄一眼, 示意叫他不可多问。 石元喘过口气,接着说道:“革囊里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虽然血肉模糊,我们自己人 还是能够认出来的,是我那可怜的大侄儿的首级!” 孟青河是知道这位石家庄的少庄主的,心里想道:“他家这位少爷恃着家里的势力,本 身武功又极高强,出道几年,倚势横行,武林同道,财他已不知有多少怨言了。给他欺负的 那些人才可怜呢!”当然这些话乃是闷在肚中,不敢说出来,口头上还不能不表示同仇敌汽 之心呢。 此事本来在大家意料之中,但由石元亲口说出,众人仍是不禁毛骨探然。胡轩道:“这 厮如此狠辣,真是可恨!” 石元说道:“还有呢!” 方震骇道:“还有更厉害的手段?” 石元道:“我们在大同府开有七家当铺,有数干亩良田。最大的一间当铺是利来号,年 中人息也有数万两银子,是由我这一房的侄子做朝奉的。 “就在我那大侄子的首级送来的第二天,利来号也出事了,朝奉莫明其妙的死在床上, 后来请来了这位玄经道人验尸,才看出是受了奇门七绝掌之伤!” 方震道:“奇门七绝掌?那正是这厮的‘毒掌’了?” 石元道:“这次那厮没有留下字迹,但第三次却又有了。” 孟青河道:“居然还敢接二连三,哼,这真是欺人太甚了!”他是知道石家的诸多恶行 的,心里却在暗自想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也该有这么一个黑旋风惩戒惩戒他们石家才 对!唉,我若不是为了保全虎威镖局,真不该来趁这趟浑水。” 石元咬牙切齿,接着说道:“过了几天,东乡发生农户抗租的事情,三房的人前往收 租,被人吊死在村头的一棵树上。这两个人的本领,虽然算不得一流高手,寻常的壮汉,百 十个也是近不了他们的身子的。” 孟青河道:“不用说又是那黑旋风的所为了?” 石元恨恨说道:“谁说不是呢?这次在树上钉着一封信,信中直认利来号的命案和这次 的命案,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还警告我们,不许我们追究,否则三宗命案,只不过是开端而 已!” 孟青河顿足道:“唉,真是欺人大甚,欺人大甚!简直比欺负我们虎威镖局还多几 分!” 石元咬牙说道:“凭我们石家的威名,岂能受人这样欺负!大哥便广邀同道,放出风 声,叫那厮光明正大的现出身来,和我们作一决斗!” 黑龙禅师接下去说道:“我和石庄主有十几年的交情,听得这风声,立即就赶来了。我 还代邀了几位朋友,不过这几位朋友现在已是在石家庄留守。因为恐怕中了那厮的调虎离山 之计。” 方震一时尚未明白,说道:“什么调虎离山?” 黑龙师道:“就在我们一帮朋友来到石家庄的第三天,那厮叫丐帮的人送来一封信,约 石庄主到梁山虎头岩相会。还说任凭他邀多少人助拳都行。” 孟青河道:“丐帮给他送信的人可曾见过他么?” 石元道:“那个丐帮弟子说是帮主派他替那人送信的,帮主没有说是否来过那人。我们 也还没有功夫去问丐帮的陆帮主。” 孟青河是个老江湖,听他这么说,心中已然明白几分,暗自想道:“说什么没有功夫, 分明是不敢去问丐帮的陆帮主。”要知那个怪侠黑旋风既然能够请得动丐帮的弟子替他送 信,自必和丐帮有不寻常的交情。石元只能心照不宣,岂敢去讨丐帮的没趣。 孟青河想到这层,心里更是怔忡不安,自思:“一个黑旋风已是难惹,何况他还有丐帮 作靠山?呀,早知如此,我还是不赴这个约会的好!但我若不去,这虎威镖局却是不能保全 了。一边是官府难抗,一边是对头难惹,没奈何,看来我唯有见机而行了。当真惹不起的 话,也只好放下这个老脸,向那黑旋风求情了。” 石元不知孟青河已打了退堂鼓的主意,兀是兴高采烈的说道:“咱们两帮人合作一伙, 再多一个黑旋风也不用担忧。我说呀,见了他,咱们也不必顾什么江湖规矩了,给他一个一 窝蜂上!”玄经道人淡淡说道:“不怕江湖上的好汉笑话么?” 石元见他又在浇泼冷水,不觉有些恼怒,说道:“怕什么笑话,见了黑旋风的人咱们就 斩尽杀绝,有谁知道?”玄经道人冷冷说道:“只怕不能斩尽杀绝呢!” 石元怒道:“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若害怕,你自己回去!” 玄经道人哼了一声,说道:“我生平怕过谁来?石二庄主,你的夺命神砂厉害得很,我 也还不至于就怕了你!” 孟青河连忙劝解:“都是自己人,怎的放人还没碰上,自己就先吵起来。” 黑龙禅师道:“也对,就都是一窝蜂上,是车轮战,或是单打独斗,且待见了那厮再说 也还不迟!” 玄经道人道:“我是冲着石大庄主的面子来的,二庄主既然瞧我不起,我走好了!” 石元深知他的剑法高明,此时已是暗自后悔,只好忍着气向他陪罪道:“道长莫要见 怪,我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强敌当前,先自存了恐惧之心罢了。话说得过火一些, 我在这里向道长陪不是了。” 孟青河做好做坏又劝道:“对,咱门有这许多人,实是无须恐惧,不过小心一些也是好 的。天色就快黑了,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穿过数里长的芦苇地带,到了山边,天色早已黑了。 孟青河道:“黑夜上山,恐遭暗算。咱们在山脚找个地方,先过一晚。明天再到虎头岩 去。” 石元口里说是不怕,心里实是害怕得很,孟青河的主张,正合他的心意。 石元道:“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今晚要小心一些。” 方震道:“那边有个洞,咱们进去看看。要是能够住人,倒是比在外面露宿好些。”要 知他是惊弓之鸟,若然要他在四面没有遮拦的矿野过一晚,他是比石元还要害怕的。 杨大熊擦燃火石,点起松枝,一马当先,进去察看,喜孜孜的说道:“想不到这倒是个 洞天福地,正好供咱们庄宿。”原来这是个通风干爽的山洞,石钟乳构成的各种石块石柱, 如缨络披垂,如狮蹲虎立。杨大熊是生长在黄土平原的人,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奇景。 石元道:“庄的地方有了,但小心为上,咱们还得轮流守夜。” 孟青河道:“对,我主张两人一组,便于照应。” 方震提起守夜,便有点惊心,说道:“黑旋风神出鬼没,我自问本领和他差的太远,若 要守夜,我希望与孟老头编在一起,好有个依傍。” 胡轩冷冷说道:“你倒会选择,那么大熊只好依傍我了。我却不知能不能够庇护得师侄 的平安呢。”在这七人之中,杨大熊的本领最弱,胡轩这么说,一半是由于气量狭窄,不满 意方震的说话,好像是认为孟青河的本领比他和石元都强。一半也是的确有点害怕,因为自 己是杨大熊的师叔,势必要和他编在一起。 孟青河是老于世故的人,一听就知他有了心病,于是说道:“强敌当前,我也不说客气 话了,方老弟和杨老弟武功不是不好,但他们毕竟是年纪较轻,份属晚辈,当真碰上黑旋风 的话,只怕是不大容易对付的。不如这样吧,咱们做长辈多担当一些,就豁免了他们的守夜 了。” 胡轩心道:“这老狐狸不愧是个吃镖行饭的人,说出话来,当真是面面俱圆,都照顾到 了。”当下首先表示同意。 玄经道人又来浇泼冷水,淡淡说道:“敌人若然当真比咱们高强大多,守夜也没有用, 我倒是宁可把生死置之度外,舒舒服服的睡一觉。若在梦中失掉了头颅,我也不会埋怨别 人。” 石元肚子里暗中咒骂,口头上可是不敢再得罪他,说道:“道长,你是艺高胆大,自是 不用妃人忧天。你不愿意守夜,那就正好借重你了。” 玄经道人翻起一双白眼,说道:“贫道是出了名的胆小鬼,石二庄主借重我什么?” 石元道:“道长说笑了。道长陪他们两位老弟,也正是好给他们壮胆啊。” 玄经道人道:“我可只是会蒙头睡个大觉!” 他们一共有七个人,方震杨大熊和玄经道人不用守夜,余下四人恰好可以分上半夜和下 半夜轮值。 黑龙禅师道:“我不想这么早睡觉。胡兄,我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咱门就现在一同守 一夜吧。” 黑龙禅师外表看似鲁莽,心中其实也很会为自己打算,想在上半夜把风,碰上敌人的危 险大概总会少些。 胡轩哈哈笑道:“此言正合吾心意难得交上大师这样一位爽直的朋友,我也正想向大师 请教关外的武林概况,以广见闻,以消长夜呢。” 石元道:“好,那么我就和孟者镖头轮值下半夜了。”他也有他的打算,心里想道: “下半夜虽然是危险多些,但孟青河的武功却在胡轩之上。” 各得其所,于是睡觉的睡觉,守夜的守夜去了。 上半夜风不吹草不动,平安度过,石元暗暗后悔,心里想道:“但愿下半夜也没有意外 才好。” 他和盂青河都是老江湖,出了山洞便商量定妥,大家找一个距离不远的藏身之地,埋伏 起来。即是听见什么声响,大家山不要交谈,以免给敌人发现。 这晚偏偏天色阴沉,无星无月。石元提心吊胆的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也不知过了多久, 心中只盼快点天亮。 正在忐忑不安,忽见乱草堆中出现了两条黑影,弓着脑前行。石元吓得一颗心都好像要 从喉咙里跳出来,悄悄的把“夺命神砂”握在手心。 黑影越来越近,到了石元藏身之处前面数丈之地突然停了脚步。石无隐约看见他门打了 一个手式,指指划划,又接着摇下,这两个人的面上,都蒙着一块黑中。 石元心里想道:“看这手势,敢情他们已发觉了这里有人哼,管他是不是黑旋风,先下 手为强总是安全一些。宁可杀错了人,也不能让人暗算!” 主意打定,石元悄没声的就一把“夺命神砂”向前洒去。 前面的那个蒙面人大袖一挥,“夺命神砂”卷成一团烟雾,反打回来。 石元和身一滚,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蒙面人立即扑过来! “当”的一声,孟青河的八卦紫金刀和一个蒙面人的钢鞭已经交上了手,迅速拆了七 招! 石元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只觉背后风生,刚好来得及招架另一个蒙面人,当下反手 便是一掌。 石家的绵掌功夫本是武林一绝,但双掌相交之下,那人纹丝不动,石元的掌心却好像碰 上了烧红的铁块一般。 石元大吃一惊,连忙退后,那人冷笑道:“我只道黑旋风是三头六臂,原来却是浪得虚 名!哼,你想跑么?” 石元喜出望外,忙即叫道:“我不是黑旋风,我、我,我是——”字号未曾报出,肩头 已是给那人抓着! 盂青河和另一个蒙面人迅速拆了七招,那人忽地“噫”了一声,叫道:“是虎威镖局的 盂老镖头么?” 孟青河道:“不错,正是在下,老兄,你——” 那人扯下了蒙面中,哈哈笑道:“孟大哥,你不认得我了?” 原来这人名叫呼延豹,早年是一个名震江湖的独脚大盗。 大约二十年前,孟青河刚刚升任总镖头,有一次保一支“红货总镖”(江湖术语,贵重 物品称为红货)到南方去,得到风声,听说呼延豹要劫他的镖。盂青河请了一个与他相识的 朋友,朱上道前先去拜访他,送了一份厚礼,套上了交情,才渡过这一关。 过后没有多久,呼延豹便在黑道上失踪,孟青河曾向许多人打听,谁也不知道他是到那 里去了。 呼延豹道:“说来话长,咱们慢慢再谈。喂,都是自己人,独狐兄住手!” 此时那人正抓着石元的琵琶骨,幸亏呼延豹及时拦阻,那人松开了手,说道:“谁叫你 一上来就用歹毒的暗器?对不注。得罪了。” 石元吓出一身冷汗,竟然说不出话来。 孟青河道:“这位是大同府的石二庄主。”呼延豹刚想替那人介绍,忽听得有人疾跑过 来,远远的就叫道:“独狐雄,你不在关外牧马,到这荒山来做什么?” 原来山洞里的三个人给外面打斗的声音惊起,方震和杨大熊闪闪缩缩的跟着玄经道人出 来。说话这个人正是玄经道人。 独狐雄道:“你这牛鼻子不躲在三清观里,也跑到这儿化缘么?” 孟青河大喜道:“原来你两位是认识的,那更好了。” 玄经道人道:“独狐雄,咱们恐怕也有十多年没见了吧?你的牧场生意好吗?” 独狐雄道:“我早已不干牧场了。现在,现在——”原来他以前是关外十三家牧场的场 主,在关外也是有名的一霸。玄经道人曾经到过关外化缘,与他结识。 玄经道人道:“那你现在干什么?” 独狐雄道:“先说你的吧,你们大伙儿跑到这里是为了——”孟青河知他心里犯疑,忙 道:“我们都是来赴虎头岩的约会,这位石庄主已经知道那厮的浑名叫黑旋风。” 呼延豹道:“你们和他结的是什么梁子,能不能够化解的呢?” 石元道:“我们石家与他血海深仇,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盂青河心里是希望能够和黑旋风化解的,口里却不能不说道:“他害得我的虎威镖局要 关门,我与他也是誓不两立。” 独狐雄道:“牛鼻子,你呢?” 玄经道人冷冷说道:“我是冲着石大庄主的面子来的,好歹也得领教那黑旋风的几手功 夫。这位黑龙禅师和我一样。” 独狐雄和黑龙禅师见过了礼,笑道:“大师的大名我闻名已久。咱们都是在关外混的, 想不到却在中原才见上面。” 黑龙禅师深知独狐雄乃是关外顶儿尖儿的高手,所练的“雷神掌”功夫平生无敌,是以 他平素虽然自大,在独狐雄的面前却是不能不低头服小,说道:“独狐场主给我脸上贴金 了,我这个狗肉和尚那里当得起‘大名’二字,在关外之时,我不是不想去拜访你老人家, 只是怕高攀不起。难得你也到了这儿,哈哈,这就好了。” 独狐雄道:“什么好了?” 黑龙禅师诧道:“你们不也是来赶虎头岩之会的吗?” 独狐雄弄清楚了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各自和黑旋风所结的梁子之后,方始放下了心,说 道:“我们倒不是他邀来的,但却是特地来找他的晦气的!” 孟青河道:“这么说,总之他也是你的仇家了。那咱们就正好大家商量呵。但不知你们 两位和他结的,又是什么梁子?” 玄经道人则仍然楔然不舍的问道:“独狐场主,你现在到底干的是什么营生?可以说了 吧?” 独狐雄道:“咱们进这山洞里说。” 玄经道人笑道:“干嘛这样神秘?嘿,嘿,我知道啦,原来不仅是我们害怕那黑旋风, 你这位鼎鼎大名独狐场主心里,也着实有点害怕他吧?际害怕他神出鬼没,偷听了你说 话。” 独狐雄强笑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进了山洞,独狐雄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我现在是完颜将军的手下。” 呼延豹跟着说道:“大家不是外人,我也不怕实说。我在大内当上一个小小的差事,已 有十八年了。江湖的朋友可不知道。这次是完颜将军请准皇上,把我调来帮忙独狐兄辨一件 公案的。” 他们口中的“完颜将军”即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 完颜长之是皇叔的身份,官衔虽不过是御林军统领,但却有权调动各路兵马,在金国的 权势之大,可说是除了皇帝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他了。而且他还是一位武学名家, 列名金国三大高手之内。别外两人,一个是有“武林天骄”之号的檀羽冲,一个是金国的国 师太丘和尚。) 玄经道人似笑非笑的说道:“独狐兄,原来你是升官发财了,怪不得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啦。恭喜,恭喜!” 独狐雄道:“道兄休要取笑,我们虽然是捞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但却也是头痛得很 呀!” 玄经道人道:“你们在王府之中正是得意,有什么麻烦?” 独狐雄道:“我尊你一声道兄,你这牛鼻子却明知故问,这不是和我开玩笑?” 呼延豹道:“还不是为了这黑旋风的事情?” 孟青河道:“对啦,你们是为什么来找黑旋风的,现在可以和我们说了吧?” 独狐雄道:“你说这黑旋风是什么人?他不但是和你们为难的魔头,而且还是金国的钦 犯!” 呼延豹接着说道:“三个月前,这厮偷进完颜将军的王府,盗走了一件王爷非常紧要的 东西。他没有留下姓名,这可苦了我们底下人啦。” 杨大熊好奇问道:“他偷去的是什么宝贝?”心想:“王府之中不乏稀世之珍,他偷去 的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了?” 独狐雄道:“失去什么宝物,这个我们可不便去问王爷。但王爷却着落在我们身上,要 把这个人缉获。” 原来黑旋风偷去的并非什么宝物,但却是比任何宝物还更珍贵的东西,是完颜长之所拟 的一份军事计划,准备南侵灭宋的。这份计划已经发出去了,临时改变,已来不及再行调动 兵马。是以他只好飞骑密报各路元帅,叫他们暂缓进军。同时限期要把这个“贼人”缉拿归 案。御林军中的高手和大内侍卫差不多倾巢而出,独狐雄和呼延豹不过是其中的一路而已。 孟青河道:“呼延兄,你们既然不是应约来的,却又怎知道黑旋风在虎头岩上和我们有 这么个约会。” 呼延豹道:“说来也是凑巧,我有一个以前黑道上的朋友,名叫判官神笔连浩明,你还 记得这个人吗?” 孟青河道:“他是在江湖上号称第一点穴高手的人物,我怎会不记得?” 呼延豹道:“不惜,就是这位在江湖上号称第一高手的人物,他和你们一样,也是和黑 旋风结下了梁子,而且也是同样的名列在黑旋风的请客名单之中。” 石元色然而喜,说道:“这么说,这位判官神笔连浩明也是要来赴虎头岩约会的了?” 独孤雄道:“不错,我们就是从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呼延豹道:“这正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幸亏我和他有十几年的交情, 他才肯把这个消息告诉我。” 石元道:“恭喜,恭喜。捉住了黑旋风,两位的功名富贵可不用发愁了!” 玄经道人淡淡说道:“是祸是福。现在还未知道呢,俗语说得好,开饭店的就不怕大肚 皮,黑旋风若然没有把握,怎敢邀这么多的强手同日到来?”又是一盆冷水。气得石元发作 不是,不发作又不是,只好强笑道:“你怎么老是说丧气的活!” 孟青河道:“宁可把敌人估计高些,这也是对的,但不知两位老兄可曾把这个消息禀告 了王爷?”心里想道:“完颜长之手下能人不少,若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必然会多派高手前 来,那就可以稳操胜算了。”为了顾全独狐雄与呼延豹的面子,这话却不便逞直的说出来, 只能从侧面探听。 独狐雄道:“我们是前几天才得到这个消息的,一来是来不及回去禀告王爷;二来据我 们所知,连浩明也将邀请几位好手来助拳的;三来嘛,嘿嘿,嘿嘿——” 石元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对啦,这是连浩明送给两位的天大的功名富贵,何必要让 王府中的人分功?” 独狐雄哈哈笑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黑旋风既然声言孤身赴会,咱们有了这么多 人,若再兴师动众,那也未免有失咱们的面子了。你说是不是?” 呼延豹接着说道:“是呀。老实说,事前我们还未知各位也是要来和黑旋风作对的呢, 如今咱们大伙儿已经会合,还用得着怕黑旋风吗?” 除了玄经道人之外,每个人口里都说不怕,其实心里却是比玄经道人还要害怕。 好不容易待得天亮,一行人才敢登山。梁山共有九个山峰,皇山、平山、虎头岩、剑 山、青龙山、拗子山、凤皇山、龟山和独山。虎头岩在最南边,又名宋江峰,形势险峻,山 顶上宽不过二三丈,两边都是很深的山谷。除了北麓那道狭窄的山崖,可以攀登而上,就再 没有他路可通。说它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当真是一点儿不夸张的。 一行人从北麓狭窄的山崖攀登而上,只听得风声呼呼,吹得树木摇动,风沙扑面,每个 人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来。山道崎岖,苍苔路滑,一行人中杨大熊轻功较差,身躯笨重,走 路瞒珊,真是提心吊胆,一步一惊。胡轩皱起眉头,扶着他走。杨大熊嘀咕道:“他妈的黑 旋风,什么地方不好去,偏偏约咱们到这个鬼地方来”,就像跑进了风窝一样。不是老子有 一百八十斤重,只怕都要给这大风吹倒了。” 玄经道人笑道:“他的浑号叫黑旋风,当然是要约咱们到这里来了。杨老弟,大概你还 不知道这个地名吧。” 杨大熊气呼呼的说道:“我从没有到过这里,怎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玄经道人道:“这个山洼名叫‘黑风口’,风特别大,老乡们形容它为:“‘无风三尺 浪,有风刮掉头。’据说梁山泊的好汉在此之时,就是由‘黑旋风’李逵把守这个黑风口 的。那人的浑号也叫做黑旋风,难怪他要选择这个地方了。嗯,不是我说丧气的话,只怕他 这一招正是‘请君入瓮’之计,诱咱们上了山,他学当年那个黑旋风李这一样,在这黑风口 把守,咱们可就来得去不得啦。” 独狐雄“哼”了一声,道:“我就不信他这个黑旋风比得上梁山泊那个黑旋风!”石元 冷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反“正咱们是豁出去啦!”孟青河则在心里想道:“你 要拼命,我可不想奉陪。我但求保全我的虎威镖局。” 一行人各有各的打算,继续登山。好不容易到了山上。山上是梁山泊当年的“忠义堂” 大寨遗址,地势倒是一片平坦。 他们提心吊胆的上到山上,却是一个人影都没见到。他们原以为黑旋风早就在这里等候 的。 孟青河道:“连浩明怎么也没见来?” 呼延豹道:“他是一定会来的,或许是因为他要多邀助拳的朋友,迟一些时候才到。” 方震道:“我倒是有点疑心,不知黑旋风在捣什么鬼?” 盂青河道:“他今天不来更好,待连大哥到了,咱们人多势众,不是更可以放心么?” 不料左等右等,黑旋风仍然没有出现,判官神笔连浩明也没有来。 眼看红日当中,已是正午十分了,石元骂道:“奠非是黑旋风作弄咱们,有意和咱们开 这个玩笑?”玄经道人道:“他以往的行事,都是言出必行。这次恐伯也是不会说谎的 吧?” 正在“万木无声待雨来”之际,忽听得惊心动魄的一声凄厉的叫声! 这一声厉叫,登时把好几个人吓得跳了起来,石元叫道:“敢情是黑旋风来了,咱们 快、快——”玄经道人道:“是啊,咱们快逃。”石元歇过日气,这才继续说得下去:“炔 去看呀!”胡轩道:“不错,到了这个绝地,除非拼命,谁人还能逃走?” 话虽如此,一行人还是参差不齐。有的跑在前面老远,有的还在后面你推我让。秧狐雄 呼延豹二人差事在身,走在最前,石元要报侄子给惨杀的血仇,紧紧跟在后面,孟青河为了 顾全自己总镖头的身份,也不落后,玄经道人则是意态悠闲,不快不慢的走在中间。 走到虎头岩的进口之处,只见在那险峻的山路上,一个使判官笔的汉子正在扑向一个白 衣少女。旁边有四五个人,有的躲在岩石后面,有的蹲在树上,还有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 汉子满面流血,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他的两只眼睛已经给人挖掉了 呼延豹大吃一惊,叫道:“连大哥,令徒是给这妖女伤了吗,” 独狐雄盂青河等人更是惊骇不已,心中俱是想到:“难道这妖女就是黑旋风?” 原来这个使判官笔的就是号称江湖第一点穴高手的连浩明,给挖掉眼睛的那个汉子是他 的大徒弟。呼延豹和他们师徒相识多年,深知他这个大徒弟已得了他的衣钵真传的。但从刚 才那一声厉叫听来,池是照面一招就给对方挖掉了眼珠了。 连浩明叫道,“你门来得正好,这妖女不是黑旋风,也一定是黑旋风的同党。咱们大可 不必再讲什么江湖规矩了。”原来他正给那白衣少女攻得手忙脚乱,应付不暇,他邀来的几 个帮拳的朋友,见那少女如此厉害,又目睹他的徒弟被挖掉眼珠的惨状,人人都是心惊胆 战,不敢上前。 白衣女冷笑道:“什么黑旋风,是我要和你这个混蛋的徒弟算账,关黑旋风什么事? 哼,姑娘一向独往独来,何必结什么同党?” 独狐雄心里想道:“她不是黑旋风的同党,那倒无谓多一个强敌。”心念未已,只听得 那白衣少女又在笑道:“你们都是这老混蛋的朋友吧,好呀,那就不必客气,都请上来吧! 老实说,我只是耍耍这个老猴儿的,和他一个人打,可还真是乏味呢!” 此时呼延豹正在给那受伤的汉子敷上金创药,免不了悄悄问他道:“你和那姑娘结的是 什么梁子,他竟然下了如此辣手?” 这汉子痛得嘶声骂道:“这妖女、这妖女我可没碰过她一根汗毛,谁知道是怎样犯了她 的?” 白衣少女冷笑说道:“你敢碰一碰我一根汗毛,我早就要了你的命啦!哼,那日你在路 上跟着我,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有这事么?你是瞎了眼睛,本来那日我就要废了你的‘招 子’一(江湖术语,即眼睛之意。)只是碍着路上人多,这才等到今天才下手。你们那个不 服气的,尽可帮他!” 原来连浩明这个大弟子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贼,给他调戏过的妇女不知多少。众人听了 这话,心里都在暗暗好笑,笑这采花的“招子”确实不够明亮,盯梢盯上了一个女煞皇,孟 青河心里想到:“我可犯不上为一个采花贼多树强敌。”许多人都像他一样想,于是大家都 不作声。 独狐雄和呼延豹也不想多树强敌,可是连浩明是一把好手,他们也想得到他的助力,共 同对付黑旋风。若是不帮他的忙,他给这少女伤了,岂非消弱了自己这边的实力。 连浩明趁着那少女讲话分心,突施杀手,双笔交叉插去,左点“风府”“玄枢”、右点 “归藏”“玉宇”四处大穴。独狐雄也是个点穴的行家,不禁赞道:“好个双笔点四脉的笔 法!” 话犹未了,只听得“铮”的一声,连浩明的左手判官笔飞上了半空。众人连看也没看清 楚,不知那少女用的是什么一招好妙的剑法,竟然在闪电之间,救招还招,绞脱了连浩明手 中的判官笔? 那少女冷笑道:“你这老混蛋敢说我处置的不公道么?有理际就快说,否则可就要轮到 你了。你们那个要助拳的,也请赶快吧。姑娘可没有这么多功夫等候了!” 独狐雄悄悄说道:“呼延兄,咱们并肩子上!” 他们尚未移动脚步,只见剑光一闪,又是一声惨叫,连浩明已是血流满面。不过这次却 不是挖掉他的眼珠,而是削掉他的耳朵。 那少女跳出圈子,说遣:“我做事素来公道,连浩明本人没有得罪我,但他耳朵大软, 听坏徒弟的活,所以我就削掉他的耳朵。削掉耳朵比挖眼睛好些是不是?你们服不服我的处 置?” 众人那敢作声,独狐雄与呼延豹也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了。要知连浩明的武功至少不会 弱于他们,这是他们所深知的。连浩明给这少女像猫儿戏弄老鼠一般,自是吓得他们连忙退 缩了。 白衣少女环视四顾、看见没人上来,纵声笑道:“好,既然你们都没有说我处置不公 道,那我可要失陪啦!”笑声尚自在群峰之间回响,转眼之间,那少女的影子已不见了!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回 怪侠黑旋风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回 怪侠黑旋风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都惊魂未定,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半晌,连浩明长叹一声,说道:“连某有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唉,连一个小 丫头也斗不过,还说什么斗黑旋风?” 呼延豹与他交情最厚,给他敷上金刨药,说道:“连大哥不要灰心,咱们有这许多人, 怕什么强仇大敌?你打起精神,“大伙儿联手先擒了黑旋风,慢慢再找那臭丫头为你报 仇!” 连浩明翻了翻白渗参的一双眼珠,突然眼泪掉了下来,黯然说道:“你,你说什么? 唉,我,我竟是一点都听不见了!” 呼延豹这才想起他是给那少女削掉了两只耳朵的,如今已是变成了聋子了。 独狐雄拾起连浩明那支刚才给少女打落的判官笔,把呼延豹说话的意思在地上写出来。 连浩明心中冷笑,想道:“你们说的口响,刚才又怎么都是袖手旁观?”但处此境地, 除了和众人联手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只好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那个瞎了眼睛的大弟子指了指自己尚在滴出鲜血的眼窝,在师父面前,边做手势边 说:“我看不见东西,却还怎能打架?” 连浩明看懂他的手势,不由的又是一声长叹,说道:“都是你这孽障害了我。好,你先 回去吧。想那黑旋风若是自命好汉的话,大概也不会对你这个盲人再下毒手了。” 他邀来的两个助拳的朋友,连忙枪着说道:“山路崎岖,令徒怎能独自下山?让我送他 回去吧。”“我决不是害怕黑旋风,不过还是救人要紧。祝诸位马到成功、小弟迟日再来聆 听好音。” 玄经道人冷冷说道:“好,好。你们讨得这个差事倒是不错。”那两个人只当听不见, 一人一边,扶着连浩明那瞎了眼睛的大弟子,慌里慌张的就走了。 他们站在山洼风口之处,一阵狂风挟着泥沙吹来,吹的众人都是不由自主的忽地感到一 股寒意。他们都是身有武功的人,当然不是怕冷,但这冷却不是因风而起,而是从心底发出 来的。 独狐雄猛然一省,抬头一看,红日正在天中,忙即说道:“黑旋风只怕就要来了,这里 地形不好,咱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石元说道:“咱们先说好,倘若是黑旋风来了,他一出现,咱们就拼肩子都上,谁也不 许退缩。” 呼延豹道:“这个还用石二庄主吩咐吗,咱们都是和黑旋风誓不两立的人,当然是应该 如此!” 话犹未了,蓦地听得一声长啸,宛似龙吟! 众人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在虎头岩的一个笔架形的石台上,高踞着一个人,正是 面对他们,朗声说道:“各位来齐了么,我在此恭候了!” 这人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生的面如冠玉,两手空空,身上似乎也没藏有兵器。 独狐雄沉声道:“你就是黑旋风么?”要知“黑旋风”纵横南北,做了不知多少大案, 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这些人谁也没有想到名震大江南北的“黑旋风”,竟是一个这样英 俊少年。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我也不知我是不是黑旋风,听说这是江南的武林朋友送给一位 怪侠的绰号,我自问比不上梁山泊当年的那位好汉黑旋风,不敢给自己脸上贴金。不过邀请 各位到这虎头岩的倒是区区在下!”这么说,当然是黑旋风了。 按照刚才的商议,这班人应该立即一窝蜂攻上去的,但如今在知道对方确实是黑旋风之 后,倒有好几个人不自觉的连连后退,大胆的也只是留在原地,不敢举步向前。 黑旋风这一突如其来的出现,委实是太令他们惊诧了! 他们这许多人,人人都够得上是个“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武学行家,但竟然谁也不 知黑旋风几时来到,直到他出声狂啸,方才发现,当真说得是不用交手,黑旋风已是“先声 夺人”! 独狐雄呼延豹二人是受了金国御林军统领之命,非把黑旋风“缉拿归案”不可的,惊定 这之后,心里想道:“这人年纪轻轻,未必就有什么真才实学,说不定只是凭着他这手超卓 的轻功吓唬人。” 心念未已,只听得黑旋风又在说道:“我和各位都结有或轻或重的梁子,今日约会,实 是想和各位做一了断。不过因为各位的情形不同,我也不想一视同仁,须分皂白,是以文斗 动口,武斗动拳,悉尊君意;独斗群殴,或是点到即止,或是生死不论,亦都可以各自明 言!” 独狐雄和呼延豹打了一个眼色,一左一右,倏的就扑上去,喝道:“你是朝廷钦犯,废 话少说,领死吧!” 黑旋风笑道:“好,那么你们两个是死生不论的了!” 就在他的大笑声中,石元悄悄的从茅草丛中钻出来,一把“夺命神砂”向他洒去! 原来石元老好巨滑,想趁黑旋风要在正面提防两个高手之际,突施偷击,希望一击成 功! 黑旋风正在目不转睛的盯着独狐雄呼延豹两人,果然好像没有留意。 石元正自欢喜,忽见黑旋风把手一招,掌心如同有着吸力一般,“夺命神砂”本来是从 四方八面向他洒来的,他这么轻轻的一招手,漫空洒来的毒砂竟然都落入他的手中。 黑旋风冷笑道:“区区毒砂,岂能奈我何哉!来而不往非礼也,原物奉还!” 话犹未了,只见他把手一扬,那把“夺命神砂”果然反洒回来。石元发的时候嫌其少, 此时却嫌这把毒砂太多了。四面八方打来,要躲也躲不开了。 石元连忙运掌成风,想把毒砂荡开,但他的劈空掌力却比不过黑旋风,转眼间毒砂已经 打到身上,石元只好闭上了眼睛。只觉脸上火辣辣的作痛,旁人已是看的分明,许多毒砂子 嵌在他的面上,顿时间将他变成了个大麻子了!” 变了麻子不紧要,紧要的是“夺命神砂”乃是极为歹毒的暗器,沾上一点,就会在三日 之内,全身溃烂而亡的。石元中了这么多夺命神砂,纵然自己有解药,也是必须火速救治才 行。而且也未必能够全愈,侥幸得回一条性命,只怕也是要残废的 石元把手一摸,脸上鲜血淋漓,越发觉得疼痛难堪,魂飞天外!嘶声叫道:“黑旋风, 你好狠,你,你干脆把我杀了吧!” 话虽如此,他毕竟还是要顾住自己的一条性命的,就在嘶叫声中,也顾不得受荆棘所 伤,尖利的石笋所刺了,和衣就滚下去,只盼能躲得远远的,避开了黑旋风,才好用解药敷 伤。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我还不想杀你呢,你怕什么?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人之身而已,岂有他哉?” 石元已经滚下山坡,黑旋风又再提高声音说道:“我不想杀际,不过却想借你的口回去 传话。你听着了!回去告诉你的大哥,必须约束子弟,并从此革面洗心。若然还再胡作非 为,石家庄的人除非不在外面走,否则我见一个杀一个!决不轻饶!” 独狐雄呼延豹本来正在向黑旋风扑去的,突然看见石元害人不成反害自己,伤的如此之 惨,不由得都是大吃一惊,顿然间好像着了定身法似的,呆住了! 他们不扑过去,黑旋风却跳了下来,哈哈一笑,说道:“该论到你们了,你们是奉了金 虏之命来拿我的,是不是?好,我自己投案来啦!有本领的你就将我捉去吧!” 独狐雄毕竟是一等一的高手,虽惊不乱,趁着黑旋风脚未沾地,立即便是一掌向他打 去!呼延豹一呆之后,也是立即跟着动手,挥动钢鞭,打他尚未沾地的双足。 黑旋风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俯冲而下,踢开了呼延豹的钢鞭,“蓬”的一声,与独 狐雄交了一掌。 独狐雄掌心如触寒冰,大惊之下,急退三步,连忙叫道:“大伙儿并肩子上呀!” 杨大熊这傻小子道:“对,打虎容易纵虎难,趁着人多,拼不过他也要一拼,否则咱们 各自走散之后,只怕就要一个个给老虎吞了!”众人之中,他的本领最弱,倒是他第一个向 前。 黑龙禅师提起碗口粗禅杖跟着上去,叫道:“江湖上义气为先,谁人畏缩不前就是兔 子!” 他口中说的响,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不过一来他见独狐雄与黑旋风拼了一掌,似乎并 未受伤,放心了些。独狐雄是关外顶儿尖儿的高手,黑龙禅师早想巴结他了,心想:“此时 若不尽力,如何巴结的上?独狐雄有雷神掌的功夫,加上一个大内高手呼延豹这两个人大概 也可以对付得了黑旋风了,何况还有孟青河、胡轩等许多高手在后头呢!二来他也打走了主 意,只是虚张声势,见机而为,若然可操胜算,那就真打;若是眼见情势不妙,那就只是在 旁边摇旗呐喊一阵,拿前面的杨大熊当作盾牌,趁机会开溜了。 胡轩见师侄已经第一个上去,他身为师叔,自是不能不硬着头皮跟上。玄经道人慢条斯 理的缓步而上,胡轩回头叫道:“喂,玄经道长,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玄经道人淡淡说 道:“你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谁是英雄,谁是狗熊,等会儿便知,何须你来催!” 孟青河也抱着见机而作的主意,不过他的“见机而作”却与黑龙禅师不同,他倒是有七 八分想与黑旋风和解的。 就在这瞬息之间,众人尚衣你推我让,未曾合围之际,形势又已有了变化。 只听得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独狐雄;你的雷神掌练的不错,可惜火候还差了这么 老大一截!” 话犹未了,只见独狐雄大吼一声,倒跃三丈开外,口喷鲜血,原来他已着了黑旋风的一 掌,伤了七经八脉。 黑旋风冷冷说道:“一掌打不死你,算他侥幸,你去吧!下次可别让我碰见你!”独狐 雄如奉纶音,和刚才的那个石二庄主一样,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把头一抱,就和身滚下山 坡去了! 呼延豹可没他这么好运道,给黑旋风擘手夺过钢鞭,大喝一声,捉小鸡一样的将他提了 起来,一个旋风急舞,便抛出去。呼延豹爬了起来,只觉肩头如受刀割,原来他的琵琶骨已 给黑旋风用重手法捏碎了! 琵琶骨给人捏碎,不但身体残废,武功也都废了。呼延豹析了一珠树枝,当作拐杖,一 步一拐的下山,黑旋风冷冷说道:“这就是鹰爪的下场,你们看见了没有?”却也不去追 他。 黑龙禅师躲在杨大熊背后,叫道:“并肩子上呀!”口中叫嚷,脚步已在斜移,只要情 势稍有不妙,就找机会溜走。 杨大熊看见呼延豹给废了武功,不由得心惊胆战,但还是握紧拳头,一招“黑虎偷心” 猛打下去,叫道:“打不过你也要打,我可不能给人叫我狗熊!” 这一招“黑虎偷心”连黑旋风的衣角也没沾着。杨大熊打了个空,只觉身子一轻,已是 给黑旋风踢个正着!登时便似腾云驾雾一般,抛出了数丈开外。 杨大熊身子腾空,吓得魂飞天外,下面是尖利的石笋,只道这一摔撞在石上,非得脑浆 涂地不可。不料却似给人轻轻提起,却又轻轻放下一般,双脚落地,刚好踏在石笋旁边的一 块平台上,毫发无伤。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你已经打过了,不算是狗熊啦。去吧!”笑声中一抓向黑龙 惮师抓去。 黑龙禅师失了“盾牌”,硬起头皮舞动碗口粗大的禅杖防身。 黑旋风冷笑道:“你这野和尚也敢跑进关内闹事!”轻轻一拨,使出“四两拨千斤”的 巧劲,把杖头一带,黑龙禅师已是立足不稳,跌了一个仰八叉,那根碗口般粗大的禅杖亦已 给他夺去。 黑旋风提起禅杖,说道:“佛门弟子的禅杖是用来护法的,你这厮不守清规,为非作 歹,要这禅杖何用?”话声未了,那根禅杖已是从他手中飞出来,只听得一声巨响,震耳欲 聋,那根禅杖已是插在对面山峰的峭壁上,丈多长的禅杖只露出短短一截,兀自颤动不休, 火星迸飞,石屑纷飞如雨。 黑龙禅师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我并不是想来和你老人家作对的,石元一定要迫 我来,我、我是无可奈何陪伴他来。你老人家刚才想必瞧见,我、我可并没有抢着出手。” 黑旋风道:“休要罗嗦,你成心和我作对也好,不是成心和我作对也好,只要你以后真 正皈依佛门,恪遵戒律,也就是啦。你去吧。我可还有事呢,谁听你的废话!” 胡轩看见黑旋风到了他的面前,心头大震,硬着头皮叫道:“黑旋风,别人怕你,我、 我……”他明知躲不过了,是以想用说话激孟青河等人快来帮忙。口说不怕,说出的话已是 抖不成声。 黑旋风道:“谁要你害怕啊,不过我看你的胆子也未必真的这样大吧?” 胡轩情知躲避不了,心里想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只要能够勉强招架个十招 八招,以孟老镖头和玄经道长他们的身份,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他是早就有了准备的, 趁着黑旋风说话的当儿,突然一掌劈出。 胡轩练有毒砂掌的功夫,掌心还藏着一枚三寸多长的毒锥,锥头是用七种剧毒的药物淬 练过的,端的足以见血封喉,是极为歹毒的暗器。他这一手乃是“双重暗算”的手段,这种 歹毒的暗器,倘若是用寻常发暗器的手法从手中飞出,以黑旋风这样高明的本领,决计伤他 不了。但藏在掌心,假装和他对掌,黑旋风一个疏神,就会着了他的道儿。纵然毒砂掌伤害 不了黑旋风,只要暗藏的毒锥能够刺破他的皮肤,也就可以结果他了。 岂知算盘虽然打得如意,结果却是完全出他意外。黑旋风明明站在他的面前,他一掌打 去,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是人影不见,黑旋风陡地一声大喝,吓得他跳了起来,只听得 “当啷”一声,那枚本来是紧扣在他双指缝问的毒锥跌了下来。 黑旋风喝道:“那里跑?”说时迟,那时快,已是一把抓着胡轩,胡轩叫道:“大侠, 饶、饶命!”语不成声。黑旋风冷冷说道:“崆峒三煞之中数你最坏,看在你大师兄近年知 所悔改的份上,死罪便饶你了,但这双毒掌却是非废掉你不行!”“咔嚓”声响,胡轩双腕 给他拗折!黑旋风跟着一脚将他踢开。 胡轩好像皮球般给他踢上半空,说也真巧,落在地上,恰好是在他的师侄杨大熊的旁 边。不过他可没有杨大熊的“幸运”,这一跤可是摔得极重。双腕拗折,痛澈心脾,加上这 重重的一摔,顿时晕了过去。 杨大熊这傻小子还未知道他的师叔伤得这样重,知道师叔比他的武功高明得多,既然都 是给黑旋风一脚踢到这儿,自己都未受伤,想必师叔是不会受伤的了。那知连连摇他,他竟 动月月用材林五一这才慌了。 黑旋风道:“你打他两记耳光,他就醒了。”杨大熊道:“打师叔怎么可以?”黑旋风 道:“除了这个法子,你就救他不了。”杨大熊道:“有这样一个怪事,你不是骗我的 吧?”黑旋风道:“信不信由你。” 杨大熊心想:“我若不救师叔,师父一定会怪责我的。说不得只好打他耳光。”僻僻啪 啪的打了师叔两巴掌,胡轩果然醒了过来。杨大熊道:“对不住师叔,是黑旋风叫我用这个 法子救你的,这个法子还当真灵验呢!” 胡轩又羞又恼,忍着疼痛嘶声道:“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快背我下山。”他双腕拗 折,幸而尚未和手臂分家,心里想道:“大师兄有一株千年续断,驳好筋骨,说不定还可免 于残废,重练武功。” 方震是和杨大熊一同来的,见杨大熊走了,他也想走。但碍着有总镖头在旁,要走却又 不敢。 黑旋风一个转身,到了他的面前,问道:“方镖头,你是没法交待康节度使那件公事, 这才来的,是吧?” 方震吓得说不出话来,孟青河道:“不错,请你见谅。这支镖小局实在是赔不起。” 黑旋风道:“失敬,失敬,这位敢情是孟老镖头?” 孟青河道:“不瞧小老儿只是在江湖混饭吃,还求你高抬贵手。莫要小老儿赔了老 命。”毕竟是老江湖的口吻,说出话来,倒也是不亢不卑,未失身份。意思是说,黑旋风倘 若不肯“高抬贵手”的话,他也只好拼掉这条老命了。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冲着孟老镖头的面子,自是有话好说。不过我这里的事情未 了,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说话的当儿,一个转身,又已到了号称江湖上第一,点穴高手的判官笔连浩明面前,忽 地咦了一声,说道:“是谁削了你的耳朵?” 连浩明听不见他的说话,却也猜得到他说的是什么,不由得心灰意冷,想道:“我纵横 黑道十牢,今日一再受辱,还是死了的好!”当下把心一横,判宫笔便向黑旋风戳去。 黑旋风道:“好,听说你是江湖第一点穴高手,耳朵虽然给人削了,点穴的功夫是还未 削掉的,我倒要见识,见识!” 连浩明拼了一死,双笔使得虎虎风生,倒是十分勇猛。黑旋风并指如戟,当作判官笔 用,使的也是点穴手法。过了十数招,黑旋风道:“你这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也算得是江湖 罕见了,但第一点穴高手的称号却似乎稍嫌夸大。我的点穴功夫是江湖上未入流的,让你瞧 瞧吧。”他明知连浩明不会听见他的说话,这番话自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 话犹未了,只见连浩明登时好似泥塑木雕的人儿,判官笔还拿在手中作势向前戳出,但 身子却不会动了。黑旋风点了他的穴道,这才说道:“你只该受伤一次,那人削掉你的耳 朵,倒是便宜了你。” 众人连他是怎样给黑旋风点着穴道也看不清楚,这霎那间,不由得也都变成了泥塑木雕 了。 黑旋风道:“还有那位朋友与小可结有梁子的要来了结?” 忽觉微风飒然,一口明晃晃的利剑斜刺插来,指到了黑旋风的咽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 道:“没有梁子,贫道只是领教你的几招剑法。”这个人正是以十三路混元剑法名震武林的 玄经道长。 这一剑来得突兀之极,凌厉非常,倏然间就指到了黑旋风的咽喉,只要再伸出一寸,剑 尖就可以穿喉而过!旁观诸人初时知道玄经道人乃是实行偷袭,无不大吃一惊,为黑旋风捏 把冷汗。但黑旋风却是目不稍瞬,面不变色,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一把利剑已经指到他的咽喉 一样。原来黑旋风一见玄经道人出招,早就知道这一剑的来势如何了,他算准这一剑只是虚 招并非实招之后,心里想道:“你想吓我,且待我也吓一吓你。”是以但然置之。当然假如 玄经道人临时改变主意,要把虚招改为实招的话,他也还是有力、法应付的。 玄经道人果然如他所料,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这种功力不料 竟于今日得见,这黑旋风当真是名不虚传的了!” 黑旋风这才哈哈一笑,说道:“这一剑是沉雄迅猛与轻灵翔动兼而有之,来的敢情是归 元寺的玄经道长么?” 玄经道人不过才出了一招,便给他看破来历,心里更是不由得暗暗佩服,说道:“不 敢。多承谬赞,贫道实是汗颜,还望不吝指教。” 黑旋风道:“道长不用客气,小可素闻归元寺的十三路混元剑法剑剑精绝,今日有幸相 逢,也是正想向道长请教。”说至此处,忽地伸手折下一株不过像小指头粗大的树枝,接着 说道:“道长远来是客,小可不敢无礼,动用刀剑,就用这株树枝领教道长几招,大家点到 即止如何?” 玄经道人已知黑旋风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只盼在剑法上能够胜他少许,不料他竟然以树 枝代剑,这可就不由得玄经道人大感踌躇了。假如自己也用树枝的话,功力不逮,那是必败 无疑。但用真剑与他的树枝对敌,却又未兔有失身份。 黑旋风道:“武林同道,彼此印证、切磋,那也是常有之事。反正是点到即止,问须计 较短长?主不僭客,请道长赐招!” 若是换了另一个人,玄经道人定要骂他狂妄不可,但如今要用树枝和他比剑的是黑旋 风,而黑旋风的出神入化的武功,又是他刚才亲眼见过的,是以他非但不敢生气,反而有些 怯意了,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我只是想见他的剑法,他若是真的强过我,失了面子,那又 有什么打紧?”于是说道:“好,贫道献拙了!”挽了一朵剑花,便刺过去。 黑旋风赞了一个“好”字,树枝轻轻一拂,避过剑锋,在剑脊上轻轻一带,玄经道人的 长剑已是给他引过一边。 玄经道人面上一红,说道:“不必客气,还请阁下赐招!”手腕一翩,身形疾进,踏的 是“登山跨虎”的步法,使的是“探驴取球”的绝招,剑势凌厉之极,要迫黑旋风非还招不 可。 原来黑旋风刚才这树枝的轻轻一拂,使的是上乘武学中的“粘”字劲,与“四两拨千 斤”的“卸”字诀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却还只是内功的运用,而非剑法,故此还未算得 真个出招。 黑旋风心里想道:“不在剑法上胜他,这道人还是不会心服?”他也想看看混元剑法究 竟是如何精妙,当下说道:“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树枝一抖,依样画葫芦的向对方的咽 喉刺去!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他手上用的虽是一很树枝,但枝带劲风,显然是用上了内家真 力,倘能给他刺着,咽喉只怕也得洞穿。玄经填人不敢攻敌,只好回剑防守。他正在猛攻之 际,突然转攻为守,本是极难之事,但他的剑法亦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虽然稍感狼狈,还 是把黑旋风这招解了。 黑旋风道:“攻守兼顾,混元剑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口中说话,树枝挥舞,已是着着 抢攻,一口气攻了十六八招之多! 玄经道人初时本来以为功力虽不如他,在剑法上大概还是可以略略占先的,此时方始知 道黑旋风不但是内功掌法高明超卓而已,即在剑法上的造诣,也是只有在他之上,决不在他 之下。 玄经道人使出浑身解数,接连退了八步,这才逐渐解了黑旋风的先手,变成各有攻守的 相持局面。 双方使出了上乘剑法,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若猛虎扑地。 这一场比剑,把众人看得眼花缭乱,人人都是屏息以观,动也不敢一动。只听得运剑之际飒 飒的风声。和树叶落下的籁籁声响! 过了约半支香的时刻,黑旋风“剑”法一变,那根树枝宛若灵蛇吐信一般,忽前忽后忽 左忽右,当真是变化莫测,难以捉摸。玄经道人的每一招剑法,都好似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先发制人,玄经道人只有招架的份儿,原来黑旋风是有心让他把十三路混元剑法使全了的, 他在看过了玄经道人的全副剑法之后,登时融会贯通,在对方出第一招的时候,就知道跟着 来的第二招是什么了。如此一来,玄经道人焉能还是他的对手? 玄经道人想要削断对方的树枝,由于给对方制了先机,每一招都是攻他之所必救,总是 不能如愿。玄经道人裹地想道:“剑法我是比不过他的了,但好在他是说过点到即止的,我 拼着受点伤,只要能够削断他的树枝,也可以算作是打成平手了。”主意打定,卖了一个破 绽,待黑旋风的树枝点来,陡地横剑一封,剑光倏合,只道这一下定能遂了心愿,最多手臂 受点轻伤。 不料算盘虽然打得如意,却是不能如他所愿。就在这瞬息之间,玄经道人只觉虎口一 麻,就像脉门给蚂蚁咬了一口似的,长剑把握不牢,当哪坠地! 黑旋风那根树枝折下来的时候,是带着几片树叶的,此时黑旋风跳出了圈子,只见那根 树枝还是像刚折下来的时候一佯,树皮都没半点伤痕,只是枝头上的树叶落了两片。 黑旋风扔下树枝,哈哈笑道:“好剑法,好剑法!换了别人,决不能削掉我枝上的树 叶。咱们各胜一招,就算是打个平手吧,不用再比了。” 玄经道人满面通红,说道:“多谢阁下手下留情,贫道是输得心服口服了!”原来刚才 那根树枝在他虎口轻轻一点,倘若多加两分劲力的话,他的少阳经脉便要受伤,亦即是一条 手臂便要变成残废,终生不能用右手使剑了。 盂青河说道:“这场比敛当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黑大侠的剑法固然是神出鬼没,玄经 道长的剑法亦是我辈所望尘莫及。换了是我,只怕兰招也不能抵挡。”他是个善于辞令的者 江湖,说出话来,甚为得体。固然是顾全了玄经道人的面子,却也是他的由衷之言。 玄经道人道:“孟老镖头,你别给贫道脸上贴金了。说老实话,我这次伴你们到这虎头 岩上,虽说是出于石庄主的邀请,但我的本意却只是想藉此机会,见识见识黑大侠的超凡人 圣的武功的。你当我是当真愿意助纣为虐吗?如今心愿得偿,黑大侠倘能见谅的话,贫道告 退了。” 黑旋风笑道:“道长的来意,刚才一动手的时候,我就早已明白了。我怎能误会道长? 若蒙不弃,咱们交个朋友如何?”说罢,伸手与玄经道人一握,请他留下。 此时就只剩下孟青河的镖局事情还未解决了。孟青河忐忑不安,站在一旁看黑旋风的脸 色: 黑旋风道:“我并不想和贵镖局为难,但康元弼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我却是不能让他安 享!” 孟青河心头一沉,苦笑说道:“可是康元弼却要向我们的镖局追讨呢!” 黑旋风哈哈笑道:“孟老镖头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已替你办妥,包保官府不会再向贵 镖局追讨啦!” 孟青河又惊叉喜,又是有几分不敢相信,说道:“康节度使派有家人在蓟州府坐催,这 件案子怎的会轻易了结?不是老朽不敢相信,还望阁下明白见告。”孟青河保的这支镖是在 蓟州失事的,故而由蓟州的衙门承办。 黑旋风笑道:“我给一件东西你看,你就可以放心了。”说罢掏出一封文书,孟青河接 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盖有康元弼的“节度府”印信,(唐元弼虽已辞官,但按照当时的官场 俗例,他还可以保有官衔的。)原来是康元弼给蓟州府一封“咨文”咨文内说,他的失物已 经得虎威镖局从贼人手中夺了回来,是叫蓟州府“销案”的。 孟青河大喜过望,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黑旋风笑道:“是我叫康元弼这样做的。我怕你不放心,这封咨文也是我特地从蓟州府 的衙门偷出来给你看的,案子已经销了,“咨文”早已“归档”,不过我还是要将它送回去 的。你现在看过了,这印信没假吧?你可以还给我。” 玄经道人笑道:“孟老镖头,如此一来,你的镖局非但不用关门,还可以领功了呢!” 孟青河欢喜得嘴巴笑不合拢,把那封文书还给黑旋风,说道:“康元弼搜刮来的民脂民 膏,失掉之后,气得他几天吃不下饭,好像死了父母也没有这样伤心。想不到他竟然会乖乖 的听你的话,如此轻易的就把这件案子一笔勾销了。” 黑旋风笑道:“他才不会(乖乖)的听话呢,他是不敢不从!说来我也要多谢你,你肯 离开康寡来赴我的约会,哦才有可乘之机,” 原来黑旋风在孟膏河胡轩等人离开康家之后,偷入康元弼的卧室,割掉了他的头发,将 一封拟好的“咨文”用匕首插在他的枕头,要他照着写的。 孟青河得知原委,又是欢喜,又是感激,又是羞惭。心里想道:“想不到黑旋风这样的 够朋友,了结了这件大案,比我希望的还要美满。”他当然明白,黑旋风刚才说的凡句话是 顾着他的面子的。康元弼的家中戒备森严,像他这样本领的高手也有好几个。黑旋风偷入康 家,来去自如,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在康家,才有“可乘之机”的。 玄经道人笑道:”孟老镖头,从今之后,你接买卖也可得选择主儿了,别要只是顾着做 生意啊!” 孟青河道:“这个何劳你说,从今之后,我是宁可镖局关门,决不会替贪官保镖的 了!” 此时只剩下一个连浩明尚未发放。连浩明给黑旋风用独门手法点了穴道,呆若泥塑木 雕。他耳朵听不见,眼睛是看得见的。眼看着同来诸人,一个个的走了,有的是黑旋风放走 的,有的人是受了伤逃走的,但纵然是受伤而逃的,那条性命也总算是保住了。只有他一个 人仍是“命运”未卜,不由忐忑不安。藏之中而形于外,嘴巴虽然喊不出来,那对骨碌碌转 动的眼珠,已是把他心中的恐惧表露无遗。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这厮惯用点穴作弄对手,如今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来也是够他受了。” 玄经道人说道:“连浩明在黑道上的名声虽不大好,但似乎也还不能算是罪大恶极。他 的耳朵已经给人削掉,亦算是受到惩戒了,黑大侠就饶了他吧。” 黑旋风道:“道长说得不错,论他的罪是不该死的。但他纵容徒弟,做的恶事却是难以 胜计。” 玄经道人道:“他那个大弟子亦已给人挖掉眼珠了。” 黑旋风道:“我正想请问两位,那个人是谁?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孟青河道,“是个白衣少女。她挖掉了连浩明的大弟子的眼珠,似乎只是为了私怨。但 却并没有留下什么话。”当下将那个白衣少女惩戒连浩明师徒的情形,与及她所曾说过的 话,想得起来的,都对黑旋风说了。 黑旋风沉吟半晌,说道:“他那个大徒弟作恶多端,只是挖掉了他的眼珠,倒是便宜他 了。但连洽明给削掉耳朵,却还算是处罚适宜。看在道长替他求情的份上,我就放他走 吧。”说到一个走字,双指一弹,一枚铜钱飞去,恰好打着连浩明身上的相应穴道,登时替 他把被封的穴道解了。 连浩明拾起了判官笔,看了一看,忽地长叹一声,说道: “我再练十年,也斗不过你,这对判官笔,我还要来何用?从今之后,只当江朋之上, 没有我连浩明这个人吧!”说罢,把那对判官笔抛下谷底! 黑旋风点了点头,说道:“好,想不到你倒还有点骨气。从今之后金盆洗手,说不定你 倒可以因祸得福呢!” 孟青河与师侄方震再次向黑旋风道谢之后,便与玄经道人一同走了。 虎头岩上,一场恶斗过后,重归于寂静。只剩下黑旋风一人披襟迎风,心中快意之极。 但在他一阵大笑过后,却又低下头来,若有所思了。他想的是什么呢? 他想起了两件往事。 有一次他要去取一个恶霸的首级,这个恶霸也是个武林败类,本领不弱,家中又养有许 多护院,戒备森严,自是不在话下。 事先他已做了许多准备功夫,和这恶霸朝过相,记牢他的声音面貌;到他家中窥探过几 次,知道他每晚在不同的姬妾房中住宿,但每逢初一十五,却是在静室独宿。 他打探得清楚之后,自忖万无一失,这才下手。想不到还是几乎出错。 这晚是月黑风高的初一晚上,他摸到这间静室,挑开帐子,正要一剑斩下那个恶霸的脑 袋。忽地从窗外飞来二颗石子,刚好打着他的剑尖,当的一声,将床上睡的那个人惊醒了! 那个人陡然发现一个黑影在他床前,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黑旋风的长剑给石子一撞,剑锋不过稍歪,还是可以削掉那人的脑袋的。但听得这声尖 叫,胞却是不由得蓦地一呆,下不了手了! 原来在床上睡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个恶霸,只不过是相貌和他有几分相似的替身。 幸亏黑旋风听出不是这个恶霸的声音,这个替身才不至无辜送了性命。 就在此时,忽听得人声鼎沸,从另一个方向传来。“有刺客,有刺客”“不好了,不好 了!庄主的脑袋不见啦!” 在嘈嘈杂杂的惊叫声中,黑旋风还隐约听得一个似是少女的清脆笑声,在屋顶上掠过, 转瞬间已是去得远了。 黑旋风连忙追出去,只见在最高的一座建筑物“更楼”的屋顶上挂着一颗首级,这晚虽 然没有月光,但从下面映上来的火把光中,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的确确是那个恶霸的首 级。 黑旋风对于自己的轻功一向是极为自负的,但这晚他追踪那个少女,却竟是连她的影子 都没见着。 第二件事更加惊险,这次他是到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亲王府中偷窃金国侵宋的军 事计划。 完颜长之是金国数一数二的高手,黑旋风良忖也未必能够胜得过他,何况亲王府中还有 许多一等一的高手。 王府的“下人”中,有一个丐帮的弟子做“卧底”的,黑旋风得他帮忙,那晚好不容易 偷到了这份军事计划,刚刚到手,就给人发现。 幸而那人不是黑旋风的对手,不过数招,便给黑旋风杀了。但在他被杀之前,却已发出 了呼喊!眼看王府中的卫士就要纷纷来到,黑旋风的本领再强,也是闯不出去的了!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回 云中燕初会黑旋风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回 云中燕初会黑旋风 就在此时,忽见火光冲天,不知是谁,在王府的库房放了把火,那些卫士忙着去救火, 忘了“捉”贼,黑旋风方才得以平安无事逃了出来。 过了几天,黑旋风找着那个在王府卧底的丐帮弟子询问,以为这把火是他放的。 那丐帮弟子说道:“我还以为是你放的呢。我怎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胆量,也没有偷入 库房放火不让人家发觉的本领!” 黑旋风心中一动,“你可曾听得什么声音?” 那丐帮弟子想了一想,说道:“你这样问,我倒想起来了。起火之时,我似乎听得一个 笑声,从库房那边的屋顶掠过。” 黑旋风道:“是不是女子的笑声?” 那丐帮弟子说道:“那时,卫士们正在纷纷叫喊捉贼,我为你捏了一把冷汗,可没仔细 分辨。嗯,那笑声清脆得很,是不大像男子的笑声。” 黑旋风心里明白,又是那个曾经帮他杀了恶霸的少女再次来帮忙他了。 黑旋风想起了这两件往事,不禁站在虎头岩上发呆,“莫非又是她么?” 一阵山风吹过,茅草猎猎作响,黑旋风心中一动,朗声说道:“是那个丫头插手来管我 的闲事?哼,我要惩治的人,何用你来越俎代庖!” 活犹未了,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你在骂谁?”乱草丛中果然跳出一个白衣少 女,晃眼之间,就到了黑旋风的面前来了。 黑旋风笑道:“我不骂你,怎能激你出来?姑娘,你帮了我两次忙,我还未曾好好谢你 呢一这次你可别忙着走了,咱们谈谈。” 那白衣少女忽地一声冷笑,说道:“谁有功夫陪你闲谈?我只和你较量较量!”黑旋风 道:“姑娘的功夫我是佩服得很,不用较量,我认输就是。” 白衣少女道:“不行!你目中无人,我知道你说的是假话!” 黑旋风笑道:“对别人说的或许是假诸!对你说的却是真话。” 白衣少女粉脸生嗔,唰的拨出剑来,喝道:“黑旋风,休要对我油嘴滑舌,看剑!” 黑旋风“啊呀”一声,叫迫:“我说的真话,你当成了油嘴滑舌,太冤枉了!唉,你真 的说动手就动手吗?” 白衣少女怒道:“不是认真动手难道是儿戏吗?哼,你不还招,那只有自讨苦吃了!” 说话之间,接连攻出三个招式,每一招式都是凌厉之极的剑法。黑旋风险险给她刺中! 在这样凌厉的攻势之下,黑旋风已是难以避闪,当下剑眉一轩,说道:“恭敬不如从 命,姑娘既然定要伸量,我也只好献拙了!”说到“献拙”二字,便即解招还招,双掌如封 似闭,划了一道弧形,夹击少女的皓腕。 这一招有个名堂,名叫“三转法轮”,脱胎自少林派的擒拿手法,而又兼有武当派的绵 掌之长,是一招变化十分奥妙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倘若这少女贪攻的话,黑旋风立即可以乘 虚而入,夺了她手中的长剑。 白衣少女暗暗赞了一个“好”字,剑随身转,已是倏的变招,依然采取凌厉的攻势。但 攻中有守,黑旋风想要诱她上当,她可绝不上当! 双方一合即分,稍沾即退,转瞬间斗了三五十招,黑旋风兀是占不到半点便宜。但那少 女以一柄青铜剑斗他一双肉掌,不过堪堪打成平手,心中却是有点不忿,起了务求必胜的念 头了。 黑旋风看出她有点急躁情绪,心里想道:“我本来难以胜她,不过她若要勉强求胜,倒 是给了我以可乘之机了。不过我胜了她也不好,最好是恰恰打成平手。可是要恰恰打成平 手,这就更难了。”不得已而思其次:“不如让她心里明白,知难而退。” 心念未已,那少女已是重取攻势,向他进逼。黑旋风觑准空门,也是倏的欺身逼进。他 和这少女已经斗了三五十招,知道了她武学的造诣。料想她是应该看的出自己这一招的厉害 的,那就非得后退躲闪不可。只要给各己一抢了先手,对方就唯有步步后退的份儿了。 不料这少女“唰”的一剑,突然从黑旋风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 救,黑旋风既然不想与她拼个两败俱伤。这就反而给她逼得后退了。幸而他的武学造诣亦已 到了能发能收的境界,先手虽失,尚未吃亏。 少女这一招果然有点取巧,不过剑法变化的精奇,却的确是黑旋风始料之所不及。黑旋 风不由得暗暗道了一声“惭愧!”想道,“我只道已经摸到了她的路数,谁知仍是莫测高 深。”不由得好奇心起:“这少女的剑法与各家各派都不相同,奇招妙着,竟似层出不穷, 我倒要试试她究竟有多少本领了!” 当下黑旋风认真的使出浑身解数,掌法跟着也是骤然一变,捏着剑诀,以指代剑,与那 少女游斗。这种将掌法、剑法与点穴手法熔于一炉的功夫,乃是黑旋风师门秘传的武林绝 学,自他出道以来,从未曾用过这套功夫对付敌人,这次是第一次使用。 白衣少女道:“对啦,这样打才有点味儿!” 白衣少女剑锋一转,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气如虹,耀眼生辉。黑旋风不为所动,待 她剑尖堪堪刺到之际,忽地肩头一缩,左掌一拿,硬抢她的宝剑,一招之间,蕴藏着三种不 同的手法,比刚才所用的空手入自刃功夫,更为奥妙雄奇! 那料白衣少女这一剑看似刺他肩上的琵琶骨,待他出掌擒拿之际,却突然自偏旁刺出。 黑旋风拿了个空一点穴指法迅即变为剑法,刺她捏着剑诀的左掌掌心“劳宫穴”。他的攻势 虽然受到顿挫,却仍然能够威胁对方。但白衣少女也并不如他所想像的急躁,黑旋风只觉微 风飒然,白衣少女已是从他的身旁掠过!这一招双方都是别出心裁,结果仍是未分胜负。 顿时只见四面八方都是白衣少女的影子,衣袂飘飘、剑花错落,就像有十几口明晃晁的 利剑同时向他刺来一样。当真是静如虎子,动如脱兔。身法的轻灵,剑法的翔动,难以名 状,难以捉摸! 黑旋风不觉也给她激起了好胜的念头,一芦长啸,说道:“好,我再领教姑娘的轻 功!”脚踏五行八卦方位,“转眼之间,变换了十几个方位。白衣少女从四面八方进袭,依 然是难奈他何! 激斗中白衣少女长剑一伸,黑旋风中指弹出,“铮”的一声,恰恰弹着她的剑柄。白衣 少女借这一弹之力,脚尖一点,身子腾空飞起,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以“鹰击长空”之 势,凌空刺下,剑势铺开,黑旋风的身形已是给它笼罩! 黑旋风也当真是不愧这个绰号,身形一个盘旋,旋风似的从白衣少女头顶掠过,比她跃 得更高。双方在空中交叉穿过,居然并没碰上。 双方落在地上,回过头来。白衣少女说道:“你以双掌对付我的长剑,总算是很不错 了。好,现在我已经领教过了你的本领,再见啦!”说话的神气,显得十分得意。 黑旋风听她的口气,好像是已经赢了自己,不觉一怔,忽地觉得胸口似乎有点冷意,低 头一望,只见衣裳的当胸之处,裂开了纵横交叉的“十字缝”不问可知这是给白衣少女的剑 尖划开的了! 黑旋风一怔之后,说道:“姑娘慢走!”白衣少女柳眉一皱,回过头来,说迫:“怎 么,你还不肯认输吗?” 黑旋风说道:“姑娘剑法精妙,远远在我之上,我是甘拜下凤,不过有一件东西,姑娘 你可忘记带走了。” 白衣少女诧道:“什么东西?”只见黑旋风手上捏着一支玉钗,已是向她递来。 这霎那间,白衣少女的面上现出一抹羞红。原来这支玉钗正是她头上所戴的玉钗。 她以为自己胜了一招,却不知刚才在半空中交叉掠过之际,黑旋风却拔掉了她头上的玉 钗。 黑旋风哈哈一笑,说道:“刚才不是姑娘手下留情,我的胸口早已开了窟窿了。说起来 还是你赢了我,我这小小的无礼,姑娘不会见怪吧。” 白衣少女想了一想,不觉也笑了起来,心道:“这倒也有趣,原来他的心思和我一样, 彼此都是手下留情,点到即止。妙又妙在各出绝招,却又大家都没发觉。不过若是当真对敌 的活,我那一剑未必刺得死他,他在我的天灵盖上打一掌,我焉能还有命在!”于是说道: “你不必讨我欢喜,今日你没有输,我也没有赢,咱们算是打了个平手。”话罢,插上玉 钗,转身就走。 黑旋风叫道:“姑娘,怎么你又要走了?” 白衣少女道:“咱们已经比试过了,当然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你还有什么事?” 黑旋风道:“咱们还没有互通姓名呢。我叫——” 白衣少女道:“你不必向我通名,我知道你叫做黑旋风。” 黑旋风笑道:“这是江湖上的朋友给我的绰号。” 正想说出真名,白衣少女却道:“名字不过是个记号,既然大家叫你黑旋风,我跟着叫 也就是了。” 白衣少女不想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倒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黑旋风心里恩道:“不知有 多少人想要知道我的姓名来历,我说给她听,她却不要听!这姑娘的行径倒是古怪!” 白衣少女道:“你没有要问的吧?我走了!” 黑旋风连忙说道:“怎么没有?你可以叫我黑旋风,但我叫你什么?” 白衣少女摇了摇头,说道:“唉,你这个人真麻烦。不过,礼尚往来,你既然走要知道 我的名字,好,就让你知道。”说罢,把衣角一翻,只见上面绣有一只燕子,在云中飞翔。 黑旋风瞿然一省,失声叫道:“你就是云中燕?” 白衣少女道:“不错。但这也只是我的绰号。” 黑旋风最初听得“云中燕”这个“名字”,是从丐帮的帮主陆昆仑那儿听来的。但陆昆 仑却也不知这个“云中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原来这个“云中燕”也是最近两年,方始在江湖上出现的人物。 像黑旋风一样,江湖中人,谁也没有见过她的庐山真面。 但她的行径却又和黑旋风不尽相同,甚至还有相反的地方。 第一,黑旋风与金国朝廷作对杀恶霸也杀贪官,杀金国的贪官更多。 云中燕杀恶霸,但却没听说他杀过金国的官儿。 第二,云中燕偷过武当、青城、嵩阳三大门派的剑谱。这三大门派都是中原武林的名门 正派,即使是开玩笑,侠义道中人物也决不会开到这三大门派的掌门头上的。黑旋风当然更 是不会做这种事了。 这三大门派在失掉了剑谱之后,发现壁上画有一双燕子。 给她杀掉的恶霸的家里,每次事情过后,也都发现有燕子的“际记”。 也就是说她做“案”之后,例必画有一只燕子,和黑旋风现在所见的绣在她的衣角上的 在云中飞翔的燕子一样。 第三,黑旋风还有正派中的人物知道他,虽然只是有限的几个人,但总不至于没人知 道。 可是正派中的人物,却都不知道云中燕是谁。交游最广的丐帮帮主陆昆仑,曾经到处打 听,也没得到任何线索可以追查她的来历。是以当陆昆仑和黑旋风提起“云中燕”时,根本 就不知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还要拜托黑旋风帮忙他打探。 总而言之,这个“云中燕”做过“坏事”也做过好事。由于她每次做案,都在墙上画有 一只燕子,是以正邪中人,都叫她做“云中燕”。 不过“云中燕”所做的坏事,也只不过是偷正派的剑谱而已,除此之外,却没听说她有 过什么恶行。 但也因为她做过这种事情,而又从未杀过金国的官儿,因此黑旋风虽然知道江湖上有这 么一号人物,却从未把“云中燕”引为同道。也正是因此,他虽然两次得到“云中燕”的帮 忙,却未猜想到是“云中燕”! 如今这个神秘的人物站在他的面前,承认了是“云中燕”之后,黑旋风不由得大为惊诧 了, “这个云中燕是何等样人呢?唉!真不知她是正是邪?”黑旋风心想。 除了她是正邪难辨之外,黑旋风还有一样感到难以置信的事情。这就是她怎能偷武当派 的剑谱? 疑念方起,云中燕却又要走了!黑旋风连忙说道:“姑娘,我还想请教一件事情!” 云中燕道:“有话爽快的说,我最讨厌别人罗嗦!” 黑旋风道:“是。那就请恕我直言问你,武当青城嵩阳三派的剑谱是不是你偷去的?” 云中燕柳眉一扬,说道:“是又怎样?” 黑旋风道:“没怎么样,我只不过有点好奇罢了。” 云中燕道:“我还以为你是受了他们之托,要来向我讨还剑谱呢。” 黑旋风笑道:“青城嵩阳暂且不说,只是武当门下,本领胜过我的就不知多少,何须用 到我这无名小卒?何况我也没有这个胆量。” 云中燕噗嗤一笑,说道:“你倒很会说话,明星是捧我,暗里是贬我!” 黑旋风道:“我对姑娘佩服得很,那有这样心思?” 云中燕哼了一声,说道:“你我打成平手,你说武当门下的弟子都能胜你,那不是贬了 我吗?嘿嘿,武当门下纵然高手如云,也不见得奈何得我。” 黑旋风道:“你的剑法比他们高,偷了他们的剑谱要来何用?” 云中燕道:“我欢喜就偷来玩玩,你管得着?”黑旋风心里想到:“那有将这种事当儿 戏的?”明知她不肯说真话,但却也不便再问下去了。 云中燕又是噗嗤一笑,说道:“你不相信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的。对不住, 我不能满足你的好奇心,少陪了!” 黑旋风道:“是呀,我怎敢小瞧姑娘?” 云中燕道:“你别以为我偷了他们的剑谱,就是想偷学他们的剑法。” 黑旋风道:“这个不用姑娘解释,我也明白。刚才冰所施展的剑法,每一招都是别出心 裁,没有和他们的剑法相同。嗯,不是我夸赞你,武当的剑法固然神妙,却又那里比得上 你!” 云中燕明知他是送给自己高帽,但奉承的说话听在心里,也是颇为舒服,笑道:“我不 要听你的油腔滑调,但我却要问你,你好奇什么?” 其实黑旋风的好奇还不仅是要想知道云中燕何以偷了这三大剑法的剑谱,而是奇怪云中 燕何以能够予取予携,偷了这三派的剑谱? 黑旋风暗自想道:“以她的本领而论,或者勉强可以和青城、嵩阳两派打成平手,武当 派的掌门金光道长,她是决计打不过的。莫说武当掌门,就是武当四大弟子;也不见得就会 输给她。”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四回 兵书的秘密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四回 兵书的秘密 试想一派的剑谱,关系何等重要?武当派即算如何托大,剑谱不是由掌门金光道长保管 也该由四大弟子看守,云中燕轻功再好,也决不能独自偷了去的,难道还有本领更强的人做 她的帮手?黑旋风心想。 正自疑心难释,耳边已经听得云中燕说出“少陪啦!”这三个字了。 黑旋风心中一动,叫道:“姑娘且慢!” 云中燕笑道:“唉,算我怕了你啦,你这个人怎么老是纠缠不清?” 黑旋风笑道:“不是我和姑娘罗嗦,有个故事,或者你会高兴听听。” 云中燕道:“我那有功夫听你讲什么故事?” 黑旋风道:“听了这个故事,句能对你很有好处。” 云中燕不觉也给她引起了好奇之心,说道:“有什么好处,你先说说!” 黑旋风道:“你喜欢偷剑谱来玩,那么如果有一样东西比武当剑谱更宝贵难得,你想不 想找来看看?” 云中燕道:“是什么?” 黑旋风道:“是一部兵法。剑法不过是十人敌、百人敌、这部兵法则是万人敌,你说是 不是宝贵得多?” 云中燕噗嗤一笑,说道:“我又不做将军元帅,兵法要来何用?” 黑旋风道:“三大门派的剑谱,你偷了来不也是没用吗?世上难得的东西,到了自己的 手里,总是有趣味的,你说是不是?” 云中燕给他说得不禁又笑了起来,说道:“你这人倒很有意思。原来你是想找我帮手偷 东西,却想出了这样一片歪理来打动我。嘿这倒对了我的脾性,你说正经的大道理可能我会 厌烦,这样的歪理我却听得进去。但不知这部兵法是在何人手里,想必是个很扎手的人物 了。否则你不会要我帮忙去偷。” 黑旋风道:“不是偷,是找。不过要找到这部兵法恐怕比偷更难。” 云中燕道:“越难越有趣。好,我现在倒是给你说动了心,决意帮你找了。这部兵法藏 在那里?” 黑旋风笑道:“你猜我为什么要把和那些人的约会定在虎头岩上?” 云中燕恍然大悟,说道:“敢情就是藏在这虎头岩上?和那些人的约会不过是陪衬的, 省得你多走一遭。” 黑旋风道:“也不一定就是在虎头岩上,不过总是在梁山之中。” 云中燕道:“是谁人著的兵法?” 黑旋风道:“你要知道,那就听我说这个故事吧。” 云中燕道:“你说吧。” 黑旋风道:“你可知道梁山泊的故事?” 其时距离梁山泊起义未到百年,梁山好汉的故事可说是妇孺皆知。云中燕冷笑道:“梁 山一百零八条好汉在此聚义,替天行道、干得轰轰烈烈,谁个不知?那个不晓?你我是未出 过闺门的女子吗?未出过闺门的女子也会知道!” 黑旋风道:“着呀,他门一百零八条既然干得那样轰轰烈烈,后来却又何以烟消云散了 呢?” 云中燕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给官军袭灭的了。扫平梁山的是北宋大将张叔夜,对 么?” 黑旋风道:“梁山泊的覆败,不是败给官军,也不是败在张叔夜之手。” 云中燕诧道:“这个说法我倒没有听过,那么你说,这又是为了什么?” 黑旋风道:“是由于宋江的一念之差!” 云中燕道:“如何一念之差?” 黑旋风道:“张叔夜带兵来打梁山,用诱敌之计,擒了梁山泊坐第二把交椅的玉麒麟卢 俊义。这卢俊义本是个家财万贯的富豪,舍不得死,在受刑之下,就投降了。张叔夜再把卢 俊义作为人质,招降宋江,宋江最顾手足之情,为了援救卢俊义,想出一个诈降的苦肉缓兵 之计,希望官军释放了卢俊义之后,再返梁山聚义。却不知这个‘诈降’的计策,正坠敌人 的陷井!如果不是由于宋江这一念之差,即使真降了一个卢俊义,那也无损于梁山的大局! 所以我说,梁山之败,真正的原因,实在不是由于败给官军!”[羽生按:宋江事见宋史张 叔夜传:“叔夜再知海州,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兵莫敢接其锋。声言派至。叔夜使间 都见所向,“贼”径趋海滨,劫巨舟十余,截卢获。于是募死士得千人,设伏近城,而出轻 兵距海诱之战,先匿壮卒海旁,伺兵合,举火焚其舟,贼闻之,皆无斗志。擒其副贼,江乃 降。”这是“官书”,自然要为官军粉饰,低毁梁山义军,而跨大官军战功。但即使是“官 书,也不能不承认,宋江起河朔,转略十郡,官兵莫敢接其锋”的事实,其中说卢俊义“副 贼”受擒“江乃降”大概是可信的史实。不过,稗官野史所说宋受招之后,“征西寇”(以 方腊为首)的事却是假的,此事见宋史侯蒙传:“宋江寇京东,蒙上书,言宋江以三十六 人,横行齐魏,官军数万,无敢敌抗者。今青溪盗起,(方腊,睦州青溪人。“青溪盗”即 指方腊。)不若赦江,使讨方腊以自赎,帝曰蒙居外不忘君,忠臣也。命知东平府,未至而 卒。”是则赦宋江讨方腊,不过侯蒙曾有此议,并未实行也。] 云中燕听得津津有味,说道:“梁山好汉之中,不乏聪明才智之士,难道就没人看出敌 方的陷井,劝阻宋江?尤其是那位浑号智多星的军师吴用,宋江不是一向对他言听计队的 吗?” 黑旋风道:“据说吴用泣血苦谏,无奈宋江是不肯依从。后来,吴用和他说道:‘咱们 是发过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兄弟,你这一去,只怕是凶多青 少,有去无回,但我也只好陪你去了。不过我只请求你延期一天。’宋江感于他的义气深 重,他本来是和张叔夜约好第二天去投降的,为了吴用的原故、终于再拖了一天。” 云中燕道:“吴用要拖这一天做什么?” 黑旋风道:“吴用用这一天功夫,写了一部兵法。” 云中燕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现在所要我的是梁山泊军师吴用的这部兵法!” 黑旋风道:“不错,吴用写了一天一夜,写到五更时份,方才写成这部兵法。” “写成之后,吴用就把鲁智深找来,把这部兵法讨托与他。” 云中燕笑道:“什么人不好付托,却付托给这个花和尚?” 黑旋风正色说道:“你别看轻了这花和尚,这花和尚可是粗中有细堪当大任的人。他的 性子和李逵一样,纯真耿直,对梁山泊的事业最是忠心,但却没有李逵的鲁莽。是以吴用想 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花和尚最为合适。” 云中燕道:“你好像是那晚在吴用的身边似的。” 黑旋风笑道:“我是学‘说话人,(即说书人)讲故事的口吻,不能不加油添酱,吸引 听众。” 云中燕道:“好,想不到你还是一个出色的说话人,我已经给你的故事迷住了,你赶快 说下去吧。” 黑旋风道:“吴用叫鲁智深把这部兵法埋藏在一个地方,说道:‘这部兵法是我毕生心 血之所聚,明日我和宋哥哥去见张叔夜,只怕是有去无回的了。这部兵法我乃是想藏之名 山,传之后人。但也不想它埋没太久,无人发现。金国将来必是宋国的大患,这部兵法若能 落在一个未来的抗金首领之手,必有大用。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鲁智深道:“你是要我保守这个秘密,待找到了合适的人,叫他来发掘这部兵法?” 吴用道:“不错,所以你现在必须逃下山去,找个寺院出家,仍然做你的和尚。倘若找 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你也得想办法把这秘密传之后世。” 云中燕道:“我也曾听过一个传说,说是鲁智深在梁山覆灭之后,便在杭州的灵隐寺出 家,如今杭州六和塔下,还有鲁智深的金身法像。我去找没见到。但听你这么说,这传说竟 是真的了?” 黑旋风道:“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人,说得有如耳闻目睹,我是宁可信其有的。” 云中燕道:“吴用为什么不叫鲁智深把这部兵法带出去?却要后人多费许多功夫寻 找?” 黑旋风道:“梁山已在军官包围之中,当时吴用也是怕他逃不出去。何况埋在地下总比 带在身上安全一些。” 云中燕道:“那么你知不知道它埋藏何处?” 黑旋风道:“我若知道,也不用请你帮我一同寻找了。” 云中燕道:“梁山这样大,九个山峰,方圆八百里,找这样一部兵法,岂非大海捞 针。” 黑旋风道:“希望虽属渺茫,但也还有点线索可以依据。” 云中燕连忙说道:“什么线索?” 黑旋风心念一动,故意笑道:“你没兴趣听我把梁山泊的故事先讲完吗?” 云中燕道:“你讲得这么动听,我那有不听的道理?好,兵法之事,暂且按下。请你这 位出色的说话人话接前文。”她模仿当时一般说话人的口吻,把黑旋风也逗得笑了起来。不 过,黑旋风是个甚为细心的人,在她开玩笑的语气之中,却也看得出她那遮掩不住的想要知 道这部兵法下落的心情。 黑旋风哈哈一笑,接下去说道:“活分两头,鲁智深私逃下山之后,第二天宋江便带了 一众兄弟,去张叔夜军中,行他的‘诈降’之计。但也还有两个兄弟,不肯跟他去的。” 云中燕道:“是那两个?” 黑旋风道:“一个是黑旋风李逵,一个是混江龙李俊。” 云中燕道:“李逵不是对宋江最忠心的吗?” 黑旋风道:“正因为他对宋江忠心,所以要为宋江准备一条后路。他说,哥哥你若回 来,那就罢了。若不回来,俺就抡起两把板斧杀上东京,找那皇帝老儿要人!你要知道李逵 固然是对宋江忠心,但他也是最反对招安的!” 云中燕笑道:“听来,你在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中,倒像是最佩服李逵呢。怪不得 人家要给你一个相同的绰号了。” 黑旋风道:“人家给我这绰号,我可是惭愧得很,我怎么比得上梁山泊的那位黑旋风 呢。” 云中燕笑道:“不用客气,我看你倒是比那位梁山泊上的黑旋风更加智勇双全。说下去 吧,那个混江龙李俊又如何呢?” 黑旋风道:“李俊却和黑旋风不一样,他是打了独善其身的主意,后来,听说是逃到海 外,占了一个岛,自立为王了。” 云中燕道:“这人无关宏旨,不必再说他了。宋江等人听说后来是给朝廷毒死的,是真 的么?” 黑旋风道:“当然是真的了。宋江自以为用的‘诈降’之计,却不知早已落在张叔夜算 中。他和众兄弟到了张叔夜军中,当晚张叔夜盛筵招待,就把他门一齐毒死了!最可惜的是 智多星吴用,他早已猜想到酒中有毒,还是陪宋江饮了。(羽生按:梁山泊好汉的下场,稗 官野史有几种不同说法。我这个也是杜撰的,但揆之史实,宋江并无征方腊之事,似乎也还 可以言之成理。) 张叔夜毒死宋江之后,叫卢俊义假传宋汪的命令,把李逵骗下梁山,李逵虽然不肯到张 叔夜军中,却也给毒死了。” 云中燕道:“可惜的不是智多星吴用,最可惜的应该是宋朝的皇帝老儿。” 黑旋风道:“此话怎说?” 云中燕道:“若然不是毒死宋江和他的众兄弟,金人恐怕也不会这样容易得到北宋的江 山了。” 黑旋风黯然说道:“你这话是说得最有道理。朝廷此事,当真是自坏长城。” 云中燕道:“不要慨古论今,我还想听你未说完的故事呢。” 黑旋风道:“对,我现在应该交待那位花和尚鲁智深了。 “鲁智深知道宋江和一众兄弟都给毒死之后,以他的性格而论,我想他一定是痛不欲 生,恨不得为兄弟报仇的。但由于身员军师的嘱托,只能隐姓埋名,在灵隐寺做了十儿年和 尚。” 云中燕道,“这可真是难为他了。后来怎样?” 黑旋风道:“后来他就这样寂寂无闻的了。” 云中燕道:“死了?那部兵法的秘密呢?” 黑旋风道:“他只留下四句惕语。据说他是在六和塔下,夜听潮音,忽然悟了‘大 道’,留下四句惕语,就‘圆寂’了!” 云中燕道:“是那四句偈语?” 黑旋风道:“这四句渴语是:坐看云起,卧听潮喧,道行完满,天心月圆。” 云中燕笑道:“第三句太俗,其他几句却又太雅,不像是鲁智深说的。” 黑旋风道:“或许他做了十几年和尚,火气早已收敛,吐属也和以前不同了。临终之 际,忽然悟道,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云中燕忽地笑道:“我明白了,鲁智深这四句惕语说的不是佛法,而是兵法,是有关那 部兵法所藏之处的秘密。” 黑旋风道:“你怎么知道?” 云中燕道:“一个人临终之际,所挂念的当然是他认为最紧要的未了之事。尤其是鲁智 深这样一个狗肉和尚,他肯耐着性子在灵隐寺守了十几年清规戒律,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 吴用的嘱托。你想他‘圆寂’之时,心里难道当真会想佛法?” 黑旋风笑道:“在我看来,鲁智深比任何一个严守戒律的和尚更有‘慧根’,他才是真 正可以肉身成佛的人。不过,你说的也很有道理。告诉我这个秘密的朋友,他也是这样想 的。” 云中燕看了黑旋风一眼,说道:“你又为什么肯把这样一个重大的秘密告诉我?” 黑旋风道:“想借助你的聪明,参悟这个偈语,好寻找吴用那部兵法呀。” 云中燕道:“我又不是佛门弟子,那懂参详佛偈。说到聪明,你才是聪明呢。”后面两 句,突如其来,黑旋风不知她所指的是什么,不觉怔了一怔。 云中燕又道:“你我素昧平生,你不怕我找到兵法,却瞒了你么?” 黑旋风道:“你不会的。” 云中燕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黑旋风道:“因为你是汉人。” 云中燕心中暗笑,眉毛一扬说道:“哦,是汉人又怎么样?” 黑旋风道:“是汉人就不会把这部兵法据为己有。” 云中燕道:“为什么?” 黑旋风道:“吴用这部兵法,是要帮助汉人抗金的,找到这部兵法的汉人,除非他是甘 心做金虏奴才的东西,否则怎会据为己有,而不拿去献给义军首领?” 云中燕道:“好,我承认你说得有理。但为你着想,你不觉得这样信侄我是有点冒险 吗?” 黑旋风道:“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从你帮忙过我的两件事情看来,我已经知道你的为 人了。” 云中燕笑道:“或许我的为人,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好呢?” 黑旋风笑道:“那我就唯有冒险了。不过,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的。” 云中燕听了这话,心里很是舒服,笑道:“你倒很有自信。好吧,那么咱们就该开始寻 找了,但梁山这样大,却从何处找起?” 黑旋风道:“我想一定是在梁山泊忠义堂遗址附近的方圆十里之内。” 云中燕道:“何所见而云然?” 黑旋风道:“吴用兵法写成之夜,已是将近五更时份,才叫鲁智深帮他埋藏。以常理而 论,他们必定要在天亮之前把这件事办妥。梁山泊重要的首领是住在忠义堂附近,一个更 次,岂能走的太远,是以我料它是埋在十里方圆之内。” 云中燕道:“忠义堂的遗址在什么地方,你已经知道了么?” 黑旋风道:“就在这座虎头岩上的平旷之处,估量可能是忠义堂遗址的地方也有数里方 圆。大不了也不会出二十里的范围了。” 云中燕道:“二十里之地两三个时辰可以走遍,不过要寻找一部兵法,纵然不似大海捞 针那样困难,也是相当困难的了。” 黑旋风笑道:“若不困难,我何必请你帮忙寻找?好在有那四句偈语可以参详,说不定 可以触景生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云中燕笑道:“这可就当真要讲缘法了。好,从这里开始,你往东面寻找,我往西面。 明天天亮之时,在这里会合。” 分手之后,黑旋风思潮起伏,云中燕的背影没入林中看不见了,他仍是心乱如麻。 他这次灵机一动,临时请云中燕帮他寻找这部兵法,确实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 他想起云中燕刚才和他说话的神气,当他说道:“因为你是汉人”之时,云中燕反问他 道:“哦,是汉人又怎么样?”这时,云中燕眉毛一扬,脸上似乎掠过一丝狡笑。 这句话的下半句应该是:“不是汉人又怎么样?”想至此处,他不由得心头一震,心里 自己问自己道:“如果她不是汉人这就糟了,嗯,兵法上有所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的策 略,她敢于反问这一句话,莫非正是要消除我的怀疑的?莫非她当真不是汉人?” 一阵山风吹过,黑旋风清醒了些,随即又想道:“看来还是我大多疑了。不错,我是未 曾听人说过云中燕曾杀金国的官吏,可是她曾经帮我窃取完颜长之的军事计划,偷这样一份 重要的军事计划,不是比杀掉百十个金国官吏对敌方的损失更大吗?她怎会是金人呢?当然 是我的瞎猜疑了!” 又再想道:“我不是为了不知她是何等样人而烦恼吗,这可正是试探她的最好法子,明 天一早,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唉,但为要释我心上的疑团,冒这洋大的危险值不值得 呢?”突然黑旋风发现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我为什么要这样急于知道她是何等人?”想至 此处,不由得脸上一热,心中一片茫然了。 云中燕在林中独自前行,同样的也是心潮起伏,久久难平。 云中燕心里想道:“想不到他对我竟是毫不猜疑,就这样相情我。”黑旋风的影子早已 看不见了,但却出现她的脑海之中。那潇洒的举止,那风趣的言谈,好像在她心上留下烙 印,令她心烦意乱,脸上发烧。 “唉,我现在可以和他联手,但只怕将来总有一天,我和他难免要处在敌对的地位。” 云中燕心想。 忽听得水声瀑瀑扰乱她的思路,云中燕抬头望去,却原来山顶有一条瀑布,倒挂下来, 流入山涧。那条山涧乃是在两峰夹峙之间。走得越近,水声越响。 云中燕心中一动,想起鲁智深那四句偈语。这晚正是农历十五的晚上,此时已是三更时 份,月亮将到天心。 云中燕心里念道:“坐看云起,卧听潮喧。道行完满,天心月圆。第三句不理它,这渴 语所说的情景,倒似乎是此时此地!” 山涧两旁乱石嶙峋,但乱石之中却有一块大如圆桌。平滑石头,正好临流濯足。云中燕 笑道:“且待我试一试。” 云中燕坐上那块石头,望上去只见云雾迷漫,梁山诸峰就像隐没在云海之中似的。轻云 笼树,幻成各种景象,又好像云从树林升起,迷漫山间。果然是在平地难见的奇景。云中燕 心里想道:云以山为体,山以云为衣。古人这两句话确实说得不错。但坐看云起的妙处我领 略到了,却又与那部兵法有何关系?” 云中燕把双脚浸在水中,一种清冷的感觉令她感到甚为舒服。云中燕笑道:“卧听喧, 且待我试一试。” 枕着石头,云中燕把身子躺下,瀑布冲击下来,冲击山涧,水声喧哗,果然像是潮声。 云中燕心道:“鲁智深那晚决无闲情逸致卧听潮声,但那部兵法又决不能藏在水底的,这句 偈语又应当怎样解释呢?” 心中疑团莫释,但听了一会,却给她听出有点异状来了。瀑布冲击的轰轰的声中,又好 似有峥峥琼琼的琴声从地底升起,云中燕蓦地心头一动:“这附近必是有一处地下中空 的!”跳起来四下察视,却又没有发现山涧。 偶然抬头一看,只见月亮正到天心。云中燕心道:“且待我照那偈语再做一遍。”重新 躺在那平滑的石台上,忽见对面的石壁上,现出的影子,好似一条长臂,粗大的中指,伸得 特别长。云中燕吓了一跳,仔细看时,却原来是一棵悬崖上横伸出来的虬松,其中的一株树 枝在石壁上的投影。 云中燕灵机一触:“莫非那‘中指’所指之处有甚古怪么?”当下仗着巧妙的轻功,爬 上那个石壁。 石壁如削,长满苔鲜,滑不留足。好不容易爬到那松枝投影之处,仔细看时,也不过是 长满苔鲜的岩石,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云中燕费了若大气力,心有不甘,想道:“莫非这石壁上留有文字?”当下剥去苔鲜, 果然发现一个擘窠大字,是个“替”字。 云中燕大为欢喜,连忙擦燃随身所带的火石,继续剥去壁上的苔鲜,凑近去看,依次发 现一个“天”字,一个“行”字,一个“道”字,但却也仅仅只是这四个大字,没有其他小 字了。 云中燕本来以为石壁上可能有吴用的留书,指示如何去寻找那部兵法的,不禁大力失 望。心里想道:“替天行道,这本来就是梁山泊打出的旗号,刻在石上,也没有什么稀 奇。” 正自心灰意冷之际,忽地发现“道”字和“行”字各缺一笔,初时还以为是年深月久, 字迹剥落,细看才知本来如此的。 云中燕沉吟半晌,想道:“写字的人,为什么故意把道字和行字少写一点一勾呢?” 突然灵机一动,心道:“鲁智深偈语中的第三句是道行完满,莫非这个,“道行”说的 并非本义,而是指这石壁上的道行二字?但偈语是说道行完满,这里却偏偏都缺了一笔,什 么道理?” 苦苦思索,许久许久,云中燕忽地得了一个注意:“偈语说的是道行完满,我就替它补 足吧。” 当下云中燕抽出主剑,用剑刻字,补那两笔缺笔。在“道”字的左上方重重一戳,在行 字的右下方斜斜一削,便成了一点一勾。 剑锋所至,奇迹忽现,当那一勾完成之后,忽听得“轧轧”声响,那块刻有“替天行 道”的长方形石头似有松动之状,云中燕用力一掀,整块石头竟然给她揭了起来,现出一个 洞口。原来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中有一个石匠出身的巧星金大坚善造机关,巧夺天工。 当年吴用埋藏这部兵法之时,除了鲁智深之外,还有金大坚随行。石壁上的机关就是他布置 的。 云中燕喜出望外,当下点燃一束松枝,便钻进去,这个洞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云中燕不 觉也有点害怕,但心里一想:“倘若给我找到这部兵法,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即使我不想 领功,最少也可以得到爹爹的夸奖。”于是大着胆子下去。 到了下面,脚踏实地,只见洞中又有一个小洞,不过拳头般大小,有水流入,汇成一条 小溪,从另一边的石罅中流出去。云中燕心道:“这山洞果然是在瀑布的下面。” 洞中央一块石上刻有“水云洞”三个字。 云中燕道:“当年这个洞想必是有出口的,在这洞中,可以观赏外面瀑布的奇景和山上 的云海,所以名为水云洞,后来却给堵死了。但却不知那部兵法藏在何处?” 洞中有许多石钟乳滴下凝结成的石笋,有的肖人,有的肖物,但云中燕已是无心观赏 了,一心在找那部兵法。 眼看手中的这扎松枝已经烧了一大半,兀是毫无线索可寻。云中燕心急起来,忽地想 道:“水云洞中间是个“云字,鲁智深的第一句偈语是‘坐看云起’,莫非这句渴语也并非 空泛的写景之辞?我何妨用刚才开洞的方法再试它一试。” 于是云中燕使尽浑身气力,在刻有“云”字的那块石头下面向上一堆,石头果然给她推 动升了上去,现出一个长约一尺、宽约五寸的匣形缺口,伸手进去一摸,触着一件硬物,拿 出来一看。是个檀香木的匣子,揭开匣子一看,里面果然藏有一本书。 云中燕大喜若狂,几乎就要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凉地一想:“还是不要给黑 旋风知道的好。”其实在这山洞之中,外面又有瀑布,她就是放声大叫,黑旋风也不会听见 的。 云中燕冷静下来,打开那本书一看,果然是部兵书。而且翻了几页,就可以断定的确是 梁山泊的军师吴用写的。 那几页写的正是有关几场战事的记载,有抗击“官军”的,也有和金兵交战的。其中写 的如何对付金兵的战述尤其详细,例如何破金兵善用的狼牙棒和“拐子马”等等。当时金宋 之间,大战虽未发生,但也不时有金兵入寇的了。据说梁山的人马,就曾打过金兵,当然这 在“官书”上是没有记载的。但云中燕也曾听得她的爹爹说过。据说后来岳飞大破金兀术的 拐子马,所用的战术就是从梁山的战术加以发展的。 云中燕不懂兵法,但却也知道这部兵法对她爹爹来说,胜于世上任何的宝贝。她心里想 道:“得了这部兵书要灭亡金国,那是更加容易了!” 松枝就要烧焦了,云中燕连忙收起那部兵法,藏在怀中,赶快出洞。爬到上面,抬头一 看,只见朝阳方出,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云中燕蓦地想起她是和黑旋风约好了在天亮的时候,在虎头岩见面的。“去不去见他 呢?”她不想把这部兵法给黑旋风,可是又不想失约。“他这样相信我,我又岂可言而无 信。但要我说谎骗他、说是没找到这部兵法吗?唉,对一个这样相信我的人,我又怎好意思 说谎?唉,还是不必见他了!” 心里是这样想。双脚却向原路走去。忽听黑旋风叫道:“云姑娘,云姑娘,你在那 儿?”原来她已不知不觉走近了虎头岩了。 云中燕翟然一省,自己骂自己道:“我今天怎么啦?一点小事都决断不下!为什么定要 见他,向他交待?难道我还怕他恨我不成?恨就让他恨好了!” 黑旋风找不到那部兵法,他是一大清早就回到原来的地方等候云中燕的。 旭日初升,晨风动林。树林深处,黑旋风忽地隐隐见着白衣如雪,一棵古松的后面露出 半边宜喜宜嗅的笑脸。 黑旋风又惊又喜,跳了起来叫道:“原来你是躲在这里和我捉迷藏!兵法找到了没有? 别开玩笑,快出来吧!” 云中燕噗嗤一笑,说道:“谁和你开玩笑,对不住,我可失陪啦。” 黑旋风连忙赶过去,叫道:“喂,喂!这不是开玩笑的事,那部兵法你到底找到没 有?” 云中燕道:“这样急干嘛?好,老实告诉你吧,找到了,怎么样?” 她是一面说话一面飞跑的。黑旋风听了这话,喜出望外,叫道:“找到了赶快交给我 吧!要比轻功,以后再比不迟。” 云中燕笑道:“是我找着的,为什么要交给你?” 黑旋风吃了一惊,叫道:“咱们不是说好的么?” 云中燕道:“谁和你说好的?你只是叫我帮你找这部兵法,并没有说要我找到了交给你 呀!” 黑旋风一想,果然是没有和她说过这样的话,不觉着急起来,叫道:“我是要拿去送给 义军首领的,你别开玩笑了,好不好?” 云中燕道:“你这人真罗嗦,要不要我告诉你第二遍,我不是和你开玩笑!”口中说 话,脚底好像抹油一般,跑得更加快了。 黑旋风一面追一面叫道:“不是开玩笑,你要这部兵法做什么?” 云中燕笑道:“你不是说越难得的东西,偷到了手,就越有意思么?我要留下这部兵法 玩玩,玩厌了说不定会送给你,你耐心等着吧!” 笑声响若银铃,云中燕当真是严如燕子穿云,业已去得远了。 黑旋风的武功或许胜她少许,轻功却是比不上她。情知迫不上了,不禁黯然若失,心 道:“糟糕,糟糕,这回真是糟糕透了!我要试探她的来历,如今试探出了,这部兵法却也 丢了!叫我有何面目去见陆帮主和陈大哥?” 可是他仍然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心里自己安慰自己:“只怕她还是当真和我开开玩 笑,逗我着急吧?说不定过两天她就会交还我的。她曾经帮过我窃取完颜长之的军事计划, 怎会是金人呢?” 云中燕的影子已经看不见了,她那张挂着一丝狡笑的俏脸却浮现在黑旋风的脑海中,黑 旋风禁不住苦笑道:“你作弄得我好苦,开了这么大的玩笑,现在可乐啦!”又在想道: “但愿真的是开玩笑还好,如果不是,唉——”想至此处,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 去。心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呢?真是叫我猜想不透!” 云中燕是笑着下山的,但她的心里却并不是黑旋风想像的那样快乐。 当她回头一望,望不见黑旋风的时候,她的笑就不觉变成了苦笑了。 她捧着装着兵法的匣子,说也奇怪,初得到时的狂喜,如今竟是云散烟消,心中殊无快 意之感。 她知道得了这部兵书,却失掉了一个朋友。从今之后,黑旋风是再也不会和她说笑,只 能将她当作仇人的了! 得失之间,敦轻敦重?她回答不出,心里只是感到一片茫然。 一抹轻云笼水泊,数行秋雁向南飞。云中燕好像沾染了眼前的秋意,情怀箫索,顿兴思 家之念,心道:“中原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了,我还是回去见爹爹吧。” 正在怅惘,独自前行之际,忽听得有个人喝道:“你就是云中燕吗?” 云中燕给这霹雳似的喝声惊醒,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魁梧的汉子站在她的面前。水泊旁 边是高于人头的芦苇,这个汉子队芦苇丛中走出来,恰值她正在心神不属之际,以至她竟然 没有发觉。 云中燕正自好气,心道:“且拿你这黑炭头消遣消遣。”便冷笑道:“是又怎样?” 那汉子大喝道:“你手上拿着的匣子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吴用的兵书,给我放下,或者 我还可以放你过去!” 此言一出,云中燕倒是不禁一怔,心道:“想不到这个莽夫竞也知道吴用的兵书?”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汉子又喝道:“你是想和我打架吗?哼,我知道你有几分本领,但 我还不屑和娘儿打架呢。” 云中燕把匣子一扬,说道:“好,你拿去吧!”突然并指一戳,藉那个檀木匣子掩护, 右手的指头从匣子下面伸出。意欲点了这个莽汉的麻穴,令他十二个时辰不能动弹。 云中燕本来不把这黑汉子放在眼内,只因为他说出吴用的兵法,这才多了几分谨慎。她 以独门的点穴手法,又用了这样机诈的手段点出,以为这个鲁莽的汉子非着了她的道儿不 可。 不料这个汉子虽然貌似鲁莽,手底的功夫却是非同凡响。只听“咔嚓”一声,那汉子一 手抓来,檀香匣子开了五个小孔!这还是他恐怕抓烂兵书,未敢用上全力的。 云中燕的点穴功夫虽然精妙,但见对方的大力鹰爪手如此厉害,只怕未曾点着他的穴道 就给他抓碎腕骨,于是连忙缩手,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数丈开外。 那汉子抓不着她,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吓,好恢的身法!看来这云中燕确实是名 不虚传,我不能看轻她了。” 云中燕虽然没有给他抓着。但藏书的匣子给他抓裂,总是输了一招。她是个从来不肯吃 亏的脾气,刷的便拔出剑来,说道:“黑炭头,亮兵刃吧。打得过我,匣子给你。” 那汉子早已扑上前来,大怒说道:“哼,你这妖女敢捉弄我,我本不屑和娘几打架,今 天可是要破戒了!我何须用什么兵器,你尽管刺来吧!” 声到人到,双臂箕张,左臂长拳捣出,右手向她抓去。一拳一抓,全带劲风,势道的凌 厉,实是非同小可! 云中燕知他拳脚的功夫了得,焉能让他近身搏斗。一个移形换应,剑如飞凰,立即斜刺 他的左肋。 那汉子陡地一声大喝,双掌齐推,掌力激荡,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云中燕的剑尖竟然给 他荡歪。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道:“这黑汉子的内功之强,竟似远在黑旋风之上。打下去未 必胜得过他,不如走吧。” 不料这黑汉子竟似知道她的心意,喝道:“小妖女,你想走可是不成!”七步之外,连 环掌发,强劲的掌风震得云中燕脚步跄踉! 以云中燕的轻功,本来要走也不难的。但对方的劈空掌实在太厉害,她若然转身一走, 背后全无防御,只怕纵然能够逃跑,也是非得受点伤不可了。 云中燕一来恐怕受伤,二来也咽不下这中气,冷冷道“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看 剑。” 再度交锋,剑掌争雄,云中燕的剑法奇诡无比,往往从那汉子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那 汉子的招数相形见细,可他却胜在内力雄浑,拳打掌劈,宛如巨斧开山,铁锤击石,云中燕 剑上精妙,却也近不得他的身子,总是给他迫得离身八尺开外。还幸亏那汉子也要防她奇诡 的剑法乘虚而入,亦是不敢太过迫近。 剑掌争雄,各有干秋。那黑汉子杀得性起,高呼酣斗,一掌接着一掌,刚猛无沦。掌力 催紧,势如徘山倒海,荡得云中燕剑光流散,身子亦是飘摇不定,好像一叶轻舟在狂涛骇浪 中挣扎一般。 云中燕使出了绕身游斗的战术,严如惊鸿掠水,柳絮轻扬。虽是涛惊波紧,她仍是进退 自如。不过,究竟吃亏在气力不及对方。数十招一过,剑法与身法的配合,已是不及初时的 妙到毫颠,渐渐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 幸亏那汉子对她奇诡莫测的剑法也有点儿顾忌,只怕稍有不慎,就要给她乘虚而入。云 中燕给他迫到离身八尺开外,池也不敢太过躁进,双方各有顾忌的情况之下,云中燕这才能 够勉强和他打成平手。 雾散云开,阳光普照,芦苇滩头,蓼花汀畔,水色山光,俨似书图,在阳光之下,他豁 然显露了。云中燕是一大清早下山的,不知不觉已是将近中午的时分了。 云中燕留然一省,心里想道:“再打下去,只怕黑旋风就要追来了。这黑汉子我已是胜 他不了,怎能再加上一个黑旋风?嗯,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吧!可是怎样才能摆脱这黑 汉子呢?” 那黑汉子似乎知道她的心意,双掌盘旋飞舞,攻得越来越紧,喝道:“你不把这部兵法 交出来,就想走吗?哼,你走到天边,我追到天边!” 云中燕心里想道:“只要我能跑出百步开外,你要追也是追不上的了。”可是问题就在 于,怎样才能摆脱对方,跑出百步开外呢?那汉子劈空掌力十分厉害,云中燕只怕未跑出十 步之外,就给他在背后来一记劈空掌,逃得脱也要受伤了。 激斗中那汉子一抓抓来,云中燕横剑一封,左手提的那个匣子几乎给那汉子夺去。云中 燕蓦地得了一个主意,心道:“有了。”当下使出一套绵密的防身剑法,逐步后退,边战边 走,到了水泊旁边,忽地身形一个盘旋,冷笑道:“好,给你这部兵法!”冷笑声中,把手 一扬,那个藏着兵书的檀香匣子已给她抛在水泊之中! 这一下大出那个汉子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抢兵书呢?还是追云中燕呢,眼看那只匣 子已是荡到波心,再不抢救,就来不及了!这汉子无暇思量,“扑通”一声,就跳下水去。 幸亏水泊不比江河,水流平缓,那黑汉子也还粗通水性,匣子在水面载浮载沉,他游出 十数丈之遥,终于把檀香匣子,抓到手中。 可是打开一看,里面却那里有什么兵法?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五回 初出茅庐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五回 初出茅庐 原来这是云中燕“金蝉褪壳”之计,她刚才逐步后退之际,甲衣袖遮掩,早已把匣子里 的那本兵法拿了出来,抛掉的只是一个空匣子。只因她的手法太过巧妙,而且她又是边战边 走的,那汉子要提防她的奇诡莫测的剑招,竟然没有发觉,这就中了她的“金蝉褪壳”之计 了。 黑汉子爬上岸来,气得破口大骂。云中燕远远的扬声笑道:“你自己以为这匣子藏的是 兵法,我说过是兵法吗?” 黑汉子一想不错,云中燕当时只是反问“是兵法又怎么样?”可没有说过匣子里藏的是 兵法。 他是个直肠汉子,不懂计谋,但却亦非糊涂透顶,心里想道:“大概不会只是她一个人 来找兵法的,想必还有同伴。她故意拿着一只好像藏书的匣子,引人注目。那本兵法却是在 她同伴手中?”再又想道:“如果我猜得不对,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吴用那部兵法尚未 给她找到,她是故意乱人耳目的。嗯,不管这两个猜法那一个对,我到梁山看看,总不吃 亏。” 他自作聪明,以为必有一样猜中。果然未走到梁山山脚,就碰见一个人刚刚从山上下 来。 黑旋风从梁山上垂头丧气的走下来,忽见一个黑汉子,手里拿着一个匣子正在向他走 来,不由的大吃一惊,正要发问,那黑汉子已是陡地一声喝道:“好小子,给我站住!” 黑旋风叫道:“你是何人?这匣子是从那里得来的?” 那黑汉子也叫:“你是不是和云中燕在一起的?” 两个人同时向对方发问,黑旋风怔了一怔,心道:“这人知道云中燕到了梁山?他是什 么人呢?云中燕的本领非同小可,不信他能在云中燕手中夺得这部兵书?那么是云中燕给他 的了?不管如何,这部兵书可得先抢过来!” 那黑汉子是个霹雳的性子,喝道:“你耳聋了吗?快说,云中燕是不是刚才与你同在梁 山?” 黑旋风道:“是她叫你来找我的吗?哼,你是什么人?”他还知道这人是来找他晦气 的。 那人喝道:“老子可不耐烦和人罗唆,你快答我,是或者不是!” 黑旋风心头火起冷笑道:“是又怎样?” 两人彼此猜疑,黑旋风话犹未了,那人已是一掌向他劈下来了! 黑旋风怒迫:”我还未曾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那黑汉子道:“那就让你见识见 识!”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黑旋风掌锋斜掠,反手便点他的腕脉,那黑汉子身躯 一矮,长拳捣出,黑旋风身手何等敏捷,一掠即过。那黑汉子只觉虎口一阵火辣辣的作痛, 原来他虽然没给点着穴道,但已给黑旋风的指尖刮了一下。 但黑旋风也并没有占到便宜,他在那黑汉子身旁掠过,想要回身反扑,却是不由自己的 打了两个盘旋。 原来那黑汉子的掌力十分刚猛,而且一掌拍出,蕴藏三分攻力,若然硬打硬接,黑旋风 是打不过他的,但黑旋风却有刚柔兼济的功夫,双掌一交,就把对方的力道御了一半。变招 敏捷也在那汉子之上。 可是由于那汉子一掌拍出蕴藏有三重劲力,黑旋风御了一半,第二重的劲力已对他无影 响。但第三重劲力却在刚要反扑之际发作了,黑旋风连打两个盘旋,为的就是要消解除他这 第三重劲力。 双方对了一掌,各有千秋,表面看来,却是那汉子吃了点亏。 那汉子大怒喝道:“那里走?我和你打三百回合!”他要打三百回合,可知他亦是颇有 自知之明,知道黑旋风是个劲敌,只有斗到双方筋疲力倦之际,才有希望可以取胜了。 黑旋风道:“打就打!谁还怕你不成?你不讲理,我更是不讲理的祖宗!” 那汉子一声大喝,声如霹雳,身形侧立如弓,双掌平推似箭。黑旋风饶是内功深厚,给 他这一喝,耳鼓已是嗡嗡作响,甚不舒服。黑旋风接连用了“分花拂柳”和“如封似闭”两 招,方始化解了他这一金刚手。那汉子又是一声大喝攻过来了。 黑旋风道:“你鬼号什么?”那汉子道:“你不爱听,尽可堵上耳朵?”把黑旋风弄得 啼笑皆非。 那汉子每发一掌,就是一声大喝,掌力也是一掌比一掌沉重。好像他这一声大喝,不仅 可助声威,还可以增加气力似的。 斗了一会,那汉子忽道:“我不想占你便宜,你怕输了给我,尽管亮剑出鞘。”黑旋风 怔了一怔,心道:“他占了我什么便宜。”随即恍然大悟:“是了,他天生的嗓子比我响, 想必是他认为他的喝声已是占了我的便宜。”于是说道:“你的掌法还没使全,我又何须用 剑?” 那汉子怒道:“你敢看不起我?”黑旋风道:“这倒不是,我想见识你的全套掌法。” 那汉子听了这话,似乎甚为受用,又是大喝连声,双掌暴风骤雨般的攻过来。 黑旋风起了疑心,想道:“这人倒是直率可爱,不象是金虏的鹰爪。”但那汉子的攻势 正在加强,黑旋风只好用心对付他的攻势。 两人的掌法各有所长,一个是金刚猛扑,一个是绵里藏针。那汉子的招数不及黑旋风的 精妙,好几次遇上险招,但由于他的内力较胜一筹,黑旋风也怕给他打着,好几次想抢那只 匣子都未能得手。 剧斗中,那汉子忽地把匣子丢在地上,一脚踏个稀烂,喝道:“好,跟你打个痛快!” 似乎是嫌这只匣子碍手碍脚,故而把它踏碎。 黑旋风本以为匣子里有吴用那部兵法的,突然见他踏碎,不觉吃了一惊。待看清楚了地 上只是木头碎片,不由得更是疑团满腹了。 “他若是云中燕的接赃伙伴,云中燕决不会把空匣子给他的。”黑旋风心想。蓦地想起 一个人来,连忙跳出圈子,叫道:“你是不是号叫轰天雷的凌铁威!” 那汉子呆了一呆,叫道:“你怎么知道我的绰号?你是谁?” 黑旋风笑道:“我也有个绰号,江湖上的朋友叫我做黑旋风。” 那汉子叫道:“你就是黑旋风,真的吗?呀,你何不早说?” 黑旋风笑道:“你一见面就和我打架,叫我怎样张咀?” 那汉子露出十分惊异的神色,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是黑旋风,但你就是黑旋风, 也不应该知道我的绰号呀!我与你不同,你这绰号在江湖上已是极为响亮,人家知道,一点 也不奇怪。我这绰号,却只是队小和我一同玩耍的村子里的几个小朋友叫出来的,隔了一条 村的人都不知道。” 黑旋风道:“不见得吧?据我所知,就有一位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老英雄知道你的绰 号。” 那汉子道:“是谁?” 黑旋风道:“丐帮帮主陆昆仑?” 那汉子“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说道:“原来你是陆帮主的朋友?” 黑旋风道:“朋友二字高攀不起。在陆帮主跟前,我只是一个晚辈。” 原来这个绰号“轰天雷”的凌铁威,他的祖父也正是绰号叫做“轰天雷”的梁山泊好汉 之一的凌振。 凌振善于制造火炮,武功却是普普通通。凌铁威的武功并非得自家传,而是他父亲的世 交——也是梁山泊好汉之一的“霹雳火”秦明的后人——秦虎啸教他的。秦家凌家住在一条 村子。秦虎啸教他的才是秦家家传“霹雳掌”功夫。 秦虎啸自己也有个孩子,名叫秦龙飞。年纪和凌铁威相若,性情却差得多。秦龙飞聪明 伶俐,很小的年纪就会出主意,捉弄人。凌铁威就是常常给他捉弄的对象。但说也奇怪,聪 明的孩子练武功却不及笨孩子。父亲教他,一学就会,就是不肯用功,一有空就溜出去玩 耍,和别家的孩子闹得不易乐乎,凌铁威自知资质鲁钝,恐怕学不会,师父责骂,师父教一 遍,他私下就要练上十遍百遍。 孩子们玩耍总是免不了吵架打架的,秦龙飞常常把凌铁威拉去帮他打架,凌铁威有理就 帮他,没理呢就和别家的孩子打架过后骂他。为什么他没有理,凌铁威也会帮他打架呢?因 为秦龙飞总是有办法叫他帮忙的,过后凌铁威才往往发现秦龙飞不对,这就忍不住要大骂他 了。 凌铁威嗓子粗壮,骂起人像打雷一样,秦龙飞叫他做“轰天雷”。秦龙飞是知道他的曾 祖父绰号的,给他取了这个绰号,大概是一来觉得很适当,二来也是取笑凌铁威这个“轰无 雷”乃是祖传,别家的孩子不如就里,却也都跟着叫了。弄的后来,他的父亲也知道自己的 孩子有这样的绰号了。 丐帮帮主陆昆仑是凌铁威师父的好朋友,有一年陆昆仑到秦家作客,那天凌铁威的父亲 也住在秦家陪他,第一天就碰上了凌铁威和人家的孩子打架闹事,给人家的父兄揪上门来禀 告他的师父。未到门前,远远就听见凌铁威大声吵闹,和村里的闲人哄笑声:“轰天雷又闹 事了。” 幸亏秦虎啸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知道准是凌铁威受了自己儿子之累。秦龙飞早已躲起 来了,秦虎啸叫家人把他找来盘问,果然所料不差,这次又是秦龙飞唆使的。秦虎啸把儿子 责打一顿,过后长叹道:“我的爷爷绰号霹雳火,我倒宁愿我的孩子像他爷爷的脾气,不愿 他仗着小聪明作弄人。唉,凌大哥,你的孩子强爹胜祖,我这孽畜却是秦家的不肖之子。” 凌铁威的父亲另有感慨,待那些人走后,当着两个朋友的面教训儿子:“你的太爷爷绰 号轰天雷,是因为他善制火炮,不是因为他的脾气暴躁。你的太爷爷制火炮是帮梁山好汉替 天行道,也就是作侠义的事情,你懂不懂?制火炮这门功夫已失传了,但凌家的家风不能失 传!我要你跟着秦伯伯学武艺,就是要你学成本领,才能学你爷爷的榜样替天行道。你没学 你太爷爷的榜样,人家也叫你作轰天雷,你不惭愧吗?” 秦虎啸点了点头,喝令他的儿子跪下,说道:“听着,这是凌伯伯对你的教训。你们两 人都要记住!” 陆昆仑在秦家住了几天,这两个孩子,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黑旋风就是从陆昆仑的口中知道轰天雷的来历的。 那天陆昆仑和他谈起江湖上的后起偈秀,最先谈及的是神秘莫测的云中燕,跟着就提到 凌家秦家这两个孩子了。 陆昆仑说道:“这两个孩子现在都已长大成人了,年纪大溉和你差不多,不过秦虎啸尚 未放心让他们闯荡江湖。但我敢断定,如果他们一出江湖,定然会闯出大大的‘万儿’来 的。尤其是“轰天雷”凌铁威,说不定终有一天会成为‘一雷天下响’的人物。” 黑旋风问道:“依老前辈的眼光看来,这位绰号轰天雷的凌兄,比云中燕如何?” 陆昆仑笑道:“你问的是武功还是人品?若论人品,我虽然未见过云中燕。但总觉得她 的行事诡秘,不似一个正大光明的侠义道人物,凌铁威朴实诚厚,将来必定可以成为一个人 所钦敬的大侠。这两个人的人品,恐怕是难以相提并论的。” “若论武功,他门两人恐怕是各有千秋,云中燕的武功我未见过,但据你所说,她的轻 功似乎还在轰天雷之上,不过,轰大雷却是天生异凛,在我所见过的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后一 辈英雄之中,恐怕没有谁的内力比得上他的深厚了。”这话当然是包括黑旋风在内,黑旋风 听了,不禁骇然。 陆昆仑接着说道:“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秦虎啸叫我指点他练功使力 的功夫,我试他的掌力,逐渐将我喂招的掌力加强,他已经可以接我的三成的掌力,现在时 隔十年,恐怕我的伏魔掌力是比不过他的霹雳掌力了。” 他谈得兴起,接着又笑道:“秦家的霹雳掌,传到凌铁威,这才算名副其实,凌铁威是 天生神力,又是天生的一副粗壮的嗓子,喝起来就象打雷一样。秦虎啸因人施教,教他每发 一掌枕吆喝一声,把内力更可以发挥的淋漓尽致。他的儿子反而没有这套功夫。 “依我看来,在后一辈的人物中,恐怕只有你才能够和他打成平手。他的内力比你深 厚,但吃亏在他未能刚柔兼济,又欠缺了一些机智,如果是初出道的话,恐怕更是只会笨 打,那么人不定就是云中燕也可以赢他了。” 黑旋风刚才就是因为见到凌铁威那种声威慑人的掌法,猜到他就是陆昆仑所说的那个 “轰天雷”的。 且说凌铁威在听得黑旋风说出了陆昆仑的名字之后,这才相信他的确是黑旋风。当下唱 了个肥诺,却仍是露出疑惑的眼光,问道:“既是黑旋风,何以又和云中燕在一起?” 黑旋风笑道:“我也正想问你呢,这云中燕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不能和她一起?” 轰天雷虎眉一皱,说道:“什么,原来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那你们怎样会走 到一起的?” 黑旋风道:“我只知道她是曾经帮过我两次忙的恩人。” 轰天雷诧道:“她帮了你什么忙?” 听了黑旋风说的那两条事情,轰天雷更是诧异了,说道:“这可就真是奇怪了,这妖女 居然会帮忙你盗取完颜长之的军事计划,哼,若不是我确实知道你是黑旋风,我都不敢相信 你的说话呢。” 黑旋风道:“凌兄,你这么说,想必你是一定知道她的来历的了。她究竟是什么人?” 轰天雷摸了摸脑袋,说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这一回答,弄得黑旋风啼笑皆非,心道:“闹了半天,原来你也是莫明其妙。”当下说 道:“既然你也不知,何以你口口声声叫她妖女?” 轰天雷道:“我不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不过,我知道她不是汉人。她 不是汉人,却要来梁山偷吴用的兵法,不问可知,定是要拿来对付咱们的汉人的了。她和汉 人作对,这还不是妖女么?” 黑旋风忍住笑说道:“说得不错。但你还没有说明你是怎么知道她不是汉人的呢?还 有,你又从何得知她是要偷盗吴用的兵法的?” 轰天雷这才发觉自己说了半天,还没有将主要的事实说出来,如何能够证明云中燕便是 “妖女”?不禁也笑了起来,说道:“你莫笑我糊涂,我的脾气一向是这样急躁的,我恐怕 你不相信她是妖女,非得先说得你相信不可。好了,现在你相信了,我这就告诉你为什么我 知道她来梁山盗兵书的吧。”其实黑旋风也还没有向他表示相信,只是说他的推论不错而 已。 轰天雷坐了下来,说道:“你知道梁山好汉之中,有一个时迁吗?” 黑旋风笑道:“神偷时迁,谁不知道?时迁偷鸡的故事。‘说话人’是最喜欢拿来说的 一个故事啊!” 轰天雷道:“我有个时叔叔,名叫时一现,正是时迁的后人。但他可是从来不偷鸡的, 要偷的也只偷金银珠宝。” 黑旋风笑道:“他名叫时一现,自必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偷了。神偷身手,当然不 是偷鸡。” 轰天雷道:“那也不见得,饿了也要偷的,时迁不就偷过吗?不过他从没挨过饿,所以 不偷。” 黑旋风极力忍住笑道:“是,是。你先说他偷东西的故事吧。” 轰天雷道:“有一天,时叔叔看中三个肥羊,你知肥羊的意思吗?” 黑旋风笑道:“江湖上的术语,大概我还懂得。是不是有油水的客商?” 轰天雷道:“不是客商,是三个满真靴子,敢情还是官儿,穿的却是平民衣服。不过有 油水倒是不假。时叔叔是个大行家,一眼就看出他们身怀珠宝。” 黑旋风道:“后来怎样?” 轰天雷道:“时叔叔就暗中缀上(跟踪)他们,晚上便到他们投宿的那间客店施展妙手 空空的绝技。不料却因此听了一桩秘密。” 黑旋风道:“是不是有关那部兵法的秘密?” 轰天诧道:“不错,你怎么一猜就着。” 黑旋风道:“你不是要告诉我如何知道云中燕是来寻找兵法的吗?想必是和此事有关的 了。” 轰天雷接着道:“时叔叔正想把鸡鸣五鼓返魂香吹进去,刚好就听得他们话论这桩事 情。” “一个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部兵书倘若找了出来,对咱们可是有大 大的好处。’” “一个说道:‘咱们到梁山去恐怕不便吧。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们不是汉人,山东梁山 一带,又是那些自命绿林豪杰的出没之所,其中不乏武功高明偈辈呢。比如狼牙山的李思 南,褚云峰和谷涵虚他们,随便碰上一个人,恐怕咱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个说道:‘你顾虑得也有道理,狼牙山和梁山虽然相去数百里,但听说他们的人却 是常会到梁山这一带来的。” “最先的那个鞑子说道:‘这样好的立功机会,难道咱们就放弃不成?’” “毕竟还是最后说话的那个汉子最有办法,他说:‘有了,有了。咱们请云中燕去。她 像是汉人,轻功又好,就算遭遇意外,她也可以逃得脱。” “此言一出,其他两人都是齐声说好。时叔叔也就没有再听下去了。这件事情关系太 大,他怕打草惊蛇,本来垂手可得的珠宝也不要啦。” 黑旋风道:“既然如此,那么云中燕就是金人了。奇怪,她为什么会帮我偷完颜长偈的 军事计划呢?” 轰天雷道:“不,她究竟是不是金人,时叔叔也还未知道呢!” 黑旋风道:“你不是说那三个肥羊是女真鞑子呢?” 轰天雷道:“时叔叔另外又发现了一个秘密。” 黑旋风道:“什么秘密?” 轰天雷道:“时叔叔起初以为那三个肥羊都是女真鞑子,后来才知道不是。” 黑旋风道:“怎样知道的?” 轰天雷道:“他们用女真话夹杂着汉语交谈,但时叔叔却听出他门的乡音各各不同。对 啦,我忘记告诉你,时叔叔不但是个妙手神偷,而且他还是精通各地方言的。蒙古话,女真 话,契丹话,他是无一不懂。” 黑旋风道:“他听出了那三个人的国籍来了?” 轰天雷道:“不错。他说只有一个女真鞑子。另外两个,一个是蒙古人,一个是契丹 人。而且那个女真人是大都口音,蒙古人则是和林口音,不论他们说的是女真话还是汉语, 他们的乡音总是改变不了。至于那个契丹人是什么地方的,他就分辨不出来了。只知道他一 定是契丹人。” 黑旋风若有所思,半晌说道:“和林是蒙古的行都,其中一个是蒙古和林人氏,恐怕是 蒙古可汗派出来的武士也说不定。” 轰天雷道:“但也有一个是大都人氏,大都是金国的京城,难道这人也是金国鞑子皇帝 派出来的武士不成?蒙古和金国虽然订了和约,但也还是敌国呀。” 黑旋风道:“我是只如此猜想而已。嗯,这件事情的确是有点奇怪。” 轰天雷道:“这三个人一致赞同请云中燕去找兵法,他们敢于把这样重大的秘密告诉云 中燕,云中燕当然是他们自己人了。所以云中燕可能是金人、可能是契丹人,也可能是蒙古 人。但总之不是汉人!” 黑旋风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一直以为她是 汉人,是我走了眼。” 轰天雷道:“那部兵书她究竟到手了没有?” 黑旋风颓然说道:“我不知道,她对我说是已经到手了的。” 轰天雷道:“这妖女怎会说实话,或者她是有意骗你,让你死了这条心的。” 黑旋风苦笑道:“但愿如此。但我在她走了之后,也曾在那方圆十里之内再找一遍,什 么也没发现。你若有耐心,不妨再去寻找。” 轰天雷笑道:“我可没有这个大海捞针的耐心。我只是想趁现成,让云中燕取了这部兵 法之后才抢她的。谁知只是抢到了一个空盒子,究竟是虚是实也不知道。” 轰天雷接着说道:“时叔叔把他无意之中偷听来的这件秘密告诉我的师父和爹爹,他们 两位老人家商议,他们出面到梁山寻找不妥当,因为他们和时叔叔都是在江湖上有名头的, 而且女真挞子只怕也有人知道他们是梁山后人,他们一在江湖出现,定然惹人注意。” 黑旋风笑道:“所以就让你出道啦。” 轰天雷面一红,说道:“其实秦师弟比我聪明得多,但师父他老人家却不肯让秦师弟来 办这件事。我的霹雳掌还有两招尚未练够火候,师父却要我出道了。” 黑旋风不知道他的“秦师弟”是何等样人,笑道:“幸亏你那两招霹雳掌尚欠一些火 候,否则我刚才恐怕要给你打伤了。令师让你出道,当然是相信你能够担当大任。” 轰天雷苦笑道:“我却弄得一无所获,还给那妖女戏耍一番,可真是没面目回去见爹爹 和师父呢。” 黑旋风道:“你到梁山寻找兵法这件事情,丐帮的陆帮主知不知道?” 轰天雷道:“我出来之后,还没有见过陆帮主。” 黑旋风道:“我想重往大都去找陆帮主,把这次事情告诉他。希望他能够帮咱们打听打 听。” 轰天雷笑道:“你还以为那云中燕是好人吗?” 黑旋风道:“她当然不会是咱们的人了。不过也总得知道她的来历呀。我把这新的线索 告诉陆帮主,他们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或者可以根据这新的线索,打听出一点东西。凌兄, 你呢,尔上那儿?” 轰天雷道:“陆帮主是我世伯,本来我也是应该去拜见他老人家的。但爹爹要我先到渐 东青田去走一趟,不能奉陪了。” 黑旋风道:“青田有一位名武师吕东岩,听说今年正是他的六十大寿。凌兄可是给他拜 寿去的?” 轰天雷道:“不错,他和家父家师也是世交。不过我仅是小时候和他见过一面,离现在 也有十多年了。” 黑旋风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此别过。” 轰天雷道:“见了陆帮主,请代我问候一声。” 黑旋风道:“我会的。最好你拜寿之后,能够马上赶来,咱们还可在大都相会。” 轰天雷道:“我也希望这样。”走了数步,忽地想起一事,回过头来叫道:“我真糊 涂,我没有请教教你的高姓大名呢?你叫我凌兄,我总不能老是叫你黑旋风呀。” 黑旋风忍住笑说道:“我姓风,名天扬。不过,请你别把我的真姓名告诉外人。”轰天 雷道:“我明白。风兄,咱们后会有期。”其实他还是并不怎么明白,为什么黑旋风不想让 自己的真名实姓给外人知道。他想到的只是:黑旋风是和金国朝廷作对的人,杀过不少金国 的贪官污吏,真姓名给人知道,多少就有点顾忌了。却不知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却还有另 一个原因,是黑旋风暂时不愿意让他知道的。 轰天雷第一次出道,就结交上这样一个名满江湖的朋友,而且这个朋友又这样相信他, 把不想给外人知道的姓名告诉他,他的心里不由得热呼呼的感到友谊的温暖了。 黑旋风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轰天雷还是依依不舍的朝他所走的方向望去,心里想道: “若不是爹爹一走要我上浙东拜寿,我和黑旋风同往大都,这该多好!” 蓦地心头一动,想道:“爹爹为什么一定要我去给吕东岩老伯拜寿呢?” 轰天雷性情纯朴,可也并不是傻小子,虽然有时有点傻气。 按理说,吴用这部兵法关系重大,倘若轰天雷能够夺获这部兵法,他的父亲应该叫他马 上回家才是。如果云中燕拿去了,他抢不回来,也该回去报一个讯。可是他的父亲却要他先 上浙东拜寿,宁愿让他多冒这一段路的风险,为什么呢? 不错,吕东岩是他爹爹的好朋友,好朋友做六十大寿,他的爹爹不能够亲自前往拜寿, 叫儿子去也是应该,可是祝寿事小,怎能和吴用这部兵法相比呢? 轰天雷一路寻思,不知不觉就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来了。 那天晚上,他的父亲和师父商量叫谁去梁山拦截云中燕,抢夺那部兵法。他和师弟秦龙 飞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秦龙飞很想去,向父亲一再请求。他也帮忙师弟说话,因为他觉得师弟比他聪明,师弟 去办这件事情,定会比他更好。 可是师父却选中他,他的父亲起初替他谦让,但也没有坚持,在师父说了“还是威儿老 成可靠”之后,他的父亲也就不作声了。 他是知道师弟的脾气的,心想这一定会引起秦龙飞的多心了。果然走了出来,就给师弟 冷嘲热讽一番,说什么他可以趁此大出风头啦,又说什么“我的爹爹小看我,想不到你的爹 爹也小看我。爹爹说我轻浮不可靠,你的爹爹连给我挽回面子的说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等 等。 轰天雷忍着一肚皮气,那天晚上回家之后,就去问他父亲,为什么不帮师弟说话。 他的爹爹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因为你的师弟太过聪明,所以我们放心不下。”轰天 雷诧道:“此话怎说?”他爹爹道:“这几年来,你们闹出的事情比较少了。但小时候,是 你闯的祸多,还是他闯的祸多?”轰天雷道:“差不多都是他闯的祸,但大半却是由我承 担。”他爹爹道:“对呀,那你想想,小事他都不敢负责,还怎能指望他担当大事?”轰天 雷呆了一呆,半晌说道:“不错,师弟是喜欢作弄人,但此去可能是要和那个云中燕勾心斗 角的,他的聪明,不是正可以派上用场吗?” 他的爹爹摇了摇头,说道:“就怕他有的只是一点小聪明。村子里的孩子比不过他,由 得他作弄。到了外面,倘若碰上比他更职明的人,他就容易落入别人的圈套了。反不如没有 机心的人,但对做人处世却有坚定不移的宗旨的,才不会上别人的当。”看看儿子似乎还不 大明白,接着说道:“比如说你吧,你碰上你认为不对的事情,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步 的?”轰天雷道:“不错。”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我对师弟有时却是例外。” 他的爹爹笑了一笑,说道:“当然你也还有缺点,不过,你能够分别是非,择善弃恶, 这就是你胜过师弟的地方。只有聪明而没有做人的宗旨,有时受别人的威胁利诱,就容易上 当,这点我却是信得过你的。初时我为了对老朋友客气,你的师父不许儿子去,我还帮你师 弟说话,其实这也是不对了。古人说内举不避亲,既然我觉得你去更适合一些,我何必再客 气呢。你也应该懂得当仁不让的道理啊。好,如今此事已成走局,不谈际的师弟了,和你说 说正经的事情吧。” 轰天雷听了这番道理,还不大想得通,不过也隐隐觉得是有道理,便道:“我是初次出 道,有什么要注意的,请爹爹吩咐。” 他爹爹道:“江湖经验是教不来的,只能积聚,找那部兵法,恐怕大半也是凭的机缘, 我不敢对你存大大希望,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情。” 轰天雷道:“什么事情?” 他爹爹道:“吕东岩伯伯,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见过他的。” 轰天雷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说道:“是不是会用烟杆点穴的那位伯伯?” 他的爹爹道:“不错,就是那位吕伯泊了,我和他是老朋友,但这十多年来却没有见过 面。你的吕伯伯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前几年你的时一现伯伯见过她,听说人品面貌和 武功都很不错,只怕你还比不过她呢。” 轰天雷有点纳罕,说道:“爹爹,你和我谈吕家伯伯和他的女儿,这和我此次要去办的 事情有什么相干?” 他的爹爹说道:“八月十九是吕东岩的寿辰,今年正是他的六十大寿。今天是七月初 五,还有一个多月,你办了梁山这件事情,刚好赶得上。唉,找寻吴用那部兵法,咱们只是 尽人力而听天命罢啦,多半是得不到的。” 轰天雷道:“倘若侥幸给我得到呢?” 他的爹爹道:“不管你得不得到那部兵法,都要上浙东给你的吕伯伯拜寿。” 说至此处,拿出一封信来,交给儿子,说道:“这是我给吕东岩的亲笔书信,你把它贴 身藏好,切莫失落。如果你当真侥幸得到那部兵法,见了吕东岩之后,先让他看我这封信, 看过了信,如果他对你甚为亲热,把你当成侄子一般,你可以将这件事情告诉他。如果他对 你客客气气,只是把你当作普通客人一样看待,那不必告诉他了。吃过了寿筵,马上回 家。” 轰天雷道:“爹,你不是说吕伯伯是你的好朋友吗?怎的你会以为他可能对我冷淡?” 他的爹爹说道:“不错,我和他少年时候是很要好的朋友,但现在隔了许多年没见过 面,不知他是不是还是旧时一样?” 说至此处,若有所思,过了半晌,又再说道:“还有一样我要吩咐你的,到了吕家,除 了吕东岩之外,对别人你不可说出你是我的儿子。这封信也必须见了吕东岩,才可以给 他。” 轰天雷道:“为什么?” 他的爹爹道:“你忘记了你的曾祖是梁山泊好汉么?现在不过时隔百年,金虏还是很注 意梁山好汉的后人啊。我的身份,江湖上是有许多人知道的。你却不同,天下姓凌的多得 很,别人不会想到凌铁威就是梁山泊好汉轰天雷凌振的后代。你说出你的名字,倒是无 妨。” 轰天雷道:“是。爹爹吩咐,孩儿谨记。” 他的爹爹接着说道:“这十多年来,我没有去探访过你的吕伯伯,就是为了这个原故。 以至他有这么一个才貌双绝的女儿,我都从未曾知道。” 他的爹爹再一次提起吕东岩的女儿,轰天雷插不进口,想了一想,问道:“时一现叔叔 也是梁山后人,何以他又不怕连累吕伯伯,敢到他的家中?” 他的爹爹笑道:“你的时叔叔是天下第一神偷,他的习惯,是从来不走人家大门的。会 朋友也总是半夜三更悄悄的去,决不惊动左邻右里。” 轰天雷想起那晚父亲的说话,摸一摸藏着贴身的书信,心道:“不知爹爹这封信上说的 是什么?”少年人是好奇心特别重的。倘若换了是他的师弟的话,一定会偷看了,可是他却 只是胡思乱想,迈开大步,便往浙东给吕东岩拜寿去了。 一路无事,这一日到了浙东青田县吕东岩乡下,恰好赶上他的寿辰。吕东岩是浙东的名 武师,轰天雷到了他的乡下,一向路人打听,便打听到他的地址了。 可是当他到吕家的大门前,却是不由得怔了怔,颇为感到意外了。 原来池只知道吕东岩是一位名武师,在他的心目中,一个在乡下设馆的武师,纵然出 名,也总不会怎样阔气的。不料吕东岩住的地方却是好像大富人家的庄园一般,红墙绿瓦, 朱漆大门,门前有一对石狮子,屋后还有围墙围着花园,树木扶疏,花枝低桠,伸出墙头。 此时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在他的前面进去两个客人之后,就轮到他了。 他踏上白石台阶,却给一个知客拦住。 轰天雷穿的是一件粗布衣裳,走了千多里路。衣裳沾满尘土,破旧不堪,在知客的眼 中,还以为他是个浪荡江湖的“游丐”。 “喂,你来做什么?是讨酒喝的吗?在外面等着!”知客喝道。 轰天雷呆了一呆,半晌才懂得他的意思,不觉面红过耳,说道:“我不是叫化,我是来 给吕伯伯拜寿的。” 那个知客“哈”的一声笑了起来,另一个知客道:“吕庄主那里来的这个故交世侄,你 见过没有?” 另一个知客道:“你是吕庄主的那一门亲戚或是世交,说出你的名字听听。” 轰天雷道:“我叫凌铁威,烦你禀告吕老前辈。”他不愿意人家以为他是想要攀附,改 口把“吕伯伯”称为“吕老前辈”。 那两个知客相视而笑,反而以为他是心生怯意,恐怕拆穿,不敢冒充世侄了。先前那个 知客便道:“给你通报不难,你有拜帖没有?”备有拜帖的人,拜帖总是装在拜匣里拿在手 上的,这个知客乃明知故问,以意难为他的。 轰天雷不禁又怔了一怔,说道:“什么拜帖?” 那知客冷笑道:“具有你的大名的拜帖呀。拜帖也不知道,你来胡混什么?” 其实拜帖是什么,轰天雷是知道的。但他可没有想过必须具备拜帖。他的爹爹也没想到 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吕东岩是他的老朋友,他有亲笔信给他儿子,以为是足已够了的。 “我有一封信给吕老前辈,他见了自然知道。”轰天雷设法进去,只好说了。 “谁写的信?” “我的爹爹。” “失敬,失敬,你的老太爷是那一位有名人物,我还没有请教呢。”知客用一副调侃的 口吻说道。 一来父亲早有吩咐,二来这两个知客的态度也着实令他有点恼怒。轰天雷就是泥塑的人 儿,也不禁生了气了。 “我只是请你通名禀报,可不是给你盘根问底的?” “哼,你这臭小子发什么脾气?我问你的老头子是给你面子,除非你是野种,否则为什 么不能说出父亲的名字?” 按情理来说,知客“请问”他的父亲的姓名,的确是一种应有的礼貌。但问题在于这两 个知客那副令他十分难堪的轻俏口吻和小看他的神情。 轰天雷是个极为孝顺的儿子,那容得别人辱及他的父亲?听训“野种”二字,登时怒不 可遏,双眼火红,喝道:“你这混蛋悦的什么?”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这两个知客也是会几手功夫的,但见了轰天雷这样凶恶的神气,却也不禁有点害怕,二 个说道:“好小子,想打架么?”一个叫道:“好小子,你跑到这里撒野,敢情是活得不耐 烦了!”口中叫嚷,不约而同的退了好几步。 原来这两个人在浙东的武林中人面颇熟,却没有多少真实功夫。吕东岩是因为他们能说 会道,善于应酬,才请他们当知客的。他们没有多少功夫,却有多少眼光,一看轰天雷摆出 打架的架子,拳头捏得格格作响,就知道这个“浑小子”不是容易打发的人物,自己未必打 得过他。 轰天雷恨不得把他们痛打一顿,突然记起师父的吩咐:“少年之时,血气方刚,戒之在 躁。”又再想道:“打狗也看主人面,我打了他们,可就不好意思见吕伯伯了。” 想到这里,轰天雷便不理睬他们,逞往里闯。 “你干什么?”那两个知客职责攸关,明知这小子不易打发,也不能不上来阻拦了。 “你不给我通报,我自己进去。”轰天雷说道。 “不行”两个知客使了一个眼色,同时发力猛推轰天雷。心里都想道:“吕家好手如 云,总不会给这小子占便宜,但却给他硬闯进去,可就大失面子了。” 那知他们不发猛力还好,这两股猛力向轰天雷一推,轰天雷的身体登时生出反应,把这 两个知客就像皮球般抛出门外,每人都跌了个四脚朝天。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六回 吕府贺寿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六回 吕府贺寿 这两个知客跌得鼻破额肿,幸亏没有碰着石头,否则更是不堪想像。爬了起来,嚷道: “快来人啦,有人撒野!” 其实,无需他们叫嚷,里面已经听见他们打架了。有几个人就跑出来,为首的是一个穿 着一身华丽衣裳的少年。 这两个知客叫道:“好了,表少爷来了!表少爷,撒野的就是这个臭小子。” 这个“表少爷”外貌温文,人也似乎颇为讲理,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跑到这里 打人?” 轰天雷想不到这两个人跌得这样重,不禁呆了一呆,讷讷说道:“我可没有打他们,是 他们自己跌倒的。” 这个“表少爷”是个武学的行家,一看就知轰天雷说的不错,心里想道:“这两人虽然 没有什么真实功夫,但这小子能够只凭反震之力,便跌得他们四脚朝天,倒也不可小觑。说 不走他是那位江湖异人的弟子,先问问他再说。” 轰天雷不待他问,便先说道:“我是来给吕老前辈拜寿的。” 那两个知客说道:“他没有拜帖,就往里闯,可怪不得我门拦阻他。”“他说有一封他 爹爹写的信,我问他的爹爹姓名,这也是应该的呀,这小子不知是发了神经病还是怎的,竟 然就上来打架了。表少爷,你来评评这个理!” “表少爷”微微一笑,说道:“恐怕是误会了。今天是姨父的花甲大寿,有人来给他老 人家拜寿,不管是谁,咱们总不能慢客。不过来的客人也确实很多,敝姨父可不能分出身 来,一一应酬。你既有令尊书信,不知可否由我转交?”意思很是明显,要待吕东岩看了这 封书信之后,才会决定见不见他。 轰天雷见他说话有礼,对他倒是颇有好感,只因父亲曾有吩咐,却又不便就把这封信交 给他,当下说道:“小可想交给吕老前辈亲自拆阅,小可但求一见,想也不会耽搁了令姨父 多少功夫。” “表少爷”不由得心中着恼,哈哈一笑,说道:“敝姨父的大小事情,平时也都是交我 料理的。阁下信不过我,那就请进吧。对啦,我还没有请教阁下高姓大名呢,、这总可以说 吧。”说罢,伸出手来,与轰天雷相握。 跟着他出来的三个人是吕东岩的弟子,不约而同的冷笑道:“这小子不识抬举,丘兄, 你何必和他这样客气?” 握手是一种最普通的礼节,轰天雷不疑有他,但然和他相握,不料一握之下,只觉一股 力道震来,轰天雷的虎口隐隐发麻,就在此时,那“表少爷”的五指突然变成铁钳一样。 轰天雷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对方乃是存心试探他的功夫的。 其实,说是“试探”,还不恰当,“试探”应当点到即止,对方却乘他毫无防备之际, 突施内力袭击,而且还抓着他的脉门,要令他只有挨打的份儿,根本就不可能和自己对抗。 这还有什么“较量”可言? 学武之人,骤然遇袭,本能的生出反应。那“表少爷”抓着他的脉门,喝道:“浑小 子,给我滚吧!”正待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把他摔出大门,陡然问,只觉得轰天雷的 手臂好象变成了铁捧一般,他的五根指头抓下,登时给一股内力反震回来。 轰天雷双臂一震,喝道:“你赶走我,我偏不走!”那“表少爷”的内功亦是有相当造 诣,却禁不住“轰天雷”的神力,登时跌跌撞撞的斜冲几步,连忙用重身法定住身形。 那两个知客喝道:“好呀,这臭小子居然敢打起表少爷来了!” 和“表少爷”一同出来的那三个人是吕东岩的弟子,当即便大声吆喝,一拥而上。 “表少爷”老羞成怒,喝道:“你们退下,让我教训这个小了!” 轰天雷亦是不禁火起,喝道:“分明是你欺人,你倒颠倒过来要教训我了?好呀,你就 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那“表少爷”是欺身迫近,双掌连环扑击。轰天雷认得这是一招极为 厉害的分筋错骨手法,不由得更是心头火起,想道:“不给他一点厉害瞧瞧,他述当我是好 欺负的呢。不过吕伯伯是他的姨父,可也不能伤了他。” 轰天雷一个“脱袍解甲”,双肩一矮,身形拧转,反手抓他。那“表少爷”武功甚是不 弱,刚才吃了亏,已知轰天雷内力胜他,那样还肯和轰天雷硬碰?身形一转,以迅疾无伦的 手法抓向轰天雷软腰的麻穴,轰天雷一个“虎纵”,飞起鸳鸯连环脚踢他,只听得“嗤”的 一声,轰天雷的粗布衣裳撕烂,双腿却踢了个空。 那三个弟子叫道:“好,叫这小子多吃一点苦头!”话犹未了,只见轰天雷一声大喝, 双掌齐推,并没有打到表少爷身上,表少爷已是立足不稳,脚步踉跄直退下去。身子就好像 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眼看他就要跌个仰八叉,轰天雷有点后悔,想道:“我这招霹雳掌力道用得太猛了,可 奠跌伤了他才好。”正要跑过去扶他,忽地有一个人飞跑出来,单掌一按他的背心,登时稳 注了他的身形。表少爷这一撞的力道本来亦是非同小可的,那人稳住了他的身形,自己的身 形却是稳丝不动。 这人举重若轻,功夫之纯,令得轰天雷不禁暗暗佩服。抬头一看,只见来的是个三络长 须的老者,轰天雷依稀记得他小时候见过的“吕伯伯”,好像就是这个模佯。 那表少爷喘过口气,连忙叫道:“姨父,这小子跑来撒野,我请他走,他还要打人!” 轰天雷道:“是吕伯伯吗、我可并没有打他们呀,是他们先动手打我的!” 吕东岩沉声说道:“你是谁?” 轰天雷这才想起还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隔别多年,吕东岩已经认不得他了。急忙说 道:“我是凌铁威,家父有信叫我转呈伯伯。我是特地给你老人家拜寿的呀!” 吕东岩怔了一怔,皱了皱眉头,忽地哈哈笑道:“哦,原来你是铁威。这可真是误会 了,到里面说话去。” “表少爷”吃了一惊,道:“这人……他是什么人?” 他本来想说的是“这小子”的,见风驶帆,姨父既然认识“这个小子”,他只好改口相 称了。 那两个知客甚是尴尬,说道:“他不肯说出他爹爹的名字,又不肯把信交给我门,我们 还没有见着你老人家,自是不敢放他进去。” 吕东岩心里明白,哈哈一笑,说道:“他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儿子,这次敢情是第一次出 道,不大清楚江湖规矩,你们看在我的面上,请莫怪他。”接着笑道:“铁威,你还是小时 候的脾气,可也未免是莽撞一点了。” 轰天雷终于见着了吕东岩,吕东岩对他又很亲热,他的气也就消了。想一想也是怪不得 知客他们,倒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接连说了两个“是”字,向那两个知客赔了罪。 吕东岩又笑道:“你们也是不打不成相识,过来拉拉手吧。他是我的姨甥,名叫丘大 成。” 丘大成笑道:“凌兄,俗话说不知不罪,刚才我糊里糊涂的和你打了一架,你莫见怪。 你的功夫高明的很,小弟极是佩服。有空还得请你指教指教。”满面堆欢,和刚才判若两 人,又恢复温文尔雅的态度了。 轰天雷还有点提心吊胆,恐防丘大成又来试他,伸手与他相握,这次丘大成可真是彬彬 有礼,并无内力发出了。倒是轰天雷那紧张的神色,瞧在吕东岩的眼里,觉得轰天雷未免有 欠大方。心里想道:“到底是个乡下孩子,一出来就闹笑话。” 轰天雷跟着上去拜见吕东岩,吕东岩道:“不必客气。”轻轻一托,将他扶了起来。但 轰天雷亦已屈了半膝,行了半个大儿。吕东岩是不露形迹的试他内力,见他果然了得,心里 也很次喜。便道:“你跟我来吧。” 丘大成跟着进去,吕东岩道:“大成,你到外面帮我招呼客人。若有贵客来到,你替我 告个罪,我要过一会儿才能出来。” 丘大成心里很不舒服,想道:“不知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姨父对他这样亲热。好,待会 儿我向姨妈打听,姨妈定会告诉我的。”心里很不愿意,口里连连道:“是”便走出客厅去 了。 吕东岩把轰天雷带进一间密室,问道:“你师父和爹爹都好?” 轰天雷道:“好,多谢老伯惦记家父。这是家父给你老人家的信。” 吕东岩接过书信,却不马上拆开,说道:“我与你的师父和爹爹都是多年老友,你来到 我这儿,就像自己人一样。不过,你可莫随便和人说你是凌浩的儿子,尊师的名字最好也不 要提。” 轰天雷道:“老伯放心,小侄明白。” 吕东岩这才拆开书信,看了一遍。轰天雷在旁注意他的神色,只见他眉头略皱,却也没 说什么。 轰天雷心里想道:“这封信上不知说的是什么,吕伯伯好像不大高兴。,爹爹吩咐过我 若然他看过信后,对我冷淡,我就不必把曾到梁山寻找兵法的这件事告诉他,吃过了他的寿 筵就走。” 吕东岩若有所思,把信缓缓折好,藏入怀中,这才说道:“你爹爹写这封信可曾给你看 过吗?” 轰天雷道:“没有。不知家父说的什么?”他这样表白一句,暗示非但没有看过,他的 父亲也没和他说过。 吕东岩微笑道:“没什么,不过托我照料你的,其实我和他已经是三十年的老朋友了那 里还用得着来这一套客气的说话。” 神情忽地又转亲热,虽然没有初见时候的亲热,比起刚才的冷淡,却是大不相同了。 吕东岩打开房门,把一个小丫头叫来,笑道:“铁威,你一路辛苦了。你到后房歇歇, 换一身干净衣裳。今天来到我这里的客人有许多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换过了衣裳,我再带 你出去,嗯,我是当你侄子一般,你可别要误会。” 接着吩咐那丫头道:“冬梅,你把我的一件新衣裳给凌少爷替换。铁威,我和你的身材 差不多,大概还可以合身的。” 轰天雷那件衣裳又旧又破,刚才和丘大成打架,又给抓烂了袖子,心里想道:“吕伯伯 是怕我丢了他的面子,这件衣裳也确实是应该换了才好去见贵客。不过,让一个丫头服侍我 更衣,这可是有点不好意思。” 轰天雷有生以来,从未有过丫头服侍,脸上不觉就红了起来。 吕东岩瞧在眼内,心中暗笑:“真是个乡下人。”当下说道:“冬梅,你带凌少爷到我 的书房,拿我的几套衣裳让他挑选。然后你到小姐那里去,叫她前来见我。” 轰天雷始知不必那小丫头在旁伺候。这才放下了心。 且说丘大成在外面招呼宾客,老是记挂着姨丈和那“浑小子”在密室倾谈偈事,以至胡 思乱想,心神不定。恰好来了两位江湖上有点来头的人物,他便抓着这个藉口,进门里打 听。其实这两个人是不必吕东岩亲自招呼的。 丘大成和吕家是至亲,平时穿堂入室惯了的。但他知道今天不同往日,吕东岩刚才表现 的态度,分明是不想有第三者在旁,听见他和那个“浑小子”的谈话。丘大成怕招姨丈恼 怒,不敢进那密室。于是就按照原来的计划,先去见他姨母,让姨母去叫姨丈。顺便可以向 姨妈打听这姓凌的来历。 吕东岩夫妻的卧房外面是一个庭院,庭院中有假山树木,丘大成踏进了月牙门,忽地听 得卧室之中吕东岩夫妻正在小声说话。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小,丘大成是自小练过梅花针之类暗器的人,听觉特别灵敏,却是听 得清清楚楚。飘进他耳朵里的第一句话就正是他的姨母在问:“唔,这事我倒真是料想不 到,这姓凌的少年家世如何,为人怎样?” 丘大成呆了一呆,心道:“为什么姨妈要盘问这姓凌的家世?”心头一动,就躲在假山 后面,偷听他们夫妻说话。假如给姨妈发觉的话,这才拿出那个藉口。 只听得吕东岩叹了口气,说道:“你问这姓凌的家世,我可不知要怎么说才好?” 吕东岩道:“他的父亲,就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凌浩。” 吕夫人大吃了一惊,说道:“凌浩不是梁山泊好汉轰天雷凌振的后人吗?” 吕东岩道:“就是呀,在江湖上的侠义道看来,凌家是英雄后代,这是一等一的家世。 但恐怕普通人就不是这样看法了。” 吕夫人道:“这几年来咱们总算有了点家业,你可得小心一些,别要惹祸才好。” 吕东岩道:“少年时候,我闯荡江湖,曾得过凌浩的恩惠。故人之子,我又岂能不收容 他?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叫他守口如瓶了。” 吕夫人道:“江湖上义气为先,当然是不能薄待他,免得人家知道了说咱们寡情薄义, 不过厚待他是一回事,谈婚论嫁,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丘大成在窗外偷听,听到这里,不觉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谈婚论嫁?难道这臭小子 癫蛤膜想吃天鹅肉,居然要讨我的表妹吗?” 丘大成猜得不错,原来轰天雷父亲那封信正是为他的儿子向吕东岩求婚的。不过轰天雷 却一点也不知道,丘大成以为他是“癫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却是冤枉他了。 丘大成心里怦怦的跳,躲在假山背后,更是竖起耳朵来听。 吕东岩沉吟半晌,说道:“铁威这孩子武功倒是很不错的,刚才我已经试过他了。人也 似乎很老实。” 吕夫人冷冷说道:“这么说你是看中他了?” 吕东岩道:“只可惜这孩子未见过世面,有点傻里傻气。” 吕夫人道:“傻里傻气是可以改变的,他住在咱们这儿,有你教导他,还怕他不能成材 吗?” 吕东岩道:“那么你的意思怎样?” 吕夫人忽地冷笑道:“可是你忘记了一件事情,咱们的玉儿和大成自小在一起,我看他 们倒是相当情投意合的呢。前些时候,姐姐曾经和我提过亲,我说玉儿年纪还小。哼哼,早 知如此,当时我就应该答应她了。” 吕夫人的说话好像是定心丸,丘大成听了她的话方始镇定一些,想道:“原来姨妈还是 帮我的,她刚才说的是反话。” 吕东岩忙道:“我也没有说要答应凌家的婚事呀,你又何须发气?不过——” 吕夫人道:“不过怎样?” 吕东岩道:“这是王儿的终身大事,我想让她自己选择。” 吕夫人道:“你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吕东岩道:“不,我只告诉她有这么一个故人之子在咱们家里住,叫她把铁威这孩子当 做哥哥一样。以后如何,那就要看他们的了。” 吕夫人道:“你要留他住多久?” 吕东岩道:“他喜欢住多久就注多久,难道我还好意思把他赶跑吗?” 吕夫人道:“他当真是不知道这封信写的什么?” 吕东岩道:“这孩子决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听他的口气,他非但没有看过这封信,求 婚之事,凌浩也是从未向他露过口风的。” 吕夫人放下了心,这才露出笑容,说道:“那也好,让玉儿自己挑女婿吧。我做母亲的 知道,料想玉儿也不会挑上那个傻小子!” 丘大成心里也正是这么想:“表妹自小和我在一起,她一向就是喜欢我的。臭小子癫蛤 蝗想吃天鹅肉,哼,做你妈的春秋大梦去吧。可是也得想个法子把这只赖蛤膜早点赶出去才 好。” 心中正在盘算有何妙计,忽听得有脚步的声音,园中出现了一个少女,正自分花拂柳而 来。 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表妹吕玉瑶。丘大成从庭院的月牙门望出去,看见表妹, 立即一缩身形,轻轻的从另一边墙头翻过去,不让他的表妹瞧见。然后装作是刚刚从外面进 来的模样,叫了一声“表妹!” 吕玉瑶道:“你怎的不在外面陪客?”丘大成道:“外面来了两个客人,我是来替姨父 出去招待客人的。” 吕玉瑶道:“我也正是爹叫我来的,却不知他找我做什么?” 吕东岩听得他们说话的声音,说道:“你们来得正好,都进来吧。” 待他们进了房间,吕东岩首先问丘大成道:“来的是什么客人?” 丘大成说了那两个人的名字,吕东岩眉头一皱,说道:“这两个人是有点来头,不过有 你替我招呼也可以了。” 丘大成道:“他们远道而来,一心想给姨父拜寿。我见他们急于求见,只好进来通 报。” 吕夫人道:“那你就先出去一会儿吧。” 吕东岩不置可否,说道:“玉儿,你表哥有没有告诉你刚才来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可 不比别的客人,是我的一个老朋友的儿子。” 吕玉瑶道:“是吗?表哥可还没有告诉我呢。是你那一位老朋友的儿子?” 吕东岩道:“你还没有见过的。” 正自考虑要不要在丘大成面前说出轰天雷的来历,忽地有个丫头走来,就是刚才服侍轰 天雷的那个丫头冬梅。 吕东岩说道:“凌少爷换好衣裳没有?”他还以为冬梅是唤小姐之后,又转到那个书房 去替轰天雷收拾衣裳,这才来的。 冬梅说道:“不知道。老爷,你不是叫我不必伺候他的吗?” 吕东岩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冬梅道:“我从小姐那里出来,刚好碰上了丁大叔来找老爷,他叫我把一张拜帖送给 你。他说那两个客人是知客都不认识的,似乎气派不小,他不敢阻拦,已经放他们进来 了。”“丁大叔”是吕家的管家,冬梅说罢,将一个拜帖呈给主人。 吕东岩道:“两个客人怎么只有一张拜贴他们姓甚名谁?” 冬梅道:“丁大叔说来的一老一少,那老的姓年,小的那个是他徒弟。” 吕东岩听得一个“年”字,面色倏变,连忙打开拜匣,抽出拜帖,丘大成在旁观看,只 见拜贴上画着两面交叉的黑旗,黑旗上方,有一只展翅飞腾的黑鹰,拜贴并没有具名,除了 这幅书画,只有一个大大的“年”。 丘大成道:“姨夫,这人是谁,怎的如此无礼?” 吕东岩好像没有听他的说话,自言自语道:“我早料到他会来生事的,却想不到他竟有 这么大胆,什么日子不挑选,居然挑选了今天这个日子。” 吕玉瑶好奇心大起,说道:“爹,表哥在问你呢,这个性年的是个什么人?” 吕东岩这才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不必管这闲事。大成,你到书房看看,凌铁威换好 衣裳,你就陪他坐吧。” 丘大成道:“你不是要介绍他和一众亲友相见吗?” 吕东岩道:“本来我是想让他在人前漏面的,现在出了这件书情,只好等待事情过了再 说了。” 丘大成暗暗欢喜,心里想道:“这小子本领比我高强,姨父若是让他在人前漏面,他的 风头恐怕超过我了。好,我且趁这机会,探听他的口风。”于是暗暗连声,便奉命而去。 吕东岩虽然没有说出那个客人是谁,丘大成已是明白,这人一定是他姨父的仇家。 丘大成明白,吕玉瑶也是明白。 她按奈不下好奇之心,说道:“爹爹,我和你一同出去见见这个人好么?” 吕东岩道:“你去做什么?” 吕玉瑶道:“帮你的手呀!爹爹,你在武林中这样大的名头,岂能轻易和人动手?由我 打发他不就行了?” 吕东岩苦笑道:“你说得不错,等闲的人,我是不会和他动手的,但这个人却是非得我 亲自应付不行!”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爹爹,他是什么奢拦人物,居然值得你亲自出手?” 吕东岩板起面孔,说道:“我告诉过你,叫你不要管这闲事的。你妈有话和你说呢,你 给我乖乖的躲在房间里吧!” 吕玉瑶咂着小嘴儿,心里想道:“你不许我出去,待会儿我偏要出去。”就在她赌气的 时候,吕东岩已经跨出房门了。 大厅里的一众宾客都在诧异,他们心里有着和吕玉瑶同样的疑问:“这个姓年的究竟是 什么人呢?” 这人披着狐裘,像是个大腹贾,他的徒弟也是个衣服丽都的少年。 两人进了客厅,就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神情做岸得很。别人和他说话,他却是两眼朝 天,爱理不理。甚至对别人的问话,只是咀里轻轻哼了一声,根本就不回答。 吕家的来客都是在江湖上或多或少有点名望的人,这两师徒的态度如此无礼,众宾客都 是暗暗恼怒。 不过宾客们也恐怕这姓年的是吕东岩的朋友,打狗得看主人面,是以对他的无礼态度, 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正在众宾客暗暗嘀咕之际,吕东岩大踏步走了出来。 只见吕东岩双眉一轩,冷冷说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黑鹰,今日飞来寒舍!”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不禁大吃一惊:“他就是黑鹰年震山?” 原来这年震山是江湖上最著名的一个独脚大盗。不过他虽然是名震江湖,却很少人认识 他。因为他总是独往独来,从不和人合伙的。做了案他也总是有办法叫事主不敢张扬。 江湖上都知道他心狠手辣,武功极是高强,但到底高强到什么程度,却是谁也说不上 来。 众宾客大惊之下,人人都是想道:“幸好我刚才没有得罪他。” 年震山这才缓缓站了起来,说道:“你老哥六十大寿,我敢不来助兴吗?” 吕东岩冷笑道:“不敢当!请你还是实话实说吧!”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一来是特地给你老哥 拜寿,二来嘛——” 吕东岩厉声说道:“二来是要和我算算旧账,是不是?” 年震山冷冷笑道:“你老哥言重了。不错,咱们是结有一点梁子,却也用不着‘算账’ 这样严重。说实话,年某今日携了小徒来此,也不过是趁这机会,以武会友而已!” 吕东岩道:“以武会友也好,算账也好,你划出道儿来吧。” 年震山道:“好,端的是快人快语!那么咱们就订个约吧?” 吕东岩道:“订什么约,说!” 年震山道:“我若输给了你,我给你磕三个响头拜寿。你输给了我,对不住,也请你给 我磕一个响头,以三换一,你总不至于吃亏了。” 以吕东岩的名望,岂能给人磕头?磕了响头,三个和一个都是一样。年震山分明是要当 众侮辱他,扫他的颜面。 吕东岩心里想道:“他隐忍了十年,方始前来挑战,定然有听恃而来。我可不能中了他 的激将之计。”当下强忍怒气,定了定神,暗运内功,说道:“好,悉依尊意。请!”客厅 里动手不便,是以吕东岩请他到外面的院子里比武。 年震山却不举步,又是冷冷一笑,说道:“且慢!” 吕东岩道:“有话快说!” 年震山道:“登禹,过来!”指着那个和他同来的少年人道:“这是小徒登禹。登禹, 来的时候,我和你说了一些什么?” 那少年恭恭敬敬的答道:“你老人家要我来学点功夫,长点见识。” 年震山道:“对啊,那你还不求吕老英雄指点?” 吕东岩涵养再好,也禁不住动怒起来,说道:“年震山,你竟敢这样藐视于我!” 年震山哈哈一笑,说道:“老哥你误会了。我是请你‘指点’他,不是要你‘指教’ 他。当然若是你肯亲自出手指教他,在下更是求之不得。” 吕东岩因为自己说过,任他划出道儿的说话,只好忍着气道:“闲话少说,你要我怎样 指点他?” 年震山缓缓说道:“听说你有四个徒弟,还有一个早已在江湖上露了头角的姨甥,也算 得是你的半个徒弟。我说过我们师徒今日来此是为了以武会友,倘若只是我领教你老哥的功 夫,岂不是把他们小一辈的冷落了。也该让他们会一会呀!” 吕东岩道:“哦,你的意思是师对师,徒对徒?”暗自想道:“这少年虽是面黄肌瘦, 但两边太阳穴突起,显然内功造诣不凡。我门下的四个徒弟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只有大成或 许应付得了。” 年震山道:“你亲友中的晚辈,若要指教小徒,一样欢迎。” 高登禹走出院子,当中一站,说道:“吕老英雄的门人晚辈甚多,为了省事起见,我想 请他们一齐上来指教!” 年震山跟着就说:“对,车轮战大花时间,还是并肩子上的好。小徒志在以武会友,当 然是点到即止的。又即使他是侥幸胜了,功夫也一定还有不到之处,要请吕老哥不吝指 点。” 此言一出,吕东岩门上的四个弟子都是勃然大怒。 “好小子,胆敢口出狂言,待我来教训你!”脾气最急躁的三弟子吕刚首先冲了出去, 他是吕东岩的侄儿。 大弟子赵岳叫道:“让我先上!” 二弟子华岱和四弟子周应几乎也是同时跑出,一个叫道:“割鸡焉用牛刀,大师兄,你 让给我!”一个喝道:“好小子,未曾动手,就吹大气!我是本领最不济的弟子,你也不见 得就能赢我!” 四个弟子都是欠缺江湖经验的少年,一窝峰的争着出来,做师父的吕东岩不由得皱了眉 头,正想喝令他们退下,可是已经迟了! 四弟子周应话犹未了,眼睛一花,年震山的那个面黄肌瘦的弟子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高登禹面黄肌瘦,身手可当真是矫捷之极,只听得他嘿嘿的一声冷笑道:“是么?”众 宾客连他用的是什么手法还未曾看得清楚,便听得“卜通”一声,周应已是给摔出数丈开 外! 吕东岩早已看出他的本领非凡,但却想不到竟是如此厉害,大吃一惊,心里想到:“这 可是大擒拿手的分筋错骨手法呀!分筋错骨也还罢了,他还兼有小天星的掌力。看来只怕岳 大成也未必打得过他,我这四个徒弟恐怕要大大的出丑了。” 四个弟子是几乎同时扑上去的,周应吃了亏,大弟子赵岳和二弟子华岱已经赶到,吕东 岩要顾着自己的面子,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叫他们退下了。 高登禹哈哈大笑道:“对啦,你们还是并肩子上的好!”大笑声中出手如电,一个“阴 阳双掌”猝击赵岳面门。赵岳不愧是吕东岩的首徒,立即霍的一个“凤点头”,双臂一架, 使了一招攻中带守的“横架金梁”,勉强拆开对方的招数。二弟子华岱长拳捣出,立即猛击 高登禹的后心。 高登禹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一击赵岳不中,迅即变招,反手一抓,冷冷说道:“请恕我 不能接受你的教训,对不住,得罪啦!”。 “咔嚓”一声,华岱的手腕脱了日,三弟子吕刚怒道:“你敢动手伤人!”猛冲上去, 右手挥拳,左臂扶人。 高登禹道:“对不住,我拳头没长眼睛。多谢际提醒,这次我小心点儿就是。”吕刚一 拳打了过来,他不躲不闪,一个“顺手牵羊”已是抓着吕刚的虎口,将他摔了出去。他是一 手扶着二师兄的,他一摔倒,华岱也就变成了滚地葫芦了。不过他倒是言而有信,这次他没 有令吕刚受伤。 赵岳是首徒身份,明知不敌,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去。高登禹笑道:“赵兄,你是‘牛 刀’,你肯指教,真是给我脸上贴金了。”这话是针对他的师弟刚才所说的‘割鸡焉用牛 刀’这句话的。 就在他说这三句话的时候,他已是闪电般的攻出了七招,分筋错骨手法招招凌厉,赵岳 已是竭尽所能,勉强接到了第七招,实在是无法抵御了,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摇摇晃晃 的直向后退,他不是给击中的,而是给对方的小天星掌力震伤的。 高登禹停下脚步,淡淡说道:“狮子扑兔,牛刀割鸡原来也不过如此,领教了!” 四弟子一败涂地,吕东岩气得面色发青! “吕老英雄门下,不知还有那位要来指教?”高登禹淡淡说道。猖狂的神态虽然没有显 露,得意的心情已是见之辞色。 忽见衣袂轻飘,屏风背后突然闪出一个少女,说道:“我替爹爹领教你的高招!” 原来吕玉瑶早就躲在屏风背后偷看;她见四个师兄一败涂地,忍不住就出来了。 吕东岩吃了一惊,说道:“玉儿,你,你——”他要说的是“你怎么不听我的吩咐,擅 自出来?”话到口边,忽一想,这样说岂不是更长敌人志气。 正在他底下的话欲说未说之际,吕玉瑶已是抢着说道:“爹,我也算得是你的徒弟呀, 人家要伸量你门下弟子,难道还能由你亲自发付吗?” “对,吕小姐家学渊源,正该替令尊挣个面子。”年震山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一个哈哈说 道。 吕东岩给年震山的说话逼住,更不便叫女儿退下了。 “哼,分明是你想要徒弟出头露面,却拿我的徒弟消遣!不过玉儿的本领是比她的师兄 要强一些,没奈何也就让她试一试吧。这臭小子倘敢伤了我的女儿,我也只好不顾身份 了。”吕东岩暗自准备,女儿若有闪失,他就要把高登禹击于掌下。 年震山好似瞧破吕东岩的心神,紧紧的靠近他的身旁,笑道:“吕姑娘刚才没在场,也 许没有听见我的说话,我再说一遍,小徒只是以武会友,亦即是说这场比武只是点到即止。 不过拳头刀剑,都没长着眼睛,倘有误差,也只能各安天命!” 高登禹接着说道:“吕老英雄请放心,令媛肯予指教,我是宁可让他伤了,也决不敢放 肆误伤她的。” 吕玉瑶柳眉倒竖,怒道:“谁要你让,废话少说,亮兵刃吧!”一来她是因为自知气力 较弱,掌上的功夫,决比不过高登禹;二来她也不愿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动手动脚,以免肌肉 接触,失了闺秀的身份。 高登禹哈哈一笑,说道:“我的兵器就是一双肉掌,吕姑娘不必顾忌,尽管进招!” 吕玉瑶涮的拨出剑来,说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伤了可别怪我。接招!” 高登禹赞道:“好剑法!”话犹未了,倏的便是一个盘旋,欺到吕玉瑶身前,展开空手 人白刃的功夫,硬抢他的宝剑。 吕玉瑶一剑刺空,吃了一惊,想道:“怪不得四个师兄败在他的手下!”剑随身转,立 即变招,反手削他右臂。 这一变招迅速凌厉,高登禹也不禁暗暗吃了一惊。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七回 登门寻仇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七回 登门寻仇 吕玉瑶一口气施展连环七剑,把高登禹迫退七步。吕家的宾客这才舒了口气,纷纷为她 喝采。只有吕东岩却还是皱着眉头。 当然也有一些宾客和吕东岩一样看得出吕玉瑶的实力是比不上对方的,他们心里俱是想 到:“不知年震山和吕东岩结的是什么梁子,不过照这样情形看来,大概不会是很深的吧? 他的徒弟按说是可以胜得了吕东岩的女儿的,显然是手下留情,顾着吕东岩的面子。” 殊不知高登禹并不是为着顾全吕东岩的面子,而是出于少年人“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心 里,对吕玉瑶有了怜香借玉之心。他自幼在严师督导之下勤学苦练,稍为漂亮一点的姑娘都 很少见。何况其貌不扬,漂亮一点的姑娘根本就不会对他垂青。高登禹心里想到:“这小妮 子长的不错,我若伤了她岂不可惜?最好是胜了她可以令她佩服我又领我的情。” 可是吕玉瑶的真实本领虽然比不上他,剑法可还是委实不弱,高登禹以一双肉掌对付她 的宝剑,好几次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要抢她的兵刃,都是未能成功,有两次还几乎险些 给她伤了。 吕东岩皱着眉头,年震山也皱着眉头,看了一会,缓缓说道:“登禹你要求吕老英雄指 点,也得让他看看你的本事啊!”高登禹猛然一省,想道:“师父将他的毕生心血用在我身 上,对我的期望极大,这次是想我在天下英雄面前扬名立万的。我成不成名。那不打紧,却 不能失了师门的面子!” 吕玉瑶毕竟是个未有过临敌经验的人,占了一点上风,以为对方的本领不过如此,戒备 就不免松懈了些。她那手灵活多变的剑法,也渐渐给高登禹看出火候不足,弱点所在之处 了。 激战中,高登禹左趋右闪,觑个真切,忽地中指弹出,“铮”的一”声,正中剑柄。吕 玉瑶的青钢剑“当啷”坠地,可是在坠地之前,剑尖划过,却也削去了高登禹的一幅袖子。 高登禹这一弹是用上了内家真力的,吕玉瑶虎口一震,身不由己的向后直退,摇摇欲 坠。 高登禹连忙抢上前去,说道:“对不住,高某失手了。” 这霎那间,吕东岩大惊之下,正要迈步上前,年震山却已是哈哈一笑,挡在他的面前, 说道:“吕老哥,咱们用不着这样快就出场吧?” 就在此时,忽地有一个人扑进场来,大声喝道:“你这厮敢欺负我的表妹!”声到人 到,双臂一振,把高登禹格开。 原来丘大成本来是陪着轰天雷凌铁威在书房且说话的,但因他是吕家的“表少爷”,外 面的事情,免不了还是有好管闲事的家人报告给他知道。 他听得那个“黑鹰”的徒弟打败了姨夫的四个徒弟,现正在和表妹比武,他如何还能够 在书房待得下去?也顾不得姨父的吩咐,便自闯出来了。 高登禹本来是恐怕吕玉瑶跌倒,想过去扶她的。丘大成却和姨父一样,误会了高登禹是 想去伤她。 高登禹大怒道:“我和吕姑娘切磋武功,谁说我是欺负她了。” 丘大成无暇理会他,连忙将表妹扶稳,说道:“你怎么啦?” 吕玉瑶道:“我没受伤,表哥,你来的正好,你给我出气。” 高登禹道:“吕姑娘,咱们是各胜一招,就算是打个平手吧。我刚才手重了些,我可别 要生气。” 吕玉瑶羞红了脸,嗔道:“谁要你来讨好!”甩开丘大成的手,自去拾起刚才给高登禹 打落的青钢剑。 吕东岩见女儿没有受伤,颇悔自己刚才的孟浪,当下退回原处。年震山冷笑道:“待会 儿我领教你的武功。” 丘大成格开了高登禹,双臂冗自隐隐感到发麻,心中本来是不无法意的,但听得表妹要 他“出气”的说话,禁不住激起了要充当好汉的豪气,立即喝道:“好,我和你切磋武 功!”高登禹见他和吕玉瑶形迹亲密,却是妒意勃兴,冷笑说道:“不错,你也算得是吕老 英雄的半个弟子,听说你这半个弟子还是吕门本领最高的人,你要和我切磋武功,哈,哈, 这正是求之不得!” 两人立即动手,高登禹存心要重重的挫辱他,展开了分筋错骨的手法,招招都是攻向他 的要害! 丘大成鼓起勇气,奋勇抵挡,可惜技逊一筹,拼了全力,仍是抵挡不住。 激战中丘大成一个“阴阳双撞掌”猛击过去,企图败中求胜,最不济也可拼个两败俱 伤,败了也可以赢得表妹的芳心。 高登禹冷笑道:“各位看清楚了,可不是我有意伤他。”话犹未了,双掌一合,已是挟 着丘大成的手腕,只要用力一拗,他这条手臂必定断折无疑。 就在这千钧一发偈时,忽地一股劲风扑来,高登禹心头一震,大吃一惊,连忙松手,叫 道:“吕老英雄,你、你——”待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时,不由得面红过耳,底 下的话说不出来了。 原来这个替丘大成解围的人并不是吕东岩,而是一个比高登禹更年轻的小伙子。他是轰 天雷凌铁威。 轰天雷也不是要施行暗袭,他是要插进中间将两人分开的。 由于他的人未到,掌力先到,高登禹未曾看的清楚,心想吕东岩的门下决计没有谁有这 样雄浑的掌力,就以为是吕东岩亲自下场。他恐防吕东岩的掌力一发便要取他性命,如何还 敢对丘大成施展辣手?只得先行运功防御,不待轰天雷将他们分开,他自己也要松手闪避 了。 轰天雷说道:“我是吕老英雄的晚辈,今天特地来给他老人家拜寿的。你不是说过,凡 是吕老英雄的晚辈都可以不吝指教吗?” 吕东岩又惊又喜,心里想道:“他既然闯出来了,让他试试也好。”当下说道:“我在 这儿呢,高老弟,你叫我干嘛。嘿、嘿,现在还不是我出来的时候,你少安毋躁吧!” 接着回过头来,对轰天雷说道:“铁威贤侄,你用心领教这应高兄的高招!” 轰天雷年纪比高登禹轻,高登禹一上场又把话说得太过满了,此时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不错,我说过那样的话,你们并肩子上也好,车轮战也好,高某都是一意奉陪。”心想 道:“这个子的内功或者比我较胜一筹,未必就能抵敌得了我的七十二把大擒拿手?”他先 行交待这几句门面话,准备万一输了,也可以挽回面子。 轰天雷冷冷说道:“请你放心,我凌铁威决不占你的便宜!中说我是用车轮战是吗? 好,那我就和你约定,十招之内,我若不能将你击倒就算是我输了!” 高登禹暗地欢喜佯怒说道:“岂有此理,竟敢小觑高某?” 轰天雷道:“你已经打了三场,耗了一些气力,若然不加限制,岂非我占了你的便宜? 你不愿意给我小觑,凌某又岂能让天下英雄看小!” 高登禹正是要他把这一“理由”说出来,当下便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我可并没 有限你十招之内。心想:“这小子武功再强,谅他也不能在十招之内胜我!何况还居然要将 我击倒。”要知胜招不难,但要把对方击倒,那就非得比对方高出两筹不行。高登禹怎能相 信一个比他年轻的小伙子有此本领? 轰天雷喝道:“好,出招吧,你是客人,让你三招!”他自己定下的限制十招之内击倒 对方的,如今又要让对方三招方始还手,那只是剩下七招了。而且还要在三招之内不给对方 打倒才行。 吕东岩的门下连受挫辱,吕家的宾客都是蹩着一肚皮闷气,此时见了轰天雷这样的英雄 气概,虽然胜负尚未可知,众宾客已是不由得力他大声喝起采来! 高登禹怒不可遏,喝道:“好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声出招发,轰天雷笼手袖中,身躯一矮硬冲出去。高登禹这一招是向他正面抓来的,他 已经领教过轰天雷的内功厉害,见他硬冲过来,心想这一抓虽然或者可以抓裂他的两条筋 脉,但给他这么蛮牛似的一撞,只怕自己也非得受内伤不可。心有顾忌,连忙闪身变招,吕 玉瑶在旁边拍手笑道:“好,第一招过去了!” 按照一般比武的规矩,轰天雷既不伸拳,也不动腿,自然不能算是“还招”。虽说他是 硬冲过去,但可以说成是他自己凑上去挨打,高登禹不敢打他,那是高登禹自己的事,他已 经是给高登禹占便宜了。 高登禹学了个乖,迅即变招,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向他侧面袭击,这一抓抓向轰天雷的 脉门,轰天雷的手虽然是笼在袖中,但高登禹拿捏方位,却是十分准确。心里想道:“这一 招你若出手招架,那你就是输了!” 只听“啮”的一声,轰天雷的袖子给撕破了一幅,可是高登禹却“登、登、登”的连退 三步,众人都看得清楚,轰天雷的双手仍然是笼在袖中的。 原来轰大雷用的是“铁袖功”,经过他内功的运用,高登禹抓着他的衣袖就象抓着一根 木棒似的。高登禹能撕破他的袖子,功夫已经是很不错。不过他的手指也给震得隐隐作痛, 是以在那骤然受惊的刹那,身不由己的连退三步。 这一招轰天雷虽然是运用了“铁袖功”但既然没有出手,当然也就不能算是“还招”。 吕玉瑶屈了两只指头,数道:“第二招。”声音已是不及刚才的响亮。 话犹未了,高登禹旋风似的转到轰天雷背后,一个“游空探爪”抓他的琵琶骨!琵琶骨 是一条脆弱的“锁肩骨”,若给抓断,多好武功也成残废,高登禹心想:“难道你的内功还 能练到琵琶骨不成?” 众宾客见他手段如此狠毒,大喝倒采,只听得“卜”的一声响,轰天雷背上的衣裳给他 撕去了更大的一幅,高登禹的中指食指和无名指都染上鲜血! 原来轰天雷在他抓来的时候,把腰一弓,用背脊硬接了他的大擒拿手。 轰天雷是自小就内功外功兼练的,内功还欠缺一些火候,外功已是练的肌肉如铁,寻常 的人,用刀砍他,也未就能把他伤了。高登禹抓不着他的琵琶骨,五只指头都给他的粗皮硬 肉擦伤,不过也在他的背上留下一道伤痕。指头上的鲜血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轰天雷的。 指头上的擦伤,旁人看不见,轰天雷背脊上的伤痕,大家都看得见。这霎那间人人都是 提心吊胆,有几个胆小的客人惊叫起来。 不过轰天雷总算是让了他三招,受的也不过是皮肉之伤而已。既未给他击倒,就不能说 是落败。 吕玉瑶用颤抖的声音叫道:“第三招完了!”吕东岩道:“铁威贤侄,你用不着尽让他 啦!” 轰天雷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招!”陡地一声大喝,宛如舌绽春雷,震得寿堂里的 一众宾客耳鼓嗡嗡作响,说时迟那时快,声出招发,右掌便向高登禹当胸劈下。 “高登禹不敢硬接,一个“移形换位”,侧袭轰天雷左臂。轰天雷反手一掌,高登禹随 着他的掌风,就象纸片似的轻飘飘的荡了计去。这两招他闪避的也当真是恰到好处。轰天雷 的身法似乎不及他的轻灵,这两招都是差了几寸,连他的衣裳都没有碰着。 年震山为他的徒弟数道:“第五招!”宾客中有人发出冷笑,虽没明言,年震山也知道 这些人是耻笑他连轰天雷所让的三招也算在内。虽说轰天雷是有言在先,但以他师徒的身 份,却是不应该算这三招的。 年震山面上一红,心里想道:“这小子不知是那里钻出来的,高登禹恐怕不是他的对 手,但盼他能接得十招!”心念未已,只见高登禹用一个“懒驴打滚”的身法,又避开了轰 天雷一掌,躲避得十分狼狈,年震山心情稍稍轻松,想道:“只剩四招了,看来登禹是应该 可以应付的了。”不顾旁人耻笑,洋洋自得的又数道:“第六招!” 他那里知道,他的徒弟却是有苦说不出来! 轰天雷一声大喝跟着发出一掌,虽然未打着他,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已是压得他透不过 气来。那霹雳似的喝声,更是震得他心惊胆战。 高登禹全力化解三招,腰酸脚软,身法已是渐形迟滞,轰天雷又是一声大喝,双掌一齐 劈来! 高登禹闪避不开这一招,硬着头皮,以攻为守,反扣轰天雷的脉门。 高登禹的大擒拿手蕴藏着小天星掌力,这一记变招使得大胆之极,既狠又准,而且还可 以随机应变,借力打力。在目前这种危机瞬息的关头,也的确是再好也不过的应付方法了。 这霎那间,全场寂静无声,人人屏息以观,当真是一根针跌在地下都听得见响。其中不 乏武学高手,俱是暗自想道:“若然换了是我,只怕也没法解拆的如此精妙!” 心念未已,只听的轰天雷一声喝道:“去!”众人分明看见高登禹已经扣着他的脉门, 却不知怎的,突然就给他举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就抛了出去! 原来一个是金刚猛扑,一个是绵里藏针。武学上虽有“以柔克刚”的说法,但也要看双 方的造诣如何。高登禹刚柔兼济的动夫,敌不住轰天雷的神力,给他一个金刚猛扑,指头刚 刚扣着他的脉门,立即就给弹开,随即整个人也给他举起来了。 高登禹应招的巧妙已是颇出众人意料之外,那知转眼之间,就给轰天雷抛了出去,优势 转换,主客易势的变化之快,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这霎那间,人人都是瞠目结舌,竟然 忘了喝彩。 眼看高登禹就要跌个四脚朝天,年震山一个虎步跳上去,刚好将他的身子接下来,接着 他的背心,轻轻一推,高登禹接连转了三个圆圈,方始稳住身形。原来年震山这一推是给徒 弟化解身上所受的劲力的,否则虽然接住他的身体,将他放下,他也还是要受内伤的。 吕东岩见年震山举重若轻,轻描淡写的就救了徒弟,心里也是不禁暗暗佩服。想道: “看来他的内功也差不多是已经练到炉火纯青之境了,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唯有希望象上 次那样拼个两败俱伤吧。” 场中突然爆发出如雷的喝采声,也不知是为轰天雷喝采还是为年震山的这手漂亮的手法 喝采,或者是两者兼有?喝采声中,又听得吕玉瑶清脆的声音叫道:“第八招!”所限的是 十招,还差两招未满,轰天雷就把高登禹击败了。(虽然没有倒地,但他是给师父接下来 的,当然也就算是给击倒了。) 年震山缓缓说道:“登禹,你接连打了四场,也该歇歇了。这位凌少侠好功夫,佩服、 佩服。过几年我让小徒再向你领教。” 吕玉瑶接着笑道:“不错,你的徒弟是打了四场,可是人家只用了八招!” 年震山的话中之意是要轰天雷退下,好让他和吕东岩上场的,也不知轰天雷是不是听懂 他的意思,仍然站在场中,动也不动。 吕玉瑶心里好笑,“这傻小子敢情是胜得太过得意忘形,以至呆了?”笑道:“凌师 兄,你也该歇歇啦。来吧,让我给你擦一擦汗。”丘大成见表妹表示关切,不由得醋意大 生。只恨自己本领不济,败在对方的徒弟手下,却让轰天雷出尽了风头。 轰天雷向吕玉瑶点了点头,表示谢意,但却仍然站在场中不动。 吕东岩道:“凌世侄,辛苦你了,你歇歇吧。年震山,如今该轮到咱们见个正章啦, 请!” 年震山冷冷笑道:“好,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他们正待下场,不料轰天雷忽地朗声说道:“吕伯伯,长者有事,少者服其劳。请让晚 辈先向这位年先生请教!” 此言一出,吕东岩和众宾客同是大吃一惊,吕东岩道:“什么,你还要再打一场?” 年震山颇出意料之外,“哼”了一声,瞪圆了双眼说道:“什么,你要和我较量?” 轰天雷冷冷说道:“这有什么奇怪?你的徒弟打了四场,我以八招胜他,虽然胜偈不 武,你们高明的武功,我可还想见识见识啊!你的徒弟是给我击败了才下场的,这样照例, 我等着你赐招,击败了我,我自然会下场!” 年震山冷笑道:“只怕那时你已经不知自己下场了!”言下之意,即是他动手决不留 情,轰天雷受了重伤,那就要人抬下场了。 轰天雷虎眉一扬,亢声说道:“大家的拳头都没长着眼睛,汀死了我,我死而无怨。万 一我打了你,你也莫怪!” 话说到这个地步,年震山不想和他打也非得和他先斗一场不可。年震山冷笑道:“好, 凭你这份勇气,姓年的已是甚为佩服。那就来吧!” 吕玉瑶在旁自语道:“刚才人家可是只限十招的!” 她虽然自言自语,说得可很大声,众宾客都听见了。有人笑道,“不仅只限十招,他还 是先让三招的呢!平辈过招,已然如此,长幼过招,强弱悬殊,做前辈的人倘若要顾身份, 恐怕,嘿嘿,就不能只是依样画葫芦了。”另一个客人却道:“当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胜 败不论,老弟的少年英雄气概已是令人钦佩。咱们不要多口,还是让他们平手过招的好。须 知这位凌老弟纵然败了,也是虽败犹荣的啊!” 年震山听了这些冷言冷语,不由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年震山暗忖:“这小子功夫不弱,我要胜他,恐怕非得在三五十招开外不行。”轰夭雷 在八招之内击败他的徒弟,他当然不能把自己要在五十招之外方能击败轰天雷的话说出来。 是以只好把旁人的冷嘲热讽,当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吕东岩笑道:“本来不必限定几招,我这世侄但求增点见识,学点本领,难得有一位名 震江湖的黑鹰肯指教他,当然是越多越好!” 年震山喝道:“闲话少说,好小子,你进招吧!”心里想道:“待我也让他三五招,给 徒弟找回一点面子。” 轰天雷当中一站,陡地一声大喝,双掌便向年震山的胸膛劈去。年震山吞胸吸腹,脚步 不动,身子突然挪后半寸,没有打着。 高手比斗,相差不过毫黍,年震山如此轻描淡写的避开了轰天雷的猛击,足见他的内功 造诣极是深湛,即使是和他作了死对头的吕东岩也不禁暗暗佩服。 可是这只是表面看来的“轻描淡写”而已,其实在轰天雷双掌打来的时候,年震山已是 不由得心头一震了。 虽然差了半寸没有打中,但轰天雷雄浑的掌力,已是达到他的身上,令他胸腹之间隐隐 感到作痛了。 轰天雷喝道:“你别打肿脸充胖子,再不还招,只有自讨苦吃!”左掌向右,右掌向 左,划了一道弧形,隐隐挟着风雷之声。 以年震山的身份,听轰天雷说了这样的话,无论如何,也应硬着头皮再让一招的。可是 他让了一招,胸腹已是隐隐作痛,再让一招,只怕就要受了内伤。性命紧要也就顾不得面子 了。 轰天雷事先不知道他要让第一招的,第二招接着发出之际,一来是由于不愿意要他再 让,二来也恐怕就此打伤了他,虽胜不武。轰天雷是个耿直的人,是以先喝一声,而且双掌 连续划出弧形,这样掌力虽然可以增强,但掌势却是稍缓。他是有心要使对方有足够的空暇 应付的。 年震山喝道:“好,你这小子活的不耐烦了,我就教训你吧!”说了这句门面话,登时 出手,左掌一压轰天雷的右臂,右拳劈面便打过去。 轰天雷想不到他出手如此之快,双臂一振,将他弹开。可是听得“蓬”的一声,胸口已 中了年震山的一拳了。 众宾客均是大惊失色,吕玉瑶骂道:“不要脸,自居长辈,暗算人家!” 年震山淡淡说道:“我让他出招,还招之际,且还事先警告,焉能说是暗算?这小子自 己本领不济!接我一招都接不起,怪得我么?” 年震山知道轰天雷中了他的一掌,非得倒下不可,那知轰天雷摇摇晃晃的退了两步,身 子又挺了起来,退而复上,喝道:“我还没有败给你吧,你吹什么牛皮,接招!”按照一般 比武的规矩,打中对方只能算是赢了一招,对方没有倒下起不了身,当然还可与他继续再 斗。 原来轰天雷自小磨练,练得一身铜皮铁骨,内功虽未达到炉火纯青之境,造诣也颇不 弱。给年震山打中一拳,胸口隐隐乍痛,可是尚未受到内伤。 假如年震山在他脚步未稳之际,再补一拳,轰天雷非得倒地不可,但年震山过于托大, 为了顾着自己的身份,一面回答吕玉瑶的指责,一面等待轰天雷自己倒下,这就给了轰天雷 一个喘息的时机了。 轰天雷运气三转,气透丹田,胸口的疼痛已消失。虎跃而前,一声大喝,双掌又打出 去! 年震山见他这样快的就扑上来,而且那一声大喝,中气充沛,显然没有受到内伤,这一 惊亦是非同小可,心里想道:“怪不得登禹八招败在他的掌下,这小子的确是有点邪门!看 他不过二十来岁,乍的就能够有这么深厚的内功?”不敢轻敌,使了一招“拂云手”,双掌 一履,化解了轰天雷的这招霹雳掌。 众宾客吁了一口气,不禁为轰天雷喝起采来。先前说话的那个老英雄蒋中平冷冷说道: “大名鼎鼎的黑鹰,原来也不过只敢让晚辈一招!”吕玉瑶笑道:“让一招也敢夸口,嘿、 嘿,口气固然很大,面皮也确实是够厚了!”蒋中平道:“你别笑他,他让这一招已经是很 不容易了哪!”“那”字的语尾,拖得甚长。 丘大成站在一旁自己裹伤,听表妹连连夸奖轰天雷,只觉的满不是味儿,心中又是妒 忌,又是羞愧。 轰天雷给他轻轻一履就化解了自己的攻势也是不禁一惊,想道,“打只怕是打不过他 了,不过打不过也要打!” 幸而轰天雷有过与云中燕及黑旋风交手的经验,此时碰上了一个更强的对手,知道不可 一味蛮打,于是战法一变,双掌紧闭门户,攻守兼施,不求有功,先求无过。 他这套霹雳掌是梁山泊好汉“霹雳火”秦明传下来的,掌力的刚猛,不在少林派的大力 金刚掌之下。年震山是江湖上早已成名的人物,他是只许胜不能败的,是以反而不觉有点顾 忌了。 轰天雷每发一掌就是一声大喝,震得旁观宾客都觉耳鼓嗡嗡作响,不知不党的从场边渐 渐向后面移动,有几个人忍受不住,只好塞住耳朵,可又舍不得离场不看。 年震山暗暗惊奇,心里想到:“这小子的内功竟似无穷无尽,百招之内,若然胜不了 他,我的颜面何存。” 二人越斗越紧,年震山双掌盘旋飞舞,掌劈指戳,撕、抓、擒、拿、劈、砍、切、削, 招招攻向轰天雷的要害,轰天雷兀立如山,双掌使得呼呼风响,好J几招年震山的掌指似乎 就要劈、戳到他的身上了,却又突然缩手,原来是怕他的内力所伤,纵然击倒了他,也是失 了面子。 吕东岩看得也是不禁暗暗吃惊,想到:“黑鹰这七十二路大小擒拿手法练得竟然精妙如 斯,倘若我一下场就和他交手,只怕也是占不了他们的便宜,能够象上次一样,拼得个两败 俱伤,已是侥幸的了。” 不知不觉过了百招,毕竟姜是老的辣,在这百招之内,年震山已是渐渐摸到对方的路 数,探明了对方的虚实,当下施出虚实并用的擒拿手法,接连使出七八个“花招”,接着一 个实招,扰乱轰天雷的耳目。 轰天雷反而有点沉不住气了,激战中,他一招“跨虎登山”身形扑上,双掌猛击出去, 年震山寻暇抵隙,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喝一声:“着!”旁观的人只见商条人影倏的一 分,看清楚时,只见轰天雷的上衣已经给撕破,胸口一道五寸多长抓伤的伤痕。倘若不是轰 天雷练成了铜皮铁骨,这一抓已是开膛破腹之灾,众宾客都是不禁大惊失色! 吕玉瑶叫道:“爹爹,你,你把他替下来吧!” 吕东岩已经有了取胜的把握,朗声说道,“铁威贤侄,你和年老前辈已经斗了百招开外 了,实在是难得啦!你下来歇歇吧!” 轰天雷说道:“我还要多领教这位名震江湖的黑鹰几手功夫!” 年震山见他如此顽强,心里也不禁有几分法意,冷笑说道:“你这小子当真是不见棺材 不流泪么?” 轰天雷道:“见了棺材,我也决不流泪!”斗的性起,索性撕下了上衣,露出精赤的胸 膛,猛的又扑上前去,和年震山继续恶斗! 十数招后,年震山一个“游空探爪”,抓着他的背心,撕下了一大片皮肉,喝道:“还 不认输!” 轰天雷喝道:“我还未输呢,为何要认?”背上鲜血淋漓,依然恶斗!胆小的客人已是 转过了面,不敢看了。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八回 勇斗强敌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八回 勇斗强敌 不过数招,轰天雷又着了一掌。这一掌打中他的前胸,伤得更重。胸口的一只掌印,清 晰可见! 吕东岩看不过去,冷笑说道:“年震山,你好歹也算得是个成名人物,用这样狠辣的手 段对付一个后生小子,胜了脸上也不光彩!你要逞强,我和你较量!” 年震山道:“好,那你就和这小子并肩子上吧,年某以一敌二,又有何妨?” 轰天雷似乎全神只顾厮打,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吕东岩说些什么,他 压根儿就没理会。只见他圆睁双眼,紧咬着牙,只是和年震山哑斗! 轰天雷不愿退下,以吕东岩的身份,如何能够上去和他联手御敌?年震山也明知他不敢 失体面,乐得说说风凉话儿。 可是他面对着和他狂斗的轰天雷,却是不由得有点害怕,颇感难以应付了。 “这小子不知是吃了老虎的心还是豹子的胆,老子纵横半世,倒未会过这样不怕死的 人!打死他不难,只怕要受天下英雄所笑!不打死他,他却又纠缠不休,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已经斗到了将近二百招了,轰天雷固然是身上受伤,气力大不如前,但年震山亦是 累得满头大汗,颇有难以为继之感。轰天雷的气力虽然大不如前,但每一拳打出,每一掌劈 来,依然是虎虎生风。 年震山一咬牙根,心里想道:“宁可给天下英雄耻笑,可不能给这小子打败!”想至此 处,杀机陡起,目露凶光,突然一跃而起,喝道:“好小子,我送你回老家吧!” 年震山号称“黑鹰”,这凌空一击,正是他的威名绝技,他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只见 他双臂箕张,凌空扑下,当真就似一只硕大无朋的黑鹰! 众人惊呼骇叫声中,轰天雷一个跟斗翻了出去,眼看就要跌了个四脚朝天,忽地手肘一 撞地底,却又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嘶哑着声音叫道:“我还未有输呢,年震山,来呀, 上呀!” 只见他的背上五个窟窿,鲜血汩汩流出。原来他已是被“黑鹰”年震山的鹰爪手插着 了。 在他将要倒地之际,吕东岩再也顾不得什么比武规矩,飞步上前,一方面是要把轰天雷 扶起来,一方面是准备替他抵挡年震山的追击。 可是就在他还差一步,未到轰天雷的身边之际,轰天雷已是自己站起来了,而且还说出 那样话,还要和年震山再打下去! 年震山忽地一声干笑,脸上殊无得意神气,与其说是胜利的笑声,倒不如说是苦笑。 轰天雷怒道:“你笑什么?” 年震山道:“咱们用不着再比了。” 轰天雷道:“我还没有倒下去呢,你就算赢了我么?” 年震山道:“不错,你没有输,是我输了!”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都是大为诧异,高登禹道:“师父,你——” 年震山苦笑道:“这位凌老弟,是我平生仅见的少年英雄,武功超群那是不用说了,更 难得的是豪气干云,令人心折。年某从来不轻易赞许别人,如今对这位凌老弟可是心服口 服,我是自愿认输了。吕老哥,咱们的账也不用再算啦,请恕我来打扰,后会有期!登禹, 咱们走吧!” 轰天雷遍体鳞伤,还要再打,已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年震山分明已是稳操胜券,再打 下去,不难取了轰天雷的性命、却忽地自愿作输,更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 吕东岩看着他们师徒的背影走出大门,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不到事情竟会如 此了结,让自己度过难关,当真仿佛是做了一场恶梦。 老英雄蒋中平初时也是和众人一样,呆了一呆,此时忽地哈哈笑道:“黑鹰年震山拿得 起放得下,这一认输,聪明极了,果然不愧是个老江湖!” 经蒋中平一语道破之后,许多人也都跟着明白了。有的人便向吕东岩奉承:“吕庄主, 用不着你老亲自出手,黑鹰已是怕了你啦!”更多的人对轰天雷夸赞:“凌老弟,你这次可 真是一雷天下响啦!连名震江湖的黑鹰也不能不佩服你了!” 吕东岩听了那些奉承的说话,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惭愧,说道:“还是多亏了我这位凌 贤侄,若不是他挫折了黑鹰的气焰,黑鹰岂会一走了之。当真较量的话,只怕我也未必能是 黑鹰对手。” 年震山的自愿作输,的确是如蒋中平所说:聪明之极! 要知他是一个早已成名的人物,和吕东岩是同等的身份,轰天雷事实是打不过他,众人 有目共睹,他自愿作输,还可以博个爱惜后辈,但假如他不肯认输,再打下去,固然轰天雷 性命难保,但胜了轰天雷,他自己也必将精疲力竭了。那时吕东岩能放过他么?他有言在 先,胜了轰天雷是必须和吕东岩再斗的。 又即使吕东岩烙于身份,不屑斗他。,但他重伤轰天雷,甚至杀了轰天雷,众宾客激于 义渍,又肯放过他么? 权衡轻重,与其和吕东岩性命相博,当然是毋宁向轰天雷认输了。 吕东岩是和他身份相等的成名人物,他一向后辈认输,吕东岩自是不能再迫他决斗的 了。 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年震山就是打言这样的主意,走出了吕家 的大门的。 年震山师徒一走,众宾客都争着围拢上来。吕玉瑶挤不进去,在人堆外面叫道:“爹 爹,你还不赶快给这位凌师兄裹伤!” 话犹未了,忽听得轰天雷大笑三声,叫道:“我赢了!”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在笑 声中卜通倒地! 原来他委实是伤得极重,刚才不过是凭着一股勇气支持的,年震山一走,这股气一松, 登时只觉天旋地转,再也支持不住了! 宾客中有精于医道的“点苍医隐”叶元章替轰天雷把了把脉,说道:“这位凌少侠的奇 经八脉都已受伤,幸亏他的真气未散,尚未至于有性命之忧。不过——” 吕东岩连忙间道:“不过怎么样?” 叶元章道:“不过也得好好调治才行。没有三五个月,恐怕是不能复原的了。唉,可惜 我的一枝千年何首乌没有带来!”原来他诊断的结果,倘若没有补气培元的灵药,轰天雷纵 然医得好,也会得个痨病,一身武功,恐怕也要从此废了。 蒋中平道:“我有一枝老山参,不知行不行?” 拿出来给叶元章一看,叶元章大喜道:“行呀,这是长白山的老山参,功效稍逊于千年 何首乌,但已是可以保住凌少侠的元气了。” 蒋中平笑道:“吕大哥,说老实话,这枝人参我本来是想送给际作寿礼的,心里又有点 舍不得。现在不送给你,送给这位世侄了。” 吕东岩喜出望外,连忙说道:“这可比送给我,我更领你的情。” 青城派的名宿萧欣圣跟着拿出一个瓷瓶,说道:“这是我自制的生肌白玉膏,吕庄主, 你拿去每天替他敷一次伤。”青城派的生肌白玉膏是外科圣药,比侄何金创药都好,吕东岩 接了过来,说道:“待我这侄儿好了,我再带他上青城山向你叩谢。这次真是多蒙各位相助 了。” 萧欣圣道:“谢什么,这是应该的。” 丘大成站在一旁,心里酸溜溜的想道:“这小子可变成了凤凰啦,大伙儿都捧着他!” 吕东岩向宾客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我要向各位行个罪,给他先行调治,待会儿再 出来陪各位喝酒。” 蒋中平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你客气什么,当然是先给凌少侠治伤要紧。” 众宾客让出一条路,吕东岩这才能够把轰天雷从人丛里扶出来,吕玉瑶和丘大成跟在他 们后面。 轰天雷受伤之事,早已有家人禀告给吕夫人知道,吕夫人已经布置好一间静室,给轰天 雷权充病房。 吕玉瑶亲手替轰天雷敷上生肌白玉膏,看见轰天雷几乎体无完肤,忧心仲忡的问道: “凌师兄伤得真重,爹爹,你看能治好吗?” 吕东岩笑道:“有老山参和生肌白玉膏还怕什么,叶元章说治得好,那就一定治得 好。” 丘大成跟着表妹进来,表妹一直没有和他说话,好象忘记了他站在身旁似的,不由得又 妒又恨,满肚皮都是酸气,说道:“这位凌师兄有表妹细心服侍,当然是一定会好得更快 了。” 吕玉瑶也没有看他面色,便道:“今天若不是多亏了他,我就要平白受人欺负了,服侍 他是应该的。对啦,你也是多亏他才得保存一条臂膊的呢!” 丘大成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是呀,他是我的大恩人,我还没有多谢他呢。可惜 我也受了点伤,却不能够服侍他了。”当下皱起眉头,作出忍受疼痛的模样,其实他受的只 是皮肉之伤,敷上了金创药,疼痛早已止了。 吕夫人心里想道:“玉瑶对他的伤间也没间,怪不得他要吃醋了。”她比女儿心细得 多,丘大成那一脸妒嫉的神情,她当然是看得出来。当下连忙说道:“大成,你自己的伤也 应该保重身体,小心调治。有我们照顾凌铁威已经够了,你回去歇息吧。东岩,你看要不要 请叶元章替他补看一把脉,开张方子。” 丘大成道:“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了,我的伤不要紧的。” 吕夫人道:“那也应该早点歇歇。” 丘大成不想离开表妹,可是更不愿意在她身旁边看着她服侍轰天雷,心里想道:“还是 眼不见好些,免得自己生气。”于是说道:“多谢姨母关怀。凌师兄醒来,请表妹替我向他 多谢吧。”灰溜溜的走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轰天雷方始渐渐醒了过来,人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已经多少有 了知觉。 迷糊中,轰天雷隐约听得吕东岩说道:“凌浩那封信你藏好没有?” 听得吕东岩提起他父亲的书信,这封信说的什么,正是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是以虽然是 在迷迷糊糊之际,精神也不知不觉的集中起来,又清醒了几分了。 吕夫人道:“你突然提起这封信干吗?当然是早已藏好了。” 吕东岩道:“你没有让玉儿看过吧?” 吕夫人道:“你怎么这样善忘,你不是和我说过,叫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阿玉的吗?我 怎能还让她看这封信?” 吕东岩笑道:“我现在倒想改变主意了。” 吕夫人眉头一皱,说道:“我看这事情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刚刚说到这里,就听得吕玉瑶的声音叫道:“爹,凌大哥醒了没有,参汤已经弄好 啦。”随即就听见她走进房间的脚步声,原来她刚才是出去给轰天雷煎药的。 吕东岩笑道:“你倒很挂念你的凌家哥哥,他还没有醒呢。” 吕夫人道:“这碗参汤先放一边,冷它一冷,再给他喝。” 吕玉瑶道:“爹,你刚才和娘谈些什么,为什么我一进来,你们就不说了。” 吕东岩笑道:“没什么。不过是在谈你的凌大哥罢了。” 吕玉瑶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你提过凌家伯伯。” 吕东岩道:“我本来想待你长大一些才告诉你的,现在凌家哥哥已经来了,我就告诉你 吧。”压低声音说道:“他的曾祖是轰天雷凌振,轰天雷凌振你知不知道?” 吕玉瑶又惊又喜,跳了起来,说道:“是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当中的轰天雷凌振 么?” 吕东岩道:“哄声,提防隔墙有耳。给外人听见了可不是当耍的,你要牢牢记住,切不 可泄漏出去。” 吕玉瑶道:“你当我是小孩子么,我懂得的。”接着又埋怨母亲道:“娘,你为什么不 和我早说,只说他是爹爹的世交。” 吕夫人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呀。其实你不知道还好些。” 吕玉瑶道:“我说过我决不会泄漏的,你们怎的老是不放心我!” 吕东岩笑道:“刚才我和你娘说,凌家这孩子看似傻里傻气,人倒很是不错,有一副热 心肠。” 轰天雷心里想道:“吕伯伯刚才分明是在谈爹爹的那封信,不是谈我,为什么他要对女 儿说谎?” 心念未已,只听得吕东岩又笑着说道:“玉儿,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吕玉瑶噘着小嘴儿道:“爹爹,我几时和你说过慌话。你要问我什么?” 吕东岩道:“你喜不喜欢凌大哥?” 轰天雷本来想要睁开眼的,听了这句话,可不敢睁开了。心里想道:“倘若给吕姑娘知 道我在偷听,可是不好意思。” 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爹爹,你这句话可是问得有点奇怪。” 吕东岩道:“何以你觉得奇怪?” 吕玉瑶道:“凌大哥这次帮了咱们的大忙,替你挽回了面子。爹爹,难道你不喜欢他 么?” 吕东岩笑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也快满十八岁了,我是想要知道、知道——” 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脸上却泛起一朵红云(可惜轰天雷看不见),说道: “爹爹,你今天是怎么啦!爹爹,你要知道什么?” 吕东岩笑道:“好,我换个说法问你吧,你喜欢凌大哥多些,还是喜欢表哥多些?” 吕玉瑶道:“爹,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我和凌大哥还是今天才相识的呢。” 吕东岩道:“那么,你是喜欢表哥多些了?傻孩子,对爹娘害什么羞,说吧?” 吕玉瑶顿足道:“我不知道!”话虽如此,毕竟还是透露了一点口风:“表哥待我很 好。不过,凌大哥的为人是很值得令人敬佩。爹,你别问我了好不好?我都没有想过呢!” 吕夫人连忙说道:“是呀,玉儿年纪还小,你也用不着这样着急问他!” 吕东岩道:“不过凌浩那封信却是要我回覆的。” 吕玉瑶问道:“凌家伯伯给了你一封什么样的信?”忽地发现爹爹脸上的笑容有点古 怪,她是个小巧玲珑的姑娘,登时料到了几分,不由得脸上又是一红,连忙说道:“爹,你 们大人的事我不想知道了。你问我已经问得多啦,现在也该轮到我问你了” 吕东岩道:“你要问我什么?” 吕玉瑶道:“爹,你是怎样和那黑鹰年震册结上了梁子的?” 吕东岩笑道:“这不也是我们大人的事吗!” 吕玉瑶撒娇道:“我要知道,我要知道嘛!” 轰天雷听了他们父女的对话,心头却是不禁卜通通的乱跳了! “爹爹那封信说的是什么呢?吕伯伯一再提起那封信,跟着就问他的女儿是不是喜欢 我,难道这两件事情是关连的?”轰天雷虽然为人老实,却并非愚笨,隐隐猜到了几分,心 头不由得卜通卜通的跳了。 也许是他的心情紧张之故,不觉动了一下。吕夫人道:“凌世兄醒来啦!” 轰天雷不便再装熟睡,缓缓张开眼睛。吕东岩喜道:“好了,醒来了!你觉得怎样?” 轰天雷道:“似乎好多了。多谢伯父伯母的照顾。” 吕东岩道:“你先别说话。玉儿,给参汤你凌大哥喝。” “不知他可听见了爹爹和我刚才的说话?”吕玉瑶心里也是卜通卜通的跳,给轰天雷喝 了参汤,便即向他试探,说道:“凌大哥,我们刚才正说起你呢?” 轰天雷道:“说我什么?” 吕玉瑶道:“爹爹说你很有侠义心肠,他很喜欢你。这次多亏你给爹爹挽回了面子。” 轰天雷道:“这是应该的。但不知伯父和那黑鹰年震山是怎样结下的梁子?我醒来的时 候,好象你正在提起这件事情。” 轰天雷从来没有说过谎,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里暗暗惭愧。 吕玉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原来在这之前的说话,他果然全没听见。” 吕夫人却听出了一些破绽,心里想道:“他一定不仅是听见了这几句话,那有这样巧 的!唉,他若知道这件事情,留他久注,只怕他对玉儿定会有非份之想。说不定他们两人或 许还会闹出事来?可是他现在是受了重伤,叶元章说过,恐怕是要半年才能复原的。我总不 能将他赶出去呀。这可如何是好?除非早些替玉儿和大成定了名份。” 吕东岩沉吟半晌,说道:“这事我从来不向外人说的,但凌贤侄你不是外人,我和你说 自是无妨。” 轰天雷道:“若是不便说的,侄儿也不必知道了。” 吕东岩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最好不要泄漏出 轰天雷心里有点不大舒服,想道:“你信不过我,那就别说了”这话他停在口边,吕东 岩已是说出来了。 “这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有一位朋友,是在洛阳开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霆,那年我 恰巧经过洛阳,住在他的镖局里。他要我替他保趟镖,这个‘镖’可是十分奇怪!” 吕玉瑶大感兴趣,笑道:“爹,我不知道原来你还会当过镖师,保的是什么镖,十分古 怪?” 吕东岩道:“你猜是什么,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文弱书生。” 吕玉瑶道:“是什么豪门公子么?” 吕东岩道:“他的祖先倒曾经做过宋朝的官,宋室南渡之后,他的父亲就跑到江南去 了。他是寄托亲戚家里养大的,这个亲戚是在乡下教蒙馆的,所得只堪糊口。” 吕玉瑶道:“那他为何要请保镖,还怕有人打劫他吗?而且他也花不起钱请镖师呀。” 吕东岩道:“虎威镖局的总镖头盂霆也是一个极为古怪的镖头,行事与众不同。有时你 愿出千两黄金也未必能请得动他,有时他却分文不取,义务帮你保镖。他的保镖是因人而施 的。” 轰天雷道:“我曾听爹爹说过一个盂霆保镖的故事,听说三十年前,在洛阳隐居的武学 大宗师韩大维曾托他,护送女儿到扬州成婚,当时他不知道韩大维的身份,要了韩大维黄金 千两作保镖,途中被强盗抢劫,孟霆打不过那帮强盗,还幸亏是那位韩姑娘出手,才得解 围。不过韩大维还是感激他,因为其时正是蒙古进犯中原之际。韩大维又有病在身,他的女 儿是准新娘,一个新娘是不能自己跑到夫家完婚的。这个‘镖’除了他没人肯保。那次也幸 亏是孟霆保镖,才只不过碰上一帮强盗否则还会遇上更多麻烦呢。”(按:这一故事,事详 “鸣镝风云录”) 吕东岩道:“不错,后来韩大维和他成为好朋友,我和他就是在韩大维家里认识的。那 时我还是一个初出道儿的雏儿,以晚辈的身份去拜谒韩大维,算起来我和孟霆也有了将近十 年的交情了。” 吕玉瑶笑道:“这次也是去送人完婚么?” 吕东岩笑道:“不是。那个书生是要到江南找他父亲。” 吕玉瑶好奇偈心大起,问道:“他是怎地会找到孟霆来作保镖的?”心想与孟霆往来 的,除了武林人物,就是富商大贾,一个在教蒙馆的穷亲戚家里养大的穷小子,怎能和孟霆 结识? 轰天雷道:“这书生会不会武功?” 吕东岩道:“我也曾怀疑他的亲戚是武林侠隐,但我和他谈论,他却只会吟诗作对,丝 毫不懂武功的。” 吕玉瑶道:“这就奇怪了。” 吕东岩继续说道:“这个书生姓耿名电。至于他怎地会找到孟霆来作保镖,或者是孟霆 自动给他保镖,孟霆都没有说。 “他只是和我说道:这位耿公子是我朋友的儿子,我一个人送他到江南去找父亲,放心 不下,你肯不肯帮我的忙?” “当时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要知道孟霆乃是当今最负盛名镖头,虎威镖局也是最大的镖 局,护送一个不名一文的穷书生,莫说没有强盗打劫,就是有强盗打劫,孟霆还怕应付不 了?再说虎威镖局有数十名镖师,孟霆不放心,为什么不多派几个镖师,一定要我帮他的 忙? “但我知道孟霆的脾气,他若是肯说的早就对你说了,不肯悦的,或者是未到时机不想 就说的,他不会多说半句。那位耿公子父亲的身份,也是他后来才告诉我的。” 吕玉瑶道:“他的父亲是什么身份?” 吕东岩笑道:“我暂且卖个关子,盂霆是后来才告诉我的,我也押后再告诉你们。” 接着说道:“孟霆当时问我,别的事情你不用多管,我只是要你的一句话:你肯不肯帮 老朋友的忙?” “这是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但我和孟霆亦已是有了将近二十年的交情了,冲着这份交 情,我还能够不帮他的忙吗?” “于是我不再多问,就和孟霆作伴,给这位耿公子保镖了。 “路上孟霆和我说,若是碰上有人要危害耿公子,由他先来对付,对付不了才要我帮 忙。他又说:你在一旁观战,若是自忖武功比不过对方,就得赶紧带这位耿公子逃跑,至于 我的生死,那你就不必管了。 “我听他说得这样严重,心里还在暗暗好笑:‘一个穷小子还怕有江湖海盗打主意?, 那知真的就有!” 吕玉瑶道:“想必是黑鹰年震山了?” 吕东岩道:“不错,那天我们在黄昏时分经过一个险要的山欺,正是年震山在那里等候 我们。 “那天孟霆本来是很小心的了,他要在日落之前经过那个山坳,就是想避免风险的,不 料还是碰上了。 “最初我遵守盂霆的叮咛,袖手旁观,一看不对,我就赶忙去替他,叫他带耿公子逃 跑! “按照孟霆的脾气,平时他是一定不肯让我这样做的,但当时他无暇和我争论,只好带 了耿公子逃跑!” 轰天雷听到这里,不由得大为钦佩,心里想道:“怪不得到爹当他是好朋友,果然是侠 义可风!”他初到吕家之时,一来因为受阻于知客,二来见了吕家的气派,说实在话,虽然 不至于对吕东岩有甚恶感,却也没有多大的好感的。在他的心目中,总觉得吕东岩和他的父 亲、师父不大象是一个路子的人。至此对吕东岩的观感,方始改变。 吕玉瑶泪盈于睫,说道:“爹爹,你、你——” 吕东岩道:“咦,好端端的,你怎么哭起来了?” 吕玉瑶道:“不,不,我是喜欢,爹爹,你真好。” 吕夫人笑道,“傻孩子,你现在才知道爹爹好么?” 她是和女儿打趣,却不知吕玉瑶真的是这样想。她在想道:“原来爹爹从前还是曾有过 这样一桩侠义的行事,何以他现在却好象变成了怕事了呢?难道就是因为和黑鹰那一战吓得 胆小了么?” 吕东岩继续说道:“孟霆和耿公子逃跑之后,我没有牵挂。放心和年震山恶斗。他果然 不愧是名震江湖的黑鹰,孟霆已经消耗了他许多气力,他的七十二路鹰爪手还是招招狠辣, 厉害非常,你们瞧,这就是他在我身上留下的标志。” 吕东岩脱下长袍,袒露背心,只见背上有五道疮疤,每道伤痕都有三寸来长,令人触目 惊心。 吕玉瑶叫道:“爹,你是给那黑鹰抓伤了!唉,这个伤可真是不轻呢!”但回头一看, 看了看躺在床上遍体鳞伤的轰天雷,心里又再想道:“不过,比起凌大哥的伤,却又算不了 什么。凌大哥刚刚出道,就敢于和黑鹰拼命,更是值得令人佩服。” 吕东岩微笑说道:“不错,这是给他的鹰爪手抓伤,伤得的确不轻。但我终于还是把他 打败了。我在他的身上也留下三个窟窿,是给我的利剑刺穿的,伤得也未必比我轻了!”说 罢哈哈大笑。 吕玉瑶道:“那位耿公子呢?后来你可曾见过他?” 吕东岩道:“他们早已走得远了,我受了伤,那里还追得上他们。孟霆后来是曾见过 的,那位耿公子则一直没有见过了。” 吕玉瑶道:“爹爹,你这故事还未说完吧。那位耿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吕东岩笑道:“你别这样心急,让我一桩一桩的来说。” 他喝了一杯,歇了一歇笑道:“玉儿,你今天能过这样的好日子,说起来还是那位耿公 子之所赐呢。” 吕玉瑶想了起来,说道:“不错,我记得小时候住的是泥屋茅房,后来忽然搬到青砖大 屋来了。那一年——”屈指一算,接着说道:“恰好是在十年之前。爹爹,敢情是因为你救 了那位耿公子,他报答你的。可是你不是说过他是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吗?” 吕东岩笑道:“这位耿公子可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不过这座房子可不是耿公子给咱 们盖的。玉儿,你应该想到是谁吧?”言下在有得意神色。 吕玉瑶道,“是孟霆伯伯?” 吕东岩道:“不错,是孟霆。”忆起往事,一面笑一面说道:“那年我回到家里,准备 养伤。一回来看见咱门的那座旧房子已经不见了,却盖上了一座青砖大屋,我也很惊诧呢! 后来见了你妈,方才知道是盂霆给咱们盖的。” 吕夫人接着说道:“盂霆还派人送了一千两金子来。我本来不敢收的。来人却说是你寄 存在孟霆那里的金子,要我非收不可,弄得我也是十分惊诧。” 吕东岩道:“后来我养好了伤,特地再到洛阳,退还这一千两金子给他。孟霆哈哈大 笑,对我说道:‘你给我保了一次镖,这是你的镖银呀!本来是你的东西,你怎么拿回来给 我?我说,你不是也没收那位耿公子的镖银吗?他说:‘我做这行,有时也收了不应该收的 镖银,例如韩大维给我的那一千两黄金就是我不该要的。现在我就拿他这一千两黄金送给 你,也不过是求心之所安罢了。你若不肯收下,那就不够朋友了。”无可奈何,我也就只好 厚颜收下啦。孟霆是为了我帮忙他救了那位耿公子酬报我的,所以我说,递本追源,咱们今 天能够过这个好日子,还是拜那位耿公子之所赐呢。” 吕东岩细说他“发迹”的往事,轰夭雷听得颇感有点刺耳,心里想道:“吕伯伯口里说 不爱钱,但也得了这一千两黄金,心里其实是十分欢喜的。” 吕玉瑶也似乎听得有点不耐烦了,打断父亲的话,说道:“爹,这些不紧要的闲事你以 后再说不迟,先说紧要的吧。” 吕东岩道:“什么才是紧要的事?” 吕玉瑶道:“那位耿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你说了半天,还没说到呢!” 吕东岩笑道:“你这丫头真是急性子,好吧,你急于知道,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吧。”说 到这里,却又慢条斯理喝了一杯热茶,这才回过头来,对轰天雷道:“你听过耿照这个名字 么?” 轰天雷道:“是不是有江南大侠偈称的耿照?”” 吕东岩道:“不错,这位江南大侠就是那位耿公子的父亲。” 吕玉瑶道:“这我可不明白了。他既然是江南大侠的儿子,问以却又不会武功?” 轰天雷道:“莫非他是真人不露相,假装不懂武功?” 吕东岩道:“这倒不是。我与他同行数千里,相处两月多。他若懂得武功,决不能瞒过 我的眼睛。” 轰天雷仔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猜疑不能成立。“这位耿公子如果懂得武功,在那样危 急的情形之下,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忍心让孟霆和吕伯伯替他拼命?” 吕东岩笑道:“你们不用费神猜测了,我告诉你们吧。这里头有个缘故。 “这位耿公子在盂霆送他到江南之前,是还没见过父亲的。 “她母亲怀着他的时候,正是兵荒马乱之秋。耿照当时是在南宋名将虞允文的军中,奉 了军令,潜回北方已经沦陷的家乡侦察敌情。他在家乡成了礼,本来是准备夫妻一同回江南 去,不料妻子怀了孕,而战事又突然爆发,战事一起,他就必须提前回去,禀报军情了。 “当时产期已近,耿照只好托个亲戚照料他们母子。以为待得太平之后,就可以回来接 他们的。不料连年战乱,金宋交兵之后,接着又是蒙古侵犯中原。耿照在南宋出任军职,也 做到总兵的职位。官做得大了,也越发不能擅离防地了。 “到了这位耿公子三岁那年,他的母亲才得一位江南来客带来的消息,说是耿照在某次 战役中受了重伤,如今正是吉凶未卜。 “耿夫人一听这个消息,当然急着回去照料丈夫,可是当时金宋正在长江对峙,柑途金 兵的哨所又是星罗棋布,即使她的身份能瞒得过敌人,也决不能带了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偷渡 长江。 “无可奈何,耿夫人只好仍然把孩子留在亲戚家中,单身回去寻夫。 “这一去就去了十三年,他们夫妻不但没有回过乡下,连消息也断绝了。是以这位耿公 子的父母虽然都是有一身超卓的武功,他却是一窍不通,只懂吟诗作对。” 吕玉瑶道:“哦,他的母亲也是一位女侠吗?” 吕东岩道:“不错,耿夫人是耿照的表妹,姓秦,名弄玉。二十年前,在江湖上也是颇 有名气的女侠呢。”(按:耿照夫妻的身世,见拙著“狂侠诽旖痉魔 女”)。 轰天雷道:“黑鹰年震山拦途截劫这位耿公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吕东岩道:“对这一点,我也还是捉摸不去。” 吕东岩继续说道:“耿夫人南归之时,曾留下一串夜明珠给她的儿子。这是耿家的传家 之宝,价值连城。不过耿夫人将它留给儿子,倒并非因为它是稀世奇珍,而是预防有甚意 外,溜下来作为他年父母儿子相认的信物的。 “耿电十六岁的时候,那个亲戚将他带到虎威镖局,求见总镖头孟霆,说是有件事情, 只能和孟霆一个人说。 “镖局里常有客人要来保‘暗镖’的事,是以孟霆也不觉得奇怪,就在密室里接见他 们。 “客人把耿电的身份告诉了孟霆,接着拿出了那串夜明珠,说道:‘我是个穷酸,付不 起镖银。总镖头若肯答应将这孩子送到江南,这串夜明珠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就当作是耿家 付你的镖银吧。” “孟霆如何肯要,当下哈哈一笑,问那客人道:‘你我素昧平生,何以你敢把这样秘密 的事情告诉我?不怕有灭门之祸么?’要知耿照已经是宋国驻防长江南岸的一位总兵官,此 事倘若有人向官府告发,收藏耿公子的这位亲戚的确是可能会有灭门之祸的。何况他还藏有 一甲价值连城、引人觊觎的夜明珠。 “那客人道:‘你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你盂镖头的侠义名声,天下谁人不知?我若信不 过你,还敢到这虎威镖局来么?’” “盂霆听了这话,哈哈笑道:你称赞我的话,我不敢当。但你要付我镖银,却又未免把 我看得小了!当下就将那串夜明珠缝在耿电身穿的一件旧棉袄内。 “这个秘密,当时只有孟霆知道。我是在三年之后,重见盂霆之时,他方才告诉我 的。” 轰天雷听得悠然神往,禁不住赞叹道:“孟老镖头固然是侠义可风,那位穷亲戚也当真 不愧是个义士!” 吕东岩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这位义士现在却是死生未卜,祸福难知!” 轰天雷吃惊道:“他遭遇了什么意外了?” 吕东岩道:“孟霆把耿公子送过长江,回来之后,曾经去找过那个教蒙馆的老夫子,向 他报个平安喜讯。不料他那蒙馆早已关门,他的乡人说自从他那次带耿电出城之后,就没有 回来过,孟霆很担心他是给年震山这帮强盗绑架去的。” 吕玉瑶道:“但愿他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吕东岩继续说道,“此事是发生在年震山劫‘镖’之前,是以也有一个可能是,那人经 不起拷打,已经吐露了夜明珠的秘密,年震山才会来劫‘镖’的。” 轰天雷道:“这人一副忠肝义胆,即使当真是被年震山绑架,受到非刑敲打,想必他也 不至于吐露秘密的。” 吕东岩道:“但愿不是如此。但如若不是如此,祸患只怕就更大了。” 吕玉瑶道:“为什么?” 吕东岩道:“年震山来劫这位耿公子,为的什么?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他要抢这串夜 明珠,一个是,他知道耿公子的身份,要向金虏邀功领赏! “若是前者,年震山不过是寻常强盗的所为;若是后者,他就是金虏的鹰犬了。我与他 结了仇,祸患不是更大吗?” 吕夫人道:“那个穷亲戚,会不会把两件秘密都吐露了呢?” 吕东岩道:“按情理说是不会的,那个穷亲戚若然当真是一出镖局,就给年震山绑架了 去,那么年震山的目的就一定是为了求财。” 吕夫人道:“为什么?” 吕东岩道:“他们衣裳破旧,敢于踏进虎威镖局,有眼力的强盗自必会猜测他定是身怀 重宝,才能够请得动孟霆来作保镖。” “再说,那个穷亲戚为了保命,也只须说出夜明珠的秘密就够了,何须再冒灭门偈祸, 说出另一件秘密?” 吕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这么说,我倒宁愿、宁愿年震山只是为求财了。”在说到 “宁愿”两字之时,她停了一停,过了半晌才说出下面的话。原来她是想说:“我倒宁愿那 个穷亲戚是被绑架的。” 吕东岩道:“是呀。倘若不是为了求财,那就是年震山早就知道耿公子的身份,甚或他 本来就已暗中投靠金虏,这次是金虏派他出来的了。不过,若是这样,他也用不着绑架那个 穷亲戚了。” 吕玉瑶插口道:“爹爹,你也不用太过担忧。这件事情已经过了十年,年震山直到今天 才来找你。若然他是金虏的鹰犬,又已知道耿公子的秘密,他们岂能让你平安过这十年?” 轰天雷道:“我也是这样想。年震山将我打得重伤,我当然是痛恨他的。但按他今日的 行事来说。他来寻仇,却也还是依照江湖规矩。大概不至于是金虏鹰犬吧。” 吕东岩道:“你们说得都很有理,不过,我对年震山捉摸不透,总是难免有点怀疑。这 也就是为什么我从来不肯和人提及我和年震山结有梁子的原因了。” 吕玉瑶笑道:“爹爹,我看这几年来,你是越来越胆小了。” 吕东岩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凡事总是小心一点好些。”沉吟半晌,接着说道: “我有好几年不走江湖了,凌贤侄,待你的身体好了一些,我倒想出门一次。” 吕玉瑶道:“爹爹,你是为了何事?” 吕东岩道:“一来是去探访你的凌伯伯。铁威在咱们家里受了伤,恐怕要待一年半载, 才能回去,我也应该向你的爹爹报个讯,免他挂念;二来我也想顺便到大都拜访丐帮的陆帮 主,他们丐帮消息灵通,或者可以查出那个黑鹰年震山的底细。” 还有一个原因池不便说出来的,那是他想和轰天雷的父亲商谈儿女的婚事,这头婚事, 目前他还决断不下,是以他要待轰天雷好了一些,即是再过一段时间之后,方能走夺。在这 段时间中,他可以冷眼旁观,看看这对小儿女,是否性情相投,而凌铁威又是否适合做他的 佳婿。 轰天雷当然不知道他有这个心思,说道:“老伯不用为小侄担心,我的身体是自小打熬 惯的,现在死不了,自然就会好起来,老伯有紧要的事情,可别为小侄耽误了。你们一家人 对我这样好,我己是过意不去。再误了老伯的事,我的心就更不安 吕东岩笑道:“你帮了我这样大忙,以至受了重伤,我更是过意不去呢。你安心静养 吧。总得待你好了一些,我才能向你爹爹报喜啊!”“报喜”二字,语意双关,轰天雷听不 懂,吕夫人心里可是明白。不由得暗暗着急,想道:“他若是定要把女儿许配给这傻小子, 这可如何是好?这傻小子对我家有大恩,人也其实不错,唉,但总是比不上我自己的亲侄 儿。” 轰天雷果然复原甚快,起初以为他至少要半年才能走动的,不过两个月,他就能够下床 了。 在这两月当中,吕玉瑶固然是经常在他病榻旁边,丘大成也不时进来问候。轰天雷是个 耿直的人。不知不觉,也就拿他当作好朋友看待了。 这一天轰天雷试着走出院子,伸拳踢腿,活动筋骨,吕玉瑶陪着他,见他拳打脚踢,虎 虎生风,大喜说道:“凌大哥,你好多啦!” 院子里摆有几副练武用的石锁,轰天雷一时兴起,说道:“待我试试。”吕玉瑶来不及 拦阻,他已经把一副头号石锁举了起来。吕玉瑶急道:“快放下来,别弄伤了身体。”话犹 未了,只见轰天雷把石锁一抛,随手接下,这才好好的放下来。把吕玉瑶吓了一大跳。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九回 江南来的闪电手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九回 江南来的闪电手 吕玉瑶吃惊过后,大喜说到:“凌大哥,你莫非是铁铸的身子,这副石锁,我没病也不 能将它随意抛掷。” 轰天雷道:“还差得远呢,平时我舞弄这样的两副石锁,毫不费力。现在只能将它举 起,看来至多只是恢复了三成功力。” 吕玉瑶赞叹道:“这已经很难得了,你不知道,那天给你诊病的叶神医也以为你至少要 卧病半年才能下床的呢。” 轰天雷试出自己已经恢复了几分功力,心情大为舒畅,说道:“我在床上闷了两个月, 功夫都丢荒了,现在又可以从新练武啦。” 吕玉瑶很高兴,说到:“凌大哥,你那天打败年震山的掌法很是有趣,我见你每发一掌 就大喝一声,当时震得我的耳朵都几乎聋了。是必须如此的么?” 轰天雷笑道:“我练的叫霹雳掌,那一声大喝,不仅是为了助威,也是一种内功。据师 父说是从佛门的‘狮子吼’功变化出来的,可以震慑敌人的心神。对不住,那天我这么大 吼,吓了你了。” 吕玉瑶笑道:“我倒觉得很好玩,凌大哥,你可以教我么?” 轰天雷笑道:“女孩儿家打架之时大叫大嚷,不怕别人笑话么?” 吕玉瑶噘着小嘴儿道:“娘常常说我是个野丫头,我本来也是个野丫头,怕什么别人笑 话。你不肯教那就算了。” 轰天雷忙道:“不,你误会了。我正想有一个人和我练武呢。不过,你这个‘教’字我 可不敢当。你的轻功身法比我好得多,我也很想学学,你肯教我吗?” 吕玉瑶笑道:“好,那么我就用轻功交换你的掌法,大家都是先生又都是学生。” 轰天雷心里暗暗好笑:“你当霹雳掌是这样容易练成的么,只是扎根基的内功,就得练 个三年五载。”但为了要讨吕玉瑶的欢喜,还是将一套霹雳掌演给她看。 吕玉瑶记性极好,看过之后,说道:“好,咱们试招试招。我的轻功身法,在试招之中 我会随时指点你的。”她觉得自己也有一门功夫可以“指点”轰天雷心里甚是高兴。 两人在院子里就用霹雳掌过招,轰天雷虽然只有平时的三分气力,吕玉瑶已经觉得他的 掌力甚为沉重了。好胜心起,就用轻灵的身法,逗着他玩。 轰天雷毕竟是病体初愈,气力虽由于天生的缘故,恢复得快,人却还是刚刚能够走动 的,身法迟滞,一不小心,便摔了一跤。 吕玉瑶大吃一惊,好生后悔,连忙将他扶起,说道:“都是我不好,摔坏了没有?” 轰天雷笑道:“我又不是豆腐身子,那有这样容易摔坏的?”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吕玉瑶抬头一看,却见两个人同时进来,一个是她的 父亲,一个是她的表哥。 吕玉瑶面上一红,连忙放开轰天雷双手。丘大成看在眼里,不内得妒火如焚。 吕东岩笑道:“凌贤侄,想不到你复原得这样快。不过也还不宜过分用功,先把身体养 好要紧。” 丘大成走到他们身边,却是强笑说道:“表妹,你真会体贴别人,幸好凌大哥也没摔 坏。凌大哥,你这跤可是摔得很值得啊!” 轰天雷怔了一怔,心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虽然憨直,却非糊涂,这话终于没 有出口。 吕玉瑶道:“表哥,你有病我不也伺候你么?你别这样小心眼儿好不好?”倒是把心里 的话直说出来,弄得丘大成满面通红。 吕东岩咳了一声,说道:“凌贤侄,你的身体好一些了,我很高兴。明天我就准备出门 了,希望你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样,安心养病,至迟三个月我就会回来的,你有什么说话 要我告诉你的爹爹的?” 轰天雷心里想道:“用不着三个月,我已经可以自己回家了。但吕伯伯这么一说,我却 是非得在这里再住三个月不成。”其实他的心里也是舍不得和吕玉瑶分手的,不过刚才看了 丘大成那副神态,心里又想早些离开。一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才好。 吕东岩道:“凌贤侄,你在想些什么?”他以为轰天雷是想着和他女儿的事情,不便向 他开口。 轰天雷瞿然一省,说道:“对,我有一件事情想请吕伯伯告诉爹爹,不过,不过——” 吕东岩见他欲说还休,笑道:“好,你和我迸里面说吧,玉儿,你和表哥也有许久没练 武了,你们就在这里继续练下去吧。” 殊不知轰天雷想的却是吴用那部兵书,“这部兵韦如今已是落在云中燕手中,我好不好 请伯伯告诉爹爹呢?” 轰天雷初到吕家那天,因为昌东岩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令人捉摸不透,他曾到过梁山 的那次事情,他可不敢向吕东岩透露。但现在当然是不同了,尤其在他听过吕东岩护送耿公 子那个侠义可风的故事之后,他对吕东岩的疑虑早已是云散烟消,是以也就放心把这部兵法 的秘密告诉吕东岩了。 吕东岩在密室听了这个秘密,却是不免又多了一重心事了。 吕东岩道:“好在你没取得这本兵书。” 轰天雷道,“为什么?” 吕东岩道:“匹夫无罪,怀壁有罪。这本兵书若是在你手中。麻烦可就多了!” 轰天雷傻乎乎的说道,“我不怕!” 吕东岩眉头一皱,强笑说道:“少年时候,我也是和你一样,大不怕,地不怕!后来吃 亏多了,这才知道还是稳重一点的好。” 轰天雷听了这话,对吕东岩大为失望,心里想道:“怪不得玉瑶说她爹爹近年怕事,胆 子都好象小多了。敢情是因为钱多了胆就小了?”想至此处,心中起了一个疑问:“假如当 年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位耿公子的身份,他还敢不敢做他的保镖呢?孟霆瞒着他,或许也就是 因为深知这位老朋友的缘故?” 吕东岩也在想着心事:铁威这孩子人是的确不错,但他这副性格,迟早只怕要闯出祸 来。我年纪老了,但愿平安过这后半世,唉,这头婚事是答应好呢,还是不答应好呢?” 想了一想,吕东岩缓缓说道:“我不是怕事,说到痛恨金虏,我和你们父子都是一般。 不过咱们现在是在人檐底下,不得不低头。要等到机会来时,才能和敌人一拼。否则只凭匹 夫之勇,于事又有何补?贤侄,你现在的身体虽然好了一点,但也还是躲在家里好些,不要 到外面走动。万一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对不起你的爹爹了。”他知道不容易把轰天雷劝服, 是以先说了一番道理,这才“画龙点睛”的说到正题。 轰天雷是个纯朴的少年,听了这话,不觉大为感动,对吕东岩的敬意重新恢复,说道: “吕伯伯,你放心,我会谨慎行藏,免至连累你的。” 吕东岩道:“唉,你这孩子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岂是怕你连累——” 轰天雷忙道:“侄儿不会说话,伯伯莫要见怪。我知道伯泊是为了我的好。”吕东岩这 才笑了起来:“你知道那就好了。” 可是吕东岩走了几天,轰天雷就违背了他的吩咐。 倒不是他有意违背,而是吕玉瑶叫他出去玩的。 这一天天气很好,吕玉瑶见他已经能够走动,便对他说道:“凌大哥,我和你到一个地 方去玩。” 轰天雷道:“什么地方?” 吕玉瑶道:“后山有个僻静的地方,是在两峰夹峙之间的幽谷,谷底平坦,最好练 武。” 轰天雷道:“我不去。”吕玉瑶诧道:“为什么?”轰天雷道:“我答应过你的爹爹, 不到外面玩的。” 吕玉瑶笑了起来,说道:“那么我也答应你,爹爹回来了,我不告诉他就是。” 轰天雷摇了摇头,说道:“还是不行!” 吕玉瑶噘起了小嘴儿,嗔道:“你这人真是婆婆妈妈,为什么还是不行?” 轰天雷道:“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 吕玉瑶噗嗤一笑,说道:“这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不过是到外面玩玩罢了。那扯得 上这样的大题目?” 轰天雷道:“唉!你不知道,我,我——” 吕玉瑶笑道:“我有什么不知道?我知道你的祖先是梁山泊的好汉。爹爹早就告诉我 了。” 轰天雷道:“你明白就好,我不想连累你家。” 吕玉瑶笑道:“我说我的爹爹胆小,怎的你也和他一样胆小了,左邻右里,谁不知道你 是我家的客人?我不信偶然出去一趟,就会碰上认识你的金虏的鹰犬?何况那个幽谷平时根 本就是没人去的。外人更不会知道这个所在!” 轰天雷最伯别人说他胆小,而且自他有生以来,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婆婆妈妈” 这四个字来形容他。当真是给吕玉瑶弄得啼笑皆非。 吕玉瑶见他一副窘态,不仅又笑了起来,说道:“别忧疑了,去吧!你在病床上闷了两 个多月,也该出去走走了。” 轰天雷给她说得心动起来,想了一想,说道:“好,你喜欢去玩,我陪你就是。不过, 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吕玉瑶道:“好呀,是我见你闷得可怜,想要给你解解闷,你倒说成是我要你陪,要胁 起我来了!说吧,什么条件?” 轰天雷道:“别说得这样严重好吧?我只是想——” 吕玉瑶道:“想什么?爽快说吧,否则我又要骂你婆婆妈妈了。” 轰天雷道:“我想邀大成兄一同去。” 吕玉瑶怔了怔,说道:“何以你忽然想起邀他?” 轰天雷讷讷说道:“不是忽然想起的,那天、那天,咱们练武,我摔了一跤,你对我、 对我好,他,他好象有点不舒服。” 吕玉瑶面上一红,说道:“我只道大成小心眼儿,你也是小心眼儿!” 轰天雷道:“还是邀他一同去的好,免得他不高兴,而且多一个人,练武也热闹一 些。” 吕玉瑶心里想道,“不错,这几个月来,有点冷落了表哥,他似乎对凌大哥颇有成见, 藉这机会给他们拉拢拉拢也好。”于是笑道:“想不到你倒很能够为别人着想呢,不过我可 得提醒你,和表哥一同去,咱们就不能练武了。” 轰天雷道:“为什么?” 吕玉瑶道:“好几次我找他一同练武,他都不肯。我问他什么缘故,他也不肯吐露。不 过,他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他的心思的。他的武功比不上你,而他又是爱面子的人,当然不 愿和你练武,免得给你将他比下去了。” 轰天雷笑道:“原来他有这个想法,我倒不知。今天天气这么好,其实我也不想练武, 咱们就去散散心好啦。” 吕玉瑶叫丫环将表哥请来,丘大成听了他的说话,笑道:“际们去好了,何必要我同 去,不怕煞风景么?” 吕玉瑶嗔道:“你这是什么话?” 丘大成笑道:“我这是和你开玩笑的,表妹,你可别要生气。不过你可得等我会儿,待 我换件衣服。”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丘大成才换好衣服出来,吕玉瑶埋怨他道:“你又不是女子。难 道要擦脂袜粉么?换一件衣裳,怎的去了这许多时候?” 丘大成笑道:“急什么,现在才不过傍午时分,足够时间你玩的了。你以为我只是换换 衣裳?你瞧,我还给你们准备了吃的东西呢!” 吕玉瑶喜道:“表哥,我错怪你了。这样咱们就更可以玩个痛快了,错过了晚饭也不 怕。不过,妈妈——” 丘大成道:“我也吩咐丫头向她交待了。” 吕玉瑶更是欢喜,说道:“毕竟是你细心,想得周到。好,咱们就走吧!” 轰天雷闷了几个月,到了那个草坪,在阳光底下,只见绿草如茵,野花杂开,心情大为 舒畅,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这个地方果然是好!” 吕玉瑶笑道:“这个地方本来就叫做百花谷,到了春天,百花盛开,花光如海,那才好 看呢!” 轰天雷悠然神往,说道:“是么?可惜到了春天——” 吕玉瑶道:“到了春天怎么样?为何又不说了?” 轰天雷叹一口气道:“到了春天,只怕我早已不在这里了。” 吕玉瑶心中一动,“听他这话,敢情他也是舍不得我的?”杏脸微泛红霞,低头笑道: “又没有谁赶你走,你喜欢住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嗯,你要走我也不放你呢,咱们明 春再来赏花。” 轰天雷道:“我离家太久,也该回去了。待到你爹爹回来——” 吕玉瑶道:“不许说煞风景的话,你喜欢这些野花么?” 轰天雷道:“当然喜欢。” 吕玉瑶道:“好,我给你编个花环。” 丘大成站在一旁,心中又羡又妒,想道:“表妹越来越向着这个小子,哼,这可就怪不 得我了!” 吕玉瑶眼光一瞥,见表哥呆呆的看她编结花环,蓦然一省,想到:“我本来要给他们拉 拢的,不知不觉又把他冷落。”于是笑道:“表哥,你在想些什么?我编好这个花环,给你 编一个好不好?” 丘大成笑道:“只怕我没这个福气。你猜我是在想什么?” 吕玉瑶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丘大成道:“山上开着几枝绿萼梅,我想把它摘下来,让你编结花环,那就更好看 了。” 吕玉瑶拍手笑道,“这个主意很好。” 轰天雷道:“我陪你去。” 丘大成道:“采几朵梅花,何须要两个人。你还是在这里陪我的表妹吧。” 吕玉瑶道:“好吧,那你小心一些,山坡很陡。” 丘大成道:“多谢关心。我的轻功虽然不好,相信也不会跌下来的。” 丘大成爬上那个山峰,吕玉瑶笑道:“凌大哥,表哥今天对你可好得多啦。” 轰天雷道:“你的表哥本来不是坏人,只是气量稍为狭窄一些。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你 们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我来了,虽然无意离间你们,却是令得你少了许多时间陪他了。” 吕玉瑶嗔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养病,我当然陪你多些。你可不能自己过意不 去。” 轰天雷心里甜丝丝的,却不知说些什么话好,傻兮兮的只是看她编结花环。 正在两人各自避开对方的目光,神游物外之际,忽听得丘大成一声大叫:“快跑,快 跑,有敌人来啦!” 只见山头人影绰绰的突然出现了一堆人,丘大成往山下跑,那些人飞快的追下来,有男 有女,有老有少,约奠有七八个人之多,为首的是个中年妇人,已经追到了丘大成的背后 了! 轰天雷如何肯跑?,大喝一声:“鼠辈休得猖狂!”就冲上去。 吕玉瑶也叫道:“表哥莫慌我们都来帮你了!” 丘大成大叫道:“表妹,莫来!凌大哥伤还未愈,怎能动手、我给你们抵挡一阵,你快 和他回去!” 吕玉瑶是深知轰天雷的脾气的,而且他已经冲了上去,要劝阻也是难以令他听话。她听 了丘大成这么大叫大嚷,不由得眉头一皱,心里想道:“表哥真是糊涂,把凌大哥伤还未愈 的情况说了出来,这可不是泄了底了?”但丘大成能够这样关心轰天雷,却也颇出她意料之 外。是以虽然有点埋怨丘大成糊涂,芳心也还是感激他的。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中年妇人已经追上了丘大成,喝道:“你这小子跑不了啦,你是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要保护他人?吃姑奶奶一刀!” 这中年妇人使的是一长一短的两柄柳叶刀,长刀直劈,短刀斜削,丘大成拔剑抵挡,不 过数招,吕玉瑶还没赶到,他已经着了一刀。 吕玉瑶啊呀一声大叫,飞跑上去,就在这时,只见那中年妇人把手一扬,三枚铁莲子飞 了出来,丘大成一声闷哼,骨碌碌的就滚下去,原来是给一枚铁莲子刚好打中了穴道。 另外两枚铁链子朝着吕玉瑶打来,吕玉瑶使了一招乱披风的剑法,叮叮两声,两枚铁莲 子反打回去。那中年妇人笑道:“这女娃儿倒是有点本事,你是吕东岩的女儿吗?看在吕东 岩的面上,我不想取你性命,快去扶你表哥回去吧?” 吕玉瑶抬头一看,丘大成早已滚入乱草丛中,茅草高逾人头,看不见了。那个地方离吕 玉瑶颇远,吕玉瑶叫道:“凌大哥,你过去看看他,哼,你这恶妇伤了我的表哥,我非和你 拼命了不可!” 那中年妇人冷笑道:“我放过你你还不跑,当真不知好歹,看刀!”吕玉瑶刷的一剑便 刺过去,中年妇人长刀一架,短刀劈来,吕玉瑶使了个“风扬落花”的身法,避招进招, “玉女投梭”,刺她咽喉,中年妇人道:“这女娃几倒是好狠!”霍的一个风点头,长刀短 刀一齐招架,方才解了吕玉瑶这招。 吕玉瑶初时本来以为这中年妇人的本领远在她之上的,因为她的本领和表哥差不多,丘 大成不过几招,就伤在这妇人刀下,是以她自忖决难取胜,不过是明知不敌也非打不可罢 了。不料交手之后,发觉这妇人并不如她想象的厉害,反而给她杀得好象有点手忙脚乱。 吕玉瑶心里有点奇怪,不解表哥何以这样快就伤在这妇人的刀下,但心想或许是丘大成 刚才太过紧张的缘故。此时她正在和那妇人剧斗之中,她就无暇仔细推敲了。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那一班人也已跑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麻子叫道:“花嫂子回 来,让这丫头尝尝我的夺命神砂的滋味!” 他正要发出暗器,一个虬髯汉子洪钟似的声音喝道:“石二!庄主,不可胡来!”那个 麻子道:“独孤兄为何拦阻小弟?” 那虬髯汉子笑道:“这女娃儿长得很不错呀,你叫她也变成了似你一样的大麻子,岂非 太煞风景?” 那麻子满面通红,敢怒而不敢言,苦笑说道:“想不到独孤场主倒是怜香惜玉。” 原来这麻子正是山西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虬髯汉子则是关东十三家马场的总场 主独孤雄,表面是“场主”身份,暗地里则是金国御林军的一个挂名军官。 这两人在梁山的虎头岩上吃了黑旋风的大亏,石元就是因为用夺命神砂暗袭黑旋风,给 黑旋风的劈空掌力反震回来,粒粒砂子嵌在他的面上,将他变成了麻子的。独孤雄当时伤得 较轻,但奇经八脉受伤,也是调养了将近一个月方始复原的。 这两人逃下了梁山之后,石元一来是为了报仇,二来也是贪图富贵,于是央求独孤雄推 荐,也投到了金国御林军统领,亲王完颜长之的门下。 这帮人就都是完颜长之收买的一班江湖败类,但却也都是象独孤雄一样,暗地里在王府 里挂了名,鹰爪的身份未曾在江湖暴露的。 在这帮人中,除了石元之外,还有他的弟弟,石家庄的三庄主石攻。 石攻见哥哥受窘,说道:“让我来对付这女娃儿。二哥,你去收拾轰天雷这小子。” 石元道:“对,还是先拿了正主儿要紧。”他这么振臂一呼,登时就有好几个跟着他向 轰天雷跑去。独孤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可得小心一些,这小子虽然受了伤,只怕 也还是一个扎手的人物。”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冬一声,这班人还未跑到轰天雷面前。轰天雷已是自己摔了一跤。 原来轰天雷的功力虽然恢复了三几分,奔跑跳跃双腿还不是怎么灵活的,他的轻功本来 不大好,心急之下,飞跑上来,要救丘大成,一不小心,就摔跤了。 石元跑在前头,哈哈大笑,说道:“独孤场主,你也忒小心了!这小子站都站不稳,还 用怕他!”口中说话,手里已是一把夺命神砂,就向轰天雷撒去! 石元在距离数丈之外,洒出夺命神砂,心里想道:“待他毒发之后,我再擒他,易如反 掌。”原来独孤雄在他们这帮人中乃是本领最强的一个,石元见独孤雄对这少年也是不敢轻 视,这才加了几分小心的,他以为轰天雷伤还未愈,决计抵挡不了他的夺命神砂,先用毒砂 伤他,这是“万无一失”的打法。 不料毒砂洒去,只听得轰天雷陡地一声大喝,一掌拍出,劲风呼呼,那把毒砂化成了一 团烟雾,反卷回来。石元吓得连忙和身一滚,这才避开了风头。 独孤雄冷笑道:“我叫你小心,没有说错吧,你偏不听,好在没有伤着。不过现在你倒 是不用害怕了,跟我上吧!” 原来独孤雄是拿轰天雷与黑旋风暗地里作了个比较的,那日在虎头岩上,黑旋风以劈空 掌力反伤了石元。如今大致是同样的距离,轰天雷却伤不了石元,而据他所知,轰天雷的功 力是还在黑旋风之上,据此推断,轰天雷显然是抱病应战的了。独孤雄心里想道:“丘大成 这小子说的话倒是不假,这小子果然是伤还未愈,甚至比我料想的还重一些。” 轰天雷盘膝坐在地上,喝道:“不怕死的就来!”独孤雄冷笑道:“你这小子死在临 头,居然还敢恐吓我们?可惜你已是力不从心,只怕一交手你就要先到阎王殿上报到了,还 能杀得了我门?” 轰天雷哼了一声道,“那就走着瞧吧!反正我也不打算活着回去,老子拼得一个就是一 个!” 独孤雄大笑道:“你这小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真不怕死!不过,你也只能是‘坐’着 瞧,不能‘走’着瞧啦!”欺负轰天雷起不了身,飞身一扑,双掌便向他的天灵盖劈下! 轰天雷霹雳一声大喝,双掌迎上,只觉掌心好似触着一块烙铁一般,火辣辣的有点作 痛:幸而轰天雷皮粗肉厚,虽不好受,也只是有点感觉而已。 殊不知他的对手比他更为难受,独孤雄与他硬拼一掌,只觉心头一振,五脏六腑都好象 翻转似的,连忙调匀气息,转到轰天雷背后再发一掌。轰天雷自知身法不灵,只能采取守 势。待他掌到,反手劈他。这次独孤雄不敢硬碰。一个盘龙绕步,又转到他的右侧去了。 独孤雄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心道:“幸亏这小子是伤还未愈。这可只有我打他,没他打 我的了。”原来他刚才那掌是试轰天雷究竟还有多少功力的,结果试出轰天雷现有的功力虽 然也还是比他强些,不过却有后力不继的迹象,轰天雷既然是不能起来追击他,他当然是不 怕了。 轰天雷掌心如火,喝道:“你是关东一霸的独孤雄吧。你这雷神掌练得还未到家,焉能 奈得我何?不过,我倒想知道,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来害我?” 原来轰天雷曾听得师父谈过天下各派武学名家的功夫,独孤雄的“雷神掌”虽然未能挤 进一流高手之列,他的师父也提到了。不过他的师父当然还未知道独孤雄已经投顺金廷,只 以为他只是关东的一个土豪而已。 独孤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哈哈笑道:“好吧,就让你知道,也叫你死个明白!不 错,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但你和云中燕可是结有梁子的,你忘记了吗?” 轰天雷瞿然一省,说道:“哦,原来你们是这妖女的党羽!” 独孤雄笑道,“多蒙抬举,我们只是云中燕的手下,可还不够资格称作她的党羽。不过 我们的主人对你倒是很看得起,她说只要你愿意跟她交个朋友,跟我们回去见她,她就可以 饶你性命。嘿!嘿,我看你也不是一个傻小子,总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是祸是福,完全在于 你二念之间了。” 轰天雷大怒道:“放你的屁,我宁死也不能讨好妖女!”那日他和黑旋风曾经谈论过云 中燕这个人,大家都怀疑云中燕是金人,黑旋风还不敢一口咬定,而他则是确信无疑。因此 一听独孤雄的话,就相信了。 独孤雄道:“好,你这小子不受抬举,那就只好送你归天!这小子是不堪久战的了,你 们还怕些什么?” 石元早已爬了起来,他是惊弓之鸟,起初还有点害怕,待见到轰天雷果然站不起来和独 孤雄对敌,而独孤雄和他对掌,也没有受伤,这才大了胆子,上前助战。 石元一上,其它的人也都跟着上来。不过他们可不敢迫近轰天雷的身子,他们用的是刀 枪剑戟各种兵器,在离身一丈之外,寻暇找隙,攻他要害。 轰天雷双掌使开,呼呼风响,一时间那些刀枪剑戴倒是刺不着他,刚到他的身前,就给 他的掌力荡开了。 不过,他无法突围,却也果然给独孤雄料中,时间一长,渐渐就气力不加了。 轰天雷陷于苦斗之中,但勉强还可支持,吕玉瑶那边的形势,却是比他更险。 石家庄的三庄主石攻本领还在他的二哥石元之上,一套八卦紫金刀法使得十分纯熟,风 雨不透。吕玉瑶毕竟吃亏在没有临敌的经验,在听得轰天雷跌倒之时,已是不禁着了慌,给 石攻乘势一攻,这就不由得乱了章法了。 单打独斗,吕玉瑶欠缺临敌的经验,也未必打得过石攻,何况那个中年妇人本领也颇不 弱,她的两柄柳叶刀加上石攻的紫金刀,三刀敌一剑,吕玉瑶当然是要处在下风,连招架都 几乎感到为难了。 轰天雷喝道:“你们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我不过是在吕家作客,与他们并不相干,你们 何必和吕姑娘为难!” 石攻哈哈笑道:“你要我们放过吕姑娘,这个容易,只须你束手就擒便是!” 轰天雷喝道:“放屁,大丈夫宁死不辱,我凌铁威岂能向你门这班鼠辈求饶!” 独孤雄冷冷说道:“但你不想连累吕姑娘吧?我佩服你是个英雄好汉,你也应该为吕姑 娘着想啊!这不是你向我们求饶,是你为吕姑娘求饶。俗语也说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即 使你为了吕姑娘,也还是大丈夫,谁会看轻你?何况我们的主人对你青眼有加,也决不会折 辱你的!”原来独孤雄虽然稳操胜算,却也有点害怕轰天雷困兽犹斗,与他拼个两败俱伤。 轰天雷听了他这片歪理,不觉有点踌躇莫决。心里想到:“若然是我一个人,我当然是 和他们拼了。但玉瑶因我而受牵累,我却如何对得住她的爹爹?”不过,他虽然是感到极之 为难,要他束手就擒,即便是为了吕玉瑶,他还是决计不肯的。 吕玉瑶叫道:“凌大哥别受他们的骗,咱们大不了是一死而已,咱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 生,如今能够同年同月同日死,那也很好呀!” 吕玉瑶是在剧斗之中冲口而出这番话的,她可无暇思索这番话是否得当。她平时喜欢听 弹词说书,正因为无暇思索,一下子就把弹词上的“套语”冲口说出来了。 石攻哈哈笑道:“你这黑小子倒是好福气,居然有这么一个标致的妞儿愿意和你同生共 死。好呀,你这小妞儿既然甘心陪了情郎丧命,那就成全你吧。” 独孤雄叫道:“还是活擒的好!” 石攻笑道:“独孤兄请放心,我是吓吓这小妞儿的,不过,她若不知好歹,性命不要她 的,折磨却是难免的了!” 吕玉瑶柳眉倒竖,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石攻笑道:“我不杀你,你倒要杀我了?但只怕你不能如愿吧?嘿、嘿,我倒有怜香惜 玉之心呢!” 轰天雷听了她那两句话,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甜丝丝的,叫道:“瑶妹,你冲到我这边 来。对,咱们要死也死在一起!”本来吕玉瑶一向就要他以兄妹相称,但他却总是叫她做 “吕姑娘”,这次还是他第一次从口中说出“瑶妹”二字。 吕玉瑶得他提醒,心道:“不错,我还未曾施展我的轻功呢,为何不试一试?倘能和凌 大哥会合一起,彼此可以照应,死了也有个伴儿。”原来她因为欠缺对敌的经验,一被敌人 联手夹攻,就只知道拼命厮杀,压根儿没有想到逃跑。 那中年妇人好似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小妞儿想去会情郎么?嘿,嘿,除非你劝他投 降我们,否则你们今生可是休想在一起的!”吕玉瑶唰的一剑向她刺去,石攻横刀一当, “当”的一声,将她的长剑格开,笑道:“花大娘是为了你好,她的话你应该好好想想。” 吕玉瑶骂道:“放你的屁!”“玉女投梭”、“白虹贯日”、“李广射石”,接连几招进手 的剑法,暴风骤雨般的向石攻刺去。作出一副拼命的样子。 石攻笑道:“小妞儿当真要拼命么?”心里想道:“独孤雄不许伤她,这可就有点难 了。”心念未已,吕玉瑶忽地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一丈开外。中年妇人急步抢上, 吕玉瑶一飘一闪的似水蛇游走,走的是“之”字路,转眼间已是摆脱了他们的纠缠。 那中年妇人道:“小妞儿当真跑了,哼,哼,还是跑不了的!” 只听得呜呜声响,两枚铁莲子迎面飞来,吕玉瑶侧身一闪,脚步未稳,另外两枚钱镖又 是迎面飞来了。原来这妇人的暗器功夫虽然不是第一流的功夫,手法也颇巧妙,她的暗器是 从吕玉瑶头顶飞过,到了前面再掉头的。 吕玉瑶只好舞剑防身,那妇人的暗器层出不穷,把吕玉瑶打得手忙脚乱。本来吕玉瑶的 这套剑法,用来对付这个功力比她稍逊的中年妇人的暗器,是足可防身有余的,只因她已剧 斗了半个时辰,气力不比刚才,这才只能勉强招架了。 石攻哈哈大笑,大踏步便走过来,说道:“对啦,花嫂子。找拦住她,你用暗器打她穴 道!” 眼看石攻就要来到她的面前,忽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那中年妇人打来的暗器不知 怎的,全都坠地! 石攻的武学造诣毕竟较为高明,看得出那人是用“天女散发”的手法,把一块石头捏碎 了变成砂子洒出来的,他们家传的“夺命神砂”也有这个打法,可是他却没有绵掌碎石成砂 的功夫。而要用一粒砂子打落一枚钱镖,这份功力,他更是做不到了。 更令他惊诧的是,那人打落了花大娘的暗器,人却还没有露面! 那中年妇人尚未知道自己的暗器是给对方用什么打下来的,也不知道这人是在那里,她 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算不上第一流,在自己这群人中却是数她第一,此时她的暗器莫明其妙 的给人打落,自觉失了面子,不由得老羞成怒,便即骂道:“有胆量的就站出来,鬼鬼祟祟 的躲在暗处算得是什么好汉!”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躲在近处,否则岂能将她的暗器打落? 石攻连忙嘘了一声,那中年妇人怔了一怔,说道:“石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怕小 贼暗算,老娘可是不怕!”石攻见她尚未省觉,无可奈何,只好皱起眉头,低声说道:“花 嫂子,你走了眼啦,你瞧——” 中年妇人吃了一惊,朝着石攻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年约二十有多、三十未到的一 个穿着蓝布长衫的汉子,在距离他门百步之外的山坡出现,正向着他们这边走来。手里摇着 一把摺扇,看样子象是个落魄书生。 时节己是十月中旬,南方的冬天虽然是来得迟,还没下雪,气候亦已是相当寒冷的了。 这人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蓝布长衫,手里还摇着摺扇,显然不是常人。 中年妇人惊疑不定,说道:“石三哥,你,你以为是他?”那人并没起步奔跑,就象普 通人走路的样子,可转眼问就到了他们的面前,冷冷说道:“不错,打落你暗器的是我,我 是明人不做暗事,并没躲躲藏藏!” 花大娘这一惊才当真是司铜小可,要知暗器飞到百步之外已是难能,而这人还打落了她 的暗器,自己连他的用的是什么东西都未知道,这人的暗器的功夫,显然是比她高明得不知 多少了! “先下手为强!”花大娘心里想道。手里暗藏着六把飞刀,只待那人再近一些,她就要 施展“六龙并驾”的飞刀绝技。 毕竟是石攻的江湖经验老到一些,忙道:“花嫂子不可造次!”向那人施了一礼,说 道:“阁下是谁,因何与我们做对?” 那人摇了一摇摺扇,淡淡说道:“我现在也不知道是否要和你们作对。且待我问一句 话!” 石攻道:“阁下要想知道什么?”他只道这人是要问他,不料这人却回过头向着吕玉瑶 问道:“请问姑娘,吕东岩是你何人?” 吕玉瑶也摸不清这人的来历,心想:“爹爹可没有这样年青的朋友,”不知道是祸是 福,便即实话实说:“是我爹爹,怎么样?” 此言一出,那人忽地掉转头来,说道:“现在我是和你们作对了,你们若要性命,赶快 滚开!” 花大娘早有准备,登时六柄飞刀一齐向他掷去! 六柄飞刀,幻成一片银光,倏的散开,从不同的方位,向着那人飞去,上中下三盘要 害,全部在刀光笼罩之下! 那人不慌不忙,把摺扇轻轻一挥,冷冷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只听得叮叮之 声,宛如繁弦急奏,包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手法,竟然能够这样又快又准,”把六柄不同方向 的飞刀全部拨打回去! 那中年妇人吓得双腿也都软了,原来这六柄反打回来的飞刀,竟然和她掷出去的手法一 模一样,也是从六个不同的方位飞来。她的暗器功夫练得还未到家,使这一招“六龙并 驾”,只知道如何发刀伤人,却不知道如何招架,情急之下,双腿一软,只好双手抱头,倒 在地上,骨碌碌的从山坡上滚下去。 飞刀掠过,只觉头皮一片沁凉,耳边隐隐听得那人说道:“念在你是个妇道人家,饶你 一命!”花大娘把手一摸,这才发觉只是被削了一片头发,并没受伤。 虽没受伤,亦已吓得魂飞天外,花大娘爬了起来,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那里还顾得 什么江湖义气,一溜烟就跑了! 花大娘虽然逃得狼狈,运气还算不差,只是受了一场虚惊而已。石攻吃的亏可就比她大 了。 石攻在花大娘发出飞刀之际,只道那人武艺纵然高强,在六柄飞刀笼罩之下,势必也要 弄得个手忙脚乱,于是立即绕到他的背后,只待他后退闪避之时,一刀就向他劈下。 不料这人举手之间,就破了花大娘的“六龙并驾”,根本用不着躲避。不但如此,他背 后还象长着眼睛似的,就在石攻的紫金刀劈下之时,他反手一挥,石攻的刀没劈着他,他的 摺扇却刚好敲着石攻的虎口。 这一招兔起鹘落,当真是快如闪电,即使石攻全身防备,也是防备不了,何况他还是做 梦也想不到敌人这样快就能脱出飞刀的笼罩反击他的?只听得当啷一声,石攻的紫金刀脱手 飞出,坠下山谷。大刀擦着石头的叮当叮当的回声,震得石攻耳鼓嗡嗡作响。 石攻大惊之下,失声叫道:“你是江南来的闪电手?”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你倒也知道我的名号?好,我就饶了你吧!”石攻如奉纶音, 连忙也跟着花大娘跑了! 吕玉瑶又惊又喜,说道:“请你再帮一帮我凌大哥的忙。”那人道,“哦,这位凌太哥 是你的好朋友么?”吕玉瑶忙道:“不错,不错,你快去吧!”不料那人却不马上过去,说 道:“我还想知道他的爹爹是谁?” 轰天雷是梁山泊好汉之后,他这身份,吕玉瑶的爹爹曾再三叮嘱过她,不许她和外人说 的。但此际轰天雷正是危险万分,吕玉瑶可顾不得这许多了,略一踌躇,便道:“他的爹爹 是凌浩!” 闪电手在打败石攻的时候,独孤雄已知不妙,喝道:“先毙了这小子!” 独孤雄、石元和另一个使长矛的汉子同时出手,轰天雷霍的一个“凤点头”,长矛擦着 他的肩头刺过。说时迟,那时快,独孤雄手起掌落,已是朝着他的天灵盖劈下来。石元更是 溜滑,绕到轰天雷背后偷袭。长拳直捣他的背心要害! 吕玉瑶失声惊呼,闪电手道:“不用惊慌!”身形一起,伊如鹰隼穿林,饥鹰扑兔,当 真是声到人到! 轰天雷也并非束手待毙,他霍的一个凤点头,立即反手抓着矛头,“喀察”一声,把那 枝长矛扭断。同时左时向后一撞,刚好碰上了石元打来的拳头。 两股猛力一碰,石元的拳头伤得血肉模糊,一声惨呼,倒跃出数丈开外。 可是轰天雷毕竟已是精疲力倦,强弩之未难穿鲁镐的了。他扭断长矛,又伤了石元,双 臂发麻,欲举乏力? 本来他是准备击退石元之后,便与独孤雄一拼的,此际已是力不从心。 闪电手来的正是时候,独孤雄双掌拍下,距离轰天雷的天灵盖不过三寸,陡觉劲风飒 然,闪电手己是一掌向他的后颈削下 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独孤雄若不招架,头颅只怕也要给削掉。 独孤雄怎敢把自己的性命拿来和轰天雷交换,慌忙一个转身,双掌横胸,化解对方的攻 势。 饶是他解拆得宜,却也抵御不了闪电手的内家真力,双掌相交,蓬的一声,独孤雄哇的 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跄跄踉踉的退出了六八步。剩下的那几个一窝蜂的慌忙逃跑。 闪电手道:“唉,凌兄,我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你怎么啦?” 轰天雷道:“我没事,你快拿着一个活口!”他虽然说自己没事,但脸上毫无血色,闪 电手只道他伤得很重,却如何敢放心去追强盗? 闪电手道,“只要一个活口,总会有的。”随手抓起一块石子,放在掌心一握,裂成了 四五小块,向那几个正在山坡上飞跑的鹰爪掷去,距离已在百步之外,但还是有三个人中了 他的石子,不过距离大远,有两个功力较高的伤得不重,给同伴拖着走了。另一个爬起来跑 了几步,又再倒下。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回 谋害情敌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回 谋害情敌 闪电手道:“活口有了,咱们慢慢盘问他的口供不迟。凌兄,让我看看,先治你的伤要 紧。” 轰天雷道:“我这伤是旧伤,已经好了七八分了。添上的新伤不过是一点皮肉之伤,毫 不碍事。你别为我耽搁,多捉一两个活口吧。” 闪电手笑道:“旧伤新伤都该治。有一个活口已经够了。”不容轰天雷分说,立即替他 推血过宫。吕玉瑶也过来为他敷上了金创药。 闪电手为他推血过宫,轰天雷也必须运用本身真气才能配合。轰天雷一来不愿辜负他的 好意,二来自己也的确是大伤元气,若无内家高手为他舒筋活络,想站起来也难,只好听从 闪电手的话,暂且安静下来,由他调治了。 过了约半支香的时刻,轰天雷面色渐见红润,闪电手赞道:“凌兄内功深厚,小弟平生 罕见。” 轰天雷一跃而起,讲道:“现在去追,或许还来得及。我怕那个活口是个无关重要的人 物,问不出什么口供,咱们最好能捉注独孤雄。” 闪电手翟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独孤雄似乎是那班人的领袖,能够捉住他当然最 好。”不过因为轰天雷的精神刚刚好了一些,他仍是放心不下。 正在踌躇,忽听得有个老妇人惊惶的声音叫道:“玉儿,玉儿!” 吕玉瑶叫道:“呀,娘来了!娘,我在这几!” 只见吕夫人如飞跑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拐杖一顿,说道:“唉,你怎么不听你爹的说 话,把凌世兄带出来!刚才我听得厮杀之声,是,是——” 吕玉瑶道,“娘你别慌,是来了一群强盗,已经给这位,这位恩公赶跑啦。”她只知那 人的绰号叫“闪电手”,可还未知道他的姓名。 虽说吕夫人应该向闪电手道谢,但此时她心神另有所属,连闪电手的姓名也无暇请问, 游目四顾,蓦地叫起来道:“你表哥呢,怎么不见他!” 吕玉瑶一直忙着为轰天雷清理伤口。此时方始省觉,讷讷说道:“表哥给贼人的暗器打 着穴道,在那边的茅草中。” 吕夫人大惊骂道:“你为什么不去救治他,凌世兄的伤固然要紧,你的表哥也该有人照 料呀!你就不能分点心神去照料池吗?” 吕玉瑶满面通红,说道:“我、我见表哥并没有受到其他的防,穴道迟些解开,大概也 没关系。” 吕玉瑶给母亲一顿排揎,心里当然很不舒服,轰天雷也觉难堪,当下强笑说道:“我的 伤不碍事,咱们赶快去找丘大哥吧!”他话犹未了,吕夫人早已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跑过去 了。 闪电手忽地低声问吕玉瑶道:“你的表哥姓丘?”吕玉瑶道:“不错,他叫丘大成。” 闪电手道:“哦,丘大成!”这霎那间,他的脸上似乎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身形一起,立 即飞跑过去。 吕夫人只觉微风飒然,闪电手己是从她的身边掠过。吕夫人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子也 太不懂礼貌,这不是要和我较量轻功吗?”她起步在前,给闪电手赶在她的前头,心里可着 实有点不大高兴。 吕夫人轻功本来不弱,但比起闪电手还是稍逊一筹。吕夫人跑到那个地方,闪电手已经 把丘大成扶起来了。 “丘大哥并没受伤,被打着的穴道也非要穴,请让小侄代劳。”闪电手一面说一面替丘 大成解穴。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丘大成被封闭的穴道给他轻描淡写的应手而解,他立即便知道打 穴之人是用最轻的手法打丘大成的穴道的。不觉疑云顿起,心里想到:“那件事恐怕不是空 穴来风了?” 丘大成见是一个陌生人给他解穴,怔了一怔,正想开口说话,问他姓名,闪电手已先说 道:“丘大哥,幸会幸会。” 此时吕玉瑶亦已赶到,见闪电手说话的神情好象有点古怪,笑问道:“你知道我的表 哥?” 闪电手淡淡说道:“丘大哥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 吕玉瑶颇是奇怪,心道:“丘大哥虽然走过江湖,也只不过一两次而已,还未算得是正 式出道。他的声名怎的就能传扬开去?莫非这人是有意讨我母亲的欢心?他见了妈刚才那副 神气,当然知道她是最疼她这侄儿的了。” 丘大成给他一捧,却是不觉有点飘飘然了,说道:“我只是个无名小卒,阁下未免过誉 了。多谢阁下解穴之恩,我还未曾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呢。” 吕夫人这才跟着说道:“小女多蒙搭救,请受老身一拜。” 闪电手忙道:“不敢当。说到报恩,我受你家的恩更大呢!” 吕夫人道:“哦,你,你是——” 闪电手道:“我就是十多年前得吕老英雄保镖的那个耿电。我是特地前来拜访恩人 的。” 吕玉瑶又惊又喜,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位耿公子!爹爹说你不懂武功,却不知你的武 功是这样高明!” 吕夫人笑道:“你又说傻话了,耿公子的令尊是名震武林的江南大侠,耿公子得了家传 绝学,武功怎会不高?” 耿电道:“十年前我的确是丝毫不懂武功,现在也不过是学了几手三脚猫的功夫。” 吕夫人道,“可惜玉瑶他爹不在家,否则他见了你,可不知要多高兴呢!” 她口说“高兴”,脸上的神情却是双眉紧蹙,若有重优。 吕王瑶说道:“爹爹虽然不在家,我们也会招待客人的。耿大哥,你就在我们家中住下 来,等我爹爹回来好不好?妈,你招呼客人回家呀!” 吕夫人苦笑道:“你还要等你爹爹回来,只怕咱们就得搬家了。” 吕玉瑶道:“为什么?” 吕夫人道:“刚才和你们交手的是些什么人?” 吕玉瑶道:“他们是来捉拿凌大哥的。好象是什么女强盗的手下,我听得不大清楚,你 问凌大哥吧。” 轰天雷道:“他们的主子名叫云中燕,倒是个女的,可并不是什么女强盗,据我所知, 恐怕她是金国的什么‘格格’(郡主)之类。” 吕夫人更是皱得眉头打结,说道:“凌大哥的身体你不是不知,已给他们发现是住在咱 们家里,他们失败了一次,难道就肯罢休不再来么?只是从今之后,大家都是难得安宁的 了,不搬家避祸,怎成?” 吕王瑶道:“搬到哪里去?爹爹回来又怎么办?” 吕夫人道:“爹爹回来你倒是不用顾虑,搬家的时候,我自然会留话给左邻右舍的。搬 到哪里去却的确是个问题,你爹虽然有不少亲友,但知道这件事情,这是可能招惹灭门之祸 的事情啊,他们敢收留咱们吗?亲友敢收留,咱们又忍心连累他们吗?” 轰大雷听得极为难过,一咬牙根,说道:“伯母不用担忧,我听得那班人的口气,对伯 伯颇有几分尊敬,他们声言是只对付我来的。我离开这里,你门就没事了。数月来多承伯母 救护之恩,小侄告辞了。” 吕玉瑶又是吃惊又是着急,说道:“你的病还未全好呢,就要离开我们,这怎么成?” 吕夫人也假惺惺说道:“贤侄,我不能让你这样。我若放你走了,她爹回来,非怪我不 可。” 这话表面听来似乎是不许轰天雷走,其实却是唯恐轰天雷不走。轰天雷再笨也听得出 来,当然更是坚持要走了。 吕玉瑶苦苦地拉着他,她的母亲则在假惺惺的挽留他,正在纠缠不清,耿电忽道:“吕 姑娘你不用担忧,把你的凌大哥交给我好啦!” 吕玉瑶道:“你和他同走?” 耿电笑道:“我也是金国的钦犯,彼此彼此,谁也不怕给谁连累。” 吕夫人面上一红,说道:“耿公子武功卓绝,铁威贤侄得你作伴,老身可以放心了。” 吕玉瑶顿足说道:“妈,你——” 吕夫人道:“唉;我何尝舍得你的凌大哥走?不过事难两全,说老实话,他在咱们家 里,咱们也未必保得他的安全。倒不如让他和耿公子一起。耿公子本领在咱们之上,倒似乎 是较好一此。” 她的母亲已然说到这个地步,轰天雷又坚持要走,吕玉瑶也是无可奈何了。当下只好说 道:“凌大哥,路上你可要多多保重啊!回到家中,记得给我们报个平安消息。” 轰天雷道:“你放心,我会的。说不走我回到家里,你的爹爹还未走呢。” 丘大成心中冷笑:“你们一个傻丫头一个浑小子。倒是儿女情长,哼,这小子一走。你 还能再见到他?我丘大成可没有这么傻,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当下说道:“天色不早, 凌大哥既然非走不可,咱们就别耽搁他了。表妹,你送凌大哥到那边山口等我,我赶快回家 去帮凌大哥收拾行囊。” 轰天雷背起行囊,走了一程,回头一看,只见吕玉瑶还站在路口,痴痴的望着他。丘大 成站在她的身边低声说话,似乎是劝她回去。轰天雷忽觉一阵心酸,咬紧嘴唇,连忙迈开大 步,再也不敢回头。 走出了这条山村,离开吕家已有十多里了,轰天雷还是默默无言,低着头只顾走路。 耿电忽道:“凌大哥,你和这位吕姑娘是不是十分要好?” 轰天雷黑脸羞红,说道:“我的病险死还生,都是她母女照料我的。可、可并没有—— ” 耿电笑道:“我并不想打听你的私事,不过请你恕我冒昧,有件事情我却是想弄个明白 的。你和丘大成之间,是不是有点儿什么嫌隙?彼此不和?” 轰天雷怔了一怔道:“没有呀。丘大哥对我也是很好的。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耿电缓缓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次你突然遇袭,恐怕和丘大成这小子很有关系 呢!” 轰天雷大吃一惊道:“不会吧!耿兄,你这是何所见而云然?” 耿电说道:“偷袭你的这班强盗,都是我曾经见过的。我还偷听了他们的一桩秘密 呢。” 轰天雷道:“什么秘密?” 耿电道:“就是他们和丘大成这小子串通了要想谋害你的秘密!” 轰天雷大惊道:“当真是有此事?” 耿电笑道:“否则我焉能那样凑巧?” 轰天雷倒吸了一口凉气,叹道:“怪不得你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丘大成竟会干出 这样事情。但他们的秘密,却怎会给你偷听了去呢?” 耿电说道:“昨日我走到三石岗的时候,这班人也正走到那个路口,我在他们的后面, 我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一班江湖人物,他们都没有注意我。三石岗这地方你知道吗?” 轰天雷道:“那地方正是三岔路口,本来立有三块指路石碑的。但因年深日久,碑上刻 的地名已经是剥落模糊,看不清楚了。” 耿电说道:“不错,我走到那个地方,正想找人问路,这班强盗在那路口已经向一个农 夫问路了。他们问的是:你可知吕东岩老先生是住在那个村子,应该向那条路走吗?” “我一听得恩公的名字,当然是竖起耳朵听了。” 轰天雷道:“但他们想必不会告诉那个农夫,他们是为了何事来找吕东岩的吧?” 耿电笑道:“当然不会。但我却不能不起疑心。吕东岩是我恩人,这班江湖人物找他干 什么呢?倘若吕东岩的朋友还好,若是敌人,我可不能不管了。因此我就暗暗跟踪这一班 人。好在走的是一条穿过树林的山路,我远远的缀着他们,山深林密,倒也没给他们发 现。” 轰天雷见识过他的绝顶轻功,笑道:“即使不是在树林里面,他们要发现你只怕也 难。” 耿电接着说道:“跟了一程,他们大约是因四顾无人,就放心的说话了。” “一个说道:‘丘大成这小子的说话不知可不可靠?’ “一个说道:‘他何必说谎来骗我们?何况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就算扑空也不打 紧。’ “先头那人说道:‘我不是怕扑个空,我是怕丘大成这小子假公济私,那姓凌——’ “这人话犹未了,另一个人立即说道:‘噤声,这里虽然没有外人,也得提防隔林有 耳。’ “那人笑道:‘除非是顺风耳。好吧,你既然害怕给偷听了去,咱们就别说这人的名 字。” “嘿、嘿,我虽然不是顺风耳,却曾练过伏地听声的功夫。这个可是他们料不到的 了。” 轰天雷笑道:“他们说那个姓凌的想必就是我了。他们说我什么?” 耿电说道:“那人说道:‘这姓凌的小子曾经帮过吕东岩一个大忙,替他打败了他的强 仇年震山,挽回了吕东岩的面子。”另一个人笑道:‘这件事情早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 扬,石二哥,你还怕我们不知道吗?’ “姓石的那人说道,‘我就是因为此事,不免多少有点顾虑。’ “‘顾虑什么?” “‘我曾经问过当日在吕家的客人,听说吕东岩的女儿对这姓凌的小子非常之好。’ “他的同伴哈哈笑道,‘石二哥,难道你还害怕一个小丫头吗?就算她看上他又怎么 样?’ “另一个跟着说道:‘是呀,这小子的身份……(声音很小,中间几句可听得不大清楚 了。)……咱们怎能放过他?即使他已经是吕东岩的爱婿,咱们也是要干的了。’ “那姓石的说道:‘就怕丘大成是假报那姓凌的身份,为了怕这小子抢了他的表妹。’ “说至此处,他的同伴才好像恍然大悟的说道:‘哦,我明白了。石二哥,你刚才说丘 大成假公济私,原来就是指这个。干咱们这一行的,冤枉一两个那也算不了什么。’ “那姓石的说道:‘别的人冤枉一两个当然不算什么,可是吕东岩交游广阔,他又没有 得罪朝廷,倘若这姓凌的小子不是咱们所要逮捕的那个人,咱们可就犯不着和吕东岩结仇 了。咱们的身份是要遮瞒的,吕东岩若向咱们报仇,那只能按照江湖的规矩来办,咱们可又 不能恃势压他。’ “他的同伴听他这么一说,似乎也是有了一点顾虑,纷纷说道:‘独狐大哥,你看应该 怎么办?’他们叫的那个‘独孤大哥’就是独孤雄了。 “独孤雄沉吟半晌,说道:‘不用担忧,是不是那个咱们所要逮捕的凌家的人,只要一 举手我就知道。 “‘啊,你怎么知道?’ “‘据我所知,那人练的是霹雳掌,霹雳掌我虽然不会,却是见过的。’ “那些人听说独孤雄能够判明真假,又纷纷说道:‘这就放心了,若是真的,咱们捉了 这个小子,吕东岩知道了,他自己心里有数,谅也不敢出头!’ 耿电把那日偷听来的谈话,详详细缈的告诉了轰天雷之后,说道:“那日他们没有说出 你的身份,但我已经有点起疑了,凌家的人又会梁山泊好汉秦明所传的霹雳掌的,想必是轰 天雷凌振的后代了。果然给我料中。”接着说道:“你现在该相信是丘大成这小子陷害你了 吧?哼,若不是看在吕夫人的份上,我才不放过他呢!” 轰天雷呆了一呆,忽地长长的叹了口气。 耿电道:“凌兄,好端端的为何叹气?” 轰天雷道:“丘大成害我不打紧,我只怕,只怕——” 耿电笑道:“你是怕吕姑娘上了他的当?” 轰天雷道:“是呀。他们是表兄弟妹,吕姑娘决计想不到她的表哥是这样的人,有这样 的人在她的身边,天天的伴着她,我怎能不有点担心。” 耿电道:“好,你要不要我回去告诉她们母女?” 轰天雷摇了摇头,说道,“吕夫人怎会相信你的说话,只怕她还会以为是我和你串通了 来诬陷她的侄几呢。玉瑶也未必就会相信的,还是不说的好。” 耿电笑道:“我看那位吕姑娘对你颇是倾心,虽然你不在她的身边,谅丘大成这小子也 抢她不走。” 轰天雷面上一红,说道:“耿兄莫开玩笑。”心里却是想道:“但愿如此。” 耿电笑道,“好吧,那咱们就谈正经的事儿。嗯,你又在想些什么了?” 轰天雷道:“独孤雄说他们是云中燕的手下,我是在想,丘大成怎的会与他们相识?若 照独孤雄的说法,他们可是奉云中燕之命而来的呀!”心想独孤雄说的若然是真,这就与丘 大成无关了。 耿电哈哈笑道:“凌兄,你真是个老实人,独孤雄的说话你也能相信吗?不过我可正是 要想问你,云中燕到底是什么人?” 轰天雷心里想道:“吴用那部兵法的秘密,告诉他亦是无妨。”于是把他在梁山碰见云 中燕和结识黑旋风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耿电知道。 耿电似乎有点惶惑的神情,说到,“照你的说法,这云中燕是金国的什么格格之类 了?” 轰天雷道:“听说金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有一子一女,这云中燕说不定还可能是完 颜长之的女儿呢。” 耿电忽道:“云中燕是什么身份,我不知道。但据我所知,云中燕似乎不像你说的那样 坏!” 轰天雷诧道:“你怎么知道此事?” 耿电说道:“我虽然远在江南,却也常有家父的朋友从北方来到,听他门的说法,云中 燕似乎还是个侠女呢。” 轰天雷道:“黑旋风对她是好是坏也有点捉摸不透,不过若然她当真是个侠女,却为何 要抢了吴用那部兵法,不肯交还黑旋风呢?” 耿电说道:“我不过有点怀疑罢了,听来的话当然是不能完全相信的。好,咱们不谈云 中燕了,但你说的那位黑旋风我倒是很想结识呢。” 轰天雷道:“黑旋风说是要到大都去拜访丐帮的陆帮主,如今已三月有多,可能又离开 大都往别处去了。他们行踪无定,要见着他只怕还当真不易呢。” 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倒是颇不寂寞。轰天雷的伤尚未痊愈,每天只能走一百里左右。由 于避免给敌人发现,他们舍弃官道,专走山路,往往错过宿头。幸而轰天雷体质健壮,餐风 露宿,习以为常。有好友同行,虽然伤未痊愈,倒也不觉其苦。 这一日他们又错过宿头,天色已近黄昏,他们走人树林找寻一个比较适宜的歇息处所。 轰天雷举目遥顾,有所发现,说道:“今天运气不错,那边有处人家。” 耿电走睛一瞧,笑道:“那是一座古庙,庙门已经坍了。你瞧,殿上的那尊弥勒佛还隐 约可见呢。” 轰天雷笑道:“只要有住得下的地方便行,古庙也好,总比露宿强些。” 进入那座古庙,只见蛛网遍布、尘埃堆积,庙字破旧不堪。轰天雷动手打扫干净,伸了 一个懒腰,笑道:“我真想舒舒服服睡个大觉,可肚皮又觉有点饿了,咱们还是去找寻食物 吧。” 耿电说道:“凌兄,你身体还未大愈,这些天来,你也受够苦了。待我去打两只野兔回 来,你睡一觉吧。” 轰天雷道:“你当我是娇生惯养的少爷吗,怎能让你一个人偏劳?” 耿电笑道:“好吧,你既然要做些事情,那就麻烦你留在这里生火吧。说句老实话,我 虽然不是娇生惯养,家务却是很少做的,生火我就常常弄得烟熏了眼,好半天还弄不好。” 轰天雷知道耿电是爱惜他,但耿电不懂生火也是事实。轰天雷感激朋友的好意,遂也不 和他争了。说道:“好吧,祝你好运,打着野兔,快点回来。啊,对啦,咱们的水囊已经是 涓滴无存了,你还要去找水源呢。” 耿电道:“这个容易。刚上山的时候,我已经留意到那边有条山涧了。” 耿电走后,轰天雷拾取枯枝,在弥勒佛座前生起一堆野火,烤得身上暖烘烘的好不舒 服,耿电还未回来,他不知不觉的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地感觉好似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噗嗤一笑。 练过上乘武功的人,稍有声响就会惊醒的。轰天雷眼睛还未张开,就跳起来叫道:“耿 兄,你回来了!” 此言一出,只听得银铃似的笑声笑个不停! 轰天雷大吃一惊张开双眼,只见站在他的面前的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女郎,那里是什么耿 电。 这一下轰天雷睡意全消,呆了一呆,陡地便跳起来喝道。“好呀,我正要找你这妖女算 账!” 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在梁山抢了吴用那部兵法的云中燕! 轰天雷一把抓去,云中燕格格一笑,一闪闪开,笑道:“轰天雷,我可不是来找你打架 的!” 轰天雷心道:“她怎的也知道了我的绰号?哦,对了,独孤雄是她的手下,当然是丘大 成告诉独孤雄,独孤雄再告诉她了。” 新仇旧恨,都上心头,轰天雷不由分说,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双掌便打过去,喝道: “你不和我打架,我却非和你算账不可!” 云中燕领教过他的厉害,情知比掌比不过他,只好拔剑出鞘,以攻为守,化解他的攻 势。 轰天雷跳跃不灵,云中燕唰的一剑刺来,、虽然仍是给他的掌力荡开,但剑尖划过,却 把轰天雷的衣袖削去一幅。 云中燕怔了一怔,心道:“人家给年震山打得重伤,果然不错。怪不得他的功力是大不 如前了。” 云中燕解了一招,还剑入鞘,笑道:“轰天雷,你伤还未愈,今日你要打也是打不过我 的了,不如你稍安毋躁,听我说话如何?” 轰天雷大怒道:“有胆你和我斗三百招,别跑!你敢说我打不过你,哼,即使真的打不 过你,我也要打!” 云中燕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个人真是好勇斗狠,也不分个青红皂白!” 轰天雷喝道:“哼,我早认识你这个妖女,你还想在我面前充什么好人!” 轰天雷的霹雳掌刚猛之极,虽然功力尚未恢复,但在开头二三十招之内,云中燕还是非 得小心应付不行。 云中燕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耗了轰天雷几分气力之后,说道:“喂,再打下去, 只有你吃的亏。我也不杀你,只打你两记耳光就跑,请问你奈我何?” 轰天雷不怕给她打伤,但给一个“妖女”打两记耳光,这可是极大的耻辱,不由得他不 有点心慌,生怕云中燕说到做到。这霎那间本能的退了一步,使了一掌“铁锁横江”,双掌 护胸。 云中燕松了口气,格格笑道:“别慌,别慌,只要你回答我的话,我可不一定要打你耳 光。我想知道你的朋友黑旋风是到那里去了?” 轰天雷冷笑道:“你打听他做什么?黑旋风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受你这妖女 迷惑的,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云中燕几曾受过别人这样嘲笑,不由得当真动起怒来,柳眉一竖,骂道:“你,你,你 这浑小子简直是狗咀里不长象牙!”轰天雷道:“你才是狗咀里不长象牙!你敢骂我!”云 中燕飞身疾扑,骂道:“我不但骂你,还要打你呢,打你咀巴,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轰天雷倒是当真有点害怕给她打了咀巴,当下只守不攻,把一套防身的掌法使得风雨不 透。心里想到:“待得耿大哥回来,就不怕这个小妖女了。哼,捉住了这小妖女,我倒是非 得先打她一个咀巴不可!” 云中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可是好几次扑到他的身前,都给他的掌力反震回去,亦是 不禁有点顾忌,心里想道:“这小子一股劲的蛮打,我若是不拔剑伤他,一两个时辰之内, 只怕还当真奈何不了他呢。但我伤了他,黑旋风更要把我当作仇人了。何况这小子伤还未 愈,我用剑伤他,胜也不武。” 打了一会,云中燕忍住气问道:“轰天雷,你为何这样恨我?”轰天雷在心里想道: “耿大哥怎的还不回来?好,拖得一时是一时,且乐得和这妖女胡扯。” “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自己明白。哼,我不该恨你吗?”轰天雷冷笑说道。 云中燕眉头一皱,说道:“你是为了那部兵法给我抢去,是么?这部兵法我已经带来 了,只要你告诉我黑旋风在什么地方,我会拿去交还给他的。甚至给你也行,只要你发一个 誓,答应我一定把这部兵法送到黑旋风的手上。” 轰天雷那肯相信她的说话,冷笑道:“好妖女,你这花言巧语骗得了谁?哼,你有这样 好心,为何还要一再害我!” 云中燕怔了一怔,说道:“我几时又害了你了?” 轰天雷大怒道:“你装什么蒜,独孤雄不就是你派来的么?” 云中燕诧道:“什么独孤雄?这个人的名字我倒知道,但你说我派他害你,这话却是从 何说起?” 轰天雷冷笑说道:“你这个小妖女还要抵赖,独孤雄不是你的手下么?” 云中燕笑道:“你再妖女妖女的乱骂,我可不和你客气了!你把辽件事情好好的和我 说,我看其中定有跷蹊!” 轰天雷听得她这么说也自不禁有点思疑不定,心道:“不错,她若是有心害我,她进来 的时候,我还睡着,她就可以害我了。莫非这当中真有跷蹊?” 轰大雷起了思疑,可是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此时他给云中燕占了他的上风,云中燕 恼他出言不逊,又正在骂他,轰天雷咽不下这口气,本来想把独孤雄这桩事情告诉她的,也 改了主意了,心里想到:“我可不能向她示弱,我和她好好的说,她只当是我怕了她了。 哼,独孤雄的话固然不能全信,她的话又焉能相信?说不定她是怀有什么诡计,可别上了她 的当。那桩事情,我说出来,她也会推个干干净净。” 云中燕道:“你想好了没有,还是一定要和我拼命么?” 轰天雷道:“不错,我正是要领教你的厉害,你有什么厉害,拿出来吧!” 云中燕给他气得七窍生烟,说道:“你这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好,你既然不吃敬酒,一 定要吃罚酒,那也只好由你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耿电的声音远远说道:“凌大哥,是谁和你说话?”耿电用的是传音 人密的功夫,他的人还在一里开外,吉音却好似就在耳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道:“这人可并不是黑旋风呀,是谁竟有这等功力?” 轰天雷大喜叫道:“耿大哥快来,正是那妖女和我打架。快来呀,可别让她跑了!” 云中燕乘他大喜之际,闪电般的欺到他的身前,倏的一指点了他的穴道。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耿电叫道:“来啦!”山谷的回声“来啦!来啦!”尚未静 止,他的身形已在庙门出现。 轰天雷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叫道:“看你这妖女往那里跑?看你打我的嘴巴还是我 打你的嘴巴?” 原来云中燕用的虽然是重手法点穴,但轰天雷却是自小熬练出来的强壮体魄,皮粗肉 厚,加上他的内功根底又在云中燕之上,是以虽然麻穴给地点个正着,不过酸麻片刻而已。 云中燕本来是想拿着他当作人质的,此时点穴无效,不禁有点着慌,心里想道:“这浑 小子恨极了我,他这朋友,看来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好汉不吃眼前亏,莫要 当真给他侮辱一顿,那才犯不着呢。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避开这小子再说!”主意打 定,一个燕子穿帘,从庙宇的另一面窗门飞出。 耿电见云中燕的身手如此矫捷,也是不禁吃了一惊,当下把水囊和两只野兔放下来,说 道:“凌大哥,这位姑娘就是云中燕吗?”轰天雷急道:“是呀,你赶快去追吧!”耿电 道:“你放心,她跑不了的!”一个转身,如影随形的就追上去。 云中燕平素以轻功自负,听了耿电的话,心中有气,说道:“好,我就和你比比轻 功!” 耿电是放下了猎物和水囊才追出来的,此时云中燕业已进入密林深处,看不见耿电了。 云中燕不敢松懈,跑了一程,不见耿电追来,心里想道:“这小子此刻恐怕是连我身在 何方都不知道呢,不过我此次是有所为而来,如今却弄得无功而返,胜了他们,也没有什么 意思。” 心念未已,忽听得耿电的声音就好似在她耳边说道:“好轻功,果然不愧云中燕这个绰 号!” 云中燕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耿电已是从树林里钻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风驰电逐之中,云中燕只觉微风飒然,一团白影从身边掠过。看清楚 时,耿电早已回转身来,拦在她的面前了。 云中燕一咬银牙,说道:“好,我再和你比比剑法!” 她脚步不停,倏然问拔剑进招,剑法之狠捷、精纯,可说是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耿电 不禁又赞了一个“好”字,折扇一拨,笑道:“对剑术我是门外汉,可不能和姑娘比了。没 奈何,只好用这把扇子向姑娘讨教几招吧。” 他若不经意的折扇随手一拨,就把云中燕的青铜剑封出外门,后发先至,比云中燕的出 手还更快捷三分。 云中燕暗暗叫苦:“想不到又碰上一个劲敌,此人轻功在我之上,这次只怕是要逃也 难。” 耿电有心看她剑法,拆了三五十招,见她剑法奇诡百出,和中土各大门派都不相同,但 偶有几招,却又似曾相识,心里不禁好生诧异,暮地想起一个人来,心道:“且待我试她一 试,” 又斗了十余招,耿电忽地问道:“琅那山的定慧师太是你什么人?” 留心看她的面色,只见云中燕似是怔了一怔,但手底的招数却是丝毫不缓,说道:“什 么师太师姑?我平生可从没有进过初尚庙、尼姑庵!” 耿电捉摸不透,越发起疑,卖个破绽,让云中燕一招“玉女穿梭”刺来,削了他的一幅 衣袖。 云中燕大为得意,说道:“你已输了一招了,还要和我再比吗?”一般比武规矩,平辈 比武,若非深仇大恨,输了一招,就该认输。云中燕是怕再打下去,打不过对方,因此抬出 江湖规炬,想强迫对方认输。 耿电哈哈一笑,说道:“姑娘剑法高明,小可十分佩服,当然不用再比了。这根玉替, 还给姑娘!” 原来在云中燕削掉他的一幅衣袖之时,他却拔了云中燕头上所插的一支玉眷,云中燕接 过玉管,不由得面红耳赤。 耿电笑道:“咱们可说是不打不成相识,你可以告诉我你的来意么?” 云中燕道:“你是轰天雷的好朋友?” 耿电说道:“我和凌铁威相识未久,但也称得上是意气相投。” 云中燕道:“你们既然是好朋友,想必他曾经和你说过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耿电说道:“不错,他曾经提及,数月之前,曾在梁山泊与姑娘幸会。不过姑娘是什么 样的人嘛,我看,直到如今,只怕他也还是未曾知道的。” 云中燕冷笑道:“幸会?那次他差点把我迫得跳下水泊呢。不过,我倒是有点弄不懂 了,轰天雷口口声声骂我妖女,怎的你却想要和我套起交情来了?你们不是意气相投的朋友 吗?” 耿电说道:“凌大哥为人耿直,或者不免对姑娘有点误会。” 云中燕道:“你就信得过我是好人?” 耿电说道:“我与姑娘虽是刚刚相识,姑娘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 云中燕噗哧一笑,说道:“什么久仰不久仰的,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可露出破绽来 了?” 耿电道:“什么破绽?” 云中燕道:“我的‘大名’,你还不是从轰天雷的口中听来的吗?你刚刚说过,你和轰 天雷相识未久,怎的对我就‘久仰’了?” 耿电说道:“你猜错了。你的大名,我是在江南的时候就听人说过了。” 云中燕道:“哦,我的‘大名’居然传到了江南?”耿电说道:“要不,我怎么知道姑 娘是个侠女?” 云中燕冷笑道:“侠女?这可未免太抬举我了。不骂我作‘妖女’,我已感激不尽 啦!” 耿电说道:“如果不是深知姑娘的人,姑娘也不用为他生飞。 云中燕道:“听你的口气,你倒好像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 耿电说道:“江南的武林人士或者没有谁认识姑娘。不过有一个人,姑娘你纵不相识, 料也会听过他的名字!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敢说是略有所知 了!” 云中燕大为诧异,双眼盯着耿电问道:“什么人?” 耿电缓缓说道:“江南的武林盟主李思南!” 云中燕吃了一惊,不觉冲口而出,说道:“你和李思南大侠相识?”她这么一说,不啻 是承认她对李思南颇有所知,身份也就登时泄漏了。耿电心里想道:“我的所料,果然不 差,原来她既不是汉子,也不是金人,却是蒙古的女中豪杰。” 耿电探出了云中燕的来历,笑道:“我不仅和李思南大侠相识,我还知道他在蒙古交有 三位好朋友呢!” 云中燕道:“哦,是那三位?” 耿电缓缓说道:“头两位是蒙古著名的武士阿盖夫妻。第三位的身份更其高贵,她是成 吉思汗最小的女儿明慧公主。” 云中燕见他说得确实,自己的身份料想已是瞒不过他,于是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 这位公主,正是我的姑姑。” 原来云中燕是成吉思汗的孙女,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台的女儿。她的蒙古名字叫贝尔卜 丽姬,封号“贝丽”公主。 成吉思汗死后,察合台和兄弟窝阔台争夺汗位失败,几年之后,在西证的一次战役中阵 亡。他没有儿子,只留下贝丽公主一个孤女。 窝阔台对她的父亲怀有宿怨,是以对她颇为冷落。不过这洋一来,却令她能够得到较大 的自由,不必受宫廷的拘束,到蒙古各处地方行走。 明慧公主本来是许配给蒙古一个部落的王子的,但她心里喜欢的却是李思南。成吉思汗 几个儿子,在争夺大汗宝座之时,四子拖雷帮窝阔台,明慧公主的未婚夫镇国王子帮察合 台。拖雷是兵马大元帅,镇国王子是拥有兵力最强的一路元帅。拖雷久已想夺他的兵权,于 是趁这机会,将他诱杀!(上述故事详见拙著“瀚海雄风”) 明慧公主失意情场,回国之后,跟阿盖夫妻一起,在草原放羊,说什么也不肯回蒙古的 行都和林居住。兄弟之中,拖雷和她最为友好,劝她不听,也就只好由她去了。窝阔台看在 拖雷的份上,对这个不肯听话的妹妹,也只好宽容了。 云中燕和明慧公主同命相怜,姑侄二人倒是十分相得。云中燕每次溜出和林,都是到她 姑母那里去住。 明慧公主本来懂得一些武功,少年时候,她曾逃到中原找寻李思南,又得琅琊山的定慧 神尼收为寄名弟子,传授了她的上乘武功,经过将近二十年,她的一身本领就更加了得。 明慧公主把武功传给云中燕,是以云中燕虽然从未见过定慧神尼,却是她的再传弟子。 耿电就是因为在她的剑法中看到定慧神尼的家数,才猜到她的来历的。 云中燕跟明慧公主学了一身武功,又常听得明慧公主和她谈及中原的山川人物,心中不 胜向往,于是到了十九岁那年,便请求叔叔拖雷的准许,准许她到中原游玩。 其时拖雷方自欧州西征回来,声威显赫,颇有吞金灭宋,实现成吉思汗“把世界当作蒙 古人的牧场”的雄心,只因计划尚未成熟,是以未曾进兵。 在对待云中燕的态度上,拖雷和他的哥哥大汗窝阔台有很大的不同,窝阔台对她歧视、 冷淡,拖雷对她倒是相当疼爱、亲近。 拖雷深知这个侄女聪明机智,武功又很高强,云中燕提出这个要求,他一口便答应了。 不过却要云中燕为他的进犯中原计划,做一些工作。 他说:“我不但准许你到中原游玩,而且可以让你随心所欲,喜欢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 时候回来。但是你可不能只顾着游玩,你要随处留心,看看金国有什么动静;有机会的话, 也可以结识一些江湖人物,打听汉人之中,有那些人是有威望的抗金义士,说不定将来可以 为咱们所用。每隔一年半载,我自会派人和你联络。”原来拖雷深谋远虑,早已在金国、宋 国,布置了许多耳目。当然并不是只依靠云中燕一人的。 云中燕一来是向往中原的山川人物,难得拖雷答应她可以随心所欲,玩个痛快:二来她 自小丧父,已经习惯了把拖雷当作父亲一样,对他的吩咐,自然是不敢违背;三来她还是年 轻识浅,自小又是有点喜欢冒险的,觉得这份工作也很“好玩”,于是也就一口答应了。 到了中原,她和老百姓多谈几次之后,方始知道汉人固然是痛恨统治他们的金人,但对 准备入侵的蒙古人(其实小规模的入侵已经是有过许多次了,不过未曾大举入侵而已。)也 是深为戒惧、同样痛恨的。老百姓如此,汉人中的义士自是更不用说了。 她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两年来在中原倒是闯出了不小名头。但真正说得上是“结 识”了的江湖人物,却还没有一个。而令得她佩服的江湖人物,迄今为止,也还是只有一个 黑旋风。 那次她抢到了吴用的兵法,本来是认为自己最得意的杰作的,但过后仔细思量,想起了 黑旋风恐怕业已是把她当作仇人,她又不禁有一份说不出的悲哀了。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向轰天雷打探黑旋风的下落的原因。 想不到在轰天雷之外,又碰上了这个耿电,这个耿电竟然知道她的来历。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一回 神偷绝技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一回 神偷绝技 耿电听了她自报身份之后,虽然早已猜中她的来历,仍是不禁微吃一惊,当下笑道: “失敬,失敬,原来姑娘乃是金技玉叶的公主身份,耿某刚才多有失礼了。” 云中燕面上一红,说道:“你不把我当作敌人吗?” 耿电正容说道:“我们汉人憎恨的是蹂躏我们的国土,欺侮我们百姓的敌人,不管他是 女真人或者是蒙古人。只要他愿意和我们汉人敝朋友,我们就决不会把他们当作敌人看诗! 你的姑姑明慧公主当年不也是我们李盟主的好朋友吗?我们问曾歧视她了?” 云中燕不禁又是面上一红,心中暗暗叫道:“惭愧!”想道:“他怎知我和姑姑可是不 同,姑姑当年来到中原,乃是站在汉人这边。我却是要给拖雷叔叔做事的。纵然现在尚未与 汉人为敌,将来只怕也免不了。” 耿电见她若有所思,笑道:“姑娘不信我的话么?” 云中燕道:“对啦,我还未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听了耿电的姓名之后,说道:“耿 公子,橄只怕你的肋友不肯相信我,他说我苫指使独孤雄害他,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耿电笑道:“独孤雄这班人自称是你的手下。”当下将那日轰天雷遭遇渝袭的事情对云 中燕说了。 云中燕笑道,“这班人乃是黑旋风的手下败将,我若是要害轰天雷,也不会派遣这些脓 包。” 耿电说道:“这件事情,我不难和他解释清楚,际放心好了。云姑娘,你愿不愿意和我 再去见他?” 云中燕道:“这个、——这个”心里想道:“之桩事情,自是不难解释清楚,但那部兵 法之事,可又怎样向她解释?” 她和轰天雷交过两次手,轰天雷的脾气她已相当熟悉了。他一定不会只拿了兵法就算 的,料想还会向她盘根问底,问她当时为什么要抢走这部兵法?而耿电现在又已是知道了她 的身份的了。他又能够不起疑心么?事实上,这部兵法好也抄了一本副本,藏在一个地方, 准备将来带回去献给拖雷的。 耿电道:“姑娘是不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中燕道:“耿公子,请问黑旋风可是你的朋友?” 耿电说道:“曾听得凌铁威道及,我很仰慕此人,可惜迄今尚无缘相会。” 云中燕暗自思量:“这是一件机密大事,这姓耿的虽然说得漂亮,毕竟我和他只是刚刚 相识,又怎敢轻信他呢?” 耿电心中一动,说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口信要托我们捎给黑旋风么?”隐隐猜到了云 中燕的来意,暗自想道:“她抢了那部兵法,其中定有原因:莫非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故此 要向凌大哥打听黑旋风的下落,以便将来去找黑旋风解释。” 耿电猜得不错,不过也只是猜中了一半。云中燕不仅是要向黑旋风解释,而且是想把那 部兵书交还黑旋风的。甚至在刚才轰天雷拒绝道出黑旋风下落之时,她曾经想过要托轰天雷 转交,可惜轰天雷不敢相信她的诚意。 云中燕心乱如麻,想道:“轰天雷性情憨直,可惜他不相情我,我倒是敢于相信他的。 但这个人虽说是轰天雷的好朋友。和轰天雷未必一样,我可又敢轻情他了。这件事情告不告 诉他呢?” 想了一会,忽地得了一个主意,说道:“你是否知道黑旋风现在何处?”心想或者轰天 雷曾经说给他知道了。 耿电说道:“据凌铁威说,黑旋风和他分手的时候,是说到大都去的。不过,他行踪无 定,是否已经到了大都,或者到了大都又离开了,这就难说了。” 云中燕道:“你可知道他在大都驻足之处?” 耿电摇了摇头,说道:“凌铁威未有言及,我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 云中燕道:“然则你又有什么办法把我的口信梢给他?” 耿电说道:“我和凌铁威在大都也还有几位相识的朋友,说不定可以打探到黑旋风的消 息。”耿电想到的是丐帮的帮主陆昆和虎威镖局在金京长驻的一位镖师。 云中燕道:“好,如果你将来见得着黑旋风,就烦你替我捎个口信给他,请他在明年元 宵之夜,在泰山玉皇顶和我见面,只许他一个人来。”时是十月下旬,到明年的元宵佳节有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云中燕打算自己也到大都找他,找不着也还有一个希望,希望轰天雷和 耿电可以见得着他,替他捎这个口信。两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到大都一趟,又再赶往 泰山。这是双管齐下的办法。 耿电说道:“好,我一定尽力替姑娘办这件事情。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刚说到这里,忽见两骏快马跑来,这晚虽有月亮,但午夜荒山,竟有骑客出现,总是一 件不寻常的事情,耿电当然是不禁骤吃一惊。更奇怪的是这两骑马跑的这样快,却没有“得 得”的蹄声。突然出现,就好象是将军从天而降的一般: 耿电的父亲是总兵官,军中养有许多好马。但似这待轻快的良驹,他却也未曾见过,吃 了一惊,抬头看时,霎那之间,迄两骑马已是来到他们的面前了。耿电这才明白,为什么没 有“得得”的蹄声,原来马的四蹄是用软软的绫罗绸缎裹注的。 只见骑在马背上的乃是两个武士,耿电识得这是金国御林军武士的服饰。 耿电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刚要动手,那两个武士已是跳下马来,向云中燕恭恭敬敬的 行了参拜之礼。云中燕笑道,“耿公子不用惊疑,这两个人是我的手下。他们只不过是冒充 的金国武士而已。” 耿电这才知道他们是蒙古人,想必是因为在金国的地方,行动不便,故而要冒充金国武 士。心里想道:“幸好我未曾莽撞,但不知道这两个人又是什么来意,是云中燕叫他们来的 呢?还是他门自己来找寻云中燕的?按说,既然是想和凌铁威结交,就不该叫手下跟来 呀。”如此一想,不觉对云中燕有点起疑了。 那两个武士咕咕咯咯的和云中燕说了好些话,耿电一句也听不懂,但见云中燕面色沉 重,好象有什么难以解决的心事。 云中燕说了几句蒙古话,那两个武士摇了摇头,又向云中燕行了一礼。似乎他们是对云 中燕有所请求,云中燕不肯答允,故而他们一再求恳。 云中燕终于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对耿电说道:“他们是要我回去的。我可不能和你多 说啦,不过我还是要到泰山去的,与黑旋风的泰山之约,请你不要忘了代我转达。”匆匆的 说了这几句话,跨上一匹坐骑就走。那两个武士合乘一骑,紧紧的跟在后面。 耿电想到:“她三个月后还可以前往泰山,想必不是回转蒙古。当年明慧公主来到中 原,乃是私逃出来的。她的情形似乎和明慧公主不同。怪不得凌大哥不敢相信她,她虽有侠 女之名,行径也的确有几分诡秘。不过,我也不必多管她的闲事了,现在还是赶紧回去见凌 大哥吧,他等我也一定等的心焦了。” 云中燕和那两个武士下了山,放慢坐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问道:“拖雷叔叔怎的知 道我得了那部兵法?” 年长的那个武士说道:“山西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是我门的人,那次虎头岩之 会,他也是其中一个,伤在黑旋风的手下的。不过好在他伤的不很重,他伏在芦苇丛中,曾 看见那个黑小子与你抢那本兵法,贝丽公主,全亏你的机灵,保庄了那本兵法,我们都是十 分佩服你呢!” 云中燕苦笑道:“怪不得你们消息如此灵通,那么想必你们也有人跟踪那个黑小子 了。” 年纪较轻的那个武士笑道:“当然不会放过了他。我们一共贝个人,乌蒙和卓合图此刻 想必已经进了那座古庙了。”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乌蒙是龙象法王的大弟子,龙象功已练到了第七重,卓 合图是国中数一数二的摔角好手,轰天雷病体未愈,怎能打得过他们?除非耿电及时回去, 不过若然耿电伤了他们,拖雷叔叔也一定会盘问我的。”原来她刚才对这两个武士说耿电是 他的朋友,这两个武士才不为难耿电。 年长的那个武士道:“公主是不是和那黑小子交过手了?” 云中燕道:“不错,这小子的武功很是厉害,我打不过他。” 年轻武士笑道:“这小子武功再强,也逃不过乌蒙和卓合图的手心。待他们把这小子拿 了回来,公主你就可以痛痛快快的报仇了。” 年长那个武士却似乎有点起疑,问道:“刚才那个少年和到个黑小子是在一起的,他们 是好朋友吗?” 云中燕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既然同在一起,大概总是相识的吧?” 年长的那个武士道:“公主,你是怎佯认识这姓耿的少年的?” 云中燕笑道:“我在中原混了两年,江湖上的人物总会认识几个。”她对怎样认识耿电 避而不答,这两个武士自也不敢多问要知她不但是公主的身份,而且是拖雷亲自派遣的。按 照“缎作”(即今之间谍)的规矩,若是没有顶头上司的命令,可不能深听同伴的秘密,这 两个人是拖雷手下的“金帐武士”,地位很高,但比之公主,总还是相差甚远。 云中燕接着说道,“我来的时候,叔叔曾吩咐我有机会不妨结交几个汉人中的江湖豪 杰,说老实话,我倒不是为了忌惮那黑小子的武功,这样久都没有和他算帐,而是想宠络 池。可惜这黑小子不肯受我笼络,不过我还要尽力而为的。” 年长的那个武士道:“公主高瞻远瞩,和国师之见正是相同。国师也吩咐过乌蒙,不许 伤这黑小子的性命的。” 云中燕吃了一惊,说道:“国师也来了中原吗?” 原来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乃是蒙古第一高手,十多年前败在李思南的师父手下,从此就 没有到过中原,云中燕知道他是在练一种极厉害的内功,想必他现在已经练成,所以才敢再 来的。 年长那个武士说道:“不错,正是国师叫我门来接公主的莲驾。” 云中燕道:“国师现在什么地方?” 年轻那个武士道:“在羊角峒一家姓娄的人家家里,这个人是石元的结拜兄弟。” 年长那个武士说道:“元帅知道公主还要在中原多玩一些时候,故此特地请国师出马, 公主,你把那部兵法交了给他,就用不着亲自回和林一趟啦。” 羊角峒距离他们所在之处不过两日路程,云中燕心里好生为难,暗自想道:“我若把这 部兵法交给国师,黑旋风面前可是不好交待!不错,我还有一本副本,把副本给黑旋风,这 本来是她原先的主意,但在她今日见过了轰天雷和耿电之后,心情已经逐渐有了变比。她知 道不论是把正本或副本送回国去,黑旋风知道了,都是不能原谅她的。而这件事情,迟早必 然也会给黑旋风知道,因为按照拖雷的计划,吞金之后,就要灭宋,到时自必要用这部兵法 和宋国打仗。 大后天就要见着国师了,只有两天的时间,要找一个人商量也不可能了,怎么办呢?” 云中燕心想。 年长那个武士接着说道:“国师已经打探清楚,那黑小子名叫凌铁威,绰号轰天雷,是 梁山好汉的后代。他的许多叔伯都是当今豪杰,捉着了他,对我们大有用处!” 这正是云中燕最担心的事情,“但愿耿电能够赶回去才好,”云中燕想道:“宁可耿电 伤了乌蒙,我在叔叔面前多费一番唇舌解释,料想叔叔也不会大过难为我的。但若轰天雷给 他们捉了回去,我要救他也难,这可就真是糟糕透顶了!在轰天雷和黑旋风心目中,我这个 “妖女”是做定的了!” 轰天雷在那座古庙里等了许久,不见耿电回来,野兔已经烤熟了。轰天雷讥火中烧,但 耿电尚未回来,他可不便自己先吃,只好干咽口水。 忽听得一个人说道:“好香,好香!分一只野兔我吃行不行?” 这人突如其来,以轰天雷的本领,事先也没听到丝毫声息,直到他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方始发觉,不由得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衣裳褴褛的汉子,戴着一顶破毡帽直压 眉梢。 轰天雷一惊之后,大喜说道:“时叔叔,是你!” 原来那个衣衫褴楼的汉子,正是梁山好汉时迁的后代,神偷时一现。 时一现笑道:“我惯会偷鸡,在这荒山里无鸡可偷,给你这烤野兔的香味引来了。” 轰天雷道:“我这野兔是要留一只给朋友吃的,时叔叔你要吃,把我这只拿去吃吧。” 时一现道:“你的朋友是谁?” 轰天雷道:“是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名叫耿电。” 时一现笑道:“我看你倒是饿的慌了,赶快吃吧,别等你的朋友。” 轰天雷面上一红,说道:“我是有点饿,但我那位朋友就要回来的。”心想:“想必是 我的馋相,教时叔叔见笑了。” 时一现好似知道他的心意,忽地正容说道:“威侄,我可不是和你说笑话的。你不吃泡 了,怎有力气逃跑?” 轰天雷怔了一怔,道:“我为什么要逃跑?” 时一现道:“你知不知道正有敌人要追捕你?” 轰天雷道:“哦,你是说云中燕那妖女吗?我那位姓耿的朋友正是去追捕她的,她如何 还敢回来找我麻烦,这妖女本领有限,她来了我也不怕。” 时一现不觉也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云中燕,我说的可不是什么妖女,是金国的武 士!” 轰天雷道:“金国的武士?啊,那想必是云中燕的手下了,有多少人?” 时一现道:“我看见有两骑马上山,是不是还有人从另外一面上山,那我就不知道 了。” 轰天雷笑道,“只有两个人何用怕他?” 时一现道:“我的武功不如你,眼力可比你强,这两个金国武士,依我看可不是等闲之 辈,听说你受了年震山所伤,现在好了没有?还是谨慎一些为妙,当真强敌来了,时叔叔可 没有本领保护你呢。”原来时一现乃是天下第一神偷,但真实的本领却只不过等于江湖上的 二三流人物。 轰天雷笑道:“时叔叔不用担心,那位姓耿的朋友武功比我还要高明,轻功尤其了得, 他就快回来的。” 时一现皱眉道:“他门的马跑得很快,此时恐怕已经上了山了,你的朋友轻功再好,也 赶不过他们的骏马。他门见这古庙有火光,一定会到这里找你,别多说了,赶快走吧。我可 以给你找个地方躲藏。” 轰天雷摇了摇头,说道:“江湖上以义气为先,我怎能抛开朋友私自逃走?” 活犹未了,只闻得暴风骤雨般的马蹄踏地之声已传来了! 时一现苦笑道:“现在要跑也来不及了,快躲到神龛后面!哈,你瞧,有个好地方让陀 躲藏呢。”轰天雷生平最讨厌的是胆小鬼,坚决说道:“不躲!”时一现道:“好汉不吃眼 前亏,拼一时气血之勇,不是真勇。你伤还未愈,倘有损失,叫我有什么脸皮见你爹爹?你 不肯躲,我这做叔叔的唯有跪下给你磕头了!” 话说到了这个田地,轰天雷不躲也不行了,说道:“时叔叔,你溜出去叫耿电回来对付 他们。”时一现道:“我会见机而作的。不管等下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出来。” 轰天雷刚刚躲好,只听得蹄声嘎然而止,两个金国服饰的武士已是翻身下马,大踏步走 进这座古庙来了。 乌蒙早已打”听清楚,知道轰天雷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一见时一现这副奄尖的样 子,不觉皱起了眉头,喝道:“你是什么人?有个姓凌的黑小子你见过没有?” 时一现道:“我是逃荒的穷汉,借这座破庙避避风雨的。官长大人,你可别要难为我 啊!” 卓合图哈哈笑道:“你这个穷汉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和你为难?不过你可得实话实说,刚 才和你一起的那黑小子那里去了?” 时一现道:“我可没有见过什么黑小子,你们要找黑小子请到别处去,这里的黑炭头到 有许多。”说罢,懒洋洋的拨开木炭,添上新的柴火,拿起一只烤兔,说道:“糟糕,兔也 烤焦了。好在还没有变成黑炭。” 卓合图怒道:“谁有功夫和你胡扯,我只要你供出那个黑小子来,哼,我知道那个黑小 子刚才一定在这里,你敢在我们的面前说谎。” 时一现叫起撞天屈道:“我委实是没有见过什么黑小子!” 乌蒙游目四顾,心里想道:“这破庙里可没有什么藏身的地方。”原来那尊弥勒佛的腹 内是中空的、轰天雷是躲在佛象腹中,乌蒙可不知道,神龛的帐慢是破烂的,他两侧都瞧过 了,不见有人,怎想得到要把佛像翻过来看。 乌蒙正想出去,忽地心念一动、说道:“这两只野兔是你打的吗?” 时一现道:“老天爷可怜我三天没东西吃,叫我撞上这两只野兔,虽然烤得有点焦了, 也很香呢,官长,际要不要尝尝。” 时一现是想尽量拖延时间,等待耿电回来。却不知已经是给乌蒙看出了破绽了。 乌蒙心里想道:这厮又不是猎人,一无绳网,二无弓箭,怎捉得住两只跑得飞快的野 兔,他自称是个逃荒的穷汉,却又敢和我们胡说八道,分明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乌蒙想得到的,卓合图也想到了,他是蒙古有数的摔角高手,当下冷冷说道,“好,待 我尝尝。”突然一把扭住时一现的手腕,将他双臂反扣背后,喝道:“这滋味比烤免如何, 哼,你不说实活,还有更好的滋味让你尝呢!那黑小子藏在那里,快说!” 时一现武功平常,给他用力一拗,腕骨欲裂,痛彻心肺,不由得“啊呀”一声叫了出 来,但仍是说道:“官长,你把我杀了,我也不知道你说的那个黑小子!” 轰天雷藏在弥勒佛的腹中,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听得见时一现的叫声,他不知时一现 是受了什么忻磨,那里还能忍受,一声喝道:“我在这儿!”就在佛像肚中,“砰”的一 拳,将弥勒陈的大肚皮打破,跳了下来。 乌蒙喝道:“好大胆的小子。”在轰天雷跳出的同时,他劈空掌亦已发出。 那尊弥勒沸“轰隆”倒下,两股掌力一撞,弥勒佛碎成无数泥块,满屋子尘上飞扬,当 真是应了那句者话“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时一现趁着尘上迷漫,蒙着卓合图的眼睛之际,轻轻巧巧的一个沉肩缩时,脱出了他的 掌握,身法的奇妙,就象是变戏法一般。原来高明的偷儿,定然练过脱缚的方法。双手给粗 绳绑住,还可以自动解开,何况只是给人抓着。 卓合图大怒喝道:“你这骗子,往那里跑?”时一现身法溜滑之极,那里还能给他抓 着? 乌蒙此时已经和轰天雷交上了手,掌风呼呼,方圆数丈之内,普通的人,站都站立不 稳。时一现虽会武功,不是常人,但功力有限,站得稳却插不了手。 轰天雷叫道:“时叔叔,你快走吧!我那位朋友就会回来的了!” 时一现瞿然一省,想道,“不错,我在这里帮不上他的忙,不如赶早去把耿电叫来。” 身似水蛇游走,几个迂回起伏,已是逃过了卓合图的阻拦,溜出了这座破庙。 乌蒙冷笑道:“你有多少朋友,都叫来吧,一网成擒,省得我们费力!” 卓合图道:“还是赶快把正点儿捉了回去,免得夜长梦多。” 乌蒙的龙象功使到了第五重,仍然未能将轰天雷降服,心里亦是好生惊诧,想道:“这 小子伤还未愈,居然也能够抵挡我的龙象功,倒是不可轻敌了。”当下各掌一分,连环击 出,把龙象功增加到第七重。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乌蒙身形摇晃,连退三步,轰天雷“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 来。 本来轰天雷的内力,是决不输于乌蒙的第七重“龙象功”的,但因他伤还未愈,又饿了 半天,当然是拼不过乌蒙了。 卓合图道:“国师要咱们捉活口,可别打死了他。”说罢,迈步向前,施展擒拿手法, 双掌从轰天雷的时下穿过,反手一扭,扭住了轰天雷的臂膀。乌蒙和轰天雷拼了一掌,虽然 大占上风,亦是很不好受,乐得让卓合图对付他。 轰天雷头昏眼花,给卓合图用力扳扭他的臂膀,骨头格格作响,隐隐感到疼痛,本能的 双臂一振,卓合图禁受不起这股猛力,“咕冬”一声,倒在地上。 卓合图大怒道:“好呀,我要饶你一命,你这小子却不想活了。”一个“鲤鱼打挺”翻 起身来,正要再用摔角绝技摔他,只见轰天雷晃了一晃,嘴角淌出血水,先自倒了。 卓合图还怕有诈,走上去用脚踢他,只见轰天雷竟似毫无知觉。乌蒙随即按着了他,用 手一按他的鼻息,笑道:“这小子是真的晕倒了,幸好还没有死。” 且说耿电与云中燕分手之后,匆匆赶回这座古庙,远远的听得好似有呼喝厮打之声从那 古庙传出来,耿电大吃一惊,连忙加快脚步。 忽然一个人从树林里窜出来,叫道:“你是耿公子吗?” 耿电道:“不错,我就是耿电。你是谁?” 时一现道:“我是轰天雷的叔叔,轰天雷正在和两个金国武士交手,只怕有点不妙,你 赶快去吧。” 其实不用他说,耿电已是脚步不停的向那座古庙去了。 可惜他们二人还是来迟一步。耿电到了古庙们前,恰好见着乌蒙一手挟着轰天雷跳上他 的坐骑。 耿电喝道:“留下人来”身形一掠,疾追上去。乌蒙反手一掌,使出第七重“龙象 功”。 耿电的内力却稍逊于乌蒙,两股劈空掌碰撞,耿电虽不至于给他震翻,却是不能不给他 阻了一阻。说时迟,那时快,乌蒙已是挟了轰天雷,上了坐骑,如飞跑了。耿电轻功再好, 也是追不上他这匹日行千里的骏马。 耿电追了一程,越追距离越远,耿电好生后悔,心中想道:“早知如此,我不该和云中 燕说那么多话的。” 回过头来,只见时一现已是在他后面。耿电见他居然能够跟得上自己,心中一动,说 道:“老前辈莫非就是时大侠么?” 时一现苦笑道:“什么大侠,小偷罢了。我若配称大侠,我那铁威贤侄也不至于给金狗 掳去了。” 耿电猜中时一现的身份,心里想道:“原来他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怪不得轻功 如此超妙。” 时一现道:“耿公子,刚才你在那边树林,好象是和什么人交手?” 耿电道:“是一个和凌大哥相识的女子,但却不是敌人,刚才交手,我只是试试她的。 唉,其实我知道她不是敌人,应该早就赶回来的。”蓦地心头一动:“云中燕当真不是敌人 么?” 时一现见他若有所思,问道:“那位姑娘可是吕东岩的女儿?” 耿电道:“不是,这位姑娘身份颇为特别,说来话长——” 时一现道:“既是说来话长,那就暂且不必说她。如今最紧要的是想个法子去救铁 威。” 耿电忽道:“时老前辈,把凌大哥捉去的那两个人恐怕不是金国武士。” 时一现道:“你疑心什么,你先别说。待我看一看偷来的东西,就可以猜测那两个人的 身份了,且看和你的设想是否相同?” 耿电诧道:“时老前辈,你偷了什么东西?” 时一现笑道:“就是刚刚在那破庙里,在一个武士身上偷来的。他扭着我的双臂,却不 知我早已把他身上的东西都偷了过来。” 一面说,一面掏出刚才从卓合图身上偷来的东西,只见是几两碎银,一叠银票,一个核 桃般大小的翡翠壶子,三个五寸来长的小竹筒。 耿电又是惊诧又是佩服,说道:“时老前辈,你这妙手空空的绝技,当真不愧是天下无 双。那两个武士,本领委实不凡,给你偷了东西,竟也毫不知道。” 时一现苦笑道:“可惜我只是偷东西还过的去,打起架来,却是大大不行了。” 耿电道:“嗯,这两件东西,倒是有点特别。”他说的是那翡翠壶子和小竹筒。 时一现拿起了那翡翠壶子,打开盖子,递到耿电面前,说道:“耿公子,你闻一闻。” 耿电一嗅,只觉一股浓烈的微带辛辣的香味扑鼻而来,不禁打了一个喷嚏,说:“这是 什么?” 时一现道,“这是鼻烟。你料得不差,这两个武士果然不是金人,是蒙古人!” 原来“鼻烟”是十三世纪初,由蒙古人队欧洲传入中国的。当时闻鼻烟的习惯还只是流 行于蒙古的上层贵族。 时一现笑道:“幸亏我见过这个玩艺,知道它是鼻烟壶。烟味难闻得很,我就宁可抽旱 烟也不闻它。不过医伤风鼻塞,它倒是颇有功效的。”耿电赞道,“老前辈真是见多识 广。”时一现道,“什么见多识广。我偷的东西无奇不有。那倒是真的。两年前我在一个金 国武士家里偷取金银珠宝,看到摆在桌上的一个鼻烟壶,不知是什么东西,我就顺手牵羊的 将他拿了。后来问人,才知道是这么一种玩艺。那鼻烟壶还很有来历呢,据说是蒙国的使者 送给那位王爷的。”接着说道:“不过那个白玉雕成的鼻烟壶,还比不上这个翡翠鼻烟壶可 爱,敢情这个还要名贵也说不定。据此推断,我猜这个冒充金人的蒙古武士,他的身份十九 是金帐武士了。” 时一现猜得不错,这个翡翠鼻烟壶正是拖雷从欧洲带回来的胜利品,是拖雷赏赐给卓合 图的。 耿电道:“这凡个竹筒,又是什么玩艺?” 时一现拿起一个竹筒,轻轻一旋,盖子弹了起来,原来是可以活动的。时一现笑道: “你喜不喜欢吃糖?” 耿电诧道:“这里面装的是糖吗?” 时一现道:“上好的桂花酥糖!你尝一尝。” 耿电道:“你不怕有毒?” 时一现道:“决不会有毒,啧、啧,味道好得很呢!”耿电尝了一点,果然觉得有一股 清香的甜味,酥糖入口即化,比苏州有名的酥糖还要好吃。 耿电笑道:“这厮也真是嘴馋得很,老远的把家乡特产带到中原。” 时一现道:“这种酥糖可并不是蒙古出产的。” 耿电道:“那是什么地方的土产?” 时一现若有所思,没有答话,半晌说道:“发现了这种竹筒酥糖,倒是有点蛛丝马迹可 寻了。” 耿电问道:“什么蛛丝马迹?”时一现道:“我知道出产这种酥糖的地方,不过这种上 品酥糖,在那个地方,恐怕只有大户人家才会制的,市集上决买不到。我想到那个地方查访 一下。你我分头办事好不好?” 耿电道:“老前辈要找我做些什么?” 时一现道:“铁威出了事情,应该告诉他的师父和爹爹。但我不好意思去见他们,请你 替我走一趟吧。他的家乡,你可知道了没有?” 耿电说道:“凌大哥已经告诉我了,本来我就是要送他回家的。不过,现在——” 时一现道:“现在怎样?” 耿电说道:“如今凌大哥已给敌人掳去,若有办法可想,咱门还是救他紧要。时老前 辈,你不是说业已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准备到什么地方查访吗?小侄和你一起去,虽然帮不 上大忙,也可以稍尽点力。” 时一现道:“人多去了反而没用。而且我也未能断定这班蒙古武士,一定是在那个地 方。待我先去探个消息再说,切莫打草惊蛇。” 耿电一想,那两个蒙古武士能够活捉轰天雷,本领当然不弱,再加上一个云中燕,自己 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若然深入敌人的巢穴查探,虽然可以自信有把握可以凭着自己的轻功逃 跑,叵穿堂入室的本领,自己可是一点不会。那就不如还是让时一现独自去的好了。于是说 道:“既然如此,咱们分道扬镳也好。我也有一点线索告诉你。”当下把刚才碰上云中燕的 事情告诉了时一现,说道:“我看这情形,那两个捉了凌大哥的蒙古武士,也是她的手下。 不过是友是敌,尚未分明,有机会的话,老前辈不妨去探一探她的真意。” 时一现道:“我会见机而作的。”两人分手之后,他就独自赶往羊角峒了,原来那种竹 筒装的桂花酥糖,正是羊角峒的土产。时一现知道羊角峒家有姓娄的人家。主人娄人俊是个 业已金盆洗手的江湖大盗,和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是结拜兄弟,心里想道:“据耿电 所说,石元的弟弟石攻也是那天来偷袭凌天威的赋人之一,那班蒙古武士,想必是以娄家作 居庄之所。” 时一现猜的不错,不过他却不知蒙古第一高手龙象法王竟然也在娄人俊家里。 且说云中燕和那两个武士走了一程,只见乌蒙和卓合图两骑快马飞快赶来,乌蒙的马背 上还缚着一个人,看清楚了,可不正是轰天雷是谁, 乌蒙想表功,赶忙禀报:“贝丽公主,我把这个曾经冒范你的黑小子捉来啦!” 云中燕暗暗叫苦,却只能装作十分欢喜的样子,夸奖他道:“哈,真的是把他活捉回来 了,你这份功劳可不小啊!你弄伤他没有?” 乌蒙道:“没有,他是力竭筋疲,自己晕过去的。” 云中燕道:“到羊角峒还有两天的路程吧?” 乌蒙道:“咱们马快,走的虽是山路,我看明天晚上也可以到了。” 云中燕道:“山路崎岖这小子病体未愈,恐怕难受颠簸之苦,给他找辆车子来吧。” 卓合图笑道:“公主倒是好心。” 云中燕道:“你不是说国师要笼络他么,给他一点小恩小惠有什么紧要?何况你现在将 他缚在马上,若是给路人看见,咱们虽然不怕,总是不大妥当。” 乌蒙道:“公主说得有理,汉人的村子里多的是骡车马车,找一辆车子不费事。你们二 人去吧。” 另外两个武士品级比乌蒙低的多,诺诺连声,遵命而去。过了一会果然架了一辆骡车来 了。 云中燕笑道:“这么快!” 那武士哈哈笑道:“我门是抢来的,又不须和他论价,还能不快?” 乌蒙道:“把骡子杀了,换上咱们的马来拉车。” 云中燕道:“骏马拉车,不可惜么?” 乌蒙道:“咱们可是要赶路的啊,这匹又老又瘦的骡子拉车,恐怕至少也得走个三四天 了。 卓合图道:“对,咱们几天没吃鲜肉,骡子虽然瘦,肉总比干粮好吃。” 云中燕本来是希望能够多出几天功夫,可以慢慢想法对付的。即使想不出办法,拖得一 时便是一时,说不定有什么意外的变化,事情便有转讥。 但现在乌蒙和卓合图坚持要用骏马拉车,她怕引起他们的疑心,可也不敢再坚持异议 了。 卓合图杀了骡子,割下四条腿。云中燕道:“我肚子很饿,咱们先歇一会,烧熟骡肉吃 饱再走。” 乌蒙有点踌躇,却也不敢违背公主之命,心里想道:“东西总是要吃的,这两天嘴里淡 出乌来,吃吃新鲜的骡肉也好。” 于是一行人走人树林,烤熟四条骡腿,云中燕道:“解开这小子的缚绑,咦,他怎的还 没有醒?” 乌蒙道,“要他醒还不容易。”提起一个盛满水的皮袋,泼了轰天雷一头冷水。 轰天雷本来已有几分知觉,迷糊中好似云中燕说话的声音,此时给冷水一浇,登时清 醒,跳了起来! 睁眼一看,可不正是云中燕是谁? 轰天雷大骂道:“果然又是你这妖女,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卓合图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公主体恤你,你却颠倒骂她,给我躺下吧!” 云中燕道:“别虐待他。”卓合图轻轻使了分筋错骨,使得轰天雷浑身乏力,倒在地上。 分筋错骨手法和点穴功夫有异曲同工之妙,轰天雷给卓合图在关节要害之处扭曲了两条 筋脉,登时浑身麻软,半点气力也使不出来,但骂声仍是不绝。 云中燕淡淡说道:“不要打他,他再骂,你们用马粪塞他的口。” 轰天雷天不怕地不怕,但听得云中燕说要用马粪喂他,心里可不能不有点害怕了,怒 道:“你,你,你干脆把我杀了吧!我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受你欺辱!”他本来要骂 “你这妖女”的,“妖女”二字终于没敢说出口来。 云中燕笑道,“你乖乖听话,谁去欺辱你了?你骂我这许多难听的话,我可还没有骂过 你呢。” 轰天雷道:“我劝你还是杀了我的好,你不杀我,终有一日,我要向你报仇。” 云中燕心念一动,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屡次辱骂于我,说老实话,我倒想杀 你,可惜国师要留你的性命。最好你自己寻死,那我就可以卸脱关系了。” 轰天雷的确是想过自尽的,只因为没有半点气力,无法自断筋脉,寻死也不可能。 听了云中燕的活,轰天雷翟然一省,登时把自尽的主意打消,冷笑说道:“你想我死, 我偏偏不死,留着和你算帐!” 云中燕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笑道:“很好,很好我等你报仇就是了。这条骡腿给 你。”原来她业已熟悉轰天雷的脾气,正是为了怕他寻死,才故意激他的。 轰天雷举手推开,骂道:“谁要吃你的东西!”气力微弱,推了一推,骡腿没法推开, 沾了满手油腻。他正在饥火如焚,肉香透鼻,好不难受。 云中燕把骡腿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放在他的脚下,笑道:“你不吃饱了,那有气力向我 报仇?饿死了你,我才称心如意呢!” 轰天雷心道:“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死,也得多杀几个鞑子才死。”于 是闷声不响,抓起骡腿就吃。云中燕待他吃完了,笑道:“对啦,骡肉的滋味总比马粪好 吧?”轰天雷满肚子气,却已不敢骂她。 卓合图有个习惯,吃泡了要闻一闻鼻烟的。他抹干净了手,笑道:“乌蒙,可惜你不债 享受,只会喝酒,却不懂鼻烟的味道。” 乌蒙笑道:“我可不想闻际的鼻烟,只想吃你从羊角峒带来的酥糖。我带来的都吃光 了,你分一筒给我好不好。” 卓合图笑道:“原来你比我还要嘴馋,不过我这酥糖的滋味也的确是好。哎呀,不,不 好!” 乌蒙吃了一惊,道:“什么不好?” 只见卓合图把衣服全部翻转来,苦着脸道:“我的翡翠鼻烟壶也不见了,还有几千两银 子的银票都给偷去了。” 乌蒙诧道:“那有此事,你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 卓合图道:“鼻烟壶是我随身带的,记得是放在这个衣袋。”一面说话一面自己查摸了 全身,倒翻开来,那几样东西果然都找不着。 乌蒙皱起眉头,说道:“你是我们蒙古数一数二的摔角好手,谁能近得你的身子?这两 天咱们也没投宿客店,夜晚都是睡在一起的,怎会有小偷偷你的东西?恐怕是你自己不小心 失落的吧?” 卓合图道:“银子事小,那翡翠鼻烟壶是元帅赏赐我的,我爱惜它有如爱惜我自己的性 命一般,那有不小心失掉之理?” 蓦地图然一省,失声叫道:“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 乌蒙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卓合图道:“一定是那穷汉做的手脚,这两天曾经和我贴近身子的外人只有他。” 乌蒙道:“际不是扭着他的双臂的吗,他怎会偷你的东西?” 卓合图道:“佛像倒下之时,尘上飞扬,迷住我的眼睛,那时他不知用的什么手法,突 然就挣脱了。一定是那个时候下的手!” 乌蒙大大吃惊,说道,“天下那有这样厉害的小偷,若是真的,咱门以后晚上睡觉,可 都得分外当心了。” 卓合图一把抓着轰天雷喝道:“那穷汉是什么人?”云中燕道:“别吓坏了他,让他好 好他说。” 轰天雷冷笑道:“我知道也不告诉你!” 卓合图怒道:“你不肯说?嗯,公主,我的宝贝非找回不可,只有给点厉害让这小子尝 尝了。” 云中燕心中一动,微笑说道:“且慢!” 卓合图道:“这小子又臭又硬,不大大的折磨他一番,他怎肯说!”抓了轰天雷的琵琶 骨,喝道:“你不说,我废掉你的武功!” 云中燕笑道:“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不用他说。你放开他吧。” 卓合图道:“哦,公主你真的知道?是谁?”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二回 化敌为友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二回 化敌为友 云中燕道:“是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对不对?” 轰天雷道:“际知道就好,提防他偷了你项上的人头。” 卓合图大怒道:“我抓着他,抽他的筋,剥他的皮!”云中燕笑道:“此人出没无常, 行踪不定,你要找他,恐怕是很难了。除非他来找你。” 吃饱骡肉,那两个武士已经把骡车改装妥当,套上两匹骏马,变成了马车。可是六个人 怎样走法,却要稍费一点心思安排。 这辆农家的骡车很小,车厢里躺着一个轰天雷,就只有容得两个人坐了。骡车本来是用 一匹骡子拉的,现在改用两匹骏马,已是有点挤迫,不能再增加了。这就是说,还剩下两匹 马可供乘坐。 卓合图和乌蒙是金帐武士的身份,自是不能作执缓的车夫。云中燕本来没有坐骑,她是 公主的身份,不能和男子合乘一骑。 云中燕道:“我在车上看守这厮,乌蒙、卓合图你们骑马随车保护。”乌蒙虽然觉得云 中燕以公主的身份和囚犯一同坐在车上,不大妥当,但除此之外,却是没有更好的安排,也 只好如此了。 那两个一高一矮的武士权充驭者,云中燕在车厢里坐在轰天雷的身旁,想要和他说话, 轰天雷哼的一声,闭上眼睛,伸开大腿,呼噜呼噜的打起鼾来,睡了。 云中燕好不气恼,心里想道:“这臭小子把我当作害他的仇人,却有什么办法能够令他 相信?” 骏马拉车,当然比骡子快得多,但却又比不上马走的快。天黑时分,进入一座树林。云 中燕道:“咱们就在这里过一晚吧,我已经很疲倦了。” 乌蒙心道:“你坐在车上,也说疲倦,真是娇生惯养的公主。”本来刚刚人黑的时候还 可以走一程的,但公主有命,乌蒙等人自是不敢不依。再往前走,也怕找不到更合适的歇息 之处。 卓合图道:“这样走法,恐怕后天晚上才能到了。” 云中燕笑道:“大不了迟一天,有什么打紧,国师责怪,我给际们说话好了。” 夜幕已降,树林里寒意加浓,云中燕叫那两个武士生起一堆火来。乌蒙道:“咱们都是 熬惯冷的,何必生火,给别人知道咱们在这个地方?” 云中燕道:“你们两位金帐武士在这里,还怕什么外人撞来?睡觉暖和一些,总是好 的。”乌蒙给她一捧,也就不说话了。 卓合图哈哈笑道:“多承公主夸奖,不过小心一点也是好的。咱们四个人分成两班守夜 好不好?”当下分配人手,乌蒙和高武士守上半夜,卓合图和矮武士守下半夜,云中燕是公 主身份,不用轮值守夜。乌蒙给她架起帐幕,让她早早安睡。 云中燕翻来复去,却那里睡得着觉?“有什么办法能令轰天雷这小子相信我呢?”后天 见着国师,他当然是要我把那部兵书交给他带回和林的了,又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他带回去 呢?这两个问题一直烦恼着她,想来想去,苦无良策。 上半夜平安无事,下半夜将近四更时分,云中燕神思困倦,正想打个盹,忽听得卓合图 喝道:“什么人?” 原来是时一现来了。 时一现有个人所难能的本领,他可以三天三夜不睡,精力依然充沛。不过他虽是日夜兼 程的赶路,却也不敢存有希望追得上蒙古武士的骏马。他只是希望早一天赶到羊角峒而已。 树林里的火光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走来偷偷一看,只见在火堆旁边盘膝而坐的那个人可 不正是轰天雷是谁? 想不到未曾到羊角峒就见了轰天雷,当真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但他虽有意外之喜,却已只是空欢喜而已。卓合图和那矮武士一左一右,将轰天雷夹在 当中,时一现发现了他,也是无法将他救走。 时一现心里想道:“四个武士和凌家侄儿都在这里了,却不见云中燕。莫非她是睡帐幕 里面? “耿电说这云中燕可能是友非敌,若然在帐幕里的的确是她,倒不妨试她一试。” 本来以时一现神出鬼没的本领,他要悄悄溜走,卓合图是决不能发现他的。但他打定了 主意,却要自露行藏。 时一现故意把树叶弄得沙沙作响,卓合图大吃一惊,跳了起来,喝道:“什么人?” 这一喝登时把乌蒙惊醒,同时也把云中燕叫出来了。 乌蒙揉揉睡眼,说道:“莫非是风吹树动,你眼花了?” 云中燕心中一动,喝道:“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哼,我听说中原有个时一现,是愉鸡 摸狗的小偷,本来也算不得好汉!时一现,是不是你?” 时一现哈哈一笑,在树顶跳下来,朗声说道:“我在这儿,你们瞎了眼睛,又算得什么 好汉?” 卓合图大怒道:“好呀,我正要找你!”那两个武士跟着追去,乌蒙叫到:“别中了他 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云中燕道:“不错,你们两个回去看守,我帮卓合图拿这小贼。”乌蒙的原意,本来是 想把卓合图叫回来的,不料卓合图没回来,又多一个云中燕追出去了。 乌蒙知道卓合图痛借他那只拖雷所赐的翡翠鼻烟壶,如今给他见了偷东西的疑犯,那是 说什么也要追贼了。乌蒙心里想道:“卓合图有勇无谋,贝丽公主却是人既聪明,轻功又 好,卓合图既然唤不回来,有她赶去照应,我倒是可以稍为放心了。”那两个武士已经回 来,乌蒙也就不再作声了。他那里知道云中燕正是在暗助对方。 卓合图是蒙古数一数二的摔角好手,身手矫捷,跑起来也是很快,但比之云中燕超卓的 轻功,毕竟稍逊一筹。云中燕的轻功又比不上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追了一会,三人之间的 距离,渐渐拉开。 时一现暗自思忖:“云中燕是友是敌,尚未分明,要试探她,恐非三言两语可了。好, 且待我略施妙计,把这靴子远远的抛在后面,我就可以和云中燕独自说话了。” 卓合图正因追不上时一现而暴跳如雷,喝道:“你不把鼻烟壶还我,追到天亮我也要 追,捉着了你,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时一现哈哈一笑,说道:“金帐武士,这样小气!嘿,嘿,你把这鼻烟壶当作宝贝,在 我眼中,不如一个馒头。好,我就还给你吧,小心接好了!” 说罢,把手一扬,把那只翡翠壶向山坡上的荆棘丛中抛去。那个地方在卓合图的左斜 方,相去颇远。 卓合图乱发脾气,想不到时一现真的要把失物还他,看见碧绿的光华如流星闪过,知道 时一现抛出的东西,的确是他那只悲翠鼻烟壶,不由得大吃一惊,骂道:“岂有此理,你要 摔坏我这宝贝啦!” 时一现笑道:“还给你都不领情。还敢骂我?”卓合图生怕失掉鼻烟壶,顾不得和他斗 口,赶忙跑去寻找。 云中燕道:“将军不必恼怒,我把这小贼抓回来给你出气。” 时一现在前飞跑,云中燕在后急追,风驰电逐,转眼间已是到了密林深处,把卓合图远 远的抛在后面了。 时一现回过头来,说道:“好,我做几十年的偷儿,给一个公主抓住,那也算得是我们 这一行的佳话,令人荣幸之至了。你要来抓就来吧。” 云中燕道:“你愉了我的东西,我再抓你,这才名正言顺。”时一现怔了一怔,不明她 这话的意思。 云中燕拿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给时一现,笑道:“我可没有什么宝贝值得你偷,只有 这本兵书,大概可算得是罕见之物。嘿、嘿,现在也不用你费功夫来偷啦,我送给你。” 时一现的祖父是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中的时迁,他的家里藏有吴用的墨宝。是以他虽 然没有见过吴用这部兵法,却认得的确是吴用的笔迹。 时一现欢喜得呆了,他本来是要试探云中燕的,还没有想好如问开口,不料云中燕就把 吴用这部兵法交了给他,当然是用不着再试探了。 时一现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你、你把这部兵法送给我?” 云中燕笑道:“我本要给轰天雷拿去给黑旋风的,轰天雷这小子不敢相信,他不要也罢 了,反和我打起架来。嘿、嘿,他不肯要,我想拜托你也是一样。你什么时候找着黑旋风, 就代我交给他。哈,所以真正说起来并不是送给你的,反而是要麻烦你呢,你愿意替我做这 件事情吗?” 时一现道:“云姑娘,原来你是这么好。轰天雷这小子真瞎了限!你放心,我一定替你 找着黑旋风,虽然现在我还来认识他,但我有许多朋友。丐帮的陆帮主听说是认识黑旋风 的,他就是我的朋友之一。我请朋友帮忙,要找着黑旋风谅也不难。” 云中燕心里想道:“我敢信你,可惜轰天雷这小子却不信我。不过这也怪不得他,我是 知道时一现的身份的,才敢把这部兵法付托给他。轰天雷却怎知我是什么人?” 时一现似乎知道她的心意,说道:“云姑娘,你可是要凌铁威相信你么?” 云中燕道:“不错,虽然我还没有想出什么方法可以救他,但总要他信任我才能着 手。” 时一现道:“我告诉你两句话,你回去说给他听,他就不会怀疑你了。” 云中燕喜道:“是吗?那是什么样的两句话,当真能够如此灵验?” 时一现道:“你要学我的乡音说这两句话才灵。” 刚刚教了两遍,忽听得卓合图在树林一方叫道:“公主,你可追上这小贼么?” 云中燕悄悄说道:“快,快快和我交手!” 时一现拔出腰刀,叮叮当当的和云中燕的长剑交了几招。云中燕叫道:“卓合图,快来 这里呀,不好了,这小贼要跑啦!” 时一现虚晃一刀,装作受伤,惨叫道:“好狠的臭丫头!” 卓合图循声来到,只见山谷间似有一溜黑烟,转瞬不见。时一现已经去得远了。 云中燕跌足叹道:“这家伙身法真个溜滑,我刺了他一剑,还是给他溜了!” 卓合图得回了翡翠鼻烟壶,已是心满意足,笑道:“反正他已经吃了亏,就让他跑 吧。”心想这人轻咖。此高明,要追也是追不上的。 回到原来地方,乌蒙细问了他们交手的经过,颇为纳罕,说道:“奇怪,他怎么肯把鼻 烟壶还给你?” 云中燕笑道:“想必他是怕我们二人联手打他,这才特地用这手段,把卓合图阻迟片 刻。嘿嘿,他这脱身之计还真见效呢,若是卓合图刚才帮我的忙,他一定跑不了。” 卓合图听公主的语气,似乎是有点责怪他,讪讪的很是不好意思,陪笑说道:“这鼻烟 壶是元帅所赐,我怕先去追他,回头只怕就难找了。” 云中燕道:“不错,捉着贼人,失了宝物,那也还是得不偿失。” 乌蒙沉吟半晌,说道:“这厮除了轻功的确超妙之外,本领实属平常,他冒这样大的危 险来这里做什么?唔,他是天下第一神偷,第一神偷……” 云中燕装作给他提醒,检查身上的东西,忽地失声叫道:“哎呀,不好了!” 卓合图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什么不好了?” 云中燕道:“那部兵法、那部兵法不见了!” 此言一出,乌蒙和卓合图都是大惊失色。乌蒙埋怨道:“卓合图,都是你的不好,你要 这个鼻烟壶,你看这可不是因小失大了?” 卓合图心里发慌,强自分辨道:“这人是天下第一神偷,我捉着了他还给他偷了鼻烟 壶,刚才即使我在公主身旁,只怕公主也还是要着了他的道儿的。” 云中燕道:“你不用担心,东西是我失的,在国师面前,我一力承担就是,决不连累于 你的。” 乌蒙见识过时一现偷卓合图的神妙手法,是以对云中燕失了兵法之事,虽然大感意外, 却也不敢疑心是云中燕自己送给“贼人”。 卓合图道:“多谢公主为我开脱。”道谢过后,垂头丧气的说道:“天快亮了,咱们也 该动身啦。呀,但愿国师不要降罪我们才好。” 轰天雷听得时一现偷了云中燕的那部兵法,心中欢喜之极,忍不庄就笑了出来。 云中燕怒道:“你得意什么?” 轰天雷道:“我笑我的,与你何干?” 云中燕哼了一声,说道:“我对你优礼有加,你这小子倒幸灾乐祸,哼,不给你一点苦 头尝尝,难消我心中之气!”拿起马鞭,唰唰唰接连抽了轰天雷三鞭,三鞭都打在他的屁股 上。 乌蒙是知道云中燕的性子和武功的,见她打这三鞭,鞭风呼响,劲道十足,的确象是动 了真怒,倒是有点害怕云中燕打死他,连忙说道:“这小子不识抬举,是该吃点苦头,不过 国师还要留下这个小子,公主出了气也就算啦,不要打得太狠了。” 云中燕冷笑道:“那就要看他以后是否听话啦,否则我拚着受国师怪责,也非要狠狠打 他不可!” 依轰天雷平日的脾气,给人打了三鞭屁股,那是非得拼命不可的;纵然他气力使不出 来,只怕也要扑上去用口咬了。但说也奇怪,他给打过之后,脸上的神色虽然愤怒无常,但 却一声不响。 卓合图劝解道:“好,这小子总算是识相了,公主,你也可以息怒啦。” 原来轰天雷虽然性子倔强,受不了别人半分侮辱,但他也是个武学的行家,云中燕刚才 打他这三鞭,劲道表面看来十分凌厉,他初时也以为非给云中燕打得重伤不可的,那知打到 他的屁股上,非但不痛,反觉得舒服,三鞭过后,浑身血脉畅通。轰天雷这才恍然大悟,云 中燕是用这个方法,以马鞭代替手指,替他推血过宫的。 要知轰天雷给卓合图用分筋惜骨手法治得半身麻木,分筋错骨手法和高手点穴有异曲同 工之妙,时间久了,纵得解开,功力也将大减。如今云中燕用这个力、法替他推血过宫,他 虽然不能马上恢复功力,至少是可以保得住健康,不至有大大的影响 但轰天雷受了这样的“侮辱”,纵然明白云中燕实是好意,心中也还是气愤难平,脸上 的神色可不是装出来的。 天色已经大自,云中燕道:“扶这小子上车吧。” 轰天雷道:“不用你们猫哭老鼠假慈悲,老子自己会上。”攀着车辕,翻身跨上骡车, “咕冬”一声,跌进车厢,再爬起来坐好。他装作疼痛不堪,倒也装得真象,云中燕肚里暗 暗好笑。“想不到这小子居然也会敞戏。” 卓合图道:“这小子也真倔强。好,请公主上车吧。” 一切照昨天的样子,云中燕和轰天雷同坐在车厢里面。 轰天雷怒气未消,哼了一声,把身子伸成一个“大”字,躺了下来,双眼狠狠的瞪着云 中燕。 云中燕道:“好呀,你这小子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哼,不是看在国师的份上,非打你 三十鞭不可!” 车厢是有厚布作篷的,前面驾车的武士只听得见她的说话,可看不见她的表情。 云中燕说话似乎是怒气冲冲的样子,脸上可堆满了笑容,连连向轰天雷使眼。 轰天雷性子倔强,却非愚笨,心里想到:“奠非她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果然云中燕使过眼色,便低下头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两句活。她用上乘传音入密的功 夫,而且是咬着耳朵说的,驾车的武士只听见她刚才的骂声。 这两句话如同蚊叫,但在轰天雷听来,却似晴天霹雳了。他忍不住“呀”的一声叫了出 来。云中燕连忙掩住他的啮,装作幸灾乐祸的样子笑道:“好,活该,活该。撞破了头那才 更好呢!”驾车的武士以为是因车子颠簸的原故,以至轰天雷的头撞着了厢壁,倒是不敢不 小心驾驭了。 云中燕在轰天雷耳边说的,正是时一现昨日教她说的那两句话,她是用轰夭雷的乡音说 出来的。 这两句话是:“不听话打你屁股,乖乖听话,给你好玩意儿。” 你道轰天雷听了这两句话何以如此吃惊,原来这正是他小时候,时一现每次来到他家, 最欢喜说的两句话,几乎变成了他和轰天雷说话的口头禅了。 他小时候时一现最疼爱他,时一现是天下第一神偷,每次到来,都会为他带一商件偷来 的新奇玩物,送给他的时候,脸上就总带着笑容,说这两句“警告”他的说话。有时因为实 在顽皮,也会以假当真,轻轻的打他几下屁股。 轰天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云中燕刚才打他屁股,固然是为了给他推血过宫,但另外却 也还有一重暗示的。 她能够用他的乡音说出这两句话,不问可知,当然是时一现告诉她的了。“为什么时叔 叔竟会把她当自己人呢?”轰天雷不禁大为奇怪了。 云中燕似乎知道他的心意,在他耳边又悄悄说道:”你想知道时一现为什么会告诉我这 两句话吗?我告诉你吧,我是用吴用那本兵书,换来他这两句话的!” 轰天雷不能使用传音入密的功夫,眼光中仍然流露出惊疑的神色。 云中燕微微一笑,在他耳边悄声说道:“你的时叔叔已经相信我了,你还不相信我 吗?” 轰天雷方始恍然大悟,不禁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里想道:“怪不得她骂我是狗咬吕 洞宾,不识好人心。原来她果然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奇女子,是诚心帮忙我的。为了取信于 我,她竟不惜用那本兵书向时叔叔表明心迹,换回这两句说话。” 至此轰天雷已是再没疑心,但苦于有口难言,只好点了点头,眼光中流露出信任与感激 之意。 云中燕说道:“你的时叔叔已经知道你是被押往羊角峒的了,另外耿电也已赶去你的家 里报讯啦。你的师父和爹爹会来救你的,所以你必须抑制你暴躁的脾气,忍耐一时,只要你 相店我,一有机会,我也会想法让你脱身的。不过,在那些人的面前,你还是要装作十分痛 恨的样子,你明白了吗?” 乌蒙骑马傍着车子走,问道:“公主,这小子是不是服贴了一点?”原来这辆车子走过 山勒转弯之处。颠簸得十分厉害,车篷扬起一角,乌蒙虽然听不见他们的私语,却刚好看见 云中燕低头,好象是和轰天雷说话。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里想到:“这人内功精深,我虽然是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也还得 当心才好。”当下偷偷向轰天雷使了个眼色,轰天雷骂道:“你这妖女毒打了我,却又来猫 哭老鼠假慈悲,我才不要你敷伤呢!” 云中燕苦笑道:“乌蒙,你听见了没有,我给他敷伤,他还骂我!你说这小子该不该 打?” 乌蒙给她骗过,笑道:“既然他死不了,那就让他受点活罪吧。” 云中燕道:“对啦,不是国师说要留人,我才不想理睬他呢。”说罢,拿出了金创药 来,当真就给轰天雷敷上。 轰天雷暗自想道:“耿电轻功虽好,一来一回,恐怕也得十天八天。但愿我的功力早点 恢复,我的师父一来,我就可以和师父里应外合,闯出去了。云中燕对我虽好,但她毕竟是 蒙古公主的身份,我能够自己闯出去,就用不着连累她了。” 轰天雷思念师父,他的师父也正在桂念着他。 这一天他的师父秦虎啸提早散馆,带了儿子龙飞,到凌家吃晚饭。这是轰天雷的父亲凌 浩早上和他约好的。 两个老朋友谈得高兴,谈到三更时分,秦虎啸几乎忘记了要回家了。 两人自是免不了要谈起轰天雷,凌浩说道:“威儿已经去了两个多月,尚未回来,我委 实有。点担心呢!” 秦虎啸道:“在吕东岩家中,料想不至于出什么事的。” 凌浩说道:“他在吕家,我自是放心得下。我担心的是他的梁山之行。” 轰天雷往梁山找吴用兵法之事,秦龙飞可并不知道。原来秦虎啸因为兹事体大,俗语说 “知子莫若父”,他恐怕儿子藏不着秘密,是以特地叮嘱老友轰天雷的父亲,不要把这件事 说给他的儿子知道的。如今凌浩一时疏神,却说出来了。 秦龙飞果然就问道:“凌大哥不是到吕家拜寿的么,怎的又要到梁山去?这梁山是不是 就是一百零八条好汉当年在那里聚义的那个梁山?” 秦虎啸道:“不关你的事,你就不要多问。”说罢,回过头来,再对凌浩道:“梁山之 行,自是可能有点风险。不过铁威的本领我是知道的,在江湖上除非是碰上第一流的高手, 否则他谅也不会吃亏的。” 秦龙飞给父亲说了两句,心里很不舒服,想道:“俗语说至亲莫如父子,唯有我的爹 爹,却好象对凌铁威比我还亲。凌伯伯也是,我爹爹这样疼他儿子,他却把我当咋外人,有 什么秘密也要瞒着我。” 心中正在气恼,只听得父亲又在说道:“不是我称赞令郎,这孩子确实是要比我的龙儿 出色多了。” 凌浩连忙说道:“那里的话,依我看来,龙侄倒是要比他聪明得多呢!” 秦虎啸道:“不错,外表看来,好象是龙飞聪明,可惜他却是华而不实。铁威貌似愚 鲁,其实正是大智若愚。他天赋特佳,又肯勤学苦练,将来的成就,一定远在我们之上。” 凌浩道:“你大夸奖他了!”其辞若有憾焉,心里实是十分欢喜。秦龙飞看在眼中,更 不舒服。 秦虎啸继续说道:“我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了,我何须和你说客气的说话。龙飞只要学 得令郎几分,我就放心了。比如一套霹雳掌,龙飞练了十天八天,招式使出来就丝毫不差, 可是却只得其形,未得其神,招式再好,又有何用?令郎练这套掌法,可就和他大不相同 了。每一招他都反复练十天八天,使出来还没龙飞好看,但却很是实用,我用这套掌法,也 不过仅能胜他少许。” 他说的是实话,正因为是实活,秦龙听得爹爹将他贬抑,本来平日就有几分妒忌轰天雷 的,此时更是满肚皮气恼了。 凌浩正想替秦龙飞说几句好话,忽见秦虎啸放下酒杯,“咦”了一声说道:“外面似有 人敲门?” 凌浩诧道:“这么晚了,是谁来呢?”秦虎啸道:“龙儿,你去看看。”凌浩说道: “但愿是铁威回来就好了。” 秦龙飞打开大门,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的汉子,头戴一顶阔边毡帽遮过了半边脸孔。是一 个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秦龙飞怔了一‘旺,喝道:“你是谁?”那陌生人低声说道:“别 嚷,别嚷。你让我进去。凌浩见了我自然知道我是谁的。” 凌秦两家因为是梁山泊好汉的后代,他们在山村隐居,除了几个很熟的老朋友外,素来 是不与外人来往的。凌家的朋友也就是秦家的朋友,秦龙飞为人机警,既然从没有见过这个 人,心里就难免起疑。 “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方?至少也得先告诉我,我才能替你通报。”秦龙飞说道。 那人眉头一皱,说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你让我进去!”他好象为了急于进去,口 中说话,伸出手来,就把秦龙飞轻轻一推。 秦龙飞正在气头,心道:“凌伯伯的客人我都相识,此人料想是冒充的。”当下立即一 个蹲身转步,使出小擒拿手法,反扣这入虎口,想给这人一点厉害尝尝。 不料手指扣着那人的虎口,忽觉一股劲力反弹回来。秦龙飞大吃一惊,骄指便点他的穴 道,那人轻轻一托他的时尖,秦龙飞待要变招再攻他时,己是给池轻轻一甩,身不由己的踉 踉跄跄的向后直退了。 那人疾掠而前,刚好在他要跌下去的时候,将他扶起了,此时已经进了内院了。 “什么人胆敢到这里逞能!”秦虎啸飞身奔出。月光下和那人打了一个照面,忽地“啊 呀”一声叫了出来! 凌浩跟着来到,见了这人,不由得又惊又喜,叫道:“吕大哥,原来是你。什么风把你 吹来的?我叫铁威给你拜寿,他到过尊府没有?”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吕东岩。凌浩不见儿子和他同来,自是不禁大力担心,急不 及待的要问他了。 秦虎啸笑道:“凌大哥,你糊涂啦,怎叫客人站汪这里和你说话?” 凌浩骤然一省,心里想道:“吕东岩深夜找我,自必是不愿给人知道。”当下连忙关上 灭门,把吕东岩请进内容厅。 秦虎啸道:“龙儿,还不过来叩见吕伯伯。这孩子太不懂事,请吕大哥看在我的面上, 恕他冒犯之罪。”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三回 青袍怪客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三回 青袍怪客 吕东岩哈哈笑道:“原来是秦兄令郎。这可怪不得他。三更半夜里,我这样突如其来, 他是应该谨慎一些的。秦兄,令郎的功夫好俊,你调教出这样一个好儿子,可叫我当真羡慕 呢,别责怪他了。”一面说话,一面把秦龙飞扶了起来。 秦虎啸答道:“难为吕兄还夸奖他,他一招都接你不起。” 吕东岩正容说道:“后一辈的豪杰,能够挡得住我这一招拂云手的大概也还不多。秦世 兄功力虽然较弱,招数变化,可是具见巧思。我一看就知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他日的成 就,必然在你我之上!” 秦虎啸虽然时常责备自己的儿子,那也不过出于“望子成龙”的严父之心,听得人家称 赞自己的儿子,心里也还是好生欢喜的,说道:“但愿如此。吕大哥你可得多多指点他才 行。” 吕东岩道:“好说,好说。有你这样一位严父而兼名师,秦世兄的武功还怕不能大成 吗。指点两字我不敢当,不过我倒是想请秦世兄到舍下住些时候,也好让铁威贤侄和他有个 伴儿。”心里想到:“凌铁威武功是比他好,但说到丰神俊秀,可就远远不如了。唉,品貌 武功,本来就是难以十全十美的。” 秦龙飞在吕东岩手下出乖露丑,心里本来极不舒服,但闻得他连连称赞自己,可又心花 怒放了。当下连忙大献殷勤,给吕东岩倒茶奉烟。 凌浩听他说到“也好让铁威贤侄和他有个伴儿”这句说话,怔了一怔,不由得又惊又 喜,连忙问道:“这么说,我那孩子是已经到了府上了。怎的吕兄不叫他陪你一起回来?是 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秦虎啸此时却是若有所思,不自觉的剔亮了油灯,定睛向吕东岩打量。 原来他听得吕东岩刚才在哈哈大笑过后,中气似乎显得有点不足,以吕东岩这样的内家 高手,竟有中气不足的现象,实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剔亮油烟,仔细一瞧,只见吕东岩面色枯黄,眉心隐隐似有黑气。秦虎啸吃了一惊,心 里想道:“莫非他是有伤在身不成?”但因凌洽此时正在和吕东岩说话,秦虎啸也怕万一料 得不准,说出来可不好意思。只好把闷葫芦暂且藏在心里。 凌浩擅长于制造火炮,武功方面的造诣却是远远不如他的老朋友秦虎啸。吕东岩身受内 伤,他并没有看出来。同时为了急于知道儿子的消息,当然也就没有秦虎啸那样的留心观察 了。 吕东岩听得凌浩问起儿子,神情不觉有点尴尬,说道:“凌大哥,实不相瞒,我此来一 是向你告罪,求你原谅;二来也是向你道谢的。” 此言一出,凌浩听了更是大吃一惊,慌忙问道:“铁威当真是出了事么?他,他怎么样 了?” 吕东岩道:“凌大哥请宽心,凌世兄在贱辰那日,和黑鹰年震山打了一架,不幸受了点 伤。但并无多大危险,大概有一个月功夫,我看也可以好了。” 秦虎啸是知道黑鹰年震山的名头的,至此也不禁大惊失色,“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说道:“什么,铁威竟然和黑鹰打了一架?这孩子忒也胆大了。好在是在你老哥的府上。” 秦虎啸以为凌铁威之所以不至于毙在黑鹰掌下,一定是吕东岩出手助他之故。 不料吕东岩却说道:“好教两位大哥欢喜,凌世兄虽是受了一点伤,可把那黑鹰年震山 打得大败而逃!根本就用不着我再出手。” 秦虎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衲衲说道:“铁威打败了年震山,此话当真?” 吕东岩笑道:“岂能有假?那日承蒙各方朋友看得起我,江湖上有名望的人物,少说也 有三五百人来到寒舍。黑鹰年震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凌世兄打得他卷了尾巴逃走的。嘿 嘿,哈哈,所以我说,凌大哥,令郎虽是受了点伤,这个伤可是非常值得哪!令郎已在天下 英雄面前扬名立万了!” 秦虎啸大喜道:“凌大哥,吕兄说的是实,这件事情倒当真是可贺了!” 凌浩笑得嘴巴合不拢来,说道:“这都是秦兄的功劳。小儿没有你这位名师,如何能够 和黑鹰交手。” 秦龙飞在旁边听得可满不是味儿,心里想道:“铁威这浑小子可抖起来啦,他在天下英 雄面前扬名立万,我是爹爹的亲儿子,却还是在山沟里默默无闻。将来在江湖行走,说起他 是我的师兄,我倒要沾了他的光了。” 吕东岩接着说道:“凌世兄打败年震山,给我挽回面子,在他虽是因祸得福,在我却是 内疚于心。因此我特地来向两位大哥道谢,并求恕罪,恕我对凌世兄保护不周。” 凌浩说道:“吕大哥别这么说,你成全小儿的美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但不知他是为 何和年震山打起来的?” 吕东岩道:“是这样的——”当下把黑鹰年震山那日来寻仇的经过,原原本本,毫不隐 瞒的告诉凌浩。 吕东岩把那日恶斗的经过细说之后,笑道:“那日年震山的徒弟把我的门下弟子打得一 败涂地,在那样情形之下,我即陵胜了黑鹰,也是毫无光采。幸亏得令郎以晚辈的身份站出 来,把他们师徒全部打败。所以我说是令郎替我挽回面子,这话可丝毫没有夸张。” 凌浩听得心花怒放,说道:“小弟曾有书函,托小儿转呈吕兄,想吕兄已经过目?”心 想:“铁威这孩子帮了他这个大忙,这头亲事料想是可成功的了。” 吕东岩笑道:“对啦,我也应该和凌大哥谈谈私事了。令郎的人品武功,千中无一,嘿 嘿,这个,小弟是没话可说……”他满面堆欢,笑得可是有点勉强。 凌浩却未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大喜说道:“小儿多承谬赞,那么吕兄的意思——” 吕东岩缓缓说道:“令郎在舍下养伤,正是小女侍奉汤药,看来他们两人也很投合。不 过、不过——” 凌浩怔了一怔,道:“不过怎样?” 吕东岩道:“不过拙荆的意思,说是孩子年纪还小,令郎也还在养伤,不如待令郎大愈 之后,过些时候再谈。” 吕东岩说得甚为委婉,不过却也隐隐透露他和女儿都喜欢凌铁威的,只因妻子暂时还未 同意,是以才要搁一搁而已。 凌浩却是不禁有点疑心:“莫非是我那孩子的伤有可能变成残废,故此吕大嫂要等他伤 好才能放心让他们订亲?”心里不大高兴,淡淡说道:“小儿有劳令媛服侍,真是折杀他 了。待他伤好再说,这也很好。” 吕东岩苦笑道:“凌兄莫怪,说老实话,若是要我在这一年半载之内就办喜事,恐怕我 也是有心无力呢。” 凌浩莫明其妙,心道:“这是什么意思?”正自纳罕,只听得秦虎啸已在说道:“吕兄 不说,小弟不敢动问。吕兄贵体可是有点违和?” 吕东岩哈哈一笑,说道:“秦兄不愧是武学的大名家,看出小弟是受了伤了。” 凌浩大吃一惊,说道:“什么人能够伤了吕兄?” 吕东岩道:“惭愧得很,我给那人伤了,连他的姓名来历都是一概不知,正想请两位参 详参详。” “这是今天傍晚的事情,说来离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吕东岩把一件离奇的遭遇说了出 来,令得秦虎啸诧异不已。 原来他从未来过凌家,只知道村庄的名字,却不知道如何走法。这件离奇的遭遇就从他 探路的时候开始的。 吕东岩说道:“天色已是黄昏,路上没有行人,我正在为难,只怕找不着人问路的时 候,可巧就有一个人好像幽灵似的从林子里走出来,我一看,这个人可有点特别!” 秦龙飞好奇心起,问道:“如何特别?” 吕东岩道:“这人脸上,本然毫无表情。但他可瞒不过我的眼睛,我一看就知他是戴着 人皮面具。” 凌浩道:“啊,戴着人皮面具,那一定是黑道上的人物了。” 吕东岩道:“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向他问路,他却先问起我来了。他说:‘你这位先生面 生得很,想必是从外地来的吧,请问你要找谁?’ “听他的口气,倒像是本地人,我想纵然他是黑道人物,问路又有问妨?” “我一说凌兄的村子,那人就道:‘想必你是找凌浩的了?’我说:‘是又怎样?’那 人冷冷说道:‘没怎么样。只是我素仰浙东吕东岩的绵掌功夫,今日有幸相遇,颇想领 教!’ 秦虎啸诧道:“这么说他是认识你的?” 吕东岩道:“我怀疑池是黑鹰的同党,不知怎的给他们打听出来凌世兄的身份,预料我 会来此,是以中途埋伏。” 凌浩道:“若然如此,那是我累你了。” 吕东岩面上一红,说道:“凌兄,你说这样的话,岂不是把我当作外人?莫说令郎干我 有恩,只凭咱们的交情,我也不会怕你连累。”其实他这几句话可是有点言不由衷,凌浩恰 恰说中了他的心病。 秦虎啸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心想单打独斗,能令吕东岩受伤的武林中可没有几 个。正是有此一问。 吕东岩道了一声“惭愧”,说道:“就只是他一个人,他挑明了才和我动手,倒也不失 高手身份。” 说至此处,把上衣解开,说道:“秦兄,你见多识广,可看得出这是什么毒掌,从而找 到一些线索么?” 只见他的衬衫破裂的形状,正好是一个掌印,胸膛则只是有一个指印。秦虎啸是个武学 的大行家,看了也不由得惊心动魄,想道:“这人的掌力能够透过外衣,在衬衫上破开一个 掌印,这份阴柔的掌力,当真是非同小可。吕东岩的胸口却只是受他一指之力,将他的掌力 卸了十之八九,这份功力,也当真是武林罕有的了。” 吕东岩道:“秦兄可看得出来么?” 秦虎啸苦笑道:“惭愧得很,不知是什么毒掌,如此厉害?” 吕东岩道:“我着了那厮的毒掌,他给我接连劈了三掌,伤得料想也不轻,嘿嘿,如果 他敢继续和我缠斗,只要支持半枝香的时刻,我非得丧身在他的掌下不可。可惜他却没有这 个胆量,我还挺得住,他却先自逃了!” 秦虎啸心里想道:“吕东岩的绵掌,有开碑裂石之能,这人居然能受得了他的三掌,这 份功力,也是足以震世骇俗的了。他伤得了吕东岩,倒不单纯是依仗毒掌呢。” 吕东岩继续说道:“幸亏他跑得快,否则我可没有气力走到这里来啦;天色已黑,我是 瞎摸瞎撞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兜了一个大圈子才走到这里来的。也幸亏刚好听得你们在这屋 子里说话的声音。” 秦龙飞好生诧异,心里想道:“这位吕伯伯受了毒伤,我还抵挡不了他的见面两招,这 等本领,只怕爹爹也未必比得上他。” 其实他家传的霹雳掌若是练到炉火纯青之境,足可胜过吕东岩的绵掌有余。他自己练不 到家,只知羡慕别人的功夫。 凌浩吃惊不已,说道:“吕大哥、你来我我,却遭遇这个意外,真是令我过意不去。你 受了伤,可别要多说话了。早点歇息,明天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吕东岩笑道:“寻常的大夫怎能医得好我这个伤。凌兄放心,我这个伤会自己好的。只 须耽上十天半月。凌兄,这次我可要来打搅你了。” 秦虎啸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知道吕东岩是要用本身的功力驱毒疗伤,”当下说道:“吕 兄练的是少林派内功吧?”吕东岩怔了一怔,说道:“不错。” 秦虎啸道:“少林派内功走的是纯阳路子,和小弟的家传心法路子倒是相近。吕兄若是 不嫌冒昧,小弟愿助一臂之力。” 吕东岩大喜过望,口里却说道:“耗损秦兄的真力,小弟心里可是难安。” 秦虎啸哈哈笑道:“小徒在你家养病,你在这里疗伤,连这点小事若然都不许我梢尽心 力,那不是太见外了吗?凌大哥,你腾出一间静室给吕兄吧,我不回去了。” 原来秦虎啸是靠授徒维生的,武馆就是他的家。人多不便,是以不能请吕东岩到他家 里。 凌浩笑道:“我有现成的书房正好请吕大哥住下。咱们二十年没有见面,不是我说晦气 的话,我倒希望吕大哥在这里多住一些时候呢!” 吕东岩笑道:“我本来是想你们两位到我那里去的,现在却在你家住下了。令郎不见我 回来,只怕是难免焦急。”说话的时候,眼睛望着秦龙飞。 秦虎啸老于世故,一见他的眼神注视着秦龙飞,便即明白他的用意,心里想道:“铁威 在他家里养病,我和凌大哥要照料他,日前是不能前往探望威儿的了,可以离开这里的就只 有龙儿一人。不过这孩子武功尚未练成,为人又是经常轻举妄动,聪明有余,成事不足。若 任他孤身涉足江湖,我如何放心得下?” 凌浩与老朋友心意相通,知他为难,便即哈哈笑道:“小儿在吕大哥家里养痛,我还有 什么不放心的?待大哥贵体康复,咱们一同去不更好么?” 秦虎啸吩咐儿子道:“龙飞,你口去告诉你妈,说我今晚不回家了。明天我也没空口 去,武馆那班生徒、就由你替我传授吧。”他那武馆中的生徒,都是乡人子弟,练武的目 的,不过为了强身,是以平时也多是由轰天雷代师传艺的,秦龙飞的功夫虽未练成,教这些 生徒自是绰绰有余。 秦龙飞闷闷不乐过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武馆的几个生徒来到,秦龙飞道:“今日我教 你们,咱们到后山那块草地上去好不好?”那几个生徒正在练到“对扑”的功夫,秦家的天 井平时是用作练武场的,他们正嫌天并不够宽广,有几对相扑的话,就容纳不了,听得秦龙 飞要带他们到山上去,大家都是十分高兴,齐声说好。 秦龙飞本来要到山上散散心的,但昨晚的事情却老是盘旋脑海,越想越不舒服。 他平时也没有教人的耐心,如今碰上他心里不舒服,教得可就更草率,越来越不耐烦 了。 有一个徒弟人门未久,秦龙飞给他“喂招”,出手不知不觉重了一些,把他重重的摔了 一个筋斗。 这小弟子摔破了额头,好在流血不多,敷上金创药也就止了。但虽伤得不重,这小弟子 却是面子难堪,禁不住就埋怨起秦龙飞来:“平日大师哥教我,教得又好又不会摔我,唉, 他出了门,可就活该我倒霉了。” 秦龙飞正自满肚皮不舒服,这小师弟虽没有直接说他,却分明是拿他来与轰天雷比较, 这正是挑了他的疮疤。秦龙飞不禁动了怒道:“练武的人那有不挨打的,这是你自己愚笨, 却来怨我!” 那小师弟摔破了头还要挨骂,忍不住也就反唇相讥,说道:“二师哥,不错,我很愚 笨,但你可是十分聪明的呀,大师哥也远远不及你的聪明。但怎的你练的本领却又远远比不 上大师哥呢?” 秦龙飞大怒道:“好,你们眼中只有大师哥,我不教你们了!” 那小师弟嘀咕道:“不教就不教,希罕么?”秦龙飞面色铁青,握起拳头,但一想自己 已经摔破了他的头,若再打他,未免有失师兄风度,同门固然不眼,爹爹知道了也定必责 骂,这一拳如何还能够打出去? 生徒中几个年纪较长的连忙作好作坏的劝解。“小桂子,你怎可对二师哥如此无礼,还 不赶快给二师哥叩头赔罪。”“二师哥,小桂子年纪小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请 二师哥息怒,指点我们功夫。” 秦龙飞尴尬之极,叹口气道:“我怎会与小桂子一般见识,不过我今日有点不舒服,你 们自己回家练吧。” 闹出了这件不愉快的事,大家都是兴趣索然,也就不想再跟秦龙飞练武了。年纪较长的 那个生徒道:“二师哥身体不舒服,咱们一同回去吧。”秦龙飞道:“你们不必理我,我在 这里多待一会。”那生徒道:“是是。”众人尽都散了。 秦龙飞呆了一会,颇为懊悔自己的失态。那班生徒已经走得远了,山风吹来,却还隐隐 听得见他们在议论自己。“二师哥那里是身体不舒服,他是心里不舒服!”“小佳子,你说 话也不知避忌,二师哥最不高兴人家说他比不上大师哥。他虽然没有说出来,我们都是知道 的。只有你不懂事,”小桂子道:“我不是不知,只是气他不过。其实他也是比不上大师哥 嘛,我可没有说错。他以后骂我,我还是要这么说。”“好了,好了,小桂子你少说一句活 好不好?”“二师哥的气量也的确是狭窄一些,怪不得小桂子说他。” 秦龙飞听得他们的议论,胸中塞满了闷气,想道:“爹爹看不起我,师弟看不起我,什 么光彩都给凌铁威这浑小子占尽了。我几时才有出头的机会?” 山上只剩下他一个人,胸中闷气难消,忍不住就使开拳脚,幻想是轰天雷站在他的面 前,他一拳一脚都是打到轰天雷的身上,以发泄自己胸中的闷气。 “砰”的一声,秦龙飞一拳打在一棵松树上,拳头肿了起来,痛得他十分难受,树叶纷 纷落下,树枝却没有一根折断。 这一痛倒令得秦龙飞清醒过来,不由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想道:“我确实是比不上这浑 小子,再练十年只怕也未必比得上他。”原来他最后那拳乃是霹雳掌中的一招重手,、轰天 雷也常常用拳击松树练功,他每打一拳,树枝最少要打断十恨八根。 就在这时,忽听得树后有人冷笑。秦龙飞吃了一惊,喝道:“是谁?”声犹未了,只见 松树后面走出一个青衣汉子来。 秦龙飞一见此人,不由得心中起了一股寒意。原来这人虽然是口里发出笑声,脸上却是 阴森森的木然毫无表情。 秦龙飞喝道:“你笑什么?”青衣汉子淡淡说道:“笑你花拳绣腿,纵然是再练十年, 也是比不过人家。唉,你不知上进,比不过人家就只知道发脾气,气爆了肚子有何用?唉, 当真是可笑呀可笑!” 从这几句话中,可知道这个人是早已来了的,那班生徒议论秦龙飞的说话,他都已听见 了。 按说以秦龙飞的聪明,自应知道此人决非寻常之辈,但此时他正在火气上头,听了这番 讥讽的说话,有如火上加油,不由得大怒说道:“听你这么说,你一定是高明得很了?” 那人冷冷说道:“高明二字,难说得很,这要看是对什么人而言?”说话之际,侧目斜 视,一副看不起秦龙飞的神气。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他要比秦龙飞高明得多。 秦龙飞气往上冲,冷笑说道:“我比不过人家难道就比不过你,好,你这么说,我倒要 领教,领教。” 青衣汉子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和你过招。”秦龙飞“哼”了一声,却笑道: “口出大言,原来胸中并无实学,你既然不敢和我比划,那就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青衣汉子仍是那副木然毫无表情的面孔,一点也不生气,说道:“你懂什么,我不和你 过招,这是有原因的。不过,只是比一比本领嘛,那倒可以。” 秦龙飞道:“如何比法,划出道来。” 青衣汉子道:“我可得有言在先,你若是比不过我,在你输得心服口服之后,我可要你 磕头拜我为师。” 秦龙飞是一个易于激动的人,无暇思量利害,登时就大怒道:“你输了呢?”那人笑 道:“礼尚往来,当然我也拜你为师,尽管你的年纪可以做我的儿子。” 秦龙飞喝道:“好,这就比吧!怎样比法?”心里想道:“这只是文比,不比武比,他 说过要我输得心眼口服才拜他为师,万一当真比不过他,我口说不服,那也不算违背诺 言。” 心念未已,只听得青衣汉子已在说道:“你刚才打这棵松树,这已经是使出你家传的霹 雳掌的绝招了。如今我也拳打松枝,和你作一比较。你说如何?” 秦龙飞见他身体瘦弱,肤色枯黄,不像是身上有上乘内功的人,于是说道:“好,就这 样吧。那么我是不用再打的了?” 青衣汉子道:“不错,你已经打肿了拳头,再打一拳,那只有比刚才更弱。” 秦龙飞给他说中心病,满面通红,喝道:“那你就赶快打吧,罗唆什么?” 青衣汉子缓缓说道:“好,你瞧着了!”轻轻的一拳击出,无声无息,连一点拳风也没 有。拳头打在树上,那棵松树,不动分毫。 秦龙飞哈哈笑道:“我的本领纵然不济,拳击松树,也能令得树叶纷落,你呢,一根松 叶(松叶为针叶)也没落下,你还不认输吗?嘿嘿嘿,哈哈哈,快来给我磕头,拜我为师 吧!” 那人负手旁立,意态悠闲,对秦龙飞的狂态,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秦龙飞的笑声渐渐减弱,突然间脸上的笑容僵直,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见松叶变了黄色,转眼问松枝也都变枯了。本来是一棵常青的松树,突然枯萎,毫无 生气。 再过片刻,只见松枝断折之声不绝干耳,不但松叶尽落,整棵松树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的 树干。 青衣汉子这才说道,“唉,为了和你比试,好端端却把这棵松树弄死了。现在你应该明 白我为什么不和你过招的原因了吧?” 秦龙飞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心里想道:“若是血肉之躯,给他打了一拳,那还了 得?” 青衣汉子道:“你输得心服口服没有?” 秦龙飞暗自思量:“这人武功如此高明,我拜他为师,定能胜得过轰天雷这小子。但我 怎能当真拜他为师?”不过,尽管他是有所顾虑,犹疑不决,却还是不能不承认:“你的武 功的确是远胜于我,我服了。” 青衣汉子道:“那你还不上来磕头拜师?” 秦龙飞讷讷说道:“不是我言而无信,这个,这个……” 青衣汉子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说道:“你要回去禀告爹爹,是也不是?” 秦龙飞道:“是呀,这样的大事,我应该禀告家父的。” 青衣汉子面色一端,说道:“我告诉你,你要拜我为师,就不能说给任何人知道。我也 不会说出去。若然当着外人,你我只能当作不相识的人。愿不愿意拜我为师,随你的便!” 这番说话,正好解除了秦龙飞心中的顾虑,要知他们秦家乃是武学世家,他若然改投别 派,如何敢让父亲知道。 秦龙飞心里已是十分愿意,但仍然问道:“你何以要收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子!” 那人听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秦龙飞道:“老前辈,你又笑些什么?” 那人道:“我是笑你无半点自知之明,同时,我也是为你可惜,笑你的爹爹误了你!” 若在平日,秦龙飞听了这番话,势必暴怒如雷,但如今他业已知道此人身负绝世武功, 如何还敢动怒?敬畏之心一生,不由得他不恭恭敬敬的说道:“请老前辈详加指点,以开茅 塞。” 那青衣汉子道:“你本来是天赋聪明,何以却不能成材呢,这都是因为你的爹爹不懂因 人施教的原故。可叹你却自轻自贱,这不是太过欠缺自知之明吗?” 这话表面是在骂他,其实是给他截上一顶高帽,暗里赞他,秦龙飞听了,当真似是一跤 跌在云堆里,飘飘然的,骨头都轻了几分,当下大喜说道:“那么若是弟子得遇名师,练个 三年五载,一定可以胜得过我的大师兄了?” 那汉子哼了一声,说道:“你的所求原来只不过如此么?未免太低了!你做我的弟子, 用不到一年功夫,就可以与你爹爹比肩,三年功夫,我可以担保你脐身于当世十大高手之 列!怎么样,你愿意磕头拜师了么?” 秦龙飞的顾虑早已解除,此时听说可以挤身于十大高手之列,更是大喜过望,当下便即 跪倒那人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父”。 那汉子哈哈大笑,把他扶了起来,说道:“弟子求名师,名师也求佳徒。我物色多年, 如今方始找得衣钵传人!” 秦龙飞从未得过长辈如此称赞,心花怒放,暗自想道:“怪不得他千方百计收我为徒, 原来是因为只有我才配做他的弟子。”站了起来,问道:“弟子还未曾请教师尊的高姓大 名。” 那汉子笑道:“我的名字业已多年不用了,别人叫我做青袍客。你在无人之时。叫我一 声师父,有人之时,跟别人叫我做青袍客,甚或佯作并不相识,亦是可以。何须知道我的姓 名?” 秦龙飞应了一个“是”字,心道:“师父的脾气倒是怪得可以。” 青袍客说道:“如今我开始传授本门的内功心法,你仔细听着,我先问你,你爹爹是怎 样教你的?” 秦龙飞道:“爹爹教我练习内功必须气沉丹田,日积月累,真气自然增长,这乃是修习 正宗内功的常识,秦龙飞说了之后,心里颇是有点诧异,难道师傅的内功心法有所不同?”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只见那青袍客摇了摇头,说道:“错了,错了!” 秦龙飞骇然问道:“怎地错了?”青袍客笑道:“这就是我何以说你爹爹不懂因人施教 的道理。你听我说。” 青袍客说道:“你爹爹所授的内功心法,适宜于性格沉实的人修习,你是飞扬跳脱,不 受羁勒的人,怎有耐心做这种水磨功夫,当然是难以练得成功了。” 秦龙飞给他说中毛病,面上一红,说道:“我也自知有这毛病,怪不得爹爹说我难望成 材。” 青袍客又摇了摇头,说道:“不然,不然!你若然难以成材,我怎会收你为徒?” 秦龙飞道:“这我就不懂了,既然师父你也认为我没有耐心——” 青袍客道,“世人都有一种误解,不仅你的爹爹为然,他们都以为木讷沉实的人比飞扬 跳脱的人好,其实不然。只要教得其法,这两种人都是可成大器的。不但如此,沉实的人是 中材,做水磨功夫,纵然能成大器,也得等到晚年;飞扬跳脱的人十九资质较佳,往往少年 便可大成!” 这番说法当真是正搔着秦龙飞的痒处,不由得他心花怒放,心痒难熬,大喜说道:“师 父,那么你的内功心法是可以速成的了?” 青袍客人道:“当然,否则我怎敢说在三年之内,就可以令你脐身于当世十大高手之 列。” 秦龙飞忙道:“请师父传授。” 青袍客道:“本门心法,要决就只是顺其自然四字。” 秦龙飞道:“顺其自然那是怎么一种练法?” 青袍客道:“吐纳之际,顺其自然,真气不能沉之丹田,就不必强它凝聚,散之四肢可 也。” 秦龙飞半信半疑,说道:“真气涣散,如何能为我用?” 青袍客道:“空屋才能住人,空碗才能盛饭。怎的没有用?如谷中虚,如碗中空,这才 是最上乘的内功心法。不信你照我的方法练练。” 青袍客口授了他入门的练功方法,秦龙飞如法吐纳,只觉好似饮酒饮到微醉的时候一 般,飘飘然的,有说不出的舒服。青袍客道:“你打这松树一拳。”秦飞龙一拳击出。虽然 仍是未能将树枝折断,拳头却已是一点不感疼痛了。青袍客笑道:“如何?”秦龙飞大喜 道:“果然真是灵效无比。” 青袍客道:“今天就教到这里为止,今晚你再来,以后都是这样,二更之后,你到这里 与我见面,白天就不用来了。因为我也不想给人知道。” 秦龙飞的母亲是不伎武功的贤妻良母,他的父亲要为吕东岩治伤,在吕东岩伤好之前, 他晚上是不回家的。秦龙飞晚上悄悄出去,他的母亲毫无知觉。 第二天,那班生徒来到,秦龙飞教了他们几招,就叫他们自己回去练,以后每天都是如 此,他白天抽出几个时辰睡觉一晚上到后山跟那青袍客练功。 不知不觉过了七天,这天下午,秦龙飞到凌浩家里向父亲请安,这也是他这几天来的例 行公事。他的父亲有时出来见他,和他说几句话,有时因为相助吕东岩运功疗伤,到了紧要 的关头,就只是凌浩陪他说些闲活了。 这天恰值吕东岩的运功疗伤已经告一段落,精神还好,三个老朋友聚在一起,谈述江湖 上的奇闻异事,大家都是十分高兴。 秦龙飞来到,秦虎啸正在兴头,说道气“龙儿,这几天没有我督促你,你的功夫练得怎 么样了?”秦龙飞道:“和往常一样。”跟怪客练功的事,当然是不敢说出来。 秦虎啸道:“好,你练一趟霹雳掌给我瞧瞧。”霹雳掌是讲究劲力沉雄的,秦龙飞这几 天沉醉于新习的内功心法,旧的不免荒疏,一套掌法使将出来,显得精神散漫,瞧在他父亲 眼里,不禁大皱眉头。 吕东岩初时并不怎样留心在意,看了一半,好像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越看越是聚精会 神了。 秦虎啸看罢儿子练的一套霹雳掌,眉头大皱,哼了一声说道:“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 则退。我看你这几天根本就没有练过功夫吧?非但没有进步,反而大大不及从前了!” 吕东岩忽道:“秦兄,你错怪令郎了。依我看来,令郎这几日的进境倒是当真不小 呢。” 秦虎啸见他态度认真,不似说笑,怔了一怔,心里想道:“我和他的交情,如今已是非 同泛泛,他似乎不至于为了安慰我,故意说些客套的说话?” 心念未已,只听得吕东岩说道:“秦世兄,我和你拆几招。”一捋长衫,左掌一招“如 封似闭”,就向秦龙飞的胸口按下去。 这一招乃是吕家绵掌的杀手,秦龙飞虽然知道吕东岩决不会伤他,但陡觉劲风袭胸,胸 口隐隐作痛,也是不禁大吃一惊,本能的就使出新练的内功抵挡。 吕东岩使到三分功力,给秦龙飞轻描淡写的一举化开,疑心更加重了,当下加了两分劲 道,双掌斜飞,秦龙飞用了个“脱袍解甲”的招式化解,但却是招架不住了,身形不稳,登 时跌跌撞憧的斜冲出去。 在秦虎啸的眼中,儿子这两招使得全无劲道,吓得连忙叫道:“吕兄手下留情!”一个 虎跳上前把儿子接着,这才发觉他这一撞的力道果然是超出自己的估计,虽然这一撞也未能 将他撞得倒退。 秦虎啸扶稳儿子,心中亦是不禁疑惑起来:“龙儿的内功路子怎的好像和从前有,点大 不相同?” 吕东岩哈哈一笑,说道:“秦兄,我的老眼尚未至于昏花吧?只是我有一事未明,倒要 请教。”秦虎啸道:“吕兄请说。” 吕东岩道:“霹雳掌似乎应该是纯阳的功夫,但令郎的掌力之中,却有一股阴柔之劲, 不知是否秦兄别出心裁,另辟蹊径,刷新了武学的境界,把纯阳的功夫变成了刚柔兼济了? 那倒当真是可喜可贺哪!” 秦虎啸苦笑道:“我那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可以自创一门武功?我这家传的霹雳掌也不 宜兼有阴柔之劲,若然真如吕兄所说,练成了刚柔兼济,那就不是什么可喜之事了。” 吕东岩道:“我对霹雳掌的奥妙乃是门外汉,请恕我信口雌黄。不过这么说来,难道令 郎的内功心法,不是秦兄亲授的么?不知他还有那位名师?” 秦龙飞的心卜通通的跳:“这老头儿的眼力好厉害,我不过才练几天,就给他一眼看 破。看来他的面色似乎有点不善,无论如何,我是决不能说实话的了。” 秦虎啸道:人我也正是有点不明白,龙儿自幼跟我,从没有学过别派功夫。” 说至此处,突然回过头来,厉声问儿子道:“这几天你是怎样练功的责为什么不按照本 门的心法来练?” 秦飞龙道:“我是用爹爹所教的心法练呀,但这几天也不知是不是我记挂着凌大哥,真 气老是不能凝聚,孩儿没有耐心,也就听其自然了。”他作出一副惶惑的样子,果然骗过了 父亲。 秦虎啸自以为是找到了原由,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失声叫道:“对了,对了!唉,糟 了,糟了!” “秦龙飞道:“爹,你说什么?怎的又是对了,又是糟了?” 秦虎啸道:“龙儿,你练功练得误入歧途了,想必是你自逞聪明,任由真气散之四肢, 觉得舒服,就这样练了下去,是吗?” 秦龙飞吃了一惊,说道:“爹爹说得不错,但这有什么害处吗?” 秦虎啸道:“你误打误撞,不知不觉走上了阴柔的柔功路子,却不知刚柔兼济,固然是 上乘内功,但一来你火候未到,二来咱们的家传心法必须是走阳刚的路子的,火候未到而误 入歧途,将来定有后患,至于是什么后患,那就难说了。” 秦虎啸继续说道:“还幸你现在只是初入歧途,回头未晚。咱们的家传内功虽然难练, 但只要持之以恒,纵然难成大器,也总可有一些小成就的。” 秦龙飞道:“是,孩儿谨遵爹爹吩咐,今后走当不畏艰难,勤练家传心法。” 吕东岩思疑不定,暗自想道:“聪明才智之士,往往妄用聪明,误入歧途。或许他当真 是在练功之际,误打误撞,以至练成了这股似是正邪合一的阴柔掌力吧?他从没有学过别派 功夫,他的爹爹当然是不会骗我的。” 如此一想,反觉自己怀疑太过不合情理,当下笑道:“秦世兄能够在内功心法上自加变 化,虽然不得其正,亦足以见得他的确是聪明过人了。今后在严父兼名师的督导之下,聪明 用于正道,前途正是未可限量啊!” 秦虎啸方始面有笑容,说道:“但愿如此。龙儿,你回去吧。” 秦龙飞回到家里,对父亲的告诫仍是半信半疑,心里想道:“师父说爹爹不懂得因人施 教,以至糟塌了我的聪明,爹爹却说我这样的练功是误入歧途,将来必有后患。究竟是谁说 的对呢?师父所授的内功心法与正常的武学原理相反,他也曾经说过,当今之世,懂得他这 门武学的秘奥的根本就没有几人,或许是因为爹爹不懂其中秘奥,心中先自有了成见,是以 才怕招致后患?” 随即又想:“但万一给爹爹说中,当真是有什么后患,这又如何是好?而且我再练下 去,将来必定会给爹爹看破,我又如何能够辩解呢?还是不跟那怪客练了的好。” 秦龙飞独自思量,患得患失,把持不定,忽觉胸口气闷,很不舒服。不知不党的又照怪 客所传的心法练起功来,练了一会,只觉四肢百骸,尽都舒畅,有说不出的舒服!就像一个 嗜好吸毒的人,业已上瘾,明知有害,也是非吸不可。何况他现在还未相信一走有害? 练过了新学的内功之后,秦龙飞试一试自己的内力,只觉比昨天增进许多,想起青袍客 所说的“三年之内,我能令你脐身当世十大高手之列”的说话,这个引诱太大了,秦龙飞更 是心痒难熬,“今晚我把心中的疑虑,禀告师父,且看他是怎么的一个说法,反正练不练在 我,再去见他一次又有何妨?” 这一晚秦龙飞上山去见那青袍客的时候,却有一个人正要到他的家里来。这个人是神偷 时一现。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四回 恶意教唆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四回 恶意教唆 时一现与云中燕分手之后,为了尽快的救轰天雷出险,心急如焚,兼程赶路,来向秦虎 啸。凌浩二人报讯。一路上地没有赶上耿电,心里想道:“这位耿公子的轻功不在我下,此 时或许已经到了凌家了,不过我还是要赶去报讯的,以免他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铁威 贤侄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天危险。” 秦家和凌家同在一个村子,但一在村头,一在材尾,要先经过秦家才到凌家的。 时一现抵达之时已是三更时分,他照往常的惯例,悄悄的逾墙而入,到秦虎啸的卧室窗 下,轻轻的弹了一下手指,嘘了一声。 身负上乘内功的人,虽在梦中,若是听得怪声,也会觉醒的。时一现接连弹了三次手 指,嘘了三声,却不见秦虎啸起身。只闻得秦虎啸的妻子翻了个身,叫道:“猫,猫!”原 来她在朦陇中以为是耗子在闹,叫猫来捉老鼠。糊糊涂涂叫了两声,不再听得声响,翻个身 又睡着了。 时一现和秦虎啸夫妻虽然亲如手足般的老朋友,但发现了秦虎啸不在家,究竟是不便闯 进去吵醒嫂子。当下惊疑不定,心思:“怎的秦大哥会不在家里呢?”当下再到秦龙飞的卧 房,想把秦龙飞叫醒来问,不料秦龙飞的卧室也是没有人。 仔细一看,只见床上被褥叠得齐齐整整,显然是秦龙飞还没有睡过,时一现更奇怪了, 心道:“莫非他们都是在凌浩家里?” 秦虎啸刚刚为吕东岩运功疗伤,这一天应该做的功夫已经完毕。吕东岩道:“秦兄,这 几天累了你了。明天起我可以自行运功疗伤啦。秦兄,今晚你早点安歇吧。” 秦虎啸对他的说话却似听而不闻,眼睛瞧着窗外,吕东岩的内功已恢复了六七分,见他 如此情形,心中一动,侧耳静听,果然听得有衣襟掠风之声,刚刚从前座的屋顶掠过。 吕东岩道:“秦兄,且待我试试功力究竟恢复几分?”推开窗门,正待发出绵掌击石如 粉的功夫。秦虎啸忽地按着他的手道:“是老朋友来了!”就在此时,只听得“嘘”的一 声,一个人从屋顶上跳下来。 秦虎啸笑道:“吕大哥,让我给你们介绍,这位是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他每次来找我 们,总是不忘偷儿本色,偷偷摸摸的来的。” 时一现道:“这位敢情是浙东吕老英雄?”他听得秦虎啸一声“吕大哥”,已是知道吕 东岩是谁了。 吕东岩大笑道:“不敢。原来是赛空空时大哥,果然名不虚传,久仰了!” 时一现笑道:“吕大侠,我本来要到你的府上拜访你的,想不到却在这里见着。” 吕东岩怔了一怔,说道:“不敢当,但不知时大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秦虎啸道:“时大哥敢情是想顺便探望小徒。” 时一现道:“不错。我已经见着铁威了,但却不是在吕兄府上。” 吕东岩吃了一惊,说道:“算时间,他似乎不该好得这样快的,怎的就离开寒舍了?时 大哥,你是在那里见着他的?” 此时凌浩亦已闻听来到,听说时一现见着他的儿子,连忙催问。 时一现把那日的遭遇一一说了出来,听得三人目瞪口呆。 凌浩说道:“怎的他会给蒙古鞑子捉了去?” 时一现道:“还不是为了那部吴用的兵法?鞑子以为是在他的手上,其实却是给云中燕 拿走了。” 凌浩顿足道:“他给捉去事小,这部兵法落在蒙古鞑子的手上,事情可就大了。” 时一现笑道:“凌兄不用惊慌,兵法在我这儿。” 凌浩道:“啊,时兄,你真是不愧天下第一神偷的称号?” 时一现道:“这可不是我偷来的,是云中燕给我的。” 跟着时一现将那晚与云中燕相会的事情告诉他们,听得他们称奇不已。凌浩吁了口气, 说道:“小儿得她暗中相助,倒是可以令我放心不小了。”吕东岩却在想道:”难道云中燕 也看上这傻小子不成?” 秦虎啸道:“虽然如此,咱们也得赶快去救他出来。吕兄,他病体未愈。凌大哥,你留 在家里陪伴吕兄,明天我和时大哥一同去。” 吕东岩道:“我已经好了七八分了,焉能袖手旁观?” 时一现道:“有位耿公子来过没有?” 秦虎啸道:“那位耿公子?” 时一现道:“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耿电,听说他曾受过吕兄的大恩。” 吕东岩道:“啊,原来是他!年振山与我结的梁子,可就正是因他而起呢。不过却没有 见他来到。” 时一现道:“怎的不见龙飞侄儿,他不是在这里么?” 秦虎啸吃了一惊,问道:“时大哥,你何以有此一问?莫非你已经到过了我的家里,没 见着他。”时一现道:“正是。” 秦虎啸惊疑不定,心上好象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说道:“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吧?” 时一现道:“我想不会,他的床上,铺盖叠得齐齐整整,房中也没有凌乱迹象。不象是 曾发生打斗事情。”秦虎啸心想:自己的儿子若是给人捉去,纵然他的本领不济,至少也会 挣扎。时一现是个大行家,既然他在秦龙飞的卧房仔细察看过了,想必不会看错。 秦虎啸道:“这就更奇怪了,他去了那里呢?” 凌浩说道:“秦大哥,你的一个徒弟日间曾经来过这里,你和吕兄正在静室运功,我没 敢叫你。” 秦虎啸道:“他说了些什么?” 凌浩说道:“他说,这几天他们都是在家里自己练功夫的。” 秦虎啸皱眉道:“龙飞没有教他们吗?” 凌浩说道:“开头教过一天,那天也只是教了一半,龙侄就叫他们回去了。”秦虎啸 道:“他呢?”凌浩道:“听说他留在山上,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家。”原来那个徒弟是来向 师父投诉那日的事情的,凌浩可不敢完全告诉他。 秦虎啸沉吟道:“他近来练功误入歧途,莫非是初得甜头,废寝忘餐,晚上也到后山练 功,图个清净?好,时兄,我和你去看看。 吕东岩忽道:“我和你门一同去。如今已是过了三更,不怕给人看见。” 按常理说,秦虎啸去找儿子,吕东岩和他又非世交,实在没有必要同去的。是以他提出 这个要求,秦虎啸也觉得有点诧异,想起白天他和自己的儿子试招的事情,隐隐感到有些什 么不对了。不过吕东岩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秦虎啸自己也不便拒绝他的好意。 秦龙飞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和前几晚一样,三更时分,来到后山,和新师父青袍客会 面。 青袍客试了试他的功夫,说道:“怎的你今天的进境甚慢,好象是有点心神不宁的样 子?” 秦龙飞们钠说道:“师父,我有一个疑问,要请师父恕罪,方敢问你。” 青袍客道:“我最喜欢直爽的人,你不必有所顾忌,说吧!” 秦龙飞道:“练这门功夫,日子久了,会不会伤害身体的?” 青袍客冷冷的盯着他,说道:“你为何突然有此疑问?是不是令尊刚才盘查过你,你已 经把拜我为师的秘密泄漏了?” 秦龙飞连忙分辩:“没有,没有!弟子怎敢不遵师父的吩咐。爹爹今日是曾考查弟子的 武功,但他只以为是我胡乱练出来的。” 青袍客道:“好,际把洋情告诉我。”听了之后,神色缓和许多,说道:“哦,原来令 尊以为是你自己练功,误入歧图,吓得他为你着慌了。”秦龙飞道:“正是。” 青袍客冷冷说道:“因此你也就着慌起来,相信你爹爹的话,不相信我的话了?” 秦龙飞道:“弟子不敢。不过本门的内功心法太过奥妙,弟子只是想懂得更多一点而 已。请师父切莫误会。” 青袍客道:“你分明是对本门的内功心法信心不足,是以才会有此一问。这也不能怪 你,本门的内功心法,本来就是与各大门派的截然不同,你爹爹不识其中奥妙,这也是意料 中事。”秦龙飞道:“是,弟子自知问得愚昧了。” 青袍客接着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想得到的,如果本门的内功有害,我还能够 练它吗?” 秦龙飞一想不错,心上的疑云登时消散,说道:“请师父原谅我的愚昧,弟子一定勤练 本门心法,不负师父你老人家的期望。” 青袍客却叹了口气,说道:“我不能再教你了。” 秦龙飞道:“为什么?师父,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青袍客道:“你爹爹已经起疑,咱们师徒的缘份也就尽了。好在你天赋聪明,本门的内 功心法,我已传授了你个十之六分,现在再把余下的秘语口授给你,以后你自己练吧。” 秦龙飞心想:“吕东岩的伤就快好了,爹爹过几天只怕也就要回家了。我可不能再偷偷 出来啦。”于是说道:“弟子实在舍不得离开师父,若不是弟子因为既无兄弟,又无姐妹。 弟子真愿意永远跟随师父,浪荡江湖。”说罢,跪下磕头,一副孺慕之情,装得逼真之极。 青袍客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好孩子,起来吧。为师还要授你的心法呢。” 秦龙飞背熟了师父所传的口语,青袍客道:“你早点回家,我也得走了。” 就在此际,忽听得青袍客和另外一个人几乎是同时呼喝起来。青袍客喝道:“是谁?” 那个人喝道:“原来是你这个魔头,好呀,你想走得这么容易?”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吕东岩。 在吕东岩的后面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神偷时一现,一个是秦龙飞的父亲秦虎啸。 你道吕东岩何以如此发怒,原来这个青袍客就是日前用毒掌打伤他的那个人。 吕东岩是发怒,秦虎啸则是伤心,伤心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子,竟然会对老父说谎,舍弃 家传武学,投入妖人门下。 但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秦虎啸亦已是无暇伤心了。俗语说投鼠忌器,他必须把儿子先夺 回来,方能和这魔头一拼。当下秦虎啸霹雳的一声大喝,作势向青袍客攻击,身形修地一 斜,却是向秦龙飞扑去。与此同时,吕东岩则已正面向青袍客展开攻击了。 青袍客哈哈笑道:“吕东岩,你还要再尝我的神掌滋味么,好吧,那咱们就再决雌 雄。”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吕东岩毕竟是因为攻力未曾完全恢复,不由自主的退了三步。 但对方的功力亦是不及从前,双方硬碰硬接,青袍客的毒掌已是伤不了他。 青袍客一掌震退了吕东岩,冷冷说道:“你倒好得很快啊,不过要想胜我,可是万万不 能,对不起,我少陪了。” 吕东岩正在防备对方反击,不料对方一个转身,不进反退,反手一抓,刚好比秦虎啸先 一步,将他的儿子秦龙飞抓到手中。 秦龙飞突然看见爹爹向他扑来,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觉虎口一麻,就似给铁钳钳着一 般,动弹不得,青袍客将他举了起来,作了一个旋风急舞,秦龙飞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叫 道:“爹爹!” 秦虎啸的武功端的是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大喝一声,呼的一掌击 去,竟然没有碰着儿子,掌锋疾削青袍客的左腕。 青袍客手腕一翻,与他对了一掌。只觉对方的掌力恍似排山倒海而来,不由得心头一 震:“秦家霹雳掌果然是名不虚传,若是单打独斗,久战下去,只怕我的毒掌伤不了他,毒 质反而会给他们的掌力迫退回来,伤了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青袍客一个扭步回身,已将秦龙飞当在身前,当做一面盾牌,拿来招 架秦虎啸的霹雳掌了。 青袍客冷笑道:“秦虎啸,你不怕伤了你的宝贝儿子,仅管打吧!”秦虎啸听得儿子尖 叫的那一声“爹爹!”如何还能下手? 青袍客道:“你问问你的儿子,他是不是甘心情愿拜我为师的?” 秦龙飞吓得慌忙说道:“爹爹,是孩儿自愿拜他为师的,请爹爹可别和我师父伤了和 气。”秦虎啸气得大骂道:“畜生!畜生”可是儿子在他手中,亦是无可奈何了。 青袍客哈哈一笑,说道:“秦老哥,我为你调教儿子,包保他能成大器。你不多谢我也 还罢了,怎的颠倒骂起我来?嘿,嘿,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吗?” 秦虎啸气得七窍生烟,骂道:“我的儿子我自己会教,用不着你替我操心!哼,你引诱 他学这种邪门功夫,分明是要害他。” 青袍客摇了摇头,说道:“怪不得你没法调教儿子成材,你对我这门功夫懂得多少,就 敢信口雌黄?唉,恕我不客气的说一句,你这简直是井蛙之见!” 吕东岩道:“那有死乞白赖硬要把人家的儿子收作徒弟的道理?以阁下的身手,在江湖 上总也算得是一尊人物,用这等无赖的手段,你自己不觉得可耻么?” 青袍客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多谢你给我脸上贴金,但你这话可是说得不对了,第 一、是秦龙飞甘心情愿拜我为师,他也已经亲口承认了,怎能说是我死乞白赖?第二、我收 他为徒,为的是找一位衣钵传人,纯是一片好心,你们怎能误为恶意?” 吕东岩道:“好,你既然说是好心,那你把他放下来,让他自行选择。” 青袍客又是哈哈一笑,一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几,焉能上你的当?你们有三个人,我 只是一个人,我可信不过你们。对不住,言况于此,少陪了!” 秦虎啸老于世故,不觉起了疑心:“他拿了我的儿子作为人质,本来早就可以一走了 之,他为什么还要说上一大车的话,难道还有什么阴谋?”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青袍客哈哈笑道:“儿子你是夺不回来的,你还是赶快回去照顾 你的家人和老朋友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声音好象就是从他住的那个村子传来,群山回响,久 久不绝。秦虎啸大吃一惊,飞身跳上山头,居高临下,只见火光融融,看那方向,正是村尾 的凌浩的家里。 吕东岩和时一现本来是向那青袍客追去的,见这情形,不觉也呆住了。 秦虎啸道:“这畜生是自做孽,唉,由他去吧!咱们可不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 计!” 吕东岩一想,秦龙飞业已落在那人手中,除非不顾他的性命,否则追上去也没有用,只 好听秦虎啸的话,连忙赶回凌家。 凌家是孤零零一家座落在这山村的村尾的,这条山村总共不过十来家人家,一来是距离 颇远,二来是乡民大都胆小.三更半夜,突然听得爆炸声,吓得谁也不敢出来。 秦虎啸等人回来的时候,大火已是将近熄灭,但凌家亦已烧成一片瓦烁了。只见瓦烁堆 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具烧得半焦的尸体。 三个人都是吓得心头鹿撞,卜通通的乱跳,秦虎啸正要去拨弄尸体,仔细察视,看看有 没有凌浩在内,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找到了侄儿没有?”颓垣断壁的暗角走出一 个人来,可不正是凌浩。 秦虎啸又惊义喜,说道:“凌大哥。你没事就好了,别管那小畜牲。这一堆死尸是—— ” 凌浩说道:“是给我炸死的,你们刚走不久,这班强盗就打了进来。设法子,我只好舍 掉这间老屋了。” 时一现笑道:“凌大哥是家传的制火炮高手,牛刀小试,果是不凡。十几个强盗,换你 这间屋子,这桩生意,利钱倒是十分不错。 原来凌浩这间屋子掘有地牢,平时是拿来储物用的,贼人攻门的时候,他立即把炸药藏 在四边屋角,点燃引线,然后躲进地牢。招到敌人一窝蜂的拥进来时,火药刚好爆炸。 凌浩苦笑道:“痛快是痛快,但却连累秦大哥也不能在此地安居了。”咱们是几十年的 老兄弟,你怎么说这个活,不过我倒是有点奇怪,咱们躲在这山村里,金国的狗官未必知道 咱们是梁山的后人,若然知道早就该来动咱们了。这班强盗不知是什么来历?” 吕东岩道:“听那青袍客的口风,这班强盗料想是冲着小弟而来。”心里则在想道: “不知是我连累了他们还是他们连累了我,唉,我一来到凌家,就接连发生意外,只怕今后 我在浙东原籍也是不能安居的了。” 秦虎啸道:“不管是冲着谁来的,总之此地身不能再住下去了。这也正好,咱们本来要 在明天一早动身去救铁威,留下内子一人看守家门,我也放心不下,不如大家都离开这 里。” 凌浩道:“龙侄究竟怎么样了?你为何一见我的面就骂他?” 秦虎啸道:“别提这小畜牲了!唉,说来痛心,明天上路之后,我慢慢告诉你吧。” 说话之间,秦虎啸的妻子和他一个武馆中的徒弟来到,这弟子年纪较长,颇得他一些真 传,对师门的感情也是最厚,故此一见凌家这里起火,就立即知会师母,一同赶来。 秦夫人道:“龙儿是不是来了这里,怎的不见他呢?” 秦虎啸不愿妻子伤心,说道:“我已叫他先离开这里了。你不必多问,咱们的行藏业已 败露,贼人来了一次,一走会来第二次,你得马上离开这里。” 秦夫人道:“好,我可以口娘家去。”她的娘家是离此三百里外一个更荒僻的山村,那 个武馆弟子自告奋勇护送师母,秦虎啸知他可靠,当下嘱咐几句,夫妻便即匆匆分手。 路上凌浩说道:“吕大哥,你还未大好,不如你先回家,若是我们侥幸救得出铁威,自 当到府上再来拜候。” 他若不说这话,吕东岩倒是颇想自己回家探望妻女的,但如今凌浩说了出来,他却是不 好意思不与他们共同患难了。 当下说道:“凌大哥,你这话太见外了,莫说令郎于我有恩,我这身武功,这次也是全 靠你和秦大哥费尽心力才能得保全,令郎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作局外汉?” 凌浩是个直性子,听了十分感动,说道:“吕大哥,你对铁威这样好,但愿他能平安脱 脸,我一定要他以后好好的报答你。” 时一现笑道:“铁威侄儿做了吕大哥的女婿,那就等于是半个儿子了。这个报答比什么 报答都好。” 凌浩想说的正是这个意思,笑道:“现在言之尚早,且待孩子脱了险再说吧。” 吕东岩暗暗叫声“惭愧”,勉强笑了一笑,敷衍过去。 凌浩旧话重提,跟着对秦虎啸笑道:“秦大哥,我从来未听你说过一次谎话,这次你瞒 骗大嫂,恐怕还是第一次吧。” 秦虎啸苦笑道:“我怎敢把那小畜牲的事情告诉她,没奈何只好骗她一次了。” 凌浩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听了秦虎啸说的遭遇,凌浩惊诧不已,说道:“龙侄误于太过聪明,受了妖人诱骗,胆 这只是他的一时糊涂,并非做了什么恶事,情有可原,秦兄你也不要太过责怪他了。一定要 把他找回来才好。” 秦虎啸道:“三岁小儿定八十,他现在是小糊涂,将来难免大错。说老实话,我对他已 是灰心已极,找得着找不着我都不在乎了。” 原来最令得秦虎啸伤心的不仅是儿子说谎。而是他在那青袍客的威迫之下,竟然服服贴 贴,丝毫不敢抵抗。这性格和轰天雷对比起来,那是大鲜明了。 秦龙飞被青袍客挟在肋下,一路飞跑,只觉风声呼呼,好象腾云驾雾一般,心里又慌又 乱。也不知过了多久,跑了多远,那青袍客方始把他放了下来。 青袍客将他放了下来,和颜悦色地轻轻拍一拍他,说道:“龙飞,吓坏了你吧?你怪不 怪师父?” 秦龙飞道:“弟子怎敢埋怨师尊。” 青袍客道:“我这是为了你的好,你拜师之事已经给你爹爹知道,他一定不准你再练本 门内功的,我若不是把你带出来,岂不糟塌了你这人材?” 秦龙飞道:“师父苦心,弟子明白。”惊魂未定,虽然是顺着青袍客的口气来说,说得 显然甚为勉强。 青袍客哈哈一笑,说道:“好,那么咱们师徒可以谈谈心了,我要你说心里的话,不许 隐瞒。这次我弄得你们父子分离,你总不能不担着一点心事吧?” 秦龙飞道:“我怕爹爹不能原谅我。” 青袍客道:“好,你肯对我说真话,我很高兴。你的难题,我会想法给你解决。” 青袍客默然如有所思,过了约半枝香的时刻,缓缓说道:“你爹爹那里倒是不用担心, 待你功夫练成之后,在江湖上闯出了大名头,而又并无他所料想的祸害发生,他自会明白他 是粑忧,原谅你。我为你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事情。” 秦龙飞听他说得“有理”,想道:“不错,事已如斯,我也唯有练好武功,待得出入头 地再说了。”但听到了青袍客最后的那一句话,心里又不禁有点怔仲不安了,连忙问道: “师父担心的是什么?” 青袍客道:“吕东岩和你爹爹与及凌浩是好朋友,我伤了他,而你却是我的弟子,有了 这层关系,你的爹爹是个重朋友要面子的人,只怕他本来想要原谅的也不敢认你了。” 秦龙飞心里一凉,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青袍客道:“其实我也并非和吕东岩有甚深仇大恨,只不过想试试他的功夫,一时错 手,打伤了他,我也是后悔得很。唉,这个梁子,只怕还得指望你来给我化解。 秦龙飞苦笑道:“我自身也是难以得他原谅,却又如何能为师父化解?” 青袍客忽地笑道:“龙飞,你定了亲没有?” 秦龙飞怔了一怔,说道:“没有。师父,你问这个干吗?” 青袍客道:“乡下的庸脂俗粉,当然是配不上你。好在你爹爹没有给你定亲,不然我也 要为你可惜了。嗯,徒儿!你想不想要一个才貌双全的媳妇儿?” 秦龙飞道:“师父,你老人家不是和我说笑吧?咱们正说着正事——” 青袍客笑道:“我说的可正是正经事呢。你听我说。” “吕东岩有个女儿,名叫玉瑶,今年才十八岁,不但是武功已得了乃父真传,拳脚剑掌 件件皆能;而且还通晓琴棋诗画,样详出色,至于说到相貌,不是我夸赞她,我行走江湖几 十年,还未曾见过象她这样标致的姑娘!”说至此处,青袍客似笑非笑的望着秦龙飞道: “象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你真是点了灯笼也没处找的。你有没有意思?” 秦龙飞想不到他说的是吕东岩的女儿,呆了一呆,连忙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青袍客笑道:“什么使不得?这正是一举两得之事。你若做了吕东岩的女婿,他爱惜你 还来不及,还会说你的坏话吗,那时我沾了你的光,我和他结的梁子当然也是不解自解 了。” 秦龙飞道:“师父,不是这个意思。你不知道,凌铁威,他,他——”青袍客道:“他 怎么样?” 秦龙飞定了定神,恢复了几分清醒,接下去说道:“这位吕姑娘是凌铁威的。” 青袍客道:“他们已经定了亲吗?” 秦龙飞道:“那晚我听得凌伯伯和吕东岩谈起他们的事情,凌伯伯虽然没有明白的说出 为儿子求婚二字,但语气中却是听得出来的。” 青袍客道:“那么说他们就是还未定亲了。” 秦龙飞道:“吕东岩说他女儿年纪还小,凌铁威的伤也还未痊愈,所以‘这件事情’, 他想以后再谈。他所说的‘这件事情’想必是指婚事,不过,既然凌伯伯有意讨吕家的姑娘 做媳妇,我却怎好——” 青袍客打断他的话道:“你看他们二人那晚的谈话,吕东岩是不是有点不大愿意?” 秦龙飞道:“好象是有这么一点。” 青袍客哈哈一笑,说道:“这件事我比你更清楚。不仅吕东岩不愿意,吕东岩的妻子更 不愿意。他嫌凌铁威是个傻小子,配不上她的女儿,即使吕东岩答应,她也是不答应的,所 以你仅可放心,他们这头婚事,决不能成功的!” 秦龙飞压根儿未想过这一件事,但听得青袍客把吕东岩的女儿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却 也不禁有点心动,茫然说道:“这个、这个……” 青袍客笑道:“什么这个那个?你不是不忿凌铁威压在你的头上吗?你讨了吕玉瑶,正 是可以气气他呢!何况他们又未定亲,也不能说是你横刀夺爱!怎么,你为何不说话呀?是 不是还有什么顾虑?” 秦龙飞呐呐说道:“可是凌铁威,他,他正在吕东岩家里养病,我,我怎能伸一双脚进 去?”原来他因为未见到时一现,是以尚未知道轰天雷业已离开吕家的事情。心想:“这傻 小子我虽是气他不过,但他毕竟是我的师兄,这样做未免是大难为情了。” 青袍客哈哈一笑,说道:“徒儿,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凌铁威早已不在吕家 了。” 秦龙飞怔了一怔,问道:“吕东岩说他的伤还未好的。直至今天,也还未见池回家。那 他在那儿?” 青袍客笑道:“你此去吕家,正可以向她母女报讯。”秦龙飞道:“报什么讯?”青袍 客道:“凌铁威在路上给一个妖女勾引,如今已是和那个妖女跑去蒙古了。” 秦龙飞吃了一惊,道:“为什么跑去蒙古?” 青袍客道:“这妖女的外号叫云中燕,扮作汉人,在中原活动。真正的身份却是蒙古的 公主。” 秦龙飞大力惊诧,说道:“有这等离奇的事?师父你是怎么知道的?当真可靠么?” 青袍客道:“你不必管我怎么知道,也不必管它是真是假。但这个消息,也决不是捕风 捉影之谈。吕家母女,初时或许不信,终必是要信的。” 秦龙飞如坠五里雾中,问道:“为什么?” 青袍客道:“云中燕和几个蒙古武士,住在一个名叫羊角峒的地方,那地方有个土豪名 叫娄人俊,吕东岩的妻子也是知道此人的。” 秦龙飞道:“这又怎样?” 青袍客道:“羊角峒距离吕家不过三日路程,你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吕东岩的婆娘自 必会去打听。她一打听,不就证明了你说的是真话吗?” 秦龙飞道:“她去打听,见着了凌铁威,凌铁威不会对她说真活吗?” 青袍客笑道:“她到羊角峒打听之时,凌铁威早已和云中燕在前往和林的路上了。她知 道的只是他们二人曾经在娄家双宿双栖的消息。而且我还可以预料得到,她不会亲自去的, 一定是派她的侄儿替她打听。她这个侄儿比你还要恨那傻小子,回来非加油添酱向姑母说凌 铁威的坏话不可!” 秦龙飞问道:“为什么他要这样?” 青袍客笑道:“因为她这个侄儿也是对表妹单思。不过你可以放心,他不是你的对手。 好啦,你听我的话,包你没错。你这就去吧。我在暗中也会帮忙你的。” 秦龙飞听了他的唆摆,果然糊里糊涂的便去浙东吕家。 自从轰天雷去了之后,吕玉瑶每天里都闷闷不乐,为了此事,和母亲也不知生了多少次 气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吕玉瑶日盼夜盼,盼望爹爹回来,给她带来轰天雷的消息。她爹爹 说过是去探望轰天雷的父亲的,轰天雷回到家中,如果她的父亲未走,两人就可以见上面 了。 不料日盼夜盼,不知不觉,过了一月有多,她的爹爹也还未见回家。 在这段时间里,丘大成乘机大献殷勤,吕玉瑶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有时连敷衍一下的 应酬也不愿意假装,这倒不是她有意疏远表哥,而是实在没有心情陪他去玩。 一天丘大成从外面回来,她们母女正在一起说话,吕夫人见了侄儿,说道:“大成,我 正要问你,你和玉瑶是不是许久未练过武功了?” 丘大成笑道:“让我算算看,这个月来,表妹和我总共不过练过两次,最近这次,还是 半个月前的事情。” 吕夫人皱起眉头说到:“玉瑶,不是我说你。打从凌铁威走了之后,你总是没精打采 的,和我似乎也没什么话说了。这不打紧,连武功你也不练啦。你爹爹回来考你,只怕连我 也要怪在里头。” 吕玉瑶道:“我和表哥练武也练不出什么名堂,爹爹回来,我让他怪责好了。这是我自 作自受,不关你和表哥的事。” 她那句“和表哥练武,也练不出什么名堂”的话,丘大成听进耳朵,心里当然是极不舒 服。 想道:“你这分明是说我的武功比不上那‘傻小子’。”不过脸上还是笑嘻嘻的,说 道:“可惜武功好的人已经走了。” 吕夫人忍不住说道:“大成,你瞧,你的表妹现在埋怨我不该让凌铁威走,又不是我迫 他走的,你说他怪得可有理么?” 丘大成忽地笑道:“表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不用为你的凌大哥担心了。” 吕玉瑶道:“他带着病回家,我怎能不为他担一点心。表哥,你却来取笑我。好吧,你 得到他的什么消息,告诉我吧?” 丘大成笑道:“你一听到他的消息,就这样着急,又还何必遮瞒,不过,我也不取笑你 的,我也同样的关心他呢!” 吕玉瑶嗔道:“别说废话,到底是什么消息,快说吧。” 丘大成慢条斯理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你的凌大哥并没回家,他现在在羊角峒,离 咱们这儿,不过是三天路程。”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五回 心怀邪念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五回 心怀邪念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不会吧。他是要赶回家的,他在羊角峒又无亲无故,跑到那 里干什么?” 丘大成笑道:“无亲无故,但却有一位好朋友。” 吕夫人间道:“他住在羊角峒什么人家?” 丘大成道:“住在娄人俊的家里。” 吕玉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道:“什么,住在姓娄的家里?这越发教人不能相信 了。”原来娄人俊是个金盆洗手的江湖大盗,吕家虽然与他没有来往,吕王瑶也是知道他的 名字的。 吕夫人淡淡说道:“世事往往有出人意外的,你表哥说得这样确凿,这个消息想必不是 空穴来风。” 吕玉瑶惊疑不定,说道:“表哥,你这消息是从那几打听来的?你说的那个凌铁威的好 朋友又是何人?” 丘大成似笑非笑的看了表妹一眼,说道:“他这个好朋友是个女的,姓甚名谁,我不知 道,只知道她的外号叫“云中燕。” 吕夫人“啊呀”一声,说道:“云中燕这名字我倒曾听得她爹爹提过,听说是最近这两 年才在江湖上出现的女飞贼。长得十分美貌,武功又好,可就是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吕玉瑶大为着急,说道:“表哥,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丘大成缓缓说道:“你还记得咱们村里的小程子吗?他在娄人俊的家里做长工,昨天回 家,我刚才碰上他,他说曾亲眼看见凌铁威和那个女子在娄家同出同入。” 吕夫人道:“小程子向来老实,从不说谎。你爹爹做大寿那天,他也曾在咱们家里帮 忙,认得凌铁威,看来不会是说假话。” 丘大成说道:“表妹,你若不信,可以叫小程子来问。” 吕夫人道:“就叫老王去把小程子找来吧。让瑶儿知道详情也好。”老王是吕家的老仆 人。 老王去了不久,便听得有敲门声。吕夫人诧道:“小程子住在村头,怎的这样快老王就 会回来?” 丘大成道:“听门外的脚步声,来的似乎只是一个人,难道老王没找着小程子?” 活犹未了,只见看门的仆人已经带领一个少年进来。说道:“禀主母,这位秦相公是凌 相公的朋友,从山东来的。”原来这个仆人在吕家数十年,是看着吕玉瑶长大的,他知道小 姐的心事,是以一听秦龙飞说得确实有据,就把他带了进来,不先通报了。 秦龙飞恭恭敬敬的拜见吕夫人,说道:“小侄冒昧前来,请伯母恕罪。” 吕玉瑶早就知道秦龙飞是凌铁威最好的朋友,见他来到,喜出望外,连忙说道:“铁威 常常说起你的,他是令尊的大弟子,对不对?” 秦龙飞道:“不错,他是我的师兄。” 吕玉瑶道:“你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家里没有?” 吕夫人听说他是凌铁威的好朋友,本来是有点不大高兴的,但见他彬彬有礼;渐渐也有 几分喜欢他了。当下笑道:“玉儿,你应该先问你的爹爹。” 吕玉瑶翟然一省,说道:“对,秦大哥,我的爹爹不知道已经到了凌伯伯家里没有?他 是前两个月出门的。你们两家住在一个村子,想必你会知道?” 秦龙飞看了吕玉瑶一眼,心里想道:“师父果然没有骗我,这位吕姑娘端的是美若天 仙。好,待我想个法子和她亲近。”想好之后,说道:“我正是奉了家父之命,来报令尊的 消息。令尊不幸受了点伤,如今正在凌伯伯家养病。” 吕氏母女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什么人打伤他的?” 秦龙飞道:“是一个不知名的怪客。”他当然不敢吐露真情,只是把吕东岩那晚的遭遇 转述给她们知道。吕夫人也是个武学行家,一听就知道他说的乃是真话。 吕夫人舒了口气,说道:“多谢令尊帮他运功疗伤,如今他的伤好多了吧?” 秦龙飞道:“好了许多了,不过恐怕还得静养一两月。是以家父叫我先来报个消息,请 伯母派个人和我一道回去接他回来,因为家父和凌伯值不便在江湖行走,小侄本领不济,孤 身一人,恐怕负不起护送的责任,” 其实吕东岩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自己可以回来的了。秦龙飞故意把他的病情说得沉重 一些,需人护送,那就是有机会亲近吕玉瑶了。陇的想法是吕夫人需要在家中主持,要派人 去当然是派女儿的了。 吕夫人果然说道:“瑶儿,你和表哥明天跟秦世兄一道去接你的爹爹。” 秦尤飞大夫所望,不过也还不足上全失望,心里思量:“师父说这姓丘的小子武功和机 智都是远不及我,但得吕姑娘与我同行,我又何须怕这小了从中作梗?” 吕玉瑶迫:“怎的没有听你提起铁威,他还没有回到家吗?” 秦龙飞作出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说道:“凌世兄出了一桩事情,我也是意想不到的, 这个,这个——” 吕夫人道:“我把铁威当成侄子一股,你说给我听,料也无妨。不过,若是令尊和你的 凌伯伯不许你悦,那也就算了。” 秦龙飞叹了口气,说道:“我来的时候,凌伯伯也曾这样交待过我。他说家丑本来不宜 外扬,但吕伯母不是外人,若瞒着她,那就更加不好了。” 吕玉瑶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家丑?” 秦龙飞道:“凌师兄惑于女色,据知他已是和一个名叫云中燕的妖女勾搭上了。” 吕玉瑶道:“当真有这等事?丘大成冷笑道:“表妹,这你可相信了吧?” 秦龙飞见他们并不如何惊诧,说道:“啊,原来你们早已知道这个消息。那云中燕是什 么人,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了。” 丘大成道:“我只知道凌铁威和那个妖女是在羊角峒娄家,那妖女的身份来历,可是尚 未知道。” 秦龙飞又是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个外号云中燕的妖女,是蒙古鞑子的公主!” 此言一出,可不由得吕玉瑶大吃一惊了,失声叫道:“什么,凌大哥会勾搭上一个蒙古 公主?”。秦龙飞叹道:“不是这佯,凌伯伯也不会认为是家丑了。” 吕玉瑶摇了摇头,说道:“这样的事,我决不相信。” 吕夫人淡淡说道:“知子莫若父,凌铁威的父亲都相信了,你怎能还护着他?”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这消息是怎么得来的?” 秦龙飞道:“我有一位世叔,他就是名闻天下的神偷时一现,这消息是他带来的。他曾 经到羊角峒偷偷探过,亲眼看见凌世兄与那妖女同在一起。”顿了一顿,作出十分惋惜的样 子说道:“我也但愿这消息不是真的。唉,但时叔叔对我爹爹和凌伯伯是决不会说谎的,却 叫我不知是相信的好还是不相信的好。不过好在听说羊角峒离这里也不很远,你门可以再派 人去打听。” 刚说到这里,那个吕家的老仆已在村头找着了小程子一同回来了。 吕夫人道:“不用叫人再去打听,这个小程于是在娄家作长工的,咱们再问问他的详 情。” 小程子进了客厅,十分惶恐的向吕夫人行了一礼,说道:“夫人叫我来问那位凌相公的 驭吗?我能够说的都已和丘少爷说了。明天我还得赶回娄家,求夫人体谅我。” 吕夫人道:“哦,你是怕娄人俊知道你泄漏了秘密?” 小程子道:“我虽没有见过他亲手杀人,但听同伴说,这个主人可真是杀人不眨眼的, 他那凶霸霸的样子,小的也是当真见了就害怕。” 吕夫人道:“小程子,你愿意在娄家打一辈子长工吗?” 小程子道:“谁愿意打一辈子长工,只是家道贫寒,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吕夫人道:“好,你待一会。”卧穷打个转,拿出一大包银子,说道:“这里是一百两 纹银子,够你做小本生意了吧?” 小程子吃了一惊,说道:“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小人无功可是不敢受禄。” 吕夫人道:“你拿了这包银子,远走高飞,到别州县去做生意,娄人俊走了一个长工, 谅也不会去追辑你,你可以放心把凌相公在娄家的详情告诉我吧?……” 丘大成道:“对啦,你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确一个妹妹,你和妹妹远走高飞,亦是 无牵无挂。” 小程子道:“夫人对我如此体贴,我就算有什么不测之祸,也要说了,夫人可休怪我多 嘴,那位凌相公可能不是好人。” 吕玉瑶柳眉紧蹩,说道:“你怎么知道?”除了那个女子,吕夫人道:“小程子,你无 须顾忌,尽管说吧。” 小程子道:“那天他和一个女子,一同来到娄家,还有四个武士。夫人,你猜,那四个 武士是什么人?” 吕夫人道:“我怎么知道、你说吧。” 小程子道:“我起先也不知道他们是人什么身份的,后来听他们说话,叽哩咕咯的,我 一句都听不懂,听同伴说,才知道他们是蒙古人。” 吕玉瑶大大吃惊,心里想道:“这姓秦的说云中燕是蒙古公主,只怕是真的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母亲己在问道:“那么那女子又是什么人?是不是也是蒙古人?” 小程子道:“那女子和我们说的是汉话,和那几个武士说的则是蒙古话。他们对她都是 十分恭敬,还有一桩事情,在那女子和蒙古武士未菱!娄家之前,已经来了一个番憎,听说 是蒙古的什么国师。那个国师对蒙古武士是呼呼喝喝的,但是对那女子,却也很有礼貌。” 丘大成道:“秦大哥,你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了。云中燕有武士护驾,国师对她也要恭 恭敬敬,那还不是公主的身份么?”说话之际,冷眼看表妹,只见吕玉瑶低下头来,好象在 思索什么,丘大成心里想道:“她心里一定难过极了,我也不好取笑她啦。”他那里知道吕 玉瑶虽然相信小程子说的不是谎话,却无论如何,仍然不相信轰天雷会跟一个蒙古公主勾 搭。 吕夫人道:“凌相公和那篆古女子,在娄家又是怎样情景?你见到的或是听来的请都和 我说吧。” 小品和子道:“我是一长工,无事可不能踏呷堂,不过从小韩的口中,却听到了一 些。” 吕夫人道:“那小韩是什么人?” 小程子道:“是娄家花王老张的徒弟,帮老张料理花木的。” 吕玉瑶道:“一个小花匠也能进入内堂吗?” 小程子道:“小韩和娄人俊姿娘的贴身丫头小翠是老相好。” 吕夫人道:“哦,那是小翠告诉小韩,小韩告诉你的了,她怎么说?” 小程子道:“她说那位姑娘常常一个人到凌相公的房间里去,有一天晚上,差不多三更 时分了,她奉主母之命,到厨房去取参汤,经过客房外间的院子,曾亲眼看见那位姑娘队凌 相公屋里出来。” 吕玉瑶一阵心酸,暗自想道:“辗转想传,未必是真。”想是这样想,但却不能不相信 了几分,“铁威难道真是给那妖女的美色所迷了、唉,俗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也难保 他一定不会行差踏错。” 吕夫人道:“你还知道什么?”小程子道:“没有了。”吕夫人道:“好,那你拿了银 子,赶快回家,带你妹妹连夜走吧。” 小程子走了之后,吕夫人安慰女儿道:“凌铁威做出这样的大错之事,你也不值得为他 伤心了。接你爹爹要紧,你早点歇息,准备明早动身吧。” 吕玉瑶道:“是。不过关于铁威的事,他毕竟是我们吕家的恩人。” 吕夫人道:“那你要我怎样,要我们把他拉回来吗?莫说我不能抛头露面,即使我真的 跑去拉他,他和那妖女打得火热,也是决计不肯回头。” 丘大成道:“小程子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再去羊角峒打听,也是打听不出什么来了,表 妹,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吕玉瑶嗔道:“表哥,你胡说什么,我只是为了想弄个水落石出,你当我只是为了私情 么。表哥,你可别忘了,凌铁戒也曾救过你的性命呢。” 丘大成满脸通红,想要反唇相讥,可又不敢,心里想道:“凌铁威这小子决不能再回吕 家,表妹迟早是我的人,她现在正在气头,我又何必与她斗口。”当下苦笑道:“表妹,我 只是为了你好。话说的失当,你莫见怪。嗯,凌铁威自己做错了事,咱们要想帮他,也是没 有办法呀。” 吕夫人道:“好了,好了,别提凌铁威的事了,玉瑶,你跟我回房,大成,你给秦世兄 安排客房,大家早点歇宿。” 丘大成心里想道:“姓秦这小子虽是凌铁威的师弟,却似不值他的师兄所为。” 因为秦龙飞给他带来了不利于凌铁威的消息,是以丘大成对他倒是颇有好感。当下殷勤 招待,陪他吃过晚饭,又亲自给他收拾客房,说道:“秦兄早些安歇,咱们明早见吧。”安 顿了秦龙飞,便进内堂又见姑母,探听消息。 吕夫人道:“你的表妹总算给我劝的回心转意,不再想那浑小子了。如今她已回房睡 了,别去吵她。你也放心回去睡觉吧。” 且说秦龙飞孤眠客舍,心事如麻,翻来覆去:待到三更时分,还未阖眼。忽听得窗洛上 有人轻轻弹了两下,秦龙飞吃了一惊,跳起身来,喝道:“是谁?”外面一女子的声音说 道:“秦大哥,别声张,是我,玉瑶!” 秦龙飞又惊又喜,连忙穿好衣裳,打开房子,把吕玉瑶请进来,说道:“吕姑娘,深夜 前来,不知有何事指教?”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是自小和铁威在一起的,你相信他竟然会贪恋女色,投顺蒙古 鞑子么?” 秦龙飞道:“这个、这个——”心想:“我要博取她的欢心,可不能大过露骨的在她们 面前说凌铁威的坏话。檐前滴水,日人见功,我只能慢慢的改变她,令她的芳心移向我的身 上。”一时尚未想好说辞。吕王瑶急道:“秦大哥,你可要对我说真心话。” 秦龙飞道:“吕姑娘,你这样相信我!我怎敢不和你说心里的话。凌大哥的脾气我是深 知的,依他的脾气而论,应该不会,不过,他这个人很重感情,不知那妖女用了什么狐媚手 段,笼络了他,唉,一说到情感二字,事情可就难说了。” 吕玉瑶道:“这样说你是还不敢断定,尚有怀疑?”秦龙飞知她是向好的方面着想,由 于不敢说的太过,只好点头应道:“不错,但愿时一现和小程子的所闻不是完全确实,或者 是内里另有原由。” 吕玉瑶道:“好,那么秦大哥,我求你一件事情。” 秦龙飞怔了一怔,道:“什么事情?只要我做的到的——”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和我到羊角峒去,咱们亲自去探明真相。”秦龙飞吃了一惊 道:“小程子不是说有一个什么蒙古的国师也在那里吗?娄人俊武功不弱,另外还有许多蒙 古武士 吕玉瑶眉头一皱,说道:“凌铁威是我家的恩人,我就是送了性命,也得探明真相。你 是他的师弟,难到就不能为他冒险么?” 秦龙飞翟然一省,心道:“不错,要博取她的欢心,不能让她看出我和铁威没有手足之 义。”好在他是个善于辞令的人,面皮一点不红,接下说道:“我与铁威一同长大,一同习 艺,情逾手足,救得了他,我又何惜性命?我刚才这样说,只是不想连累姑娘吧了。” 吕玉瑶道:“好,既然咱们是同样的心意,那就走吧。” 秦龙飞道:“不知此事姑娘可曾禀告令堂?” 吕玉瑶道:“我是瞒着她的。给她知道,她就不会让我去了。” 秦龙飞道:“这个不大好吧?” 吕玉瑶不仅又是柳眉微蹙,说道:“你这人怎的如此婆婆妈妈?咱们先去羊角峒,再去 你的家乡接我爹爹,万一咱们失陷在羊角峒,有表哥接我爹爹,也足够了。” 秦龙飞道:“不是我罗唆,还有一层,不可不虑。” 吕玉瑶道:“你还有什么顾虑?” 秦龙飞道:“他们在羊角峒娄家还有多久,说不定凌铁威和那妖女已经离开,回转蒙古 了。” 吕玉瑶毅然说道:“总得去一趟亲眼看看,纵虽见不着他,也得心安。” 秦龙飞暗自思量:“往羊角峒我可以与她单独相处,倒是比起和丘大成三人同行,更要 方便得多。听师父的说法,铁威和云中燕多半是离开娄家了。只要到羊角峒一打听,打听确 实,我就和她回去,这个险倒也不妨一冒。”心意已决,于是说道:“好,我也但愿求得个 水落石出,咱们这就走吧?” 秦龙飞以为凌铁威和云中燕回转蒙古,却不知他们还在娄家。 原来龙象法王本来是要和云中燕回转蒙古的,却给云中燕用缓兵之计拖隹了。 云中燕把时一现偷了兵法的事情告诉龙象法王,说道:“国师,四叔(拖雷)和大汗要 的这本兵法,咱们虽然得了一个凌铁威,只怕也是得不偿失,回去仍然难以交差吧?” 龙象法王道:“我早已听说时一现是天下第一神偷,他行踪无定,咱门怎么找他?” 云中燕笑道:“国师,你是绝顶聪明的入,怎的忘记了咱们手上有饵,还怕鱼儿不会上 钩?” 龙象法王道:“你是说凌铁威这小子?” 云中燕道:“不错,凌铁威就是咱们的饵呀,时一现武功不济,凌铁威的师父和父亲却 怎能不来救她儿子,当然是要和时一现一道来的了。” 龙象法王冷冷一笑,说道:“对,放长线钓大鱼。你这法子纵然未必引得时一现自投罗 网,也总有个希望。捉不庄时一现,捉注凌铁威的父、师也好。不过凌铁威这小子,我却不 知怎样对讨他才好,这小子是软硬全都不吃。” 云中燕道:“我已经知道他的脾气,他是十分倔强的人,硬工夫只怕是决不能使池屈服 的。还是用水磨功夫慢慢将他软化吧。” 龙象法王道:“好,那么我把这小子也交给你了。我们先做坏人,让你去做好人,说不 定可以成功。” 第二日龙象法王叫乌蒙把凌铁威痛打一顿,打得他遍体鳞伤,晚上却叫云中燕拿金创药 给他敷治。这就是娄家的丫环小翠这晚看见云中燕从凌铁威房间出来的原因了。 龙象法王是要她劝使凌铁威回心转意,云中燕正好藉这机会,和他商量如何脱困,想来 想去,却是苦无良策。 这天晚上,云中燕又到轰天雷的房间里来,轰天雷的伤差不多已经好了,云中燕给他揭 去焦枯了的外皮,洗净伤口,换上金创药,伤口的臭味颇是难闻,云中燕素来好洁,不觉皱 了眉头,轰天雷大为过意不去,说道:“让我自己来吧。” 云中燕笑道:“面前的伤口你可以自己敷,背上的伤可是非得我帮忙不行。不必客气 了,就快了事啦。” 轰天雷道:“唉,你是金枝玉叶的身份,却劳你服侍我,却叫我怎样才能报答你。” 云中燕抿嘴一笑,说道:“你还提什么金枝玉叶,你不是正为我这个身份曾经要杀我的 吗?但求你以后少叫我两声妖女,那就好了。” 轰天雷暗叫一声“惭愧”,说道:“这都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人,你若是还记在心 上,可真叫我无容身之地了。” 云中燕笑道:“我是和你说笑的,你怎么认真起来了?” 轰天雷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黑旋风眼力比我高明,可惜我见不着他,见着他我一 定向他认错。” 云中燕道:“好端端的怎的提起黑旋风来了,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要向他认错?” 轰天雷道:“就在我和他相识那天,我们两人一见如故,可是对你的看法,我们却是大 大不同了,那时你刚刚拿走那部兵法,他对你还是十分相信。我却在他面前将你臭骂,还自 作聪明,劝他不要上你的当。”实当时黑旋风对云中燕也是有点疑心的,轰天雷这“十分相 信”四字,是带了几分夸大之辞。 云中燕心里甜丝丝的,说道:“黑旋风当真这样相信我么?”轰天雷道:“我几时说过 谎话。可惜我被团在这儿,不能出去。要是给我见着他,那就好了。我会把亲身经历的事情 说给他知道,让他更清楚你的为人,那么他最后一点的顾虑也可以消除啦。” 云中燕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很想见他,可惜我是身不由己,只怕今生也是难以再见 他了。”原来龙象法王带来了拖雷的命令,这件事情办妥之后,就要云中燕回去的。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窗户似乎是有人轻轻敲了一下,云中燕大吃一惊,喝道:“是 谁?”外面人察声笑道:“是你想见的人!” 云中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轰天雷已经跳了起来,叫道:“黑旋风, 是你当真来了?” 轰天雷伤还未愈,喜极忘形,跳将起来,双腿一阵疼痛,“卜通”又倒下去。黑旋风等 不及云中燕开门,一拳打破窗门,就钻进来。 云中燕惊魂稍定,连忙说道:“黑旋风,你怎能这样大胆,快走,快走!” 黑旋风笑道:“咱们一起走。”云中燕道:“不行,不行!你不知道龙象法王十分厉 害,你背着一个人,是决不能逃出去的。你赶快走,莫给他们发现,以后我还有机会,可以 帮助凌大哥脱险。” 黑旋风道:“逃不出去,也得试试。”轰天雷道:“黑旋风,听云姑娘的话!我走不 动,我也不会让你带走!”他盘膝一坐,使出执拗的性子,不让黑旋风背他。 就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喝道:“有贼人,快来捉贼!” 是乌蒙的声音。 云中燕道:“糟糕,来不及了!”心念一动,连忙拨剑出鞘,涮的向黑旋风刺去,低声 说道:“快拿住我!”大叫道:“乌蒙快来,贼人在这儿!” 这一剑使得灵巧非常,把黑旋风的衣裳穿了几个洞,造成经过搏斗的迹象,却半。点也 没伤着他。 黑旋风是个聪明人,呆了一呆,登时恍然大悟,立即把云中燕抓着,疾冲出去。乌蒙与 卓合图刚刚赶到,看见云中燕业已落在黑旋风手中,都是大吃一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黑旋风冷笑道:“你们捉了我的朋友,没奈何,我也只好把你们公主捉去作抵偿了。” 乌蒙叫道:“快快粑公主放下,有话好说。” 黑旋风道:“要我放她,那也容易,你们把我的朋友先放了!” 乌蒙手足无措,说道:“此事我可不能作主。”黑旋风道:“好,你既然不能作主,我 只好走了。” 忽听得有人冷冷说道:“你要走,走得这样容易?”乌蒙大喜道:“师父,你来的正 好。”云中燕叫道:“国师救我!” 黑旋风知道来的是蒙古国师龙象法王,当下打了个哈哈,说道:“我不但要走,还得劳 烦你大国师给我们准备马匹,送我们至十里关外,那时我才和你们换人。” 龙象法王道:“哦,原来你是要我们的公主交换轰天雷这傻小子,你这算盘倒是打得如 意呀!” 黑旋风淡淡说道:“这生意算来还是我们吃了大亏呢。成不成交,随便你吧!” 龙象法王道:“好,我倒是很愿意做成这桩买卖,但成不成交,可就得看你的本领 了。” 说至“本领”二字,突然把手一扬,黑旋风起初以为他是想发暗器,叫道:“好呀,你 敢伤了你们公主。”不料却并非暗器,而是一股劈空掌力,这股掌力当真是妙到毫颠,就象 一把无形利刃突然从云中燕与黑旋风之间削下,掌力并没波及云中燕,却令得黑旋风虎口如 麻,不由得把手一松,就把云中燕放下来了。 云中燕大惊之下,人急智主,暗运内力。自己伤残自己,“哇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龙 象法王一掌劈出,正要去捉拿黑旋风,见此情形,不由得也吓慌了;救人要紧,只好先把云 中燕扶了起来,赶忙以手掌按着她的后心,助她疗伤。 乌蒙卓合图双双抢上,黑旋风疾拍两掌,掌法飘忽之极,卓合图左肩着了一掌,使出看 家本领摔跤绝技,一个沉肩弯腰,扭着黑旋风,正要用力摔他,忽地气力使不出来,黑旋风 腾的飞起一脚,就把他踢翻了。原来黑旋风打他那一掌是用的分筋错骨的手法的,这正是以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卓治图的摔跤功夫,本来也是含有分筋错骨的手法的,却没有他的 精妙。 乌蒙与黑旋风交了一掌,双方各退三步,但黑旋风的轻功可比池高明得多,一个转身, 立即逾墙而去。乌蒙追之不及。 乌蒙满面羞惭,回来报道:“弟子无能,给这贼小子走了。” 龙象法王缓缓说道:“轰天雷这小子可能还在咱们手中,咱们吃的亏并不算大。” 乌蒙道:“公主的伤怎么样?”龙象法王道:“不妨事的。不过公主,你这伤却是有点 奇怪哪!” 云中燕佯作不解,说道:“国师,我受的是什么伤,怎的奇怪?” 龙象法王道:“我的龙象功,自信刚才乃是用得恰到好处的,决不会误伤了你,若说是 那厮下手,恐怕他也来不及吧!” 云中燕道:“我怎么会受伤的?” 龙象法王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莫明其妙。公主,你怎么受的防,你自己应该明白 吧?你把刚才的感觉说出来给我听。” 云中燕道:“在你发出劈空掌之际,我陡地觉得背心剧痛,就给他摔下地了。国师,纵 使是你误伤了我,我也决不会怪你。不过,依刚才的情形而论。大概还是黑旋风下的毒手。 国师,或许是你料敌过轻,黑旋风的本领其实是在你估计之上。” 乌蒙说道:“师父,黑旋风这厮的本领是非同小可,听说他曾在梁山虎头岩上连败金国 派去的十几名高手。”他因为自己败给黑旋风,不免要把黑旋风的本领夸大了。 龙象法王暗自想道:“黑旋风的本领如何,我心中有数。不过,我若然坚持说是黑旋风 伤不了公主,我岂不是就要担负误伤公主的罪名?”要知他虽然隐隐起了疑心,想到云中燕 很可能是自己伤害自己,但此话说出来难以令人入信,只好暂且把怀疑藏在心里。 且说黑旋风逃出了娄家庄,心中懊恼不已,想道:“想不到这蒙古国师的武功竟然如此 厉害,这次可真是打草惊蛇了。好在云中燕机警,但愿不要连累了她。他料想经过这晚的 事,再人娄家必然难上十倍。想来想去,只好先去向轰天雷的师父报讯。他却不知轰天雷的 师父此时已在途中。正在他怅惆前行、将要走出林子之际,忽听到松林深处,有两个人说 话:一个说道:“那雌儿是吕东岩的女儿?你是认识她的吗?没有看错?”另一个道:“吕 东岩的六十大寿那天,我也是在场的客人之一,见过她的女儿的,怎会看错?” 他那伙伴笑道:“这么说,吕东岩的女儿大概是真的和轰天雷有上一手了。否则也不会 跑到羊角峒来啦。” 另一个人道:“是呀,所以我才赶回报讯的。麻三哥。庄主叫你如何对付这个雌儿?” 那被唤作“麻三哥”的人说道:“庄主说,吕东岩和咱们是近邻,犯不着大过为难她。 叫咱们不必抖出娄家庄的字号,将她吓走就是啦。但和她同行的那个小子却不知是什么人, 叫你查清楚他的身份来历再下手。” 那汉子道:“那小子长得很俊,说话是外路口音。吕东岩的女儿叫他作秦大哥,却不知 是吕家的那门亲戚?” “麻三哥”道:“吕东岩的亲戚我多半知道:“可没有一个性秦的。奇怪,这妞儿是应 该和她表哥丘大成一同来的,怎的却换了一个姓秦的呢?” 那汉子道:“是呀。听说吕东岩的婆娘早已把女儿许配给丘大成,怎的却放心女儿跟另 一个男人?” “麻三哥”道:“姐儿爱俏,或许是那姐儿瞒着她的母亲也说不定。不过,咱们也用不 着管这许多了。” 那汉子笑道:“话可不能这样说,倘若是丘大成来的活,咱们就不能和他动粗了。” “麻三哥”道:“为什么。丘大成这小子又有什么了不起?” 那汉子道:“这秘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丘大成这小子固然不是什么奢拦人物,但他 与我们可是道上同源。” “麻三哥”好奇心起,说道:“他几时成了咱们的自己人啦?” 那汉子道:“严格的说,还不能算是自己人。不过这小子的新靠山和咱们的娄庄主却是 颇有关系,因此也就算得是道上同源了。” 麻三见他言辞闪烁,料想他是有所避忌,也就不便再下问去,说道:“来的既然不是丘 大成这小子,咱们也用不着多作脑筋了。姓秦这小子摸不着来历,先别杀池,捉他回去让庄 主处置,总不会错。” 那汉子道:“对,就这么办。咱们到前面路口等那小子自投罗网吧。” 黑旋风轻功超卓,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听了这番说话,已是知道一个梗概,心里想 道:“原来这两个家伙是娄人俊派出来的,那位吕姑娘为了轰天雷而来,此事我可不能不 管。但吕东岩是武学名家,他的女儿本领想也不错。我且在旁偷看,他们奢是对付不了,我 再出手不迟。” 秦龙飞和吕王瑶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到了羊角峒。秦龙飞道:“吕姑娘,羊角闭有没有 人认识你?”吕王瑶道:“我没来过,不过羊角峒的人认识我的爹爹的可不少,或者也有见 过我的人。” 秦龙飞道:“这么说,咱们一露面,只怕就有人向娄人俊通风报信了。咱们不如不要踏 进市镇,在这树林里去躲起来,到了晚上再去探听好不好?”吕玉瑶笑道:“你害怕是不 是?”秦龙飞道:“不是胆小,这是小心。”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喝道:“哼!你门要躲也躲不了啦!” 秦龙飞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 麻三哥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是刚出道的雏儿吗?我们在这里‘剪径’(江湖术语,抢 劫之意),难道你以为我是要和你攀亲道故么?” 吕玉瑶毫没江湖阅历,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心里想道:“若然当真是两个剪径的小 贼,倒不值得伤了他们性命。”于是说道:“贼大哥,我们可是没有什么钱的。” 另一个汉子侧目斜睨,笑道:“没油水也不打紧,小姑娘,你长得这么标致,正好送给 我们的大哥做山寨夫人。这小子一身光鲜,绑了他的票,大概总也可以捞到几文。” 秦龙飞大怒道:“放你的屁!”他听说是剪径的小贼,心想两个小贼能有多大本领,因 此有意在吕玉瑶面前逞逞威风,呼的一掌便向那汉子打去。 不料这汉子身手竟然大是不凡,侧身一闪,秦龙飞未打着他,他已是唉地取出一对判官 笔来,笔尖指到了秦龙飞的穴道。 吕玉瑶亦是心头怒起,喝道:“你门口出污言,这是你们自己找死!”涮的一剑,荡开 那汉子的双笔。 麻三笑道:“这小姑娘倒有两下子。一个猿猴探爪,五指如钩,向吕玉瑶抓下。吕玉瑶 识得是极为厉害的分筋错骨法,大吃一惊,喝道:“你们是娄家庄的人不是?”麻三笑道: “姑娘,你猜措了,不过娄家名扬四方,他们家的事我倒知道一些,姑娘,你这样问,大概 是要到娄家庄去的吧?那我劝你还是不去的好,与其送给蒙古人受用,不如跟了我去做山寨 夫人。”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把吕玉瑶迫得连连后退,气得她七窍生烟。 吕玉瑶自顾不暇,自是不能照顾秦龙飞了。那汉子的判官笔俨如两条银蛇,在他的身前 身后身左身右穿来插去,这情景比吕玉瑶更险得多。 黑旋风旷暗地想道:“吕姑娘还可以应付一会,这姓秦的只怕是过不了十招,奇怪。他 的掌法倒象是霹雳掌,怎的如此不济?” 正要出手,忽听得那汉子大吼一声,突然就象一根木头似的“卡通”倒了下地。这个突 如其来的变化,大出黑旋风意料之外。 原来秦龙飞起初用家传的武功应敌,频频退险,不知不觉就用上了青袍客所授的内功心 法,真气散于四肢,轻飘飘的一掌打出,那汉子只知道他己是力竭筋疲,不以为意,这就给 他一掌打着,登时气绝。 秦龙飞一击成功,大喜如狂,叫道:“吕姑娘,别慌,我来帮你打发这厮!” 麻三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个子分明不是老葛的对手,怎的者葛却突然给他打死 了?”说时迟,那时快,秦龙飞已是如飞来到,麻三喝道:“好小子,我非要你偿命不 可!”秦龙飞一掌打了个空,麻三使出分筋错骨手法,一下子就抓着了他肩上的琵琶骨。 吕玉瑶大惊之下,连忙一剑刺去,麻三大袖一挥,裹住剑锋,喝道:“撤剑!”吕玉瑶 只觉虎口发热,一股大力震憾她的虎口,眼看青钢剑就要给他夺去,忽听得麻三大叫一声, 那股力道突然消失,吕玉瑶一剑削去,把他的五只手指都给削了下来。麻三血淋淋的“卜 通”倒地! 原来在他抓着秦龙飞的肩头的时候,秦龙飞的手掌也打他了,他的劲力刚要吐出,内功 已是给秦龙飞的毒掌击破! 秦龙飞的琵琶骨幸而没有给他捏碎,但亦是疼痛难当,冷笑道:“好呀,你现在知道少 爷的厉害了吧?”正要给他再补一掌、吕玉瑶道:“秦大哥,别杀了他,留个活口吧。” 吕玉瑶只道他只是给秦龙飞打了一掌,料想还不至于送命的,自己削了他的五只手指, 心中亦是觉得不忍,当下敢出金创药,一面给他止血,一面问道:“你如说实话,我就饶你 性命,你是娄家庄的吧,有个叫凌铁威的,是不是在你们那里?” 麻三试一运气,只觉眼冒金星,浑身剧痛,就象千百条小蛇在体中乱咬一般,他是个武 学行家,已知性命决难保全,当下恶狠狠的骂道:“臭丫头,老子还要你献什么假殷勤,凌 铁威早已和云中燕双宿双飞去啦,不要你这小贱人了!” 说罢,猛地把脑袋向石头上一碰,登时丧命。他是为了避免多受痛苦才自杀的,但在自 尽之前,却特地要气一气吕玉瑶。 吕玉瑶吓得掩住了面,不敢再看。秦龙飞道:“这贼汉子口出污言,死是活该,不过他 说云中燕与凌铁威已经走了,此事却不知是真是假?” 吕玉瑶道:“这种人说的话,怎能相信?” 秦龙飞道:“这却不然,古语有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为何要骗你呢?” 吕玉瑶道:“秦大哥,你不是信得过凌铁威不至于顺从鞑子的吗,怎得又这样容易相信 这人的话,总之,无论如何,我是非得见着他,当面问个明白不可!就是他的确已经走了, 我也要到一到娄家庄。秦大哥,你的武功如此厉害,难道还用得着害怕?” 秦龙飞想起刚才险些捏碎琵琶骨的事情,思之犹有余悸。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六回 夜探娄家庄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六回 夜探娄家庄 秦龙飞心里害怕,但在吕玉瑶面前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冒充好汉,说道:“当然是无惧 他们,但我这霹雳掌伤人立毙,倘若凌铁威真的已经和云中燕走了,咱们也无谓跑到娄家庄 去闹事,免得我多伤人众,也给冰们吕家和娄家结下深仇。” 吕玉瑶道:“你这话说得有点道理,不过我若不是得个水落石出,我是决不能罢手的。 这样吧,咱们偷入娄家庄看个明白,能够不动手最好。万一要动手,你少用一点力道,别打 死人,那也可以收杀鸡敬猴之效啦。” 秦龙飞苦笑道:“你说得容易,可惜我这霹雳掌的功夫还未练得十分到家,气力收发, 恐怕是难以随心所欲。” 吕玉瑶觉得有点奇怪,说道:“我见过铁威与黑鹰年震山相斗,那一场恶斗令人惊心动 魄,池使的霹雳掌似乎与际有点不同,虽然十分厉害,却并非伤人立毙的,这是什么缘 故?” 秦龙飞洋洋自得,说道:“吕姑娘,你有所不知,凌铁威虽然是我的师兄,但他的霹雳 掌火候却比不上我。他的功夫只是中青不中吃的,所以才会给年震山打伤。若然换了是我, 年震山早已死在我的掌下了。霹雳掌分三个境界,我爹爹已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劲力可 以收发自如;我比爹爹差一大截,出手就要打死人;但凌师兄却只是练到初步境界,比我又 差一截。” 秦飞虎信口胡吹,吕五瑶信以为真,说道:“原来如此。”心里想到:“儿子比徒弟 亲,凌大哥的师父有所偏心,这也难怪。不过他说凌大哥的功夫中看不中吃,何以他的招数 却又好似远不及凌大哥?难道‘中吃’的武功招数就文都是笨拙的么?”吕玉瑶对他看轻凌 铁威的武功,心中颇是有点不服,但秦龙飞的掌力看来比凌铁威厉害也是事实,吕玉瑶不透 霹雳掌的秘奥,自是不便多言, 暗中偷看的黑旋风却是疑云满腹,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武学的造诣当然比吕玉瑶高明 得多,而且又是和轰天雷交过手的。他一看就看出秦龙飞所谓“霹雳掌”的破绽,待他与吕 玉瑶走了之后,他偷偷出来。察看麻三和那汉子的尸体,只见尸体七窍流血,显然不是给 “霹雳掌”那种刚猛的掌力震毙的,而是一种歹毒的掌力所致。 黑旋风暗自想道:“秦虎啸是武学名家,霹雳掌是一种光明正大的武功、焉能如此伤 人?这小子难道是冒充秦虎啸的儿子?但吕家和秦凌二家乃是知交,池若是冒充的,又怎骗 得过吕家母女?” 又再想道:“这小子纵然真的是凌铁威的师弟,看来也不象个好人,听他言语,不但是 对师兄不敬,而且分明是没有诚意去救铁威。只是那位吕姑娘想必是阅厉太浅,看不出来罢 了。” 黑旋风心中狐疑不定,当下就暗地跟踪在他们后面,想道:“若是这小子当真有胆敢进 娄家庄救人,我倒是应该暗中帮一帮他。” 穿过林子,前面是一条平路,黑旋风不想给他们发现,远远的缀着他门。走了一程,经 过路口转弯之处,忽听得暗器挟风之声,是一枚石子飞到黑旋风身边,黑旋风吃了一惊,心 里想道:“不知是什么人,人未露面,暗器飞来,这份功夫倒是委实不弱。但准头何以这详 的差,难道他是有心引开我的吗?”好奇心起,立即飞身向石子掷来的方向掠去。 只见一个身穿青袍的汉子站在路边的土冈上笑道:“黑旋风,有胆的你敢跟我来吗?” 黑旋风见他似无恶意,心想:“以他的能为,要伤吕姑娘和那姓秦的小子易如反掌,他肯放 他们过去,看来该不是只要和我难为吧?就算他与我为难,我也不怕。” 两人都是第一流的轻功,转瞬之间,那青袍客已把黑旋风引到树林里面,黑旋风道: “这里没有人了,尊驾是谁,有何见教,可以说了吧?” 青袍客哈哈一笑,转过身来,说道:“黑旋风,你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你是在娄家 庄给人赶出来的是不是?” 黑旋风道:“你是娄家庄的吗?” 青袍客笑道:“娄家庄与我无关,但我最不高兴别人多管闲事!” 黑旋风怔了一怔,冷冷说道:“这么说你是要替娄人俊出头了?” 青袍客道:“我说过我不爱多管闲事,娄人俊也用不着我替他出头。” 黑旋风道:“那你要我跟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青袍客道:“我不管闲事,但与我相关的事我可不能不管,黑旋风,我问你,你为什么 跟踪我的徒弟?” 黑旋风道:“谁是你的徒弟?” 青袍客道:“和吕东岩女儿同行的那个秦龙飞。” 黑旋风吃了一惊,说道:“秦龙飞他不是秦虎啸的儿子吗?” 青袍客道:“不错,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为阿还要跟踪他,怀的是什么心肠?” 黑旋风道:“且慢,你先说个清楚。秦虎啸的儿子怎能是你的徒弟?” 青袍客道:“为什么不能?他给我磕过头拜过师,当然是我的弟子!” 黑旋风半信半疑,心里想道:“秦虎啸是一代武学名家,岂肯让儿子拜在别人门下,而 且还是学那邪恶的毒掌功夫?”但见这青袍客说得如此确凿,也不敢断定必无其事。于是冷 冷说道:“就算秦龙飞是你的弟子,那又怎么样?” 青袍客道:“他是我的弟子,我就不能让你加害于他!” 黑旋风不禁大笑起来,说道:“你还没有分出青红皂白,怎知道我是加害于他!” 青袍客道:“你鬼鬼祟祟的跟踪他们,自是不怀好意!” 黑旋风道:“我说你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对你老实说吧,我正是要保护他们 的。” 青袍客道:“三尺之童也不相信你的鬼话,你有这样好心、为何不敢露面,和我徒弟当 面说?” 黑旋风不愿说出他对秦龙飞亦是有所疑心,说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可要 到娄家庄去,少陪了!” 青袍客喝道:“不许走!” 黑旋风道:“你待怎佯?” 青袍客道:“就因为不相信你,我不能让你跑去暗算我的徒弟。哼,我的徒弟也用不着 你来保护!” 黑旋风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忽地瞿然一省:“这家伙与我胡说八道,莫非正是有意阻 拦我的。他要让娄家庄的人活捉吕东岩的女儿?”这一猜,倒是虽不中也不远矣。原来青袍 客是要秦龙飞依计行事,使吕五瑶坠入他所布置的圈套,但却一定要娄家庄的人捉她。 黑旋风看穿对方的诡计,冷笑说道:“我黑旋风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有本领你阻拦我 好了!” 青袍客戴着人皮面具,冷森森的毫无表情,说道:“黑旋风,在我的前面,可不能任你 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了,不信你就试试。” 话音未了,只见青袍客身形一晃,已是拦在黑旋风的前面。黑旋风一招“二龙抢珠”, 骄指点他面上双睛,青袍客债掌如刀。厦问他手腕劈下来。黑旋风隐隐闻得一股淡淡的血腥 气味。 黑旋风心头一震;想道:“他的毒掌当然比秦龙飞这小子高明得多。”未曾摸清对方深 浅,黑旋风自是不能不多加一点小心,当下一个“风扬落花”的身法,避开对方的毒掌。青 袍客哈哈笑道:“我说你走不成就走不成,你相信了吧?”黑旋风倏的变招,一掌化两掌, 两掌化四掌……登时四面八方都是掌影! 青袍客头心一凛:“这黑旋风果然名不虚传,忒是了得。怪不得他敢偷进完颜长之的王 府盗取机秘文书。”再又想道:“他如今不过二十来岁,已经如此了得,再过几年,我如何 还是他的对手?今日著不除他,必有后患!”杀机陡起,冷笑说道:“黑旋风你的本领纵然 不错,想要在我手下逃生万万不能” 黑旋风纵声笑道:“如今我倒是有。煮相信秦龙飞是你的徒弟了,原来你门师徒俩都是 同样的擅会吹牛!” 笑审未已,只觉腥风扑面,饶是黑旋风功力不弱,胸口亦是感到作闷,青袍客掌法一 变,双掌划圈,一个圈圈套着一个阀圈,掌力好似波浪般的打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黑 旋风亦是不由得心头一凛:“这厮除了毒掌,原来还有几分真实的本领呢,我实是不可小觑 他了。” 黑旋风采取绕身游斗的打法,,小心翼翼,避免与池毒掌硬碰,转瞬斗了五十来招。青 袍客忽地回掌自怕胸口,“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形摇摇晃晃。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怪招,端的是黑旋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怔了一怔,心道:“那有 自己打伤自己的道理?” 心念方动,青袍客陡地喝声“着!”倏的一掌就从黑旋风意想不到的方位可来。黑旋风 一飘一闪,迅即从他身旁掠过,只觉掌心一麻,胸中登时气血翻涌!原来他虽是闪避得宜, 却也不能硬接他的一掌。 原来青袍客这一记怪招,乃是邪派中一种名叫“毒血箭”的歹毒功夫,口中喷血,掌心 的剧毒倍增。这一怪招又有迷惑敌人心神的功效。 幸而黑旋风是个行家,若然换了别人,见他自己打伤自己,多半会乘机扑将过去,那就 正好凑上他的毒掌,不死也必重伤。黑旋风当时虽然奇怪,却料对方决无自伤之理,是以早 有提防,并不贪攻,双掌相交之际,轻轻使了个“卸”字诀,化解了青袍客的几分掌力,这 才不至中毒太深。 但虽然不是中毒太深,这一掌接过之后,黑旋风亦已感到头晕目眩,体力渐渐不支。青 袍客哈哈笑道:“黑旋风,你见识我的厉害了么?你如有自知之明,你是决不能逃脱我的掌 心的了。为你着想,不如拜我为师吧,你做了我的弟子,不但性命可以保全,我还可以把我 的本领一古脑几都传授给你!” 黑旋风大怒道:“放际的屁!”咬牙恶斗,完全是豁出性命的打法。青袍客暗暗吃惊, 心里想道:“我要打死他不难,但只怕我打死了他,自己也难免要真的受伤了。” 青袍客自忖已是可以稳操胜算,想道:“待他力气耗尽,我再施杀手,取他性命,易于 反掌。此际,何必与他硬拼?”也幸亏青袍客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黑旋风咬牙苦斗, 又与他周旋了三十余招。 三十余招过后,黑旋风的晕眩之感越发强烈,眼前金星乱冒,视野已是渐觉模糊,正在 吃紧,忽听得有人喝道:“好呀,原来又是你这青袍老贼在此行凶。” 黑旋风闻声瞧去,只见眼前突然多了一个人,是一个眉清目秀,书生打扮的少年。 青袍客冷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侥幸逃了性命,却又要来找死么?” 那少年道:“这位兄台退下,待我与这老贼一决雌雄!”手中摺扇倏合隆张,说话之 间,已是闪电般的攻出七招,每一招都是指向青袍客的要害穴道。 黑旋风所受的压力一松,喘过口气,想道:“这少年身手敏捷,确是不凡。不过,他独 自对付这个老贼,只怕难以取胜。”于是说道:“对付这等邪恶魔头,何须与他讲什么江湖 规矩?” 那少年见黑旋风跃起奋战,亦是颇感惊奇。原来他叫黑旋风退下,倒并非是因为要讲 “江湖规矩”,而是因为他看出黑旋风业已受伤的原故。 黑旋风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颇为奇妙,喘息稍走,虽未能恢复原来的功力,却又可以 与青袍客勉强周旋了。 那少年的招数更是奇幻莫测,一柄摺扇张开来可当五行剑使,合起来则当作点穴锨用, 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青袍客兼顾为难,此时想要对黑旋风再下杀手已是不能了。 激战中只听得“嗤”的一声响。青袍客的袍子给少年的摺扇戳破一孔,穴道微感酸麻。 青袍客心里想道:“再战下去,只怕难以讨好了。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好在黑旋风已受 了伤,谅他也是不能追来,一个时辰之内,也绝不能到得了娄家庄。”上意订走,一个转 身,钻入密林深处。” 黑旋风定了定神,说道:“多谢兄台拔刀相助,请教高姓大名。” 那少年道:“小弟耿电,兄台高姓大名?” 黑旋风“啊呀”一声,说道:“耿兄敢情是从江南来的闪电手么?小弟姓风,名天扬, 不久之前,刚从丐帮陆帮主听得吾兄的大名。”耿电也是吃了一惊,说道:“原来兄台就是 名震江湖的黑旋风,久仰了!” 黑旋风说了句“不敢当。”问道:“不知耿兄何以来到此处,是偶然过路,还是特地来 的?” 耿电说道:“有一位绰号轰天雷的姓凌的朋友,风兄可知道么?” 黑旋风道:“你说的是凌铁威吧,他正是我的好友。” 耿电哈哈大笑,说道:“我就是为了轰天雷而来的。” 当下耿电把他的轰天雷结交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黑旋风,接着说道:“我和时一现 分手之后,本来是要到凌大哥的家乡报讯,请他的师父秦老前辈出来救他和,谁知走到半 路,却碰上那个青袍老怪,也不知他是什么路道,他知道我是要到凌家的就立即出手伤我 了。说来惭愧,我着了他的毒掌,幸好还跑得快,这才没有送命。” 黑旋风道:“这老怪的毒掌委实十分厉害,耿兄,你好得这样快,相距不过半月,就能 够回到这里和他动手,小弟十分佩服。” 耿电说道:“风兄,你受伤之后,还能够与他力战不屈,小弟更是佩服。”黑旋风道: “我还算侥幸,伤得不重。”耿电说道:“我随身带有几颗小还丹,是少林寺的方丈给家父 的,风兄虽然不惧邪毒侵扰,但还是服一颗好的,以免后患。” 少林寺的小还丹乃是法毒培元的第一灵药,黑旋风是个爽快的人,知道了耿电是轰天雷 的好朋友,也就不与他客气,接过来服了。 耿电继续说道:“我仗着有小还丹法毒疗伤,但也要静养两天,方能动身,就是因为这 两天的耽搁,到了凌兄的家乡,已是迟了。” 黑旋风吃了一惊,说道:“你没有见着凌大哥师父和爹爹么?” 耿电说道:“不知何故,凌家已是烧成平地,秦老前辈的家人也都已经走了,不知去了 何处?听乡中人说,就是在小弟来到的前一天晚上起火的,他们隐隐听得好象有厮杀之声, 可没敢去看。” 黑旋风惊疑不定,说道:“若是朝廷派出的人,用不着半夜跑去放火,若是江湖的仇 家,以秦凌两位老前辈的本领武功,谅也不会这样轻易给他们得手。” 耿电说道:“我也是这样想,但愿他们逢凶化吉,遇难成祥。这件事情,咱们以后再慢 慢探查真相吧。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凌大哥救出来的要紧。风兄,你到过娄家庄没有?” 黑旋风苦笑道:“我就是昨晚在娄家庄给人赶出来的。惭愧得很”,凌大哥我是见过 了,可我却是几乎自身难保,更说不上能救他了。” 耿电吃了一惊,说道:“娄家庄有什么奢拦人物?”黑旋风道:“别的人也还罢了,那 蒙古国师可是十分厉害。”耿电说道:“那番僧的‘法号’可是龙象法王?他的本领比之青 袍客老怪如何?”黑旋风道:“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青袍客老怪恃仗的不过是毒掌功夫,内 功则是仅比小弟稍稍高明而已”,耿电道:“那龙象法王呢?”黑旋风道:“我未曾与他交 手就已经给他打败,依我看来,他的内功只怕比丐帮的陆帮主还要稍胜一筹,青袍老怪如阿 能和池相比?”当下把昨日龙象法王以劈空掌力从他手上抢了云中燕的事情告诉耿电,耿电 听了,也是不禁为之骇然,说道:“敌人固然厉害,不过,娄家庄咱们也还是要去的。”黑 旋风道:“这个当然,咱们救不出凌大哥,也得去保护那位吕姑娘。”耿电又是一惊,说 道:“你说的是吕东岩的女儿?”黑旋风道:“不错,她和一个姓秦的小子一起,这小子自 称是轰天雷的师弟,但却又是青袍老怪的徒弟,看来恐怕不是好人。我但盼在她未踏入娄家 庄之前赶上她,揭破那小子的真面目,好叫她别再上当。” 耿电说道:“吕东岩正是小弟的恩公,据我所知,这位吕姑娘和凌大哥颇有情意,不知 阿以她却会和那姓秦的小子在一起?但既是这样,咱们可得马上赶去了。” 路上,黑旋风把他所听到的秦龙飞和吕玉瑶的言语,也都告诉了耿电,耿电方始恍然大 悟,笑道:“原来这小子是造凌大哥的谣言,这可真是茄子缠上番瓜了。但风兄,你听到这 小子胡说八道,就该出来告诉吕姑娘,告诉她云中燕的心上人其实是你才对,这样不就可以 消除她的疑心了?” 黑旋风面上一红,说道:“耿兄,你哪里听来的这个谣言?” 耿电笑道:“这个恐怕不是谣言了吧?我亲耳从云中燕口中听到的。” 黑旋风又惊又喜,说道:“你也见过云中燕了。”心里想道:“不过,云中燕却怎么会 告诉他这个话?” 耿电说道:“我就是在凌大哥出事那天碰见她的。”当下将那晚云中燕与他在林中相 会,后来给蒙古武士将她“请”去之事告诉黑旋风,并说道:“她虽然没有说出你老兄是她 意中入这句话,可是话中之意,连我这个局外人也听得出来,她对你确是十分有情,否则也 不会向我打听你,说要把一部什么非常重要的兵法交还你了。”黑旋风见耿电说得出这个秘 密,方始相信无疑,心里甜丝丝的想道:“我早料到她不是坏人,果然没有看错。” 耿电说道:“幸亏有云中燕在娄家庄,凌大哥说不定可以逢凶化吉。” 黑旋风道:“她是曾亲口告诉我,说是一有机会,就设法救轰天雷脱险的。但我恐怕经 过了昨晚之事,只怕也难免给那龙象法王疑心。” 黑旋风希望能够在吕玉瑶未踏进娄家庄之前赶上她,若在平时,以他和耿电的轻功,那 是可以敞得到的;可惜他刚刚受了青袍客的毒掌之伤,虽得小还丹法毒,轻功也是不免稍稍 打了折扣,结果终是不能如愿了。 且说秦龙飞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这晚约摸二更时分,终于和吕玉瑶来到了娄家庄。 他们两人都是毫无江湖经验的初出道的“雏儿”,偷偷的进了娄家的后园,只见好大的 一片庄院,少说也有几十间房子,不知如何进行打探才好。 毕竟是秦龙飞比较有点小聪明,他叫吕玉瑶和他躲在一座假山后面,悄声说道:“咱们 用‘守株待免’的笨法子,等候娄家的仆人从那里经过。一发现就抓着他,向他盘问凌铁威 的消息。他要性命,不能不说真话,倘若凌铁威确实还在娄家庄,那我冒了天大的险,也定 必与你去救他就是。倘若他果真是和那妖女走了,咱们也就不必在这里招惹麻烦了。”原来 他一心以为青袍客告诉他的那个消息——轰天雷和云中燕业已离开娄家庄乃是真的,所以才 愿冒这个险。心想:“抓一个娄家庄的仆人大概不会怎样费力,只要问明真相,也可以叫她 死了这条心了。” 吕玉瑶更没主意,听他这么说,觉得有理,便道:“这个法子并不笨呀,对,就是这 样,咱们纵然救不出他,最少也可以和他见上一面了。”她是绝对相信凌铁威不会和云中燕 去蒙古的,所以想法当然也是和秦龙飞不同了。 他们在假山后面躲了一会,果然就看见一条黑影从面前经过,秦龙飞暗暗欢喜:“这真 是天从人愿。只是孤单一人,我一定可以在他尚未发觉之前,就点了他的穴道。”当下一按 吕玉瑶,悄悄说道:“你别动,让我来!” 哪知此人并不是娄家庄的仆人,却是蒙古的“金帐武士”,与乌蒙齐名的那个卓合图。 卓合图是一等一的摔跤高手,听得背后微风飒然,一个“肩车式”双臂反扣,就把秦龙 飞从他肩头摔过,重重摔了一跤。 卓合图喝道:“好大胆的小子,你是何人?” 秦龙飞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只觉得浑身作痛,慌忙就用青袍客教他的内功心法, 呼的一掌向卓合图劈去。与此同时,吕玉瑶大惊之下,亦已从假山后面跳了出来,拔剑向卓 合图刺去。 卓合图哼了一声道:“看不出你这小子倒还有两下子,哼,摔你不死,你却要自己找 死!”说话之间,双臂一伸一缩,已是把秦龙飞抓注,再次重重的摔了一跤。这次他用之了 分筋错骨的手法,秦龙飞的左臂给他扭得脱了骨,一跤摔倒,可是没法立即爬起来了。 但卓合图硬接了他的毒掌,一条右臂也是隐隐感到酿麻,说时迟,那时快,吕玉瑶已是 唰的一剑刺来,卓合图毗牙笑道:“好呀,原来还有一位这样标致的小姑娘!”一个“游龙 探爪”,便要把吕玉瑶活捉,只听得嗤的一声,吕玉瑶的袖子给他撕了一幅,幸没给他抓 着。吕玉瑶又惊又怒,急忙把青龙剑乱劈乱削,使出来的招数已是不成章法。 卓合图那股麻痒之感渐渐扩大,从手臂蔓延上了肩头,心里亦是暗暗吃惊。不过他的本 领毕竟是比吕玉瑶高明得多,看准破绽,双指一弹,挣的一声,正中剑柄。把吕玉瑶的青龙 剑弹得脱手坠地。吕玉瑶失了青龙剑无法抵抗,生怕落在他的手里,转身就跑。 这场厮杀,虽然不到一寸香时刻,娄家的人已是闻声而至,吕玉瑶不过跑出十数步之 遥,就给六七个汉子团团围注。卓合图自顾身份,不屑上前与众人联手,趁这空暇的时间, 默运内功,通筋活血。 眼看吕玉瑶就要被这些人生擒活捉,忽地出来一个老者,喝道:“住手。”走到吕玉瑶 面前,打量了她一下,突然现出一副吃惊的神气,说道:“你不是吕玉瑶贤侄女吗?” 吕玉瑶听他叫自己做“侄女”,倒是不觉怔了一怔,说道:“老伯是谁?” 那老者哈哈笑道:“我就是这里的主人娄人俊,令尊与我虽是不常往来,交情也还不算 薄。我见过你,不过你不认识我罢了。”说至此处,挥子喝令那些人道:“你们怎可得罪了 吕姑娘,还不赶快给我退下:” 有个人道:“请庄主恕我们不知之罪,我们是因为看见这位姑娘和那个小哥与庄主的客 人动手,我们才跑来的。”说罢,除了娄人俊与卓合图之外,娄家庄所有在场的人都退开 了。娄人俊道:“贤侄女,这位小哥又是什么人?” 吕玉瑶知道娄人俊乃是一个金盆洗手的江湖大盗,父亲平时说起他都是不齿他的为人 的,心里想道:“他和爹爹能有什么交情,恐怕只是为了顾忌我的爹爹,才要和我套这个交 情吧?但如今秦龙飞已是受伤,不卖他这个交情,我和他可是都跑不了。”于是说道:“这 位秦大哥是家父的世交晚辈,他陪我前来宝庄只是为了查访一个人的,并无与宝庄敌对之 意。请庄主高抬贵手,恕我们擅闯之罪。” 娄人俊哈哈一笑道:“侄女客气了,既然是令尊的世交晚辈,我怎会与他为难,请跟我 来吧。” 娄人俊懂得一点蒙古话,口讲指划的叽哩咕噜和卓合图说了一通,吕玉瑶站在旁边,半 句都听不懂,但见卓合图的面上初时现出怒色,摇了两次头,渐渐的好象怒气平息,挥一挥 手,便走开了。原来秦龙飞的毒掌火候太浅,卓合图自行运功通舒筋活血之后,发现自己并 非没中毒,这才肯饶了秦龙飞的。当然也因为娄人俊是他们的居停主人,这个面子他不能不 给。 娄人俊笑道:“秦兄得罪了。请进里面,待老朽给你治伤。玉瑶侄女,难得你光临寒 舍,娄泊伯也该尽点地主之谊,我叫你的伯母陪你,今晚就委屈你在这里过一晚吧。” 吕玉瑶道:“我只想打听一个人,待秦大哥的伤治好了,我们就走。” 娄人俊哈哈笑道:“现在已经是三更过了,要走也该等到天明才走。再说秦兄受了伤, 只怕他也不能和你一同走啊。你到了我这里,就象自己人一样,客气什么。娄伯母你也总该 见见吧?” 娄人俊厚着脸皮与她硬攀“通家之好”,吕玉瑶虽然是很不愿意,但一来究竟是得他解 了围,二来秦龙飞也确实受了伤,不能立即就走,三来她也有所求于他,不能太扫他的面 子,于是说道:“我年轻不识礼数,请娄庄主莫怪,”心想:“今晚我多加小心就是,他叫 他妻子陪我,想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果然到了内室,便看见一个打份得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出来迎接,一见面便拉着吕玉瑶 的手不放,连连夸赞:“人家都说吕家妹于是浙东一枝花,依我看啦,鲜花也比不上吕家妹 子哩。吕大妹子,我早就想去看你啦,只是你的娄伯伯总不肯带我去。如今可好,给我盼着 你了。大妹子,你有婆婆没有?”吕玉瑶那曾见过这个阵仗,不由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 娄人俊笑道:“你看你把人家臊成这洋,人家可是有正经事来的呢。对啦,贤侄女,你 则才说要打听一人,这个人是谁?”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七回 人兽关头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七回 人兽关头 吕玉瑶道:“有个年约二十左右,粗眉大眼黑脸的少年,家父与他也是世交,早几月他 来给家父拜寿,在我家中住下,庄了三、四个月,不久之前才离开的——” 吕玉瑶话未说完,娄人俊已是哈哈一笑,说道:“侄女说的敢情就是在令尊六十大寿那 大,在你们家打败了黑鹰年震山,如今在江湖上已是谁个不知、哪个不晓的少年英雄凌铁 威?” 吕玉瑶对他本来殊无好感,甚至鄙视他的为人,但听得他这么样的称赞凌铁威,好感纵 然没有,恶感则是大大减少了。当下连忙说道:“不错,不错,我说的正是凌铁威。听说他 离开我家之后,就来到宝庄,此事不知是真是假?” 娄人俊道:“可惜你迟了一步。” 娄人俊的妻子却道:“当家的,我说你这话可说得错了,依我说哪,幸亏吕家的大妹子 没有早来!” 吕玉瑶心中卜卜的跳,说道:“伯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妇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大妹子,我是个直爽的脾气,直话直说,你 听了可别生气。 “你听到的那个消息一点不错,如果你昨天来的话,还可以见着凌铁威,他是今天早上 刚刚走的。 “不过大妹子哪,我的想法也不知对不对,依我说呀,你还是不要见他的好!” 吕玉瑶道:“为什么?” 娄人俊的妻子道:“凌铁威这小子是来的时候有人伴着来,去的时候有人陪着去!陪伴 他的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听说还是蒙古的一个什么公主的身份呢,有个汉人的名字叫云中 燕。“唉,你没看见,你不知道,他们在我家里,可真是亲得令人肉麻,同出同进,形影不 离,就象是一对新婚夫妻! “我说句公道话。其实依我看哪,这云中燕虽也算得美貌,却怎比得大妹子,凌铁威这 小子,唉,唉,武功那是没话说了,可惜人品差了点儿。大妹子,你也不用为他伤心了。” 吕玉瑶听了这话,心头不觉一片茫然,惶惑已极,“不对吧?凌大哥,他,他竟会如 此?” 当然,如果她只是听到娄人俊这婆娘的说话,她自是不会相信,但如今这婆娘的话却是 与秦飞龙与及小程子的说话若合符节,可不由得她不有点儿半信半疑了。 秦龙飞听了却是大为宽慰,说道:“凌大哥既是跟云中燕走了,咱们可无法把他拉回 来。吕姑娘,你也算得是尽了心事了。明天一早,咱们还是回家吧。” 吕玉瑶道:“娄庄主,刚才与我交手的那个人是不是蒙古武士?” 娄人俊道:“贤侄女,你是责怪我不该收留蒙古鞑子吗?唉,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我的 出生瞒不过你,我是做没本钱的买卖的,以前我在中原劫夺所得的珠宝,大都是经过蒙古, 偷运到西域各国出售,是以结识了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此次龙象法王亲自率领武士来到中 原,我一来不是他的对手,二来也不能不卖他过去的交情,只好让他们寄居舍下了。” 吕玉瑶道:“娄庄主,我不是说你这个。”要知她早已知道娄人俊不是好人,对他和蒙 古人往来自是不以为奇。她要知道的只是凌铁威与云中燕的真象,也就懒得多管娄人俊的闲 事了。虽然她对此事是十分不满。 娄人俊道:“啊,那么贤侄女你的意思——” 吕玉瑶道:“你说凌大哥和云中燕昨天业已离开宝庄何以却又有蒙古武士仍然留在这 里?” 娄人俊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他们两人离开?”说至此处,皮笑肉不笑的打个 哈哈说道:“或许云中燕是只想凌铁威陪伴她吧?她是蒙古公主的身份,她说只要凌铁威送 她回去,龙象法王也是不好阻拦,” 娄人俊的妻子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说道:“痴心女子负心汉,自古皆然。吕家妹子, 我劝你也不必为这样的负心汉伤心了。” 吕玉瑶面上一红,正容说道:“庄主夫人切莫误会,凌铁威于我家有恩,他离开我家之 时又是伤还未愈的,我自是不能不打探他的消息。” 那婆娘呲牙裂齿的笑道:“大妹子,可见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我也没有说错。不过 好在你没有把他当作心上人,我倒是可以放心了。时候不早,你到我的房里睡一觉吧。人 俊,你今晚陪秦公子在外面客房睡,好不好?” 娄人俊道:“我还要给秦公子换一次药呢,今晚他大概只能在这里打个盹儿,不能安睡 的了。”秦龙飞道:“对,吕姑娘你用不着在这里陪我,你还是早点安睡去吧。” 吕玉瑶虽然讨厌那个婆娘,但比较起来,却还是更讨厌娄人俊多些,心想:“他们若要 害我早就可以下手,我多加小心就是。这婆娘也不是母老虎,我用不着怕她。”于是也就无 可奈何的跟那婆娘进他卧房。 娄人俊早已替秦龙飞接好脱骨,吕玉瑶走后,又再替他换了一次金创药。殷勤服侍,令 得秦龙飞倒是颇为“受宠若惊”了。 秦龙飞暗自想到:“这个娄庄主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呢?”心念未已,只听得娄人俊问他 道:“令尊是——” 秦龙飞道:“家父讳虎啸,老虎的虎,啸声的啸。”心想:“莫非他是敬畏爹爹,是以 才这样好的招呼我?” 果然便听得娄人债微微一笑,说到:“原来是秦大侠的公子。令尊的大名,老夫也是人 仰的了。今晚得与公于相会,何幸如之!” 秦龙飞只道所料不差,心里暗暗欢喜,正想说几句得体的客气话,不料娄人俊接着却是 说道:“令尊是武学名家,老夫虽然无缘结识令尊,但也知道令尊是以霹雳掌驰誉武林的, 如今我有一事未明,想向公子请教。” 秦戈飞道:“庄主请说。” 娄人俊道:“何以公子刚才所使的武功却不似霹雳掌,莫非另有师父?” 秦龙飞道:“这个,这个……”要知青袍客是不许他泄漏拜师的秘密,但如今已给娄人 俊看破,秦龙飞料想难以骗他,是以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对答才好。 娄人俊哈哈一笑,说道:“你的师父是不是青袍客?你拜他为师,对旁人不可泄漏,对 我说却是无妨!” 秦龙飞怔了一怔,说道:“娄庄主如何得知?” 娄人俊哈哈笑道:“秦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秦龙飞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娄人俊不等他回话,已是自问自答道:“青袍客叫你来 的时候,大概还没有告诉你吧。他可正是我的师兄!” 秦龙飞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说道:”原来是师叔,请恕晚辈失敬了!” 娄人俊将他按下,笑道:“今晚当真险些儿是大水冲倒龙王庙,自家人认不得自家人 了。好在你是和吕东岩的女儿一起来,和卓合图交手之时,又使出师兄的独门掌法,我才知 道你是师侄。 秦龙飞不觉有点诧异,心里想道:“他从我的掌法看出是他本门功夫不足为奇,但何以 我与吕姑娘同来也是一个破绽呢?此事和我是他的师侄又有何干?” 娄人俊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咱们如今是自己人了,你有什么话大概也不怕对师 叔说吧?” 秦龙飞道:“不知师叔要想知道什么?” 娄人俊忽地问道:“师侄,你是不是喜欢这位吕姑娘?” 秦龙飞满面通红,讷讷说道:“师叔取笑了。” 娄人俊笑道:“我自信老眼无花,你对那位吕姑娘的情意,我早已看出来了。嘿、嘿, 咱们是自己人,你又何必瞒我?你的师父都已经对我说了呢!” 秦龙飞怔了一怔,道:“原来师叔早已料到有今晚之事?” 娄人俊点了点头,说道:“青袍客师兄前日曾到过这里,他说收了冰做徒弟,还说你有 为难之事,必须得吕东岩的女儿敞妻子,方能化祸为福,有这事么?” 秦龙飞听他说得确实有据,只好承认,说道:“师父是曾这样授计弟子,不过……” 娄人俊打断他的话道:“你师父为你设想周到,那是决计不会错的。 “他说你迟早会同这位吕姑娘来娄家庄,叫我帮你的忙。嘿、嘿,我可没想到你今晚来 得这样快,哈哈,现在咱们都已说清楚了,你要我帮你的忙么?” 秦龙飞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他见我与吕姑娘同来,就知道我是他的师侄,甚至根本 不用看我出手了。” 娄人俊笑道:“你怎么不说话呀?这是一件大事,你对师叔也用不着害羞了。” 秦龙飞心头鹿撞,低声说道:“不知师叔计划怎样帮忙于我?” 娄人俊瞅着他,似笑非笑的一字一句的缓缓吐了出来。“快刀斩乱麻,生米煮熟饭!” 秦龙飞吃了一惊,说道:“这,这,这……师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娄人俊道:“你这样聪明人,还不明白?我是叫你今晚就与吕姑娘成亲!” 秦龙飞脸上发烧,心头剧跳,颤声说道:“她、她肯吗?” 娄人俊哈哈笑道:“你师婶是个善于使用迷药的行家,那位吕姑娘如今早已是人事不知 了。不由她不肯,你这个现成的新郎总之做成的了!” 秦龙飞毕竟是名家之子,天良未泯,多少还有点羞耻之心,听了这话,面红过耳,说 道:“这,这个恐怕不大好吧。” 娄人俊道:“俗语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何况我教你做的也不能算是坏 事,难道你愿意把这位如花似玉的吕姑娘让给轰天雷这傻小子?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她自会 乖乖的顺从你。你们郎才女貌,正是一对好夫妻。你说这有什么不好?机不可失,莫迟疑 了,你跟我进去吧!” 秦龙飞好象着了魔法,迷迷茫茫的站了起来,竟然糊里糊涂的就跟着他进去。 娄人俊将他送到卧房,笑道:“你自己进去吧,我可不能陪你了!” 卧房里一灯如豆,只见吕玉瑶和衣而睡,果然是睡得很沉。秦龙飞轻轻叫道:“吕姑 娘。”她一点也没知觉。 秦龙飞心头卜卜的跳,“唉,我能够干这种坏事吗?”在这是人还是禽兽的关头,他禁 不住内心交战了。 吕玉瑶昏迷的时候,轰天雷在囚房里却正是展转反侧,不能入寐。 夜深人静,他隐隐听得远处似有喧闹之声。心里想道:“难道又是黑旋风来了?”他知 道娄家庄很大,声音虽然在“远处”,但这“远处”料想仍是在娄家庄的范围之内。 忽见一条黑影悄悄没声的进入他的房间,轰天雷吃了一惊,只听得那人悄俏说道:“别 慌,是我!”眼前一亮,那人已是点燃了油灯。却原来是云中燕。 轰天雷诧道:“你怎么这么晚还来?” 云中燕道:“特地给你送药来的。你的伤还疼不疼?” 轰天雷道:“外伤倒没什么,只是没有气力。” 云中燕道:“你服下这颗药丸,不久就有气力。” 轰天雷道:“我是中了毒么?” 云中燕道:“不错,他们把酥骨散溶化在茶水中,我未曾偷到解药之前,不敢告诉 你?” 轰天雷道:“啊,你这解药是偷来的?” 云中燕道:“正是从龙象法王房间里偷来的,好不容易才给我等到一个他不在房间的机 会。” 轰天雷吃惊道:“给他发现,不是连累了你么?” 云中燕道:“顾不了这许多了,你赶快服了它,气力恢复,马上逃走!” 轰天雷道:“不,我不能连累你!” 云中燕道:“你别傻啦,不偷我也偷了,难道你还要我再冒一次险把解药送回去吗?你 放心,谅他们也不敢难为我的。” 轰天雷一想也是道理,说道:“那么你也和我一起逃跑吧。” 云中燕道:“你服下再说。”待他服下,方始说道:“我不能跑的。” 轰天雷道:“为什么?” 云中燕苦笑道:“我是蒙古的公主,你忘记了么?”轰天雷听她这么说,倒是不便劝 她,呆了一呆,问道:“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中燕道:“不错,但听说只是一场虚谅,现在已经没有事了。” 轰天雷道:“来的是什么人?” 云中燕道:“听说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娄家庄的人起初以为他们是刺客,后来才知 道是和庄主相识的。听说现在庄主正在招待他们,所以你趁这机会溜走,可以减少许多风 险。” 轰天雷道:“哦,是庄主的朋友?可知道他们的名字?” 云中燕道:“这件事是卓合图告诉我的,可不知道那两个人的名字。我与他们娄家庄的 人极少往来,也不方便打听,嗯,你多管这些闲事干吗?” 轰天雷茫然若失,说道:“没什么,随便问问。”心里想道:“一男一女,都很年轻, 那女的会不会是玉瑶呢?若然当真是她,那男的想来该是丘大成了?吕家和娄家是邻居,娄 人俊认识他们也不稀奇,或者真的是她来打听我的消息?唉,我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那里 有这样凑巧的事?她足迹不出大门,又焉能知道我在这里遭难?” 云中燕道:“咦,你在想些什么?” 轰天雷素来不会说谎,但这心事可是不便和云中燕说。当下面上一红,顾左右而言他, 说道:“你这解药果然不错,我的气力回来了啦。云姑娘,这次得你帮我这样大忙,我真不 知该当如何报答你才好?” 云中燕道:“原来你是想着这个,你是黑旋风的好朋友,我帮你忙是应该的,只须你见 着黑旋风,和他说那部兵法我已经交给了时一现,那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你的气力已经 恢复,赶快走吧。” 轰天雷道:”我一定替你做到,好,那我走啦!” 两人走出院子,云中燕俏声说道:“今晚本是卓合图守夜,他刚刚打了一架,见没有 事,就偷懒回去歇息了。你放心从后园走吧。”原来卓合图性子好强,他要静坐一会运功清 楚余毒,却不愿意说给别人知道,让别人来替代他。 轰天雷道:“我会小心的了,你也请回去吧。” 不料他刚刚走到墙边,正要逾墙而出的时候,忽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跑不了 的,你回来吧!” 云中燕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最忌惮的龙象法王。 只见龙象法玉站立院子当中,并未追过去,只是双手虚空一抓,轰天雷就似给人拉着后 腿一般,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龙象法王凌空三抓,轰天雷退了三步。云中燕吓得慌了,不觉失声惊呼,此时乌蒙、卓 合图已是闻声而出。 龙象法王方始装作发现云中燕的样子,说道:“咦、贝丽公主,你怎么也在这儿?卓合 图,快送公主回去。”为了顾全云中燕的面子,他佯作不知轰天雷是她放走的。但发出的这 道命令,实际却等于是叫卓合图监视她了。卓合图施了个礼,说道:“公主放心,有国师在 此,这小于是决计跑不了的。请公主回房安歇吧。” 轰天雷连退三步,使出了干斤坠的功夫,双足丰牢“钉”在地上,龙象法王凌空发出的 内功,第四抓已是不能移动他的身躯。原来轰天雷初时所以给他抓动,那是因为解药的药力 未透,他的功力才不过恢复了六六分之故。 龙象法王第四次抓抓不动他,颇感意外,心道:“怪不得乌蒙曾吃过他的亏,若是他的 功力完全恢复,我这龙抓手只怕也奈何不了池,非得和他过招不行了。”当下加了几分劲 道,凌空再抓一抓,轰天雷身形晃了两晃,脚步仍是没有移动。 虽然没有移动,却已吃力非常,满头大汗。龙象法王冷冷说道:“你这小子再要逞强, 我可难保你不受内伤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大喝:“谁敢伤我徒儿?”声到人到,一股雄浑之极的 掌力,排山倒海般的向龙象法王涌来! 龙象法王变抓为掌,一掌拍出,也是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两股劈空掌力一撞,龙象法王 的憎袍象张满了的风帆,对面那人也是身形连晃。比较之下,还是龙象法玉的掌力略胜一 筹。 龙象法王哈哈笑道:“霹雳掌果然名不虚传,来的想必是秦大侠了?老衲慕名已久,难 得秦大侠亲来赐教!”大笑声中把龙象功发挥到第九重。 龙象功共分九重,后一重比前一重的劲道要强一倍,使到了第九重,已是把龙象功发挥 得淋漓尽致,当真就似狂涛骇浪似的,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 龙象法王自付可以把秦虎啸击败,正在得意,忽地又有一股力道袭来,这股力道和秦虎 啸的霹雳掌的刚猛掌力完全不同,是一股柔和之极的内力,突如其来,无声无息,但力道虽 然柔和,却是绵绵不绝,十分坚韧,一柔一刚,与霹雳掌各有千秋,都是上乘内功,足可与 龙象法王的龙象功周旋! 轰天雷又惊又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这联袂而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 父秦虎啸,另一个正是吕玉瑶的父亲吕东岩。 秦虎啸叫道:“威侄,留神!”说时迟,那时快,乌蒙已是向他扑来。轰天雷受他折磨 受得够了,大怒喝道:“狗鞑子敢来欺我!”反手一掌,就与乌蒙恶斗起来! 这一掌震得乌蒙虎口隐隐作痛,吃了一惊,但感到对方的掌力不及从前,一惊之后胆子 又大了起来,心里想道:“原来公主果然是偷了解药给他,好在他的功力未曾完全恢复,我 胜不了他也不至于一时三刻落败。待师父收拾了这两个老的,擒这小子,易于反掌。”当下 抖擞精神,与轰天雷恶斗,果然得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解。 但乌蒙以为师父可以稳操胜券,却不知龙象法王正在暗暗叫苦。吕东岩与秦虎啸联手之 后,刚柔并济,威力大增,龙象法王使到第九重的龙象功,也是不免要处在下风了。 云中燕武学造诣不弱,一看之下,已知龙象法王决难取胜,心上一块石头放了下来,料 想轰天雷今晚定可脱险,当下冷冷说道:“我自己会走,不用你陪!”甩开卓合图,迳自进 去。 卓合图呆了一呆,不知是跟她进去的好还是去助乌蒙的好。虽然他是奉了国师之命,但 公主的话也不好违杭。正自踌躇,忽听得有人叫道:“吕大哥,令媛在这里,快来,快 来!”接着又听得另一个人的声音叫道:“来人、快来人啦!” 叫“吕大哥”的那个人是时一现,那另一个人却是娄人俊。卓合图听得娄人俊的声音, 正好借这机会自下台阶,便向声音的来处跑去。 且说秦龙飞在娄人俊的卧房里,看着不省人事的吕玉瑶睡在床上,正自心施摇摇,在这 人兽关头内心交战的时候,忽地窗子无风自开,一把泥沙洒了进来。 秦龙飞大吃一惊,喝道:“是谁?” 那人并未回答,却听得娄人俊大喝道:“好大胆的贼子,哪里走!” 原来秦虎啸、吕东岩、凌浩和时一现是一同来到娄家庄的,四个人分头搜索,时一现恰 好闯进了娄家内宅,撞上了秦龙飞干的这桩“好事”。他看见秦龙飞皋呆地站在床前,似乎 是有点不大敢做坏事的样子,是以也就不想令他太过难堪,洒把沙子进去惊醒他。 这把沙子洒了进去,房里房外,都有人吓了一跳。房里的是秦龙飞,房子外面则是在替 秦龙飞把风的娄人俊。 娄人俊是个在黑道上混了几十年的大行家,什么江湖上的伎俩都瞒不过他,这次竟然给 时一现闯进内院,方始发觉,大惊之下,忙向黑影现身之处扑去。 时一现本来可以逃跑的,但因吕玉瑶还在虎口之中,他也不知道这把砂子洒进去会收到 什么效果,又怎敢放心跑开?尤其当他看清楚了是娄人俊向他扑来之后,心里更是惊疑不 走,隐隐感到这桩事情可能是比他想象的更坏了。 “龙飞怎的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来?吕玉瑶又怎的会迷在娄人俊的卧房之内?难道龙飞 这孩子已是误入歧途,做了娄人俊一伙了?”心念未已,只觉劲风飒然,娄人俊未扑到,劈 空掌力已是震动他的身子。 “我且在这里缠着他。”时一现打定注意,一个“黄鹄冲霄”,身形掠过一重瓦面,避 开娄人俊掌力。 娄人俊喝道:“小贼给我滚下来!”揭了一叠瓦片,以掌力震裂,变成无数碎片,冰雹 般的向时一现飞去。时一现轻功超妙,本领却是不如,在屋面上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虽然 没有给他打着,却也立足不稳,给他迫得跳下来了。 娄人俊看清楚了是时一现之后,也是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厮神出鬼没,他打不过 就趴,我只怕没法擒他。但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让他跑出这所庄子!” 时一现则是心里想道:“打我是决计打不过他的了,该叫谁来帮手呢?”毕竟他还是有 点爱惜秦龙飞,心想若是给秦虎啸知道儿子干的“好事”只怕非得把秦龙飞打死不可,于是 当作只是发现了吕玉瑶的踪迹,把她的父亲吕东岩叫来。他在大叫吕东岩快来的时候,也正 是娄人俊呼唤援兵的时候, 秦龙飞听见是时一现的声音在叫吕东岩,这一下当真是吓得魂不附体,“我可不能给她 父亲瞧见。但他们父女相会,也会把我的谎话拆穿,这可如何是好?”他本来有点小聪明, 眉点一皱,计上心头,趁着娄人俊与时一现在院子外面追逐游斗之时,吕东岩还未来到,立 即把尚在昏迷的吕玉瑶背了起来,悄悄的从后窗跃出,一溜烟的便逃跑了。 娄家的院子很大,有几座假山点缀其间,时一现绕着假山,好象是和娄人俊玩捉迷藏的 “游戏。” 时一现是天下第一神偷,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乃是他的看家本领。这晚月黑风高,又 有假山遮挡视线,他看不见秦龙飞已经悄悄溜走,但秦龙飞背着个人奔跑,那粗重的脚步 声,却给他听见了。不过他还不敢断定是不是秦龙飞。 他正想摆脱娄人俊追上去察看,娄人俊这边媛兵已到,是他的妻子和四个丫环,这婆娘 名叫张彩玉,也是女盗出身,在未嫁给娄人俊做填房之前,倒是有一次曾经和时一现联手做 过买卖,劫过一名赃官的。 张彩玉见是时一现,妖里妖气的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咱们本是同行,你怎么 偷到小妹当家的头上来了?” 时一现冷笑说道:“我只偷金银财宝,可不象你们夫妻,会偷人家的闺女!” 张彩玉笑道:“这么说你不是来做贼,是来‘起赃’的了?” 时一现冷笑说道:“不错,你若是还讲同行义气,请把吕东岩的女儿交出来吧!哼,你 知不知道,吕东岩也已经来了?” 张彩玉装作吃惊的神气,叫起撞天屈来,说道:“时一现,你是哪里听来的谣言?我们 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吕东岩呀!” 时一现怒道:“什么谣言,是我亲眼见到的!” 张彩玉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丰,你一定看错人了!” 时一现蓦地一省:“这婆娘莫非使的是缓兵之计?好让他们把吕姑娘藏起来,并叫秦龙 飞逃走?”他这一猜,倒是猜中了一大半,原来秦龙飞带了吕玉瑶逃走?虽然不是出于他们 夫妻的主意,但却是得了这个婆娘暗中相助的,过她已经知道秦龙飞逃走,正是由于她传下 命令,秦龙飞才没有受到阻拦,否则以秦龙飞这种寻常的轻功,背着个人,焉能逃得出娄家 庄去? 时一现识穿她的诡计,冷笑说道:“好,你说我是看错了人,那我倒要去仔细瞧个清楚 了!” 只听得鞭声呼响,张彩玉挥动长鞭,拦住他的去路,说道:“你不相信我话,可休怪我 不讲同行义气。嘿、嘿,你先不讲‘行规’,到了此地,不来拜访‘坐客’,却私自摸到我 的家里来,我岂能让你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识相的请你还是进屋子里坐坐,咱们好好的叙 叙吧。”她口中说话,手里的长鞭可是丝毫不缓。时一现若然只是对付娄人俊夫妻中的任何 一个、要摆脱他们的纠缠,并非难事,但在他们夫妻背腹夹攻之下,要逃走可就难了。 时一现乘暇钻隙,好不容易觅得一个机会,从娄人俊夫妻联手夹攻的缝隙之中钻出,不 料刚刚跃下假山,只见幢幢人影,长鞭飞舞,走到东面,东面一条长鞭,走到西面,西面一 条长鞭;走到南面,南面一条长鞭。走到北面,北面一条长鞭,四面响起鞭声,原来是张、 彩玉的那四个丫环,早已在四方埋伏,正是准备时一现突围的。 这四个丫环是娄人俊夫妻亲自教出来的,本领委实不弱,四条长鞭,纵横阻击,无隙可 乘,时一现在急切之间,竟是逃不出去。 娄人俊冷笑:“鱼儿钻进了网,还想逃吗?”夫妻同上,那四个丫环退下四方,仍然挥 动长鞭堵截,布成了一个鞭阵,此时时一现已是在空地之上,无法利用假山的屏障,被困核 心,不消片刻,包围圈已是越缩越小。 且说吕东岩听得时一现的呼喊,知道时一现发现他的女儿,当真又是吃惊,又是着急。 吃惊的是不解他的女儿,怎的也会跑到娄家庄来?着急的是当前的敌手太强,他和秦虎啸联 手,斗这龙象法王,才不过刚刚占得上风,他一走开,只怕秦虎啸支撑不住。 秦虎啸道:“救令媛要紧,你快去吧!”猛地一咬牙根,霹雳似的三声大喝,呼呼呼劈 出三掌,这三掌的力道,宛似狂涛拍岸,暴风摧树,饶是龙象法王功力深湛,也是不能不接 连退了三步。机不可失,吕东岩无暇恩量,立即从缺口冲出,说道:“秦兄,我去去就 来!” 卓合图也正在向前奔跑,吕东岩从他身旁掠过,顺手反劈一掌,卓合图如何挡得住他的 掌力,跌了个仰八叉,还算他的武功不弱,吕东岩用的又只是劈空掌力,这一跤摔得不轻, 侥幸却没受伤。 卓合图爬了起来,龙象法王叫道:“乌蒙,你和他一道去!”他因见乌蒙抵敌不住轰天 雷,自忖去了吕东岩这个强手,以自己的本领也尽可以胜得了秦虎啸、轰天雷这两师徒了, 而娄人俊却未必敌得过吕东岩,是以叫乌蒙前往救援。乌蒙正在吃紧,巴不得师父有这吩 咐,当下连忙抽身。龙象法王展开了第九重的龙象功,把秦虎啸与轰天雷全都笼罩在他的掌 力之下。 吕东岩来得正是时候,看见时一现被围,立即闯入鞭阵,喝道:“好呀,娄人俊,你敢 欺负我的女儿!”声到人到,一掌就向娄人俊劈去。 娄人俊反手一抓,这一抓藏有按拍弹扣擒拿撕抓八种手法,随机应变,因人而施,委实 是厉害之极的鹰爪手大擒拿功夫! 吕东岩一掌劈出,眼看双方就要碰个正着,吕东岩掌势忽地中途一变,阴掌化为阳掌, 掌心朝外,掌缘斜挂,如封似闭,中指翘起,对准对方掌心的‘劳宫穴’。一股十分柔合的 力道,却似无声无息的暗流,向对方涌去。 娄人俊是个识货的大行家,那一抓登时也就不敢向前抓去,原来吕东岩使的是炉火纯青 的绵掌功夫,招式看来简单,远远不及娄人俊一招之中蕴藏八式擒拿手法的复杂,但却擅于 以简驭繁,只此一招单纯的手法,已足以化解娄人俊繁复之极的一招八式! 绵掌功夫练到炉火纯青之境,有击石如粉之能,娄人俊自是深如厉害。他只恐一旦硬 拼,万一自己动力稍逊,那就难免重伤。是以也就立即随机应变,凝掌停招,静观敌势,以 收后发制人之效。 吕东岩见他应招如此老练,心头也是不仅微微一凛:“这厮昔年纵横黑道,委实不可小 觑!我要胜池,只怕也得在百招开外!”心念一动,倏的就从娄人俊身旁掠过。 双方兔起鹘落,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说时迟,那时快,娄人俊的浑家见他纵起,已是 呼的一鞭,向他双足卷来。 吕东岩身子悬空,一个倒翻,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把她的长鞭弹开,跟着一脚踏下, 恰恰把她的鞭梢踏住。 娄人俊赶忙来救,双方动作都炔,吕东岩踏着鞭梢,身形一俯,长臂疾伸,只听得“哎 哟”一声,已是抓着一个人的琵琶骨,将她举起来了。 娄人俊吃了一惊,随即哈哈笑道:“吕东岩,你欺负我家的婢女,算得什么英雄好 汉!” 原来吕东岩本来是要抓娄人俊的婆娘,张彩王见机,松手弃鞭,侧身疾闪之际,信手把 一个丫环推上前去,做了她的替身,吕东岩抓着的是这个丫环。 吕东岩喝道:“我的女儿在哪里?不交出来,吕某决不与你甘休!”娄人俊笑道:“你 抓着我的丫环就想与我换人吗?这未免太把令媛的身份贬低了!”大笑声中,连发攻招,掌 劈指戳,竟是不理那个丫环的死话。 吕东岩倒是怕伤了这个丫环,当下使个巧劲,把这个丫环掷出三丈开外,喝道:“你以 为我就抓不住你这臭婆娘吗?”身形一起,如影随形,对张彩玉紧追不舍。张彩玉失了长 鞭,毫无招架之力。娄人俊飞跑上去救援,连劈七掌,却总是差了那么三两寸。连吕东岩的 衣衫也没站上。 娄人俊夫妻忙于应付强敌,自是无暇阻拦时一现了。时一现脱出重围,立即向娄人俊的 卧房跑去。 娄人俊计上心来,喝道:“时一现,你有多大本领,胆敢进我房间!嘿嘿,我正好来个 瓮中捉鳖!”不再与妻子夹攻吕东岩,却一个转身,跑去追赶时一现。 张彩玉怪声笑道:“吕东岩,你只顾与老娘为难,不顾女儿清白了么?” 吕东岩本来就可以抓着张彩玉的,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时一现要跑进那问房子,莫 非我的女儿是在里面?他们要玷污瑶儿的清白?” 娄人俊追捕时一现,这乃是“围魏救赵”之策,算准了吕东岩决不敢置之不理的。果然 吕东岩在大惊之下,顾不得再抓他的妻子了。 时一现正在推开房门,叫道:“吕大哥,你打发他们,我进去看。”原来他因为未敢断 定秦龙飞是否已经离开,生怕给吕东岩撞上了,即使吕东岩不取他的性命,他的父亲也要取 他的性命。他先进去。就可以叫秦龙心溜走或藏起来,保全他的一条小命。” 娄人俊叫道:“时一现进来了,快用暗青子招呼他!”他明知道秦龙飞已经溜走,却故 意说成了房间还有人,叫吕东岩不敢不火速跑来。 吕东岩飞步抢上,呼的一掌,把娄人俊震退三步,喝道:“我女儿损了一根头发,我就 要你的命!” 时一现进入房间,见后窗打开,房内无人,顿时省悟:“原来我刚才听到的声响,乃是 龙飞背了吕姑娘从后窗走了。”还未来得及把后窗掩上,吕东岩也进来了。 吕东岩道:“我女儿呢?”时一现灵机一动,指着后窗说道:“令媛恐怕是已经逃出去 了。” 吕东岩道:“你刚才看见房间里有没有别人?我的女儿是不是给缚着的。” 时一现道:“娄人俊倒不敢大过为难令媛,只是把他关在房中。我也没有见到别人,不 过或许是有侠义道的朋友后来来救令媛也说不定。”要知时一现和秦家世代交情,秦龙飞也 还没有做出坏事,为了维护世侄,迫于无奈,只好说一次谎话了。 吕东岩稍稍放心,心道:“原来娄人俊是恐吓我的,大概瑶儿不知从那里得到轰天雷被 囚娄家的消息,跑来打探,给他捉住,他实是要瑶儿作为人质。” 心念未已,只听得娄人俊哈哈笑道:“吕东岩,你的女儿跑了,你可跑不了啦!” 只听得僻僻啪啪的连环密响。前窗后窗,都有乱箭射了进来。 原来娄人俊早已把数十名弓箭手召来,围着这一间房子了。 吕东岩何等本领,焉能给乱箭所伤?随手在床上抓起了一张毡,一个旋风急舞,乱箭纷 纷落地,没一枝射到他的身上。 可是时一现却没有这等功夫,只能躲在房间里乱箭射不到的角落。 时一现拾起一枝箭,只见簇尖黑得亮晶晶的,凑近鼻端一嗅,有股刺鼻的气味,时一现 失声叫道:“这是毒箭!” “不错,这是毒箭!”在外面指挥弓箭手的娄人俊哈哈笑道:“有胆的你们就闯出来, 管教你们着了一枝,马上就是见血封喉!” 以吕东岩的一身上乘武功,或者可以从箭雨之中逃走出去,但时一现却是不能了。他的 轻功虽好,怎快得过飞箭?数十张弓攒射之下,难保不着一枝! 时一现道:“吕大哥,你冲出去,别管我!” 吕东岩笑道:“双拳难敌四手,我也没有把握冲得出去。时兄,咱们有难同当,你可别 说这话,如今咱们只有和他‘耗上’了!” 吕东岩与时一现被困厉中之际,也正是黑旋风和耿电偷进娄家庄的时候。 秦虎啸与龙象法王恶斗是在庄子东面的后院,娄人俊的卧房则是在西面的前院,娄家庄 很大,这两个院子的距离差不多也有一里之遥。 黑旋风进入娄家庄,竖起耳朵一听,说道:“东面西面都似有人厮杀,咱们先往哪 方?” 耿电忽道:“有人来了!”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喝道:“好大胆的小子,原来是 你!”说时迟,那时快,耿电已是从墙头跳。下去,和那两个人交起手来。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乌蒙和卓合图,他们从后院赶来帮忙娄人俊,双方恰好在 中途遇上。 那晚耿电和云中燕在林中叙话,卓合图和乌蒙来迎接她,是以认得耿电。 耿电有“闪电手”之称,出手迅捷无比,一个照面,就点了乌蒙的穴道,卓合图立即使 出摔跤绝技,一个“肩车式”把耿电扛了起来。正要挞下,说时迟,那时快,黑旋风亦已似 旋风一般扑到,一掌向卓合图的颈项研下去! 这一掌还未所得正着,只听得“咕冬”一声,卓合图已是倒在地上。 原来摔跤的“肩车式”挞人手法,必须狠、准、快三者兼备,一气呵成,方能使敌人没 有反击的机会。黑旋风倏的扑来,卓合图不能不骤然一惊,本能的闪过一边,就在他扛起耿 电将挞未挞之际,耿电的指尖已先点着了他膝盖的“环跳穴”。黑旋风哈哈大笑,说道: “耿兄,真有你的,也不让一个给我——”请音未了,忽听得耿电叫道:“小心!” 黑旋风反手一掌,轰的一声,把来人震开三步。这个在他背后偷袭的人乃是乌蒙。原来 乌蒙是龙象法玉的大弟子,功力很是不弱,他在给耿电点了穴遭之后,运气冲关,自行解 穴,刚好在黑旋风到来的时候解开了。 黑旋风喝的:“好呀,昨晚你倚多为胜,如今咱们再决雌雄!” 乌蒙领教过黑旋风的厉害;单打独斗,已是心有怯意,何况黑旋风这边还有一个耿电, 而他又刚给耿电点了穴道,深知耿电的功夫,也是不在黑旋风之下,如何还取“再决雌 雄”? 当下乌蒙一个转身,抓起了卓合图就跑,口里则在连声大叫,“来人哪?来人哪!” 耿电与黑旋风悬挂着轰天雷的安危,无暇去迫他们,耿电说道:“听这东西两边的厮杀 之声,似乎都不止一人,看来定是另外有人,分头来救凌大哥了。” 黑旋风道:“好,咱们也分头前往救援!”耿电道:“好,你往东边,我往西边!” 娄人俊在院子里指挥那些弓箭手,把乱箭射入房中,团住了吕东岩不敢出来,正在大为 得意,哈哈笑道:“吕东岩,看你能够躲到几时,嘿、嘿,莫不成你要做一辈子的缩头 龟?” 吕东岩大怒,骂道:“你这下三滥的老贼,用这等卑鄙的手段,还敢自鸣得意?你以为 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娄人俊道:“有胆的你出来!”时一现低声道:“吕大哥,莫上他的当!你瞧,哈,有 人来了!” 娄人俊正在得意,忽见一条黑影,捷如飞鸟的扑进了在后囱窗外假山上的那队弓箭手之 中,霎时间“哎哟,哎哟!”的叫声不绝于耳,已是有七八个人倒了下去! 后窗外面的弓箭手阵脚大乱,娄人俊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与妻子上去堵截耿电。 他们夫妻还未曾和耿电交上手,吕东岩与时一现已是从后窗跳出来了! 张彩玉长鞭卷地扫来,喝道:“躺下!”耿电摺扇一挑,喝道:“撤鞭!”两人手法都 快,这条长鞭本来要卷耿龟双足的,给折扇一挑,登时卷着了扇柄,双方各运内力、一拉一 扯,把长鞭拉得笔直。耿电并没“躺下”,张彩玉也没“撒鞭”。 娄人俊一看有机可乘,扑上前去,施展大擒拿手法,抓耿电的琵琶骨。说时迟,那时 快,吕东岩已然来到,冷笑喝道:“姓娄的,咱们见个真章吧!”娄人俊深知他的绵掌功夫 有开碑裂石之能,如何还敢去伤害耿电?反手一抓,双方移步换招,斗在一起。 张彩玉手腕一翻,鞭梢一抖,倏的松开,一个“玉带围腰”,仍是续取攻势。“玉带围 腰”本来是攻击对方“中盘”的,她使的这招却从“中盘”转向“上盘”,封喉锁颈。鞭法 的轻灵翔动,确是不同凡响。 但耿电的身手,却比她还更矫捷。双方倏的变招,张彩玉的长鞭打了个空,他的折扇一 压鞭梢,倏然问便削向她的手指。耿电这把折扇,边缘镶有钢片,张开来可以当作短剑使 用。 张彩玉吃了一惊,连忙一个旋身急转,倒纵出一丈开外。仗着长鞭之利,舞起一圈银 虹,把全身防御得风雨不透。 张彩玉那四个丫环则围着了时一现,四条长鞭盘旋飞舞,交织成“鞭网”,时一现仗着 超卓的轻功,在空隙中穿来钻去,但一时之间,却也是无法突围了。 此时双方已是变成了混战的局面,弓箭手无所施其技,纷纷退下,以免池鱼之灾,本领 较高的娄人俊手下,则上去填补弓箭手的空档,布成了三重阵势,把吕东岩、耿电困在当 中。 吕东岩猛地一声大喝,呼呼呼猛劈七掌,方圆数丈之内的敌人都感到劲风袭胸,除了娄 人俊夫妻之外,其他的人连那四个丫环在内,人人都感到呼吸不舒,不由自主的向后连退几 步。 吕东岩以炉火纯青的绵掌掌力,四方扫荡,敌方的包围圈本来正在缩小的,给他掌力一 扫,又再扩大松开。时一现脱出了“鞭网”,和吕东岩、耿电会合在一起。 吕东岩此时方始发觉耿电似曾相识,说道:“多谢少侠,你可是耿公子吗?” 耿电说道:“晚辈正是耿电。多谢老伯当年护送大恩,特来报答。还有一位绰号黑旋风 的朋友,亦已来到了!” 吕东岩又惊又喜,心道:“想不到当年一个文弱书生,如今练成了这般身手!黑旋风在 江湖上声名远播,武功定然更是不弱。”大喜之下,精神陡振。 吕东岩掌力使开,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方圆数丈之内,本领稍弱的人,都站不住 脚,耿电则仗着矫捷的身手乘暇抵隙,一有机会,就跃出去伤人。娄人俊夫妻虽然是伤不 着,但有几个敢于迫近内圈的人已伤在他的手下。 娄人俊不禁也有点怯意,说道:“吕东岩,你的女儿已经走了,你何苦在这里拼命?老 实说,你纵是好汉,也敌不过我们人多,为你着想,还是向我赔个罪吧。念在咱们乃是近 邻,俗语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赔个罪,我也不为已甚了,否则,嘿、嘿,龙象法王一来, 可就没有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吕东岩冷笑道:“放你的屁,做你的梦!你要仰仗鞑子‘国师’,这你就等着瞧吧! 哼,哼,莫说什么‘法王’,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你向我磕头,我也不肯饶你呢!” 娄人俊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说龙象法王亦是自身难保,不由得心头一凛,想道:“吕东 岩的得力帮手已知的不过是秦虎啸一人,他们的本领和我也不过是在伯仲之间而已,龙象法 王武功绝世,怎会自身难保?难道他还约来了什么高手,未曾露面?”心中半信半疑,说 道:“好呀,你既然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你可就休怪我不客气了,大伙儿并肩子上 呀!” 吕东岩抖擞精神,与耿电背靠着背,抵御围攻。娄人俊的手下虽多,可也奈何不了他 们。但他们要想冲出重围,亦是谈何容易? 耿电倒是有点放心不下,暗自想道:“龙象法王是蒙古第一高手,黑旋风也曾吃过他的 亏的,吕老伯为何说得如此轻易?可恨我又没法在一时三刻之内,突围去助他们,不知他们 怎么样了?” 且说黑旋风来到后院,正是时候。秦虎啸、轰天雷刚到吃紧,黑旋风大喝一声,就扑上 去。 龙象法王冷笑道:“你是我手下败将,居然还敢再来送死!” 轰天雷则是又惊又喜,精神陡振,呼的一掌劈出,师徒两人的掌力会合,加上黑旋风的 刚柔变幻、虚实莫测的掌力,饶是龙象法王已使到了第九重的龙象功、身形也不禁连晃两 晃。 本来轰天雷的动力尚未完全恢复,龙象法王是可以胜过他们师徒联手的,但也不过是仅 胜一筹而已,加上了一个黑旋风,龙象法王可就要感到有些吃力了。 东院这边是娄人俊拨出来安顿龙象法王带来一班手下的,他的这班手下早已到来观战 了,只因龙象法玉是国师身份,又是蒙古第一高手,没有他的命令,他的手下可不敢上前相 助,况且在黑旋风未来之前,龙象法王已经是颇占上风,这些人自是不便插手,以免拍马屁 拍到了马脚上。 此时龙象法王以一敌三,他的这班手下有点眼力的人渐渐看出似乎不妙,有两个“金帐 武士”就说道:“国师,这两个小贼不配和你老人家动手,请让我们打发他吧!” 龙象法王装模作佯的哼了一声,说道:“割鸡焉用牛刀,你们倒也说得不错,好吧。” 大袖一挥,倏地好似闸刀闸下,隔开了秦虎啸与轰天雷,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金帐武 士”已是和轰天雷斗在一起。待至秦虎啸的霹雳掌冲开了龙象法王以第九重龙象功施展的这 一招“铁袖拂云”,黑旋风亦已被几个武士截开,三个人各自为战,不能相互照应了。 轰天雷的功力不过恢复了六七成,连番恶斗之后,气力又耗了不少,和他交手的这两个 “金帐武士”,本领不在乌蒙、卓合图之下,轰天雷咬牙狠斗,只能堪堪打成平手。 围攻黑旋风的六七个武士,只是一般武士,并非“金帐武士”,(金帐武士是在一般武 士中挑选出来的,蒙古大汉手下的金帐武上全部只有十八个人,可以说是武士中的一流高 手。)黑旋风以奇幻莫测的掌法和他们过招,倒是大占上风,不过片刻,便有两个武上给他 点着了穴道。 黑旋风正要冲过去与轰天雷会合,忽见两个武士如飞跑来,齐声喝道:“好小子,咱们 再决雌雄!”这两个武士,正是刚才败在他与耿电手下的乌蒙和卓合图。 原来卓合图本是给耿电点着了“环跳穴”的。乌蒙将他背到花树丛中,解开了他的穴 道,两人先到西院去看,看见吕东岩、耿电和时一现业已被困重围,娄家庄的人足可以对付 得了,用不着他们帮忙了。于是他们又再折回原处,找黑旋风报仇。此时他们恃着人多势 壮,自是不怕和黑旋风“再决雌雄”了。 黑旋风冷笑道:“雌雄早决,亏你还有这么厚脸皮!哼,你们不过仗着人多而已,好, 那就并肩子上吧,我又何惧你们?”冷笑声中,掌劈指戳,又劈翻了两个武士,和轰天雷会 合在一外了。 乌蒙道:“你们退下!”他所说的“你们”,指的是一般武士,另外那两个“金帐武 士”则仍然是续施攻击,和他们联手应敌的。 轰天雷与黑旋风并肩御敌,愈斗愈勇,这四个金帐武士都是曾经吃过他们的亏的,尤其 乌蒙和卓合图,吃亏更是不止一次,是以此时虽然仗着人多势众,占了上风,也还是不禁有 点怯意,不敢太过追近。 前院后院,分成几处厮杀。形势最险恶的还是秦虎啸和龙象法王的苦斗。 不过秦虎啸耐战的忍力,却也颇出龙象法王意料之外,本来与轰天雷师徒联手之则,己 是稍处下风了的,此时单打独斗,按说是决计难以抵敌龙象法王第九重的“龙象功”,龙象 法王也以为可以不怎么费力,最多三十招之内便能够将他打败。 不料转眼间已过了四十招,尽管龙象法王的掌力有如惊涛骇浪,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 头,但秦虎啸仍然好象兀立江心的巨石,并没有被惊涛骇浪摇动,原来他的内家掌力已是练 到将近炉火纯青之境,虽然不及龙象功的霸道,但用于自保,只守不攻,耐战的能力却是增 强一倍。 倒是轰天雷不仅为师父吃惊,这一分心,登时便给卓合图乘虚而入,倏的抓着了他的肩 头,便要捏碎他的琵琶骨,轰天雷一个沉肩缩肘,横肱撞出;黑旋风也在同一时候,一掌向 卓合图颈窝劈下!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卓合图连忙闪躲,乌蒙与另一个武士双掌齐出, 化解了黑旋风的攻势。 但卓合图是蒙古有数的摔跤高手,这一抓虽然没有捏碎轰天雷的琵琶骨,也撕烂了他的 上衣。只听得“嗤”的一声,肩头的那一幅衣裳已是化成了片片蝴蝶! 秦虎啸叫道:“威儿不要着慌,再支持片刻,咱们就可以脱险了。你更用不着为我担 心。” 龙象法玉哈哈笑道:“你们还想跑么?秦虎啸,你的霹雳掌虽然不弱,也不过是困兽之 斗而已。你这样苦斗下去,最终不出百招,你不死也得重伤!哼,哼,你自身难保,还要保 你徒儿?” 黑旋风也是半信半疑,只道秦虎啸的活中只是鼓励他的徒弟而已,心里想道:“耿电这 许久尚未回来,看来他在那边也是陷入重围了。哪里还有强援?” 黑旋风料得不错,耿电和吕东岩确是陷入重围了。不过他却不知除了吕东岩之外,另外 还有一个未曾露面的娄家庄的克星! 龙象法王话犹未了,忽听得一个人朗声说道:“娄人俊听着!”这个人是站在东西两面 院子当中的一座假山上说话的,两边的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是轰天雷的父亲凌浩!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八回 妙计退敌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八回 妙计退敌 娄人俊知道凌浩的武功并不甚高,冷笑说道:“你鬼叫什么,我听见了。你不过赶来给 儿子送丧而已,好,我就如你的心愿吧!来人,把他拿下!”张彩玉补一句道:“若是不能 活捉,就用暗青子将他废了!” 轰天雷又惊又喜,他刚才只见师父,没见父亲,心中一直惊疑不已,此时方始知道他们 是一同来的。但轰天雷在一时之间,却还未懂何以他的父亲独自藏在另一处地方,不和师父 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娄人俊的手下已是从四方八面向凌浩藏身之处跑来,跑在最前面的几 个人且已发出暗器了。但因凌浩假山屏障,暗器一时之间也还未能打得着他。 轰天雷惊急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神力,陡然一声大喝,一掌劈出,乌蒙识得厉害,闪 过一边,另一个金帐武士替他挡了灾,给轰天雷的霹雳掌力震得飞出一丈开外。 轰天雷一跃而出,叫道:“爹爹!” 凌浩大吃一惊,连忙叫道:“威儿,止步,切莫上来!” 娄人俊哈哈大笑,说道:“你们父子都是插翅难飞,等着送命吧!” 凌浩跟着也在哈哈大笑,笑得比他声音更响,笑过之后,说道:“娄人俊,你敢动我儿 子一根毫毛,我叫你的娄家庄夷为平地!你们这些人若再上前十步,我也叫你们化作飞 灰!” 娄人俊冷笑道:“你有什么本领,胆敢虚声恫吓!”但他的那班手下,听了凌浩之言, 倒是有点惊疑不定,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心理,止步凝身,暂且观望。 凌特缓缓说道:“你不相信吗?好,我就让你先看一看!”说罢把手一扬,一枝“蛇焰 箭”射出,“蛇焰箭”箭头中空,藏有硫磺药剂,射出即燃,平常是江湖上的夜行人用来作 讯号的,射人是射向天空。但凌浩这枝“蛇焰箭”却是射向地下”。 火花着地,陡然问只听得轰的一声,一座假山给炸得塌了半边,碎石纷飞,那些人幸而 早已止步,刚在爆炸威力所及的范围之外,但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已给石块打伤。 凌沽冷笑道:“这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娄人俊,我告诉你吧,我已经在你的娄家庄之 内十个地方,埋了炸药,如今爆炸的这个地方,还是炸药埋得最少的!” 原来凌浩是世代相传的火器专家;他们祖父就是善于制造人炮名闻天下的梁山泊好汉凌 振。凌浩迟至现在方始现身,就是由于他要选择地方,偷偷埋好炸药之故。 娄人俊吓得心胆皆寒,硬着头皮说道:“就算你有本领能够把我的娄家庄炸成平地,你 们父子也难免骨化飞灰!” 凌浩冷冷说道:“我们父子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出去,嘿、嘿,你们娄家庄老幼一百三十 六口,连同你们的‘贵宾’在内,可就都得给我们陪葬了。这桩交易很不坏呀,娄人俊,你 是不是赌我不敢和你同归于尽?”双指挟着一枝蛇焰箭,箭头蓝光闪烁,对准了娄人俊的方 向,作势欲射。 娄人俊慌忙说道:“凌大侠,有话好说,何须弄得两败俱伤? 我也并不想难为你们父子呀!” 凌浩说道:“好,那么你是愿意和我作另一桩交易了?但只怕你作不了主吧?” 此时双方早已停战,娄人俊跑进东院,与龙象法王悄悄说道:“法王,这班人都是亡命 之徒,只怕他们当真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其实龙象法王比他还要惊谎,他是国师身份,还有一位公主身份的云中燕和池同在娄家 庄,他焉敢拿公主和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和对方同归于尽? 凌浩喝道:“我可没有功夫等你们,这桩交易你们是做也不做?我可得有言在先,我的 价钱是决不减少的!” 龙象法王连忙说道:“你告诉他,咱们都依他就是。” 娄人俊苦笑道:“凌大侠,你划出道儿来吧!” 凌浩说道:“请你娄大庄主备马送我们出庄,只许你一个离庄十里,方才许你回去。” 娄人俊道:“你们可不能拿我当作人质。” 凌浩冷冷笑道:“你当我们也是像你一样,说话不算话么?” 龙象法王忙道:“娄庄主,你就送他们一趟吧!” 凌浩接着说道:“在我们走出娄家庄之前,所有的人都得在庄不动!否则,哼、哼,只 要我在妾家庄内,就能够叫你们化骨扬灰。”这一着乃是防备龙象法玉这班人偷施暗算的。 娄家庄纵深一里多长,他们到了庄外,龙象法王就是想要迫来,也是追之不及了。 龙象法王强笑道:“凌大侠,你大多心了,老衲岂会暗算你们?” 凌浩冷笑道:“谅你也不敢!”当下会齐了自己人,把娄人俊夹在当中,一行人等,大 踏步便走出了娄家庄。 庄丁早已备好马匹,当下一行人跨上坐骑,风驰电掣的火速离开娄家庄,到了十里之 外,依约放回娄人俊。 待至娄人俊的背影看不见了,凌浩这才哈哈大笑起来。 轰天雷道:“爹爹,你笑什么?”父子相逢,当然十分高兴,但他知道父亲的性情一向 拘谨,纵然十分高兴,也不会如此开怀大笑的,是以他觉得有点奇怪。 凌浩忽地正容说道:“威儿,我是不是教导过你不许说谎?” 轰天雷吃了一惊,说道:“孩儿并没有违背爹爹教导,不过,那些蒙古靴子盘问我的时 候,我是不敢完全实话实说,这不算得是违背爹爹吩咐吧?” 凌浩笑道:“当然不算。我正是怕你拘执我以前的教导,想要和你说呢。你已经把我心 里的话,说出来了。” 轰天雷一时是莫名其妙,凌浩接着说道:“一个人是该老老实实,说谎是不好的。但也 要因人而施,有时为了对付敌人,骗骗他也无所谓。我刚才就骗了娄家庄的人。” 轰天雷从未见过父亲如此风趣,好奇心起,笑道:“爹爹怎样骗了他们?” 凌浩说道:“其实我只是埋了一处炸药,就是刚才已经爆炸了的那一处。我说什么在十 处地方埋了炸药,只不过是吓吓他们的。” 众人方始恍然大悟,都不由得笑了起来。黑旋风笑道:“娄人俊也是不够聪明,他应该 想到,若是在十处地方埋了炸药,你怎能不给人发现?” 凌浩笑道:“我是和他们赌上一赌,赌他们纵有怀疑,也不敢拿身家性命和我一搏!” 轰天雷急于知道一件事情,笑过之后,说道:“吕伯伯可有见着令媛么?” 吕东岩愁眉不展,说道:“她已经逃走了,你的时叔叔曾见过她。” 轰天雷道:“听说她是和一个人一起来的,那个人不知是谁,时叔叔可见着吗?” 时一现道:“其实我也没有见着、,我只知道吕家侄女被囚,听到她的叫声,后来就和 娄人俊交上手了。”说了之后,心里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凌洽教他儿子只可对 敌人说谎,我对自己人却也说谎了。唉,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吕东岩道:“小女逃出了娄家庄,想必她是要回家的。请大家到舍下盘桓几天吧。铁威 贤侄,你伤还未好,就走出来,这次我可要请你多留几天了。” 轰天雷颇感踌躇,心里想道:“我当然是想见玉瑶的。但只怕到了她的家中,怕母又要 不高兴了。” 吕东岩道:“铁威,你在想什么,是不是有甚为难之事?”吕东岩老于世故,料想轰无 雷这次不等待他回家,便即提前离开,其中定有蹊跷,是以有此一问。 轰天雷道:“吕伯伯,你不怕我们连累了你吗?” 召东岩拂然不悦,说道:“这是什么活,我若是怕受连累,也不会和你的爹爹一同来这 里救你了。”其实轰天雷正是说中他的心病,当轰天雷初到他家的时候,他还是怕受连累 的,不过现在的想法已经是有所改变了。 凌浩说道:“这孩子不会说话,吕大哥你莫见怪。威儿,吕伯伯现在和咱们已是自己人 一般,你有的那重顾虑,虽然也是该有,但现在则大可以抛开了,过来给冰的吕伯伯赔罪 吧!”言内之意,暗示吕东岩可能答允他的婚事。当然这只是凌浩自己认为而已。 轰天雷过来赔罪,说道:“吕伯伯,我说错了活,你莫见怪。” 吕东岩哈哈大笑道:“我道你也是一番好意,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我就欢喜了。嗯, 瑶儿见到了你,她更是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呢!” 他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听了轰天雷的话,已经猜到几分,想道:“定是玉瑶的娘想把她 配给大成,是以冷淡了他,叫他受委屈了。这次我回去倒应该和她好好的谈一谈。” 轰天雷以为到了吕家,就可以见着玉瑶,放下心事,说道:“风兄,可惜云中燕不敢跟 咱们出来。” 时一现心中有愧,生怕别人再问起是谁与云中燕在一起的事情,咳了一声,扭转话题说 道:“对啦,说起云中燕,我正有一桩事情要向你交代呢,暗,这就是那部吴用留下的兵 法,她叫我交还给你的。” 黑旋风接过那部兵书,欢喜之中又不禁有几分怅惘,心里想道:“云中燕经过今晚之 事,只怕很快就要与龙象法王回转和林了。今生不知还有没有和她重见之时,唉,只怕是千 难万难的了!” 哪里知道,云中燕虽然没有跟他出走,但也没有跟龙象法王回转和林。她是在娄家庄最 混乱的时候偷偷离开的,比黑旋风他们还早半个时辰,龙象法王后来发现,又惊又气,却也 无可奈何,只好留下四个金帐武士找她,自己先回和林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按下云中燕不说,先说吕玉瑶的遭遇。 且说秦龙飞背着吕玉瑶,溜出娄家庄,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路,不知不觉,已是第二天 的早晨了,吕玉瑶还未醒来。 秦龙飞怕在大路碰上行人,躲到附近的树林里去,把吕玉瑶轻轻的放下来。定神一看, 只见吕玉瑶星眸紧闭,气吐如兰,“好一个睡美人!”秦龙飞才离险境,色心又起,不由得 心旌摇摇了。 忽听得似有“沙沙”声响,秦龙飞吃了一惊,跳将起来,只见树梢风动,哪里有人的影 子?秦龙飞心里苦笑道:“怪不得俗语说一次被蛇咬,见了草绳也害怕。时叔叔被困在娄家 庄,轻功再好,只怕也是逃不出来,我何须害怕?”原来他以为是时一现跟踪追到,待得看 清楚了,始知是风吹树叶的声音。 秦龙飞吃惊过后,心乱如麻,想道:“按说娄家庄的高手如云,时叔叔是跑不掉的,但 倘若是吕东岩真的到了娄家庄,娄人俊看在吕东岩的份上,或许会放他走也说不定。”原来 秦龙飞逃走之时,吕东岩是尚未赶到的,但时一现呼唤吕东岩来救他的女儿,秦龙飞则是已 经听到了。 昨晚的事情给时叔叔撞破,我如何还能回家?吕家当然也是不能去的,除非米已成炊, 吕玉瑶心甘情愿的嫁了我,否则只怕吕东岩也要取我的性命!” “唉,此地不能久留,回家又不可,怎么办呢?”秦龙飞恶念陡生,接着想道:“没奈 何,我只好骗她到底了。我说带她回家接她父亲,谅她也不知道到我的家乡是该走那一条 路。我与她远走高飞,不论走向何方,总之是离家乡越远越好,孤男寡女,一路同行,我又 比轰天雷这小子英俊得多,俗语说姐儿爱俏,不怕我不能把她弄上手!” 秦龙飞打定了主意之后,伴着吕玉瑶坐下来,俯首看她娇媚的睡姿,越看越是心动,正 想亲一亲她,吕玉瑶忽地睁开眼睛,失声叫道:“咦,你为什么偷入我的房间?”原来由于 她一路上受到震荡,本来还要一个时辰才醒的,药力提早过去,却恰巧在这个时候醒来了。 她睁开睡眼,神智未清,只认出了在她面前的是秦龙飞,却还以为是在娄人俊妻子的卧房 里。 秦龙飞退后一步,笑道:“好,你醒来了,你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吕玉瑶游目四 顾,大惊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睡在荒林里?” 秦龙飞道:“吕姑娘,你可知道,你昨晚几乎给人加害么?” 吕玉瑶大吃一惊,说道:“什么人?” 秦龙飞道:“还有什么人,当然是娄人俊夫妻了。他们殷勤的招待你,原来是别具用心 的,你当他们是好人吗?” 吕玉瑶道:“我知道他们不是好人,但到底他们是怎样来暗中害我,你赶快说吧!” 秦龙飞编好谎话,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昨晚娄人俊的婆娘陪你进去歇息之后,我越 想越是疑心,于是睡到半夜,我就悄悄的出来,本来是想窥探一下动静的,当经过他们卧室 外间的庭院之时,无意中给我偷听到了他们夫妻的密语。” 吕玉瑶道:“他们是在商量怎样对付我么?” 秦龙飞道:“不错。其实那时已经不仅只是商量而已了,你早已着了他那婆娘的道儿 了。吕姑娘,你仔细想想,临睡之前,你是不是喝过他们的茶水?” 吕玉瑶道:“不用回想了。我也知道定是着了他们的蒙汗药,否则我不会到这里方始醒 来,途中毫无知觉。你听到他们说些什么,快点告诉我吧!” 秦龙飞道:“娄人俊说,你这蒙汗药药力能够支持多久?他婆娘说,不到天亮她决计不 会醒来。娄人俊道:“好,那么咱们可以把他交给龙象法王,在天明之前,把她带走。’他 婆娘道:“你不怕吕东岩?’娄人俊道:“第一、龙象法王的武功远胜于吕东岩。第二、龙 象法王把她带回蒙古,吕东岩纵有天大神通,也难追踪觅迹。第三、和她同来的那个小子, 我马上就要把他杀掉,这件事情根本就不会泄漏出去。第四、咱们有了龙象法王这样大靠 山,以后要功名有功名,要富贵有富贵,还怕什么?’” 吕玉瑶吓出一身冷汗,说道:“好险,好险,不是你把我救出来,我在迷迷糊糊中给他 们送到了蒙古,那可就真是插翼难飞了。但娄人俊不是说那个蒙古国师已经和云中燕、轰天 雷都走了的么?莫非他说的这个也是假话?还有龙象法王要把我擒往蒙古,却又为了什 么?” 秦龙飞道:“云中燕和轰天雷确是已经走了,娄人俊说的并非假话,不过龙象法王却仍 然留在娄家庄,只是咋晚没露面罢了。咱们昨晚刚踏入娄家庄之时,不是曾经碰上一个蒙古 鞑子吗,这个人就是龙象法王的手下了。吕姑娘,我劝你莫再想凌铁威了,他愿意只是和云 中燕一个人远赴蒙古,万里同行,他门交情如何,冰也应该明白的了!” 吕五瑶恼道:“他们的交情与我何干?我也没有说到凌大哥,这都是你的疑心罢了。其 实凌大哥是我家恩人,我就是想念他,也是应该的。” 秦龙飞陪笑道:“是是。我说话不当,你莫生气。不过,我也是为了你好呀。凌铁威是 我师兄,我又何尝……” 吕玉瑶嗔道:“好了,别再提凌铁威了!”心里想道:“你说来说去不过是那些话,我 也已经听厌了。”但是她一直以为秦龙飞是救她的人,讨厌他的说话,可是不便出之于口。 秦龙飞道:“对啦,你还要知道龙象法王为何要把你擒往蒙古是不是?昨晚我偷听娄人 俊夫妻的谈话,这个原因也知道了。” 吕玉瑶道:“他们怎样说?” 秦龙飞道:“娄人俊说,龙象法王是要把你送给拖雷做王妃!” 吕玉瑶气得柳眉倒竖,说道:“岂有此理,见了爹爹,我定要爹爹给我报仇!只可恨那 个龙贼秃已经走了。但娄人俊可还没有跑掉,爹爹回来,先挑了他的娄家庄,好歹也出口 气!” 秦龙飞笑道:“我虽然没有本领给你挑了娄家庄,多少也给你报了一点仇啦!” 吕玉瑶道:“对啦、‘后来怎样?” 秦龙飞得意洋洋的说道:“我知道他们要暗算你,当然就冲进去和那娄人俊较量啦,哈 哈,他在黑道上声名那么大,却原来也只是银样蜡枪头,给我一掌就打得他受了伤,慌忙和 他那婆娘跑了!可惜你看不见,他可真是败得狼狈呢!” 吕玉瑶大为欢喜,说道:“好,打得好!秦大哥,这不是娄人俊本领不济,是你的武功 太高!”她相信了秦龙飞的谎话,禁不住连连夸赞他。却哪里知道娄人俊原来是秦龙飞的师 叔。 秦龙飞忍着心中的高兴,淡淡说道:“这算不了什么,多谢你的夸奖啦。我没有解药, 打跑了娄人俊之后,只好背着你跑出来,你不怪我吧。” 吕玉瑶粉脸晕红,说道:“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以后别再提这事啦。” 秦龙飞道:“是,是。你现在可以走路了吧?” 吕玉瑶道:“上哪儿?” 秦龙飞笑道:“你怎么忘了,你不是要见爹爹吗,你爹爹在我家中,当然是和我一道回 家了。” 两人刚要动身,忽听得林中有冷笑之声! 秦龙飞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只见一个黑衣女子已是出现在他的面前。秀发披肩,长眉 入鬓,有一股慑人心魄的美,令人不敢迫视,秦龙飞本来要发作的,想不到来的竟是这样一 个绝色佳人,倒不禁呆住了。 黑衣女子笑道:“秦大英雄,我令你受惊了吧?” 秦龙飞定了定神,说道:“姑娘是谁?怎的知道秦某?” 黑衣女子道:“你是轰天雷的师弟,名叫秦龙飞对不对?嘿、嘿,你的大名谁个不知, 那个不晓。实不相瞒,我就是为了仰慕你秦大英雄的大名的。“吕玉瑶的江湖阅历虽浅,却 也听出了她话中的讽刺意味,心里不由得暗暗嘀咕:“这女子看来倒是有点邪门,不知是什 么来头?” 可笑的是秦龙飞给她这么一“赞”,却是不禁飘飘然了,说道:“不敢当,我不过是初 走江湖的年轻人而已。姑娘,你尊姓大名?找我可是有事?” 黑衣女子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有的人一辈子出不了头,有的人初出江湖,就 是一雷天下响了。你师兄轰天雷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不过,你的本领我听说比轰天雷还强 得多,所以我才特地要来会你。”她说出了来会秦龙飞原由,但却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 吕玉瑶心中一动,问道:“这位姐姐,你可曾经见过轰天雷的吗?” 黑衣少女淡淡说道:“轰天雷在吕家庄打败黑鹰年震山,江湖上早已传扬开了。” 秦龙飞得意非凡,说道:“轰无雷打败年震山,你知道他不足为奇,但你又怎知道我的 本领胜过我的师兄呢?” 黑衣少女道:“你昨晚不是打得娄人俊夫妻狼狈而逃,勇救佳人,单身匹马就闯出娄家 庄吗?娄人俊的本领和江湖上的名头都是不弱于年震山的啊!” 秦龙飞呆了一呆,说道:“你也知道这件事情?” 黑衣少女似笑非笑的说道:“这难道不是真的么?” 秦龙飞心想:“我刚才编造的谎言莫非是给她偷听去了?看她的模样,倒像是相信我的 谎言?”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是,是真的!” 黑衣少女道:“我也相信是真的,所以我才特地要来会你!” 秦龙飞怔了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黑衣少女笑道:“出于仰慕英雄侠士之心,特地来向大英雄大侠士讨教几招呀!” 图穷匕现,秦龙飞这才知道,原来这黑衣少女恭维他是大英雄大侠士,只不过是绕着弯 儿说话,奚落他的。而最终的目的是要伸量他! 吕玉瑶道:“姑娘,你是娄家庄的吧?娄人俊是你什么人?”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黑衣少女有点“邪门”,此时见她径自向秦龙飞挑战,只道自己的所 料定然不差,心里想道:“听说娄人俊有个出嫁的女儿,昨晚虽没见着,却怎知她不是正在 娘家?莫非这女子就是娄人俊的女儿?”接着又想:“对啦,一定是这样。否则她焉能知道 秦大哥昨晚的事情?她是赶来代父报仇的!” 吕玉瑶那里知道秦龙飞所说的昨晚之事,全是假话,她对这黑衣少女的猜测,更是豁了 边,完全错了! 黑衣少女冷笑道:“娄人俊是什么东西,他给我做奴才也不配!吕姑娘,你莫胡乱猜 疑,我只要来试试这位‘秦大侠’是填的英雄还是狗熊?” 吕玉瑶惊疑不定,暗自思量:“女儿决没臭骂父亲之理,听她这么说,即使她不是娄人 俊的仇人,至少也是不齿娄人俊的为人的了。为何她又要伸量秦大哥,令人疑心她是要为娄 人俊报仇呢?” 黑衣少女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真的作不了假,假的当不了真。我说句公道话, 娄人俊为人虽然可鄙,武功可是不弱。这位秦大侠倘若打得过我,我才能相信他是个英 雄!”言下之意,秦龙飞打不过她,那就是“狗熊”了! 秦龙飞是个最爱体面的人,岂能忍受人家说他是“狗熊”? 对这少女的好感登时灰飞烟灭,冷笑说道:“我用不着你封我做英雄,不过我若是不和 你比试,只怕吕姑娘也要怀疑我是说谎了。好吧,那咱们就比划比划几招。只是我拳头上没 长眼睛,万一伤损了你的花容月貌,叫你嫁不了人,你可莫要怪我!”心里则在想道:“你 长得虽然貌美,玉瑶也不见得逊色于你。我又不是要你作妻子,何须惜玉怜香!” 话犹未了,只听得吕玉瑶叫道:“秦大哥小心。”就在这霎眼之间,黑衣少女出手如 电,已是“啪”的一声响,在秦龙飞脸上打了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 原来这黑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昨晚从娄家庄偷走出来的云中燕。 无巧不巧,她也是藏在这座林中,秦龙飞和吕玉瑶说的那些谎话,全给她听见了。秦龙 飞自己吹牛也还罢了,最令她气恼的是他丑诋轰天雷,而且还牢涉到他的身上。 秦龙飞猝不及防,吃了这记耳光,虽未皮破血流,亦已脸上乌青,火辣辣的作痛。这一 气当真是气得七窍生烟,大怒骂道:“小妖女,你是那家的贱丫头,没有父母管教的么?未 曾出嫁就学会了打男人,如一泼妇所为!哼,要较量就该光明正大较量,暗算人家,算什么 本领?” 秦尤飞只顾自己骂得痛快,却不知正是犯了云中燕的大忌。 云中燕自幼父母双亡,大汗给她一个“公主”的封号,对她却是十分冷淡。皇室中人, 除了拖雷之外,也并不把她当作金枝玉叶看待。她最伤心的就是别人提起她的父母,何况秦 龙飞还骂她是没有家教的“贱丫头”! 她打了秦龙飞一记耳光,本来气已平了一些,听了这番痛骂,不由得又再怒火上冲,心 里想道:“看在轰天雷的份上,我不取他性命就是。不过这小子委实可恶,却非得狼狠惩戒 一下不可。” 云中燕忍着气让秦龙飞骂完之后,淡淡说道:“你是打败娄人俊的大英雄、大豪侠,我 已经声言向你领招,你还给我打着,怪得我么?好吧,我现在告诉你,我又要打你耳光了, 你招架吧。你招架不了,那就只能说是狗熊了!” 秦龙飞大喝一声,使出了霹雳掌一招“横扫六合”,这一招攻中带守,门户守得非常严 密。心想:“看你还如何打得着我!” 不料云中燕的身法手法快得难以形容,这一招霹雳掌虽然是攻守兼备的上乘掌法,但秦 龙飞功力未深,火候未足,却如何抵挡得了云中燕超卓的轻功、闪电的手法? 只听得“嘛啪”声响,秦龙飞比刚才更惨,接连着了两记清脆玲珑的耳光!打得半边脸 孔都红肿了! 云中燕冷笑道:“秦大英雄、秦大侠士,这一打可把你打得原形毕露啦,原来果然不是 英雄,只是狗熊!” 秦龙飞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喝道:“小妖女,我要你的性命!” 大骂声中,他呼的一掌拍出,使出了青袍客所传的内功心法。 云中燕临敌经验甚富,一看你掌心发黑,料想乃是毒掌,倒也不敢轻敌,当下把双手笼 在袖中,一招“玄鸟划砂”拍去,衣袖裹住手指,五指在秦龙飞掌心一划,秦龙飞痛如刀 剖,一声大吼,倒纵开去,说时迟,那时快,云中燕腾的飞起一脚,把他跌得四脚朝天,滚 出了数丈开外,这还是云中燕手下留情,没有戮伤他的劳宫穴,否则,他的武功已是废了。 云中燕出了心头之气,想道:“看在轰天雷的份上,我也不能太过难为他了,不过,却 如何和这位吕姑娘说明真相呢?”要知道云中燕是蒙古的公主身份,轰天雷和她早已相识, 也还是直到最近才相信她的,如今吕王瑶和她只是第一次见面,根本就谈不上“相识”,云 中燕若把真相和盘托出,焉能取信于她? 云中燕正自在想如何措辞之际,秦龙飞忽地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叫道:“师父、 师父!你老人家快来,这妖女要杀我!” 只听得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那来的什么妖女?”声到人到,突然间在他们的面前 就出现了一个青衣老者。 云中燕怔了一怔:“这人难道就是秦虎啸么?怎的他们父子的相貌如此不同!而且他也 应该是叫爹爹才对,为什么却叫师父?” 当秦龙飞给云中燕踢翻之际,吕玉瑶大惊之下,亦已拔剑出鞘,正待上前为他防护时, 此时忽地看见一个是秦龙飞口称“师父”的人来到,她也不禁怔住了。 原来秦龙飞因为给云中燕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涅盘,心里是又惊又怒又气,而且也还 当真是有点害怕云中燕要来取他性命,是以一见青袍客来到,就禁不住大叫起来,忘记了青 袍客的吩咐,不可在人前泄漏他们师徒的关系了。 云中燕喝道:“来的是谁?”心想:“若然他当真是轰天雷的师父,我再向他陪礼!” 她接了秦龙飞一掌,虽然手是笼在袖中的,掌心亦是感到有些麻痒。她不比吕玉瑶。吕玉瑶 的父亲虽然是武学名家,她本人却是从未走过江湖,无甚见识。秦龙飞把毒掌说成是“霹雳 掌”骗她,她也相信。云中燕是和轰天雷交过手的,一接了这掌,立即就知道不是“霹雳 掌”了。“秦虎啸是一代武学名家,岂能练这种邪派的毒掌?轰天雷和我谈论武功,也从未 说过师门有这种功夫!”正因为云中燕起了疑心,她才敢向这位青衣老者喝问。 青袍客抬眼一看,看清楚了云中燕是谁之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说道:“请公主恕 小徒无知之罪,看在小老儿的份上,饶了小徒吧!”说话之际,长揖到地。云中燕挥掌一 推、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看在你的份上,饶了这小子?” 她这一推乃是存心试试青袍客的功力,青袍客当然不敢还击,可是他的护身功夫己是远 在云中燕之上,云中燕一推没有推动,只觉自己发出的内力宛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心知 对方本领远胜于她,想道:“幸而她还未知道我是逃出来的,如今只有想法快快脱身了。”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十九回 识破奸徒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十九回 识破奸徒 秦龙飞指望师父替他报仇,想不到师父却是向这黑衣少女恭恭敬敬的施礼,口称“公 主”。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大吃一惊过后,登时醒悟:“莫非这妖女就是云中燕?我刚才 造她的谣言,都给她听见了?”偷偷把眼向吕玉瑶望去,只见吕玉瑶面色苍白,紧咬嘴唇, 不发一言,似乎是因为事情来得太过突兀,大受震动,思路一时间尚未能整理出一个头绪。 秦龙飞碍着师父和云中燕在旁,又不能和她辩白,不由得汗流夹背。 青袍客一时间也弄不清楚他们是怎么一回事情,只道秦龙飞未到娄家庄已经把吕玉瑶弄 上手了,既是未曾和娄人俊接头,也就难怪云中燕对他误会。 在云中燕面前,青袍客自是不便问他徒弟,只好先回答云中燕的问话,陪笑说道:“公 主不认得我,我可是见过贵国的国师龙象法王的,如今正要到娄家庄去谒见公主和法王,想 不到在这里幸遇,小徒不知何事得罪公主,请公主原谅。徒儿,你还不过来向公主陪罪!” 秦龙飞毕竟还多少有点羞耻之心,知道云中燕是蒙古的公主之后,把心一横,想道: “师父打死我,我也不能向她屈膝!” 但想是这样想,看见师父怒眼盯着他时,心里又不禁发慌了。 云中燕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用不着陪罪了。对啦,你是要往娄家庄的,是 吗?” 青袍客恭恭敬敬答道:“正是。” 云中燕道:“好,那你来得正好。你和令徒赶快去娄家庄吧。 请你见到龙象法王之时,告诉他说,我和这位吕姑娘到她家里一趟,两天之后才能回 来。好了,吕姑娘,咱们走吧!” 青袍客大为奇怪:“怎的她打了秦龙飞却又和吕东岩的女儿这么亲热,他们是早就相识 的么?”不过尽管他疑团满腹,他也是不敢向云中燕发问的。 吕玉瑶见识虽浅,并不糊涂,呆了一会,思路也就渐渐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了,想道: “怪不得爹爹常说人心险恶,这个自称是凌铁威师弟的秦龙飞原来竟是蒙古人的奸细!”她 是这样推论的:秦龙飞的师父要去谒见蒙古国师,他还不是私通蒙古的奸细是什么?因此, 甚至连秦龙飞的本来身份她也怀疑是假的两害相权取其轻,吕玉瑶虽也不敢信赖云中燕,但 想:“我如今已是身陷虎口,和云中燕同走,大不了也是重陷虎口而已,对付她一个人总比 较好些。” 吕玉瑶如此一想,心意立决,决心先摆脱了秦龙飞再说,当下便与云中燕同行。 走到路上,云中燕施展轻功,吕玉瑶迫不上她,距离渐渐拉开。吕玉瑶心里想道: “咦,她,她倒好像不怕我逃跑?”因为云中燕若是要把她当作人质,就不该离开她这么远 的。 心念未已,云中燕忽地回转身飞快的又跑回来,一把拉着她的手。吕玉瑶吃了一惊,叫 道:“你干什么?” 云中燕道:“咱们可得赶快逃跑,我的谎话只能骗得他们一时,娄家的人追来,和他们 师徒相遇,我的谎话就要给拆穿了!” 吕玉瑶大为奇怪:“她不是蒙古公主吗?为什么要怕娄家庄的人追她?”但云中燕拉了 她飞快的跑,她心有所疑,却是无暇盘问。 云中燕施展全副轻功,拉着她跑,等于是助她一臂之力。吕王瑶只觉两腋生风,路旁的 树木闪电般的倒退,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吕玉瑶吃惊不已,想道:“她的功夫这么了得,若 然对我不怀好意,我是决计逃不脱她的手心了!” 也不知跑了多远,云中燕和她到了一座山上,这才停下脚步,说道:“咱们可以歇一歇 啦,不过也只能歇一会儿,我就要在这里和你分手了。你有话问我,就赶快问吧!” “啊,原来她真的要放我走!”吕玉瑶惊疑不走,问道:“你是云中燕吗?” 云中燕笑道:“不错,我就是秦龙飞这小子说的那个已经和轰天雷‘私奔’了的云中 燕,你还相信那小子的谎话吗?” 吕玉瑶道:“那么凌铁威呢?”她没功夫骂秦龙飞,迫不及待的便要知道轰天雷的消 息。 云中燕道:“你不用担心,你的爹爹会把他救出来的。” 吕王瑶惊喜交集,说道:“什么,我的爹爹已经到了娄家庄。” 云中燕道:“不错,我想大概是你昨晚昏迷的时候他到了娄家庄的。我听见有人叫你爹 爹去东院救你,是以知道定是令尊。 还有一个人帮轰天雷抵御龙象法王的,我猜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秦虎啸。” 吕玉瑶不觉又为父亲担心起来,说道:“听说龙象法王的武功十分厉害,不知他们能不 能够跑出娄家庄?” 云中燕是在轰天雷的父亲出现之前便逃跑的,后来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只能这样安慰吕 玉瑶道:“轰天雷已经恢复武功,他的师父本领更大,我想他们纵然打不赢龙象法王,龙象 法王也阻止不了他们逃跑。” 吕玉瑶道:“但愿如此!”心里自思:“凌大哥若能脱险,爹爹定必带他回家。我回到 家里,就可以见到他们了。” 不料云中燕却说道:“吕姑娘,你附近有亲戚么?最好是穷一点的亲戚,娄家庄的人不 知道的人家。” 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是不是姐姐要找个地方躲藏?让我想想。” 云中燕道:“不是我,是你。依我之见,你暂时还是不要回家的好。” 吕玉瑶诧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和我口家的么?”心想:“你不方便到我家里,我却为 什么不能回家?” 云中燕笑道:“那是我随口乱说,骗他们的。我当然不能到你家里,你也不可回去。” 吕玉瑶道:“为甚么?” 云中燕道:“娄人俊和你邻县居住,他当然知道你家住址,是么?” 吕玉瑶恍然大悟,说道:“你是伯他们继续来找我家的麻烦?” 云中燕道:“不错,令尊和责无雷逃出娄家庄,龙象法王怎肯放过他们?我想令尊也不 会这样笨,就国家里的。”又说:“好在龙象法王终须要口蒙古,你暂时避避风头,过了十 天半月,打听到确实消息,回去就没事了。” 殊不知云中燕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娄人俊给凌浩的炸药吓破了胆,他在黑道上做了 几十年没本钱的买卖,挣来的家业比吕东岩大得多,他还怎敢拿身家性命来赌,毁了吕家, 不伯吕东岩和凌浩联手报复吗?而龙象法王以蒙古国师的身份,也是不能随便公然露面的, 因为他这次潜入中原,另外还有重要的任务,行踪必须秘密。不过云中燕不知道罢了。 不过在云中燕来说,她的江湖阅历比吕玉瑶多得多,为了怕吕玉瑶不懂事,在临行之前 提醒她,这也是一番好意。她怎知道这番好意变成了“自作聪明”,以至后来又生许多事 端。 吕玉瑶道:“多谢姐姐指点。姐姐际上那儿,何以就要在这里和我分手?我们同走不可 以么?” 云中燕道:“我是怕连累了你。他们一定会到处寻找我的,你怎能和我同走?” 吕玉瑶道:“这我就不懂了,你不是公主么?为什么要怕他们?”还有一句不便查根究 底的话是:“又为什么要帮忙我?” 云中燕道:“一时间说不明白的,以后你见着轰天雷,就会明白了。”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健马奔驰的“得得”啼声,自远而近! 云中燕冷笑道:“他们倒是来得好快啊!”吕玉瑶道:“来的若是那姓秦的小子,我就 和他拼了。”云中燕道:“不可鲁莽,来的不只一骑。嗯,一、二、三、四、共有四骑之 多!”心里想道:“来人骑的都是口外骏马,莫非就是那四个金帐武士?”她是在蒙古草原 长大的姑娘,听坐骑奔跑的蹄声,便能知道是那一种马匹。 吕玉瑶听懂了云中燕的意思,霍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来的不止一人,纵然有那 姓秦的小子在内,我也是没有机会和他拼了。”心里暗暗惭愧自己的本领不济,没了主意, 说道:“那怎么办?” 云中燕道:“你躲起来,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要露面,我来对付他们。” 她们藏身的地方不过是一座小山,云中燕估计来人必会上山搜索,不用一个时辰,就可 以遍搜全山。要躲是躲避不了的。 心里想道:“来的若是乌蒙和卓合图他们,决计不敢和我难为。 我随机应变就是,大不了跟他们回去。”其实她是非常不愿意回转和林的,但为了不让 吕玉瑶落在敌人手上,也就只能拚着牺牲自己了。 当下云中燕缓步出林,准备等待他们上山,便可阻止他门人林搜索,不料她还未走出林 子,听那暴风急雨的蹄声,已是从山脚经过,去得远了。 云中燕大感意外,想道:“若然是乌蒙他们奉了国师之命来追寻我的,决不会这样粗心 大意,看见路边有座树林,也不上来搜索,莫非是我猜错了。” 吕玉瑶走了出来,说道:“那些人走了,是么?” 云中燕苦笑道:“我拿不准他们是否来搜寻我的,只怕去了还会回来,咱们还是趁他们 回来之前,赶快离开这里的好、我向正前方走去,你最好从另一个方向逃走。” 分手在即,吕五瑶倒是感到有点难舍,说道:“姐姐:你准备上那儿?” 云中燕苦笑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莫管我,赶快走吧!” 吕玉瑶无奈,只好下山,走了一程,并没有发现追兵;松了口气,想道:“云中燕说得 不错,我是暂时不好回家的了。”想起有个奶娘,住在一个穷山沟里,这个奶娘,娄家庄的 人是决不会知道她的,我不如到她家里躲上十夫半月,还可以叫她帮我打听消息,说不定用 不着我亲自回家,爹爹和凌大哥就已得知消息来找我了。她打的如意算盘,但可惜世事往往 出人意料之外。 按下吕玉瑶暂且不表,且说云中燕与吕玉瑶分手之后,心头一片茫然,想道:“这位吕 大小姐躲个十天半月,还可以回家见她爹爹,更有希望与她的心上人相会。我却是无家可归 的了。” 又想:“我已经托时一现把那部兵书交还黑旋风,我的心愿是了却了。黑旋风料想是一 定还要再找我的,可我已是不愿和他重见了。”要知她毕竟是蒙古公主的身份,蒙古人入侵 中原乃是必行之事,亦即是说黑旋风将来必定是站在她的敌对方向,这次她把吴用那部兵法 交还黑旋风,下了决心,不再回国,对她来说,这已经是作了最大牺牲,若是要她更进一 步,与黑旋风完全站在一条路上,最少在目前来说,她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云中燕心中苦笑:“天地虽大,阿处是我容身之地?也罢,既是无家可归,我就浪荡江 湖,随遇而安吧。” 她向着那四骑马所走的方向一路行去,以为那四个骑士还要回来的,但却出乎她意料之 外,一路上连骑马的人都没碰见。 云中燕漫无目的的一路前行,走到了风景幽美的地方或是名胜之处就停下来游玩,倒也 返迹自在。如是者走了三天,忽听得急骤的马蹄声,隐隐看见前面的尘头,云中燕一听,立 即就知道是那天从山下经过的那四骑骏马。 “他们还是回来了,不过三日之后方始回来,大概不会是冲着我而来的了。”好奇心 起,倒想看看这四个是甚么人,但那四骑马却拐一个弯向另外一条小路疾驰而去,她只见到 了尘头,没有见到四个人的庐山真面。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云中燕走了一程,看到前面有个小镇,便到镇上投宿。 在一家客店的门前,忽见一个小厮正在把一匹白马牵入客店旁边附设的马厩,马厩的板 门是打开的,一眼看去,里面正有着三匹同样毛色的白马。云中燕一看,就知是“口外” (张家口以外的产马区)名驹。 “莫非就是那四个人的坐骑,这小厮牵的最后一骑?)云中燕心想。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里面有个人吩咐那小厮道:“这四匹坐骑麻烦小哥多饲草料,洗 刷干净,我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云中燕本来是要找客店投宿,当下便走进去,问掌柜道:“有上房吗?”她是个爱马的 人,在走进这问客店,经过那马厩之时,不免多看了几眼。 客店主人正在和一个中年汉子说着活,见云中燕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前来投宿,不 觉有点惊异。 这店主是个谨慎的人,心里想道:“这样年轻貌美的姑娘,无人作伴,只怕不是甚么好 路道。女强盗我固然招惹不起,即使不是独脚女贼,是从家中偷走出来的,我也难免要惹官 非。” 在这店主想来,云中燕的身份两者必居其一,不是女贼便是私奔去找情郎的闺女,不觉 眉头一皱,再仔细打量了云中燕一眼,说道:“对不住,小店已经客满。莫说上房,‘下 房’也没有!” 云中燕大为失望,因为这个小镇就只有这间客店。懊恼之余,说道:“真的吗?那可真 是太不巧了。” 店主人听出她话中颇有怀疑之意,道:“骗你作甚,有生意难道我们不做么?不信你问 这位客人。” 不料那个汉子却忽他说道:“姑娘,我们住的倒是上房,可以让一间给你!” 云中燕道:“这怎么成,我还是另外找个地方吧,别太麻烦你们了。” 那汉子道:“不要紧的,我们是四个男人,并无家眷,挤一挤也没甚么关系。俗语说得 好,出门人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姑娘,你就莫客气了。” 店主人道:“这位姑娘说她可以另找地方,客官你们四个人……” 那汉子不待他把话说完,就将他拉过一边,小声说道:“你是怕我们四个人合住一间房 间住得不舒服吧?那也好,你把空着的那两间房都给我们!哼,我是给你圆谎,你懂不懂, 你要我当面拆穿你的谎话么?”店主人做声不得,只好。点头答允。 他虽是小声说话,云中燕却已经听进耳中,不觉起了疑心,想道:“这店主人虽然可 恶,但他拒绝我的投宿,却也情有可原,那是因为摸不清我的路道之故。这汉子让房给我, 却不知是好意还是坏心肠?不过我也不会害怕他们就是了。” 当他们说话之际,另外那三个人也已从房间里走出来。那汉子说道:“这位姑娘没地方 住,我已擅自做主,把一间房间让给她了。” 那三个人都说道:“这是应该的,反正我们也没甚么行李,搬起来很方便。” 店主人道:“那么你们已经交了的房钱,是不是要退回你们。” 其中一个年长的道,“不用退了。” 云中燕可不肯领他们这个情,随手掏出一颗金豆,送给店主,说道:“这颗金豆大概也 值几两银子,多下的给你!”俗语说钱才不可露眼,但云中燕是故意如此,想试探那四个人 是否黑道的。 一个小镇上的店主,几曾见过这样的豪客,心里想道:“即使她真的是女强盗,我也不 管她了。黄澄澄的金子塞到我的手中,难道我还能扔出去吗?”当下接过金豆,眉开眼笑说 道:“姑娘,你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尽管吩咐。小店虽没有好的东西,我也会尽力替你 备办的。”云中燕道:“别费神,我只想吃点新鲜的蔬菜就行啦。” 那四个人看见云中燕掏出金豆,脸上不觉都是现出一丝诧异的神色,但却也没有说些什 么。最先和云中燕打交道的那个年轻汉子搬了行李,腾出房间,就请云中燕进去。云中燕本 来以为他们要来和自己搭讪的,岂知他们连姓名都没有问。 云中燕吃过晚饭,便即和衣而睡,心里想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呢?我掏出了金子, 他们正眼儿也不视,看来又不象是贪财的强盗。不过也要等到过了今晚方才知道。”又想: “即使他们是黑道中人,能有那样的骏马作为坐骑,也不是普通的强盗了。或许他们另有大 案要做,我这点金子在他们的眼中就不稀罕了。” 两间上房是相邻的,云中燕提防那四个人半夜过来打她主意,自是不敢熟睡。不知不觉 到了约摸三更时分,忽听得邻房的窃窃私语之声。 那四个人是睡在床上咬着耳朵说话的,但他们却不知道云中燕是个特别擅长于轻功的 人,轻功高明之士,听觉视觉都比常人敏锐得多,他们虽是咬着耳朵说话,也给云中燕听见 了。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三弟,你是不是看上这个妞儿?这妞儿的姿色倒是人间少见 的。” 云中燕手按剑柄,心里想道:“好呀,如果是采花强盗,今晚我可得大开杀戒了!” 岂知她所想的全不是那回事。 那个“三弟”就是把房间让给她的那个年轻人,只听得他的声音说道:“大哥,怎的你 也疑心我了?小弟岂是这样行为不端的人?” 那个“大哥”说道:“知好色则慕少艾,你喜欢一个妞儿,那也算不得行为不端。不过 这个妞儿却似乎甚是邪门,你可得当心才好。” 那“三弟”道:“大哥我已经说过了我让房间给她只是出于与人方便的一点意思,绝没 有别种心肠,明天一早,咱们和她就是各走各的了,有什么当心不当心的?” 那“大哥”道:“这么说是我晓舌了,三弟你莫见怪。” 那“三弟”道:“大哥也是一番好意,能得大哥教诲,小弟感激还来不及呢,岂会芥蒂 于心。不过大哥说那姑娘邪门,却不知是何所指?” 那“大哥”道:“难道你还看不出她是江湖人物?” 另一个人道:“不错,她把金豆当作碎银来使,九成是黑道上的娘儿。” 那“三弟”道:“哦,二哥,敢情你怀疑她是柳三娘那伙人?” 那“二哥”道:“柳三娘本人的功夫只怕也比不上她。”言下之意,当然不是柳三娘的 手下了。 第四个人说道:“你又没见过她出手,怎知道她的本领比柳三娘强?” 那“二哥”道:“何用出手,看她眼神就知道了。她目光精华内蕴,内功显然已是颇有 火候。柳三娘只是飞刀了得,据我所知,内功她却是没有练过的。” 云中燕隔壁偷听,听至此处,倒是不禁心中一凛,想道:“这人的眼力倒是不差,不过 听他们的议论,倒似乎颇为正派。” 想起自己怀疑对方路道不正,对方也在怀疑自己“邪门”心里不觉暗自好笑。 那“三弟”道:“大哥”,你见多识广,江湖上的独脚女盗寥寥无几,你以为她是什么 人?” 那“大哥”道:“我倒以为她未必是黑道上的娘儿,云中燕这名字你听过么?” 云中燕吃了一惊,心道:“这大哥好厉害,果然就给她猜着了我的身份。” 那“二哥”道:“哦,大哥,你怀疑她是云中燕?” 那“大哥”道:“小声点儿,莫给她听见了。” 那“二哥”道:“听说云中燕是在娄家庄,有个蒙古来的什么龙象法王和她一起的,她 怎会单身到此?”他的声音尽量放轻,但云中燕凝神细听,还是听见了。” 那“大哥”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但愿不是她,否则只怕就难免有麻烦了。” 那“三弟”道:“云中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大哥”道:“很难说,有时她也干些行侠仗义的事,但与侠义道的人却是从没来往 的。不过她既然注在娄家庄,蒙古的龙象法王又在那儿,看来多半是和鞑子有勾结的了,说 不定还可能是从蒙古派来的女奸细作呢!” 云中燕心想:“原来他们还未知道我真正的身份。” 那“二哥”道:“她会不会是云中燕?嗯,大哥,你看会不会是另一个行事诡秘的女魔 头?” 云中燕越听越是出奇,心道:“哦,江湖上还有一个什么女魔头,怎的我不知道。”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一三弟”说道:“杨姑娘可不能说是魔头。” 那“二哥”笑道:“听说你与她曾有一面之缘,莫非际是给她看上了?” 那“三弟”说道:“杨姑娘决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二哥,你可别胡说!”他本来是 悄声说话的,不知不觉声音大了起来。 那自是因为心中恼怒之故。 这个“三弟”一向是敬重两位大哥的,此时用到“胡说”二字,那是从所未有之事。 “二哥”怔了一怔,好生没趣,只好说道:“你别嚷好吗?那你说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那“三弟”道:“她的身份,你们用不着多久就会知道的了。” 言下之意,此际他可是不便多说。 此言一出,那“大哥”也是好生诧异,心道:“三弟有什么事情,从来是不瞒着我们 的,何以他和那女魔头见过面的这样一件大事,却不肯告诉我们呢?”为了避免老二难堪, 当下说道:“三弟不愿提及这位杨姑娘,咱们也莫再谈她就是了,其实咱们自己的事都没办 好,那有功失去理人家的闲事!” 隔壁偷听的云中燕对这个“女魔头”倒是颇感兴趣,心里想道:“不知道他们要理的是 什么‘闲事’,但想必是关于那‘女魔头’的‘闲事’了;我也曾经给许多人当作是‘女魔 头’,但愿我能够知道这位杨姑娘是谁,倒不妨和她结识结识。” 那“二哥”碰了老三一个钉子,此时便接过老大的话,自下台阶,说道:“对啦,我倒 是颇为担心找不着耿公子,咱们无法应命呢。” 云中燕听至此处,不觉心中一动,想道:“耿姓乃是小姓,江湖人物姓耿的更是不多, 他们说的这位耿公子,莫非就是闪电手耿电?” 果然便听得那个一直很少开口的“四弟”问道:“大哥,耿公子已经从江南来到中原的 消息可靠吗?”从“江甫”来的“耿公子”当然是耿电无疑了。 “大哥?说道:“这是咱们帮主打听到的消息,当然确实。” “四弟”说道:“那消息说他是住在吕东岩的家里,若然可靠的话,何以吕夫人却坚说 她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人?难道吕夫人也会说谎?” 那二哥“哼”了一声,说道:“这婆娘我想起她就有气,我们在江湖上也不是无名小 卒,那天却几乎给她轰了出来。” 云中燕这才明白,原来这四个人那天是到过吕东岩家去找耿电,给吕玉瑶的母亲赶出来 的。 云中燕早从已轰天雷口中知道耿电曾经到过吕家之事,想道:“为什么吕夫人不肯告诉 他们真话呢?这些人口口声声称耿电作‘公子’,想必是他父亲的旧属,既然他们并非无名 之辈,难道吕夫人不知道他们的来历么?即使不知,也不该推个干干净净,还要将他们赶出 门呀?莫非其中另有原因?” 云中燕猜得不错,吕夫人不肯承认见过耿电,的确是另有原因的。但这个“原因”,却 也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其实不仅知道真相的云中燕起疑,那个“大哥”也早就起疑的了。云中燕心念未已,只 听得那“大哥”说道:“我看那婆娘不是怕事,就是不怀好意,故意和咱们抵赖。好在现在 又得到了确实的消息——吕东岩已经回家了。咱们这次再去与吕东岩打交道,料想吕东岩是 决不会和咱们耍无赖的。” 那“二哥”却阴恻恻的说道:“大哥,有桩事情,恐怕你还未知道吧?” “什么事情?” “吕东岩有个内侄,名叫丘大成,你可知道这个小子?” “无名小卒,我怎会知道?你说吧,这小子怎么样?”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一大群人冲进这问客店的脚步声。 云中燕虽然不怕,却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若是来打劫的强盗,倒是有一场好戏看 了!” 顿时外面闹成一片,只听得店主人叫道:“公差查夜,请客官起床,打开房门!” 原来不是强盗,却是公差!云中燕本来想要溜走的,但转念一想,仍然还是留下来。想 道:“这些狗腿子若是将我难为,我也只好破戒了。”原来拖雷差遣她来中原的时候,曾经 吩咐过她,不许暴露身份,尤其不能让金国的官府知道她的。是以她一身避免和公差冲突。 但如今因为她已决意不回蒙古,对拖雷的命令,自是用不着象从前那样必须遵守,二来她也 想要看看,这四个人如何应付公差。 云中燕从门缝看出去,只见一个军官问那店主人道:“那四匹坐骑是什么人的?” 店主人道:“是四个一同来的客人的,至于他们干些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喏,他们 就住在这间房间!” 军官喝道:“好,先搜这间房间!” 云中燕正待看场“好戏”,不料“乒”的一声,她住的这间房门,却先给“公差”推 开,有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闯进来了。 那汉子厕目斜脱,口中“啧啧”有声,一副轻薄的样子说道:“小娘子,你的情哥哥 呢?我猜你是约好了情人私奔的,对不对?” 云中燕招手道:“你过来!”那獐头鼠目的汉子喜出望外,笑嘻嘻道:“有什么体己话 儿要和我说?小娘子,你别着慌,私奔算不了什么大罪,你只须给我搜一搜,证明没有挟带 私逃,那就没事了。” 说话之际,已是走到云中燕身边,伸手便要来摸,忽地“哎哟”一声双膝跪下,原来是 给云中燕点中他的膝盖的环跳穴。 这“哎哟”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有一个三络长须的中年汉子叫道:“王老三,你怎么 啦?”一个箭步,跳进房来,和云中燕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原来这个人 乃是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 外面另一个人笑道:“老三就是见不得漂亮的娘儿,见了漂亮的娘儿就忘了正事啦,石 庄元别理他,咱们先拿这四个点子。” 原来“王老三”和这个人乃是登州府的捕头,石元和另外几个人则是来援助他们办案 的。 石元曾在梁山虎头岩上见过云中燕的本领,当时她把点穴名家连浩明师徒一个挖掉眼 珠,一个剥悼耳朵,手段之狠辣,石元思之尤有涂悸。呆了一呆之后,连忙转身就跑,叫 道:“她,她……” 云中燕之所以也吃一惊,乃是因为石元知道她在江湖上的身份之故。虽然不是知道她的 “公主”身份,但知道了她是“云中燕”也是麻烦。当下杀机陡起,心道:“反正我已经露 了面了,索性杀了这厮,一走了之!”追出来便施杀手。 石元感到背后微风飒然,底下的话那里还有功夫再说?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形状是如何 狼狈了,扑倒地上,一个“懒驴打滚”,连打两个大翻,这才躲过了云中燕向他背心打来的 一掌。 云中燕一掌拍出,侧面劲风疾袭,有个人已是向她攻来。这人面黄肌瘦,年纪也不过二 十来岁的模样,但“鹰爪手”却是使得十分凌厉,功力也很不弱。 云中燕一飘一闪,反手便削这人臂弯,这人左掌一圈,右掌推出,还了一招“弯弓射 雕”,饶是他应招得宜,臂膊给云中燕的掌锋擦过,也是火辣辣的作痛。吓得慌忙叫道: “师父,师父!” 他师父没来,石元倒是又再来了。石元听得他叫这声“师父”猛地省起:“有黑鹰在 此,我何必怕她!”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看出有机可乘,为了挽回刚才所失的面 子,一把夺命神砂,便向云中燕洒去! 云中燕冷笑道:“虎头岩上,你侥幸保得狗命,居然还敢使用毒砂!” 那次石元在梁山的虎头岩上,参与围攻黑旋风之后,他用夺命神砂偷袭,结果伤不了黑 旋风,反而伤了自己,他也正是因此,回家医治了将近一年,方始能够伤愈复出的。 石元不是不知道云中燕的厉害,但他以为云中燕纵然厉害,总是女子,内家真力料想比 不上黑旋风,又仗着有“黑鹰”在旁,为了挽回面子,是以不假思索,就把夺命神砂洒出去 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乒乓”两声,有两个人从隔壁那间房间里给摔了出来,直摔到了外 面的院子里,跌了个四脚朝天。 这两个人正是和“王老三”同样身份的捕头,武功可比“王老三”强得多。他们是在说 了“王老三”之后就进那间房间搜查的,不料刚刚打了个照面,连房间里有几个人还未看得 清楚,就给那四个人当中的“老大”象提小鸡似的,一手一个摔出来了。 来搜查客店的共有六人,三个捕头,三个江湖人物,武功最强的那个老头尚未出手,看 见这两个捕头给摔了出来,饶是他本领高强,也不禁吃了一惊,说道:“哦,原来是青龙帮 的朋友。”这老头是个武学大行家,从对方摔人的手法已经知道是什么人了。心里想道: “这四人想必就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了。怕是不用怕他们的,就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强援在 后,这个女子也不知是不是他们的党羽?” 石元一把毒砂洒来,去中燕挥袖一拂,喝道:“原物奉还!” 虎头岩之战,石元是给黑旋风用劈空掌力把毒砂反打回来伤了自身的,云中燕这一拂虽 然及不上黑旋风的劈空掌力,但因距离较近,一拂之下,毒砂化作了一团烟雾,立即便向石 元当头罩下。 石元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道:“年、年老前辈……” 那老者一跃而前,挥袖一卷,裹住那团烟雾,可是由于那两个捕头给摔了出来,他稍微 分了心神,慢了一步,纵然卷着毒砂,却还有一些“漏网”的,石元“救命”二字未曾吐 出,已是给几粒毒砂溅上,有一粒毒砂,而且飞入了他的口中! 那个面黄肌瘦的少年还是在和云中燕交手的,云中燕挥袖扫荡毒砂,招数仍是丝毫不 缓,此时正在使到一招“手挥五弦”,五指一划,少年胸口的三处大穴已是在她的掌势笼罩 之下,必将有一处大穴给她点着了。 那老者来得正是时候,一掌拍出,那少年一个踉跄,斜跃数步,刚好躲过了云中燕的杀 手绝招。 原来老者推这一掌用的乃是巧劲,因为云中燕出手炔,他若是用正常的方法来救徒弟, 即使伤得着云中燕,他的徒弟只怕也要变成残废,如今他一掌推开徒弟,用的力道恰到好 处,那少年就象给人轻轻提起又轻轻放下一般。 云中燕心头一凛,知道来者乃是劲敌,当下立即使出“穿花绕树”的轻灵身法,一个 “风扬落花”,以攻为守,连进三招。 那老者一提衣襟,掌锋斜掠,只是一招,就把云中燕的三招复杂掌法全都化解了,而且 一股雄浑的内力,迫得云中燕不能不连忙后退。 俗语说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老者这一出手,虽然只是一招,云中燕已 知他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正防他要乘胜追击,不料那老者却是凝身止步,而且对她双拳一 拱,说道:“我们是来会青龙帮的几位朋友的,例行公事,不能不搜一搜客店,骚扰了姑 娘,失礼之处,请姑娘莫怪。” 石元中了毒砂,舌头红肿,已经说不出话来,见自己倚为靠山的这个老者和云中燕套交 情,叉不禁大为气愤,心道:“你们只顾立功,不顾我的性命,那我又何必为你们卖命。” 于是不发一言,就溜出客店去了。要知这夺命神砂非常厉害,他虽有解药,也是必须立即觅 地自疗了,还幸他这次的伤不如上次受黑旋风所伤的重,不能和敌人交手却还可以施展轻 功。 这老者则是着眼全局,不愿多树强敌,云中燕心里想道:“这四人的路道我毫无所知, 我已经惩戒了那个捕头,又伤了石元,那就不插手也罢。”于是说道:“青龙帮与我风马牛 不相及,你们办你们的案,可别打到我的头上。”言下之意,即是答允可以袖手旁观。 老者目的已达,大喜说道:“不敢再冒犯姑娘的了,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那位捕头 吧。”云中燕哼了一声,回到房中,一脚把那捕头踢出门外。这一脚却也解开了他的穴道。 那捕头和受伤的两个同伴又羞又气,可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他们自知本领不济,当下相互 扶持,远远躲开。 那老者说道:“青龙帮的朋友请出来吧。” 房间打开,四个人都走了出来。那老者说道:“你们四位想必是青龙帮的杨、白、罗、 王四大金刚了。我与贵帮帮主曾有一面之缘,对你们四位亦是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幸何如 之。” 原来这四人“老大”名叫杨守义,“老二”名叫白坚武,“老三”名叫罗浩威,“老 四”名叫王鹏运。 四人年纪相差颇大,加入“青龙帮”也是先后不同。老大杨守将近五十,老二白坚武亦 是四十出头,老三罗浩威和者四王鹏远则不过二十左右。但因他们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是 以在加入青龙帮之后不久,就得以与杨、白齐名,并列为“四大金刚”了。 当下“老大”杨守义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想不到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鹰’年震 山,竟然当真变成鹰爪!”他不说“鹰犬”已经是对年震山略为客气了。 云中燕这才知道这老者的身份,不禁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是黑鹰年震山,怪不得有 这么高强的武功。这个病鬼想必就是他的徒弟高登禹了。‘青龙帮四大金刚’名头听来颇能 唬人,但恐怕也未必对付得了他们师徒吧。“轰天雷给黑鹰年震山打得遍体鳞伤,这件事云 中燕是早已知道。正是因此,她不由得又改了主意,暗自想道:“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不知是 什么路道,但黑鹰年震山则是轰天雷的仇人,决计不是好人的了。‘四大金刚’倘若打不过 他,说不定我也只好出手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老二”白坚武已是接着说道:“年老前辈外号‘黑鹰’,我现在 才明白了,原来说的不是武功。”话中有话,意思是说年震山早就是个“鹰爪孙”,不过他 们不知道罢了。其实年震山的“黑鹰”外号却的确是因他的鹰爪擒拿手功夫而得名的。这老 二白坚武最长于说刻薄话,这一说登时把黑鹰年震山气得七窍生烟。 但姜是老的辣。黑鹰年震山还是沉住了气,淡淡说道:“你们别在门缝里瞧人,把人瞧 得扁了。不错,他们是来办案,年某却只是要向你们讨一个人,这个人你们纵然交不出来, 也得告诉我他在那里。” 杨守义道:“什么人?” 年震山道:“江南来的闪电手耿电!” 白坚武哈哈笑道:“你向我讨他,我却向谁去讨!” 杨守义道:“年老前辈,我和你说老实话吧,不错,我们是奉命出来迎接耿公子的,但 到今却尚未知道他的下落。”他因为年震山表明了不是和捕快一路,是以说话又客气了些。 年震山冷笑道:“当真还未知道他的下落?最少也有一点消息吧?” “老三”罗浩威一直没有作声,此时忽他说道:“十年之前,拦途截劫耿公子的那个人 是不是你?” 年震山做然说道:“是又怎样?” 罗浩威说出此事,“老二”白坚武却是不禁好生诧异了。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回 四大金刚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回 四大金刚 要知这件事情乃是发生在十年之前,罗浩威和王鹏运都没有加入青龙帮。有一天帮主龙 沧波邀请杨守义与白坚武到他家里喝酒,本来帮主请部下喝酒事属寻常,但这一次却有点特 别。 白坚武是个肯用心思的人,他曾注意到帮主近来好象是在担着什么心事,在高兴的场合 也总是默默寡言,平日的豪情胜概不知那里去了。这样的情形差不多有一个月,龙沧波喜欢 喝酒,平时每隔三五天都要请一次客的。但这次请他们到家里喝酒,却是这一个月来的第一 次,到了他的家里,才知道客人就只他们两个和往日的“座上客常满,杯酒中不空”的情景 亦是不大相同。 酒酣耳熟,龙沧波恢复了往日的豪情,白坚武趁他高兴,便问道:“帮主可是有什么喜 庆之事么?” 龙沧波满满喝了一杯,笑道:“不错,这个月来,我在担忧着一件事,如今我的心情已 经了却,那是比任何喜庆的事更值得我太高兴了。” 杨守义问道:“不知是什么事情,帮主可以让我们知道么?” 龙沧波笑道:“他们是我最亲信的兄弟,我请你们来陪我喝酒,就正是因为我高兴了, 要找两个可以把这信件秘密告诉他的人来和我一同高兴。杨老弟,你还记的耿大侠么?这件 事情就是关于他的。” 杨守义道:“那年耿大侠渡江前夕,多蒙帮主带引我进谒他,我怎会不记得?耿大侠渡 江之后,已有十年没消息了。是不是帮主得到了他的消息啦?” 原来江南大侠耿照本是北方一支义军的首领,后来他带领这支义军渡过长江,接受南宋 朝廷的改编,成为南宋一支战斗力最强的军队,号称“飞虎军”,后来在历次抗金的战争中 立了不少大功。耿照也就成了“飞虎军”的总兵,从此留在江南了。 (“飞虎军”的故事,事详抽著《狂侠&;天骄&;魔女》)龙沧波本来是耿照的部将,耿 照带领“飞虎军”渡江之时,想到应该留下一个得力的人在敌后工作,一方面可以继续组织 义军抗金,一方面可以安顿那些因有家累,不能随他渡江的兄弟,他挑中的这个人选就是龙 沧波了。 龙沧波不负耿照所托,但因“飞虎军”南渡之时,敌人的压力加强,有一个时期形势甚 为不利,若是公开组织义军。只怕还未打起旗号,金国的“官军”就要大举来“袭匪”了。 是以龙沧波为了避免敌人的注目,才用了“换汤不换药”的手法,创立了青龙帮的。 杨守义和龙沧波是青龙帮创立之前早就相识的朋友,他也是第一个加入青龙帮的人。 “老二”白坚武则是在一年之后方始加入的,是以杨守义见过耿照,他却没有见过。 此时杨守义听说有了耿照的消息,不禁大为欢喜,连忙询问。 龙沧波笑道:“不是耿大侠本人的消息,是咱们的小主公的消息。” 杨守义怔了一怔,说道:“耿大侠那个孩子找到了吗?”恐怕白坚武不明白,随即向他 解释道:“耿大侠当年渡江之时,他的夫人正怀着孕,没有同去。后来听说生了一个男孩, 现在恐怕也有十四五岁了。但一直没有找着。” 龙沧波道:“耿夫人生产之后,也到江南去了。因为不便携带孩子,将他寄养在一个亲 戚家里。一月之前。我方才得到确实的消息。” 杨守义道:“那么帮主就该把孩子接回来,传授他的武功啊!” 龙沧波笑道:“不用咱们费神了。虎威镖局的孟总镖头已经护送他前往江南啦,听说盂 霆还邀了他的二位好朋友,以绵掌功夫驰誉武林的吕东岩和他一同护送。” 白坚武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帮主这个一月来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 龙沧波道:“在未得到他们平安的消息之前,我总是放心不下。只怕有人知道这孩子的 来历,会在中途截劫。还好,他们虽然在路上出了一次事,听说吕东岩还受了点伤,但盂霆 总算是把这孩子平安无事的带到江南,交给他的父亲了。” 杨守义道:“中途截劫他们的人是谁?” 龙沧波道:“是一个武功奇高的陌生人。孟霆从那人的鹰爪手功夫,猜疑他是黑鹰年震 山。”当时年震山在江湖上刚刚窜起,名头还没有现在之大。是以,以见多识广著称的孟 霆,也不过是只知道他的名字而已。 杨守义道:“听说黑鹰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难道他也投靠了金虏么?” 龙沧波道:“孟霆也只是如此猜疑而已,未敢断定,你们不要随便说出去。” 杨守义道:“吕东岩见义勇为,咱们是不是该去向他道谢?” 杨守义是因为孟霆是他们青龙帮的好朋友,吕东岩却不是,故此有此一言。 龙沧波连忙摇手道:“千万不可。这孩子的来历,听说孟霆也还没有告诉他的。吕东岩 是个有家有业,不敢和咱们这号人物来往的。他若是知道这孩子的来历,他就更不愿意张扬 开去了。” 杨守义、白坚武记着帮主的吩咐,十年来从没有和第三个人提过此事。 罗浩威王鹏运二人是在青龙帮成立之后将近十年方始加入的,由于他们年纪太轻,资历 又浅,其中许多机密事情他们都没与闻。就如这次他们奉命迎接耿电,也是在出发之后,才 由杨守义把帮主的命令转告他们的。 是以当罗浩威突然向年震山质问之际,白坚武不由得大为诧异了,心里暗自想道:“奇 怪,老三怎的会知道这桩事情呢?我没有告诉他,杨大哥为人稳重,对帮主的吩咐是决不会 违背的,更不可能是杨大哥告诉他了。十年前他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年纪比耿公子还 轻。当然更不会和耿大侠这一辈的朋友相识。这桩事情他是从何得知?” 心念未已,那黑鹰年震山,已是做然他说道:“是又怎样?” 罗浩威冷冷说道:“我们不和你算帐已经好了,际还要向我们打听耿公子的消息!嘿, 嘿,这不是异想天开吗?莫说我们不知道,纵然是知道又岂能告诉你?难道我们要让你再次 去害耿公子吗?” 黑鹰年震山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黄口小儿,胆敢在我面前放肆!哼,哼,你不说 我也有办法叫你开口,且叫你尝尝我的厉害,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异想天开了!” 罗浩威道:“什么手段,倒要领教!”话犹未了,杨守义叫道:“三弟小心!”说时 迟,那时快,黑鹰年震山已是飞身跃起,一抓就向他的琵琶骨抓下来! 这一抓疾如闪电,饶是杨白二人就在他的身旁,也是来不及给他解救。 只听得“嗤”的一声,罗浩威的衣裳给撕了一幅。但在这霎那之间,罗浩威亦已是出刀 反击,一日气劈了八刀。 这八刀也是快得出奇,刀刀劈向年震山的要害。在旁人看来罗浩威的琵琶骨差点几就要 给年震山抓碎,自是狼狈之极。但在年震山自己,却是不能不大大吃惊。原来他以为罗浩威 年纪轻轻,决计逃不过他这一抓,他是打算抓着了罗浩威之后,用酷刑迫他的口供的。不料 却只是抓破他的衣裳,连他的琶琶骨都没碰着。而且对方还能反攻八刀!若不是黑鹰年震山 的身手矫捷,还几乎给他祈着。他躲这八刀,可说已是尽了他平生所学,旁人以为他将罗浩 威耍弄,他自已可是毫不轻松! 双方兔起鹃落,杨守义喝道:“以大欺小,算什么好汉?”铁掌夹风,立即就向年震山 劈去。白坚武跟着也拔剑出鞘,上前助攻。大家动手,心思却有所不同。杨守义是专心一 意,攻敌之所必救;白坚武却是心有杂念,想到了旁的事情去。 白坚武心里想道:“老三的本领何以突然精进如斯,难道他以前对我们也是未曾“露 底”的么?当真这样,那他可也是太工心计了。” 一方面是由于有此猜疑,一方面也是因为黑鹰年震山的武功委实太强,是以白坚武的打 法就以自保为主,存心看看罗浩威还有多少他未曾见过的功夫。 年震山端的不愧有“黑鹰”之称,撕、扑、抓、拿,凶猛之极,矫捷异猛。杨守义的铁 砂掌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夫,碰上他的擒拿手亦是相形见拙,铁砂掌利于猛攻,但一近对方, 年震山的擒拿手就抓向他的关节要害,以至杨守义的攻势反而给他抢过去。但杨守义还是奋 不顾身,两个把弟一有失招的危险,他便立即扑上去与年震山硬挤,年震山对他倒也不能不 有几分顾忌。 老四王鹏运见三位兄长战黑鹰不下,随即也加入战圈。他使的是一对判官笔,虽然功力 较弱,双笔点四脉的功夫却也是武林罕见的上乘笔法,使得甚为精妙。 年震山以一敌三,稍占上风,以一敌四,可就有点儿左支右拙了。 云中燕袖手旁观,看了数十招,想道:“四大金刚之中。倒是以老三的快刀最为高明。 老大的铁砂掌也很不弱。老二的剑法似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却是未免有点怯战了,老四则 是初生之犊,不过他的笔法倒也是颇有独到之处。”又再想道:“看来黑鹰斗这四大金刚, 至多可以勉强抵敌而已,要取胜是决计不能的了。我倒是无须出手啦。不过他还有一个徒 弟,这小子为何不上去帮忙师父?” 心念未已,便听得那面黄肌瘦的少年说道:“师父,使判官笔的这小个子我很想与他琢 磨琢磨,你老人家可不可以让给我?” 原来年震山一向极为自大,他和敌人交上了手,敝徒弟未得到他的吩咐,是不敢上去助 拳的。 年震山道:“也好。这小子的点穴笔法和咱们的擒拿手法颇有相通之处,你就拿他练练 招吧。” 说话之际,猛的欺身进扑,一指弹向白坚武的太阳穴。白坚武大吃一惊,慌忙一招“举 火撩天”,剑锋上削,只听得“铮”的一声,年震山没点着他的太阳穴,却把他的长剑弹开 了! 说时迟,那时快,年震山打开了一个缺口,他的徒弟高登禹便扑进来和王鹏运交上了 手。年震山掌劈指戳,堵住杨守义,迫退白坚武,又立即还击罗浩威,不让他们过去,把 “四大金刚”分作了两边了。 王鹏运双笔一分,左点“期门”,右点“气海”,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死穴。高登禹冷 冷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手段倒是相当狠辣呢!”口中说话,手底的擒拿法已是猛地展 开,十指如钧,两根中指比其他指头伸长少许,从整体的掌法看来,是鹰爪猛扑之势,单从 两根中指的指法看来,却又似是饥鹰的利嘴啄下一般。所“啄”之处,也正是王鹏运的“期 门穴”和“气海穴”。 云中燕心道:“怪不得黑鹰说他们的擒拿手法和判官笔的点穴法颇有相通之处,原来这 一“啄指”既可以用来分筋错骨,也可以当作判官笔的笔尖。” 高登离从小喜欢练武,除了练武之外,就没有别的嗜好了。 故此年纪虽然不大,已是尽得乃师的衣钵真传。那次他们师徒大闹吕家庄,吕东岩的门 下弟子尽都给他打败,当日倘若没有轰天雷挺身而出,吕东岩真不知道如何才能落场(因为 以他的辈份决不能和高登禹过招),恐怕只能向黑鹰”认输了。后来他虽然败在轰天雷的手 下,但轰天雷的神力,他也能抵挡十招八招。只从这件事情看来就可以想象他的武功造诣 了。 王鹏云比高登禹还小一岁,他年纪轻轻,能够列为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之内,武功当 然是非同泛泛。但他吃亏在从未见过高登禹这种打法,一交手就给高登禹着着抢先,虽未至 于毫无还手之力,也只是只有招架之功了。十招中攻那么一两招,不过是用来辅助防守而 已。 年震山那边又恢复了以一敌三的局面,越打越是激烈,不过还是年震山梢占上风。 白坚武力图自保,不料年震山就偏偏向他猛攻。剧战中年震山猛地一声大喝,左拳一个 “冲天炮”,上击白坚武的下巴;右掌则拍向他的耳门,这二拳一掌有个名堂,叫做“钟鼓 齐鸣”,只要给他打着一处,就得重伤,正是他平生得意的杀手! 杨罗二人岂能容他施展杀手?罗浩威的刀来得快,刀光如电,唰的就向他琵琶骨斩下 去,这一招并没有替白坚武化解,但却是攻敌之所必救。杨守义也不慢,迅即横身插进当 中,一掌向年震山的胸口劈下! 年震山老谋深算,早就把他们二人将同时扑上以图救友的各种打法估计在内,他之所以 向白坚武施展杀手,其实正是声东击西之计。不过,他们二人居然使用这样拼命的凶险打 法,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只听得“当”的一声,罗浩威的钢刀脱手飞出。原来他这一刀只顾攻敌,来得太急,给 年震山反手一抓,指尖触着了他的脉门。 说时迟,那时炔,杨守义一双铁掌已是向他胸膛劈下。年震山刚刚打落罗浩威的单刀, 来不及接续施展他最擅长的鹰爪手,只好和他硬拼。掌背一挥,左掌阴掌,右掌阳掌,一招 “手挥琵琶”,敌住杨守义的“力劈华山”。 只听得“蓬”的一声,年震山左掌掌背隐隐发麻,杨守义右掌的掌心也是火辣辣作痛, 原来若是只论内功,他们两人的功力倒是在伯仲之间,但年震山那掌背一挥,却是蕴藏有分 筋错骨的功夫。是以比对之下,还是杨守义多吃了点亏。 云中燕忽地走近了来,叫道:“住手,住手,谁不住手,我可就要帮他的对方了!” 年震山吃了一惊,说道:“姑娘,你何必趁这浑水?”(“趁浑水”即多管闲事之 意。)杨守义也是惊疑不定,说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双方都是莫名其妙,不过却也都是暂时住手了。 云中燕道:“三位大哥,我和你们商量一件事情。” 杨守义道:“什么事情?” 云中燕道:“你们打得热闹,我也瞧得高兴,不觉有点见猎心喜,请你们歇歇,让我也 玩玩如何?我想和这位名震江湖的黑鹰比划比划!” 杨守义等人这才知道她是来帮忙自己的,不由得大力奇怪,心里想道:“且看年震山怎 样应付她?”于是大家都不作声。 年震山道:“姑娘,你怎的言无其信?” 云中燕道:“我答应你什么了?” 年震山道:“你说你与青龙帮乃是风马牛不相及,何以要来帮他们和我作对?” 云中燕道:“不错,我和他们并不相识,但你和我也不相识呀!你说得出我的姓名来历 吗?” 年震山你不是和我讲明了袖手旁观的么?” 云中燕道:“我是这样说的。只要你们不打到我的头上,我就不干涉你们办案。可并没 有说是袖手旁观?” 年震山一想,她的确是这样说的。“袖手旁观”四字,她并没有出之于口,只是自己认 为她是这个意思。当下眉头一皱,说道:“这又有什么分别?” 云中燕道:“当然大有分别。第一,你们的人曾经打到我的头上,不错,你也曾向我求 情,我也惩戒了他们。不过我还没有答应你就此作罢,我的气也还没有消呢!第二,我只是 和你比划比划,试试你的功夫,并非插手干预你办的什么差事。你赢了我,尽管继续打下 去,我决不再管。赢不了我,我也顶多试你三五十招,碍不了你的事!” 年震山心头火起,想道:“若不是我有大敌当前,岂能容你这小丫头在我面前放肆?” 但此际他虽然恼怒,却还当真不敢和云中燕斗个三五十招,要知他已是强弩之未,若然再与 云中燕斗个三五十招,纵然胜得了她,也是必定打不过青龙帮四大金刚的了。 年震山心念一动,当下强抑怒气,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说我不知道你 的来历,咱门打个赌怎么样?” 云中燕怔了一怔,道:“打什么赌?” 年震山道:“咱们只限五招,在五招之内,我就能够知道你的来历!” 云中燕道:“要是你不知道呢?” 年震山道:“我们师徒马上就走,这件案子,我们也不办了。 但若是我说得出你的来历,你可不许再插手了!”原来年震山见多识广,对各派的武功 一看便知,限她五招,自忖已是绰绰有余了。 云中燕道:“好,我和你打这个赌,不过,这次我可要用兵器了。”唰的拔出剑来。 年震山道:“且慢!” 云中燕道:“你还有什么说的?” 年震山道:“青龙帮的朋友,我的徒弟和你们的人单打独斗,他是小辈,请你们遵守汪 湖规矩,可别趁这机会欺负我的徒儿。” 杨守义怒道:“你也忒小觑人了,我门四人难道还能联手打你的徒弟吗?好,你心里害 怕,我们也不妨大量一些,你若是败在这位女侠之手,我们决不乘人之危,再来打你!” 云中燕扑嗤一笑,说道:“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说罢,回过头来,对年震山笑道: “好,三方面都说清楚了,我可要动手啦,第一招来了!” 云中燕喇的一剑刺出,剑尖颤动,幻出一片冷电精芒,剑势奇幻无比,年震山吃了一 惊,心道:“这是那一家的剑法?”虽然化解了她的剑招,却是猜不透她的来历。 原来云中燕的剑法得自姑母明慧公主,明慧公主的这一招剑法,却又是定慧神尼亲自传 授的,定慧神尼的佛门剑法,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年震山焉能得知? 说时迟,那时快,云中燕的第二招继续陵出。这一招却是把轰天雷的霹雳掌法化在剑法 上的。她和轰天雷交过几次手,在娄家庄的时候,又总是她陪伴着轰天雷,闲着没事,大家 谈论武功,是以她已略知霹雳掌的奥妙。这一招将掌法变为剑法,虽然得其形而未能得其 神,却也骗得过一知半解的行家之眼。 年震山果然就上了当,不假思索的便叫道:“下面的三招不用使了,我已经知道了你的 来历啦!” 云中燕道:“好,那你说来听听,我是什么来历?” 年震山得意洋洋的说道:“你姓秦是不是?霹雳掌秦虎啸是你的爹爹,还是你的师 父?”原来秦虎啸名气虽然甚大,但因壮岁隐居,绝迹江湖,见过他的人已是不多,知道他 家中底细的更少。年震山就只知道他是霹雳掌的第一高手,却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子女。他 见云中燕能够将霹雳掌法化为剑法,心想只怕不仅是徒弟而已,多半不是秦虎啸女的儿。 云中燕哈哈笑道:“秦虎啸这名字我倒是听过的,见可没有见过,不知你与他有甚深仇 大恨,为何如此恶毒的诅骂他呢?” 年震山怔了一怔,说道:“我怎样诅咒他了?” 云中燕道:“我的爹爹早已死了,你说他是我爹爹,那不是咒他早死吗?” 杨守义淡淡说道:“原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黑鹰,竟也如此孤陋寡闻。我告诉你吧,秦 虎啸老英雄只有一个儿子,女儿还没生出来!不错,他在家乡开武馆,是收有几个徒弟,但 他却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连这一点你都不知道吗?” 天下决没有父母在生,儿女却说他已经死了的。所以年震山纵然不相信杨守义的话,也 不能不相信云中燕的话,仔细一想,云中燕刚才使那一招的时候,虽然好像胎脱于霹雳掌 法,但却欠缺霹雳掌所应有的一股雄浑内力,只能说是形似而已。“糟糕,我一时失察,竟 然上了达鬼丫头的当了!”年震山没有输招,却输了“面子”,不由得面红过耳。 云中燕笑道:“你猜得荒谬绝论,认输了吧?” 年震山道:“你只使了两招,还有三招未使呢?”心里失了自信,说话也不敢像刚才那 样大声了。 云中燕道:“好,你留心看吧,第三招来了!” 声出招发,唰的一剑刺将过去,年震山挥袖一拂,云中燕的剑尖突然倒回来指着自身, 反手特剑,剑柄一挑,只听得嗤的一声,云中燕倒退三步,年震山的腰带却给她挑开。 年震山面色陡变,说道:“你和龙象法王怎么个称呼?卓合图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云中燕用的是蒙古武士擅长的摔跤绝技,她以剑柄替代手臂,那一挑正是摔跤中的 “倒搬拦式”。若然换了别人,这一挑就能令他翻个筋斗。是以饶是年震山武艺高强,但因 做梦也想不到云中燕会把摔跤的功夫化为剑法,冷不及防,也就给她挑开腰带了。 但今年震山吃惊的却非吃了这点小亏,而是她这一招中土所无、蒙古独有的剑法。 卓合图是蒙古数一数二摔跤高手,龙象法王则是号称天下无敌的蒙古国师,年震山早就 从青袍客口中得知他们二人来到中原的消息,是以一见云中燕使出这招剑法,突然便联想起 来,不觉有此一问。 云中燕淡淡说道:“卓合图是我家的仆人,你问他干嘛?” 年震山大惊道:“那么龙象法王呢?” 云中燕格格笑道:“我见他就叫他一声大和尚,不高兴的时候也就懒得和他打招呼了。 你问得这样仔细,是不是和他很有交情?不过你可别打算在他那里查问我的来历,纵然你们 很有交情,料想他也没有胆量和你说!” 年震山听了这话,顿时面如上色,好似斗败了的公鸡,叫道:“登禹,咱们走吧!” 云中燕笑道:“我还有两招未使呢,你不要看了么?” 年震山苦笑道:“这个赌我输了,请姑娘恕我冒犯之罪。这件案子,我们师徒也不会插 手啦!” 原来年震山正是想在办了这件“案子”之后,赶到娄家庄去,请青袍客的师弟、娄家庄 的庄主娄人俊为他穿针引线,进谒龙象法王的。如今他已知道了云中燕的身份,虽然还是满 腹疑团,不解一个蒙古的公主何以会助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但却如何还敢和她作对。 云中燕不过用了三招,就把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黑鹰师徒吓走,青龙帮的“四大金刚”更 是吃惊不已,大为诧异了。 原来“四大金刚”中的杨、白二人,虽然交游广阔,但对蒙古的武林情形却甚隔膜, 罗、王二人出道不过数年,那就更不用说了。龙象法王只是在十年之前到过一次中原,中原 的侠义道人物,除了顶儿尖儿的几个高手之外,还未听过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是蒙古国 师。 杨守义心里想道:“龙象法王这个‘法号’倒是好怪,大概是什么邪教的教主之类吧? 那个姓卓的也不知是何派高手,奇怪,年震山听了他们的名字就好象害怕起来,看情形他是 已经知道了这位姑娘的来历而不敢说的,这是什么原故呢?”他把蒙古人“卓合图”当成是 一个姓“卓”的汉人了。却不知在蒙文之中,“卓合图”只是一个三音节的字,乃是勇武的 意思。 不过“四大金刚”虽是猜想不透,虽是满腹疑团,于理于情也不能不上前向云中燕道谢 了。 云中燕道:“出门人彼此相助,这是应该的。你们把房间让给我,我也还没有向你们道 谢呢。” 罗浩威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杨守义却是不由得心中一动,想道:“她的武功如此高强,我们昨晚的谈话,只怕、只 怕……” 果然心念未已,便听得云中燕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与各位素昧平生,你们居然没有怀 疑我是路道不正,肯把房间让给我。 你们当作小事,我却是不能不感激各位对我的信任了。” 话中有话,“四大金刚”一听,已是知道他们昨晚在背后议论她的那些说话,大概都已 给她听见了。四人都是不禁大感尴尬。 杨守义道:“多承姑娘拔剑相助,请恕冒昧,敢间姑娘高姓大名。” 云中燕并不即答,却反问道:“你们四位可是要去找寻一位名叫耿电的耿公子么?” 杨守义心想:“反正她已经知道了,也用不着瞒她了。”于是说道:“不错,姑娘和这 位耿公子可是相识?”云中燕道:“算不上有什么交情,不过你们若是见着了他,说起曾经 碰上我这么样的一个人,想必他还是会记起我的。”言外之意,即是说你门要想知道我的姓 名来历,大可去问耿电。杨守义道:“就不知能否找得着他,姑娘可有他的消息么?” 云中燕道:“你们准备上那儿找他?”杨守义道:“敝帮主叫我们到吕东岩老英雄那里 打探,听说他曾经到过吕家。” 云中燕道:“那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了。他现在问处,我不知道。不过你们若是到吕东 岩家里去找他,恐怕会找不着。” 杨守义连忙说道:“请姑娘指点,” 云中燕道:“吕东岩和娄人俊结了仇,娄人俊本不足畏,但他背后有个大靠山,吕东岩 不能不暂且避祸。你们要知道吕东岩的下落,可以先找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前几天避难到她 奶妈家里,我只知道那地方是在定陶县北面凤凰山中的一条山沟里,那条山沟的名字,我可 就不知道了。” 这是云中燕与吕玉瑶分手之时,吕玉瑶告诉她的。但因临别匆匆,吕玉瑶自是不能说得 十分详尽,那条山沟的名字,就忘记告诉她。云中燕因为已经偷听了他们的话,知道他们的 帮主是耿电父亲的旧属,是以也就放心告诉他们。 杨守义得了这条线索,十分欢喜,说道:“凤凰山里没有多少人家,我们总会找得着 的。多谢姑娘指点了。”谢过之后,四大金刚便即与她道别。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一回 分道扬镳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一回 分道扬镳 “四大金刚”那里知道,如果他们迳自跑到吕东岩家里,倒是可以见到耿电,如今绕这 么一个圈子,到山沟里找吕东岩的女儿,却是和耿电失之交臂了。 且说吕东岩在娄家庄脱险之后,便和凌洁、秦虎啸、时一现三位老英雄与及轰天雷、黑 旋风、耿电三个少年好汉,连夜赶回家里,就可以见着女儿。 吕夫人看见丈夫带领这许多客人回来,其中还有轰天雷在内,不禁又惊又喜,又是满腹 疑团,一面接待客人,一面问丈夫道:“你们是在那里遇上的?这几位贵客是——” 吕东岩道:“说来话长,我先给你们介绍,这两位就是我常常和你说起的凌大哥和秦大 哥了。这位是名震江湖的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跟着依次给他介绍黑旋风与耿电二人。 耿电笑道:“我和伯母已经见过了。我记得有一位丘大哥不知是否还在府上?” 吕夫人道:“不错,你说的是我内侄,他名叫大成,昨天回家去了,明天还会来的。” 凌浩特别向吕夫人再行一礼,说道:“小儿在贵府,多蒙贤嫂照料,愚父子感激不 尽。” 吕夫人甚是尴尬,勉强笑道:“那里,那里,我还怕令郎怪我招待不周,所以才要走 呢。好在你们现在回来,我这才放了心。” 她装作十分高兴,心里其实是在暗暗埋怨丈夫:“这些人都是不见容于官府的江湖人 物,和任何一个来往,只怕都有祸秧。你却把他们一起带回来!” 知妻莫若夫,吕东岩生怕妻子露出不满的心情,说道:“我这次出门遭了一点意外,若 不是凌、秦两位大哥救护,我只怕己是埋骨他乡,不可回来见你了。” 吕夫人道:“对了,听说你是在凌大哥家里养伤,是什么人伤了你的?现在痊愈了 吗?” 吕东岩道:“早已好了。伤我的人,现在还未知道是谁。这件事情,慢慢我再告诉 你。”说到此处,忽地觉得有点奇怪,接着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凌大哥家里养伤,是 谁告诉你的?” 吕夫人望望秦虎啸一眼,说道:“这个,这个……”一时之间,不知好不好当众来说, 原来她以为女儿是和秦龙飞私奔的。 凌浩笑道:“这些不大紧要的事情,慢慢再说吧。你也应该间问令媛了。” 吕东岩其实也是早就想问女儿的了。只因客人刚到,和他妻子相见,不能不有一些客 套。听了凌浩的话,笑道:“多谢贤父子对小女关心,未知究竟,只怕铁威贤侄比我还要心 焦呢。”说罢,回过头来,便即向妻子问道:“咱们的瑶儿回来了没有?” 吕夫人道:“际已经知道了么?” 吕东岩道:“你是指瑶儿离家之事、不错,我知道她曾经到过娄家庄,我以为她回到了 家里了。” 吕夫人道:“你还知道什么?” 吕东岩怔了一‘证,不觉有点奇怪,问道:“还有什么?” 吕夫人忽地向秦虎啸检任二礼,说道:“秦老英雄,请恕冒昧,我想请问,你是否有位 令郎,名叫龙飞?” 秦虎啸大吃一惊,心道:“莫非那不肖的畜生来过这里?”说道:“不错,小儿正是名 叫龙飞,贤嫂是如何知道的?” 果然便听得吕夫人说道:“令郎前天到过这里,他说,他说 秦虎啸忙问:“他说什么?” 吕夫人道:“他说是奉了父亲之命,来给我们报讯的。是以我才知道瑶儿的爹爹是在你 们那里养伤。” 秦虎啸大为着恼,说道:“这畜生竟然敢来撒谎!” 吕夫人佯作吃惊,说道:“令郎不是你叫他来的么?” 时一现劝道:“秦大哥不要动气,他来报讯,也是一片好心。” 吕东岩忽地省起,说道,“时大哥,你说小女给人救走,那个人敢情就是龙飞?” 时一现道:“我当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依理推测,他们两个既是同往娄家庄, 吕姑娘失慎被擒,飞侄当然是要救她的。”他怕秦虎啸火爆的脾气,心想:“若是给他知道 真情,他不把儿子打死才怪。”是以只好善为说辞,替秦龙飞说说好话。秦龙飞那晚在暗室 中企图非礼吕玉瑶的事,他可是半点口风也不敢露。 凌洁忠厚老实,凡事总是往好的方面设想,听了时一现之言,连连说道:“不错,不 错。情形一定如此,飞侄大概不知从何处得知小儿陷落在娄家庄,故此他才来找吕姑娘作帮 手的。秦大哥,纵然他是偶而说谎,你也不可太怪责他了。” 秦虎啸可不敢这样相信自己的儿子,他冷眼旁观,忽见吕夫人的面上似乎现出鄙夷的神 色,再想起她刚才对自己凝视的奇怪目光,心里就更不禁生疑了。 “这小奴才分明知道吕东岩就快伤好要回家的,为什么还远巴巴的跑来报讯?那青袍客 既然强迫他做徒弟,何以又肯轻易的放走他呢?”秦虎啸不禁满腹疑团,隐隐感到有些什么 不对了。 吕东岩也在想道:“助瑶儿脱险的那个人倘若真是秦龙飞,即使他们不知道娄家庄昨晚 发生的事情,瑶儿也应该与他回家才是。” 由于尚未得知他们的下落,这晚的接风酒大家也吃得有点不大开心,失了预期的欢乐 了。 酒阑席散,安顿了客人之后,吕东岩夫妻回到卧房,吕东岩道:“你好象有些什么事情 还没有讲出来,是不是?” 吕夫人道:“不错,当着你的那些朋友,我怎便说?” 吕东岩老于人情世故,心里已经情着几分,说道:“那你现在说吧。” 吕夫人道:“你觉得秦龙飞这个人怎么样?” 吕东岩道:“武功人品似乎比不上凌铁威。” 吕夫人道:“不过,他可长得比凌铁威英俊得多呢,一张嘴巴又会说话。” 吕东岩心头“卡通”一跳,说道:“是不是咱们的瑶儿上了他的当了?” 吕夫人道:“家丑不可外扬,客人面前我不便说,瑶儿和这小于是私奔的。” 吕东岩大吃一惊,说道:“他不是光明正大的邀请瑶儿作帮手的吗?” 吕夫人道:“本来是说好了,由瑶儿和大成跟着这小子去接你的,那知当天晚上,他们 两人就悄悄溜走,瑶儿连一张字条都没有留给我。” 吕东岩强自宽解,说道:“或许是瑶儿怕你阻拦,才和他偷偷去娄家庄的吧,瑶儿喜欢 铁威,我是知道的;秦龙飞是他师弟,急于救他,也是理所当然,可不能把他们想得太 坏。” 吕夫人冷笑道:“你以为秦龙飞和凌铁威亲如兄弟的吗?你知不知道这小子一到咱们家 里,就大说他师兄的坏话!” 吕东岩大为诧异道,“他说了些什么?” 吕夫人道:“他说凌铁威受了一个蒙古公主的诱惑,已经投降了蒙古,要跟那位公主到 和林去做驸马啦!” 吕东岩道:“那来的什么蒙古公主?” 吕夫人道:“就是近年来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那个绰号云中燕的妖女,前些时候,听说 还在娄家庄的。” 吕东岩哈哈一笑,说道:人那有此事?我在——”吕夫人连忙轻轻一嘘,说道:“小声 点儿,别给客人听见了!” 他们夫妇那里知道,在这间卧房的屋顶上,正伏着一个天下第一神偷时一现。时一现一 来是因为对秦龙飞之事颇感不安,想要知道秦龙飞在吕夫人面前还说过什么谎话;二来也是 因为感觉到吕夫人的神色有点不对,故此特来偷听。 吕东岩小声说道:“那有此事?我在娄家庄也曾见过这个云中燕呢。” 吕夫人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假的,否则凌铁威怎能和你一起回来?我说给你听,只是 要让你知道姓秦这小子捏造谎言,假传消息,骗咱们的女儿!”其实“捏造谎言,假传消息 的还有一个她的侄儿丘大成,她可就没有说了。 吕东岩又惊又怒,说道:“这小子竟敢打咱们女儿的坏主意?我在凌大哥和他爹爹的面 前也曾谈过铁威和瑶儿的婚事的,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 吕夫人冷笑道:“这小子一来,我就知道他不怀好意。那对色迷迷的眼睛,老是盯着瑶 儿,怎能瞒得过我?所以我才叫大成跟他们一齐去接你,不料他们半夜就偷走了。” 吕东岩心烦意乱,说道:“这怎么办,秦虎啸于我有救命之恩,若是他的儿子做出对不 起咱们的事情,我可不能拿他怎样。” 吕夫人道:“那么咱们女儿的亏是吃定的了?” 吕东岩道:“瑶儿虽然不知人心险恶,却也是个颇知自爱的女子,大概不至于就和那小 子做出什么坏事来的。”这话其实也不过自我安慰而已。 吕夫人冷冷说道:“但愿如此。其实你想把瑶儿配给凌铁威,我已经是不赞同的了。如 今又出现这桩事情,咱们的女儿,就更不能嫁给凌家啦。你想想看,他们秦、凌两家是世交 友好,瑶儿嫁过去和姓秦这小子是朝夕见面的,好意思么?” 吕东岩经过不知多多少少的大风浪,却从来没有碰到这样一件令人尴尬的事情,不由得 心中焦躁,说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把瑶儿找回来,婚事以后再说!” 吕夫人道:“这事可是不能张扬开去的、明天把大成唤来,叫他帮忙咱们打探,好 么?”吕东岩没了主意,漫声应道:“也好。”他可不知道,他没主意,他的夫人可是有了 “主意。” 吕夫人又道:“你和这班客人回来,有没有外人知道?” 吕东岩恼道:“娄家庄的人都知道的,怎么样?” 吕夫人道:“娄人俊是金盆洗手的大盗,他说的话,官府未必相信。你最好设法把这班 客人送走,将来查究起来,咱们还可以抵赖!” 吕东岩怒道:“我这条性命都是他们救的,这话我岂能说得出口?” 吕夫人冷冷笑道:“你有家有业,有妻有女,你拚着自己不顾,与朋友讲义气,难道你 的家业妻女你都不顾了?” 吕东岩心里想道:“女儿都已走了,你要顾的只是自己。”可他又不敢和妻子吵架,吵 起架来,难免就要给客人听见。 吕夫人又道:“咱们好不容易才积聚了这点家业,你也曾说过,江湖险恶,你早已不愿 意在外头跑了,只有送走这班客人,咱们后半世才有安逸的日子过。” 吕东岩道:“你别再说了好不好,你也得让我仔细想想!”心里想道:“唉,怎的她越 来越是不明道理了,安乐的日子谁不想过,但对不起朋友的事情做了出来,我吕东岩还有脸 皮见人吗?” 时一现伏在屋顶偷听,听到这里,想到:“果然给我料中,他的妻子不欢迎我们这班不 速之客。这也难怪,‘钦犯’二字,妇道人家,那有不害怕的?为朋友着想,我们也不该连 累他。”又想:“龙飞的事情,还是暂时瞒着秦大哥和凌大哥吧。” 第二天一早,秦虎啸忽地带头来向吕东岩辞行。吕东岩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昨晚瑶 几的娘说的话他们已经知道了?”连忙极力挽留。 秦虎啸悄声说道:“风贤侄得了一部兵法,我们要帮忙他尽快送给义军领袖。所以深思 熟虑之后,我们觉得还是早些走的好,反正你这里我们还是可以再来的。”原来秦虎啸他们 的确是因为听了时一现的劝告才决意离开的,他找这个借口,乃是避免令得吕东岩难堪。 不过这个借口合情合理,吕东岩已经知道那部兵法之事,是以心中虽然还是思疑不定, 也就不勉强留了。不过还是说道:“铁威贤侄让他留下吧。他的伤也还需要调治呢,” 凌浩说道:“多谢吕大哥好意,小儿的伤我已验过,并不碍事。他的师父回去让他帮忙 结束武馆,他师弟的下落也得他帮忙寻找。” 吕东岩见凌浩的态度比昨天冷淡许多,心里好生难过,但转念一想,自己既没决心把女 儿嫁给轰天雷,妻子又是最巴不得他早走的,那也就不如让他走吧。 吕东岩前门送走客人,丘大成后门就进来了。 吕夫人把侄儿唤进内室,悄悄和他说道:“你的表妹已经有消息了。”丘大成大喜道: “什么消息?”吕夫人道:“原来她们是去了娄家庄。”丘大成又惊又妒,说道:“表妹这 样胆大,居然敢跑去救凌铁威这小子!唉,娄人俊武功非比寻常,表妹是不是失陷在娄家庄 了?” 吕夫人道:“这倒没有。听说他们是已经逃出来了,你看见姑丈送走的那班客人么?其 中就有凌铁威的爹爹和姓秦那小子的爹爹在内。”当下将秦、凌等人昨晚大闹娄家庄,与及 时一现发现吕玉瑶之事一一告诉侄儿。 丘大成道:“但表妹不敢回家,却怎知他们是逃向何方?” 吕夫人道:“有一条线索,你不妨去试一试。” 丘大成连忙问道:“什么线索?” 吕夫人道:“秦龙飞这这小子那日谎言奉他父亲之命来的,料想他也不敢回家。你表妹 的性情我知得清楚,她如何胆大,也不会跟一个男子乱跑,或许她还未曾知道凌铁威已经给 他爹救出来,但她也要探听消息的。是以你不妨试一试到她奶妈那里找她,除我之外,这个 奶妈是最疼她的人,她逃出娄家庄,一时无处投奔,说不定会在奶妈家里。” 姑侄密商妥当,吕东岩送客回来,丘大成见过了他,就出门了。但他们刚才说的话,可 没有告诉吕东岩。 凌浩等一行人离开吕家,大家各忙心事,凌浩尤其郁郁寡欢。 秦虎啸劝他道:“这门亲家做成固然最好,做不成也没什么。不是我称赞我的徒儿,铁 威的武功人品都是人中少有的,大丈夫何患无妻?” 凌浩说道:“我不是可惜这门亲事做不成功,我是可惜吕大哥,他这样的英雄好汉却偏 偏耳朵软。唉,我为威儿向他求亲,也当真是一厢情愿了” 俗话中的“耳朵软”是怕老婆,一切听信老婆的意思。时一现笑道:“吕东岩也未必是 对老婆都言听计从,不过女主人既然不欢迎咱们,咱们可不好意思住下去吧了。我昨晚偷听 他们的谈话,吕东岩倒是很欢喜铁威这孩子。这门亲事也未必无望。” 凌浩说道:“讨不得丈母娘的欢喜,这女婿不做也罢。铁威的婚事,以后我也不想再提 了。” 轰天雷不便插口谈论自己的婚事,他是个傲气的人,觉得父亲的活很对。蓦地吕玉瑶的 影子浮上他的心头,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玉瑶曾经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服侍我几天几夜,难道我只为了和她母亲赌一口气, 就可以不再理睬她了?”轰天雷再又想到:“她是她,她的母亲是她的母亲,吕伯母对我不 好,与她何关?只要她喜欢我,……”想起吕玉瑶在他病中对他的温柔体贴、细心呵护;想 起吕玉瑶和他分手的时候的依依不舍,脉脉含情……一节的一节,都足以证明她是真心相 爱,轰天雷又不禁砰然心跳,隐隐觉得他父亲的话也未必全对了。 凌浩不愿意谈吕东岩夫妇的事,转过话题向黑旋风和耿电说道:“风贤侄、耿贤侄,你 们两位如果没有别的紧要事情,请到舍下小住如何?你们年轻人难得义气想投,小儿趁这机 会也可以多向你们领益。” 黑旋风道:“我是想和铁威兄多聚几天,不过目前我要赶往大都去见丐帮的陆帮主,报 告梁山之行的经过,并把那部兵法交给他,请他代为处置。只好留待他日,再来拜访老伯 了。” 凌浩一想这是一件大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轰天雷忽道:“爹,我想跟风大哥同往大都,见识见识,你看好不好?” 凌浩说道:“不是不好,我只是怕你经验太少,身体又未完全复原,一下子到了金国京 城,那可不是好耍的!” 轰天雷笑道:“我又不是一个人去,有风大哥照顾我呢,我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剩下 的只是一点外伤,并不碍事的,从这里到大都,总得一个月的时间,还愁不复原吗?” 秦虎啸道:“陆帮主又是咱们多年未见的老友,铁威趁这机会,替咱们去拜候他,也是 一举两得之事。” 凌洁笑道:“你师父也这样说,那我就放你去磨练磨练吧。风贤侄,小儿就多多拜托你 了。” 轰天雷喜道:“耿兄,你呢?”耿电说道:“我却另有事情,恐怕不能陪你们一起去大 都了。” 说罢,回过头来,说道:“三位老前辈,请问你们可知道有个青龙帮的帮主,名叫龙沧 波的吗?” 秦虎啸道:“你和龙帮主相识?” 耿电说道:“他是家父旧属,小侄和他却未见过面,也不知青龙帮是在何处?” 秦虎啸道:“龙沧波这个人我是知道的,不过我多年不走江湖,却不知道他的青龙帮是 在什么地方了。” 时一现道:“青龙帮的消息我倒略有所闻,它的总舵本来是在伏牛山的,听说去年已远 迁到祁连山了。”秦虎啸道:“啊,搬得这么远!”要知伏牛山是在中州河南,祁连山则在 西睡甘肃,两地相隔数千里之遥。秦虎啸因为青龙帮是个抗金的帮会,如今把总舵搬到了远 离中原的祁连山,岂非很难开展工作,是以感到诧异。 时一现道:“就因为青龙帮的秘密已经给金虏知道,金虏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要调兵 遣将去对付,龙沧波得到风声,知道在伏牛山暂时站不住脚,这才远走祁连,徐图再起 的。” 秦虎啸道:“你的消息倒很灵通,这样重大的秘密,你是队那里打探来的。” 时一现笑道:“说起来这个秘密我比龙沧波知道得还早呢。衮州将军的小老婆有一串夜 明珠,是花了十万两银子从一个波斯胡人经营的珠宝店中买来的,有行家告诉我,我本来想 去偷那串夜明珠的,不料夜明珠没渝到手,却愉到了完颜长之给那衮州将军的机密文书。” 秦虎啸哈哈笑道:“那可比夜明珠更值价了。” 时一现道:“我立即把这消息送到伏牛山去,龙沧波那时刚听到一点风声,不过没有我 知道的清楚,他是看了那封机秘文书之后,才决定把总舵搬移的。但当时只是决定搬移,尚 未选好地方。搬到祁连山之事,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他手下的四大金刚之首杨守义,两个月 前碰见我,说龙沧波很惦记我,想请我到他那里做客呢。” 耿电喜道:“时老前辈和龙帮主有这样深厚的交情,和晚辈一同去那就更好了。” 时一现笑道:“我还有一宗大买卖要做,龙帮主之约恐怕得在半年之后方能考虑了。老 弟,你见了龙帮主请代我致意吧。” 耿电想多知道一点青龙帮的情形,问道:“我对青龙帮只知道有个龙帮主,不知还有些 什么重要人物。” 时一现道:“就是我刚才说的四大金刚了。”当下将四大金刚的名字、相貌、年龄等等 告诉耿电,说个清楚之后,众人便即分道扬镳。 耿电急于见到龙沧波,日夜兼程赶路,这一天来到一个小镇,小镇上只见有一个客店。 耿电正要到那间客店投宿,不料来到门前,只见一队公差骑马跑来,把那个客店围住。看这 阵式,竟似小客店里窝藏有江洋大盗似的。 客店对面恰好有一问小茶馆,,耿电便躲进茶馆喝茶,静观其变。 此时已有一部分公差进入客店,开始搜查客人和盘问店主了,耿电坐在对面的茶馆听得 清清楚楚。 只听得陡地一声大喝,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王老三,你知罪么?耿电看不见里面的 人,心里想道:“这个人想必是公差的头子了,他来势汹汹,却原来是一个外强中干的病 鬼。嗯,听他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不久之前受过内伤的,客店中当真藏有强盗,这样的捕头 如何济事?” 随即听得那个“王老三”颤声说道:“小民开这小客店,一向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实 不知犯了何罪。” 那捕头喝道:“他睁开眼睛瞧瞧,看我是谁?哼,哼,认得了吧,我亲眼看见你窝藏青 龙帮的贼人,还敢狡辩?”原来这间客店正是云中燕与青龙帮四大金刚日前投宿的那家客 店,这个捕头就是那天晚上给云中燕打伤的那个捕头;他养好了伤,明知青龙帮的人决不会 还在那问客店,但也要来出口恶气,顺便诈那个店主。 耿电听得“青龙帮”三字,不禁又惊又喜,心道:“这店主人若是青龙帮的朋友,我倒 是不能不管了!” 那店主人说道:“大人明鉴,小的开这间客店可不能不让客人投宿,那天我只道是四位 寻常客官,怎知道他们是青龙帮还是黄龙帮?” 那捕头冷笑道:“你当真不知道他们的来历?那么那个黑衣妖女呢,你也不知道么?” 耿电更是惊奇,想道:“青龙帮来的四个人,前两天时老前辈才和我说起四大金刚,难 道就是他们?恐怕没有这样巧吧?我正要打探他们的消息,若是真的,这倒是踏破铁鞋无觅 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但那个什么‘黑衣妖女’又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店主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我更不知道了。”原来他已吓得 抖不成声。 那捕头又冷笑道:“你和她若没有交情,怎肯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单身女子投宿?哼, 哼,我还听说你接了她的贼赃呢!真人面前你别说假话了吧!” 店主人牙关打战,说道:“那,那有此事,那.那有此事?” 那捕头道:“还说没有?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可有人目睹那女匪交给你 的!” 耿电听得那捕头盘问的口气越来越凶,心里想道:“那‘黑衣妖女’不知是什么人,但 既然是和青龙帮的人一道,想必也是个侠义道的女侠了。青龙帮的人决不会有什么‘贼赃’ 留在这客店的,不用说自是这鹰爪孙诬赖或者栽赃的了。哼,只怕这鹰爪孙就要严刑逼供, 该是我出手的时候了。” 耿电正想跑出去把那队官差打个落花流水,出乎他意料之外,客店里的说话声音突然听 不见了。耿电是练过暗器的人,竖起耳朵来听,隐约听得那捕头的笑声,笑得也是很轻很 轻。 邻桌的两个茶客接耳交谈,一个说道:“你看老王三是不是当真发了横财?”一个道: “那会有这等事,玉老三是个怕事的糟老头子,贪小利或许还有,接贼赃他怎敢?”“那他 为什么不分辩呢?”他的同伴双手一推,笑道:“你问我我又怎知道,总之我是信得过王老 三罢了。” 耿电也是大惑不解,心道:“怎的这捕头忽然不盘问了,又不闻拷打之声?” 原来这店主人忽地“福至心灵”,想起了“破财挡灾”这句老话,想道:“想必是他知 道那位姑娘曾给了我一颗金豆,以为不知还有多少赏钱与我呢。唉,其实也只是一颗金 豆。”当下把那颗金豆拿出来,悄悄塞在捕头的手里,告以实情,又答应把客店里所有的现 金都拿出来,这捕头料想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了,这才罢手。 钱银过手之后,那捕头虚张声势的喝道:“这么说,你是当真不知道贼人的去处了?” 店主人道:“小人委实不知。”他吃了颗定心丸,声音也镇定许多了。 捕头大声说道:“好,那就饶过了你。店里的客人却有嫌疑,一起给我带回去再加盘 问。” 此言一出,客店里又嘈嘈杂杂的乱成一片,结果还是那店主人代客求情,每个客人都把 身上的钱财拿出来赂贿了捕头方始了事。 这队官差闹了半夜,虽然分得无多,也算小有收获,搜过这间客店,也可以向上司交差 了,于是捕头一声令下,收队回城。 耿电目送那队官差走出小镇之后,跨出茶馆,便进那间客店投宿。 店主人没精打采的上来招呼,心里亦是有点奇怪,想道:“刚才的事,难道他没看见, 怎地却不怕事。”当下小心翼翼的询问耿电的姓名,行业,从那里到那里去。耿电笑道: “官差不会再来的了。你放心,我是个正当客商,不会少你房钱的。”店主虽然余季犹存, 但一想生意总还是要做的,于是也就答应耿电之请,给了他一间上房。 店主人循例问道:“这间房合意吗?”耿电漫声应道:“不错,很好。”说话之际,忽 地关上了房门。 店主人吃了一惊,说道:“客官,你,你干什么?” 耿电说道:“没什么,咱们聊聊。你请坐呀。”小指头一勾,把一张椅子提了起来,放 在他的面前,小客店的椅子是用厚实的粗木做的,虽然不是很重,但一根小指头就把它提了 起来,却也不是常人所能。 店主人更是吃惊,但转念一想:“店子里剩下的就是一些家具和衣服了,就算他是强 盗,我还能有什么给他抢的?”于是半边屁股坐了下来,小心翼翼的说道:“客官有何赐 教?小店刚刚遭了不幸,小老儿都还未曾收拾呢。” 耿电说道:“我正是要和你谈刚才的事,你的损失可不小吧?” 店主人讷讷说道:“没,没什么?” 耿电笑道:“我不是白道的人,你不必害怕。天下那有猫儿不吃腥的,这班如狼似虎的 官差进了你的店子,你还能没有损失的吗?” 店主人叹了口气,说道:“客官明鉴,小老儿收了几位客人的房饭钱,明天还不知道那 里去找钱来给他们开饭呢。”言下之意:“你的房饭钱最好先付。” 耿电笑了一笑,说道:“不用担忧,这里是张银票,当作是我的房饭钱,你拿去吧。” 他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可从没有客人用银票付帐的,接过来一看,不由提张大了口,给 吓呆了。原来这是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 耿电说道:“你怕是假的吗?你瞧这是通济隆银号的银票,在这北五省任何一个县城的 银号都可以交换的。” 通济隆总店设在大都,分号遍及北方各省,是当时规模最大的一间银号。店主人虽没收 过这样大数目的一张银票,但在与他有往来的一些商号里,十两八两通济隆的银票还是见过 的,他仔细一看,印鉴、式样全都不假,不能不相信它是真的了。 大惊之下,店主人抖抖索索的把那张银票递回去道:“客官,你别害我,小老儿可不敢 要。” 耿电笑道:“你怕是贼赃吗?” 店主人道:“不,不,不,但房饭钱要不了这许多。”其实他心里正是害怕这是贼赃。 耿电轻轻一推,说道:“放心,收下吧!”另外又掏出几两碎银。 店主人更是吃惊,那里敢要,耿电把银票和碎银塞进他的袋子,笑道:“坐下来,听我 说,你有亲人么?”店主人道:“小老儿没儿没女,本地也没亲人,只有一个侄儿,却在衷 城谋生,几年难得见上一面。”耿电说道:“你这侄儿可靠吗?”店主人道:“这侄几倒是 挺老实的,就是没出息,二十多岁了,可还是讨不起媳妇儿。”他见耿电十分和气,心里也 就没有那么惊慌了。但却不解耿电何以与他絮絮闲话家常。 耿电这才笑道:“我怕你手头不方便,几两碎银是给你作零用的。过两天你把这客店歇 了。到衮州去另开一间,叫你侄儿主理,到了衮州,你也不用害怕这里的公差再来罗唆你 啦。五百两银子的本钱大概也够了吧?” 店主人道:“够了,够了!开一间小客店,二百两银子的本钱已是差不多了。不过—— ” 耿电笑道:“剩下来的,你可以给你侄儿讨个媳妇。” 店主人一想,他遭遇公差的勒索。正好趁这机会歇业,不致引起别人的疑心。说道: “多谢相公给我想得这样周到,但小老儿无功不敢受禄。不知相公有何吩咐,还请明言。” 耿电说道,“不错,我正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教。” 店主人又慌起来,说道:“不知这是不是小老儿做得到的。” 耿电笑道:“你莫害怕,我只是问你几句话,我也不会告诉外人,那天晚上来贵店投宿 的那四个客人,和你说过什么后?” 店主人道:“他们要了两问上房,后来让了一间给一个黑衣女子。小老儿可没有跟他们 多说什么。” 耿电心想:“看这情形,这店主人和青龙帮是没有关系的了。”说道:“好,那你把当 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 听他说了那天晚上的经过,耿电问道:“他们是上那儿去的,你知不知道?” 店主人道:“小老儿委实不知道。” 耿电笑道:“你还害怕我是白道(官府)的人吗?” 店主人道:“相公对我这样好,白道的人岂会如此?但那晚小老儿吓也吓得慌了,那里 还敢问他们。” 耿电好生失望,正自想道:“五百两银子就当作做一场好事吧。”那店主人忽道: “啊,我想起来了。” 耿电喜道:“想起什么?” 店主人道:“我听得那黑衣女子说起浙东一位老英雄的名字,叫那四个汉子去找他的女 儿。” 耿电说道:“那老英雄是谁?” 店主人道:“好像名叫吕东岩。” 原来吕东岩的大名在数百里内是无人不知的,店主人那天晚上在公差走后,惊魂未定, 本是无心听他们谈话的,只因听得云中燕提起吕东岩的名字,方始引起他的注意。但因他多 少还有点顾虑,是以不敢说得大过确凿,在吕东岩的名字之前,加上了“好像是”三字。 耿电瞿然一省,心道:“不错,那黑衣女子想必就是云中燕了。她从轰天雷口中知道吕 东岩曾经护送过我的事,是以叫‘四大金刚’到吕东岩家打听我的消息,但为何不说是去找 吕东岩,却说找他的女儿?难道云中燕早就知道吕玉瑶不曾回家?”这件事情他可说是猜中 了一半,另一半没猜中的是:四大金刚本来就是奉了帮主之命要找吕东岩的。 耿电说道:“你再想想,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店主人道:“那女子好像还提到一个地名,叫做、叫做凤凰山的!” 耿电眉头一皱,说道:“吕东岩好像不是住在凤凰山的呀!”他套用店主人的口头禅, 也用上了“好像”二字。 店主人道:“凤凰山是青田黄岩两系交界的一座山,那是一座荒山,山上没有几家人家 的。小老儿年轻时曾做过货郎,走过几条山沟子。”又说:“当时我也有点奇怪,吕家不是 住在凤凰山的呀,那女子为何叫他们去凤凰山呢?所以你刚才问我,我想起了也不敢说出 来,怕说错了,你反而疑心我不是说实话了。”他最后终于说了实话了。 耿电暗暗好笑:“早知如此,我宁可惹得吕东岩妻子讨厌,就在吕家等候他们,倒省得 多走一个来回。” 谢过了店主人,耿电安心睡了一个大觉。第二天一早,又从原路赶回去。 吕玉瑶到了他的奶妈家中,已经有四天了。 奶妈年老体弱,不巧得很,吕玉瑶来到他家,刚好碰上她的哮喘病发作。她虽然有个儿 子和媳妇,在山上开了几亩梯田耕种,这几天又正是农忙时节,吕玉瑶也不好意思麻烦他 们,只好说是来探望奶妈的,心想待到奶妈病好一点再说。不料到第四天,她的表哥就来 了。 吕玉瑶正想知道家中的消息,看见表哥来到,自是十分欢喜,可又有点奇怪,问道: “表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丘大成道:“姑父说有人曾见到你从娄家庄逃出来,却不见你回家,是以叫我来这里打 听,打听。” 吕玉瑶喜道:“啊,爹爹回家了,他没事吧?” 丘大成道:“他的伤早已养好了,就在你逃出娄家庄那天晚上,他和几位朋友也在娄家 庄大闹了一场呢,凌铁威也救出来了。” 吕玉瑶喜欢得几乎要跳起来,说道,“他怎么不和你一起来?” 丘大道道:“凌大哥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匆匆走了。” 吕玉瑶好生失望,连忙问道:“为什么?”心想:“莫非他是因为那天的事情,对妈妈 仍然存有芥蒂,可也该等我回家呀。” 丘大成道:“我不知道。我也曾劝他等你回家的,他黑着脸一声不响。” 吕玉瑶道:“这就奇怪了,他因何恼我?” 丘大成道:“我看未必是因为他恼你,是他自己不好意思见你。”言下之意,自是暗示 凌铁威负心别恋了。 吕玉瑶道:“他并没有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呀,什么他与云中燕私奔之事,那是别人造他 的谣。” 丘大成道:“你在娄家庄已经听清楚了?” 吕玉瑶因为云中燕的身份是个秘密,不愿意和表哥说出她曾经见过云中燕,当下说道: “用不着打听,我相信他。” 丘大成也怕说下去自己的谎言会被拆穿,说道:“你相信他那就很好,恕我多嘴了。” “ 吕玉瑶道:“爹爹回来之后,娄家庄的人未来惹过事吗?” 丘大成道:“没有啊。” 吕玉瑶笑道:“早知如此,我早就回家了。咦,表哥,你在想什么,咱们和奶妈告辞 吧。” 丘大成忽道:“表妹,你只一个人住在这里么?” 吕玉瑶道,“她的儿子和媳妇还在田间耕作,尚未回来。” 丘大成道:“我不是说她的儿子媳妇。” 吕玉瑶道:“你是说那姓秦的小子?” 丘大成听他叫秦龙飞做,“小子”,笑道:“不错,那天晚上,你不是和他一同到娄家 庄的吗?怎么你们闹翻了?” 吕玉瑶道:“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以后别再提他。”丘大成应道:“是。”心中却是 一则以喜一则以惧。想道:“凌铁威这小子走了,秦龙飞这小子也没有讨得表妹欢心,这两 个障碍一去,我倒是大有指望了。只是我那番布置却落了空,不知如何交待。” 吕玉瑶道:“咱们也走了。表哥,你跟我进去和奶妈说一声。”原来她的奶妈哮喘发 作,卧病在床。丘大成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此际刚刚醒来。 奶妈听得他们说话声音,扶着拐杖,颤巍巍的走出来说道:“表少爷,你也来了。怎么 不住一晚,就要走呢?” 吕玉瑶道:“我爹爹回来了,叫我回去。过两天我们再来看你老人家。” 奶妈道:“唉,难得你们来这一趟,我可真舍不得你们走呢。” 丘大成忽道:“奶妈这样疼你,你就多住两天吧,我回去替你禀告姨父。” 吕玉瑶有点奇怪,说道:“表哥,冰刚才不是说我爹很是着急,等着要我回去的么?” 丘大成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我想他知道你在奶妈这里,总是可以放心得下,那么 你过两天回去,也没有多大关系。” 吕玉瑶道:“不,爹对我放心得下,我可记挂着他。他是刚刚养好伤回来的呀!”还有 一件令她记挂的事她没说出来的是她急于要知道轰天雷的消息。 奶妈听她这说,倒是不便挽留她了,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先回去吧。” 吕玉瑶道:“是,那你老人家多多保重,过两天我请个大夫来看你。” 奶妈咳嗽几声,笑道:“这点小病用得着大夫,我吃点草药,过两天也就好了。” 吕玉瑶向奶妈告辞之后,便和表哥一同回去。一路上丘大成东张西望,一副心神不定的 样子。吕东岩走在前面,偶然回头。发现丘大成这个神态,不觉“咦”了一声,说道:“表 哥,你在张望什么呀?,’丘大成来不及掩饰,支吾说道:“没什么,我是许久没到乡下, 看看风景。”吕玉瑶噗嗤一笑,说道:“这个连树木也没有多少的山沟子有什么风景好 看?” 从奶妈的家出去,要经过一条四五里长的山沟方能走出山口。还没有走了多远,忽见山 坡上茅草丛中人影绰绰,吕玉瑶吃了一惊,心道:“荒山里怎的来了这许多人,埋伏在茅草 丛中,难道是强盗?”心念未已,只见那些人纷纷钻了出来,却原来是一队官兵!而且人人 都是刀出鞘、箭在弦,如临大敌! 转眼之间,那队官兵已是把他们围在中间,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喝道:“秦龙飞这小子 呢?” 丘大成呆若木鸡,好一会子才稍定心神,讷讷说道:“秦龙飞并没有来过这里,我是来 接表妹回家的,和秦龙飞毫不相干,请官长让我门回去吧。” 那军官冷笑道,“好呀,那你是拿我们消遣来了?你曾经说过什么来着?” 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表哥,你和他们是相识的吗?你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呀!”丘大成一面向那军官打眼色,一面说道。 那军官可不理会他这一套,迳自说道:“还说没有,你不是来向我们通风报讯,叫我们 来这里来梁山泊的余孽秦虎啸的儿子秦龙飞的吗?哼,如今不见了这小子,你可逃不了关 系!把他拿下!”。 原来丘大成以为秦龙飞是和他的表妹一同住在奶妈家中,他是把秦、凌二人都当做情敌 的,为了搬去这个“障碍”,先到县衙通风报讯,那个军官是完颜长之的部属,驻扎在这个 县城里的总兵官。 他本来和这个总兵官说好,到时只捉秦龙飞一人,让他假意抵挡一阵,就放他和表妹逃 走的。不料这个总兵官不见秦龙飞,却要在他的身上把秦龙飞找出着落来,连他通风报讯的 秘密,也当着吕玉瑶的面说出来了。 吕玉瑶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什么,表哥,你,你,你怎能做出这种事情?” 要知道他虽然对秦龙飞甚为痛恨,但丘大成勾结官兵来捉人,那却是比秦龙飞更可恶了。 话犹未了,那些官兵已是一拥而上,丘大成不知是抵抗的好还是不抵抗的好,挣扎了几 下,给那军官一刀柄拍晕,顿时就绑起来。 另外几个官兵跑到吕玉瑶面前,一个笑道:“这女娃儿倒是长得不错呀!”一个说道: “先别鲁莽,他是吕东岩的女儿。咱们先请示总兵大人。” 那军官道:“管他吕东岩吕西岩,一并拿下!” 吕玉瑶一声冷笑,拔剑出鞘,斥道:“不给你们一点厉害,你们只当姑娘是好欺负 的。”唰唰几剑,面前的几个官兵顿时变成了滚地葫芦。这还是她手下留憎,不愿滥开杀 戒,故而只是用剑尖刺官兵的穴道。 那军官喝道:“好个泼辣的丫头,且叫你知道我的厉害。”这个军官是完颜长之手下的 勇将,武功全是非同泛泛,一口大砍刀又重又沉,吕玉瑶剑走轻灵,可也没法刺得着他。一 碰上他的大砍刀,手腕就是一阵酸麻。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二回 夫妻反目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二回 夫妻反目 官兵队里,忽地走出两个便装汉子,一老一少。那老者走了出来,便即打个哈哈说道: “这小姑娘是我的世侄女,请官长看在我的份上,让我带回去交给她的父亲舍教。”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 那军官笑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吕东岩既然是娄庄主的好朋友,这个面子,我怎能不 给你老人家?”大刀一摆,退开两步,说道:“娄庄主‘保释’,你给娄庄主道谢,跟他去 吧。” 吕玉瑶怒道:“娄人俊,你这个笑面虎,害我一次不成又要再来害我?我宁可死在你的 手上,决不领你的情。我死了爹爹自会给我报仇。” 娄人俊道:“哎哟,你怎能说这样的话,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吕玉瑶 冷笑道:“你才是一条不露牙齿,时刻都想咬人的恶狗。” 这军官道:“这不识好歹的野丫头,居然敢冲撞你老人家,我就让给你老人家料理她 吧。” 娄人俊说了个“好”字,和那少年走上前来,说道:“贤侄女,想必你还在为着那天晚 上的事情,心里在怪我吧。嘿、嘿,这可怪不得我,秦龙飞这小子是和你一同来的,我怎知 道你的好同伴竟是人面兽心。不过,虽然如此,说来我也多少有点保护不周之罪,所以我特 地和小儿来接你回去,免得你的爹爹不放心。” 他一面说话,一面缓步前行,到了吕玉瑶的面前了。吕玉瑶一声不响,突然一剑猛刺过 去,斥道:“秦龙飞不是好东西,你更不是好东西!还想要我上当,万万不能。”娄人俊中 指一弹,“铮”的一声,弹开吕玉瑶的青钢剑,仍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不 识好歹,我可不能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你一定要打,我叫小儿奉陪。嘿、嘿,你们两人还未 见过面,不打不相识,你们就印证印证武功吧。” 原来这总兵官得到了丘大成的通风报讯之后,恐怕秦龙飞是梁山泊好汉之后,武功定然 了得,是以就近请来了娄家父子帮忙。娄又俊的儿子名叫娄英豪,那天晚上,他刚好外出去 了,是以吕玉瑶未曾见过。 娄英豪嘻嘻一笑,说道:“吕家妹子,我来领教高招,请贤妹手下留情。” 吕玉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斥道:“不要脸,谁是你的贤妹。我剑下决不留情!”唰 唰唰立即便是连环三剑! 娄英豪道:“唉,你不留情,愚兄只好拼着受你一剑了。”口中说话,突然施展空手入 白刃的功夫,便来抢吕玉瑶的剑。 说话之际,身形侧闪,双指逞点吕玉瑶面上双眼。娄人俊假意说道:“和世妹过招,不 可用这样狠辣的手法!”娄英豪笑道:“爹爹放心,我是和吕家妹子戏耍来着,怎舍得真的 伤她?” 吕玉瑶焉能相信他的话,在他那一招“二龙抢珠”,双指点来之际,早已霍的一个“凤 点头”避招还招,青钢剑剑随身转,一招“倒挂珠帘”,反削娄英豪膝盖,喝道:“好,你 就来戏耍吧!” 她这一招反击,避得快,攻得急,招数是使得十分狠辣了,叵由于从退守转为进攻,力 求快捷,下盘就不免有点虚浮。娄英豪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让她的剑锋贴腰削了过 去,一掌就向她的手腕斩下。幸而吕玉瑶身法轻灵,连忙一矮身躯,剑尖上指,身子滴溜溜 的转过一边。但饶是她应变得宜,小臂亦给对方的指尖拂过,感到一阵酸麻。 娄英豪缩手回身,吕玉瑶这一招“举火燎天”刺了个空。 娄英豪笑道:“吕姑娘,你的剑招当真很辣啊!咱们印证武功耍耍,你可别要当真拼 命、 官兵见娄英豪把吕玉瑶“耍”得团团乱转,就象看把戏似的轰笑起来。那总兵官赞道: “娄世兄好俊的身手!” 吕玉瑶沉着了气,挥剑防御,守中带攻,可是娄英豪的功夫比她老练得多,擒拿手法使 得十分纯熟,数十招一过,吕玉瑶越来越处下风。 吕玉瑶见他嘻皮笑脸的着着进迫,心中极之气恼,想道: “我决不能为这小子所辱!”当下一咬牙根,便待使出一招两败俱伤的剑法,心中打 算,倘若这招杀手还是伤不了敌人,那就宁可自尽。 吕王瑶只道自己的功夫和对方差得太远,却不知娄英豪虽然好象漫不经意的和她戏耍, 其实已是使出了平生所学,内张外驰,不过是故作轻松而已。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四匹健马暴风骤雨般的疾驰而来,前面一骑的骑者大声叫 道:“这位可是吕玉瑶姑娘么?” 吕玉瑶一剑刚刚刺出,听得这话,不禁大为奇怪:“这是什么人,他怎会知道我的名 字?” 心神稍分,娄英豪双指一勾,已是勾着她的剑柄,轻轻一带,这口青钢剑立即脱手飞 出。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暗器破空之声,两颗石子已向她们飞来了! “叮”的一声,一颗石子打到吕玉瑶那柄正在脱手飞出的青钢剑,把青钢剑反撞回来, 刚好在吕玉瑶的面前落下。失而复得,吕玉瑶不费吹灰之力,一伸手就把自己的随身宝剑接 了回来。 另一颗石子则是向着娄英豪飞去的,咖的力道可是和打青钢剑的那颗石子大不相同了, 前者用的乃是一股巧劲,后者用的却是内家真力。石子挟风飞到,竟然发出尖锐急促的啸 声! 娄英豪的功夫虽然不及父亲老练,也是个武学行家。一听暗器破空之声,便知对方的功 力远在自己之上,不敢硬接,连忙和身一扑,上半身几乎贴地,这才避开石子的袭击。 原来这四个骑客正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这两颗石子,就是“四大金刚”中的“老 大”杨守义发的。 这两颗石子打得如此巧妙,尤其那颗把青钢剑反撞回来的石子,手法更是匪夷所思。众 官兵看得目定口呆,连娄入俊也不禁耸然动容。 总兵官大怒喝道:“那里来的小贼胆敢前来捣乱?放箭!”众官兵猛然省觉,乱箭如 蝗,登时向“四大金刚”射去。“四大金刚”飞身下马,杨守义运掌成风,拨开箭雨,白坚 武、罗浩威、王鹏运也各自挥舞兵器,拨打乱箭,径来“闯阵”!他们的坐骑,乃是久经训 练的战马,离开了主人,便即跑入林中,官兵的乱箭,连一匹马也没伤着。 娄人俊喝道:“来的可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么?”原来娄人侵虽然没有与他们会过,但 他见闻广博,一见是老少不同的四个人同来,所用的兵器和武功又与他门所闻的“四大金 刚”相符,立即便猜中了他们的来历。 娄人俊躲在官兵队中发话。杨守义正在拨箭雨、闯敌阵。看不见发话的人是谁,只觉这 人说话的声音宛如金石交击,把一众官兵嘈杂的吵声都盖了下去,听进耳中十分难受,禁不 庄心头一凛,想道:“官兵中有此能人,倒是不可小觑了。”当下振臂一抓,把两支迎面戳 来的长矛抓着,反掷回去,那两个最先迎敌的官兵登时给自己的兵器贯胸而过,钉在地上。 众官兵发一声喊,四下散开。杨守义喝道:“不错,正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要来收服妖 怪!” 那总兵官大吃一惊,原来他是早就接过完颜长之所发的密令,要他搜捕青龙帮的党羽 的,青龙帮“四大金刚”的名头,他早已知道。心里想道:“这可是比梁山泊的‘余孽”更 为重要的匪首了!” 杨守义杀开一条血路,罗浩威冲到了那个总兵官的面前,叫道:“二哥,射人射马,擒 贼擒王!”老二白坚武正在被四名校尉围攻,一口长剑已经刺伤了二人,眼看就可突围而出 了。 那总兵官喝道:“反贼休得猖狂!”大刀劈下,罗浩威笑道:“你的威风倒不小啊,就 不知你的本领行不行。” 罗浩威使的是一把寻常的钢刀,比那总兵宫的大砍刀短得多。长刀短刀相碰,当的一 声,火花四溅。那总兵官只道可以磕落他的短刀,不料双刀碰击,对方的短刀没脱手,他的 虎口却是一阵酸麻。 罗浩威亦是心头一凛:“这狗官儿气力倒是不差,敌众我寡,必须速战速快!”快刀如 电,盘旋飞舞,一口气疾攻了十六八招,总兵官那柄大砍刀几乎遮拦不住,给他杀得手忙脚 乱。 白坚武刺伤了两名小校,另外两个不敢堵截,左右退开。白坚武抢上前去,说道:“不 错,擒贼擒王!”唰的一剑,便刺那总兵官背后的“风府穴”,意欲把人生擒。 那军官背腹受敌,眼看就要伤在白坚武剑下,娄人俊叫道:“待我会会四大金刚!”声 到人到,来得可还真是时候! 白坚武的性情和罗浩威不同,罗浩威对敌是奋不顾身,白坚武则是稳健得多,一听得背 后微风飒然,便知来了强敌,这一剑本来可以刺着那总兵官的,也连忙回剑防身了。他是不 求有功,先求无过。 白坚武这一招反手剑,守中带攻,本来是一招极为精妙的剑法,但可惜他是馒上了娄人 俊,娄人俊擅长大擒拿手法,身手可是比他还要矫捷得多。他这一招反手剑,伤不了对方, 反而给对方所制。 娄人俊笑道:“原来是白家的蹑云剑法,阁下想必是‘四大金刚’中的老二白坚武 了?” 口中说话,一抓就向他虎口抓下,白坚武虽然也会“听风辨器”,但背后不长眼睛,碰 上高手,毕竟是比正面交锋要弱一些。待他感觉敌招已到之际,手腕已是一阵火辣辣的作 痛。幸而他变招得快,虎口才没有给抓裂。他一个“拗回身”,唰唰唰连环三剑,这三剑为 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使得确也不同凡响。娄人俊眼观四面,耳听八方,防备“四大金刚”中 武功最强的杨守义攻来,见他这三招十分凌厉,也是不敢过份进逼。虽然如此,白坚武的剑 尖连他衣角也没沾着,亦不禁有点心慌了。 白坚武叫道:“大哥快来!”杨守义一时未能来到,罗浩威撇下那个军官,无暇伤敌, 先救义兄,炔刀疾劈娄人俊! 娄人俊赞道:“吓,好快!这是沧州褚家的五虎断门刀法吧?听说褚家这门功法早已失 了真传,想不到今日得见,倒是教老夫大饱眼福了。”口中说话,擒拿手法丝毫不缓,一招 “手挥五弦”,就化解了罗浩威十分繁复的一招七式。 罗洽威吃了一惊,心道,“这人是谁,居然能够轻描淡写的比解我的刀法?看来此人武 功,竟是不在那黑鹰年震山之下!”他可有所不知,娄人俊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其实 却是他平生武学之精华所聚,并非随意挥洒的。 白坚武虽在紧张对敌之中,听到娄人俊说出这刀法的名字,亦是不禁心中一动,想道: “原来三弟果然是瞒着我,奇怪,这一门早已失了真传的刀法,他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呢?” 娄人俊一双肉掌,对付一刀一剑,虽不至于落在下风,却也难以讨好。拆了几招,陡地 跳出圈子,只听得呼的一声响,他的手上已是多了一根长鞭,鞭带劲风,向白、罗二人横扫 过来。原来他这根软鞭,平日不用之时乃是用来作束腰的腰带的。 娄人俊用了兵器,顿时反客为主,抢了攻势。他的鞭法与众不同,使将起来,当真如臂 使指,鞭梢就象一根灵活的指头,且手臂接长了一丈似的,点、打、抽、戳、卷、扫、拍、 扭无所不能,竟然就是一套十分凌厉的大擒拿手法。 以软鞭使出擒拿手法,这是娄人俊的独门绝技,罗、白二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古怪的鞭 法,饶是罗浩威的快刀如电,白坚武的剑法也非同泛泛,却是不懂如何应付,一刀一剑,都 给裹在鞭影之中。 娄人俊哈哈笑道:“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原来也不过如此!”正自得意,忽觉劲风扑面, 原来是杨守义攻了过来,人未到,劈空掌力已是先发。 娄人俊一抖长鞭,矫若游龙,向杨守义下盘打去,说道:“来的想必是四大金刚之首的 杨大侠了?嘿、嘿,铁掌开碑杨守义果然名不虚传,老夫适才口出狂言,如今可是不能不把 这话收回来了。” 杨守义铁掌一压鞭梢,揉身便即抢攻,娄人俊的鞭梢忽地似灵蛇般的昂起头来,“啮” 向他的脉门,杨守义忙一闪身,侧掌锋,斜拨鞭梢,罗浩威疾劈三刀,白坚武加上一剑,三 人联手,这才迫使娄人俊回鞭自保,退了一步。 杨守义和两个把弟联手合力,方能敌得住娄人俊,心里亦是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喝 道:“你可是娄家庄的庄主娄人俊么?” 娄人俊打了个哈哈,说道:“杨侠不愧是青龙帮的首席香主,见闻广博,法眼无讹,一 眼就看出老夫的来历了。不错,我正是娄家庄的娄人俊。” 杨守义道:“娄庄主,你本来也算得是绿林中的一个人物,何若助纣为虐,欺压道上的 同源?” 娄人俊道:“我早已闭门封刀,不在绿林厮混了,难道你还未知么?” 白坚武冷笑道:“好一个闭门纣刀,你帮官军作打手,这叫做闭门封刀吗?” 娄人俊道:“我是来接世侄女的,只要你们不要趁这淌浑水,娄某也无意和你们青龙帮 作对。”他明知“四大金刚”不肯就此罢手,乐得说几句江湖上的门面话。 罗浩威怒道:“这老贼本来不是个好东西,大哥你也用不着多费唇舌劝他了。” 娄人俊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我和你们青龙帮本来是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上同源四 字,这是你杨大侠抬举我了。原件掷还!” 那总兵官朗声说道:“对啦,这青龙帮的什么四大金刚乃是朝廷钦犯,你把他们拿下, 功劳可是不小哪!”他生怕娄人俊与对方套交情,听娄人俊说出“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 话,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大为高兴。 其实娄人俊用不着他吩咐,已是全力而为,一条软鞭使出了浑身解数,方圆数丈之内, 都是鞭风刀影,石走砂飞。众官兵想要插手,也插不进去。 罗浩威听他提到吕玉瑶,翟然一省,说道:“杨大哥,咱们可不能让吕姑娘落在敌人手 中!” 杨守义道:“四弟已经上去了!啊,不好,四弟只怕不是他门对手,白老二,你过去助 他一臂之力。” 原来娄英豪把吕玉瑶迫退之后,抽身便去堵截向他这方杀来的“老四”王鹏运,那总兵 官替代了他,亲自来捉拿吕玉瑶。 娄英豪的武功和王鹏运不相上下,但娄英豪有官军相助,虽说这些官军武功不高,也总 是有所威胁。王鹏运既要抵敌娄英豪变化莫测的擒拿手法,又要提防官兵的冷箭和突然从背 后或侧面刺来的一枪或所来的一刀,自是不觉有点手忙脚乱,险象环生了。 白坚武对娄人俊颇有怯意,倒是愿意去帮助王鹏运的,可是娄人俊却不肯放过他。就在 他想要突围的时候,长鞭呼呼风响,罩住了他的身形。 杨守义默运玄功,觑个真切,一掌劈下!“铁掌开碑”果然名不虚传,饶是娄人俊那条 软鞭乃是百练精钢,给他的铁掌劈着也要荡过一边。娄人俊鞭法古怪之极,顺势一抽, “啪”打着了白坚武的手背,但由于给杨守义的掌力荡开,势道略阻,虽然打着了白坚武, 连环三招的后着却是来不及接续发出,白坚武只着了一鞭,就冲出去了。 王鹏运正在吃紧,白坚武来到、刺伤了几名官兵,以旋风剑法迫退了娄英豪。两人并肩 杀出,又再冲入重围,终于和吕玉瑶会合, 但他们要想再杀出来,可就难了。那总兵官虽然不会轻功,但一柄大刀,刀重力沉,本 领亦是委实不弱。吕玉瑶气力早已不佳,自坚武又受了伤,只有一条手臂还可以灵活使用, 那总兵官加上了一个娄英豪已是足以抵敌他们三个人,加上了数十名官兵,他们那里能够突 围而出? 杨守义和罗浩威这边少了一个白坚武,形势比他们那边更危险。罗浩威的快刀使得虽然 迅捷凌厉,功力和娄人俊毕竟相差太远;杨守义比较好些,只是稍逊一筹,但以一双肉掌对 付娄人俊的独门鞭法,亦是感到应付不易。他的铁掌勉强可以抵敌钢鞭,但却要提防打着身 体的别处要害。幸亏罗浩威乃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拼命恶斗,娄人俊对付他的快刀也还不能 不有点顾忌。杨守义的打法和罗浩威不同,形势十分不利,仍然沉着应战,伺隙反攻。娄人 俊对他的顾忌比对罗浩威还要多些。是以虽然占了上风,也还不敢太过轻进。 激战中当的一声,罗浩威的单刀给钢鞭打落。手背起了一条鞭痕。罗浩威一幌身,退而 复上,左手多了一把匕首,当作短刀使用。仍然奋战不休,匕首当然不及长刀好使,形势更 为不利。 娄人俊哈哈笑道:“四大金刚变作了四尊泥菩萨啦!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劝你们还 是少管闲事了吧!” 耿电兼程赶来,刚好在这个时候来到。听了娄人俊口中吐出“四大金刚”四字。喜出望 外,身形一现,立即朗声说道:“娄人俊,我瞧你才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声到人到,娄人俊只觉微风飒然,耿电那把摺扇已是向他的面门拨来。娄人俊霍的一个 “风点头”,反手擒拿,耿电摺扇一合,当作“点穴镢”用,打他小臂的曲池穴。娄人俊沉 肩缩时,以一招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化解。杨守义、罗浩威趁势猛击,将他迫得连连后 退。 吕玉瑶看见耿电突然来到,喜出望外,叫道:“耿大哥!” “耿大哥”这三个字从吕玉瑶口中叫了出来,杨守义听了更是又惊又喜,连忙问道: “耿公子,请问江南大侠耿照是公子的什么人?” 耿电微笑道:“正是家父!” 杨守义失声叫道:“耿公子,我们可找得你好苦!” 耿电说话之时,手中的摺扇对准了作势欲扑的娄人俊。娄人俊领教过他的厉害,此时一 看他折扇划过的招式正是一招先发制人的精妙招数,心里想道:“单打独斗,我不会输给 他,但如今他有杨守义与罗浩威相助,我若一击不中,立即就要吃个大亏!”要知本领相若 的高手搏斗,丝毫不能错误,采取攻势的一方虽然可抢先手,但防御方面也是必然相应减 弱,容易给对方乘暇抵隙,觅得破绽。在这洋的情形之下,单打独斗,还可以冒险试试,对 方另外还有高手在旁,那就是他能轻举妄动的了。 那总兵官却不知耿电的厉害,一听得他是江南大侠耿照的儿子,忍不住就叫道:“娄庄 主,这姓耿的小子身份比这四个青龙帮的贼人还更重要,你怎么还不上呀?我来帮你!”撇 开吕玉瑶,提刀奔向耿电。 耿电笑道:“吕姑娘,上次我到贵府,乃是空手登门,今日我给姑娘补送一件礼物!” 娄人俊叫道:“大人小心”说时迟,那时快,耿电已是倏的从他头顶飞过,娄人俊软鞭 一抖,扬空卷去,缠他双足。杨守义、罗浩威双双攻到,罗浩威快刀劈他左肩,杨守义铁掌 打他前胸,耿电也没闲着,从他头顶掠过之时,折扇敲打他的天灵盖! 娄人俊慌忙一矮身躯,软鞭自上而下的急忙挥舞,在间不容发之际,荡开了罗浩威的快 刀,护着了自己的胸膛,这才没有给杨守义的铁掌打中。这一招若是单打独斗,他的软鞭本 来可以缠上耿电的身子的,但罗浩威的快刀和杨守义的铁掌同时攻来,他可是不能不先保自 己的性命了。 那总兵官正在向着耿电奔来,耿电从娄人俊的头顶一掠而过,恰好迎上了他。 耿电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这总兵官刀马娴熟,轻身功夫却非擅长,他平生从没见过这种 打法,先自吓得慌了。舞起大刀,一招“雪花盖顶”,不料护着顶门,护不了全身,大刀连 耿电衣裳都没沾上,只觉一麻,已是给耿电点了穴道。 耿电轻舒猿臂,把那总兵官捉小鸡似的提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抛上半空,又接到手 里,冷冷笑道:“你要性命,快快收兵!” 这总兵官初时还想倔强,给耿电抛了两抛,魂飞魄散,吓得软了,只好下令:“你们都 给我退下!” 耿电说道:“性命就饶了你,但不给你一点苦头尝尝,只怕你还要再来纠缠。”中指一 弹,用独门点穴手法,点了这总兵官的“愈气穴”,总兵官只觉浑身如受针刺,丝毫不能动 弹,但却还能够说话,说道:“好汉手下留情,我马上回城,决不会再来了。” 耿电冷冷说道:“你死不了的,过了十二个时辰,你的穴道自会解开。你若抵受不了十 二时辰”,还可以叫娄人俊帮你的忙。”他是故意留下一个难题给娄人俊,要知道这是他的 独门点穴手法,以娄人俊的内功造诣,解是可以解得开的,但至少也得一两个时辰,而且要 大耗真力。这总兵官一回去自必要娄人俊帮他解穴,这么一来,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商量善 后之策了。 转眼间那队官兵已出了谷口,去得远了。杨守义和三个把弟重新上来向耿电施礼,说 道:“我们是受帮主之命迎接公子的,想不到公子却先来了。我们的总舵在祁连山,公子若 是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就请和我们一同回去如何?” 耿电说道:“我是要去拜见你们的龙帮主的,不过咱们可得先送吕姑娘回去。” 路上,吕玉瑶问道:“耿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耿电说道:“是云中燕间接告诉我的。” 吕玉瑶诧异道:“间接告诉你的?是云中燕托人向你报讯吗?” 云中燕这两年来在江湖上闯出很大的名头,“四大金刚”也曾听过她的名字,杨守义 道:“耿公子,你刚到中原,怎的就认识了这个魔女?” 耿电笑道:“际不认识她么?” 杨守义道:“闻名已久,尚未会过。” 耿电笑道,“前几天,你们还曾在一起住过的,她就是那个黑衣女子呀。我刚好在你们 投宿过的那间小客店住过一晚,你们那晚遭遇的事情,店主人已经告诉我了。” 杨守义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她就是鼎鼎大名的云中燕,怪不得黑鹰年震山也给 她吓走。” 吕玉瑶道:“耿大哥,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活犹未了,耿电已是笑道:“你打听 的人是凌铁威对不对?他前几天还在你家,现在则已和他的父亲回家去了。”当下将他们在 娄家庄救出轰天雷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吕玉瑶。吕玉瑶呆了半晌,说道:“原来这件事 情,丘大成倒是没有骗我。” 俗语说知子莫若父,知母亦是莫若女,吕玉瑶暗自想道:“一定是妈对客人不满,现于 辞色,给他们觉察,以致把凌大哥气走了。”想起母亲最宠信的表哥竟然是个奸细,不觉不 寒而栗。 耿电等人送吕玉瑶来到家门,蓦地一省,说道:“我们不进去了,请姑娘代向令尊致 意。”吕玉瑶怔了一怔,说道:“为什么?你们过门不入,爹爹知道了,会怪我不会留 客。”耿电说道:“令尊会明白的。”杨守义微微一笑,跟着说道:“还是不进去的好。” 吕玉瑶翟然一省,心道:“青龙帮和金虏作对,他们是怕连累爹爹。但官兵我今日也曾杀 了,还怕什么?不过我若强邀他们进去,只怕妈妈也会慢客。”想至此处,只好与耿电在门 前分手。 吕东岩夫妇正自盼得心焦,好不容易盼得女儿回来,都是不禁又惊又喜。吕夫人抢着问 道:“你表哥呢?不是他找你回来的吗?为什么不见他?” 吕玉瑶说:“妈,你还问他,提起他来我就生气!” 吕夫人一皱眉头,说道:“好歹他是你的表哥,他又有什么得罪你了?” 吕王瑶道:“丘大成并没有得罪我,他还百般讨好我呢。” 吕夫人道:“那你为何生他的气?” 吕玉谣道:“妈,我说出来,你可别吃惊。你猜他是什么人?” 吕夫人怔了一怔,说遭:“他是什么人?他是你的表哥!” 吕玉瑶级缓说道:“不错,他是你的侄儿,我没法不叫他做表哥。妈,你可知不知道, 他是个私通全虏的奸细!”一面说话。一面留心看母亲的面色,心里想道:“妈该不会是早 就知道他这秘密的吧?” 吕夫人大吃一惊,面色全都变了,说道:“你说什么,他是奸细?” 吕玉瑶斩钉截铁的再说一追:“不错,他是奸细!” 吕东岩这一惊比妻子更甚,摹地一拍桌子说道:“这种事情可是不能随便说的。若是真 的,你妈不肯清理门户,我也要代她清理门户。你说,你有什么凭证。” 吕王瑶道:“他勾引官兵来捉秦龙飞,秦龙飞却不是和女儿同在一起。官兵没捉到秦龙 飞,把他捉去了。” 吕夫人吁了口气,颤声说道:“啊,他给官兵捉去了!”虽然吃惊,心里却也放下了一 块石头,想道:“幸亏他是给官兵捉去,瑶儿的爹是不能杀他的了。” 吕玉瑶看出他母亲的神态,不象是做作出来,心里想道:“看来妈不是事先知道。”当 下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向父母禀告。 吕夫人听说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和耿电曾与女儿一起,大杀官兵,更是吃惊,顿足说道: “唉。你这丫头真不懂事,接连闯祸,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吕东岩沉声道:“事已如斯,你埋怨也没用。说起来,这件事也只能怪你们的宝贝侄儿 丘大成,瑶儿并没做错。她是个未有婆家的姑娘,你难道要她束手就擒,忍受官兵的侮辱 么?”吕玉瑶听得父亲帮她说话,这才欢喜起来,心道:“毕竟是爹爹明理。” 吕夫人道:“这也不能怪责大成,秦龙飞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大成告发他也是应该的。 不见得他做了这件事情,就一定是朝廷的鹰大了,你不也是曾和官府往来的吗?” 吕东岩怒道:“我和官府来往,那是应酬,往来的也不是鞑子官员,并非帮金虏做事。 不错,秦龙飞这小子不是好东西,但丘大成是把他当作梁山泊好汉的后代举发他的,这还不 是朝廷的鹰犬是什么?” 吕夫人从没有见过丈夫发这样大的脾气,不由得又羞又气,但心里却也慌了,只好用丈 夫刚才说过的话来“回敬”他道:“事已如斯,你发脾气也没有用。如今祸到临头,最紧要 的还是快设法应付吧。” 吕东岩道:“还有什么办法,当今之计,只有避之大吉了。” 吕夫人缓缓说道:“也不见得就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吕东岩道:“好,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吕夫人道:“好在秦龙飞并不在场,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和耿电等人是后来碰上的,咱们 还可以替瑶儿洗脱。” 吕东岩冷笑道:“官府会听你的分辩?再说,还有娄人俊这个老贼呢,他肯放过咱 们?” 吕夫人道:“娄人俊虽然和你有了过节,本乡本上的人,他还是不能不给你一点面子 的,你不见瑶儿说,他初时不也相当客气么?” 吕玉瑶道:“那是他要骗我上当,我都不相信他,妈,你比我懂事得多,怎能反而相信 他了?” 吕夫人道:“我不是相信他,不过咱们可以和他讲和,须知他也有把柄在咱们手里。” 吕东岩道:“哼,哼,要我和他讲和?” 吕夫人道:“好吧,你不愿和他讲和,那就慢一步再说。先设法打点官府,把这祸事由 大化小?” 吕东岩冷笑道:“你倒是异想天开,好,你说怎样打点,我请教你这位女诸葛!” 吕夫人道:“你不用调侃我,我虽是女流之辈,也不见得就没有办法可想。你做六十大 寿那天,杭州知府衙门,不是也来了一位客人吗?你叫他做王老夫子的,对不对?” 吕东岩道:“不错,这姓王的是杭州知府的刑台师爷,他说他是代表他的‘知府大人’ 来向我贺寿的,我可不稀罕与他来往。” 吕夫人道:“着呀,有这个人就好办了。我不是要你和他做好朋友,但咱们现在是有事 求他,” 吕东岩忍着怒气,说道:“你要我怎样求他?” 吕夫人道:“你送他一份厚礼,求他给知府大人说个情。知府和总兵一文一武,职位相 当,那总兵官也不能不卖同僚的情面。” 吕东岩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吕夫人鉴貌辨色,知道丈夫虽然心里恼怒,也未尝没有多少考虑自己的意见,便接下去 说道:“他们本来不是要捉瑶儿,瑶儿只能说是受牵连的。你送他们一份重重的财礼,他们 得人钱财,自必与人消灾。何况那杭州知府本来就是想和你接纳的,只是你自高身份,不肯 与他往来罢了。” 吕玉瑶道:“爹,咱们何苦受狗官的气?” 吕东岩道:“对,我有求于人,也只能求英雄好汉!” 吕夫人道:“可惜这场祸事,却不是你结交的那些英雄好汉可能化解的,他们只是越帮 越糟。好吧,你不愿意求人,那么就只有举家远走,避祸他方了。但我请问,你能逃往那 儿?” 吕玉瑶道:“咱们可以投奔青龙帮,我知道他们的总舵在祁连山。”她本来是想逃往凌 家的,但这话她却不便出口。 吕夫人冷冷说道:“你爹爹奔波半世,好不容易才得享下半世的清福,你却要他在老年 还去干造反的事,你知不知道,你爹就是因为厌倦了江湖的生涯,这才息影林圆的。” 吕东岩叹了口气,说道,“迫不得已时,那也只有重入江湖了!” 吕夫人道:“可现在尚未到迫不得已之时,何不照我的办法试一试?” 吕玉瑶道:“妈,你一定要这样,那就不如宁可让女儿去自首吧!” 吕夫人怒道:“你这丫头都是我纵坏你,怎能如此执幼,你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听 娘的话?” 吕东岩摆一摆手,说道:“你们别吵,让我想想,瑶儿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吕夫人道:“好呀,你是要让女儿去自首?” 吕东岩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她远走高飞!” 吕玉瑶大喜过望,说道:“爹、你答应和女儿一同走了!” 吕夫人颓然说道:“好,你们两父女远走高飞,撇下我好啦!” 吕玉瑶道:“妈,你怎能这样说?咱们当然是一同走了!” 吕夫人冷冷说道:“我年老体衰,武功都早已搁下了,还能够和你们一道去跟着青龙帮 造反,抡刀动枪么?你笑妈没志气也好,妈可只是想图个下半世的安逸。我是宁死也死在家 里,决计不走的!你们不念夫妻母女之情,尽管走吧!”原来吕夫人坚持不肯离家,固然是 因为舍不得这份家业,但还有一个原因,她舍不得自己的侄儿。她娘家的亲人,只有这个侄 儿,并最会讨她欢喜,是以她是把侄儿和女儿同样看待的,甚至疼侄儿还更多些。 如今丘大成给官兵捉去,她并不知道侄儿瞒着她和官府勾结,自会有人保释(女儿的话 她也并不相信),侄儿还没回来,你叫她怎能放心得下离开家乡。她打的如意算盘是:凭着 丈夫的面子,消弥这场祸事,那么侄儿也就可以顺理成章的释放了。当然她不敢让侄儿一出 来就见到吕东岩,她打算待丈夫气平之后,再慢慢化解。吕玉瑶可想不到母亲这样“固 执”,不由得呆庄了。 不料还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吕东岩咳了一声,说道:“你没有弄清楚就生气,你听我 说,我是让瑶儿一个人走,我和你都不走!” 吕玉瑶大感惊奇,说道:“什么,爹爹你不走!” 吕夫人也是大吃一惊,说道:“瑶儿年纪轻轻,又未出过远门,你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依我说,不如大家都不走吧。明天你备办一份厚礼,照我的法子做,包管没错。” 吕东岩道:“我只能依你一半,正因为瑶儿还没出过远门,除了娄家庄的人之外,别的 鹰爪不会识得她。她女扮男装,自己多加一点小心,担当的风险或者反而比我和她一道走要 少一些。” 吕夫人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让她走?” 吕东岩道:“老实说,我可不敢相信官府,所以要用双管齐下之策。事情是瑶儿惹起 的,我叫她离家避祸,那么我和官府闹翻了,也可无牵无挂。我打算姑且照你的办法一试, 成功固然好,咱们以后可以把瑶儿接回来。倘若官府不肯放过咱们,那我就索性豁出去大干 一场,那时可就是当真造反了!咱们做了几十年夫妻,我听你一半,你也得听我一半!” 吕夫人叹口气说道:“也好,咱们各让一步,但是瑶儿是个未有婆家的姑娘,你怎能叫 她跟青龙帮造反,混在男子堆中?” 吕东岩道:“谁说我要她跟青龙帮造反?” 吕夫人道:“那你叫她上那儿?” 吕东岩缓缓说道:“到她凌伯伯家里去。” 吕玉瑶又惊又喜,说道:“你是要我找凌铁威的爹爹?” 吕东岩道:“不错。我虽然对耿电有恩,耿电在青龙帮可以照顾你。但咱们和青龙帮的 交情毕竟是比不上和凌家的交情,对不对?何况你在青龙帮又有许多不便。” 吕夫人皱了皱眉头,说道:“你不是告诉过我,凌家已经毁么?而且凌浩和秦虎啸也是 梁山泊的后代呀,虽没公然造反,和青龙帮也差不了多少。” 吕东岩道:“不错,凌、秦两家的家眷都已避祸他乡,躲起来了。但乡人对他们两家都 是十分维护,瑶儿到了铁威的家乡,只要找着秦虎啸的一个徒弟,就可以知道他们的下落, 据我所知,他们避祸的地方,离家乡也不太远。” 吕夫人沉吟不语,吕东岩接着又道:“瑶儿去跟凌伯伯还有一个好处,凌家秦家是住在 一起的。秦虎啸武功比我还高,有甚意外,足可以保护得了她,凌铁威跟风天扬上京一趟, 也还是要回家的。瑶儿,你不是想见你的凌大哥吗?到他家去住个时候,你意下如何?” 原来吕东岩在凌浩父子走了之后,左思右想,深觉愧对他们。这次他叫女儿到凌家去, 实是有意成全她和轰天雷的婚事的。也好叫妻子死了要把女儿许配给丘大成的那条心。 吕玉瑶到凌家去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低下了头,小声说道:“女儿原不是非去青龙帮不 可。” 吕东岩哈哈一笑,说道:“好,那就这样决定了,见了凌伯伯和秦伯伯,你替我向他们 问候。”吕玉瑶应了个“是”字,说道:“娘,那我走了。” 吕夫人虽然很不愿意女儿投奔凌家,但因侄儿闹出这样的事情,她虽不愿意,也不敢再 提侄儿的婚事,只好让女儿去了。 吕玉瑶女扮男装,连夜动身,想到不久就可以见着凌铁威,不禁从心底笑了出来。但不 料才走了两天,就出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她从未出过远门,吕东岩本来以为没有人认识她的,怎知这天她刚刚走出邻县县境,就 碰上一个认识她的人。 这个人正是她和云中燕在一起的时候,那天在山上碰见的那个青袍客! 吕玉瑶走的是一条山路,正行走间,忽听得阴恻恻的一声冷笑,那青袍客突然在她的面 前现出身形,说道:“好俊的小子,原来是吕姑娘!嘿、嘿,我认得你,你还认得我么?” 吕玉瑶拔剑出鞘,斥道:“你待怎样?” 青袍客那里把她放在心上,哈哈一笑,说道:“小姑娘,你回家叫你爹爹来帮你或许勉 强和我打上一架,你是打不过我的。但我也不想以大欺小,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只须你说了 实话,我就放你过去。那天和你一起的那个云中燕呢?” 吕玉瑶又惊又恼,但她的脾气比她的父亲还更刚强的,说道:“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 诉你。” 青袍客道:“好,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只能‘请’你到娄家庄了。”原来他那天给云中 燕吓走,后来见了龙象法王,方始知道云中燕是私逃的。龙象法王急于回国,是以托他打探 云中燕的下落。 吕玉瑶喝道:“谁跟你走?狗爪子放开!”喇的一剑便斩他的手腕! 青袍客笑道:“你还未知道我的厉害么?”手腕一翻,反扣她的脉门,便要抢她的剑, 不料吕玉瑶本领虽然远不如他,但剑法走甚凌厉,这一招正是她的得意绝招。青袍客三指扣 来,吕玉瑶剑锋倏转,几乎削绰他的手指。青袍客连忙缩手袖中,衣袖一裹,裹住她的剑 锋,喝道:“撤剑!”吕玉瑶的青钢剑应声坠地,但青袍客打算将她一招擒到手中却也未能 做到。吕玉瑶手指一松,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一丈开外。 青袍客道,“小姑娘,你和我捉迷藏么?你是跑不了的。”吕玉瑶跑上山坡,在乱石丛 中打转,一时之间,青袍客倒是未能将她捉住。 忽听得啼声得得,山路上出现一个骑驴的黑衣少女,看见有人在山坡上打斗,她非但不 走,反而勒着坐骑,跳下驴背,走上来了。 青袍客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见这女子如此胆大,料知不是常人,心中一凛,想道: “看她这副装柬,莫非她就是新近出道的,慑服黄河五大帮会帮主的那个女魔头?”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女子已在扬声说道:“这位姐姐可是吕东岩老英雄的令媛吕玉瑶姑 娘么?” 吕玉瑶好生诧异,心道:“我从没见过此人,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但听她口气,对我 爹爹很是尊重,想必不是怀着敌意。”便回答道:“不错,我正是吕玉瑶。” 那女子道:“好,让我来给你打发这个老贼!”来得快如闪电,初说话时,还在山坡下 面,话犹未了,已是来到青袍客的面前!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三回 黑衣少女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三回 黑衣少女 青袍客见她身法奇快,不敢轻敌,右足踏上一步,左拳劈面一拳,立即就向那黑衣少女 打去。本来以他在武林中的身份,和晚一辈的过招,理该让那黑衣少女先行出手,即使自己 先发制人,不讲江湖规矩,至少也得向对方打个招呼。只因黑衣少女来得太快,迫使他连交 待一两句门面话也没余暇。由此也可见到他对这黑衣少女是何等忌惮了。 黑衣少女待他拳离面门只有尺许之际,这才蓦地一扭细腰,手背一挥,两人身形交叉穿 过,拳脚却没碰着。青袍客微“噫”一声,似乎颇为诧异。 原来青袍客的拳掌兵刃各种功夫都是自成一家,极为歹毒,与众不同的。他握拳的手法 五指参差不齐,中指、食指和无名指相间的地方生出三片棱角,这三片棱角能够用来击打人 身穴道。拇指外向,能以按捺之力使出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密宗的“大手印”是以 掌力印按,伤对方奇经八脉,他只用一根拇指,可收同样效果。 这种歹毒的拳法他是非碰到强敌不用的。已经有十年没用过了,只因对这少女颇为忌 惮,一照面就使出来。只道可以稳操胜算,那知还是给这黑衣少女一出手就化解了。 黑衣少女掌背击敌,名为“大士拳”,刚中有柔,威力极大。这种拳法源出天竺,中上 所无,正是化解他这种打穴拳法的独门功夫。青袍客跟随师父习技之时,曾见师父演过这路 “大士拳”,据他师父说,对这套拳法也是略知梗慨,并未深研,只能依样划葫芦,让弟子 知道这套拳法大致如何,以后碰上,懂得提防罢了。 青袍客今年五十有七,师父给他演这路“大士拳”的时候。他才十六岁,距今刚好是四 十年。四十年来他从未碰过一个会使“大士拳”的人,想不到今天碰上了,而且是出于一个 二十岁左右的少女之手。 青袍客知道“大士拳”是他本门拳法的克星,仗着功力深厚,先守后攻,心里想道: “待她气力耗了几分,我再用擒拿法对付她。我只守不攻,料她在一时三刻之间也难以找得 我的破绽。” 黑衣少女冷笑说道:“怎么才一交手就怯战了!”说话之际,身似穿蝴蝶,掠水蜻蜒, 才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已是转移了八个方位,连攻二十四招! 青袍客由于知道对方拳法乃是自己的克星,生怕给他乘隙攻入,不敢不用全力。他不敢 出招攻敌,封闭门户虽极严密,所耗的气力却比黑衣少女更多。亦即是说他的战术企图,适 得其反的效果! 斗到紧处,青袍客手上就像挽着千斤重物似的,出招沉重缓慢,显见十分用力。数丈开 外的吕玉瑶都感到劲风扑面,要想插手也插不进去。那黑衣少女却是气定神闲,穿花蝴蝶似 的和他绕身游斗。纤纤素手,十指忽拢忽舒,宛如春花蝴蝶,美妙之极。吕玉瑶不觉看得呆 了。 其实黑衣少女看似意态从容,已是使出浑身解数,心里也在暗暗吃惊的。“若不是我早 知道他的底细,赶紧学了这套掌法,只怕还当真不是他的对手呢。”如今她虽然在掌法上占 了上风,要想取胜,也还是没有把握。 青袍客斗得满头大汗,目露凶光,吕玉瑶袖手旁观,也不觉有点害怕。黑衣少女忽地格 格一笑,说道:“你是娄人俊的师兄萨怒穷吧,听说你躲在深山,已经练了毒砂掌,为什么 不使出来?” 吕玉瑶想道:“萨怒穷,这名字倒是古怪。但娄人俊的本领我是见过的,比他可是差得 太远。” 她有所不知,原来娄人俊和青袍客名义上是师兄弟,娄入俊的武功却是师兄代师传授 的。他本门的三大绝学,娄人俊只是学到了一门擒拿手。 吕王瑶只是觉得奇怪,青袍客听了黑衣少女的这个说话,却不禁大吃一惊了。原来他是 隐姓埋名二十年,最近才重入江湖的,想道:“奇怪,她年纪轻轻,怎会知道我的姓名来 历?知道我的姓名还不打紧,还知我练成了毒砂掌?”武功高明之士,最忌的就是自以为是 独门的绝技被人知道底细,青袍客不禁起了猜疑:“她识破我有这独门武功,要我使出来, 莫非她也有了破我毒砂掌之法?” 原来青袍客的“毒砂掌”就是他传给秦龙飞的独门毒掌功夫,作这种毒掌,功力未深的 还好,功力深的万一伤不到敌人,毒气就会归心,反伤自己。这黑衣少女能够破他的独门拳 法,焉知就不能破他的独门掌法?是以青袍客给她喝破之后,反而不敢使用了。 青袍客陡地跳出圈子,手中多了一条软鞭,说道:“比拳脚没什么意思,咱们见个真 章,较量较量兵器!”这条软鞭原来是他当作腰带束在腰间的。 黑衣少女笑道:“随你划道儿,我一准奉陪就是!” 脱下一个手镯,双手一拉,变成了一条又细又长的银鞭,手镯变银鞭,比对方的腰带变 软鞭还更古怪,看得青袍都不觉瞪起眼睛,心道:“这妖女真是有点邪门!” 黑衣少女喝道,“接招!”轻轻一抖,银丝鞭无声无息的向对方打去,青袍客眉头一 皱,挥动软鞭,自下迎上,砸她的银丝鞭。 黑衣少女自忖功力稍逊一筹,对方的软鞭又比她的银丝鞭粗重,生怕双鞭相交,缠上了 扯拉起来,自己难免吃亏。当下抖手扬鞭,灵蛇一样的斜窜过去,避招进招,青袍客一个 “移形易位”,长鞭使得呼呼风响,竟似变成了一杆小花枪似的向她胸口迳刺,武学有云: “枪怕圆,鞭怕直,软鞭使得笔直变枪,那自是功力非凡了。 双方的鞭都有一丈多长,黑衣少女的银丝鞭更细更长,各自狠攻对方,接连数招,竟然 没有缠上,但在数招之间,双方已是迭见凶险,稍一不慎,就要血染尘埃,当真是间不容 发! 青袍客那条软鞭,鞭身上有十几个凸起的“环结”,就象人的指骨一般,鞭法也是与众 不同,能用凸起的“环结”打击人身穴道。但黑衣少女的那条银丝鞭更是神奇,它只有一根 香脚那么幼细,来无踪,去无迹,令人防不胜防。 青袍客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里想道:“听说那小魔女在。降伏黄河五大帮会的帮主 之时,是用奇快的五虎断门刀法取胜的,怎的她的鞭法也这样好,连我也没见过,不知是何 路道,莫非不是同一个人?唉,二十年不出江湖,想不到竟多了这许多本领高强的后生小 辈!” 黑衣少女心里暗暗好笑:“幸亏他没有用毒砂掌,否则只怕当真不易胜他。” 原来这黑衣少女的师父是个武林异人,她于十八般武艺无一不通,尤以鞭法刀法最为精 妙。青袍客的鞭法虽然自成一家,也还比不上她。青袍客不用毒掌却和她较量兵器,那正是 舍长用短了。 转眼间双方已是据斗了一百多招。黑衣少女的奇招妙着层出不穷,青袍客的长鞭虽能打 穴,打不着她也是没用。 激战中,黑衣少女喝声:“着!”青袍客见银光一闪。情知难以躲避,也是猛的一声喝 道:“撒鞭!”分光捉影,以迅捷无沦的手法,倏的抓着了她的银鞭!吕玉瑶惊得“啊呀” 一声,叫了出来。 声犹未了,忽见一条长鞭矫著游龙的飞上半空,但却不知黑衣少女的银丝鞭。 原来青袍客虽然抓着她的银丝鞭,但银丝鞭幼细,黑衣少女轻轻一抽,青袍客还没抓 牢,掌心一阵火辣辣的作痛,银丝鞭已是从他指缝抽出,打着了他持鞭的虎口,黑衣少女反 手一卷,将他的软鞭夺走,抛上空中。 黑衣少女笑道:“你还有什么兵器,你用什么我就用什么,一准奉陪!”青袍客接连吃 亏,那里还敢恋战,软鞭也顾不得拾回来了,一个转身,便即落荒而逃! 黑衣少女把银丝鞭圈成手镯,套在臂上,笑道:“吕姑娘,你受惊了。咱们现在可以好 好的谈一谈啦。” 吕玉瑶道:“多谢女侠相助之德,但不知女侠何以知道我的名字?我可还没有请教你的 芳名呢?” 黑衣少女笑道:“你是鼎鼎大名的浙东大侠吕东岩的女儿,我怎能不知?”接着又笑 道:“别那么女侠、女侠的叫我,让人听了肉麻。你可不知,别人是骂我小魔女的呢。我姓 杨,大概比你年纪稍长,你就叫我一声杨姐姐吧。我要向你打听一个人。” 吕玉瑶道:“杨姐姐要向我打听什么人?” 黑衣少女道:“从江南来的闪电手耿电,听说他曾经到过你的家里。” 吕玉瑶道:“不错。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 黑衣少女道:“听说你后来还见过他。” 吕玉瑶心道:“她倒是消息灵通得很,不知是何路道?” 当下笑道:“不错,我还没有说完呢。前几天我是曾再见到他,但他可没有在我家留 下。” 黑衣少女道:“他上那儿,你可知道?” 吕玉瑶道:“他和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到祁连山去了。” 黑衣少女道:“啊,原来他已经和四大金刚相会了。你和四大金刚相熟吗?” 吕玉瑶道:“就是那天耿大哥再来的时候,我和他们才见着面的。” 黑衣少女道:“四大金刚中的老三快刀罗浩威,你知道吗?” 吕玉瑶道:“他的快刀的确是使得快极了,你和他是朋友?” 黑衣少女不敢承认也不否认,却问她道:“罗浩威可曾和你们说起一个姓杨的女子 么?” 吕玉瑶道:“没有。我和他们匆匆分手,并没有谈什么。” 黑衣少女似乎有点失望,说道:“好,那我也要赶往祁连山了,咱们后会有期。” 黑衣少女跨上黑驴,这匹驴子脚力不输健马,不过一会,已是去得远了。吕玉瑶目送她 的身影,想道:“这位杨姐姐的行迳倒是古怪,但武功却也委实高强,只怕凌大哥和耿大哥 都要稍不如她。” 黑衣少女单骑前行,心情却是颇为动荡,难以自休。 “这个耿电不知什么样子,或者他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也说不定。嗯,他当然不知, 他母亲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呢,唉,这件事情却叫我怎么开口?难道我能够贸然的向他 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吗?” 黑衣少女情怀历乱,回想起八年前的一幕往事。 她的父亲在她三岁的时候早已去世,当她十三岁那年,她母亲又得了重病。 她年纪虽小,却很聪明懂事,日夜衣不解带的服侍母亲。 一天晚上,三更时分,她的母亲醒了过来,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她不知道这是“回光反 照”,还在替她母亲欢喜,说道:“妈,我给你暖药,王大夫说这药要连服三剂的。看来他 的药可是对症了。” 她母亲说道:“不,我不用眼药了。你别走开,我给你说个故事。” 她小小的心灵充满诧异,不解母亲何以刚刚病好一些,就有闲心讲故事给她听。当下便 和母亲说道:“待你病好了再讲也不迟啊。”她虽然自小就是很喜欢听故事的。 她的母亲微笑摸抚她的头发,说道:“青儿,你很懂事。但我要给你讲的故事也是咱们 的家事。你知道你的爹爹是什么人么?” 她三岁死了父亲,只知爹爹是个武人,此时见母亲这样郑重的和她说话,自是急于知 道,也就不再拦阻母亲说话了。问道:“爹爹是什么人?” 她和母亲缓缓说道:“你爹是个抗金义士。” 她幼承家教,自小就知痛恨金虏,听说爹爹是个抗金义士,大力欢喜,说道:“妈,你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是很光荣的啊!” 她母亲笑道:“我本来要待你满十八岁才告诉你的,现在告诉你已经早了。你可不能随 便对人家说。” “妈,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我知道女真鞑子霸占咱们的地方,我一说出爹爹是 抗金的义士,那些靴子就会害我的。”她说。 “很好,你这样懂事我就放心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你的师祖是谁?” 她怔了一怔,说道:“咱们不是家传的武功么?我听你说过,爹爹是五虎断门刀的传 人,师祖不也就是爷爷吗?” 她母亲说道:“不错,刀法是家传的。但你的爹爹却另有师父,他从师父学来的武功比 家传的高明得多。可惜你年纪还小,我只能教你一路刀法,你爹爹的其他本领,我懂得一 半,却是来不及教你了。” “师祖是谁,敢情也是一位抗金义士?” “不错,你的师祖是三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苏州名武师秦重。他是死在金,虏之手的。我 要告诉你的第一个故事就是你的师祖一家的故事。” 她母亲咳了两声,神憎却似沉思往事。 “妈,你喝一杯热茶。” 喝过了一杯热茶,她的母亲继续说道:“你的师祖秦重在乡下开间武馆,有十多个徒 弟,但是得到他几分真传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大弟子李家骏,另一个就是你的爹爹杨雁声 了。” “师祖没有儿女吗?” “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秦弄玉。当然你这位师姑的本领更高,她是二十年前名闻大江南 北的女侠。现在是一位总兵夫人。” “啊,她做了官大太吗?” “她的丈夫是宋国的总兵,不是做鞑子的官。本领比妻子更高,是一位抗金名将。也是 武林中人人敬仰,大家都尊称他为江湖大侠的耿照。 “他是你师祖的姨甥,表兄妹经过了许多磨折才能够成亲的。可惜我没有功夫和你多说 他们的故事了。我只能简单的告诉你,二十年前,他在长江北面的采石矾打了一场大胜仗, 把金兵杀得望风而逃。后来他率领一支义军,渡江归宋,做了宋国驻守江防的总兵官。他这 支军队有个名号叫做‘飞虎军’,是宋国最能打仗的一支军队。”(按:耿照的故事见拙著 “狂侠·天骄·魔女”) 她听得悠然神往,遥想这位“江南大侠”的雄风,但却禁不住问道:“妈,你说师祖一 家的故事,可是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么?” 她的母亲泛起一朵笑容,轻轻的握着她的手,说道:“不错,你很聪明,一猜就着。现 在我就要说到第二个故事了,这个故事不但和咱家有关,和你更是有关!” “啊,什么故事,怎的和我有关?” “这是耿照夫妻的故事。你的爹爹曾是他的部下,采石矾一战受了伤,所以没有跟他渡 江。” “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吧?” 她母亲笑道:“当然没有出生。那时你爹爹还没有和我成亲呢。” “那么,他们的故事又怎的和我‘尤其相关’”? 她母亲微微一笑,说道:“你听下去就明白了。” “耿夫人和你爹爹同门,和我也是早就熟识的。有一个时候,她就注在咱们家中。” “你不是说耿大侠已经渡江吗?” “他后来还潜回北方一次,和他表妹成了亲。当时因为兵荒马乱,他的妻子怀了孕,他 却急于要回江南抗敌,只能把妻子留在咱们家里。后来她生下一个儿子,名叫耿电。青儿, 你要记着这个名字,他名叫耿电,雷电的电!” “耿电,雷电的电。”她复述了一遍,笑起来道:“这样简单的名字你还怕我记不牢 吗?你教我念的诗词我都能够背得一两百首呢。但你却为什么要我记着他的名字?” “这孩子比你年长四岁,现在是十七岁了。听说去年已经回到他父母身旁。唉,就不知 他还会不会再来和你见面?”她的母亲并没回答她这一句间话,却忽然长叹起来了。 “见得着见不着又有什么打紧,我知道有这个人也就行了。” “不,你一定要见着他!” “为什么?”她虽然聪明懂事,毕竟只是十三岁的小姑娘,猜不透母亲的意思,小小的 心灵充满疑惑。 “你听我说。耿夫人母子在咱们家里居住,不知不觉过了三年,那年三月,我刚刚怀着 你。不知怎的,给鞑子查探到我们的地址,一天晚上,来了七八个鞑子强盗,个个都是好 手,一场恶战,耿电侥幸不致给他门抢去,但你父亲却已受了重伤,我也受了一点轻伤。你 爹就是因为内伤太重,在你出世之后没多久就死去的。我后来身体多病,恐怕也就是因为那 次受伤的缘故。” “啊,原来这样。妈,你是不是有点怨恨这个孩子,若不是为了他,爹就不会死得这样 早了。” “傻孩子,我怎会怨恨他?他的父亲为国为民,抛妻别子,咱们能够为他出一点力,即 使当时我和你的爹爹一同战死也是值得的,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妈,我也是这样想。我并没有怨恨他呀,不过是问一问你罢了。” “好,你能够和我一样想,我就很高兴了。” 她的母亲又喝了一杯热茶,再继续说道:“耿夫人要回江南帮助他的丈夫,她不能冒险 带孩子回去。我们的行藏又已败露,孩子留在我们家里也不安全。后来耿夫人想到了一个丝 毫不懂武功的穷亲戚,把孩子寄托在他家里。这方法倒是不错,听说直到去年为止,这孩子 跟那个在乡下教蒙馆的老未在一起,总算没有引起敌人注意。不过自从他三岁那年一去之 后,我也就没有再见过他了。呀,他比你大四岁,想来现在已是长大成人,变成一个强壮的 小伙子了。只怕我见着他,也不会认识他了。” “妈,你很挂念他?” “当然,为了你的原故,我怎能不挂念他?” “为什么?他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出世呢。” 谜底终于揭晓了,她的母亲缓缓说道:“因为我在你未曾出世的时候,已经将你许配给 他!” 十三岁的小姑娘虽然情窦未开,但也懂得害羞了。她低下了头,小脸泛起红潮,心中却 在暗暗欢喜:“他的爹爹是抗金名将,想来他也一定英雄了得。” 母亲微微一笑,说道:“你得来一个好丈夫,妈也可以安心。只是这个孩子恐怕却未知 道他有一个未婚妻子呢。” 她想要问:“我还未曾出世,你又怎将我许配给他?”这话可是不便出口。 母亲好似猜到她的心思,说道:“是这样的,那次打退敌人之后,耿夫人知道我有孕在 身,就和我说道:‘我不久就要南归了,我有一个心愿要和你说。’我当然一口应允帮她达 成心愿,她说道:‘咱们情如姐妹,我母子又深受大恩,但愿我们能够亲上加亲。’我笑 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还不知是男是女呢,她说:‘若是男的,就让他们结拜兄弟,若是女 的,就让他们成为夫妻。’就这样把你们的终身定了。 “当时我和她约好,待孩子出生之后,就想办法托人捎信给她的。不料在你出生之后, 你爹伤重,病榻缠绵,我那能够去找一个可靠的人办理此事,三岁那年,你爹去世,其后就 是蒙古和金国连年交兵,金国和宋国也在打仗,咱们为了逃避鹰爪,躲到深山,更是没法和 他们联络了。 “三个月前,我下山购米,碰到一个丐帮弟子,知道你的李师伯在金鸡岭,我去了之 后,你可以到金鸡岭找李师伯收留。待你长大后再到江南去找耿电。” “好,你去那里?” “傻孩子,妈有那里好去,当然是回老家了。孩子,你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伤心。人 总有一死,妈又怎能伴你过世?但愿你早日能够见着耿电,你的终身有靠,妈也就可以放心 去了。” 果然她的母亲在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之后,当天晚上就去世了。她照母亲的 吩咐,小小年纪,换了男装,扮成一个穷小子,一路挨饥抵冷,有时做小偷,偷不到东西就 做小叫化,乞食了半年多,终于到了金鸡岭,见着她的师伯李家骏。 金鸡岭的寨主乃是名震江湖、外号“蓬莱魔女”的女侠柳清瑶,李家骏是她手下的一个 头目。蓬莱魔女很喜欢她,但因一个小姑娘不便留在山寨,又将她引荐到她丈夫“笑做乾 坤”华谷涵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外号“武林天骄”檀羽冲的门下,让檀羽冲夫妇收养她作义 女。 檀羽冲外号“武林天骄”,对于武学无所不通,她年纪稍大之后,又常到金鸡岭来住, 金鸡岭有各门各派的豪杰,是以她虽然年纪小,已是通晓十八般武艺。 回忆忽被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踏断,原来是两个军官骑着快马疾驰而过,她刚刚下山,还 未走上官道,那两个金国军官是赶送“八百里加紧”的重要文书的,并没闲心注意及她。 快马过后,尘土飞扬,路旁玩耍的村童被尘上溅了满头满面,戟指而骂:“剐千刀的臭 鞑子,咱们长大了决不能容你欺侮!” “好志气!”黑衣女子暗自赞道:“大人若然都能够像小孩子一样爱恨分明,那就好 了。虽然他们年纪还小,不知道金人中也有好人,但这份穷孩子的硬骨头总是最难得的。” 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像这些孩子一样,提起“鞑子”,心中就是痛恨,她不禁哑然失笑 了:“那时我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的师父会是一个‘女真鞑子’。” 原来她的师父“武林天骄”檀羽冲不但是一个金国人,而且是金国的贵族,本房长辈之 中,有一个叔祖母曾是皇后,他的父亲被封为异姓“王爷”,他自己也是个可以继承王位的 “贝子”,他长大的时候,正是金主颜亮在位的时候,完颜亮是个穷兵默武。残酷不仁的暴 君。她的师父就是反对暴君,终于站在汉族的反金义士这一边的。虽然他还没有表明身份, 公然的参加抗金义军。(按:“武林天骄”故事,详见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武林天骄”放弃贝子的“尊荣”,以一个侠士的身份出现江湖,也差不多有二十年 了。结识的江湖朋友很是不少。 黑衣少女又忆起师父差遣她下山的一幕。 那日她师父问她:“江湖上有个青龙帮,你的柳姑姑和你说过吗?” “去年我在金鸡岭的时候,听她说过。” “青龙帮的帮主龙沧波是我的好朋友,他有四个得力手下,名为‘四大金刚’。其中排 名第三的名叫罗浩威,比你大约年长几岁,我曾欠了他的父亲一笔人情。” 她不懂师父为什么和她提起这个人,随口应道:“是吗?那么这笔人情师父还了没 有?”她知道师父一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武林天骄一声苦笑,说道:“他的父亲已经死了,这笔人情只能还给他啦。青儿,你在 我门下八年,师父的这点玩艺也都传给你了,从今天起,你可以下山独闯江湖了,你下山之 后,就替我把这笔人情还给他吧。” 听了这话,她不觉怔了一怔,大为惶惑,问道:“师父要我怎样替你还这笔人情?” “我教给你的那一路五虎断门刀法,你还记得么?” “记得。” “演来给师父看看。” 待她演了一路五虎断门刀法之后,武林天骄掀须微笑,说道:“除了一两个变化未很熟 练之外,已经很不错了,我要你把这路刀法,代我传给‘四大金刚’中的老三罗浩威。” “什么?”黑衣少女不由得格格的笑了起来,说道:“我都未曾满师呢,怎能就收徒 弟?”不过听得只是要她代师传技,她倒是放下了一重心事了。 “你听我说”,武林天骄笑道:”罗浩威的父亲是沧州一位诸武帅的徒弟,这路五虎断 门刀本来是诸家的家传刀法,可惜很久以前就已失了真传,诸武师找不到真传的本门刀法终 生抱憾,他没有儿了,只有姓罗的这个徒弟,临终之时,吩咐徒弟,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寻 找失传的刀法。 听至此处,她已是恍然大悟,说道:“罗浩威的父亲,想必也是找不到这路失传的刀 法?” 武林天骄点了点头,说道:“你很聪明,猜得不错。这路刀法,我在他死了之后,无意 中在一位前辈所收藏的武学秘籍之中找到,是以要你代我传给他的儿子。罗家老宅是在蓟州 的一个乡下。” 武林天骄把罗浩威的住址告诉徒弟之后,跟着说道:“据我所知,罗浩威在青龙帮中, 很受重用。但现在他却不是在祁连山,而是奉命在外,听说是到大部去了。大都和蓟州相去 不远,他在大都办完公事,大概总会回家走一趟的。这正是你替我传技的好机会。罗浩威和 你一样,他也是幼年丧父,另有师承。诸家失传的刀法到了他的手里,给人知道,恐怕会惹 起风波。所以你要代我叮嘱他,叫他不可轻露,待将来时机到了,我会给他安排一个盛会, 邀请各派掌门,说明原委,”那时才让他正式转入五虎刀这一门之下,接任掌门。你代我传 技这件事情,当然也不可让人知道。” 黑衣少女依从师父的吩咐,果然在蓟州罗家老宅找到了罗浩威。 这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她现在想起来还是不禁好笑的。 初时罗浩威不肯相信她的说话,还只当她是来开玩笑的。她使出五虎断门刀法,将他打 败,他这才五体投地,却又对她尊敬逾份,竟要磕头尊她为师。说是她帮他完成了父亲的遗 志,虽然她只是代师传技,也等于是他的师父一般了。她当然不能接纳,费了许多唇舌,这 才说得他以平辈论交。 想起了罗浩威,黑衣少女不禁泛起一丝微笑,必里想道:“真是一个厚重朴实的少年, 但听他办事也是很能干的。若不是我早就知道他是青龙帮中的‘四大金刚’之一,还只当他 是个带有几分傻气的乡下小子呢。哈,他想做我的徒弟,他可不知,我倒是希望有一个像他 这样的大哥哥呢,他比我年长四岁,嗯,刚好是和耿电同年。” 想起耿电,黑衣少女忽地感到一丝歉意,“不过,这却是对罗浩威的歉意。”我应该把 我和耿电早已定亲的消息告诉他的。唉,但愿我猜得不对。否则他迟早都会知道的。早一天 知道好过迟一天知道。我亲口告诉他,又好过让他从别人口中听到。” 原来黑衣少女代师传技,在罗浩威家中住了半个多月,半个多月之中,两人朝夕相处, 罗浩威对她始终尊敬,并无越礼之处,不过黑衣少女却是感觉得到,罗浩威已是对她暗暗生 情。这种微妙的感情是无须用言语表达的,一个眼波,一个微笑,一句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话,都可以令得一个敏感的少女心弦颤动。 “耿电只怕都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我杨浣青这个人吧?但指腹订亲的这件事情,却不知 他知道没有?叫我怎么先开口和他说话呢?” 杨浣青又再想道:“罗浩威见了他,不知会不会和他说起我呢,他虽然是受了叮嘱,不 能向外人泄露习技之事,但耿电和他们的关系却不比寻常,他是他们的‘少主”呢。可惜我 以前不知道青龙帮帮主的来历,否则倒是用不着自己去找耿电这样尴尬了。” 她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跑了十多里路,忽听得前面有金铁交呜之声,“咦,是 谁白日青天在大路上厮杀?”好奇之心一起,连忙催赶坐骑,赶上前去看个究竟。 只见两名军官正在夹攻一个三络长发的中年汉子。这两个军官就是适才她刚刚下山的时 候,看见的那两个在官道上疾驰而过的军官。一个用虎头钧,一个用月牙弯刀,武功似乎都 很不弱。 杨浣青吃了一惊,叫道:“社叔叔!”那中年汉子骤然见她来到,更是又惊又喜,叫 道:“杨姑娘,你来得正好……”杨浣青不待他把话说完,已是飞身跳下驴背,飞奔上去, 叫道:“好,杜叔叔,你歇一歇,待我来给你打发这两个鹰爪!” 原来这个三络长发的中年汉子,姓杜名复,是金鸡岭的一个大头目。此时他已受了两三 处伤,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使月牙弯刀那个军官见是一个美貌娇娃空手跑来,倒是不忍下手,喝道:“你找死么? 快快走开!” 说时迟,那时快,杨浣青已是双掌一惜,使出空手入白刃功夫抢他兵器。使虎头钩那军 官叫道:“是小魔女!小心!” 话犹来了,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柄月牙弯刀已是研着了杨浣青的手臂。 这军官只道一刀研个正着,杨浣青的手臂当然是非给研断不可,心里正在暗叫:“可 惜,可惜!”不料突然听得“当”的一声,不由得把他吓注了! 原来他这一刀连杨浣青的皮肉都没伤着,他是研着了杨浣青套在臂上的手镯。 杨浣青借着对方这一折的力道,向后跃开,手镯拉长,变成了一条银丝鞭,就在这个军 官惊魂未定的霎那之间,银丝鞭已是卷着了他的月牙弯刀。 原来杨浣青见这两个军官武艺甚是不错,而社复又已受伤,必须速战速决,是以想出这 个怪招,出奇制胜。 陵虎头钩那个军官连忙扑上去,抢救同伴。杨浣青格格一笑,说道:“给你!”软鞭一 扬,那柄月牙弯刀给她卷了起来,鞭梢缠着刀柄,寒光闪闪的刀锋勾斩他的颈项! 那军官几曾见过这样怪招,吓得慌了,不过他的武艺也还当真不弱,百忙中一招“举火 燎天”,虎头钩一锁一拉,居然锁着了刀尖,把那柄月牙弯刀拉下。可是杨浣青还有一条银 丝鞭,弯刀掉下,鞭稍倏的伸长,勒着了他的咽喉。 “女英雄,饶、饶,……”饶命二字还未能说得出来,已是气绝身亡。 社复叫道:“留活口!唉,可惜……” 杨浣青道:“还有一个活的呢,社叔叔不用担心。” 使月牙弯刀的,那个军官倒是一个硬汉,情知打不过杨浣青,拾过那柄月牙弯刀,朝着 自己咽喉就是一抹。 杨浣青焉能容他自尽?唰的一鞭挥出,又卷去了他的月牙弯刀,鞭梢一抖,顺手就点了 他的麻穴。笑道:“我专杀怕死的人,你不似怕死,我倒不想杀你了。” 社复笑道:“杨姑娘,才一年不见,你的本领可又增进了不少啦。你师父好吗?” 杨浣青道:“好。杜叔叔你的伤怎样,让我给你敷上金创药。” 社复说道:“并无大碍,金创药迟些再敷,”把那个给点穴道的军官提人树林,便即盘 问道:“你是不是完颜长之派出来的?去那里?作何事?快快从实招来!” 这个军官只是麻穴被点,本来是可说话的,他却闭口不发言。 杜复搜了那个业已死去的军官身子,没有发现任何文件,跟着再搜这个军官,也是没有 发现。 杜复喝道:“我看你能硬得过我的钢刀!你说不说!”呼的一刀就朝他的脑门劈下来。 只听得“当”的一声,杨浣青抽出那人的月牙弯刀,挡往了壮复的钢刀,说道:“这人 是个英雄好汉.放他走吧!” 其实社复这一刀也并不是想把他杀死的,当下和杨浣青一个做好,一个做歹,说道: “侄女,你不懂得,这人携有机密文书,撞在咱们手上怎么可以轻易将他放了?” 杨浣青道:“宁可不要机密文书,英雄好汉可是非得结交不可!” 杜复这才说道:“好,看在你的份上,让这厮走,但我的马给他们射死,他这匹坐骑, 我可不能让他带走。” 杨浣青解开这人穴道,说道:“没事了,你走吧!” 这人想不到竟然能够死里逃生,更难得的是杨浣青对他又是十分敬重,不由得大为感 激,杨浣青叫他走,他反而不走了。 杜复淡淡说道:“侄女,你放了他,只怕他回到大都,完颜长之却是未必饶他!” 杨浣青道:“这个咱们就不必为他操心了,他回不回大都,那是他的事,武林天骄檀贝 子如今何尝又是待在大都?”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那个军官说道:“你是聪明人,但愿 你懂得我的意思。” 那人呆了一呆,忽他说道:“杨姑娘,令师可是武林天骄檀羽冲。” 杨浣青笑道:“不错,我的师父正是你们的檀贝子。” 那军官咬了咬牙,毅然说道:“姑娘,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令师又是我一向敬佩 的人,就凭你刚才那两句话,我这份文书送给你了。你把那马鞍劈开,文书藏在马鞍里 面。” 说罢,回身一揖,扬长而去。 原来这军官一来感激杨浣青对他看重。二来也确如杜复所说,他失了文书,折了同伴, 回到大都,完颜长之对他定然是军法从事。三来社复要了他的坐骑,马鞍里的秘密只怕迟早 也会给他发现,不如送给杨浣青做个人情,更加上第四个原因,他已经知道了杨浣青的师父 是他们金国的贝子,而他正是檀贝子这支的疏房晚辈。 杜复笑道:“侄女,到底还是你行!这两个军官本领了得,完颜长之差他们送信,一定 是封关系重大的机密文书了。”劈开马鞍,果然找到一封文书,杜复看了之后“噫”了一 声。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四回 机密文书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四回 机密文书 杨浣青道:“叔叔,这文书上说些什么?” 杜复笑道:“我以为是对付咱们金鸡岭的,却原来不是,是要对付青龙帮的。” 杨浣青吃了一惊,问道:“他们要怎样对付青龙帮?” 杜复说道:“这是完颜长之送去给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密函,要他秘密调兵遣将,在中秋 之夕,会合他从大都派来的高手,偷袭祁连山的青龙帮总舵。” 杨浣青道:“既是这样,咱们就该给青龙帮报讯呀!” 杜复苦笑道:“这个理所当然,不过,附近可没有咱们金鸡岭的兄弟。”原来杜复所受 的伤,虽不太重,却也不轻,要他千里奔波,赶往祁连山报讯,那是势所不能的了。 杨浣青笑道:“杜叔叔,你怎说没有咱们的人,我不是吗?我虽然没有入伙,但在柳姑 姑与你们列位叔伯,早已是好像一家人了。你还不能把我当做‘金鸡岭的弟兄’吗?” 杜复正是要她说这几句话,当下笑道:“好,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你替我走一趟 吧。”说罢,将那封文书交给了她。 杨浣青正待要走,杜复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且慢!” 杨浣青道:“杜叔叔有何交待?” 社复说道:“你知道凉州总管李益寿是个什么人吗?” 杨浣青道:“不知道。” 杜复说道:“他本来是西夏国的皇弟,金国灭了西夏,将西夏的大半疆上改制设立州 县,恢复昔日凉州之名。西夏国王已被处死,金国立皇弟李益寿作凉州总管。” 杨浣青道:“那么这李益寿是不是假意投降金国,实则是忍辱负重,暗中图谋恢复西夏 的?” 杜复说道:“这倒不是,至少表面的迹象不似。他是唯完颜长之命是从的,所以完颜长 之才这样信任他。他之所以能够做凉州总管,就是因为有完颜长之做他的大靠山。” 杨浣青道:“那么叔叔说他作甚。” 杜复说道:“但李益寿的儿子,和他的父亲却不是一样的心思。” 杨浣青道:“他是瞒着父亲和耶律完宜有往来的。耶律完宜是西夏以前御林军统领之 子,国亡之后,占山为王。他和咱们金鸡岭也是有联络的。” 杨浣青道:“原来如此,那么杜叔叔的意思是——” 社复说道:“咱们不妨来个双管齐下之策。” 杨浣青道:“如何双管齐下?” 社复说道:“一面策反敌人,一面加强防御,这就是双管齐下了。但你只须把李益寿父 子不同心之事告诉青龙帮的龙帮主,龙帮主雄才大略,他自然会知道怎样去做的了。用不着 咱们借箸代筹。” 两人分手之后,杨浣青藏好文书,兼程赶路,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愁烦。 欢喜的是,她把这封信送到祁连山的青龙帮总舵,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见着耿电,用不着 再找其它借口。 可是见了耿电之后,如何开口,却又是另一个难题了。 “他还未知道世上有我这个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一桩事情,那又怎么办呢?” 杨浣青想到难为情处,欢喜之中,又禁不住兼有几分愁烦了。 杨浣青猜中了一半,耿电确实并不知道世上有她这个人,但却知道有这样一桩事情。 他与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从浙东前往凉州,彼此交换见闻,纵谈豪杰,一路上谈谈笑 笑,倒是颇不寂寞。 但耿电的心事,却还没有向他们吐露。 青龙帮这四个人之中,罗浩威跟耿电同年,年纪相若,意气也比较相投,罗浩威察觉耿 电藏有心事,耿电也察有罗浩威有心事。 这一天他们开始踏入凉州地界,估计还有四五天路程,就可以到祁连山了。忙于赶路, 错过宿头,黄昏之后,天就下着浙浙沥沥的细雨,幸好他们在荒山上找到一座古庙,虽然破 破烂烂,也还可以聊避风雨。 他们折了一些枯枝,在庙中生起火来,湿了的枯枝,冒起一阵阵青烟,呛得他们都有点 难受。但在这样的雨夜,志同道和的朋友围着火堆聊天,倒也别有风味。 耿电忽地若有所思,用手上的一根干柴拨弄炭火,灼热的灰沾着他的手他才知道。 杨守义笑道:“耿公子,生火造饭的事你是弄不惯的,让我来吧。” 耿电笑道:“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是过着苦日子的,刚才只不过偶然不小心罢了。” 罗浩威忽道:“耿公子可是想着什么?” 耿电心里想道:“他们见闻广博,我何不向他们打听,打听,只打听杨家的人,不说那 桩事情也就是了。”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是想起家父的一位朋友。” 杨守义道:“不知这位前辈是谁?” 耿电说道:“姓杨名雁声,是我外祖父的弟子。” 杨守义道:“我和他没见过面,但他有一位师兄名叫李家骏,是金鸡岭的一位头目,和 我倒是颇有交情。去年我和李家骏还见过面。” 耿电说道:“他可曾和你提起过他的这位师弟?” 杨守义点了点头,说道:“据他说,杨雁声已经死了将近十年了。” 耿电说道:“不知道他可留下子女?” 杨守义道:“这个他没说及,我就不知道了。令尊可是要公子找寻他门么?” 耿电叹了口气,说道:“我小时候是和家母在他家中避难的,我离开杨叔叔的那年才只 三岁有多,四岁未满。不过我还隐约记得当年的一些事情,他们家里很穷,每到风雨之夜, 一家就要忙着堵窗补漏,不能睡觉。他们怕冻坏了我,总是生起一堆火来,给我取暖。他们 夫妇做好防雨的工作,常常坐在火堆旁边闲话家常。就象咱们现在这样。只不过他们在破 屋,咱们在破庙罢了。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怎能不希望找着他们?唉,可惜我已是不能向杨 叔叔道谢了。” 杨守义道:“要打听杨家的消息,这也容易,待咱们到了祁连山之后,你写一封信,我 给你送到金鸡岭请,李家骏来和你相会。” 耿电说道:“待我见过了龙帮主,我亲自到金鸡岭去拜访这位李伯伯,这佯,似乎比较 显得恭敬一些。” 杨守义道:“龙帮主的意思,据我所知,是想请你代掌本帮,恐怕你不能够很快离开的 了。” 耿电急忙道:“我年轻识浅,焉能做一帮之主?杨大哥,请你代劝帮主,千万打消这个 念头。” 杨守义笑道:“咱们还没有到祁连山,待到了祁连山再说吧。” 他门在谈论杨家事情的时候,罗浩威不发一言,心乱如麻,好几次“杨浇青”的名字已 经溜到嘴边,但终于没有说出来。他低头拨火,不知不觉,就像耿电刚才那样,灼热的灰沾 着了他的手,他都没有发觉。 耿电笑道:“三哥,你刚才说我不小心,怎得你也这样不小心?你瞧,你的袖子烧穿了 一个洞了。”蓦地心头一动,说道:“三哥,你在想什么?我们正在谈着一位去世了的杨雁 声杨老英雄,你知道么?” 杨守义笑道:“杨雁声去世的时候,他尚未出道呢,怎会知道?” 罗浩威一片茫然,心里想道:“要不要告诉他呢?”踌躇片刻。说道:“没什么。耿 兄,我听你说起小时候的苦况,我不禁引起感触罢了。”耿电道:“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 么?”白坚武笑道:“他是名拳师之后,穷苦是说不上的。不过父亲早死,家道中落罢 啦。”他那知道,罗浩威心中的感触,要比他们所想的复杂得多。 耿电心想:“浩威有甚心事,他一定会告诉我的。”抬头一看,只见雨已停了,耿电笑 道:“雨过天晴,月色真美,我到外面找点野味回来好不好?这两天嚼干粮,嘴里淡出鸟 来,烤野味送酒,作长夜之谈,正是人生乐事。” 杨守义道:“刚刚下过雨,外面恐怕不好走。”白坚武也道:“大雨之后,鸟鲁都在巢 穴里不会出来的,要猎取野味,恐怕也不容易呀!” 耿电笑道:“猎取鸟兽,我还有点经验,你们不信,我倒是要显显本领了。” 白坚武笑道:“公子号称闪电手,轻身功夫,捷逾飞鸟,我们怎敢不相信你的本领?不 过,要你去找野味回来给我们吃,我们却怎敢当,还是让我门去吧。” 耿电笑道:“水壶里的水也喝,差不多了,白二哥,你找点水回来好不好?罗三哥,你 陪我去打猎。杨大哥,你和四弟留守吧。”杨守义道:“我坐享其成,怎么可以?” 罗浩威笑道:“我小时候最喜欢打猎,大哥,你可不要和我争了。”杨守义知道他们两 人感情最好,想道:“他们年轻小伙子在一起玩得开心,我这个杨老头子插在中间,只怕要 惹他们讨厌了。”于是也就不加阻拦了。 白坚武则是不禁有点妒忌,想道:“老三倒会巴结,耿公子的眼睛里也只有他了。哼, 把挑水的苦差事给我干,老三竟也毫不客气就让他这样分派。要是耿公子当真接掌本帮,老 三只怕就要‘当仁不让’的越过我的前头了。”但他醋意虽重,少主人的命令他却是不敢不 从。 耿电和罗浩威走到树林深入,耿电说道:“三哥,听说你去年到大都,我的外祖父家在 蓟州,和大都相去不远,你可曾经到过蓟州么?” 罗浩威道:“我是蓟州人氏。”耿电说道:“我外祖父去世的时候,你虽然没有出生, 但总听得乡人提过他吧?他的两个弟子你知不知道?”罗浩威道:“耿兄,有一件事我应该 告诉你的,很是抱歉,刚才却没有和你说。”心想,杨浣青虽然代师传技,郑重的吩咐过 他,叫他不可将跟她习技之事向外泄露,但耿电与她家的渊原这样深,不告诉耿电,自己于 心不安。耿电说道:“什么事呀?”罗浩威笑道:“这件事情,你决计料想不到,你要寻找 的人工是我的师父。” 耿电愕然说道:“你说什么?”罗浩威说道:“你不是要找寻杨家的人么?”耿电说 道:“我那杨叔叔不是业已去世了吗,你怎能拜他为师?啊,我明白了,莫非你是杨婶婶的 徒弟?”罗浩威笑道:“杨雁声的家人,并非只有他的妻子啊。杨家早已离开蓟州,我和杨 夫人直至现在都没有见过面。” 耿电更是诧异,说道:“那么你是说谁?难道——”心里想道:“难道是说他的子 女?”他离开杨家的时候,杨夫人的孩子还没出世,耿电自是觉得这个想法谎谬了。” 罗浩威道:“你知道江湖上有个小魔女么?” 耿电说道:“是云中燕么?” 罗浩威道:“她出道比云中燕更迟,两人神出鬼没的本领都是一样。不过有一样却和云 中燕不同,云中燕杀上豪恶霸,杀武林败类,但很少听说她杀女真和蒙古鞑子。这小魔女却 曾杀过金国的大内高手,也杀过蒙古的金帐武士。她这‘小魔女’的绰号就是鞑子叫出来 的。云中燕的路道我们还是捉摸不定,这位‘小魔女’却可以断定是侠义道的人。” 耿电想道:“云中燕的身份你不知道,她暗中与完颜长之作对,我也只是从黑旋风那里 才知道的。”他不便把云中燕的身份告诉罗浩威,当下说道:“咱们暂且不谈云中燕,但你 说的这位女侠,既然不是云中燕,她是谁呢?” 罗浩威笑道:“她就是你要找寻的人,也就是我的师父了。” 耿电惊异之极,说道:“你是说杨雁声的女儿?她怎能是你的师父?” 罗浩威道:“不是正式叩头拜师的师父,她只是代师传技,我的五虎断门刀法就是跟她 学的,她当然不肯以师父自居,但在我的心目中,我是把她当作良师兼益友的。” 耿电听他详细说了杨浣青到他家中传他刀法的经过,说道:“她今年是不是刚满二十 岁?”罗浩威道:“不错。你怎么知道?”耿电说道:“我在四岁的时候离开杨家,听我妈 说,当时杨婶婶正是有孕在身。算来我是应该比她长五个年头。” 罗浩威笑道:“这么说令堂还未知道他是男是女的呢。你们将来见了面,说起来倒也很 有趣。” 耿电一片茫然,说道:“是呀,我真是料想不到。” 耿电暗自思量:“听他语气,对这位杨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提到她的名字,脸上都不 禁泛起笑意,他说杨姑娘是他的良师益友,嗯,这份友情,只怕也不是普通的友情了。杨姑 娘在他家里住了一个多月,朝夕相处,日久情生,由尊敬转为爱慕,那也是寻常的事!” 罗浩威道:“耿兄,咱们只顾说话,可把打猎的事情忘了。你瞧——”耿兄说道:“瞧 什么?”罗浩威道:“这里有个兔穴,俗语说狡兔三窟,这穴洞必定还有另外出口,你到后 面留心察看,我在前面用烟熏它。” 耿电笑道:“罗兄,你倒是一位很有经验的猎人。”罗浩威折了一束茅草,点燃了塞在 洞口。耿电守在后面。尚未曾发现另外的出口,只见两只野兔已经从草丛里钻出来。耿电飞 身一抓,抓着一只野兔,一个鹞子翻扑将下去,迅如闪电的把第二只野兔也抓着了。 罗浩威赞道:“耿兄,好俊的身手!” 耿电笑道:“这都是你的功劳,不是你用烟熏它出来,它这狡兔三窟,我如何能够找 着?” 罗浩威道:“这两个人合捉狡兔的办法就是那位杨姑娘教给我的。耿兄,你的轻功世上 少有,但那位杨姑娘的轻功可也差不多比得上呢。我和她在北芒山捉过几次野兔,每一次她 也是像你现在这样,手到拿来。” 耿电心乱如麻,勉强笑道:“她是武林天骄的徒弟,当然是每一种功夫都是出色当行的 了。”口中说话,心里却在想道:“我娘虽然和她父母有过婚姻之约,但她当时还未出生, 不同干正式父母之命,媒约之言,如何就可当真?何况时逢乱世,地隔南北,她的母亲为女 儿终身着想。又如何敢把这种渺茫的婚约认真、只怕这件事情,那位杨姑娘都还未曾知晓 呢!”又再想道:“不管她是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罗大哥对她有情,我却是知道的了, 我又岂能横刀夺爱?倘见着她,她不说我也不说,她若提起,我就当作是母亲的一时戏言 吧。” 罗浩威道:“耿兄,你在想些什么?”耿电翟然一省,说道:“你听,那边似乎有什么 声音?”罗浩威道:“不错,我也听见了,是有声音。” 耿电本来是信口开河的,不料此时一静下来,果然是隐隐听得有金铁交鸣之声。耿电吃 了一惊,说道:“莫非是有敌人来了。白二哥——”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 来,罗浩威叫道:“果然是白二哥的啸声,咱们快去!” 耿电忙向声音的来处跑去,他的轻功比罗浩威高很多,不知不觉就把罗浩威甩在后面。 且说白坚武正在山涧之中取水,这条山涧本已水枯,干可见底的。下了一场雨,水位涨 了许多,但也不过仅仅淹过膝头而已,涧旁山泥崩泻,泥泞不堪,难以立足,白坚武索性跳 进涧中,用水囊盛水,涧中有些凸起的石头,高出水面,站在石上,鞋袜也不会湿。 刚刚盛满一皮袋水,忽听得一声口哨,茅草丛中钻出四个黑衣汉子。这四个人正是白坚 武的仇家。 白坚武深知这四个人都是独门武功,莫说四人齐上,只是其中的老大一人,白坚武自付 单打独斗也是打他不过。 白坚武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是个智计深沉的人,当下冷笑道:“好呀,冀北双雄和陕 中双煞联手,白某人今日可是非认栽不可了。你们以众凌寡,传出去了,不怕江湖笑话 么?”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你上来,我与你单打独斗。” 第二个说道:“你们不也是有四个人么?哼,哼,只要你的朋友不插手,我也不会要人 帮忙。你不敢斗我的杜大哥,就来斗我吧。” 其它两个黑衣人自知本领要比白坚武稍逊,但他们和白坚武的冤仇却结得最深,两人齐 声说道:“和你这样的卑鄙小人讲什么规矩,我们陕中双煞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一个人,是 我们陕中双煞齐上,十个人,也是我们齐上!” 白坚武立即抓着这个话头,冷笑说道:“你们两人齐上也好,四个人齐上也好,对不 住,我可信不过你们的话,好汉不吃眼前亏,请恕失陪!” 一声“失陪”出口,白坚武从第一块石头跳到第二块石头,他并不上岸,而是在山涧之 中,抓着可以立足的石头,向下游逃跑。这样要比涉水而快得多。 陕中双煞在江湖上的身份比不上冀北双雄,但他们报仇之心却比翼北双雄更急,一见白 坚武要逃,两人不约而同的便纵身一跃,跳上山涧,依样画葫芦学白坚武的做法,脚点凸出 水面的石头,跑去追他。不料他们刚刚踏上第一块石头,忽地就脚底一滑,不由自己的落在 水中。原来白坚武从这几块可以立足的石头跃过,暗中运了内力,把石头踩得松动了。虽然 涧水不深,他们不至于变作落汤鸡,但满身溅满污泥浊水,这份狼狈也是够瞧的了。 为首的黑衣人喝道:“回来!”白坚武只道他是叫陕中双煞回去,笑道:“对啦,你们 还是回去的好,长命债,长命还。咱们谁欠谁的慢慢再算。” 他口中说话,身形一起,又向前面的石头跳去,脚未落地,一支飞镖迎面打来,白坚武 人在空中,连忙挽了一个剑花,强扭腰躯,一个鹞子翻身,落在水中。 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支飞镖就插在他本想要落足的那块石头,水面上溅起,点点火 花。白坚武吃了一惊,心道:“幸好我见机得早,否则可就是送上去给这支镖打着膝盖 了!”当下破口大骂:“在你们号称什么冀北双雄,暗器伤人,算那门子好汉。”他给暗器 迫落水中,虽然没有刚才那两个人这样狼狈,亦是满身溅满了污泥浊水。陕中双煞哈哈笑 道:“大哥打得好!” 话犹未了,只听得呜鸣声响,前面两支飞镖,左面两支甩手箭相继而来,把他迫得向右 方闪避。但那四件暗器,却并没打到他的身上,他舞剑防身,飞镖飞箭却在离身尺许之外落 下。那为首的黑衣人又是大声喝道:“回来!” 以冀北双雄的腕力,他们所发的暗器决不会连这样短的距离也打不到的。白坚武这才知 道他们是要迫他上岸。 山涧里不比树林,四面八方都是毫无掩蔽的,白坚武只好向岸上逃跑,发出了一声长 啸,心里想道:“只要我能够支持片刻,大哥他们来了,就不怕了。” 陕中双煞早已在他上岸之处等待,说道:“大哥,让我们先上!” 白坚武一招“夜战八方”的剑法向前开路,喝道:“你们说过的话可得算数!”架住陕 中双煞的刀,双刀力重,他刚刚跳上岸来,禁不住身躯一震,双足陷入烂泥之中。 为首的那黑衣人冷冷说道:“我说过的话当然算数,你打得过他们,我就放你过去。你 不愿和他们打,和我单打独斗也成。” 白坚武深知这黑衣人的厉害,宁可以一敌二斗陕中双煞,胜干冒险斗他。当下更不打 活,挥剑便即进招。由于他一上岸便泥足深陷,陕中双煞占了地利,快刀急攻,杀得他手忙 脚乱。 白坚武越斗越是吃惊,原来陕中双煞练成了一套刀法,一个用左手刀,一个用右手刀, 此攻彼守,彼守此攻,双刀合壁,配合得天衣无缝。白坚武即使没失地利,只怕也不是他们 对手。 陕中双煞纵声大笑,说道:“亏你号称什么青龙帮的四大金刚,我看你连一条水蛇也不 配,只配做一条小小的泥鳅!”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冷峭的声音说道:“大吠老虎,虾戏蚊龙。青龙帮的好汉才不和 你们这两条癞皮狗一般见识!”声音初声之时,似乎距离还在很远,陡然问就变得利针刺耳 一般,刺得陕中双煞的耳膜隐隐作痛。陕中双煞大吃一惊,回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已是穿 出树林。当真是声到人到,快得难以形容! 为首的那黑衣人喝道:“来的是杨守义吗?”他只道来人武功如此之高,想必是“四大 金刚”中的“老大”杨守义了,于是迎上前去,抱拳一揖,用的却是“童子拜观音”的招 数,他因为杨守义在江湖上是:颇有身份的人物,声誉又好,是以不能不表示几分敬意。不 过他这一招表面看来乃是行礼,实际却是拦阻对方。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那人凝身止步,黑衣人也是连晃两晃,这时黑衣人才看清楚 了,来人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少年。 黑衣人面红耳赤,说道:“你是罗浩威还是王鹏运?”心中暗暗惊异,“难道青龙帮中 的老三老四也有这样的功夫?” 耿电见白坚武形势危急,拦住他的这个人武功又高,无暇和对方多说,喝道:“谁与你 套交情,滚开!”双掌左右一分,掌劈中宫,便要硬闯过去。 黑衣人纵声笑道:“杜某人纵横江湖数十年,杨守义见了我也不敢放肆,你这小子居然 胆敢无礼!” 转眼间双方已是闪电般交了十数招,耿电着着抢攻,但那人掌力沉雄,虽然没有他快, 却似铜墙铁壁一般堵在耿电面前。耿电和他交手十多招,只能够迫使他退后三步,依然闯不 过去。 耿电暗暗吃惊:“白二哥的仇家怎的这样厉害!”殊不知他固然吃惊,对方比他吃惊更 甚! 这个姓杜的黑衣人和另一个姓廉的黑衣人合称“冀北双雄”,纵横江湖数十年,罕遇对 手,除了有一次和著名的游侠“笑傲乾坤,’华谷涵交手,是两人联手之外,从来都是单打 独斗的。姓康的那黑衣人初时是袖手旁观,越看越是吃惊,心里想道:“大哥若是给一个后 生小子打败,我们冀北双雄还能在江湖上叫响字号吗?”当下杀机陡起,想道:“趁杨守义 等人未曾来到之前,我且杀了他灭口!”他料想白坚武即将丧命在陕中双煞手下,只要杀了 耿电,就没有人知道他们冀北双雄曾经以大欺小,以众凌寡了。 杀机一起,那姓康的黑衣人迈步向前,冷冷说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这小 子既然如此无礼,胆敢轻视我冀北双雄,我可也不能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了!” 耿电冷笑道:“很好,你们就并肩子上吧,我倒要看你们是英雄还是狗熊!” 说话之间,左手已是抽出折扇,姓康的一爪抓来,耿电的扇头就向他的脉门点去。 那姓康的“嘿”的一声说道:“好快!”倏的变招,骈指如戟,喝道:“来而不往非礼 也,你会点穴,难道我就不会么?” 姓社那汉子呼呼拍出两掌,掌风激荡,扇头微歪,说时迟,那时快,姓康那汉子已是堪 堪点到耿电小腹的“地藏穴”。 虽说对方是两人合力,那姓康的才能避开耿电的独门点穴手法,但耿电号称“闪电 手”,扇头只是微歪,就点他不着,他的这份身手也确实不同凡响了。 兔起鹘落,双方交换数招,耿电以一敌二,毕竟难免落在下风,他眼观四面,耳听八 方,见白坚武给陕得双煞攻的手忙脚乱,泥足深陷,跳跃不灵,要跑也跑不掉,眼看就有性 命之忧,不由得大为着急。 高手搏斗,那容得稍有分心?只听得“卜”的一声响,耿电手中的折扇给那姓康的汉子 双指弹个正中,脱手飞出。 耿电喝道:“好,我和你们拼了!”双掌齐出,左掌向右一圈,右掌向左一圈,合成一 道圆弧,好像是并没着力,丝毫不带风声,但那股掌力却似排山倒海般的向那两个黑衣人涌 去! 只听得“登、登,登!”几声响,耿电和那两个黑衣人都是各自退后三尺!耿电只觉胸 中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翻转过来! 杜、廉两人也不好受,姓康的那人功力较弱,只觉眼前金垦乱冒。好一会儿视力才能复 原,不禁心头大骇。 原来他们二人合力还是比耿电较胜一筹,不过这姓康的并不知道耿电吃的亏比他更大, 却是不禁有点怯意了。 殊不知他固然吃惊,他的大哥,那姓杜的汉子比他吃惊更甚。 不过姓杜的这人并不仅仅是吃惊耿电这股沉雄的掌力,更吃惊是他使出的一招“大衍八 式”。 他定了定神,就在姓康这汉子刚要再度扑上的时候,连忙喝道:“且慢” 姓康这汉子怔了一怔,说道:“大哥,怎么?难道你要放过这小子吗?咱们不见得会输 给他啊!” 姓社那黑衣人沉声说道:“问清楚了再打!”立即回过头来便向耿电问道:“请问你是 姓桑还是覆姓公孙?”说话客气了许多。 耿电听见他这么发问,倒是不觉怔了一怔,说道:“姓桑的和姓公孙的我和他们都沾不 上边,你要攀亲论故,那可是找错人了!” 姓社那黑衣人道:“啊,那你一定是姓耿的了。江南大侠耿照是你的什么人?” 原来耿电刚才使的那招掌法乃是“大衍八式”中的一招,“大衍八式”是武林前辈桑见 田的家传武功,桑见田并无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两个女儿前后都嫁给一个名叫公孙奇的 人。武林中不是十分知道底细的人,只道桑家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公孙奇,桑家的“大衍八 式”也是必定从此易姓了。 桑家的“大衍八式”本是不传外姓的,但耿电的父亲耿照却因一个偶然的机会,桑家的 二小姐桑青虹,为了救他性命,事先不和他说明原委,骗他学了这“大衍八式”。这件事江 湖上更上少人知道。甚至耿电也不知道这“大衍八式”原出桑家,他爹爹怎样学来的,他可 就不知道了。(按:耿照和桑家的关系,事详拙著“狂侠&;天骄&;魔女”。) 如今桑见田的大女儿和公孙奇都已死了,世上会使大衍八式只有耿照父子和桑青虹母子 四人而已。(公孙奇本人不会大衍八式,桑青虹由于内功造诣不深,大衍八式会而不精,她 的儿子公孙噗还是由耿照代她传授的。不过公孙噗比耿电年长,耿电回到江南之后,公孙璞 早已离开耿家了。 奇怪的是姓社的黑衣人并不知道大衍八式在桑家子侄之中已是失传,而公孙奇这一家也 并非人人都会。(所以他才先问耿电是姓桑还是覆姓公孙。)但却知道耿电的父亲练成了桑 家的独门武功。 好在耿电对大衍八式的来历也不怎么清楚,他奇怪的只是这黑衣人何以会看出他使的是 大衍八式,而且断定他是姓耿无疑。“难道他和我爹爹是相识的么?”耿电心想。 不过敌意虽然未消,对方说到他的父亲,口口声声称为“江南大侠”显然却是十分尊 敬,俗语说礼尚往来,耿电也不能客气几分了,当下说道:“不敢,你说的‘江南大侠’正 是家父!” 那姓杜的黑衣人“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原来是耿公子,当真是冒犯了!”说话越发 客气了。但接着却“唉”了一声叹起气来,说道:“可惜,可惜!” 耿电莫名其妙,说道:“可惜什么?” 那姓杜的黑衣人道:“令尊是武林中人所敬仰的大侠,你却怎地结交这等卑鄙小人?” 白坚武叫道:“耿公子休听他们胡说八道!”陕中双煞怒道:“你做过的事情还想抵 赖!”双刀急攻,“嗤”的一声白坚武的衣袖给刀锋划破。左臂上割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 口,幸而没有伤着骨头。 耿电说道:“请你叫那两位朋友暂且住手!”那姓杜的黑衣人道:“好,两位贤弟暂且 别下杀手,听耿公子有何话说?” “别下杀手”和“住手”大不相同,陕中双煞哼了一声,说道:“看在大哥份上,迟些 再收拾你。”双刀霍霍,刀光仍是圈庄白坚武身形。不过凶狠的杀手没使出来,白坚武暂时 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耿电说道:“白二哥做过什么事情,你们说他卑鄙?” 那姓杜的黑衣人道:“此事我也羞于出口,我先问你,你是怎地和他结交的?” 耿电说道:“他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之一,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那姓康的黑衣人道:“青龙帮又怎么样?” 耿电诧道:“青龙帮的龙帮主你们知不知道?” 那姓社的黑衣人淡淡说道:“听说过龙沧波这个名字。” 耿电说道:“你们既然知道龙沧波,难道不知道青龙帮是干什么的吗?” 那姓康的黑衣人道:“不知道!” 青龙帮是秘密抗金的一个帮会,不过江湖上的侠义道却是很多人知道的。耿电心里想 道:“看来他们和龙叔叔没甚交情,和侠义道大概也没甚么来往。”本来这个秘密耿电是不 该对外人吐露的,但他见这姓杜的对他父亲甚为尊敬,而且倘若不对他们说明,白坚武只怕 难免性命之忧。 耿电想了一想,决定自己担当关系,把真相抖露出来,说道:“龙沧波是我爹爹的老朋 友,在采石矾之战,曾经立过大功的。他创立这个青龙帮,也正是我爹爹叫他这样做的。青 龙帮一成立,白二哥便即参加,一直是龙帮主的得力助手!” 那姓杜的黑衣人怔了一怔,说道:“此话当真?” 耿电说道:“我岂能用我爹爹的名义骗你!” 姓杜的黑衣人叹了口气,说道:“看在耿公子和龙帮主的面上,两位贤弟,让这厮走 吧!” 陕中双煞齐声叫道:“大哥,咱们的仇不报了吗?”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五回 误会重重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五回 误会重重 姓杜的那黑衣人道:“这仇报是不报,还得看这小子将来怎样。并非就此一笔勾销。 嘿,白坚武你听着!你跟定耿公子在青龙帮好好的干,真能做到革面洗心做一个响当当的汉 子,这仇嘛,我们不报也罢。否则,哼,哼,今日之事还会再来!” 陕中双煞说道:“姓白的小子,你记牢我们大哥的话。冲着耿公子与杜大哥的金面,今 日我们暂且饶你!”跑上山坡,四人会合。姓杜的那黑衣人道:“耿公子后会有期!”转眼 间四个黑衣人去得远了。 耿电心里想道:“听那姓杜的汉子临走时说的这番话,倒像是侠义道的口吻。难道白二 哥当真做过什么错事,对不住他们?” 白坚武亦知耿电业已起疑,急于上来和他辩白,一时之间谎话又未能编好,心里越急, 双腿越是不听使唤。原来他苦斗陕中双煞,已是筋疲力倦,双腿深陷泥中,污泥淹过膝盖, 用力一跳,竟然反而摔倒了。 罗浩威此时刚刚跑到,见这情状,大吃一惊,连忙叫道:“二哥,你怎么啦?”跑过去 把白坚武拉起来。白坚武满身污泥,狼狈不堪,说道:“幸亏耿公子来得快,愚兄侥幸没有 受伤,三弟,多谢你关心了。”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是暗地埋怨,“你和耿公子是在一起 的,却是迟到现在才来,哼,恐怕你是存心要我吃亏出丑的吧?”他只顾责人,可没仔细想 到罗浩威的轻功如何能和耿电想比?好在罗浩威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没听出他话中的讥讽味 道。 白坚武在山涧中洗净脚上污泥,步履蹒跚的一步一拐走回去。罗浩威道:“二哥,我替 你背这水囊。刚才是怎么一回事?”他是见白坚武喘息已定,这才敢问他的。 白坚武道:“见了大哥再说。”刚刚说道:“大哥”二字,林子里跑出一个人来,正是 杨守义。他是见白坚武这许久还未回来,心想耿罗二人去打猎说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但白坚 武取水可无需用这许多时候,故此特地出来查看的。 罗浩威喜道:“大哥来了,大哥你不知道,二哥刚才碰上了贼人呢。” 杨守义道:“那些贼人呢?是什么人?”罗浩威道:“已经给耿公子打跑了。” 耿电说道:“不,是他们自己罢斗走开的。那些人不知是什么路道,恐怕也不能说是贼 人。” 杨守义道:“那究竟是什么人?” 白坚武喘着气说道:“他们,他们……”耿电见他说话吃力,说道:“白二哥,你再歇 一会儿,待我告诉大哥。” 杨守义道:“耿公子,你认得那些贼人?” 耿电说道:“他们自称是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 杨守义吃了一惊,说道:“二弟,你怎么和冀北双雄、陕中双煞结了仇。” 白坚武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禀告大哥。” 杨守义道:“好,那么咱们回到庙子里再说,你先调匀呼吸吧。”当下握一握白坚武的 手,发觉他的脉搏虽然跳动急剧,并无内伤迹象,这才放下了心。想道:“白二弟对付陕中 双煞居然没有受伤,也算是很难得了。” 耿电问道:“这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是什么人?” 杨守义道:“冀北双雄,一个名叫杜还,一个名叫康彻。这两个人虽然不是‘侠义道’ 中的人物,在江湖上的声誉倒也不错。本来早在数年之前,龙帮主就想和他们结纳的。他叫 我去查访他们的行踪,可惜访查不到。” 耿电道:“那陕中双煞呢?” 杨守义道:“陕中双煞,一个名叫赵同,一个名叫仇异,一同一异,所练的武功也正是 异中求同,自成一家。” 耿电道:“他们又是甚么路道?” 杨守义沉吟半晌,说道:“我对他们不是知道得怎么清楚。听人家说,他们两人乃是介 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名声没有冀北双雄那样好,但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恶行。” 杨守义讲述“双雄”,“双煞”,白坚武不插一句话。不知不觉就到那座破庙了。 王鹏运看见他们回来,第一句话就问道:“耿公子,刚才你有没有回来过?” 耿电怔了一怔,说道:“没有呀!”杨守义道:“你为什么这样问?” 王鹏运道:“我等了许久不见你们回来,正自想打瞌睡,忽听得似有籁籁声响,我抬头 一看,看见那破洞外面,似有黑影一闪,我追出去,却什么也没看见。倘若是人的活,这人 的轻功也真是大高明了。” 罗浩威笑道:“哦,所以你疑心是耿公子?” 他笑王鹏运凝心错了,他自己却也在凝心:“难道是、是她?” 王鹏运笑道:“是呀,我以为是你们在外面遇上敌人,耿公子回来搬取救兵。他见大哥 不在,知道大哥已经赴援,所以没有进来。” 罗浩威笑道:“若是耿公子,他不见大哥,也会叫你的呀。” 王鹏运笑道:“我也知道这猜测大笨,但那人的轻功太过高明,我想不到除了耿公子之 外还有谁人。” 白坚武笑道:“四弟,你当时正在打瞌睡,莫非是眼花看错了?” 王鹏运也有点思疑不定,说道:“你是说我疑心生暗鬼么? 杨守义道:“待我察看察看。是那个破洞?” 这座古庙,年久失修,墙壁上有好几个窟窿。但王鹏运指给他看的那个破洞却是有点异 样,比其他的破洞大得多。 杨守义道:“不错,是有人来过这里窥探。” 白坚武道:“你怎么知道?” 杨守义道:“你瞧,还有碎泥落在这里呢。这窟窿是给人用利器挖开的,想必是他嫌原 来的窟窿大小,看不清楚。” 耿电说道:“依你看来,是不是双雄双煞的帮手?” 杨守义道:“我看不是。双雄双煞自信是可以对付得了我们四个人,若然他只是想向二 弟报仇,用不着再请帮手。就是请帮手的话,也用不着叫帮手到这里窥探?” 耿电道:“那么是另外的敌人了?” 杨守义道:“也不大像。你想那人的轻功既然如此高明,武功定然也很不弱。四弟一人 在此留守,那人若是敌人,正好将他伤害或是捉了他去呀。” 耿电说道:“大哥说得不错。但那人若是朋友,就该露面。他偷看之后就走,看来又不 像是朋友,非敌非友,这当真是有点奇怪了。” 杨守义道:“那人是谁,暂且不必管他。二弟,你的气息调匀没有?” 白坚武道:“对,我和双雄双煞结怨的事情,现在应该禀告大哥了。” “这事说来话长,翼北双雄中的康彻有个妹妹,名叫康灵。大哥知道么?” 杨守义道:“听人说过。听她说也曾走过江湖,闯出一点小小的名头,但近年却没听人 提起她了。” 白坚武道:“康彻这个妹妹就是由他作主,许配给陕中双煞中的仇异的。” 杨守义道:“哦,原来他们还是亲家。但这又怎样?” 白坚武道:“此事又要从另一件事情说起了。有一年我奉帮主之命,到沧州给一个分舵 主持开山堂典礼,你记得吗?” 杨守义道:“不错,那是五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次的事情你办得很好呀,不是一点风波 都没有吗?” 白坚武道:“不,是曾经有过一点不大不小的风波的。不过我不便禀告帮主罢了。” 杨守义道:“哦,那是什么风波?” 白坚武道:“沧州有个姓贺的土豪,外号活阎罗,田连千顷,开有十几间当铺,欺压佃 户,重利盘剥典当的穷人,民愤很大。我到了沧州,正好碰上饥民要到他的家里抢粮。四乡 饥民的首领,都是沧州分舵的弟兄。 “贺家高墙深壕,修筑得有如城堡,有几百名会把式的家丁,要到他家抢粮,可不容 易。因此我在主持了开香堂的典礼之后,沧州分舵的兄弟就要求我留下来,帮他们攻打贺家 堡。 “嗯!总算不负弟兄们的期望,我出了一把力,里应外合,终于把活阎罗的堡垒打开, 把那土皇帝一刀杀了。” 耿电说道:“铲除恶霸,助弱锄强,乃我辈之所当为。白二哥,这个活阎罗你杀得对 啊!” 杨守义道:“这件事情你不是已经禀告帮主么?” 白坚武道,“其中还有一段隐情,不便出之于口。” 杨守义道:“既然是不方便说的,那就不必说了。我相信你就是。” 白坚武道:“双雄双煞和我结的怨,大哥虽然值得过我,但我若不说出来,难消大家疑 虑。” 王鹏运道:“二哥,你喝喝水,润润喉咙。”白坚武继续说道:“当时因为贺家堡很难 攻破,我和弟兄们约好,由我偷入堡中,刺杀那个土豪。成功之后,里应外合。” 杨守义点点头道:“不错,是该这样。那活阎罗防范想必很是森严,你得手容不容 易?” 白坚武道:“我们在堡中有卧底的人,他的卧室,按图索骥,一找就着,倒不怎么费 事。不过,却有一件事情,是我意想不到的。” 罗浩威道:“那活阎罗武功很好?” 白坚武道:“我找到他的房间,他正在拥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睡觉。” 耿电笑道:“这种荒淫的富户,少不了有三妻四妾,和宠妾睡觉,正是寻常之事。有什 么意想不到?” 白坚武道:“活阎罗懂得几招把式,武功很是寻常。那妖妇可是非同小可,我中了她一 口飞刀,险些丧命。不过,最后还是把他们二人杀了。 “大哥,你猜那妖妇是谁,原来她就是康彻的妹妹康灵,也即是仇异的未婚妻子!” 杨守义呆了一呆,说道:“啊,原来你是这样和他们结上的梁子。怪不得近年没听人提 过康灵,原来给你杀了!” 耿电说道:“康彻的妹妹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他知不知道?” 白坚武道:“我和他说了,他不相信。仇异更是将我恨如刺骨,诬赖我是因好不遂杀了 他的未婚妻子。” 杨守义道:“这件事情,当时有没有旁人知道?” 白坚武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是康灵,大伙儿攻入了贺家堡之后,抢了粮食,一把火 就把贺家堡烧了。康灵和活阎罗的尸体在火窟里都已化成飞灰了。弟兄们都知道我杀的是活 阎罗和他的小老婆。” 杨守义皱了眉头,说道:“死无对证,这可是有点难于辩白。” 白坚武道:“我就是因为翼北双雄在江湖上名声不错,此事说了出来不但有伤忠厚,也 损了他们的面子。是以我宁可忍受他们的诬赖,不敢在人前吐露真相。” 杨守义沉吟半晌,说道:“对,咱们但求问心无愧,不能有失忠厚。换了是我,我也会 这样做的,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心烦,事情总有水落石出之时。待我慢慢给你想个法子,总 有一天,我能叫双雄双煞明白。” 杨守义是一片忠厚长者的好心,白坚武听了,却是心中惴惴不安了,“大哥或许是说说 的吧,他有什么法子能够当真查得水落石出?” 本来他们是要作长夜之谈的,但因白坚武恶斗了这一场,加上这件尴尬的事情,大家都 已兴趣索然,杨守义道:“二弟应该早点歇息,大家都睡吧。野兔留待明天再烤。” 白坚武虽然自己安慰自己,但因育愧于心,这一晚却是翻来复去睡不觉。 耿电也是心事如潮,睡不着觉,暗自想道:“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我已经知道浩威和杨 姑娘有情,指腹为媒之事,唉,还是不说也罢。” 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叟”的一声,飞进一颗石子。 耿电和白坚武是醒着的,登时跳了起来,白坚武喝道:“是谁,哎哟,哟……”他只当 是双雄、双煞又来寻仇,刚叫得出两个字,就给一枚石子打着,正打着他的关节要害,痛得 他在地上打滚。 耿电飞身追出,只见一条黑影,疾似流星,耿电吃了一惊,心道:“这人轻功如此高 明,难道、难道——”随即想道:“不对,若然是她,她焉能用暗器打白二哥?”原来他和 罗浩威一样,猜疑刚才偷窥那人和现在这个人是同一个人,是杨雁声的女儿杨浣青。 耿电心里想道:“杨姑娘是罗三哥的好朋友,她怎会用暗器打白二哥?当然不是她 了。”黑夜幽林,看不出这人是男是女,耿电见他跑得飞快,起了好胜之心,“好,我就和 你先行比赛比赛轻功!”当下施展八步赶蝉的轻身功夫,风驰电掣般的疾追下去。 转眼追入密林深处,那人哑声不响的只是逃跑。耿电隐隐听得杨守义在叫他道:“耿公 子,回来!”原来杨守义自知轻功迫赶他们不上,却怕耿公子孤身冒险着了敌人暗算,是以 叫他回来。 耿电那里肯听,提一口气,加快脚步。前面黑压压出现一片危崖,峥嵘突兀,那人拣择 凹凸不平的地方着足,轻登危石,巧着攀援,升到七八丈处,回头望下。 耿电瞿然一省,暗自思量:“他在上面,我在下面、我攀登危崖,他只须在上面把一块 石头推下来,我岂不是要粉身碎骨?” 正自踌躇不决,那人回头望下,冷冷说道:“没胆量上来吗?”声音尖锐急速,听得出 是捏着嗓子说话。 耿电给他一激,喝道:“你能上我也能上,你当我怕你不成!”硬着头皮,攀登那座危 崖。出乎他的意外,那人并没仗着地利,偷施暗算。站在上面淡淡说道:“不错,是有点儿 胆量。” 耿电站稳脚步,定睛一瞧,淡淡的月光下,只见是一个身裁瘦削的人,戴着一顶毡帽, 帽沿压着眉梢,脸上蒙有面罩,只是露出一对眼睛。 耿电惊疑不定,喝道:“你是什么人?” 话犹未了,眼前银光一闪,那人手里突然多了一条银丝软鞭,唰的就向耿电横扫过去, 冷冷说道:“听说你的外号叫闪电手,我要见识见识你的功夫!” 耿电冷不及防,几乎给他打着,百忙中一个回身绕步,绕到那人侧面,只听得“嗤”的 一声响,饶是他闪避得快,衣裳己是给软鞭撕了一小片。 耿电避招进招,身手亦是矫捷之极,说时迟,那时快,那入一招“回风扫柳”,银丝鞭 盘打过来,耿电早已把折扇拿在手中,一招“覆雨翻云”,把他的软鞭拨开。 两人各使独门兵器,斗将起来。耿电的折扇张开来可当五行剑使,合上了则当判宫笔 用,刚中有柔,柔中有刚,迅捷时似闪电奔雷,招招指向对方要害穴道。沉稳处似渊停岳 峙,小小一把折扇把全身遮掩得风雨不透。但那人的鞭法也是极其轻灵翔动。他的鞭长,耿 电的折扇短,在兵器上先占了耿电的便宜。两人攻守互易,瞬息百变,耿电只能和他堪堪打 个平手。 激斗中耿电使出“大衍八式”的上乘内功掌法,扇中央掌,突然一抓,抓着了那人的鞭 梢。折扇一合,沿着鞭身削将上去。 这一招奇诡突兀,那人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冒险进招,急切间软鞭抽不回来,百忙中只好 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腰向后弯,几乎平贴地面,避他折扇削喉之灾。 耿电手法何等快捷,这一招本来可以伤他的,但转念一想:“他刚才没有暗算我,我岂 能伤他?”当下喝道:“撤鞭!”折扇如刀,削他手指。 高手拼斗,只争毫黍,这一招耿电若是俯身削下,径,点咽喉,纵然未必伤得对方性 命,至少也可将他制服。如今一转念头,手法略缓,可就给了对方反击的机会了。 只听得对方冷冷说道:“不见得!”陡然间只觉掌心火辣辣作痛,那条银丝鞭已是从耿 电的指缝抽了出来。那人一个盘旋,长身而起,唰的一鞭,从耿电脚底抽过! 耿电应变也快,一个“黄鹄冲霄”身法,脚尖点地,身形已是平地拔起。但对方的软鞭 却比他更快,鞭梢伊似毒蛇吐信,隆的跟着上来,耿电的脚踝,仍是给他打着。 但说也奇怪,耿电着了这一鞭,并没感得疼痛,敌人只是好以戏耍似的,鞭梢轻轻队他 脚踝拖过,说道:“现在谁也不欠准的了,再来打过!” 耿电见他身法如此奇快,心里已是暗暗佩服,想道:“刚才我纵下杀手,只怕他也能避 开。他这一鞭,却是未曾打断我的脚骨。这样看来,他似乎对我并无恶意?” 心念未已,那人的软鞭已是疾风暴雨般的猛打过来,耿电说道:“阁下鞭法不凡,在下 甘拜下风。你是何人,能否见告?” 说话分神,那人唰的一鞭,又打着耿电的背心,喝道:“不要你让,今日非和你见个输 赢不可!你欠我一鞭,下次我可不留清了!”耿电着这一鞭,仍是虚招,并没感到疼痛。 耿电怒从心起,想道:“你以为我就当真不如你么?”当下使出浑身本领,说道: “好,你既然走要苦苦相迫,在下只好奉陪!” 那人占了先手,耿电竟然摆脱不开,辗转攻守,斗了数十招,耿电见他每在紧要关头好 似故意错过机会,心里想道:“他口里说是手下决不留情,却何以又好像怕真的伤了我 呢?” 那人也是暗自想道:“他的内力胜我不止一筹,何以在紧要关头,他没有用大衍八式来 硬拼我呢?他未必知道我是谁,看来他是因为我刚才没有伤他,是以他也就舍弃狠辣的杀手 不用了。唔,这人倒是颇为忠厚,大有他父亲的大侠家风呢!” 两人各自佩服对方,耿电好奇心起:“为什么他不敢露出本来面目?”突然得了一个主 意,欺身逼近,冒险进招。折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闪电般的一口气攻了十几招,招招凌 厉。那人喝道:“好呀,你当真要拼命么?” 话犹未了,只听得“唰”的一声,“嗤”的一响,耿电又给他打了一鞭,这一鞭他还当 真用上几分真力,打得耿电手臂起了一道鞭痕。但他戴的毡帽,却已给耿电出扇头挑落,他 这折扇,边缘嵌有刀片,顺势拖下来,把他的面罩也划开了。原来耿电是拼着受他一鞭,这 才能够欺到他的身前以奇快的手法一击成功的。耿电这一招使得恰到好处,割破“他”的面 罩,丝毫没有伤着“他”的皮肉。 只见这人露出满头秀发,脸泛桃花,一双凤眼,薄怒微嗔,竟是一个绝色女子! 耿电呆了一呆,连忙陪礼道:“我,我不知道你,你是——得罪了姑娘,请姑娘千万别 要见怪!” 他要说的本是“我不知道你是女子。”那少女接着他这句话就问他道:“好,那你现在 知道我是谁么?”说话的时候,把那条银丝鞭一收,还原成为一个手诏,套上手腕。 耿电暗自思量:“这姑娘轻功如此高明,看来年纪大概也是二十左右,和罗浩威说的刚 好相符,难道她当真就是那位杨姑娘么?” 那女子噗嗤一笑,说道:“罗浩威没有和你说过我么?” 耿电听得她这么一说:已知所料无差,说道:“可是杨姑娘么?” 那女子道:“不错,我就是杨浣青,” 耿电又是欢喜,又是有点惊疑,说道:“杨姑娘,我正是要找你。” 杨淙青心头鹿撞,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耿电说道:“我小时候,我们母子曾经多蒙令尊令堂庇护。” 杨浣青笑道:“那时候我还没出世呢,你用不着向我道谢。” 耿电说道:“家父家母曾经吩咐过我,叫我务必找着你们,面谢令尊恩德。想不到今尊 已经仙游,我只能请姑娘带引我到令尊坟前一拜了。” 杨浣青本不是准备听他说出要找寻自己的原因,听他说来说去,都没有说出真正的原 因,不觉心如乱麻。 她哪里知道耿电已是疑心她和罗浩威相爱,婚姻之事,自是不便再提。 而她虽然是个巾帼须眉,但女孩儿的终身大事,对方不提,她当然也是很难出口了。 两人呆了片刻,杨浣青淡淡说道:“我爹葬在北芒山中,不敢有劳公子大驾。公子这番 心意,他日我在家父坟前代为禀告也就是了。” 耿电说道:“我是应该亲自去吊祭的,不过恐怕姑娘没空陪我,那就等待我他日拜见了 令堂之后再说吧。” 杨浣青道:“耿公子,你不是要到祁连山去的么?青龙帮正有许多大事等待你办,我看 你也不必太过拘礼,太过客气了。” 耿电笑道:“杨姑娘,我看你才是太过客气了呢。咱们的父母乃是至交、你怎么这样称 呼我?” 杨浣青似笑非笑的说道:“那你希望我叫你做什么?啊,对啦,你年纪比我长,我就叫 你一声大哥好不好?” 耿电知她是在试探自己,他揣摸对方的心意,却钻到牛角尖去,想道:“指腹为媒之事 不知她知不知道,但她这个主意,显然是要和我定兄妹的名份,以避嫌疑。”当下说道: “我本来是不敢当的,但论起咱们两家的交情,咱们却也应该似兄妹一般亲近,那我就不客 气叫你一声贤妹了。” 杨浣青笑道:“人家叫我小魔女呢,贤妹这个‘贤’字我可配不上,哥哥,妹妹的称呼 在人前也不好听,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笑得可是有点勉强。 耿电笑道:“好,浣青妹子,咱们回去慢慢再谈好不好,出来久了,只怕他们以为我是 碰上了意外呢,我和你回去,也好叫他们放心。” 杨浣青道:“回那儿去?” 耿电怔了一怔,说道:“我和罗浩威他们一同住在那个古庙,刚才你不是到过的么?罗 浩威一定也是非常想见你的。难道你就不想见见他们?” 杨浣青道:“我正要告诉你,我不去见他们了。有两件事情,请你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时 候,替我告诉杨守义。” 耿电惊疑不定,说道:“我也正想问你,刚才是不是你用暗器打白二哥?你是为了这件 事情,所以不想去见他们吗?” 杨浣青说道:“不错,这是原因之一,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用暗器打白坚武不 是?”耿电说道:“是呀,我的确是觉得奇怪。”杨浣青笑道:“这还是我看在杨守义、罗 浩威的面子上,只是让他吃点小小的苦头而已,但这件事情,你暂且不必告诉他们。” 耿电吃了一惊,说道:“白坚武是坏人吗?” 杨浣青道:“陕中双煞和冀北双雄找他报仇,你曾经帮了他盼忙是不是?” 耿电说道:“不错,当时你也在场吗?” 杨浣青笑道:“我就躲在你后面的那棵大树上偷看,你不知道罢了。这件事情,自坚武 怎样和你们说?” 耿电把白坚武对杨守义的那番自辩告诉了杨浣青,杨浣青止不住连连冷笑。 耿电惊疑不走,问道:“你可是知道其中真相?” 杨浣青道:“双雄双煞的说法和白坚武可大不相同。”原来她是在见过双雄双煞之后才 回来的。 耿电放下了疑心,说道:“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康彻为了保全妹妹的名节,自是勉 不了要有另一种说法。咱们似乎都不可太过相信片面之辞。” 杨浣青道:“我并非只是听信康彻的说话,不过——” 耿电说道:“不过怎样?” 杨浣青道:“康彻的妹妹康灵,是我一个师姐的好朋友,她知道康灵的人品决不是像白 坚武说的那要淫贱。不过我们还没有找到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这是白坚武的恶行。” 耿电骇然说道:“白坚武倘若是说谎的话,那可真是无耻之极的小人了。” 杨浣青继续说道:“我们虽然还未找到确实证据,但也有了一点线索,将来总会查得个 水落石出的。你可得多些当心他。” 杨浣青似乎有点不便详言,耿电因为此事涉及闺阁名节,自也不好意思多问。 杨浣青接着说道:“暂时你也不必对杨守义说,但你可以说白坚武这个人靠不住,叫他 小心。倘若他问你有何证据,你说是金鸡岭的杜复派来的使者叫你这样传话就行了。你知道 金鸡岭的杜复吗?” 耿电说道:“曾听爹爹说过,说他是柳女侠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头目。” 杨浣清道:“不错,你可以把我说成是杜复所派的使者。但必须是单独和杨守义在一起 的时候才能够说。” 耿电说道:“罗浩威倘若问起我呢?我能不能告诉他我见过你?” 杨浣青道:“我叫你暂时瞒着杨守义,又怎可以告诉罗浩威?” 耿电心里想说的:“我以为罗浩威和你的交情自是和别人不同。”但见杨浣青板起了 脸,他们只是初次见面,耿电怔了一怔,自也不敢和她说笑了。 杨浣青道:“第二件事比白坚武这件事更重要,你也是只能和杨尚义说的。” 耿电说道:“是什么紧要事情?” 杨浣青取出那封极密文书,说道:“这封信是完颜长之写给凉州总管李寿益的,送信的 使者,恰巧给我在中途碰上。” 耿电看了这封信,吃了一惊,说道:“啊,原来他们已经知道了青龙帮的总舵设在祁连 山,幸亏你们截获这封信。” 杨浣青道:“李益寿的儿子是密谋抗金的,他和耶律完宜有往来。你到了祁连山可以告 诉龙帮主,途中若是没有机会和杨守义单独交谈,可千万别说出来。” 耿电藏好书信,笑道:“你已经吩咐过一次了,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杨浣青勉强笑道:“没有了。我本来要到祁连山的,有你代送书信,我就可以少走一趟 了。嗯,你赶着要回去,我不再罗唆啦。”说罢,转身就走,神色很不自然。 耿电瞿然一省,心道:“我不会说话,大概她是误会我了。”但初次相识,他可是不能 对她表白,“我并非嫌你罗唆,你多留一会吧。”只好看着她离去,转眼之间,她的背影也 不见了。 杨浣青独自下山,情绪十分复杂,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失望,终于只觉一片茫然。 欢喜的是,耿电果然比她想像的“如意郎君”还要好,不但长得英俊,武功也比她高。 失望的是,他自始至终;没有一句话提及他们的父母指腹为婚之事。 她刚才迟迟不走,就是等待耿电开口的,不料耿电的语气,竟是要催她离开。 “他是不知道这件事呢?还是讨厌我呢?哼,他不理睬我,我也不稀罕他,就当作没有 这回事好了,不过,我还去不去祁连山呢?”她在睹气之中,又不禁有点后悔这次特地跑来 和耿电见面了。 原来她是在途中发现双煞双雄的行踪,知道他们要向白坚武寻仇,恐怕会殃及池鱼,伤 及杨守义耿电等人,是以特地跟踪来了。她偷看了耿电几招一鳞半爪的武功,忍不住引他出 来较量。 如果她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到祁连山的话,她和耿电见面的机会就可以多了许多,但如今 见过了耿电,却是不好意思再到祁连山了。 “我还去不去祁连山呢?”她起了这个念头,突然就发觉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原来自己 是这样的渴望再见耿电。她不禁自己生自己的气,心中越发一片茫然了。 耿电目送她的背影没入林中,少里也是一片茫然。 耿电想起离家之时,他母亲告诉他这头婚事,当时他还笑道:“也不知杨家伯母生的是 男是女呢,你就这样紧张。”他的母亲说道:“总之,若是男的,你们就要结为兄弟,着是 女的,你就要娶她为妻,杨家于咱们有恩,咱们决不能对她负义!” 青年人的好奇心总是比较盛的,何况是关于自己终身大事,自从知道自己“可能”有个 未婚妻之后,他就禁不住时时在想:“若然当真是个女的,不知她长得怎样,武功如何?万 一她一点也不合我的心意,难道我也要依从父母之命么?”不过他虽曾有过这样的恐惧,心 里也还是终于作了决定:“娘的话不错,人家对咱有恩。咱们就决不可对人家负义,即使她 是个丑八怪,我也必须娶她为妻!” 今晚他见着她了,她的美貌,她的武功,都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惜他是刚刚知道了罗浩 威和她的交情之后见到她的,尽管他现在是又惊又喜,他的心情,已是和从前完全两样了。 他心里一片茫然,呆了好一会子,忽地想道:“照她的轻功本领,她早就来到这儿,她 为什么不去找罗浩威,却要引我出来?当时罗浩威还未赶到,没人和他作伴,正是一个好机 会呀。呀,她和我不过是陌主人,为什么她这样相信我,这两桩连罗浩威她都认为不可以对 他泄漏的事情,她却告诉了我。” 蓦地瞿然一省,耿电又再想道:“我为什么想到这层?难道我是在希望她对我比对罗浩 威更好?耿电呀耿电,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丈夫岂能做出对不住朋友的事情?我是宁可违 背父母之命了!” 正在心乱如麻之际,罗浩威却已出现在他的面前。 逻浩威看见了他,又喜又惊,远远的就叫他道:“耿兄,可追上那个人么?” 耿电甚是为难:“我要不要告诉他呢?白坚武的事情可以暂时瞒着他,但杨姑娘和他是 好朋友,难道我也不该告诉他,是她来了么?不错,杨姑娘是曾吩咐过我,也不必告诉他 的。但焉知这不是杨姑娘怕着痕迹,故意这样说的呢?” 罗浩威来得近了,耿电无暇思索,说道:“惭愧得很,没有追上!”他终于还是遵从杨 浣青的吩咐,对罗浩威说了谎话。在他口里吐出“惭愧”二字。在他心里也确实是在这刹那 之间感到惭愧了。 罗浩威越发吃惊,说道:“以你的轻功也迫不上他?但总见影子吧?那人是男的还是女 的?”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六回 荒山夜话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六回 荒山夜话 耿电笑道:“你以为是杨姑娘么?说出来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虽然没有正面见着他, 但从背影看来,相信是个男的。”他迫干无奈,唯有继续说谎,笑得可是甚为勉强。 罗浩威面上一红,说道:“当然不会是杨姑娘,她怎能拿暗器打伤咱门的白二哥呢?不 过,说老实话,这人轻功如此高明,在他没有用暗器打白二哥之前,我倒是有点疑心是杨姑 娘的。” 耿电又再勉强笑道:“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对这位杨姑娘梦寐不忘,也就难 怪你盼望她来了。” 罗浩威脸色越发红了,忽地正正经经的说道:“耿兄,你别开我的玩笑,说老实话,我 对这位杨姑娘是仰慕得很,但我却怎配得上她?在我心目之中,她是我的良师兼益友呢,我 可不敢有亵读她的念头。说真个的,耿兄,你们两家的渊源如此之深,才貌武功又正相匹 配……” 耿电忙道:“你别拉到我的身上,罗兄,你怎能说是配不上她?两情相悦、又岂在乎要 斤斤计较彼此的样貌武功?”心里想道:“他这样说,越发见得他对杨浣青爱慕之深。唉, 君子当成人之美,我,我……” 罗浩威胀红了脸,正待再说,忽听得杨守义的声音叫道:“啊,你们回来了!”原来他 们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快将回到这座古庙了。杨守义听得他们的脚步,连忙跑出来迎接。 耿电心念一动,说道:“三哥,这金创药你拿进去给二哥敷上,我和大哥说几句话。” 杨守义、罗浩成都是不禁为之一愕,杨守义出来迎接他们,此时是已离开庙门十数步。 耿电悄悄对他说道:“我碰见的是杜复派来的使者,他有一封机密文书给龙帮主,请你过目 之后收藏,但此事他郑重叮嘱,不要给任何人知道。”他和杨守义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罗浩 威已经进去了。 杨守义匆匆看了一遍,吃了一惊,心道:“果然是件紧急的大事。”但却不解,杜复的 使者何以要他瞒着三个结拜兄弟,不觉望着耿电,眼光中露出一派疑惑神气。 耿电正要和他耳语,说出白坚武不可信任之时,白坚武的呻吟之声却正好传了出来。 杨守义道:“咱们进去再说。”心想:“杜复既然这样交待,想必是有原故,我若向耿 公子一再询及,倒是显得我对杜复太多疑心,不够尊重了。” 耿电也在心里想道:“杨守义和白坚武是最早参加青龙帮的,我忽然说出白坚武不可信 任,他定然不肯相信。而我又没有功夫和他细说,再不进去,只怕白坚武也会起疑。”再又 想道:“杨姑娘这个法子也不是十分妥当,青龙帮和金鸡岭自必是有往来的,我假传“社 复”的说话,将来一对口供,这谎话岂不是就要给拆穿了?反正我是和他们一起回到祁连山 的,即使白坚武当真不是好人,在这段路程,料想他也不能够干出什么坏事。” 心念未已,杨守义已是跨进庙门,耿电自然只好跟着他进去了。 白坚武究竟是好是坏,耿电在未曾得到确切的证据之前,也有点害怕那只是杨浣青有捕 风捉影之谈。是以他看见白坚武躺在地上呻吟,于理于情,不能不问:“白二哥,你伤得怎 样?” 白坚武恨恨说道:“那小贼好不可恶,暗器伤人,打死我也还罢了,如今打伤我的腿, 叫我如何能够走动。唉,我走不动不打紧,帮主要我们迎接公子,当然是希望早日见着你, 这一来可不就是我误了大事了?” 耿电见他一口气说这许多话,知道他的伤不会很重,倒是放下了心,当下说道:“我迟 一天早一天见到龙帮主,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现在到祁连山也不过三天路程,我们就是 背着你走,最多也不过多走一两天而已。” 杨守义忽道:“耿公子,你早日回到总舵,这是一件大事啊!我看咱们现在只有变更计 划了。” 耿电瞿然一省,懂得杨守义的意思,心里想道:“不错,完颜长之正在设谋暗袭青龙帮 在祁连山的总舵,虽说他送给凉州总管的那封文书,已经落在我们手中,但怎能担保他不会 派遣第二个使者八百里快马加紧的另行送去?这个消息是应该早点让青龙帮主知道,不宜耽 搁!”想至此处,说道:“我见识不到,大哥说的是。那么大哥的意思——” 杨守义道:“我的意思是耿公子你先走一步。” 白坚武假惺惺说道:“什么,你叫耿公子一个人先回总舵,这、这大失礼数了。帮主是 叫咱们迎接他回去的!” 杨守义道:“事急只能从权,我们不能丢开你不管,耿公子又必须早日见着帮主,只有 这样才能兼顾了。好在耿公子本领比咱们都强,轻功又比咱们都好。咱们陪着他,也帮不了 他的什么忙。” 耿电躇踌莫决,暗自思量:“白坚武受了伤,料想也干不出什么坏事。但我不与他们同 在一起,总是有点放心不下。早知如此,那封机密文书,还是不必急于交给杨大哥的好。” 杨守义一面说话,一面已是拿出一枝令箭,递给耿电。接着说道:“到了祁连山;会有 本帮的兄弟查问,你拿出这枝令箭给他们看,可兔阻延。” 耿电只好把令箭接下,说道:“好,我马上动身,咱们祁连山上再见。”心想:“杨守 义是个稳重的人,我已经郑重的吩咐了他,机密文书之事,不可对别人泄漏,料想无妨。我 一到祁连山,就可以请青龙帮主派人接应他们,几天工夫,白坚武又是受伤的,总不至于就 出意外之事吧?”此时天色已亮,耿电和杨守义等人分手,便即独自下山。 此际杨浣青正在惘惘前行,她本来是有坐骑的,骑的是那匹夺自那个金国军官的坐骑。 这匹坐骑早已给她驯服,放在山坡上吃草,昨晚她因为要追踪双雄双煞,并没骑它上山的。 不料下山的时候,这匹马却不见了。杨浣青大为奇怪,心里想道:“这荒山怎有人来, 这匹马是不会随便就跟人走的,普通的马贼也降伏不了它。” 杨浣青一声长啸,坐骑仍没出现,当下便即施展轻功,往山下跑。 昨晚曾经下过一场大雨,雨后的大路上,马蹄的痕迹份外分明。看得出是两匹马并辔西 去。 杨浣青心里想道:“不知其中一匹,是不是我的坐骑?且追下去不看看。” 这匹坐骑是金国御林军中,挑选出来的骏马,完颜长之特地赏给那个军官好让他到凉州 送信的。杨浣青轻功虽好,自忖亦是难以追得上它,不过由于心爱这匹坐骑,姑且一试罢 了。她只能希望盗马的人中途在茶馆歇息,说不定还有追上的希望。 不料追了一程,路上还没有见到茶馆,却先看见她的那匹坐骑了。 但她那匹坐绮,却是空骑,没人乘坐的,前面有个军官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她的坐骑跟 在那匹马的后面。 杨浣青好生奇怪,心里想道:“我已经驯服了的坐骑,为什么跟着他走?”蓦地恍然大 悟:“对了,这人想必是金国御林军中的军官,这匹马和他相熟,看见他在山下经过,就跟 他走。” 那一人一骑缓缓前行,看情形不急于赶路。 杨浣青仗着艺高人胆大,心里想道:“这军官的坐骑,比我那匹更好,索性都抢了他 的。”当下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追上前去,喝道:“好大胆的小贼,竟敢偷我的坐 骑!” 那军官哈哈大笑,回过头来,打量杨浣青,说道:“我正要等你这小贼出现,你这个小 丫头也真算得是胆大包天,偷了东西,碰上原主,居然还敢反咬一口。哼,这匹坐骑,你是 偷来的,还是抢来的?原来骑这匹坐骑的金七那里去了?是不是你把他杀掉?快说实话!” 当日杨浣青和杜复截劫那两个送信的军官,杀一个,放一个,杀掉的那个军官正是金 七。不过这个军官尚未知道确实的消息,不知他这两个手下是死了还是投降敌人,是以想套 杨浇青的口风。 杨浣青冷笑道:“你们女真鞑子抢了汉人的江山,连你的坐骑也只能算是赃物!你还向 我查根问底,不太笑话了么?” 那军官并不发怒,反而大笑,突然一跃下马,一挥手那两匹马跑入林中,那军官大笑之 后说道:“你大概就是那个专门和我们作对的小魔女吧?说话如此横蛮,我倒是从未见 过!” 杨浣青道:“今日就叫你见试见试!”心里想道:“这鞑子已经知道是我,居然还是如 此做岸,看来只怕有点本领?”她的江湖经验虽然很浅,武学却是行家,此时仔细打量对 方,只见这个军官两边太阳穴贲起,双目炯炯有神,显然是个内功造诣颇深的高手。 那军官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好吧,那我就见识见识你的功夫吧!我若输了给你,这 两匹坐骑就都让你拿去,你若是输给了我,嘿、嘿,你可要乖乖的跟我进京。” 杨浣清冷冷说道:“你划出的这个道儿,我可要稍微修改。” 那军官似乎甚感兴趣,说道:“随你的意思,说吧!” 杨浣青道:“我赢了你,要你的坐骑,也要你的性命!” 那军官笑道:“好,你用什么兵器,亮出来吧,我就凭这双肉掌接你!我比你年长,不 能给人说我以大欺小。”一副有忖无恐的神气,明知她是“小魔女”,也不把她放在眼内。 原来这个军官乃是金国御林军中的第二号人物,副统领翦长春。 完颜长之不见那两个使者回来复命,特地请他亲自出马,飞骑赶往凉州的。 杨浣青气往上冲,心里想道:“先下手为强!”皓腕一翻,银光疾闪,手镯化成银丝 鞭,唰的就向蚜长春打去。 翦长春笼手袖中,大袖一挥,冷冷说道:“来得好!”他还未出手,衣袖已是把杨浣青 的银丝鞭裹住,喝道:“撒鞭!” 杨浣青的银丝鞭几乎掌握不牢,吃了一惊,忙使出师门心法,不退反进,借力使力,银 丝鞭抖得笔直,“嗤”的一声,刺破他的衣袖,脱困而出。这才有空还嘴,冷笑说道:“凭 你这点本领,脱困而出。这才有空还嘴,冷笑说道:“凭你这点本领,就想夺我的鞭。狗爪 子亮出来吧!”但她口里虽然奚落敌人,心中却已知-对方的本领是远在自己之上了。 翦长春的衣袖被她的银丝鞭刺破一个小洞,亦是颇感惊异。心道:“这小魔女果然有两 下子。”当下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当真夺不了你的鞭么?瞧着!”双手倏的伸了出来, 掌风一压。银丝鞭登时荡过一边,蚜长春伸手就抓。 杨浣青鞭梢一转,点他的肩井穴,翦长春化抓为夹,双指好似一把翦刀,迎着鞭梢便 “翦”:说时迟,那时快,杨浣青的软鞭已是倏的变招,从“霸王鞭石”变为“云麾三 舞”,一个圈圈接着一个圈圈的向翦长春卷来。翦长春右掌拍出,右掌中食两指伸开一翦, 只听得“咔嚓”一声,银丝鞭竟然给他翦去了一段。虽然是短短的一段,杨浣青这一惊也是 非同小可了! 不过杨浣青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鞭梢一断,她的银丝鞭已是顺势抖开,闪电般的收了 回来,把翦长春的袖子又撕了一幅。 杨浣青倒跃三步,说道:“你翦断我的鞭,我毁了你的袖,咱们各不吃亏,再来,再 来!”其实虽然双方各自吃亏,杨浣青吃的亏是大得多了。 翦长春也不和她计较,淡淡说道:“我先叫你长鞭变短鞭!”双掌如环,滚斫而进,只 见他的衣裳宛似胀满的风帆一样,鼓了起来。李浇青知道他已经运起上乘内功,即使打到他 的身上,也是不能伤害他了。 杨浇青心里想道:“我且和他游斗,只要他不了我的鞭,斗个五六十招,我交代几句门 面话,给他来个一走了之,那也不算是败在他的手下。” 主意打定,银丝鞭一屈一伸,轻灵翔动变化莫测,翦长春连抓几抓,果然都没抓着。 可惜杨浣青要顾着面子,本来他她若马上就逃是可以逃得脱的,她却要多斗几招,变成 了弄巧成拙,不知不觉就给翦长春的掌力所困了。 五十招才过,翦长春掌力越催越紧,杨浣青纵跃之际,已是逐渐感到了一股无形的阻 力,不若初时的灵活了。 杨浣青跳跃不灵,汗下如雨,只听得“喳嚓”一声响,鞭梢又给翦长春翦去了一段。 杨浣青逃不出去,咬牙苦斗,转眼间银丝鞭给他翦了几次,已是翦掉了一尺有多。翦长 春哈哈笑道:“叫化子死了蛇,你快没得弄啦!”银丝鞭短了一尺,威力相应减弱,翦长春 本来要在距离一丈开外进招的,此时圈子越缩越小,已是敢于欺身进迫她了。 斗到分际,翦长春找到她老大一个破绽,立即向她的琵琶骨抓去,哈哈笑道:“小丫 头,跟我走吧!” 且说耿电怅怅惘惘的独自前行,尽管他强自抑制自己,心中仍是禁不庄要思念着和自己 有夫妻名份却仅仅见过一面的杨浣青。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得树林里有厮杀的声音,其时翦长春正在大声吆喝,杨浣青则 禁不住发出一声娇呼。 耿电吃了一惊,心道:“原来是个女子在这里和人厮杀,这声音好熟,难道是杨姑娘 么?恐怕没有这样巧吧?”本来他有要事在身,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好奇之心一起,立即 飞奔入林,向着声音来处跑去。 他来得正是时候,翦长春刚刚在对杨浣青施展杀手。 翦长春一抓抓下,忽觉背后风声,说时迟,那时快,耿电的折扇已是指到了他的背心大 穴。 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翦长春一声大喝,反手一掌。 耿电的折扇边缘嵌有钢片,迅即改戳为削,双方动作都快,距离又近,谁都没料到对方 的本领是那样了得,结果斗了个两败俱伤。 翦长春虎口给折扇锋利的边缘割破,耿电的胸膛却给他结结实实打了一掌。 杨浣青趁势一鞭卷地扫来,缠翦长春双足,翦长春一个踉跄,和身一滚,杨浣浣扯不动 池,银丝鞭缠在他的脚上,却是不能不放手了。 耿电晃了两晃,立即又追上去,杨浣青道:“穷寇莫追,耿大哥,你怎么了?” 耿电说道:“不妨事,这鞑子可是不能让他逃跑。” 翦长春大吃一惊,心道:“这小子的内功怎的这样了得?我这铁沙掌难道竟然未能伤 他?”他虎口割破,无心恋战,一踢腿甩开了银丝鞭,跑人林中,跨上坐骑,绝尘而去,杨 浣青那匹坐骑跟着他跑了。 耿电看他已经远去,哈哈笑道:“好险,好险!”笑声带涩,额头现出青筋。 杨浣青道:“什么好险?”陡地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耿大哥,你——” 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只见耿电的上衣当胸之处现出一个掌印,耿电轻轻一揉胸口,那幅 衣裳登时霉烂,第二层的内衣在同一方位又是一个掌印,不过没有外衣的掌印那样鲜明而 已。 杨浣青大吃一惊,说道:“耿大哥,你别骗我,你是不是受了伤?” 耿电笑道:“好厉害!但也不用担心,我死不了的。伤嘛,大概会有一点,三五天之 内,总可以支持得住。” 原来耿电受的这一掌之伤,实是不轻,好在他练的是正宗内功,已经颇有造诣,是以还 可以支持得住。他刚才佯作无事,纵声大笑,乃是必须如此,方能把翦长春吓跑。 杨浣青皱眉说道:“耿大哥,受了伤可莫逞强,这里有颗小还丹,你先服下它,我和你 到前面小镇找个大夫看看,养好了伤再走。” 耿电把药丸吞下,说道:“这是少林寺秘制的小还丹吧?” 杨浣青道:“不错,是少林寺的方丈给我师父的。” 耿电说道:“有这颗小还丹更不碍事了。我那里还有功夫养伤?”杨浣青道:“小还丹 虽然能治内伤,但也不是仙丹,怎能不歇息一二天?” 耿电说道:“你不知道,我有紧要的事情,必须赶到祁连山见龙帮主。” 杨浣青道:“对呼,我未曾问你,杨守义、罗浩威他们呢?” 耿电笑道:“你打伤了白坚武,他们自是不能丢下他不理呀!” 杨浣青好生后悔,说道:“早知如此,我也不用暗器打白坚武了。原来你是因此才要独 自赶路的。”心想:“他受了伤,没人照料,途中万一再遇上敌人,那岂不是我害了他!” 耿电说道:“浣青,你上那儿,咱们后会有期,就此分手吧。… 杨浣青道:“耿大哥,我和你一道往祁连山。” 耿电又惊又喜,说道:“你,你也去?你这是不是仅仅为了我的缘故?” 杨浣青笑道:“杨守义不能丢下白坚武,我又岂能把你抛开不理。咱们是结拜兄妹,也 用不着避嫌!” 耿电暗自想道:“不错,大事紧要,不能拘泥小节。我如今受了伤,寻常的小贼对付得 了,但如果碰上一个像刚才那个本领高强的敌人,我可就上不了祁连山啦。”当下笑道: “好,那我就请你做保镖吧。”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上倒是不感寂寞。不过耿电怀有心病,错以为她和罗浩威已是一双 心心相印的情侣,是以虽然形迹亦已经熟络许多,却是总保持兄长的身份,不敢稍有半分越 礼。 耿电急于赶到祁连山,不料心里越急,跑得越慢,渐渐就有点感到支持不住了。杨浣青 劝他道:“大哥,古语有云‘欲速则不达。’你受了伤,再不顾生命的施展轻功,病倒了怎 么办?”耿电无可奈何,只能听从她的劝告,这一天才走了一百多里。 第二日更糟,走了一程,耿电就感到头晕目眩。他不敢让杨浣青知道,强自振作精神, 挨到黄昏时分,不过走了八十多里,面色已是苍白如纸。这时他虽然力加掩饰,杨浣青早已 看出来了。 依杨浣青之意,本是要和他到小镇找个大夫看病的。耿电却是不肯依从,理由一是不能 耽搁时日,二是恐怕泄漏风声,给敌人发现。一男一女,又都是口音不同的外乡人,找大夫 看病,难免要惹别人起疑。而此地正是凉州总管李益寿的辖境。 杨浣青道:“那也必须找个地方歇息,不能再赶路了。” 他们在树林里找了一棵枝叶密茂,可避风雨的大树,杨浣青在树下生起火,给耿电烧了 一壶开水,吃了一点东西,耿电精神好一些,杨浣青强迫要他睡觉,耿电笑道:“我本来想 晚上也赶路的,如今听你的话,明天才走也就是了。要我这样早睡觉,我可是睡不着。” 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杨浣青皱了眉头,说道:“三天下了两场大雨,真是倒霉。不过这 场雨看来不会像前日那场雨这样大,希望它快点过去。” 耿电笑道:“世事真是往往料想不到,前晚下雨的时候,我和罗浩威他们围着野火作长 夜之谈,和今晚的情景也差不多,但陪我夜话的人换成你了。” 杨浣青道:“你们那晚谈些什么?” 耿电笑道:“没什么。我和他们说起咱们两家当年在一起的往事。他本来想把罗浩威说 的一些话告诉她的,但想了一想,觉得还是不宜于这样坦率的和她谈及儿女之情。 杨浣青笑道:“你在我家的时候,我还未曾出世呢,你谈的是什么往事?” 耿电说道:“那时咱们两家同住在一间破屋里,下雨的时候,我们的娘忙个不停了,衲 却爬在地上戏水。” 杨浣青笑道:“是吗,那你小时候一定是很顽皮的,可惜我没有见过你小时候的样 子。” 耿电说道:“是呀,我常常因为顽皮,挨妈的骂,幸亏你的妈却给我保镖,不让我妈打 我。” 杨浣青笑道:“这样说,我的娘一定是很疼你了。我也曾听她说过,你小时候很可爱, 不过却完全没有说起你这顽皮的事情。” 耿电说道:“你妈还曾和你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杨浣青道:“听说你是四岁的时候南归的,那时我还在妈的壮子里。”说至此处,脸上 泛起一片红云。 耿电心中怦然而动,说道:“不错,亏你妈还记得清楚,但这又怎样?” 杨浣青低下了头,说道:“没什么,妈因为我没有见过你,说起两家的往事我全不知 道,所以也就没有怎样多说了。今晚你说起来,我倒是很感兴趣。你多说一些给我听,好不 好?” 耿电脸上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淡淡说道:“我年纪大小,记不得这许多了。” 他们两人彼此试探,总希望对方先把那桩关系他们终身大事的事情说出来。但杨浣青是 个女孩儿家;当然羞于启口;耿电怀着心病,在还未确切知道杨浣青的芳心谁属之前,则是 不敢启口,结果变成了勾心斗角。互相试探,大家都感失忘望。 杨浣青本来想要问他:“你记不得这许多,你妈和你说的总不止这一些吧?”但一想, 这一问也还是太着痕迹,话到口边叉吞回去了。 本来是十分融洽的气氛,突然变得僵冷,两人不约而同的望了对方一眼,杨浣青低下了 头,耿电也转过了脸,大家都想不出说什么话好。不由得大感尴尬。 好半天耿电说道:“干柴没有了,咱们拾些枯枝添火。” 杨浣青忽地跳了起来,说道:“别走出去,你听!” 耿电伏地听声,只听得隐隐似有脚步之声,而且来得的人数似乎很多。 杨浣青没有生病,耳朵比耿甩更灵,说道:“他们正是朝着咱们这边来的,大约有二三 十人呢!他们步履不齐,听得出有的人轻功很好,另一些人则是极力放轻脚步,却不能隐没 声息的。荒山上怎会来了这许多人,料想是冲着咱们来了。我弄熄火头,你躲一躲。” 耿电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大病,正好找个小贼消遣、消遣,岂能袖手旁观?” 忽觉软玉温香,醉人如酒,杨浣青握着他的手,贴在他的耳边柔声说道:“大哥,听我 的话,我不准你出手!”爱护之情溢于辞表,耿电心神一荡,不由得点了点头。 杨浣青大喜,连忙弄熄那一堆火。把耿电安置到大树后面,她自己则跃上树顶。刚刚藏 好,只见火把光亮,那些人已然来到。耿电看见并无那日的那个军官在内,心里想道:“来 的不过二三十人,以她的本领料想可以应付。为了兔她担心,我就让她唱一句独脚戏吧。” 带队的是个少年军官,说道:“咦,这里刚才还有火光,怎的却不见人了?”当下上前 察看,跟在他后面的军官说道:“这堆火是刚刚弄熄的,想必藏在附近。”另一军官道: “你们瞧这脚印,一大一小,看来定是一男一女。我看多半就是翦大人说的那两个人了。” 那少年军官笑道:“你们且莫乱猜,说不定是两个在这里偷情的乡下男女呢,莫要把他们吓 坏了。喂,你们出来,躲是躲不了的。只要你们不是匪徒,问过了话,就让你们走。”耿电 想道:“他们说的什么翦大人,想必就是给我打跑的那个鞑子了,这班鞑子官兵果然是冲着 我来的。不过,这个领头的小鞑子,倒似乎心地还好。” 藏在树上的杨浣青则在暗中盘算:“这小鞑子倒像是个公子哥儿,本领料也有限。擒贼 先擒王,待我一举把他拿下,也省得多耗气力。” 军官见没有人出来,正要展开搜索,杨浣青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冷笑说道:“我在这 儿,你们瞎了眼么?” 翩如飞鸟,快如闪电,杨浣青人在半空,已是一招“鹏搏九霄”,朝着那个少年军官疾 抓下来! 她只道手到擒来,不料这个少年军官的本领竟是大大出利“杨浣青好生诧异,心道: “想不到鞑子之中,竟然也有这么一个武功出类拔萃的女子!”不敢轻敌,迅即便是连环三 鞭。 这女子和杨浣青一交上手便知自己的本领还是比对方稍逊一筹,她是个好胜的人,生怕 在手下人跟前给“小魔女”打败,失了面子,心里一急,便即嗔道:“大哥,你怎么不帮 我?你是看上人家姑娘的美貌了么?” 杨浣青大怒,喝道:“不要脸!”唰唰唰鞭风呼响,矢矫如龙,看似打向上盘,倏的卷 到下盘,那少女给她打得有点手忙脚乱,却还是回骂道:“谁不要脸,你这小魔女才是不要 脸。你那野男人呢,为什么还不出来?” 那少年军官叫道:“妹妹小心!”只听得“嗤”的一声,杨浣青的银丝鞭疾掠而过,已 把她的衣裳撕去了一片。那少年军官初时不想以多欺少,看见妹妹打不过杨浣青。这才急忙 上来。 耿电初时本来也是不想出手的,但看了几招,已知杨浣青决难以一敌二,顾不得自己身 上有病,一声大喝,就跑出来。 耿电突然窜出,身法快得难以形容。待官兵们发一声喊,上前兜截之时,他早已是声到 人到,扑向那少年军官了。 少年军官横剑一封,耿电折扇斜指,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少年军官挥剑划出一个 圆圈,圆圈尚差少许缺口未曾划成;耿电引开他的目光,扇柄闪电般便从缺口插入,点着他 的身子,正当小腹“愈穴气”的穴位。 少年军官闷哼一声,倒跃三步,赞道:“好俊的身手!你是谁?”竟然没有跌倒。 原来耿电虽然点着了他的穴道,但气力不足,却是难收封闭穴道之效。那少年军官内功 颇有造诣,一个吞胸吸腹,隔着衣裳,耿电的那股力道已是他化解,但虽然如此,小腹亦已 感到隐隐作痛。 说时迟,那时快,有两个本领较高的军官已是双双赶到,帮忙他们的“少帅”。其中一 个叫道:“不用问了,这厮一定是姓耿那小子。” 少年军官心里想道:“他点穴的手法神妙非常,但真力却是不足,难道是受了伤么?” 他不甘在手下面前示弱,哈哈笑道:“闪电手果然名不虚传,你们退下,待我会他!” 说时迟,那时快,耿电已是倏的一个转身,折扇指东打西,作势攻左面那个军官,突然 就欺到了右面那个军官的身边。 那军官武功不弱,但他用的却是长矛,急切间难以收回护身,只见半边身子一麻,已是 给耿电用分筋错骨手法折脱了他的骨腕。 耿电脚步一个跄踉,另一个军官刚好扑过来,耿电好似收不注脚步的样子,跌入他的怀 中。这个军官用的是一对护手钩,双钩一合,但耿电比他还快,一指戳出,已是先点着了他 的穴道。双钩虽然勾着耿电的身子,但力道已经消失,只是撕烂了他的一幅衣裳。 少年军官见他兔起鹘落的只是照面一招,便制伏了他手下两个本领最强的军官,大吃一 惊,也不管他是受伤还是没有伤了,连忙使出浑身本领,以“以乱披风”的剑法连环三招向 耿电抢攻。 杨浣青更是吃惊,叫道:“耿大哥,你快跑呀,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耿电解了对方两招,叫道:“你听我的话,快去给龙帮主报讯!”第三招力不从心,话 犹未了,折扇给那少年军官一剑挑落,耿电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登时不省人事。他的气力已 经用尽,不侍敌人擒他,他已是先自倒下了。 杨浣青喝道:“你杀了我的大哥,我要你的命!”和她交手的那个少女本领稍逊于她, 急切之间,杨浣青却是摆脱不开。 少年军官抱起耿电,一探他的鼻息,笑道:“姑娘,你别着急,你的大哥只是一时晕 倒,并没有丧命。池大概是早就受了伤的吧?”言语温和,颇出众官兵的意料之外,俱是想 道:“这小魔女美艳非凡,莫非咱们的公子是当真看上她了?”杨浣青亦是觉得有点奇怪, 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禁不庄心头一动。 此时那个使双钩的军官已得同伴给他解了穴道,他的武功本来不弱,但刚才一交手就被 耿电点了穴道,自己感到颜面无光,于是穴道一解,便即挥舞双钩,跑上前去,帮那少女夹 攻杨浣青。 杨浣青暗自思量:“耿大哥说得不错,给祁连山送信乃是最紧要的事情。看来这少年军 官似乎并无害耿大哥性命之意,不知是否就是杜复说的那人?”又再想道:“他们兄妹本领 不凡,我是众寡不敌,即使拼了性命,也是救不了耿大哥的了。不如还是听他的话,先到祁 连山禀报龙帮主,大伙儿再设法救他吧。一 主意打定,唰的一剑向那使双钩的军官面门刺去,她这一招名为“志斗七星”,剑尖颤 动,抖起七朵剑花,剑花错落,当真就似幼成点点星光一样,耀眼生缬。那军官急把双钩封 闭门户,岂知杨浣青乃是一记虚招,迫退那个军官,剑锋倏的一转,那少女双刀招架之时, 杨浣青已是翩如飞鸟的从她身旁掠过。 那少女喝道:“小魔女,咱们还未曾分出胜负呢,要打就打个尽兴!” 杨浣青道:“很好,有胆的你就来和我单打独斗。你们以多为胜,恕我不奉陪!”说话 之间,已是逃出重围,众官兵那里拦得住她?杨浣青回过头来,又扬声喝道:“我大哥少了 一根毫毛,你们就休想安枕,我说得到做得到,必定来手找你们算帐!” 那使双钩的军官飞身上马,说道:“和这妖女讲什么单打独斗的规矩?她轻功再好,也 跑不过骏马,咱们追她!”他说这话一来是为那少女解窘,二来也是因为失了面子,却实是 想带头追赶敌人,即使捉不到她,也可以逞逞威风。登时有几个自恃本领不弱的军官跨上坐 骑和他去追。 那少女虽然气恼,杨浣青看她不起,但一想单打独斗,自己确实胜不了她,倚多为胜, 又是胜之不武,是以眉头一皱,却不肯随众去追了。 那少年军官也是眉头一皱,但一想:“我若然禁止他们去追,只怕也是太着痕迹。这姑 娘本领高强,谅他们也拿她不下。”当下笑道:“好,妹妹,那咱们跟上去看看吧。”言下 之意,只是“看看”而已,并不准备动手的。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七回 李家兄妹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七回 李家兄妹 此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众官兵走了一会,忽见两骑马跑了回来,都是两人合乘一骑。 本来是五个军官骑马追去的,如今只有四个人两匹马回来,不问可知,当然是锻羽而归的 了。 原来追赶杨浣青的那五个军官之中,有一个是凉州著名的神箭手,他的坐骑又是大宛名 驹,跑得最炔,首先追上了杨浣青。 他害怕杨浣青本领高强,不敢和她在马下交锋,于是在距离百步之内,便即施展自己的 平生绝技,叟叟叟连珠三箭射她。 杨浣青躲过两枝,第三枝射个正着,倒了下去。那军官大喜,下马捉她。不料杨浣青突 然一跃而起,反而捉了那个军官,又抢了他的坐骑。原来她是伪装中箭,天色微明之际,看 似射着她的香腮,其实却是给她的樱桃小口咬住。 四个军官随后赶到,杨浣青因马上驼着一个人。虽然这匹马比那四匹坐骑都好,也怕给 他们追上,纠缠不清。当下一声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们也见识见识我的弓 马本事!”连珠箭能够一下子连发三枝已是不错,她一发就是四枝。 使双钧那个军官本领最强,打落了射向他的那一技箭,另一个骑术最好的也避开了。但 另外两匹马却给利箭射着脑门,登时毙命,马上的那两个军官摔得亦是不轻。 使双钩那个军官把经过的情形禀告少主之后,说道:“我们不能舍弃同伴,两人合乘一 骑,已是迫不上那小魔女了。是以只好回来,向公子请罪。”其实他们并不是因为坐骑较 差,而是因为业已气馁,心里害怕,这才不敢去追的。 那少年军官说道:“好在没有伤亡,也算得是不幸中之幸了。 那小魔女只射马而不射人,看来倒是她手下留情了。” 使双钩那个军官满面羞惭,说道:“可是叶赫参将却给她捉去了。” 少年军官沉吟道:“是呀,她捉了咱们的一个人,不知是何用意?” 那少女道:“看来恐怕是她要和咱们换人吧?” 少年军官道:“叶赫将军是我的弓箭师傅,倘若她真是要和咱们换人的话,倒是教我为 难了。” 使双钩的那个军官道:“这姓耿的小子听说乃是完颜王爷所要逮捕的钦犯,当然不能和 她换!”少年军官本是想找个藉口以便将来放人的,但听得有手下人这样说,他也就不敢再 说下去,只能另打主意了。 正在他沉吟未决之际,忽见有个人在路上飞跑,那少年军官眼利,首先看见,“咦”了 一声,叫起来道:“咦,那不是叶赫将军吗?” 众人连忙飞骑下山,看得分明,可不正是那个被捉去的叶赫参将又回来了。只见他满头 大汗、气喘吁吁的跑到少年军官跟前。众人七嘴八舌的发问。 少年军官道:“你喘过口气再说。” 叶赫道了一声“惭愧”,先答覆同僚的第一个问题:“我不是凭自己的本领挣脱的,说 来惭愧,是那小魔女放我回来的。大约只走了五七里路,她就让我回来了。”这人是个相当 自负的武士,却有个好处,肯于佩服本领比他高强的人,实话实说,从不遮瞒。 那使双钩军官道:“为甚么她肯放你回来?” 叶赫说道:“她只问了我一句话,我说了给她听,她就放我回来了。” 那少女皱皱眉头,说道:“她问你甚么?” 叶赫说道:“请郡主放心,她并非向我刺探军情,若是刺探军情的话,我当然是不会告 诉她的。她只是问你们兄妹的姓名和身份。我想这大概没有紧要吧,所以就告诉她了。” 那少女怔了一怔,说道:“她为甚么要知道我们的姓名来历? 莫非是来要找我们兄妹报仇?” 使双钩那军官道:“是呀,这小魔女轻功极好,来去无踪,就是不提防她来报仇,也得 提防她到王府劫囚。” 那少女道:“我倒不怕她来,她来了我正好和她再斗一斗。” 那少年军官却是心中一动,想道:“为甚么她知道我的姓名身份,就让俘虏口来”难道 她已经知道我的秘密?” 那少女道:“哥哥,你在想什么?” 那少年军官道:“我正在想怎样处置这姓耿的小子。” 那少女道:“你想拿他怎么办?” 少年军官道:“咱们暂且别让翦长春知道这件事情。” 那少女道:“为甚么?” 少年军官道:“第一,这人是咱们好不容易才捉来的,何苦送给他去领功?第二,我想 讯问他有关青龙帮的虚实,爹爹才好去对付他们啊?翦长春为他所伤,恨他刺骨,交给了翦 长春,翦长春倘若将他杀了,咱们岂不是少了个活口了。所以今日之事,你们一定要依我吩 咐,不可泄漏!” 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齐声说道:“公子说的不错,那姓翦的家伙以《上国钦差》自 命,一股骄狂的气焰,我们瞧着都不服气,有功劳何必让给他领?公子放心,今天之事,只 是我们这些人知道,决计不会向外人泄漏。” 那覆姓叶赫的参将又独自说道:“其实咱们国破家亡,今日在凉州维持一个局面,岂是 心甘,无非为了忍辱负重而已。大家都是自己人,我胆敢说句心里的话,我以为咱们的真正 敌人并不是祁连山上的青龙帮!而是——” 那少年军官连忙止住他的话,一叶赫师傅,这个话可不能随便乱说的,大家心里有数就 是啦,” 天黑之后,回到家中,少年军官把耿电安置在一间密室,和妹妹悄悄说道,“这件事情 非但要瞒住翦长春,还得瞒着爹爹。 妹妹,你帮帮我的忙。” 那少女眨眨眼睛,若有会心的神气,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说道:“为甚么,你不是和 他们说过,要让爹爹盘问这人的口供的吗?” 那少年道:“我暂时不想让爹爹知道。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那少女笑道:“哥哥,我看你一定有甚么秘密,不敢让爹爹知道。你要我帮你的忙,你 就得现在告诉我。” 那少年道:“爹爹做金国的官,你觉得怎样?” 那少女道:“还用说吗?我当然也像叶赫他们一样,心里很不舒服。” 那少年道:“好,那么我告诉你……”他们说些甚么,暂且不表。 且说耿电在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只觉身旁坐着个人,似乎正在低下头来看他。他神智 未清,也不知是梦非梦?但觉这人呵气如兰,好像是个女子。 耿电咬一咬舌尖,很痛,证明不是梦了。而这一阵疼痛的感觉也使他清醒许多,连忙嚷 道:“青妹,这是甚么地方?”他依稀记起自己力竭晕倒的事,以为必定是杨浣青把他救出 来无疑。 那少女噗嗤一笑,剔亮银灯,说道:“你的浣妹还没来呢,你瞧瞧我是谁?” 这一下子耿电可看清楚了,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你,你把我怎样?” 那少女道:“我请你回家,给你治病来啦!” 耿电嚷道:“我宁愿死在敌人手里,谁要你们假慈悲!”他挣扎欲起,却起不来。那少 女微微一笑,将他按下,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敌人?” 耿电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你们跑来捉我,难道还要我把你们当作朋友吗?” 那少女仍然笑道:“现在不是朋友,将来说不定会是朋友。” 那耿电惊疑不定,说道:“你们究竟是谁?” 那少女道:“你得先告诉我,你的爹爹是不是江南大侠耿照?” 耿电见她尊称自己的父亲为“江南大侠”,心里想道:“难道这又是一场误会?但也说 不定她是骗我口供?”于是说道:“是又怎样?” 那少女道:“那么你就正是外号闪电子的耿电了。” 耿电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错,耿电是我,我就是耿电,你待如 何?”心想自己的姓名来历及正对方已经知晓,说出来亦是无妨。再问别的事情,那就不理 她了。 那少女笑道:“好,那么咱们现在可真是朋友了。我姓李,名叫芷芳。” 耿电心头一动,说道:“你姓李,那么你的哥哥呢?” 那少女笑道:“我的哥哥当然也是姓李,他名叫学松。” 耿电吃了一惊,说道:“李学松?那么你们的爹爹呢?” 那少女道:“你怎的这样喜欢查问人家家宅,好,索性都告诉你吧,我的爹爹是凉州总 管李益寿。你还要不要问我的爷爷?” 耿电这才恍然大悟,想道:“原来她的哥哥就是杜复说的那个人!” 那少女道:“怎么样,你能把我们兄妹当作朋友了吧?” 耿电说道:“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你的哥哥?” 那少女道:“好,你待一会。哈,真是话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来啦。”她可并不知 道,她的哥哥早已来了。’他在窗外看见妹妹殷勤服侍耿电,心里暗暗好笑,是以没有立即 进来。 李学松走了进来,向耿电赔了个罪,说道:“耿兄,昨晚之事,请你多多包涵。在我的 处境,当时实是迫得如此的。” 耿电说道:“我知道,杜复已经告诉我了。” 李学松喜道:“原来你和杜复已经见过了面,那就省了我许多解释了。你的伤怎么样? 唉。我真是过意不去。” 耿电说道:“这是翦长春打伤我的,不关你的事,现在也已好得多了。” 李学松道:“耿兄,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什么事情都不必理会。” 耿电叹口气道:“叫我如何放心得下?你们说的那个什么翦大人为了何事而来凉州,难 道你还不知道吗?” 李学松道:“他要我爹爹发兵偷袭祁连山,日期未定。”说到此处,沉吟片刻,忽他说 道:“妹妹,爹爹最疼你。今晚我和你一起劝劝爹爹,叫他和青龙帮化敌为友,把那翦长春 杀了,就在凉州举义如何?” 李蓝芳道:“爹爹只怕执迷不悟。” 李学松道:“那么咱们私自动手,杀了翦长春,将爹爹迫上梁山。” 李蓝芳道:“就只怕翦长春武功太高,未必能够把他除掉。” 耿电说道:“未得令尊点头,两位还是不可鲁莽行事,咱们从长计议。” 李学松道:“还有一个法子,在发兵之时,我请令担当先锋,从中设法破坏,最不济也 可以故意贻误军机,拖延一些时候。” 李芷芳道:“那么现在有三条计策了,让咱们琢磨琢磨。上策是能使得爹爹听从咱们的 劝告。中策是咱们随军出发,设法阻挠。下策是暗杀翦长春。即使除得了他,完颜长之也还 是会派人来的。何况爹爹的手下,也并非一条心帮咱们。万一不成,耿大哥伤还未愈,岂不 是反而害了他了。” 李学松道:“上策你并无把握,中策也仅是只能拖延一时,无法可想之时,我看也只好 行此下策了。” 耿电心里想道:“我只道这位李姑娘是一副干金小姐的脾气,又骄纵,又好胜,原来却 也颇有心思,并非什么世务不懂的人呢。”说道:“那位杨姑娘是不是已经逃了?” 李芷芳笑道:“我知道你最关心她,你放心吧,我们没有伤她半根毫发。此际她恐怕已 经到了祁连山了。” 耿电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说道:“青龙帮有了防备,这就好许多了。” 李蓝芳道:“咱们三策并行,我先试探爹爹的口风,若是不行,咱们设法笼络部下,看 看有多少人跟从咱们?中策若然也没把握,再行下策。” 李学松笑道:“不管行的是上策、中策、还是下策,耿兄,你都要安心静养,早日把伤 养好。” 耿电知道他们兄妹确是真心实意帮他,心里十分感激。也就只好安心在凉州总官的衙门 养病了。 耿电在凉州总管衙门养伤,暂且按下不表,且说青龙帮四大金刚的遭遇。 那晚耿电离开之后,白坚武不禁疑心大起,暗自想道:“大哥为何要催促耿公子先赶口 去?若说是为了帮主要想早日见他,那早就该让他独自先行了,他的轻功比我们都高明得 多,当日找着他的时候就让他独自口去,此时他已经到了祁连山了。为什么不迟不早,刚好 在他今晚去追踪那个暗算我的敌人回来之时,就要催促他走呢?莫非其中另有别情?” 猜疑之心一起,再一仔细推敲,又发现了许多可疑之点。耿电和罗浩威回来之时,杨守 义出去迎接他们,不久罗浩威先走进来,过了一会,杨守义方始与耿电一同进来。白坚武虽 然没有听见他们在外面谈些什么,但也可以猜想得到,他们一定是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谈,是 以耿电才叫罗浩威先回来的。 白坚武曾经做过亏心之事,赵想越是吃惊:“那人不暗算别人,只暗算我,恐怕不是双 雄双煞,也是他们的朋友,为他们打抱不平的了。耿公子说没有见着那人,恐怕乃是谎话。 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个中真相,偷偷告诉了大哥?”但随即又想:“那他为何又要瞒着罗浩 威?以大哥的脾气,他若知道真相,走然心里藏不着话,非要审问我不行。但他对我却仍是 和颜悦色,这可不像大哥的为人?”想至此处,稍稍放了点心,心道:“或许是我瞎猜疑 了,但他们纵然不是说我的秘密,也一定是有另外的一桩秘密,总而言之,是要麻着我的 了。” 白坚武工于心计,心中起了猜疑,神色却是丝毫不露,也不打算去向罗浩威探听口风。 杨守义胸怀坦荡,虽然耿电已经对他多少透露一点口风,但他对白坚武仍是并无戒备之 心,倒是为他的伤势十分担心。耿电走了之后,杨守义说道:“二弟行走不便,咱们背着他 走,当然也是可以的,但最好还是找辆车子,免得路上惹人注意。” 王鹏运道:“这条路人烟稀少,”要到农家去雇车子,恐怕不容易呢,” 罗浩威道:“有了,咱们就地取材,就给二哥造辆车子吧。 我做过木工,造一辆简单的木头牢用不了半天功夫。” 王鹏运道:“好,我帮你干活。” 杨守义点点头道:“就这样吧,你们现在动工,兼且可在外面把门。我替二弟治伤,” 白坚武见他们都在为着自己操心尽力,不觉倒是有点惭愧了。 当下罗王二人伐木造车,杨守义在庙里为白坚武推血过宫,他整晚没有睡,又以本身真 力替白坚武疗伤,忙了一个时辰,白坚武受伤的穴道周围的瘀血已经化开,杨守义亦已疲劳 不堪了。 杨守义吁了口气,说道:“那人的暗器功夫极是高明,幸亏还没有伤着足少阳经脉,如 今瘀血化开,过两天就会好了。二弟,你好好睡一觉吧。”他替白坚武换敷了金创药,心里 想道:“以那人的暗器功夫,显然乃是手下留情,若然他打的是死穴,二弟焉能还有命在? 又即使不打死穴,只要多用半分力道,伤了他的足少阳经脉,二弟也是必然要残废的了。奇 怪,这是什么人呢?” 瘀血化开,足伤好了之后,便可完全恢复如初,免于残废。 白坚武十分感激,说道:“大哥,你也该歇一歇了。” 王鹏运抱了一堆干柴进来,说道:“还有半个时辰,木头车就可以造好了。天快亮了, 大哥,你是该好好的睡一觉了。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赶路。”一面说一面添上柴火。原来 他是怕留在庙里的枯枝烧完了,白坚武身上受伤,抵受不住夜寒侵袭,是以特地把干柴送进 来的。 杨守义笑道:“四弟真是细心,好吧,那么你的车子造好之后,就来唤醒我们。” 一来是大过疲劳,二来他对白坚武毫无戒备之心,三来天色快亮,外面有罗王二人把 风,料想可以无忧。杨守义合上双眼,不一会儿便已熟睡如泥。 心里暗怀鬼胎的白坚武却是假装熟睡,待得听见了杨守义的鼾声,他转了个身,装作伤 口疼痛,睡不安宁的样子,看见杨守义并无反应,他大着胆子,摸杨守义的衣袋。原来那封 机密文书乃是封在一个金国御林军衙门专用的信封里的,比当时一般民间常用的信封大得 多,白坚武是个富于江湖经验的行家,他以前是做过大盗的,也做过小偷的,那封机密文书 藏在杨守义的衣袋里,虽然看不见,却也现出凌角的痕迹,白坚武早就注意到了。 白坚武抽出那封机密文书,匆匆看了一遍,放回杨守义的衣裳,心里一块石头同时放了 下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最害怕的是自己做过的那件亏心事情,给耿电和杨守义知道真相,这封机密文书,虽 然关系重大,却不是和他切身的利害相关,是以他倒是可以放心了。 但虽然是放下了一重心事,心里却仍是气愤难平:“这样一桩关系本帮的大事,他们却 要瞒着我,这不是分明把我当作外人吗?不错,他们虽然也瞒住罗浩威和玉鹏运,但他们二 人却怎能和我相比?我是和杨大哥差不多时候加入青龙帮的,好歹也算得是个‘开国功 臣’,哼,想不到杨大哥竟然还不能信任我!” 他越想越气,不知不觉。天已亮了。 木头车已经造好,当下便即起程。白坚武躺在车上,杨守义、罗浩威、王鹏运三人输流 给他推车。罗、王二人都是累了一夜未睡觉的,白坚武很是过意不去。但想到罗浩威和耿电 比他更为亲近,杨守义又和耿电将那样机密的大事瞒住他,心头仍是禁不住有点气愤。 走了一程,罗浩威见杨守义若有所思,许久没有说话,忍不住问他道:“大哥你在想些 什么?” 杨守义道:“十多年前,武林天骄檀羽冲拜会咱们的帮主,龙帮主请他露过一手惊神笔 法,当时我恰巧在场。” 罗浩威不解他何以突然提起这桩事情,搭讪说道:“惊神笔法乃是武学一绝,大哥眼福 不浅。” 杨守义道:“这套笔法还可以用在暗器上面,武林天骄那时已经练成了飞花摘叶当作暗 器的功夫了,我求他抖露一手,让我开开眼界。其时我是站着说话的,他在院子里随手摘下 一片梧桐叶,卷起来轻轻一弹,说道:‘杨兄弟莫客气,请坐。’我只觉膝盖一麻,不由自 己的便坐了下来。原来是给他的梧桐叶打着了膝盖的环跳穴。” 王鹏运咋舌惊叹道:“这样厉害!”罗浩威忽地想了起来,说道:“二哥昨晚是不是也 给打着了环跳穴的么?” 白坚武吃了一惊,说道:“正是,不过暗器是颗小小的石子。 大哥,你说这个故事。难道你以为——” 杨守义笑道:“武林夫骄当然不会用暗器打你。不过我听他说过,懂得惊神笔法和这种 飞花摘叶伤人穴道的功夫的人,还有一个全国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昨晚我替你治伤,那 人打你穴道的手法似乎正是从惊神笔法变出来的暗器手法。” 王鹏运道:“以完颜长之的身份,料想他也不会独自来暗算白二哥的呀!” 罗浩威却是不禁呆了一呆,暗自想道:“大哥不知武林天骄收了杨浣青做关门弟子,难 道昨晚那个人当真是她?可是她也没有暗算二哥的道理呀,” 杨守义道:“完颜长之有个儿子名叫完颜豪,听说已得了他父亲的几分真传。二弟,你 可曾经和这完颜豪交过手么?” 白坚武惊疑不定,说道:“没有。但据说他和双雄双煞似乎有点交情,是以来对我偷施 暗算,也说不定。”其实这完全是他捏造的谎言,乘机暗放冷箭,诬捏双雄双煞的。 杨守义道:“哦,双雄双煞竟然和完颜豪有交憎么?你是听谁说的?不至于吧?” 白坚武含糊说道:“是江湖上听来的一些闲言,也许不是真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 心谨慎一些也是好的。”杨守义点点头道:“这话倒说得是。” 罗浩威心里有点不安,觉得不应该瞒着大哥二哥,说道:“大哥,据我所知,武林天骄 有一个关门的女弟子。”心里想道:“杨浣青是武林天骄的女弟子,全鸡岭的人都知道的, 大哥二哥近年很少和金鸡岭的人往来,所以不知道吧。迟早他们都会知道的。杨姑娘嘱咐 我,说是叫我不可泄漏她代师传技的事情,我把她的师承告诉大哥,料想无妨。” 杨守义道:“那女弟子是谁?” 罗浩威道:“就是耿公子的世交杨雁声的女儿,听说她的芳名叫杨浣青。” 杨守义怔了一怔,说道:“耿公子昨晚打听杨家的消息,你为什么不把这桩事情告诉 他?” 罗浩威道:“我是想到了祁连山之后再告诉他,因为衲也只是风闻,未曾知得确实。咱 们离开总舵之时,帮主说已经和金鸡岭的柳女侠有了联络,她会派人来的。咱们这次回到 ‘家’里,想必金鸡岭的人也早已到了。这消息是真是假,金鸡岭的人可以替咱们证实。” 杨守义是个直汉子,听他说得有理,也没疑心,说道:“既是杨雁声的女儿,又是武林 天骄的弟子,这位杨姑娘料想不会是暗算二弟的人。” 罗浩威道:“是呀,我也是这样想。但我应该说给两位大哥知道。” 杨守义道:“对,知道多一些线索,总是好的。但依我看来,十九大概是完颜长之的儿 子完颜豪。” 白坚武却觉得罗浩威的解释有点牵强,不觉暗暗起了疑心。 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随声附和道:“大哥说得是。当然不会是那位杨姑娘,一定是 完颜豪了。” 说话之间,忽听得呜呜声响,一枝响箭,突然从路旁野地里的茅草丛中向他们射来。 杨守义朗声说道:“是那条道上的朋友?”此地已是在祁连山青龙帮的势力范围之内, 一向没有外帮的绿林好汉的,是以杨守义颇为奇怪。罗浩威和王鹏运尚自不以为意,说道: “强盗抢到了咱们的头上,这可真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了。” 话犹未了,只见茅草丛中跳出了七八个人,喝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停下来让我们搜 查。” 杨守义道:“我们是庄稼汉,又有个人正在生病,我们赶着送他回家。请诸位好汉高抬 贵手。” 那强盗头子喝道:“不行,病人也得让我们搜查盘问!”听这口气,倒似乎不是强盗而 是一个惯于作威作福的官儿。杨守义皱皱眉头,心里想道:“这些人不知是什么路道,看样 子不是线上开扒(没有固定山寨的强盗)的朋友。” 王鹏运年浣气盛,忍不住就冷笑道:“你是那条线上的朋友? 黑道上的奢拦(很有名气的意思)人物衲也见得多了,可没有见过你这样蛮横霸道的 人!” 那强盗头子说道:“原来是道上同源吗?你们是那条线上的?” 杨守义本来是不愿露出身份的,但王鹏运已经透露了口风,他只好挺身而出,上前答 话,说道:“我们是青龙帮主的手下,朋友,请你看在龙帮主的面上,让我们过去。” 那强盗头子道:“你们四个人,嗯,莫非正是青龙帮的什么四大金刚?”王鹏运做然说 道:“不错。那是江湖朋友给我们脸上贴金的称号。” 那强盗头子喜形于色,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得很,我正要请你们四大金刚到 阎王殿去走一走!”一声令下,手下的七八个强盗一窝蜂的都涌上来。 杨守义打着擒贼先擒王的主意,呼的一掌,立即向那强盗头子劈去,不料这强盗头子武 功竟是好得出奇,左手三指来扣他的脉门,右手一掌向他手腕击下,杨守义回掌变式,避招 还招。饶是他变化得快,衣袖也给那人的指锋碰着,已是好象给利刃划过一般,划开了一道 好长的裂缝。 杨守义情知遇到劲敌,立即施展千斤坠的重手法,双足牢牢钉在地上,双掌平推,与对 方硬拼一招。只听得“轰”的一声,泥土飞扬,杨守义双足陷地三寸。那强盗头子只不过身 形晃了一晃。杨守义号称“铁掌开碑”,掌力上竟然比不过那人,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罗浩威、王鹏运各自和对方四个人相斗,罗浩威使开了新练成的五虎断门刀,又快又 狠,在四个敌人围攻之下,一时间倒还可以有攻有守,未露败象。玉鹏运的判官笔应付四般 兵器,却是只有勉强招架之功了。 原来这强盗头子不是别人,正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他的“手下”,则是凉州 总督衙门的高手,奉了总管李益寿之命,听他差遣的。 翦长春身形一晃,便向那辆车子扑去。杨守义双足陷地三寸,急切之间,跳不起来,这 一惊非同小可。 白坚武又惊又怒,叫道:“你欺侮我身上受伤,算什么好汉?” 翦长春笑道:“我看看你受的什么伤,我给你治。”把车子一翻,将白坚武抛了出来。 白坚武喝道:“我与你拼了!”唰的一剑刺去。翦长春哈哈大笑道:“算你运气,我不杀受 伤的人。”白坚武即使没有受伤,也不是翦长春的对手,要想拼命,如何能够? 翦长春反手一拂,白坚武手腕火辣辣的作痛,长剑坠地。翦长春信手点了他的穴道,立 即将他擒了。 杨守义拔出泥足,飞跑过来。翦长春把白坚武扶在肋下,单掌迎敌。杨守义使出浑身气 力,左拳右掌,一齐劈下。蓬的一声,翦长春倒退三步,胸口气血翻涌。一声冷笑,把白坚 武转了个身,向杨守义一晃,喝道:“好呀,你打吧!” 杨守义双掌之力,略胜翦长春单掌一筹,但力拼了这一掌亦是觉得胸口隐隐作痛。翦长 春把白坚武当作盾牌,向他打来,杨守义连忙收掌。只听得翦长春哈哈大笑,叫道:“已经 有了一个活口,咱们回去吧!” 杨守义气得大喝道:“呸,不要脸!”” 翦长春笑道:“你不眼气么?你到凉州来,我在总管衙门等你,咱们单独较量!” 杨守义回头一看,只见罗浩威和玉鹏运都是满身鲜血,原来他们急于去救白坚武,罗浩 威伤了两个敌人,身上着了一刀;王鹏运比他伤得更重,大腿给刺了一枪,右臂也给斫了一 刀。 两人身上负伤,犹自要向前追。杨守义叹口气道:“三弟、四弟,咱们认栽了吧。赶快 禀告帮主。”此时翦长春这班人已经去得远了。 杨守义给他们二人敷上了金创药,罗浩威说道:“原来这伙人不是寻常的黑道人物,是 凉州的官兵。” 杨守义道:“这家伙自称是凉州总管衙门,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我们得知二弟的下落,总算是不幸中之幸。” 王鹏运道:“二哥给他们囚在凉州总管衙门,不是更难搭救了么?” 杨守义:“你们两人伤得如何,还有两天路程,你们可以走回去么?” 罗浩威、王鹏运幸而没有伤着骨头,说道:“为了赶救二哥,再多两天路程,我们也走 得动。只是大哥,你——”。 杨守义道:“咱们双管齐下,你回山禀告帮主,我到凉州想法救坚武。” 罗浩威吃了一惊,说道:“大哥,这怎么可以,你,你一个人深入虎穴——” 杨守义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们放心,我并不是去找敌人硬拼。到了凉 州。我自会见机而为的。” 原来杨守义已知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儿子和父亲并不是一条心,虽然他和青龙帮没有往 来,但和耶律完宜那支抗金义军却是有往来的。不过这个秘密由于耿电曾有叮瞩,时机来到 之前、他不能告诉罗浩威和王鹏远。 两个把弟知道大哥的脾气,说一不二,瞧他说话的神气,又似乎早已经胸有成竹,虽不 知道他葫芦卖的么药,也只得依从他的命令了。 当下分道扬镳,罗王二人赶回祁连山总舵,杨守义独自前往凉州,一路之上,为白坚武 担心不已。 杨守义在路上为白坚武担心,白坚武在凉州总管的衙门却正受到特殊的“优待”。 翦长春给了他一间雅致的房间,不久便有两个丫头来眼侍他,替他更换新衣。白坚武心 里想道:“想是他们要把我戏弄个够,方才杀我。”怒从心起,想要撕掉新衣,那两个丫头 见他发了脾气,越发殷勤服侍,陪笑说道:“大爷,你生气打我们好了。 可别撕烂衣袋,否则翦大人说我们不会眼侍,我们的罪可就更是担当不起了。嗯,这套 新衣正好合适大爷你的身裁,换上新衣服不很好么?” 白坚武听她们这么一说,倒是有点不忍连累她们,何况他力不从心,想要撕烂衣裳,也 是没有气力,只得任由她们摆布。 两个丫头退下不久,又有个仆人捧了一大盘精美的食物进来,佳肴美酒,香昧撩人,白 坚武想道:“反正我是不打算活着出去的了。有毒也罢,没毒也罢,且乐得做个饱死鬼。” 酒醉饭饱,倒头便睡,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醒来,只觉不但精神爽利,伤 口也不痛了。他本以为食物有毒的,结果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醒来未久,只见一个大夫模样的人又进来了。这人向他说道:“昨晚我已给你换了金创 药,你被封的穴道也早已解开了,是不是觉得好了一些?” 白坚武冷笑道:“你捣甚么鬼?” 那大夫道:“班大人吩咐我,要我尽快医好你。大爷,你要相信我才好。这碗药茶请你 喝下,包你明天便可恢复如初。” 白坚武想道,“他们岂会对我这样好心,这碗茶想必是毒药了。但我不喝倒显得怕了他 们。罢了,罢了,大丈夫死则死耳,我可不能折了青龙帮四大金刚的名头。”当下冷笑说 道:“纵是毒药,又有何惧。好,我喝!”端起茶碗,一喝而尽,大声说道:“你回去向你 的甚么翦大人交差吧!” 那大夫道:“阿弥陀佛,医者父母心,我怎会害你?你不相信,那也由你。好在用不着 多久,你自己就会明白。” 果然过了不久,白坚武出了身汗,只觉气力似乎渐渐恢复,试一试伸拳踢腿,连膝盖的 关节都不痛了。 医药的神效比那大夫自己说的还要快些,白坚武心里想道:“这么看来,或许用不着等 到明天,我的功力便可以恢复了。这大夫倒不是谎言骗我呢。奇怪,他们这样待我,却是甚 么用意?” 心念未已,只见翦长春已是哈哈大笑,进入房来,说道:“我答应过你,给你医好病 的。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不是骗你了吧?” 白坚武道:“我落在你的手里,你要杀便杀,大可不必玩弄甚么花招!” 翦长春笑道:“白二哥,我是诚心和你交个朋友,你别多疑!” 白坚武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甚么人,青龙帮的四大金刚岂能向你投降?” 翦长春道:“白二哥,你误会了。我是英雄重英雄,和你交个朋友,可并非要屈辱你 啊!” 白坚武冷笑道:“你要和我交朋友,你是甚么人?” 翦长春笑道:“实不相瞒,我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交个朋友,不辱没你 吧?” 白坚武冷冷说道:“哦,原来是翦大人,我可高攀不起!” 翦长春道:“际不愿意和我结交,我也不能勉强你。好吧,我把你放回去如何?” 白坚武情知决没有这样“便宜”的事,冷笑说道:“我落在你的手上,可没有打算活着 回去!”冷笑声中,站了起来,说道:“来吧,我宁可死在你的手里!” 翦长春笑道:“你还要和我再打一场?说句不客气的话,你的病全部好了,败在我的手 下,也不能算是耻辱。你还是请坐吧!”轻轻一按,白坚武的气力使不出来,要打也打不 成,只好坐下。 翦长春叹口气道:“缕蚁尚且贪生,你是一条好汉子,死了岂不可惜!” 白坚武朗声说道:“怕死的我也不能名列四大金刚了,你要杀便杀,休得罗嗦。” 翦长春摇了摇头,说道:“你完全误会了,不是我想要杀你。 姓翦的说话从来算数,我答应放你,你现在就走,我决不阻拦!” 白坚武不觉疑惑起来,心里想道:“看这样子,他倒似当真是有一点‘英雄重英雄’的 神气?但他为甚么又说我死了可惜的话?既然他故意无条件的将我放走,我又怎么会死?” 心念未已,只见翦长春阴恻侧的笑了一笑,接着说道:“我不会杀你,我的手下也不会 杀你。但你回到青龙帮之后,你的自己人恐怕就未必放过你了!” 白坚武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哼,你要陷害,我也不怕!” 心想:“他给我医好了病,又不要我投降,就放我回去,此事的确是可能令弟兄们起 疑,但我问心无愧,日久终会水落石出,大哥料想也会相信我的。”想至此处,牙根一咬, 站起身来,说道:“你当真放我走,那我就不客气走啦!” 翦长春哈哈一笑,说道:“且慢,我还有话说。” 白坚武冷冷笑道:“我早知道你没有诚意了,果然一试就试出来。” 翦长春道:“你听我说了这一句话再走不迟!”白坚武道:“好,说吧!” 翦长春冷冷说道:“你口口声声自称‘四大会刚’,只怕杨守义、罗浩威他们未必把你 当作兄弟吧?” 白坚武大笑道:“你要使用反间之计?你以为我的杨大哥是笨蛋吗?他怎会上你的 当?” 翦长春道:“用不着我行甚么反间计,这是你自己的‘东窗事发’了!” 白坚武吃了一惊,强自镇定,怒道:“你胡说甚么?” 翦长春叹口气道:“我一向听人说,浣龙帮四大金刚中的老二为人精明,原来你却是这 样糊涂透顶。我问你,你前两天曾给人用暗器打伤,这个人是谁,你知不知道?” 这一问正触着了白坚武,不觉怔了一怔,说道:“难道你知道么?” 翦长春道:“我当然知道!你大概以为是我们的小贝勒完颜豪吧?但你也不想想,以小 贝勒的身份,他怎会冒险去暗算你?” 白坚武道:“那你说是谁?” 翦长春道:“暗算你的人是个美貌少女,她是武林天骄檀羽冲的关门弟子!” 白坚武呆了一呆,颤声说道:“鬼话!鬼话!”口里这么说,心中已是相信几分了。 翦长春冷笑道:“这小魔女和一个姓耿的小子同在一起。这小子年约二十来岁,面如冠 玉,轻功极好,使的兵器是把折扇。 这个人我想你们‘四大金刚’是应该认识的吧?嘿,嘿,这小子总不是我捏造出来的 了,你还敢说这是‘鬼话’么?” 白坚武做声不得,越听越是吃惊,心里想道:“他说的这小子不正是耿电么?怪不得那 晚耿电回来,神色有异,原来他早已和暗算我的那个匿女会了面,却把我蒙在鼓里。但杨大 哥似乎还未曾知道真情的吧?否则他焉能仍然对我这样好? 翦长春默察他的神色,知道他已相信了七八分,当下又冷笑道:“如何,你还敢不敢回 去?” 白坚武硬着头皮说道:“我为甚么不敢回去?即使那两个人不是捏造的,你说的也还是 谎话。只能骗骗孩子,吓不倒我?” 翦长春哈哈笑道:“是么?我倒想听听你的高论!” 白坚武道:“这两个人决没有暗算我的道理!” 翦长春道:“甚么原因?” 白坚武倒也不笨,冷笑说道;“你想套我口风,我才不上你的当!” 翦长春笑道:“你说不出他暗算你的原因,我倒可以告诉你。 白坚武,你的东窗事发啦!” 白坚武颤声说道:“你,你,胡说甚么?我,我光明……” 他本想硬充好汉,但“光明磊落”四字却是讷讷不能出口。 翦长春一声冷笑,立即打断他的话道:“你做过的亏心事你自己知道,康彻的妹妹康灵 是怎么死的,陕北双雄和冀中双煞要找你报仇,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白坚武面如上色,突然坐下,说道,“你都已知道了么?” 翦长春得意笑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呢?那小魔女是康灵的好朋友,她本来要想杀你 的,那晚只是将你打伤,已经算是你的运道好了!” 白坚武一咬牙根,说道:“姓翦的,你把我杀了吧!” 翦长春道:“我何必杀你,让杨守义杀你不更好吗?嘿嘿,你奠以为杨守义还不知道, 那小魔女自会告诉他的。小魔女不告诉他,我也会告诉他。” 白坚武浑身发抖,忽地拔出佩剑,就向自己胸口刺去,但他手指颤抖,只割破了衣裳, 就给白坚武把他的佩剑打落了。 翦长春看出他根本就没有自杀的勇气,笑道:“只要你依从我的说话,你就用不着死, 还有你的大大好处呢!”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八回 李代桃僵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八回 李代桃僵 白坚武颤声道:“际,你要我怎样?”暗自思量:“我好歹也算得是青龙帮的四大金刚 之一,他若要我投降鞑子,背叛本帮,我是宁死不辱!” 翦长春好似知道他的心思,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令你为难的。只要你是诚心和我结 交,将来总有个机会可以让你‘逃’回去的。比如说,有人来救你的时候,我不出头拦阻, 你甚至就是杀了几个看守你的凉州卫士,逃走出去,我也不会怪你。这么一来,谁还能够疑 心你呢?” 白坚武道:“那么你说的那个‘小魔女,和耿公子呢?这两个人——” 翦长春笑道:“不错,这两人知道你的秘密,不除掉他们,总是心腹之患。” 白坚武变了面色,说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翦长春道:“不杀掉他们也行。还有两个法子,一个是取得他们的信任,让他们以为你 在那件事情上是受了冤枉的,这我也可以帮忙你。一个是不让他们见着龙沧波,你的秘密也 就不至于在本帮泄漏了。我可以透露一点消息给你知道,姓耿这小于是决不能再上祁连山的 了,只有一个小魔女还要咱们对付。” 白坚武道:“为什么耿公子上不了祁连山?” 翦长春笑道:“待到咱们是自己人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嘿,嘿,你还未曾答应我 呢!” 白坚武一咬牙根,说道:“你让我保全声名逃走回去,我当然把你当作朋友。但你定还 要我做什么事情吧?请你打开天窗讲亮话,讲清楚了我再答复。” 翦长春哈哈笑道:“老哥真是精明老辣,但咱们做了朋友,我还会陷害你吗?即使要你 做些什么事情,我也自有万全之策,决计不让外人知道。现在先问你有没有诚意?” 白坚武道:“你能够顾全我,我也愿意交结你这个朋友?” 翦长春道:“好,那么我先问你一件事情,你如实告诉我,就可以证明你是不是有诚意 了。” 白坚武道:“你要知道的是那样事情?” 翦长春道:“那姓耿的是什么人,从那里来的,和你们青龙帮是什么关系?” 白坚武暗自思量,“听他的口气,耿电的底细,料想他也早已是知道的了。他这是特地 来试试我的。既然他早已知道,我说出来也是无妨。” 白坚武那里知道,他所猜想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原来翦长春是从白坚武身上所受的伤,看出是谁暗算他的。 要知杨浣青的师父是武林天骄檀羽冲,檀羽冲本是金国的贝子,在他未曾背叛本国的暴 君之前,曾经是目前的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副手,对这门功夫自是甚为熟悉,那天杨 浣青和他交手,就曾使过这门功夫。 他本来只知道杨浣青外号“小魔女”,对他的姓名来历全不知道的。交手之后,便知道 她是武林天骄的弟子了。 耿电的名字和来历他也不知,那一天杨浣青叫耿电逃走之时口称“耿大哥”,是以他只 能和白坚武说出“和小魔女同在一起的是姓耿的小子。” 白坚武怎想得到他只是知道一个姓,以为他早已摸清了耿电的底细了。 不过,白坚武所做的那一件亏心事,他却是真正知道的,何以他会知道,以后再表。 他察看了白坚武所受的伤,断定伤他的人必是“小魔女”,但“小魔女”又是武林天骄 的弟子,这件事就不能不令他大为奇怪了。他反覆推敲,只能得到一个结论——十九和白坚 武做的那件亏心享有关。于是半真半假,编了一套说辞,恐吓白坚武。白坚武果然给他吓得 魂不附体,道了真情。 凉州总管李益寿这一天甚为烦恼。 昨天晚上,他的女儿曾经试探过他的口风,今天早上,他和儿子计划偷袭浣龙帮之时, 他的儿子又曾劝告过他。他就是为着这两桩事情烦恼的。 此际他在“签押房”(办公室)里踱着方步,心里想道:“真是一对不懂事的孩子,我 怎可以造反?当年耶律将军将才远胜于我,他统率全国士兵,尚旦逃不了国破家亡的命运, 我如今只有这点兵力,如何能够抵敌全国大军?再说,就是恢复了辽国,于我又有什么好 处?我只是宗室,辽国恢复,也轮不到我做皇帝,反不如现在当个凉州总管更好,能享受富 贵荣华!” 正当他绕室伤惶之际,忽地有个人推门而进。 签押房重地,未经通报得他允许,是决不能进来的,他一惊之下,回过头来,喝道: “甚么——”“甚么人”的“人”字未曾出口,他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个什么人了。 那人哈哈笑道:“李总管,请恕我作个不速之客!” 原来这个人正是他的宾,全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 李益寿看见是他,不由得心头一震,暗自想道:“难道隔墙有耳,小畜牲今早和我说的 话已经有人偷听了去,密报他了?” 当下强笑说道:“原来是翦大人,不知翦大人驾临,有何赐教?” 翦长春缓缓说道:“我是特地来向你贺喜的。” 李益寿怔了一怔,说道:“喜从何来?” 翦长春道:“听说令郎捉拿了一个重要人犯。” 原来李学松手下的一个军官,贪图富贵,把李学松那日擒获耿电之事密报给翦长春。当 然,李学松的用心与及耿电的姓名和身份这个军官还是未曾知道的。 翦长春听他描述了耿电的样貌,已知是和“小魔女”在一起的那个少年。故此他昨日要 向白坚武套问。待到白坚武供出真相,他自是尽悉底蕴了。 李益寿诧道:“是么,我可还未知道这件事呢?那是个什么人?” 翦长春道:“宋国有个颇有名气的将军,名叫耿照。李大人你可知道?” 李益寿道:“可是宋国‘飞虎军’的总兵官?” 翦长春道:“正是。他未做官之前,乃是武林人物,有江南大侠之名。” 李益寿好生纳罕,说道:“耿照身为宋国将军,又有江南大侠之称,武功定必高强,他 怎会来到凉州,小儿又焉能将他擒获?” 翦长春道:“令郎擒获的不是耿照,是耿照的儿子,名叫耿电。 “耿电的身份虽然比不上他的父亲,也是一个关系重大的人物。大概你尚未知道,青龙 帮现任帮主龙沧波正是他父亲的旧属,他这次到祁连山去,听说也正是龙沧波要他去接任青 龙帮的帮主之位的。 “嘿嘿,咱们现在正要对付青龙帮,令郎擒获了这个龙沧波要让位给他的人,可不是大 功一件么?” 李益寿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初时一喜,跟着不觉一惊,暗自想到:“这样重大的事情, 松儿为什么不禀告我?倒让翦长春先知道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翦长春阴恻恻的笑道:“令郎对你隐瞒此事,李大人可是觉得有 点奇怪么?嘿嘿,这件事本来是可喜可贺的,但是否当真可喜可贺,那就要看老大人你的处 置了。” 李益寿越发吃惊,连忙说道:“不错,我是觉得有点奇怪。请翦大人明白见教。” 翦长春低声说道:“令郎和这姓耿的小子可是要好的紧啊!老大人,你可该明白了 吧?” 李益寿颤声说道:“那,他、他、他,他为何——” 翦长春笑道:“他为何要将他捉来?嘿嘿,或许就是特地这佯做作,好让耿电借你老大 人的衙门养伤的。” 李益寿连忙关上房门,低声恳求:“翦大人,我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请你手下留 情,让我处置那个小畜牲。” 翦长春道:“老大人忠心为国,难得难得!请问老大人如何处置令郎?” 李益寿只有这个儿子,心里想道:“杀了这个小畜牲,女儿可是不能继承香火。”不由 得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这才颤声说道:“翦大人,我,我请你饶他一命,怎样处置,你瞧着办吧。” 翦长春道:“老大人不用惊恐,俗语说得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此事我不张扬 出去,还可以让令郎立功。” 李益寿大喜道:“翦大人大恩大德,小官没齿不忘。小官这儿,听大人吩咐。” 翦长春道:“老大人,你和我这样客气,我可是不敢当了。我看这样办吧。 “这件事你也不用告诉令郎,咱们今天就提早动兵,你差遣令郎作前锋,他一离开这 里,我就来把那小子提出来,将他押解大都。这样还是你们父子的功劳。” 原来翦长春也是个心思缤密的人,在这凉州总管府里,他是孤掌难呜,必须紧紧的笼络 李益寿,暂且布恩于他,宁可将来回京之后,再告他的“御状”。他把李学松调开,也正是 为了避免正面和他冲突。 李学松得到父亲的命令,心里想道:“今早我曾劝过爹爹,爹爹怎的还放心让我去作先 锋?”但随即想道:“这也好,我作前锋,总胜过别人去做。有机会我就向青龙帮通风报 讯。” 耿电的病已经好了六六分,李学松吩咐妹妹:“我去了之后,你好好的服侍耿兄,只要 小心谨慎一些,提防给外人知道。” 李芷芳笑道:“我知道的了,翦长春是不是也去祁连山?” 李学松道:“他是主帅,当然去的。” 李芷芳道:“那就更不怕了,你放心去吧。” 李学松道:“我怕爹爹已经疑心咱们,万一耿大哥给不是咱心腹的仆人瞧见了,那可大 大不妙。” 李蓝芳笑道:“你不放心,那我把他藏在我的闺房,哪个仆人还敢进来?” 李学松道:“这倒是一条妙计。你把他藏在闺房,莫说仆人,就是爹爹,也不会踏入你 的房间,不过——” 李蓝芳道:“不过什么?” 李学松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说道:“你今年十九岁了,下月十六就是你的生日啦。” 李芷芳道:“怎么样?” 李学松道:“前几天,我听得爸爸和妈妈商量,说是要给你找个婆家。” 李芷芳道:“我才不要他们给我找呢。” 李学松道:“对,爹娘找的怎及得上自己看中的人。妹妹,这位耿公子你看怎么样?” 李芷芳嗔道:“哥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之所以要设法保护他,都是为了你的原故。 你却笑话我,我不理你啦。” 李学松打恭作揖:“妹妹别忙,我是和你说句笑话儿。不过 李蓝芳越发生瞑,说道:“又有什么不过了?” 李学松道:“耿大哥是汉人,汉人有他们的一套礼法,我可不知他拘不拘泥于汉人那套 礼法?咱们恐怕还要去劝一劝他。” 李蓝芳道:“麻烦死了,我不管了。” 李学松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去吧,去吧!”半拉半扯,把妹妹拉到耿电养 病那间密室。 耿电听了他们的计划,果然甚是尴尬。人家姑娘的一番好意,他若拒绝,姑娘的面子往 那里搁?只好说道:“我的伤已经好了七八分,不如让我冒一冒险,趁着天黑,溜出去吧, 免得连累你们。” 李学松道:“不行呀。我马上要走的了,没法交代一个妥当的人带你出去,府里守卫森 严,你跑不掉的。你若要跑也该再待几天,待你的武功恢复了后才跑。” 李蓝芳道:“耿大哥,你别以为我是完全不懂你们汉人那套礼法的女儿,我知道你要避 什么男女之嫌,对不对?也曾听过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做:事急从权。我明白告诉你吧, 我是把卧房让给你,卧房后面,是我侍女的房间,她是我的心腹,我搬去和她同住。” 李芷芳这样坦率的把话说明,耿电只好接纳他们的好意了。当下对她深深一揖,说道: “你们为我设想的这样周到,我不知怎样感激你们才好。尤其是李姑娘,我,我——” 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我不是汉人,我不怕什么男女之嫌,你别婆婆妈妈了,快快 换上这套衣裳,扮作我的丫头,走吧!哥哥也就快要起程啦!” 耿电说道:“李大哥,你到了祁连山,倘若碰上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可以和他说实 活。一个是杨守义,一个是罗浩威,一个是王鹏运。不过倘若他们和另外的人在一起,那就 不能透露半点口风了。”耿电一面说话,一面说出他们的名字,青龙帮的“四大金刚”,他 只不提白坚武。那是希望借李学松的口,向其他三人透露,白坚武不可相信。如果他们万一 有机会碰上的话。 李学松道:“好,我记牢了,耿兄没有什么嘱咐吗?”耿电说道:“没有了。” 李芷芳笑道:“还有一个人呢?你怎么不提?” 耿电怔了一怔道:“谁呀?” 李芷芳笑道:“你那位杨姑娘呀!” 耿电心头卜通一跳,“她为什么要这样说话?” 脸上一红,说道:“对,李大哥,你给我打听打听,不知她到了祁连山没有?” 耿电在为杨浣青担心,也在挂虑杨守义等人。却不知这两个人都已经到了凉州了。 且说杨守义扮作一个进城探亲的乡下人,他来到凉州的时候,正好碰上李学松带领的一 彪军马出城。杨守义躲在一旁,只见带队的是个少年将军,不由得暗暗吃惊,担了一重心 事。 青龙帮有个弟兄,名叫王吉,在凉州开一间豆腐店,王吉见他来到,又惊又喜,连忙贴 上一张“修整炉灶”的字件,关上店门,说道:“杨香主,你怎的一个人来到这儿?” 杨守义道:“我的事慢馒告诉你。我先问你,你可知道官军出城,为了何事?” 王吉说道:“正是去攻打咱们的祁连山的。” 杨守义道:“领兵的那个少年将军,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王吉说道:“听说是凉州总管李益寿的儿子。” 担心的竟是事实,杨守义不由得叫声“苦也!”颓然坐下,心里想到:“我这番来得可 是真不巧了!” 王吉诧道:“李益寿的儿子听说是有几分本领,但凭这小娃儿也未必破得了咱们的祁连 山!” 杨守义道:“你不知道,我正是想来偷会他的。” 王吉大为惊异,说道:“杨香主,他是攻打祁连山的前锋啊,你要会他干吗?” 杨守义道:“你听我说。”把可以告诉王吉的一一说了。王吉这才知道事情的重大,出 乎他的想象之外。 杨守义道:“总管衙门里有没有咱们的卧底?” 王吉道:“有一个在煤炭行里干搬运的弟兄,每隔几天,送煤球到衙门去。里面的差 役,可是没有咱们的人卧底。” 杨守义道:“好,那么咱们去找这个弟兄,请他打听里面的消息。最紧要的是耿公子的 下落。” 王吉说道:“他结识的只是一些下人。象这等重大的秘密,恐怕不易打听得到。” 杨守义苦笑道:“我何当不知,不过既是没有别的线索可以恨查,也只好姑且试它一试 了。” 王吉正要开门出去,忽听得外面又当当当的敲起铜锣,一面叫道:“关门关门!有贵人 经过,大家不许出来!”随即有一队兵了跟着开来,大声叱喝,把街上的闲人赶回家去。 杨守义皱眉说道:“什么‘贵人’经过,弄这样大的阵仗,鸣锣开道?” 过了一会,外面肃静无哗,只听得啼声得得,自远而近。 杨守义从门缝偷偷张望出去,只见一个少年将军,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街上经过。起 初一看,他还以为是李益寿的儿子,仔细一看,才知道不是。 少年将军后面有两个随从,杨守义觉得这两个人似曾相识,蓦地想了起来,不由得吃了 一惊。 原来这个人名叫西门柱石,是江湖上一个著名的大魔头西门牧野的侄儿。许多年前,杨 守义曾经和他见过一面。 杨守义暗自想道:“这厮乃是黑道上的人物,怎的却甘心做了什么贵人的随从?” 心念未已,只听得西门柱石说道:“李益寿这老儿对咱们倒是客气得紧,把咱们当作了 钦差大臣啦。” 那少年将军道:“翦长春应该早已到了凉州了,怎的不见他来迎接咱们?” 杨守义不觉又是一惊,心道:“这少年口气好大,翦长春官居金国御林军副统领,他的 口气,竟似把翦长春当作他家的奴才!” 人马经过之后,街上恢复常态。王吉出去打听,回来说道:“杨香主,你知那少年将军 是什么人?,, 杨守义道:“是不是金国的王室子弟?” 王吉道:“不错,他是当今皇叔兼领金国御林军的完颜长之的儿子。” 杨守义吃惊道:“哦,原来他就是完颜豪,怪不得口气这么大。”心想:“完颜豪武功 十分了得,他来到凉州,一定是住在总管衙门,要救耿电,只怕是更不容易了。” 由于完颜豪来到,凉州全城戒严,待到准许行人恢复通行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了。 王吉和杨守义去找那个煤炭行的弟兄,果然不出所料,他对有关耿电的消息毫无所知, 在总管衙门里,他结识的也只是厨子和小厮这一类人,要打听也无从着手。 杨守义只好吩咐他道:“明日你送煤球去,不妨藉故逗留久些,留神听他们的闲语,说 不定可以找得什么线索。” 回到王吉那问豆腐店的时候,邻居一个卖菜的老头过来笑道:“老王,你这间豆腐店名 气可是不小呀,今天有一个远道来的女客人专程来买你的豆腐呢。我告诉她,你这间店正在 修整炉灶,今天歇业。她临行时说明天还要再来。” 王吉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远道来的客人?” 那老头说道:“她的口音和咱们城里人不同,我一听就知道了。后来我问她住在那里, 她果然是住在乡下的。原来她是乡下大户人家的丫头,说是奉了主人之命,特地要来买你王 麻子的豆腐的。” 原来这老头见识浅陋,平生足迹不出凉州城门,离城十里之外,他就认为是“远道” 了。当然他也不懂分别各地的口音,只要听的不是凉州城里人的口音,就一概称之为“外地 人”。 王吉笑道:“我这位表叔才是远道来的客人呢,他是三百里外的地方来的。” 那老头看了杨守义一眼,咋舌说道:“哦,那么远。怎的我从未听你提过有这么一位贵 亲?” 王吉笑道:“这年头穷人家那还谈的什么‘走亲戚’?我和表叔断绝音讯已有十多年 了,说句笑话,若不是他今日找来,我还不知道他还活着呢。” 那老头叹口气道:“这话说得是。常言道得好:穷居闹市无人间,富在深山有远亲。和 我一同住在这城里的同宗子侄,也经常是成年都没有来探望我一次呢。贵亲老远的来探你, 这份人情可是难得!” 王吉说道:“有件事情请你帮帮忙。” 那老头道:“常言道得好:远亲不如近邻。我做得来的,一定帮你,你说好了。” 王吉说道:“常言道得好: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我这个人胆子小,最怕招惹官府 惹麻烦。表叔今晚在我家留宿,我不想去禀报里正了。你可莫对外人说是我家来了远道的客 人,官面的人疑神疑鬼,说不定会要查问的。”他套用那老头惯用的口头禅“常言道得 好”,冒了个头,这才说道正题,乐得那老头子哈哈大笑。王吉笑道:“大叔,我可不是说 笑话呢,当真是有点担心的。” 那老头笑道:“我道是甚为难之事,原来只是要我不说话。常言道得好:病从口入,祸 从口出,你们不叮嘱我,我也不会胡乱向人家说的。” 老头走了之后,王吉关上店门,说道:“这事情可是有点踢跷,杨香主,我离开多年, 帮中情形很是隔膜,不知有没有新来的女头目?” 杨守义道:“没有吗!”接着说道:“这个女子当然不会是专程来买你的豆腐的,但什 么路道,我可也是猜想不透。今晚咱们加些小心,你的店子可有什么便于躲藏的地方么?” 王吉想了一会,说道:“磨房朝西那堵墙穿了一个窟窿,我还没有补上。隔壁是张大叔 的柴房,有事之时,你到隔壁先躲一躲。待会见咱们在窟窿砌上两块活动的砖头,然后在前 面放两大篓黄豆,大篓高逾人头,正好可以掩盖原来是窟窿的地方。” 杨守义道:“这不是要连累张大叔吗?” 王吉说道:“张家后门是件暗巷,你不必留在他家,就可悄悄溜掉。” 杨守义道:“那么你先过去和他商量商量,他不欢喜的话,咱们就不可这样做。” 王吉说道:“张大叔这人心地极好,他一定会答应的。不过事先给他说,只怕会引起他 的猜疑,你我的身份可又是不能向他吐露的。依我之见,这只是有备无患的一招,当真有事 之时,你才过去。事先还是不和他说的好,何况咱们只是借道?” 杨守义皱眉道:“虽然只是借道,也得光明磊落。我总觉得瞒着他不大妥当。” 王吉无可奈何说道:“好,香主既然定要如此,我就过去和他商量,但老人家总是爱查 根问底的,他若问起你为什么要逃走——” 杨守义道:“迫不得已之时,我许可你把我的身份告诉他。” 就在此际,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三匹马正向着他们所住的这条街道跑来。蹄声夏然而 止,听得出那三个人就在他们这间豆腐店门前下马。 三个人中,有两个人是执着火把的,杨守义和王吉从门缝张望出去,认得手上没有拿着 火把的那个军官,正是今日才到凉州的完颜豪的随从西门柱石。 王吉苦笑道:“来不及了,你赶快过去吧!”话犹未了,就听得西门柱石说道:“是这 间豆腐店吗?” 另外两个军官是凉州武士服饰,齐声答道:“这条街上只有这间豆腐店,不会错的!” 总管衙门武士跑来搜查一间小小的豆腐店,这已经是极不寻常之事,总管的贵译、王子 的随从竟也参与其事,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倘若仅是对付一个王吉,用不着西门柱石出马,杨守义当然知道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的 了。心中苦笑,暗自想:“这才真是叫做无可奈何,没办法,只好做一次偷偷摸摸的事情 了。” 杨守义从磨房里偷偷钻过邻居,外面打门的声音已是如同擂鼓:“开门,查夜!”豆腐 店的板门那经得起两个武士的擂打?蓬的一声,两扇板门,终于倒塌。 王吉在磨房里做好手脚,装作睡眼惺松的样子出来,幸好及时迎上他们。 那两个武士喝道:“为什么这样久才来开门,里面是不是窝藏什么人犯?” 王吉道:“没有呀,三位官长不信,请到里面搜查。” 西门柱石笑道:“不要吓唬他,待我好好和他说吧。” 那两个凉州武士恭恭敬敬的应了一个“是”字,接着说道:“那么要不要我们先行搜 查?” 西门柱石说道:“用不着搜查了,我看他是个老实人,一定是会说老实话的。” 这一下倒是大出王吉意料之外,不解西门柱石何以如此“宽容”? 当下说道:“多谢大人夸奖,不知大人要问什么?” 西门柱石说道:“有这么一个年青漂亮的姑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亲戚?”那两个武 士跟着指手划脚,形容那个姑娘的形貌。 王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来侦查那个女客人的,她当然不会留宿在我的店子 里,怪不得西门柱石说是用不着搜查 接着想道:“看来他们还不知杨香主是在这里,我倒是比较容易应付了。” 但然答道:“我不认识这个姑娘。” 西门柱石听了他的答复,皱眉说道:“你不认识这位姑娘?那么,她今天为何找你?” 王吉装出诧异的神色道:“有一位姑娘来找我吗,我可并不知道。小店炉灶坏了,今天 中午起就没有做生意,我是出去预约工匠修理,刚刚才回来的。” 西门住石道:“我知道你当时不在家,但有人亲眼看见那位姑娘来你的豆腐店来找你, 这是决不会惜的。她若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老远的跑来找你?哼,快和我说实话吧!” 王吉说道:“女客人来买豆腐,那也是常有之事。报讯的人恐怕是误会了。” 忽听得“乓”一声,西门柱石拍案骂道:“好呀,给你面了你不要,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么?” 一掌拍下,木屑纷飞,桌面留下一个鲜明的掌印。 王吉说道:“小的委实是什么也不知道,叫我从何说起?” 西门柱石冷笑道:“那小魔女偷偷跑来凉州,为的就是买你的豆腐么?竟敢说不认识 她,你这话骗得了谁?” 王吉大为诧异,说道:“什么小魔女,大人,你的话可是越来越把我弄糊涂了!” 西门柱石怒道:“你还装算,快把这小魔女的下落从实招来!” 王吉说道:“你说的这个女官人,我从没有见过她,焉能知道她的下落?” 西门柱石喝道:“她来找你,就证明你是她的同党,好,即使你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姓 甚名谁,找你为了何事,你总应该知道吧?” 王吉苦笑道:“大人,我只是个买豆腐的,从来不管闲事。你说这些,我真是莫名其 妙。” 西门柱石大怒道:“你装糊涂,好,先叫你清醒清醒!” 正要毒打王吉,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我就是那个女客人,你们找我做什 么?” 西门柱石吃了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黑衣少女,竟是似曾相识。那两个凉 州武士喝道:“好大胆的魔女,竟敢找上门来了!” 那黑衣少女笑道:“是你们要找我的啊,我若不来,岂不连累了好人!” 那两个武士说话之际,已是扑上前去,齐声喝道:“你有胆来会我们,那就跟我们到总 管衙门投案吧!” 只听得“卜通,卜通!”接连两声,这两个武士都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黑衣少女冷笑道:“小小一个凉州总管,还不放在我的眼内,你们居然就敢狐假虎 威!” 西门柱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这两个武士未曾碰着她的身子就跌 倒了,这正是上乘武学中“沾衣十八跌”的功夫。 还有一样令得西门柱石甚为惊诧的是;这个黑衣少女的相貌,和报讯的人所说的那个 “小魔女”并不符合,倒象是他以前曾经见过的什么人。 那两个武士爬了起来,仗着有西门柱石撑腰,大怒喝道:“小魔女我与你拼了!”双双 拔出刀来,又要扑上前去。 西门柱石忽地喝道:“不许胡闹,给我站在一边!” 这两个武士站过一旁,看见西门柱石对这黑衣少女竟似甚为恭敬,不由得大为惊愕。 只听得西门柱石说道:“姑娘,咱们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是——” 黑衣少女淡淡说道:“算你眼力不错,你虽然只是一个下人,在和林的时候,我们也曾 以礼相待,当你是个客人。今日你们这样对我,这是待客之道吗?” 西门柱石大吃一惊,叫道:“原来是、是贝、贝丽,……” 黑衣少女道:“你知道就行了,不许你给我招谣,你不妨仍然叫我做小魔女。” 西门柱石把叫到咀边的“公主”二字缩回去,说道:“不敢,小的不知是姑娘驾到,冒 犯之罪,请、请姑娘原谅。” 原来这个黑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当今蒙古大汗窝阔台的侄女,受封为“贝丽公主”约 云中燕。 三年之前,西门柱石跟随完颜豪出使蒙古,在一次狩猎中曾经见过她的。 西门柱石暗自思量:“听说那次我们出使之后,拖雷就派她乔装汉女,来中原刺探军情, 图谋我国,但虽然如此,可也是不便得罪她的。”要知蒙古的国力早已凌驾金国之上,此时 金国的国策正是要向蒙古谋和。 云中燕冷笑说道:“你们不是特地要来这里捉我的么?怎的却说不知是我?” 西门柱石道:“我们决想不到姑娘你、你曾纤尊降贵,到一问小小的豆腐店前。我们的 人以为是另一个人,是以特地来查问一下,请姑娘切莫见罪。” 云中燕道:“他这间豆腐店的豆腐做得最好,我早已闻名。想来吃一碗腐羹,又是什么 大不了的事情了?值得你门这样大惊小怪!” 西门柱石诺诺连声“是、是、是。”心里想道:“我既然不能得罪她,但此事分明是有 蹊跷,可又不能就这样作算,这可如何是好呢?”人急智生,说道:“完颜贝子正在总管衙 门,他知道姑娘来了凉州,当然是要竭诚招待。请姑娘赏个面,和小的一同去见完颜贝子如 何?” 云中燕道:“哦,你还是要我‘自行投案’,才肯放过这个无辜的店主么?” 西门柱石作出一副恐惶的神气说道:“姑娘千万不要误会。我请不动你的莲驾,贝子知 道了定然降罪。求求姑娘,你就帮帮我的忙吧。” 云中燕一想,她若不走,店主难免还有麻烦,便即说道:“完颜豪既然是在这里,我倒 也是该见见他的,不过——” 西门柱石忙道:“不过什么?” 云中燕道:“我老远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要吃一碗王家铺子的豆腐羹;豆腐羹还没吃着 就走,岂不是如人宝山空手回?” 西门柱石说道:“他这店子如今正是修整炉灶啊。” 王吉听了云中燕这么一说,登时会意,笑道:“做生意的大炉灶坏了,厨房里煮饭的小 炉灶还没有坏,姑娘,你只是要吃一碗豆腐羹,这个容易,我马上给你去做。” 西门柱石道:“好,你们俩个帮他生火。” 不一会,王吉的豆腐羹已经做好,热腾腾的捧了出来。云中燕眉头一皱,说道:“我的 脾气你知不知道?”西门柱石怔了一怔,心道:“你不说我怎知道?” 陪笑说道:“不知姑娘说的是——” 云中燕道:“我不喜欢别人站在旁边看着我吃东西,际们给我出去。” 西门柱石无可奈何,说道:“好,我们在外面恭候姑娘。都出去吧!”一面说一面就拉 王吉。 云中燕道:“我并没有叫他出去,你拉他做什么?他是店子的主人,我可不能把主人也 赶走了。” 西门柱石心里想道:“待这魔女到了总管府,我再来对付这厮。” 放开王吉,和那两个武士走出店门,绕到屋后,耳朵贴在墙上偷听。 云中燕情知他们定然在外面偷听,笑道:“你的豆腐羹果然是名不虚传,滋味很好,怎 么做的,可有告诉我么?” 一面和王吉说些闲话,一面把筷子蘸了汤水,在桌子上写字:“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赶快说!” 王吉虽然不知她的来历,但心里想到:“她帮了我这样大忙,当然是自己人了。”便即 依样划葫芦的在桌子上写字答她:“耿公子给他们捉了去,可能是囚在总管府。” 云中燕吃了一惊,写道:“是耿电么?” 王吉点了点头,云中燕写道:“好,这件事你交给我好啦!” 吃完了豆腐羹,云中燕抹了桌上的字迹,说道:“你赶快修好炉灶,明天我再来吃你的 豆腐羹。” 说到“明天”二字,摇一摇手,示意叫他今晚连夜逃走,切不可明天还留在这里。 王吉本来想要把杨守义也在这里的事情告诉她的,但云中燕却已经出去了。 听得西门柱石等人的脚步声远去之后,王吉走入磨房,想要钻过邻家打听,只见杨守义 已是在那磨房之中。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二十九回 闺房避难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二十九回 闺房避难 王吉一怔道:“杨香主,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杨守义笑道:“我一直呆在张家,并没溜走。” 王吉吃惊道:“你怎么不走、刚才可是好险呀!现在鹰爪虽然走了,只伯也还会再来 的。” 杨守义道:“我本来想按照你的计划,从张家的后门溜走。钻过隔壁,一抬头就看见张 大叔。我还未曾开口,他就对我说道,从他后门出去的那条暗巷布满鞑子兵,叫我千万不可 出去。” 王吉道:“啊,这一层倒是我没有料到。” 杨守义道:“张大叔也没问我什么,就把我藏起来。他说躲得一时是一时,万一鹰爪跑 来他家搜查,他会设法对付的。” 王吉道:“张大叔呢?” 杨守义道:“他还说他要去瞧热闹呢。我听得那些人走了,就钻过来了,也来不及告诉 他啦。” 王吉道:“想不到这老头儿倒是胆大。杨香主,你在隔壁可听到了这边的事情?” 杨守义道:“都听见了。”王吉道:“那女客人是谁,你可知道?” 杨守义道:“这女子外号云中燕,她的来历,我也还未知道。” 王吉吃惊道:“她不是咱们自己人?” 杨守义道:“看情形她大概是蒙古来的大有来头的人物。不过她虽然不是汉人,却曾经 帮过我的忙,可以算得咱们的朋友。”当下把那次在客店之中碰见云中燕,云中燕帮他吓走 黑鹰年震山,并指点他们到浙东吕大侠的家乡找寻耿电等等之事情和王吉说了。 王吉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这样说我把耿公干的消息告诉她料想无妨。” 杨守义道:“有件事情,我倒是觉得奇怪。” 王吉道:“什么事情?” 杨守义道:“你这间豆腐店的秘密只有龙帮主和我知道,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刚刚说到这里,便听见了拍门声。王吉道:“难道她又回来了。”问道:“是谁?”那 人笑道:“没事了,开门吧,是我。”原来就是张大叔。 杨守义开了门把张大叔请入磨房,说道:“大叔请原谅我没有对你说实话,我的事情本 来应该告诉你的。” 张大叔笑道:“不必说了。常言道得好,穷帮穷,富帮富。你们给鹰爪搜捕,当然是好 人。我怎能不帮你呢?” 杨守义道:“张大叔,你真是好人。我还没有向你道谢呢。” 张大叔道:“谢什么,你这么说,倒是把我老头子当作外人了。你的身份用不着告诉 我,我倒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王吉见你脸上颇有惶惑的神色,似是想不通什么事情似的,不禁怔了一怔,说道:“什 么事?” 张大叔道:“刚才我半掩着门瞧热闹,那个黑衣女子和鞑子的军官一同离开,我已经瞧 见了。” 杨守义道:“怎么样?” 张大叔悄声说道:“她并不是今天来买豆腐的那个女客人。” 王吉大为诧异,说道:“这就奇怪了,那女客人是谁呢?” 张大叔道:“那女客人是个红衣少女,年纪和刚才那个黑衣女子大概差不多,面貌却大 不一样。你们仔细想想,可认识有这么一个女子么?” 杨守义想来想去,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说道:“这女子不知是什么人,不过西门柱 石既然来缉查她,想必也应该是和咱们一条路上的人。这件事以后咱们慢慢再查,当务之 急,却是赶紧离开这里。张大叔,后巷那些士兵撤走了没有?”张大叔道:“我已经瞧过, 都撤走啦。” 王吉站了起来,对张大叔深深一揖,说道:“大叔,我大概是不会回来的了。这些年来 多蒙你的照顾,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这问豆腐店——” 他正要说出把这间豆腐店送给张大叔,张大叔已是打断他的说话,笑道:“这可说不走 啊,倘若把鞑子赶跑了,你不是可以回来吗?你们放心走吧,我替你照料这间豆腐店。” 杨守义哈哈笑道:“张大叔说得好,那么待把鞑子赶跑了,我再来探望你。” 张大叔道:“你们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么?” 王吉说道:“有个朋友家里可以暂且容身。啊,对了,我把这地址给你,倘若那女客人 再来打听,你可以悄悄把这地址给她。”王吉这个朋友就是在煤炭行做炭夫的那个青龙帮兄 弟。 西门柱石和一队士兵前呼后拥的陪着云中燕走。云中燕一面走,心里一面好笑:“那 ‘小魔女’我还没有见过,想不到先冒充了她。” 原来豆腐店这桩事情,云中燕乃是偶然碰上的。 云中燕早就听过“小魔女”的名头,见那些人在豆腐店里盘问王吉,要从王吉口中查出 “小魔女”的下落,心里不禁想道:“这小魔女能令金国武士闻名胆丧,可惜我却没有机会 和她结识。嗯,现在她的朋友有难,这倒是我给她卖个交情的机会了。” 云中燕就是为了想和小魔女结交而救王吉的,至于从王吉口中得到耿电的消息,则是意 外的收获了。 “耿电是黑旋风的好朋友,他被囚在凉州官府,我可不能不管。但我和国师闹翻,拖雷 叔叔也正要找我回去。完颜豪耳目众多,这些事情,不知他知道了没有?这小子不比西门柱 石,这些事情即使他还未知,我用公主的身份吓唬他,只怕也吓他不倒。要救耿电,从他身 上打主意恐怕未必行得通,还是自己设法的好。”云中燕心里想道。 西门柱石见云中燕忽然停下脚步,怔了一怔,连忙说道。“没有多远就可到啦。公主, 你要不要换乘坐骑?”他以为云中燕是要端公主的身份,不肯步行走入总管府。 云中燕道:“你的主人我是要去见一见的,但我不想现在见他。” 西门柱石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云中燕道:“最少我也得换过一件衣裳呀。” 西门柱石陪笑道:“用不着了,公主,你这身衣裳就很漂亮呀。” 云中燕陡地翻脸,冷笑道:“你是不是要把我当作犯人一样押回去?” 西门柱石道:“不敢——” 云中燕道:“既然不敢,你多嘴作甚!说老实话,我就是不喜欢这样子的和你们一同 去!” 说到一个“去”云中燕已是飞身掠上居民的瓦面,西门柱石张惶失措,这霎那间,也不 知是应该阻拦的好,还是任凭她去的好。 跟在他们后面那队士兵不知道云中燕的身份,有人便发箭射她。云中燕接了两枝射来的 乱箭,反掷回去,喝道:“你们有眼无珠,要来何用?”这两枝箭恰好射瞎了两个发箭士兵 的眼睛,还好只是一个瞎了左眼,一个瞎了右眼。 西门往石连忙喝道:“不可无礼!”霎时间,云中燕已是掠过几重瓦面。西门柱石叫 道:“公主,请你回来,有话好说!”他话未说完,云中燕影子已然不见,只听到她的声音 远远传来。 “你回去叫完颜豪等着,我一定会来找他!”云中燕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扔下了这句 话,抄捷径绕过长街,迅即便朝凉州总管的府衙而去。西们柱石等人早已被她远远甩在后面 了。 此际,在凉州总管小姐的香闺之中,李芷芳正在陪着耿电说话。 耿电已经换回男装,李芷芳笑道:“你是不是嫌做我的丫头太委屈你了?在我这里,料 想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不过为了预防万一,恐怕你还是改装好些。” 耿电面上一红,说道:“我倒不是嫌什么委屈不委屈,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扮作丫头,还 要学扭扭捏捏的动作,实在是浑身都不舒服。” 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你看我也是扭扭捏捏的吗?” 耿电说道:“你是女中丈夫,和丫头怎能相比。可我却不能假扮你呀。” 李芷芳得他称赞,心里甜丝丝的,说道:“好吧,随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嗯,我 但求老天保佑,可千万别让爹爹知道有个男子汉躲在我的房中。” 耿电说道:“李小姐,你这样维护我,我实在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 李芷芳笑道:“你又来了,这句话你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啦,我也已经早已告诉过 你,我不像你们汉人的闺女,怕什么佑污女孩儿家清白的声名。嗯,刚才咱们说到那里?” 耿电笑道:“我说你是女中丈夫。” 李芷芳笑道:“你这句话应该送给另一个人才对。”耿电佯作不解,说道:“谁呀?” 李芷芳道:“你那位杨姑娘呀,女中丈夫,这四个字,只有她才配得上。” 耿电说道:“你们两人都是巾帼须眉。不过——” 李芷芳道:“不过什么?” 耿电说道:“我和杨姑娘只是朋友。”话说了出来,忽地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和她 辩白,她误会就让她误会好了。” 李芷芳笑道:“真的只是朋友?我看你这两日神魂不定,难道不是为了惦记她吗?” 耿电说道:“我是在想早日离开这里。我的病差不多都已好了。” 李芷芳道:“那我劝你赶快打消这个念头,有件事情我刚刚知道,还未曾告诉你。” “什么事情?” “翦长春昨日又来了。” 耿电吃了一惊,说道:“他不是主帅吗?怎的又不去祁连山了呢?” 李芷芳道:“金国一个贝子来了凉州,这个贝子来头极大,他的父亲是皇叔,又是御林 军统领。” 耿电道:“哦,原来是完颜长之的儿子完颜豪。” 李芷芳道:“你认识他?” 耿电道:“曾听得青龙帮的杨守义大哥说过,他来了又怎么样?” 李芷芳道:“他来的那天,正是翦长春和我哥哥领兵出城的同一天。翦长春是中军主 帅,去得未远。爹爹叫人飞骑出城,把翦长春追回来。” 耿电说道:“为什么不把你的哥哥也叫回来呢?” 李芷芳道:“哥哥是先锋,已经去得远了。再者翦长春是金国御林军的副统领,完颜豪 正是他的小主人。爹爹大概觉得应该让他回来迎接主子。” 耿电不禁起了疑心,说道:“把翦长春差来凉州,调动他爹爹的兵马侵犯祁连山,这是 完颜长之策划的。岂能为了迎接他的儿子把统帅召回?你爹爹纵然糊涂,翦长春和完颜豪也 不会这样糊涂!何以完颜豪不加阻拦?而翦长春竟也奉命唯谨?” 李芷芳道:“他怀疑其中有诈?” 耿电说道:“我看翦长春早已得知消息,知道完颜豪那天会来。他领兵出城只是和你爹 爹合演的一出戏。” 李芷芳道:“所为何来?” 耿电说道:“好让你的哥哥安心离开府衙。” 李芷芳吃惊道:“你是说翦长春可能已经知道了你被我们兄妹藏匿之事,故而要把他调 开?” 耿电说道:“或许只是我的顾虑,但愿不是如此。” 李芷芳道:“总之翦长春回来了,守卫更严,你就更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冒险离开了,耿 大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决不会让你落在女真鞑子之手。”她说话之时,不知不觉紧紧 的握着了耿电双手。 耿电忽他说道:“外面好似有偷听!” 李芷芳出去一看,回来笑道:“那里有什么人?我这个地方,除了我的心腹丫环之外, 也不会有人来的。你恐怕是疑心生暗鬼。” 耿电说道:“我好像听得有人轻轻哼了一声。” 李芷芳笑道:“纵使是丫头偷听,也决不敢这样无礼,一定是你听错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丫环气喘吁吁的走进来。李芷芳怔了一怔,说道:“咦,你怎么这样 快就回来了,花呢?”原来她是叫这丫环到花园里折一束梅花,拿回来作瓶供的。 那丫环道:“小姐,我,我出不了中堂。” 李芷芳诧道:“为什么?” 那小丫环道:“中堂的大门已经关了起来,内外隔绝。听说他们正在外面逐间房子搜 查,公子的书房和卧室也都搜查过了。这是书童小安子隔着西院的角门,悄悄告诉我的。听 说还是那个姓翦的女真鞑子亲自带人来搜查的呢,至于为了什么,我可就不知道了。” 耿电苦笑道:“不用问了,定然是消息已经走漏,翦长春要关起门来搜查我了。” 李芷芳冷笑道:“料他也不敢到我的房间里搜查,你放心吧。”话虽如此,事情总是不 妙。她叫耿电放心,她的手心已是捏了一把冷汗。 话犹未了,只听得又是一个丫环是在外面扬声叫道:“老夫人来看小姐!”这丫环是在 外面把风的。 李芷芳这一惊才当真非同小可,心里想道:“妈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莫非她也知道了我房中秘密?”这意外来得太过突然,李芷芳无暇思量,连忙把耿电推进里 房,这是她的心腹侍女的卧房,和她的房间相连,开有暗门可以来往的。这侍女人颇机灵, 李芷芳小声吩咐她,叫她好生为耿电遮瞒。想道:“妈并没有带人来,她是最讲究身份的, 大概不会亲自到丫头的房间里搜查吧?” 老夫人踏进女儿的闺房,心中不觉疑心大起:“往时我来的时候,虽然也有丫头通报, 但不是老远的就叫嚷起来。芳儿又过了这许久才给我开门,难道那消息竟是真的?她当真敢 于那么样的不要脸,把一个野男人收藏在自己的闺房里?” 李芷芳道:“妈,我刚才有点不大舒服,正在睡觉,想不到是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老夫人游目四顾,见床上的被铺叠到整整齐齐,暗自想道:“她若是刚刚起床,不会料 理得这样整齐才开门见我?”疑心加了一层,却不动声色的说道:“他们说有个奸细混入了 府衙,你知道了吗?” 李芷芳大吃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吗,这奸细真是胆大之极了!” 老夫人道:“是呀,所以我来提醒你可得着意提防!”李芷芳笑道:“我这里鸟蝇也飞 不进来,妈,你用不着为我担心。” 老夫人道:“奸细躲在府衙,定有内好给他掩蔽。现在外面已经查过了,毫无收获。” 李芷芳笑道:“妈,你这么说,敢情疑心我是内奸!”她装出一副说笑的神气,心头可 是卜通卜通的跳。 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你这不懂事的丫头,我不是说你,但你也得留心注意你的手下 丫头。”心里想道:“她若当真藏一个野男人,搜出来大家可都没脸。但事情若不查个水落 石出,她爹可又没法向完颜小王爷交代。” 李芷芳道:“我这几个丫头都是自小服侍我的,谅她们有夭大的胆子也不敢收藏奸细。 我看或者这只是谣言,根本就没有什么奸细混入府衙,他们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老夫人叹道:“但愿如此,大家可以平安无事。” 李芷芳见母亲不提搜丫环房间之事,稍稍放了点心,老夫人忽又说道:“芳儿我来到这 里,倒不只是为了奸细之事。” 李芷芳道:“那又是什么事情?” 老夫人道:“这件事情,对你来说,比搜查奸细的事情还更重要。”说话之际,一脸似 笑非笑的神气看着女儿。 李芷芳撅着小嘴儿道:“妈,你今天怎么啦,说话老是吞吞吐吐的,究竟是什么大事 情?” 老夫人笑道:“说得对了,是你的终身大事。完颜贝子正住在咱们家里,你知道么?” 李芷芳又惊又气,叫道:“妈,你,你说什么?”老夫人道:“你安静点儿,我慢慢告 诉你。” 李芷芳嘴角噙着冷笑,说道:“你们把完颜贝子当成宝贝,我可不理会他是个什么东 西。好,你说吧,他想要怎样?”她知道闹也没用,暗自思忖:“后来将挡,水来土淹,先 要知己知彼,且看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我才好对付。” 老夫人眉头一皱,说道:“芷芳,你怎么越大越没规矩,幸亏你这话只是在这房间里和 我说! “你可知道你爹这个凉州总管是谁给他当的?我告诉你,圣旨是金国皇帝下的,给他说 话,做他靠山的可就正是这位完颜贝子的爹爹?” 李芷芳心道:“爹爹作金国的官儿,这才是自己作贱自己。”她本来要和母亲闹一顿 的,但因耿电就躲在她的后房,却是不便发作。 老夫人见女儿不再吵嚷,只道她已经给自己说得明白了道理,于是满心欢喜,继续说 道:“你明白就好,难得人家完颜贝子看上了你!” 李芷芳冷冷说道:“我又没有见过他,他是怎么‘看上’我的?” 老夫人笑道:“你别挑剔字眼好不好?他虽然没有见过你,可对你仰慕得紧呢!” 李芷芳道:“哦,这倒奇了,我又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他在京城,怎的会知道我,居 然还‘仰慕’起我来了?” 老夫人笑道:“谁叫你好好的千斤小姐不爱做,却偏爱做野丫头呢?你经常抛头露面, 和哥哥到处乱跑,还能不让人家知道么?不过说话回来,你这么‘野’倒也有‘野’的好 处,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你想知道完颜贝子怎样夸赞你吗?” 李芷芳淡淡说道:“好吧,你说来给我听听。” 老夫人道:“昨日他和你爹见了面,就问起你们兄妹来了。你爹告诉他,你的哥哥已经 带兵去打祁连山的贼人去了,他跟着就说久仰令郎年少有为,令媛更是女中英杰。大大的夸 赞了你一顿。言下之意,颇有想见一见你的意思。” 李芷芳道:“哦,他有这意思?恐怕是爹爹胡乱揣度人家的意思吧,他不是也夸赞了哥 哥么?” 老夫人笑道:“傻丫头,他夸赞你的哥哥只是拿来作陪衬的,你才是他真正要见的人。 他不只要见你,我看他还有求偶之意呢。他说了那番话之后,翦大人就装作闲话家常,特别 提及他还没王妃!你想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再糊涂的人也该明白了吧!” 李芷芳放了一点心,想道:“幸亏他还没有正式提出婚事。” 老夫人道:“你爹和我商量过了,这可是天赐良缘啦!所以我特地来告诉这件事情,只 要你点一点头,我们就准备请翦大人做大媒!” 李芷芳道:“我不答应!” 老夫人道:“这是打了灯笼火把也找不到的如意郎君,你,你不答应?” 李芷芳道:“你们要讨好他,那是你们的事情。我管不着!” 老夫人又惊又气,说道:“他们已经露出口风来了,怎么交待?” 李芷芳道:“那姓翦的也还没有来作媒,何须‘交待’?干脆装糊涂不就行了?” 老夫人眉头大皱,说道:“真是孩子话,你装糊涂,你爹怎能装糊涂?” 李芷芳道:“不管你们怎样应付,总之我就是决不嫁给那个完颜豪!” 老夫人道:“好,那么我答应你,婚事暂且缓谈。但你可得现在和我出去。” 李芷芳道:“出去干嘛?” 老夫人道:“出去跟人家见一面嘛。” 李芷芳道:“我不去!” 老夫人道:“人家问起了你,你出去看看人家,这是礼貌。”心想:“她见了完颜贝子 一表人材,说不定心里就活动。”是以不惜让了步,放软口气,哄骗女儿。 不料李芷芳仍然说道:“我本来就是不懂礼貌的野丫头,我下去!” 老夫人大为忧急,软说不成,只好硬说:“是你爹叫你出去的,你敢不听爹爹的话!” 李芷芳也生了气,牙根一咬,说道:“你当我是一条狗还是一只猫,可以随便让人牵出 去给买主看个饱!” 老夫人变了面色,颤声说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爹娘养大了你,你就一点不 顾我们!” 李芷芳忍不住哭了出来,说道:“娘,你是最疼我的。人家欺负我,你也帮人家欺负我 么?娘,你也得顾顾我的身份呀!” 老夫人听她这么一说,眼泪不觉也掉了下来,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孩儿,我何当愿 意你受委屈?唉,但你却不知道——” 李芷芳道:“不知道什么?” 老夫人挥一挥手,叫李芷芳的丫头出去,关上了房门,低声说道:“我这是为了你的 好,你知道不知道?” 李芷芳以为母亲还是要劝她答应婚事,冷笑说道:“恐怕是为了爹爹的好吧?” 老夫人道:“芳儿,我现在说的不是婚事。你必须对我说句实话!” 李芷芳吃了一惊,道:“什么实话呀?” 她担心的事情果然在母亲口中说出来了:“那个姓耿的小伙子是不是你把他藏了起 来?” 李芷芳眼圈一红,嚷道:“妈,你在那里听来的谣言?你把:女儿当作什么人了?” 老夫人连忙将她抱在怀中,在她耳边说道:“我是要保护你的,你别吵吵嚷嚷,我把实 话告诉你。”李芷芳本来要继续撒赖的,听了母亲这么说,不觉倒是呆住了。 老夫人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没有就好。如果奸细真的在你这里搜出来,事情可就大 了。咱们母女固然没脸见人,你爹恐怕也难免有不测之祸。” 李芷芳又气又惊,说道:“完颜豪敢来搜我的房间?” 老夫人道:“总算他给你爹几分情面,叫你爹爹自己动手。” 李芷芳道:“啊,那么爹爹要我出去见那个完颜豪,为的就是趁我不在的时候,他才好 叫奴才来搜查了?” 老夫人道:“你爹和我商量过了,恐怕也只有这样,才能彼此面子上好看一些。试想, 你若在场,搜出奸细,那是一个何等难堪的场面!” 李芷芳道:“完颜豪知道‘奸细’必定是在我这里么?” 老夫人道:“你不用隐瞒了,有人向翦长春告密,说奸细是你兄妹收藏。他们已经搜过 你哥哥和他心腹童仆的房间,找不着奸细,当然认定是在你这里了。 “不过,完颜贝子喜欢你也是真的。所以只要大家避免在场,纵然在你这里搜出奸细, 那也是彼此心不宣而已。你保住了颜面,你爹也何保住前程,现在没有多少时候了,你快和 我出去吧!” 李芷芳道:“完颜豪居然还敢限时限刻要我出去见他么?我不出去又怎么样?” 老夫人道:“完颜豪限半个时辰,你不出去见他,他就要来见你!” 李芷芳气往上冲,说道:“他欺人太甚,我就和他拚了!” 老夫人道:“其中利害我都对你说过了,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俗话说:在人檐底下, 不得不低头。你委屈一点儿,总胜于让他当面搜出,还更难堪!” 李芷芳道:“我已经说了我大不了和他一拼!” 老夫人道:“孩子话,这是一拼可以了事的吗?莫说你拚不过他,你和他硬拼,你爹又 怎生得了?” 李芷芳忍不住大声说道:“为什么拼不过他,我就不懂爹爹为何要那样怕他?只要爹爹 拿得定主意,翦长春武功再强,他和完颜豪也只是两个人!这里是爹爹管辖的凉州,可不是 他们金国的京城!” 老夫人听女儿差点就要把“造反”二字说出来,吓得面如上色,连忙封住女儿嘴巴,说 道:“这话千万不可胡说,快快和我出去、出去!” 可是已经迟了,就在此际,已听见了完颜豪和她父亲说话的声音。 她父亲说道:“小王爷,我这丫头不懂礼教,竟要劳烦你来找她,真是令我汗颜无 地!”李益寿提高了声音说话,这话顾然是说给女儿听的。 完颜豪打了个哈哈,说道:“老伯,咱们是一家人,你这样客气,倒是令小侄担当不起 呢。我和令媛是平辈,平辈论交,本来是应该客人拜访主人的。何况我久慕令媛芳名,今日 有缘相识,正是三生有幸!” 李益寿暗暗着急:“这丫头决不会听不见我们的说话,怎的仍是这样不知好歹,还不出 来?”完颜豪脚步不停,此时早已是穿堂入室,来到了李芷芳卧室的门前了。 李益寿希望他的女儿“识趣”,却那知李芷芳听了完颜豪这些肉麻的说话,正是气得七 窍生烟,皮肤也起了疙瘩呢! 李益寿发急叫道:“芳儿,小王爷来看你,你还不——啊呀,你,你干什么?” 原来“开门”二字刚要从李益寿口里说出来的时候,李芷芳的房门倏地打开,不但打 开,而且李芷芳竟是披头散发的站在门口,手里执着两把明晃晃的钢刀。 门外的李益寿吓得呆了,门内的老夫人也吓得呆了。“儿啊,不可——”,李芷芳动作 太快,老夫人要拦阻也来不及。话犹未了,只听得“乒”的一声,李芷芳已是把房门反掩, 将母亲关在房中,说道:“爹、娘,这是门子的礼数?你们愿意忍受他的欺侮,我可不能让 他欺负!” 李益寿叫道:“反了,反了!”惊恐过甚,双腿竟然不听使唤,要想上去扯开女儿,那 里能够? 完颜豪稍微怔了一怔,随即却是气定神闲,笑道:“听说汉人的才女,往往要亲自出题 目考试男子;咱们不是文人,那么令媛以武会友,也正等于汉人的才女以文会友一样,大是 风雅之事啊!令媛不过要试试我的本领而已,老伯可千万不要责怪她!” 完颜豪兜着圈子说话,好似彬彬有礼,其实轻薄无比,话中有话,不啻以来“应试”的 未婚夫自居。 李芷芳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看刀!”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完颜豪杀了, 将爹爹迫上梁山。 她只知道翦长春武艺高强,见翦长春没有同来,就不把完颜豪放在心上。却那里知道完 颜豪家传武学,本领比翦长春还要高明。 完颜豪笑道:“好,李姑娘,我若是来过了你的考试,我也不求别的,你可要请我进你 的香闺啦!” 李芷芳喝道:“你给我滚!”一招“横云断峰”,长刀刺他咽喉,短刀截他手腕。完颜 豪一抖衣袖,裹住短刀。李芷芳身不由已的给他拉着转了半圈,长刀亦已是刺了个空。 完颜豪笑道:“放下双刀吧!”话犹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给短刀划破,李 芷芳拔出刀来,喝道:“今日有你没我!” 原来李芷芳的内力虽然是与完颜豪相差甚远,但完颜豪怕误伤了她,也还是未曾用尽全 力的,李芷芳刀法甚为精妙,脱困之后,长刀自上劈下,、短刀自下撩上,唰唰唰几招迅疾 异常的凌厉刀法,把完颜豪迫退三步。 李益寿看得胆战心惊,颤声喝道:“你这丫头要活活气死我么?” 完颜豪笑道:“令媛只不过与我琢磨武功,老伯何用生气?”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 声响,李芷芳的双刀同时脱手,落在地上,原来在交手十多招之后,完颜豪已是看清楚了她 的刀法,找得个破绽,点着了她的麻穴。 李芷芳立足不稳,跄跄踉踉的斜跃数步,忽地膝盖一阵酸麻,坐在地上。完颜豪笑道: “一时失手,姑娘莫怪。”李芷芳喝道:“你敢碰一碰我,我就死在你的面前。”完颜豪听 她这么一说,倒是不敢过去拉她,笑道:“小王怎敢无礼,姑娘你歇一歇吧。” 李芷芳骂道:“你撞入我的房间,无礼孰甚!我的母亲在里面,你知不知道?妈,你还 不拦阻他!” 李益寿惊魂未定,李芷芳刚站起来便给父亲紧紧抓牢了。 李益寿低声说道:“小王爷已是给了你的面子啦,你还胡闹!”李芷芳给点了麻穴,气 力使不出来,只听得“乒”的一声,完颜豪已是推开了房门,笑道:“这可是咱们说过的, 你不能怪我。我知道伯母在里面,我正是要进去向她老人家请安呢。”李芷芳气得双眼发 白,却是无可奈何,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进去。 李芷芳的母亲在房间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耳朵还是听得见的,知道女儿被辱,心中 甚为悲苦,完颜豪进来之际,她正在掉转头抹干眼泪。 完颜豪倒是“彬彬有礼”,深深一揖,说道:“小侄不得已擅入令媛香闺,请伯母原 谅,我给你请安来啦。” 老夫人道:“小女冒犯贝子,我们才是应该求你原谅。”完颜豪小声说道:“那奸细可 有了线索,找寻没有?”老夫人道:“你移开这张床,后面有扇暗门。那是丫头的房间,你 试进去看看。” 原来老夫人刚才一个人被关在房中的时候,已经发现那道新设的暗门,当然她也早就疑 心那个“奸细”是藏在里面了。她没有胆量进去查看,只能说给完颜豪知道。完颜豪这次羞 辱她的女儿,她心里是有所不满的。不过纵然这样,她也总还要帮完颜豪而不会帮那“奸 细”的,她想:“这祸事,女儿不闯也闯出来了,那就不如让完颜豪抓着奸细,倒可以减轻 一些罪过,得他原谅。” 李芷芳在外面听得完颜豪搬开大床的声音,她情知母亲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而且告诉 了完颜豪。她本希望母亲给她遮瞒的,想不到母亲竟然出卖了她。这一下登时就把她气晕 了。 云中燕仗着超卓的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凉州总管衙门。 翦长春在外面大搜之际,她已经偷偷进了内院。 李芷芳和耿电在卧房密谈的时候,云中燕正是卧在后窗外偷听。 她听得不禁心里暗暗好笑:“耿电倒是行了桃花运了,原来这位凉州总管的千金也是看 上了他。她说的那个杨姑娘,想必就是‘小魔女’了。想不到这位千金小姐吃起了‘小魔 女’的醋,那‘小魔女’只怕还未知道吧?” 心念未已,忽听得冷笑的声音,云中燕吃了一惊:“这人身法好快,啊,原来是个女 子。”只见花树丛中,隐约露出红衣一角。云中燕料想这个女子定是“小魔女”无疑,但在 这样的情形之下,她却是不能跑出去找她相会。她听得房间里李耿二人疑神疑鬼,心中越发 好笑。 过了一会,老夫人来了,跟着完颜豪也来了。云中燕当机立断,趁着完颜豪和李芷芳交 手的时候,轻轻推开丫头那间房间的窗门,跳进里面。那个丫头正在提心吊胆的听外面打斗 的声音,云中燕到了她的后面她还未知道。云中燕点了她的穴道,向耿电摆一摆手,示意叫 他丝毫不可作声,随即把那丫头放在床上,放下帐幔,然后打开暗门,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完颜豪刚刚移开那张大床,正要寻找暗门,只听得轧轧声响,那扇暗门已是打开,一个 少女走了出来。 完颜豪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公主,是你!” 云中燕格格笑道:“你应该想得到的,我已经告诉了西门柱石说要来拜访你的!难道他 竟敢不禀告你吗?”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回 逃出凉州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回 逃出凉州 完颜豪陪笑道:“西门柱石是已经把公主的话带回来给我了,我可还不敢相信公主真的 会莲驾亲临呢?” 云中燕道:“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说过了要来拜访你,当然要来——” 完颜豪道:“不敢当,但,我可想不到,想不到——” 云中燕笑道:“你想不到我竟然在这间房间出现,是吗?” 完颜豪道:“是呀,我真是意想不到。” 云中燕道:“我和李小姐是好朋友,她又是这里的主人,我自是应该与她先叙友情,再 去见你。这可用不着先告诉你吧?” 完颜豪明知她说的是谎话,但可不能当面拆穿她,只好诺诺连声,甚是尴尬的说道: “是,是,请恕我不知公主在这儿,多有冒犯了。” 李益寿见完颜豪对云中燕执礼甚恭,口口声声称她“公主”,不觉甚为惊异,心里想 道:“不知她是那一国的公主?女儿又怎样和她结交上了。”当下只好放开女儿,以主人的 身份上前招待。 完颜豪道:“李总管,我给你引见,这就是蒙古上国的贝丽公主。” 李益寿“啊呀”一声,说道:“公主光临,小官深感荣宠。芳儿,你和公主早就相识, 怎的不告诉我。”心里想道:“原来她是蒙古公主,这就怪不得完颜豪也要怕她三分了。” 李芷芳莫名其妙,不过她也是个机灵的人,看得出云中燕是来帮她的,便道:“公主可 不想招摇,我若早说出来,你们不相信,只怕还要把她当作奸细呢。” 云中燕笑道:“他们早已经把我当作奸细了。哼,完颜豪,你们刚才来势汹汹,不是为 了搜查奸细吗?” 完颜豪陪笑道:“府衙里是谣传,据讲有个奸细混了进来。” 云中燕冷笑说道:“这个奸细就是我!我不愿招摇,曾经偷偷来看过李小姐几次。我也 不知是否有人发现,或许这就给人误会是奸细吧?” 完颜豪只好再陪笑道:“我们一时鲁莽,公主,请你千万别要见怪。” 云中燕道:“不知不罪,我当然不会怪你。不过你们这样胡闹,可是对不住我的朋友。 试想,纵然真有奸细,李小姐又岂能是收容奸细之人?嘿嘿,我并非为了自己怪你,但为了 我的朋友,我可不能不怪你了!” 完颜豪道:“是该怪责。”当下向李芷芳深深一揖,说道:“我实是一心想要结识小 姐,适才冒违之罪,请小姐大度包涵。” 李芷芳板起面孔,冷冷说道:“我可不想结识你,你给我出去!” 李益寿喝道:“芳儿,不可无礼。” 云中燕道:“李大人,并不是令媛无礼!”她和李益寿说话,眼睛却盯着完颜豪,完颜 豪连忙说道:“是,是,是我无礼。” 云中燕道:“他知道就好。我是来拜会你,但你总不能在人家小姐的香闺会客吧?” 完颜豪忍住了气,心里道:“看在你是蒙古公主的身份,我暂且买你的帐,待会儿叫你 知道我的手段。”于是又一次陪笑说道:“公主教训的是,我正想请公主移驾到小王的宾馆 一谈。” 李益寿跟着出去,临行吩咐妻子道:“女儿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的管教她。” 到了完颜豪的住所,云中燕道:“老大人,你已经尽了地主之谊了,请便吧。”李益寿 讪讪退下。完颜豪请她进了书房,关上房门。云中燕怔了一怔,喝道:“你干什么?” 完颜豪道:“我怕隔墙有耳,咱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云中燕道:“哦,你和我说的话,是不能让人听见的吗?” 完颜豪道:“正是。听说公主莲驾来到中原,已有两年,可惜小王新近方始知道,实是 有失地主之谊。” 云中燕道:“不错,我是来了金国两年,这又怎样?” 完颜豪道:“没怎么样,不过我最近又听到了一个消息,正是和公主有关的。我不知该 当如何处置才好,想要请教公主。” 云中燕冷笑道:“你的消息也真灵通,我倒要多谢你耗费精。神留心我的消息,说吧, 那是什么事情,居然令你感到难处置?” 完颜豪脸上堆着干笑,说道:“贵国的金帐武士上一个月曾经来见过我,是他谈起公主 的事情。他带来了贵国国师龙象法王的吩咐,要我帮他的忙呢,因此,与其说这是一个‘消 息’,不如说这是一件令我为难的事实。” 云中燕暗暗吃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冷冷说道:“他要你帮什么忙?” 完颜豪道:“听说公主不肯回去,乌蒙是奉了贵国大汗之命,来迎接你的,你不回去, 他可交不了差。龙象法王是他师父,对这件事当然也不能不关心了?” 云中燕道:“好,爽快的说罢,他们要你怎样?” 完颜豪道:“乌蒙交来贵国国师的意旨,要我帮忙他们访查公主的行踪,万一我若是遇 上公主,务必要把公主莲驾留下。乌蒙还说,这也是贵国大汗的意思。” 云中燕道:“哦,这么说来,你是要扣留我了?” 完颜豪道:“不敢。不过公主你是知道的,敝国一向是尊崇贵国的。敝国以小事大,对 贵国的吩咐,可是不敢不遵。但扣留’二字未免言重了,我只是想请公主屈驾在这里暂住几 天,诗这里事情一了,我就送你回去。” 云中燕冷冷说道:“多谢你了,我可用不着你献这殷勤。” 完颜豪好笑说道:“公主不喜欢我来护送,那就让贵国的国师亲自来迎接你回去也行。 他和乌蒙如今正在玉门关,距离这里也不过三四天路程。” 说来说去,总之他是不肯让云中燕一走了之的了,云中燕心里想道:“完颜豪本领不弱 于我,加上一个翦长春,我不是他门对手。要想脱困,只能智取,不能硬来。”当下灵机一 动,淡淡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许多消息,我也有一个消息和你极有关系,你想知道 么?” 完颜豪怔了一怔,心道:“且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道:“公主请说。” 云中燕道:“我在贵国两年,你大概也知道我干的是什么了?” 完颜豪道:“小王不妄自猜度。” 云中燕道:“我和你挑开天窗说亮话,我来贵国,乃是奉了叔父拖雷之命,来探听你们 的虚实的!” 这个秘密,完颜豪早已知道,却想不到她竟然直言不讳说出来。完颜豪苦笑说道:“敝 国对贵国忠诚不二,贵国却还对我们如此疑心,唉,我们但求能够相安无事,意愿已足,难 道我门还敢对贵国妄动刀兵吗?耿耿此心,天日可表。还望公主在令叔拖雷元帅面前,美言 几句。” 云中燕道:“这倒不是疑心你们,说到妄动刀兵,这个料想你们也不敢。叔叔要我来探 听你们的虚实其中另有缘故。” 完颜豪道:“哦,什么缘故,倒要请教。” 云中燕道:“我们想找一个可靠的而又能干的管家,你懂不懂?” 完颜豪吃了一惊,说道:“恕小王愚鲁,这是什么意思?” 云中燕冷冷说道:“还不懂吗,就像你们对西夏一样。李益寿不就是你们在西夏扶植的 新管家吗?” 完颜豪大惊道:“你是说贵国要把我们大金灭了?” 云中燕道:“也不必就做到这个地步,可以让你们比西夏好些。只须你们金国奉命唯 谨,做我们的属国,你们姓完颜的一样可以做金国的皇帝。不过——” 完颜豪大为紧张,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云中燕道:“不过,你们现在的皇帝,甚是不得人心,叔叔的意思,想换一个皇帝。所 以他叫我来中原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我代他察看,看那一个做金国的皇帝最为适合?” 完颜豪半信半疑,但心里想道:“听道云中燕最得他叔父拖雷的宠爱,而拖雷在蒙古的 实权高于大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惴惴不安的问道:“令叔既有这个意 思,那么公主可曾替令叔找到适当的人选?” 云中燕道:“找到了。就是你的爹爹!” 完颜豪又惊又喜,说道:“哦,是我爹爹?” 云中燕道:“不错,你爹爹手握兵权,精明能干,又是皇叔的身份,以叔代侄,正是顺 理成章之事。将来贵我两国,联手灭宋,还要仰仗你们父子的大力呢、嘿嘿,只要你们父子 听话,金国皇帝的宝座,我敢担保,你的爹爹准能坐得安安稳稳!” 父亲做了皇帝,儿子就是现成的太子,未来的国君了,完颜豪想不到这个“天大的富 贵”竟然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利令智昏,忙道:“皇帝的宝座,我们父子是不敢奢望的。但 令叔和公主这么看得起我们父子,小王自是铭感五内,誓当图报!” 云中燕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听话的了?” 完颜豪道:“只要不令小王太过为难,姑娘尽管吩咐。”虽然利令智昏,说话仍然颇有 分寸。心里想道:“她若然要我放她走,我就用他们大汗和国师的命令来做挡箭牌。” 云中燕早已料到他的心意淡淡说道:“要更换贵国皇帝之书,这是天大的秘密。是我们 的大汗和国师都未知道的。如今公事私事,我都未曾了结,又不能和国帅明言,是以暂时不 想回去!” 她的事既然不能和国师明言,自是不便和完颜豪说了,完颜豪心里想道:“听说她喜欢 一个绰号黑旋风的男子,莫非就是为了私情,是以迟迟不肯回国。”当下讷讷说道:“这 个、这个我恐怕难以作主。” 云中燕面色一变,说道:“好,你要和我为难,那也由你!” 完颜豪踌躇不定,说道:“我怎敢和公主为难,我还要仰仗公主的大力呢。”云中燕冷 笑道:“你知道就好。”完颜豪道:“只是贵国大汗之命,小王不敢违背。贵国国师跟前, 小王也是没法交代。” 云中燕冷冷说道:“大汗之命,你不敢违背,我的叔叔,你就敢得罪吗?我已经告诉了 你,我是替拖雷叔叔办事,不必听命干大汗,更不必说什么国师了。” 完颜豪汗流泱背,说道:“是,是,小王不敢。” 云中燕笑道:“其实你不泄漏出去,国师又焉能知道你私自放了我呢?有什么不好交代 的?嘿嘿,你要我在叔叔跟前替你们父子说好话,你却要扣留我,这叫我如何能为你们说 话?你仔细想清楚吧,这桩交易做不做任凭于你!” 完颜豪牙根一咬,暗自思量:“她的话固然不能全信,但万一她说的是真,她的叔父拖 雷真的要废立我国皇帝,而又属意于我爹爹的话,我得罪了她,可就误了大事。罢罢,就当 作一场豪赌吧,放了她于我没有什么损失,真的事成,我就赢来了天大的富贵了。”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完颜豪站了起来便即说道:“好,那么我送公主出去。请公主恕 我冒犯之罪,在令叔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云中燕笑道:“你放心等着做太子吧,但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自有李小姐陪我出去。” 完颜豪怔了一怔,说道:“你要和李小姐一同出去?” 云中燕道:“怎么,你不许可么?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她陪我游玩凉州。” 完颜豪心里想道:“我已经决意豪赌一场,那又何必为这次要的事令她不欢?料想李芷 芳也不敢带一个男子公然和她走出府门吧?”于是陪笑说道:“我在这里也是客人,怎敢干 涉主人的行动,何况李姑娘还是你的好朋友呢。公主,你言重了。” 云中燕笑道:“你这几句话倒还算得是明白一点道理。好,那我走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敲门,完颜豪喝道:“是谁?”翦长春的声音在外面应道: “是我!” 完颜豪眉头一皱,心道:“翦长春怎的这么不懂事,我已经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 的。”但因翦长春是他父亲的副手,最少名份上是他的长辈,又想好在与云中燕所谈的“大 事”已经终结,那也不怕他知道了。于是只好忍住脾气,开门让他进来。 原来今晚在总管府中的大搜索,完颜豪主内,翦长春主外,他是负责主持中堂之外的搜 查的。搜查过后,又亲自去把守大门,所以内堂所发生的事情,他还未知道。完颜豪和云中 燕在密室会谈,虽然吩咐了侍卫不许让人进来。但翦长春正是侍卫的顶头上司,他又是有急 事来见完颜豪的,侍卫当然是不敢阻拦。 翦长春看见了云中燕,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口称“公主”,向她请安。云中燕笑道: “我和你们的小王爷是自己人了,你有话但说不妨。” 完颜豪本来是想把云中燕早早送走的,但云中燕这么说了,他可不能叫她“回避”,只 好说道:“对,公主是咱自己人。翦叔叔,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我也正好请教公 主。” 翦长春情知其中定有蹊跷,但他碰上的事情,却又确实是必须由完颜豪立即作出决定 的。他心里想道:“耿电和青龙帮固然是金国的敌人,也是蒙古的敌人。这件事情,给她知 道,料也无妨。”于是说道:“正是有件事情要禀告小王爷,李夫人和她的女儿已经出了府 门了。” 完颜豪吃了一惊,说道:“她们母女都出去了?有没有带什么丫头小子随行?” 翦长春道:“不知道。” 完颜豪道:“为什么不知道?” 翦长春道:“她们是驾着一辆马车出去的。老夫人在车上,我门可不便搜查。不知里面 是否藏有别人。” 完颜豪道:“那驾车的车夫呢。” 翦长春道:“是个粗眉大眼的汉子,看来不会是姓耿那小子。” 云中燕笑道:“我和李小姐本是约好出外游玩,想必是她等我等得不耐烦,故而先出去 到约定的地方等我。” 翦长春道:“小王爷,你看要不要马上派人追她回来?”要知此事牵连李益寿的妻女在 内,翦长春自是不敢作主。 完颜豪心里想道:“反正我已经答应了云中燕,让她和李芷芳出去的了,乐得做个好 人。那姓耿的小子,以后再设法抓他吧。”当下说道:“你没听见公主说是和李小姐约好的 吗,奸细即使逃了出去,也不会藏在她们的车子上的,咱们大可不必庸人自扰。” 翦长春碰了一鼻子灰,连声道:“是,是。”心里却在想道:“云中燕说的分明是谎 活,她与那丫头约好外出,又何须老夫人陪同出去?” 完颜豪道:“不过,这件事情,不知李大人知道了没有?你还是去告诉他一声吧。” 翦长春登时省悟,想道:“不错,这事让李益寿去管他的妻女好了,何须我做坏人。” 云中燕道:“对,我也应向主人辞行。翦将军,咱们一同去见李益寿吧。” 翦长春、完颜豪设法,只好陪她。到了李益寿的注所,门口一个卫士悄悄告诉完颜豪 道:“李夫人已经回来了,她只是一个人回来。里面他们俩夫妻正在争吵呢。” 原来李夫人虽然是要帮忙丈夫保住荣华富贵,但也疼借女儿。经过了刚才这一大场惊险 之后,情知女儿是难以在府中再呆下去;奸细藏在女儿房中,不送走也是后患无穷。是以在 女儿恳求之下,她反心一横,就把耿电藏在车上,亲自给他们保驾,出了府衙。 李益寿正在惊怒交并,怪责妻子,听说完颜豪和那蒙古公主来访,知道此事已经发作, 他们是兴师问罪来了,无可奈何,只好出去迎接。 云中燕不等完颜豪开口,一见了李益寿便即抢说道:“听说令媛出了府门,是吗?” 李益寿吓得面如土色,讷讷说道:“是,是。我,我正要亲自去找,找她回来。” 云中燕笑道:“老伯,你就让令媛陪我玩两天吧。我担保令媛不会少了一根头发,她自 然会回来的。” 李益寿怔了一怔,说道:“公主这话是、是——” 云中燕道:“我和令媛是好朋友,说好了作伴在凉州玩几天。我们不想招摇,但求玩个 痛快,是以只能瞒注你老人家了。” 李益寿道:“那么小女这次出去——” 云中燕道:“正是我要她如此的,此事我也告诉了完颜贝子了,你可千万莫要派人查踪 觅迹,那样一来,我们就玩得不痛快了。” 李益寿只要完颜豪不找他的麻烦,于愿已足,当下把眼睛望着完颜豪,完颜豪只能顺着 云中燕的口气说道:“是呀,公主和令媛出游,不愿声张,你就给她保守这个秘密吧。” 这么一来,李夫人当真是如同喜从天降,笑道:“老伴,我,我说了我陪女儿出去当然 是有‘因由’的,你还要瞎胡闹吗?” 李益寿听出她话中有后,可是不敢声张,只好陪笑说道:“是,是。我不知道这是出于 公主的意思,当真是瞎胡闹了。” 云中燕给李益寿消除了后患之后,心中暗暗好笑。完颜豪送她到大门口,她大摇大摆的 就走出了府门。 云中燕出了府门,心里想道:“李芷芳救出耿电,想必是上祁连山去了。这件事情,杨 守义尚未知道,应该去告诉他。” 杨守义和王吉躲藏在青龙帮的一个弟兄家里,云中燕按照王吉给她的地址,跑去找寻, 这人是个炭夫,住的是座低矮的泥砖平房,左邻右舍都是和他差不多光景的穷人。一式的房 子,并无分别。幸好王吉曾经告诉她一个特别的标记,这标记是红纸翦成的蝴蝶,贴在窗门 上的。因此她很容易找到。 但当她走近了去看清楚那标记之时,却是不禁有点惊疑不定了。不错,窗门是贴有一对 红纸翦成的蝴蝶,但这对蝴蝶,细心一看,却是撕开了两半,再用浆糊贴上去的,中间有一 条裂缝。 云中燕暗自想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为什么要把翦纸好端端的撕开?”撕开 的蝴蝶代表什么意思,王吉却未曾告诉她。 云中燕一来恃着艺高胆大,二来完颜豪正有所求于他,即使碰上了他的手下,她也不 怕,于是不管屋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便即飞身掠过矮墙,进去观察究竟。 这家以炭夫掩饰身份的人家,居处甚为简陋,后面是厨房,前面是个小小的庭院,中间 就只是一间睡房了。一目可以了然,只见屋中堆物凌乱,杳无一人。 云中燕擦燃火石,仔细察看,这才发现枕头下压着一张草纸,草纸上写着两行字:此处 已有鹰爪注意,不可逗留。 云中燕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他们已经知道此处并非安全之地,当然是搬到别处去 了。” 杨守义并非被捕,云中燕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这时就在她正想离开之际,又听到 了屋顶上衣襟掠风之声,是夜行人经过的声音。 云中燕只道是鹰爪来临,心想:“鹰爪只一个人,索性我也不表明身份,小小的惩戒他 一下。” 心念未已,那个人已从屋顶跳了下来。云中燕心道:“这人轻功倒是不错。”手心扣着 三颗黄豆(这是她随手从屋子里的粮食缸中抓来的)便向那条人影打去。她虽然没有摘叶飞 花伤人立死的功夫,但这三颗黄豆,打中了敌人的穴道,也可以令他昏迷几个时辰。她不用 暗器,为的是不愿伤人。 那人衣袖一兜,三颗黄豆落在她的手中。那人想不到暗器乃是黄豆,不觉一怔。云中燕 看清楚了那个人,不觉也是一怔。 来的是个红衣少女。 双方都没想到对方乃是女子,不觉都是一怔,但一怔之后,随即也就彼此明白了。 云中燕心里想道:“昨日到王吉豆腐店查问的是个红衣少女,想必就是她了。她定然也 就是那小魔女无疑。” 杨浣青心里想道:“这个女子想必就是刚才进入耿电房间的那个人了。她替耿电遮瞒, 却又似乎和完颜豪颇为要好,真不知她是友是敌。” 原来杨浣青躲在花树丛中,看不见耿电房中的情形,也没有看见云中燕的面貌,只从云 中燕的背影,看出了她是女子。 其时完颜豪与李益寿已经来到,家丁亦在内花园展开搜索,杨浣青知藏身不住,只得趁 着在未曾给人发现之前,悄悄溜走。溜走之际,隐隐听见完颜豪和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其 时她当然是无心细听,只知道说话这个女子不是李芷芳。不是李芷芳,她料想当然就是刚才 进入耿电房间那个女子了。 杨浣青不知云中燕是友是敌,心里想道:“杨守义不见,窗口却贴着撕开两半的纸蝴 蝶,这是青龙帮示警的标记。这女子想来多半还是敌人。”原来杨浣青已到过祈连山,见过 了青龙帮的帮主之后,方始再来凉州的,是以她知道王吉的地址,也知道青龙帮的各种讯 号。 王吉离开豆腐店之时,曾经把他和杨守义的新住址告诉隔邻的张大叔,并且向他交待清 楚,这新住址只能告诉白天来找过他的红衣女子,杨浣青出了凉州总管的衙门,先到豆腐店 去找王吉,张大叔守在那儿,立即告诉她这地址。由于她先去了一趟豆腐店,是以来到此处 之时,反而就落在云中燕的后面了。 杨浣青惊疑不定,涮的就拔出刀来,喝道:“你是谁?” 云中燕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来找杨守义的。” 杨浣青更为惊诧,喝道:“你怎么知道杨守义躲在这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呢!” 杨浣青道:“你知道我是谁?” 云中燕道:“你是不是小魔女?” 杨浣青道:“是又怎样?” 云中燕冷笑说道:“哼,好大胆的小魔女,刚才竟敢偷人府衙,你当我不知道吗,告诉 你实话吧,我是来逮你的!” 杨浣青怒道:“好呀,你来逮吧!”说话声中,闪电般的就向云中燕劈了三刀。 云中燕以“风杨落花”的身法,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杨浣青这闪电般的连环三刀, 争胜之心不觉油然而生,蓦地把手一扬,喝道:“接暗器!” 杨浣青霍的一个“凤点头”,不料云中燕只是虚晃一招而已,那里有什么暗器?她趁杨 浣青躲闪暗器之时,身形平地拔起,已是跃上屋顶去了。 杨浣青喝道:“要想逃么?”云中燕笑道:“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有胆你追来!”原 来云中燕一来是想试试这闻名已久的“小魔女”的功夫,二来她已知道这座房子是在敌方的 监视之中,是以必须把杨浣青引开到无人之处,才好交谈。 杨浣青怎知她的用心,只道她真的是暗地跟踪自己的敌人,当下身形一掠,立即也是上 屋追来,喝道:“你跑到天边,我也不会放过了你。好呀,看到底是你能逮住我,还是我能 逮注你。”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超卓轻功,窜高纵低,兔起鹊落,奔过了几条长街。街道上虽然有巡 逻的士兵,只见两团白影在屋顶上掠过,有的给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是甚么鬼怪,有的还只 当是自己眼花,揉一揉眼,那两团白影已经不见了。 风驰电逐,转瞬之间,已到了城底下。此时正是五更时分,还有”半个时辰方始天明, 城门未开。 云中燕纵身一跃,手中的宝剑“卜”的插入墙头,支持身体的重量,单掌一按墙壁,一 个翻身,就跳上墙头。 墙头上的两个卫士叫道:“有飞贼!快来人哪!”云中燕不待他们跑来,先自迎了上 去,僻啪芮掌,将他们打下墙头。回头笑道:“你上得来么?要不要我帮一帮你?” 杨浣青怒道:“谁要你帮?”把手蜀脱下一抖,变成了一条银丝软鞭,飞身一跃,软鞭 上扬,已是缠上了墙头上所竖的旗杆,双足一撑城墙,腾身飞起,一个鹞子翻身,登时也上 了墙头。 她本来提防云中燕会乘机袭击她的,是以在翻身掠上墙头之时,左手的短刀同时使开了 夜战八方的招数,不料当她在墙上稳注身形之时,只见云中燕已经跳下去了。 杨浣青不禁怔了怔,颇感诧异,心里想道:“她若是完颜豪派来的人,为何反而把守城 门的士兵推了下去,又不乘机袭击我呢?”此时她已开始思疑对方未必真是敌人了,但为了 追查究竟,还是跟着云中燕跳下去了,急急追踪。 看守城门的士兵乱箭射来,杨浣青一面跑一面挥鞭拨打,打落了十多枝,那些箭已是射 不到她的身上。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色已是黎明时分了。她们两人风驰电逐,此时亦已离开了凉州城 十数里了。云中燕走在前,和杨浣青的距离始终保持着十来丈远近。她对杨浣青的轻功亦是 好生佩服,心中想道:“她给乱箭阻延了一些时候,依然能够与我不即不离,这小魔女果然 名不虚传。” 杨浣青追人树林,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贵姓大名,我都未曾知道呀。” 杨浣青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小魔女,吗?” 云中燕道:“这是女真鞑子给你的绰号,我要知道你的真名实姓。” 杨浣青道:“你和完颜豪不是朋友吗?怎的骂起女真鞑子来 云中燕道:“我也有一个绰号,叫做云中燕。这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杨浣青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听说这云中燕是从蒙古来的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人还说 她是公主身份,不知是真是假?” 云中燕笑道:“你和耿电不是好朋友吗?难道他没对你说过我的来历?” 杨浣青面上一红,说道:“我姓杨,名叫浣青。你是蒙古人吗?”同时也起了疑心: “她若是耿电的朋友,为何还要问我姓名?” 云中燕道:“不错,我的蒙古名字叫贝丽丝。” 杨浣青面色骤变,说道:“原来你果然是什么蒙古公主,这就怪不得完颜豪要奉承你 了。” 云中燕诧道:“你和耿电是新相识的吗?”心想:“我知道他和耿电的交情非比寻常, 怎的她知道了我的名字,却还不知道我和完颜豪并非同一路人?” 杨浣青冷冷说道:“你凭什么查根问底?好呀,我也正要问你,你和完颜豪把耿电怎么 样了?” 云中燕知她误会。故意气一气她:“你又凭什么查根问底?” 杨浣青沉不注气,唰的便是一鞭向她打去,说道:“轻功咱们较量了,我再请教你兵刃 的功夫。” 云中燕笑道:“好,原来你是凭着这根软鞭就要盘问我么?好吧。那咱们就再较量较 量。”说话之际,已是避招进招,杨浣青打她三鞭,她也还刺了三剑,双方的鞭剑都没沾着 对方。 云中燕赞道:“好鞭法!”说话之间,剑随身转,抢入内圈。右手剑一招“拨草寻 蛇”,把软鞭带过一边;左手三只指头一伸,竟然欺身来扣杨浣青的虎口。这一招近身搏斗 的小擒拿手法,使得冒险之极,但却是迅捷凌厉兼而有之。 杨浣青的软鞭已经打了出去,急切问一个“细胸巧翻云”人向后翻,云中燕指头堪堪要 点到她的身上,她的长鞭已是打了个圈,卷了回来。云中燕身形平地拔起,那条软鞭从她底 脚掠过,也是差一点就要把她的脚踝缠上。 双方再度交手,都是暗暗叫声“好险!”杨浣青心里想道:“她刚才已经抢了先手,本 来还可以使出更其凌厉的后招的,不知何以不使?”云中燕也在心里想道:“她刚才形势不 利,在这种情形之下,本是应该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与敌人一拼的,难道她知我并无伤她之 意,才不使么?或是她也如我一般心意,只是要试试我的功夫么?” 原来杨浣青倒不是只想试招,而是对云中燕究竟是友是敌,兀自思疑不定。云中燕蒙古 公主的身份令她起疑,但刚才出城之时给她开路,却又明显的不似怀有敌意。如今交手数招 过后,但见云中燕舍弃许多狠辣的招数不用,心里就越发疑惑了。 不过,她们虽然舍弃了狠辣的招数不用,但好胜之心却是一样的,双方奇招妙着都是层 出不穷。 转眼间斗了数十招,不分高下。云中燕觅得对方一个破绽,再度欺身进逼,骄指如戟, 点她的寸关尺脉。杨浣青把左手短刀一扔,说道:“你会点脉,难道我就不会!”反手骈指 戳出,使的是她师傅独门的惊神指法。 云中燕“咦”了一声,身形一飘一闪,已是跳出了圈子,说道:“看来咱们是难分胜负 了,不必较量啦,你师父是谁?”原来杨浣青的惊神指法源出“穴道铜人图解”,天下只有 两家传人,一家是完颜长之传给他的儿子,另一家就是杨浣青的师父“武林天骄”传给她 了。云中燕见多识广,早就看出杨浣青的武功不属于中上汉人的任何门派,如今见了她的惊 神指怯,立即便猜到了她师父是谁。 杨浣青笑道:“你管我的师父是谁?” 云中燕笑道:“不错,一个人只有好坏之分,你跟什么师父,那倒无关紧要。金人汉人 蒙古人,都可以找到做咱们的良师益友的人,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这几句话宛似个醍醐贯顶,令得杨浣青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我的师父乃是金 国贝子,和她的身份也差不多。金国贝子可以成为我的良师,蒙古的公主力何就不能成为我 的朋方?” 云中燕笑道:“好啦,咱们不要再打了。你刚才问我什么?” 杨浣青道:“耿电怎么样了?”其实她刚才问的乃是:“你和完颜豪把耿电怎么样 了?”如今把这句话缩了一半,敌意已是大大消涂,但心里的疑团却还没有完全去掉。 云中燕笑道:“对,我也应该告诉你,免得你为他担心了。你想要知道的这位耿公子, 他早已走出了凉州总管的府衙了。” 杨浣青道:“是你救他出去的吗?” 云中燕道:“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小姐亲自送他出去的。” 杨浣青心里又惊又喜,半信半疑,暗自想道:“社复曾经告诉过我,李益寿的儿子和他 们暗中是有来往的,这位李姑娘能够把耿电藏在自己的闺房,当然也是和哥哥站在一条路上 的了。不过她和耿电出走,只怕还是私情。但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还不能完全相 信。” 云中燕笑道:“你不相信我的说话?” 杨浣青道:“即使是李小姐送他出去,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云中燕刚要把详情告诉她,忽听得有人飞快跑来的脚步声,杨浣青面色一变,喝道: “什么人?”这霎那间,她还以为是着了云中燕的道儿呢。 话犹未了,这个人已经飞快的来到她门面前。杨浣青这才放了下心,原来来的这个人正 是青龙帮“四大金刚”的老大杨守义。 杨浣青认识杨守义,杨守义可不认识她,但见她是红衣少女,心里却也猜到是谁了,当 下说道:“云女侠,原来果然是你,这位姑娘——” 云中燕道:“杨姑娘,你昨天到过王吉的豆腐店吗?”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知道?杨叔叔,我叫浣青,正是要找你的。” 杨守义道:“令尊可是杨雁声杨大侠?” 杨浣青道:“不错,正是家父。” 杨守义才恍然大悟,说道:“浩威三弟曾经和我说过你,但我却想不到是你,你怎么知 道那间豆腐店是我们青龙帮的?” 杨浣青道:“我已经到过祁连山,见过贵帮的帮主了。” 云中燕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杨守义道:“让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耿公子已经脱险了。” 云中燕道:“这消息可靠吗?他是怎样脱险的?” 杨守义道:“可靠之至。我们帮中有个兄弟在煤炭行做事,这间煤炭行是供应总管府 的,他每隔三两天便要到总管府送一次煤炭。据说昨天晚上,总管府闭门大搜‘奸细’,严 禁任何人出入,可是李益寿的妻子和女儿却乘一辆马车出去,后来只有他的妻子回来。 “‘奸细’没有搜着,李益寿的女儿却一去无踪,这事情不是太可疑吗?据我所知,李 益寿的女儿是暗中帮忙耿公子的,如今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料想定是那位李姑娘亲自护送 他出城去了。” 杨浣青听他说了详情,果然与云中燕说的一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惭愧,笑道:“杨 叔叔,你说的这个消息,这位云姐姐早已知道了。她昨晚正是在总管府中,这件事恐怕她还 曾经出了一把力呢。” 杨守义笑道:“我还当作是一件新鲜的消息呢。早知如此,我也用不着多说一遍了。” 云中燕道:“我是听得翦长春说的,恐怕不可靠。所以特地问,许证实这个消息,是以 也就用不着隐瞒了。” 杨守义说道:“那位兄弟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是他们住的地方,已经给鹰爪注意,昨 晚总管府要派一队兵士去搜那条街道的,后来因为府中大搜‘奸细’之事,这才暂行搁下。 云女侠,你到过那间屋子的,是吗?” 云中燕笑道:“我和杨姑娘正是在那间屋子里会面。你贴的那个撕开两半的蝴蝶,我们 已经发现了。” 杨守义道:“我的行藏恐怕已经给敌人发觉,如今耿公子离了险,是以我今早急急忙忙 出城。想不到在这碰上你们。你们刚才是不是曾和敌人交手。” 杨浣青道:“没有呀。”杨守义道:“那我何以听到兵器碰击的声音,难道是我听错 了。”原来他正是由于寻声觅迹,这才找着她们的。 云中燕笑道:“是我和杨姑娘切磋武功,闹着玩儿,不过也幸亏我们闹着玩儿,否则也 不会碰上你了。杨大侠,据你推想,耿公子会上哪儿?”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一回 心事难言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一回 心事难言 杨守义道:“猜想那位李姑娘应该是护送他上祁连山的吧?”杨浣青暗自想道:“恐怕 不见得。看昨晚的情形,她分明是喜欢了耿大哥,她又正在妒忌着我,怎肯让大哥回到祁连 山和我相见?就算耿大哥要回去,只怕她也是要设法阻挠。”不过这番说话,她可是不好意 思说出来。 杨守义接着问她们道:“耿公子伤得如阿,你们可知道么?”杨浣青道:“昨晚我在总 管府没见着他,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看来似乎好了一些。”云中燕道:“我是见着了他 的,只不知他武功是否已经恢复,看外表则是和常人一般了。” 杨守义道:“好,只要他好了几分,我就可以更放心了。云女侠,敝帮的事情,得过你 屡次帮忙。你可愿意到祁连山和我们的帮主一见么?” 云中燕道:“贵帮龙帮主乃是当世英豪,本来我就是想拜见他了。不过,目前我还要到 别的地方去走一趟,有件事情要办。待有机会,他日定当前往贵帮拜见龙帮主和各位首 领。”原来云中燕昨晚见着耿电,已经从耿电口中知道了黑旋风的下落。当时完颜豪正要闯 进室内搜查,耿电在百忙之中只能告诉她一句说话:“黑旋风在大都,他急于和你相见。” 云中燕也不知道黑旋风是为了何事前往金京,自是不免为她担忧,故而只好放弃祁连山之 行,赶去大都找寻他了。 杨守义听说她有另外的紧要事情,不便相强,当下只好分道扬镰,与她挥手道别。 云中燕走了之后,杨守义忽道:“杨姑娘,我拜托你一件事情。”杨浣青道:“叔叔言 重了,有话但请吩咐。” 杨守义道:“请你回祁连山报讯,顺道追查耿公子的行踪。官军正在进攻祁连山,虽说 有个李学松暗中帮忙咱们,但耿公子若是给官军碰上,亦是不便。何况还有完颜豪的人呢。 多一个人保护他总是好的。” 杨浣青诧道:“你不回去么?” 杨守义道:“我本来是要回去的,现在有了你,你的本领比我强,可以替我做这些事 情。我想抽身做另外一件事了。” 杨浣青道:“啊,那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杨守义道:“我要回凉州去营救我的一位义弟。” 杨浣青道:“你不是说鹰爪已经发现了你的行踪,是以才出城躲避,怎么又要回去冒 险?” 杨守义眉头一皱,说道:“为朋友尚且不辞两肋插刀,何况他是我的义弟?”心想这位 杨姑娘怎的如此不明事理。杨浣青迫得要对他说真话了,当下问道:“你这位义弟可是白坚 武么?” 杨守义道:“不错,他是我的二弟。十余日前,我本来是和他一道回祁连山的,在路上 碰上了翦长春,他给翦长春捉了去。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杨浣青道:“这件事我还未知道,不过我知道另一件事情。” 杨守义道:“什么事情?” 杨浣青道:“你这位白二弟恐怕不是好人。” 杨守义道:“何以见得?” 杨浣青道:“你可知道冀北双雄与陕中双煞因何向他寻仇?” 杨守义道:“他和冀北双雄之中的康彻结有梁子。” 杨浣青道:“什么梁子?” 杨守义不禁又是眉头一皱,心里想道:“此事牵涉闺阁隐私,我怎能与她直言无忌? 嗯,这位杨姑娘也实是太喜欢查根问底了。”当下只好说道:“大概是一点小小的误会 吧。” 杨浣青道:“我倒听来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恐怕不是小小的误会呢。” 杨守义道:“什么消息?那里来的?”心里不觉已是有几分不大高兴了。 杨浣青道:“杨叔叔,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和家父又是朋友,请愿谅侄女说话不知 避忌,据我听到的消息,白坚武是垂涎康灵的美色,他因好不遂,杀了康灵灭口的。” 杨守义忍住火气,说道:“这种谣言,怎能相信?” 杨浣青道:“我这消息是从康灵的一个师姐口中得来的。” 杨守义哼了一声道:“她怎么知道?” 杨浣青道:“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对师妹的为人她却是十分清楚的。而且俗语说得 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坚武干下这桩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决不会完全没人知道。 如今她的师姐正在搜寻人证物证,总有水落石出之时。” 杨守义弗然不悦,说道:“既然还没确切证据,那你就不可偏听一面之辞。” 杨浣青道:“然则白坚武又怎么说呢?” 杨守义道:“他说康灵是个淫荡女子,你与一个恶霸混在一起,他不知她是康彻妹妹, 将她和那个恶霸并除了。” 杨浣青忍不住怒火中烧,说道:“康灵决不是如你所说的坏女人,白坚武自己做了坏 事,还要毁坏人家名誉,真是可恶之极!” 杨守义心头一动,忽他说道:“白坚武是好是坏,暂且不谈。我听浩威二弟说过,他说 你的师父是武林天骄檀大侠,对么?” 杨浣青不解他询问自己的师承是何用意,当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杨守义道:“那么双雄双煞来向白坚武寻仇,你怎么知道?” 杨浣青道:“实不相瞒,当时我是暗中跟踪他们的。” 杨守义面色铁青,大声说道:“从前在那古庙之中,有人用暗器打伤了白坚武,那个人 是不是你?”原来杨浣青是用师傅的打穴手法打伤白坚武的,这一门打穴手法,天下只有武 林天骄和完颜长之两人及他们所传的弟子会用,杨守义以前本来疑心是完颜豪的,此时却是 疑心杨浣青了。 杨浣青淡淡说道:“叔叔好眼力,不错,正是侄女。” 杨守义大怒道:“你因何干出这种事情?即使你认定启坚武是个坏蛋,也该光明正大的 向我告发他呀!黑白未分之前,就用暗算的手段,这,这,这——” 杨浣青道:“这事我是不得而已为的。叔叔,你暂且息怒,请听我的解释如何?” 杨守义心里想道:“她做这件事,虽然不是侠义道之所当为,但他毕竟是我的晚辈,看 在她死去的父亲份上,她做了错事,我也只能严厉的教训她,可不能将她当作敌人翻脸。” 当下强抑火气,说道:“好吧,我就听听你如何辩解。你说得合理便罢,否则,你也不必叫 我做叔叔了。” 杨浣青说道:“耿电可曾把完颜长之那封机密文书给你看了?” 杨守义道:“哦,那封机密文书是你交给耿电的么?” 杨浣青道:“是杜复夺自完颜长之派往凉州的使者之手,社复给了我的,我给耿电的。 请问耿电把这文书与你之时,是否曾郑重的交给过你,请你千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杨守义道:“不错。这是你的意思吧?你是要防犯白坚武?” 杨浣青道:“不,这是杜复的意思,他也认为白坚武不可靠的。杨叔叔,我知道你与他 是八拜之交,假使当时我就向你告发白坚武,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说话。嗯,你现在都不相 信呢,是不是?” 杨守义呆了一呆,说道:“真的是社复说过这样的话?他又何所见而云然?” 杨浣青道:“你们和金鸡岭是有往来的,我岂可胡乱捏造杜复的说话?” 杨守义喃喃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其实,他的信心已是有几分动摇了。暗自 想道:“杜复是个老成干练的人,他应不至于无缘无故说二弟的坏话。” 杨浣青继续说道:“杜复何所见而云然,当时我们匆匆分手。我没有仔细问他。但你总 有机会见着他的,你可以仔细问他。叔叔,你刚才责备我不该偏听一面之辞,那么我希望你 也不要只是相信白坚武一个人的说话。” 杨守义双眉一轩,说道:“我会去问社复的。但这是将来的事情,现在我却是非回凉州 不可。” 杨浣青道:“你还要回去救他?” 杨守义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我岂能让结交的兄弟落在敌人手里,置之不 理!” 杨浣青道:“如果他已经投降了敌人呢?你回去救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杨守义不觉怒火再燃,说道:“即使他当真做了你说的那件坏事,那也只是他私德有 亏。我与他共事二十年,青龙帮成立未久,他就加盟的。若说他会背叛本帮,屈膝事敌,我 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相信!” 杨浣青道:“私德有亏,大节也就未必能够坚持。何况他犯的乃是好邪而兼毁谤之罪, 并非寻常的小节出入可比。” 杨守义道:“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呢,你怎么就可以一口咬定?” 杨浣青听他口气软了几分,再劝他道:“不错,事情是该弄清楚了再行处置的。那晚, 我用暗器伤了他,行事有欠光明磊落,你责备我,我也应该向你认错。那是我一时的孩子脾 气,要给他一点薄惩,但也还不是要杀他的。不过,在弄清楚之前,你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呢?” 杨守义气平了些,但仍然说道:“将来水落石出之时,如果他当真是如你所说的那种坏 人,不用你替康灵报仇,我也要亲手杀他,现在我非回去设法救他不可。他是否投降敌人, 我也应该弄个清楚呀!如果是的话,我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他除掉,以免为本帮留下后患;不 是的话,我坐视他落在敌人之手,那就非但对不起结义的兄弟,更愧对本帮了。” 这番话他是心平气租之后说出来的,杨浣青知道已是无法挽回他的心思,只好说道: “叔叔既然定要如此,侄女只能先回去禀告龙帮主了。请叔叔多加小心,最好等龙帮主派人 到凉州再行动手。” 杨守义不禁笑道:“我会懂得怎样办的,你一路上也多加小心吧,好,保护耿公子之 责,我就交给你了。” 杨浣青劝他不动,只好让杨守义回凉州去。她独自去追寻耿电的行踪。 “他们若是上祁连山的话,倒是不难追上。但只怕那位李姑娘未必愿意跟他上祁连 山。”杨浣青心想。当下只好一路打听他们的消息。 杨浣青的猜疑并不全对,但却勉强可以说是中了一半。原来耿电和李芷芳仍然是要上祁 连山的,不过他们走的却不是前山的正路,而是绕了一个圈子,从另一条小路转入后山的。 李芷芳的母亲,内心是不愿意女儿嫁给耿电的,但为了情势所迫,却不能不把他们送出 城。 出城之后,老夫人凄然说道:“芳儿,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这次瞒着他送走你 们,他定然大发雷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劝他回心转意,但愿咱们母女能够再见,但 在你爹息怒之前,你可是不能回家的了。芳儿,妈不在你的身边,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李芷芳也觉心酸,眼儿一红,说道:“妈,我想不到你会对我这样好,我会自己照料自 己的,妈,你也要好好保重啊。” 老夫人回过头来,对耿电说道:“耿公子,我把唯一的女儿交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 她!”抹一抹眼泪,便叫车夫驾车回城。 耿电当然是听得懂老夫人的意思的,可是在这般情景之下,却不容他有所辩白,而且, 急切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了,只能如此说道:“老夫人大恩大德,小侄永齿不 忘,令媛救了我的性命,我也定当感恩图报。”此时,马车已经启行,老夫人在车上说道: “好,那我就放心了。” 耿电与李芷芳单独相处,心中甚感不安,李蓝芳说道:“妈已经去得远了,你怎么还不 走呀?” 耿电说道:“李姑娘,我是真的衷心感谢你,但我不想多连累你。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六六分,我,我——” 李芷芳道:“你是想一个人走,把我抛下不理么?” 耿电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给我累得母女分离,我已是于心不安。你是千金小姐, 怎方便和我一起上祁连山去?” 李芷芳道:“你这样快就忘记了妈刚刚对你说些什么吗?” 耿电心头一震,讷讷说道:“李姑娘,我,我正想和你说 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可回家,你是知道的了。你不要我 上祁连山,叫我到那里去?” 耿电初时听她重提母亲的话,只道她进一步就要谈及终身大事,自是不禁惴惴不安。至 此方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她有弃暗投明之意、我倒是应该成全她的心愿。至 于她对我的一片痴情,我恐怕只能辜负她了。但现在却还不是敞开心胸和她说话的时候。” 李芷芳嗔道:“你怎么不言不语?好,你不喜和我作伴,你自个儿上祁连山吧。我死也 好活也好,用不着你管!” 耿电笑道:“我是在想,你是千金小姐的身份,只怕吃不了那个苦。而且你一上了祁连 山,那就更是和你的爹爹公然作对了,以后你都恐怕不能回家啦!” 李芷芳银牙一咬,毅然说道:“你能够吃苦,我也就能够吃苦。我本来就不值爹爹所 为,除非他幡然悔悟,否则他请我回家,我也不会回去呢。” 耿电说道:“好,你有这个决心,龙帮主一定是会欢迎你的,咱们这就走吧。” 李芷芳道:“不,咱们可不能从这条路走。” 耿电怔了一怔,道:“这不是上祁连山的路吗?” 李芷芳道:“咱们不能现在就上祁连山,要去也只能从另一条路,偷偷的绕后山上 去。” 耿电道:“为什么?” 李芷芳道:“你忘记了我的哥哥正是担任先行官,目前他正在和大队的官军准备进攻祁 连山的么?” 耿电说道:“咱们此去,不也是正好可以帮忙令兄反正过来吗?” 李芷芳道:“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哥哥纵有此意,也必须底下的人都肯听从他的才 行。爹爹和完颜豪也不会没有人派去监视他的。咱们给官军碰上,岂非令他更加为难!” 耿电瞿然一省,说道:“依你说,那该怎么办?” 李芷芳道:“我熟悉道路,有一条小路可以避开正面的官军。送你上山之后,我再去找 哥哥,到时咱们相机行事。只是绕这条路,恐怕要多走几天。”原来她固然是为安全着想, 但另一方面,心底里也是盼望和耿电单独相处,能够多一天就是一天。 耿电可不知她有这么复杂的心事,笑道:“在凉州你是主人,我听你的调度。” 耿电与她一路同行,比起在总管府中躲在她的闺房之时,相处的倒是自然许多。不过由 于她母亲临行的那番活,耿电心里仍是不免有点芥蒂。 他们走的是一条不见人烟的荒山僻路,好在李芷芳离家之时,早已准备了一袋干粮和一 张帐幕,用不着寻觅人家以供食宿。 走了两天,入山越深,积雪皑皑的祁连山主峰,己是遥遥可见。李芷芳道:“明天走快 一些,入黑之前,就可以踏上后山的凝碧峰了。青龙帮的总舵在那座山峰?” 耿电说道:“在山中间的一座天剑峰。从前山山口入去,大概还要走两天呢。” 李芷芳曾经偷看过父亲准备奇袭祁连山的军用地图,说道:“从凝碧峰到天剑峰,以咱 们的脚程,倒是用不着两天。龙帮主、是懂得兵法的人,凝碧峰险地,定然有人把守,到了 那儿,想来也会有人接应了。”原来她所带的干粮是刚好够两个人三天食用的,过了明天, 若还没人接应,那可就要自己找了。 耿电抬头看看天色,说道:“不好,彤云密布,好象要下雨的样子。明天的路恐怕更难 走了。” 李芷芳道:“但愿是一场过云雨。不过明天的事明天才理,现在咱们可得先找一个避雨 的地方。” 此时已黄昏时分,黑云压顶,树林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耿电借用李主芳的佩刀,斩下 一束树枝,点燃了当作火把。 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相当宽广,可供两人避雨。雨倒下得不大,不过却是下个不停, 和李芷芳希望下的“过云雨”刚好相反。 寒气袭人,斜风细雨飘来,李芷芳的衣裳也有点儿湿了。耿电冒雨出去,再斩几把枯 枝,拿回来生起一堆簧火。 李芷芳过意不去,说道:“你弄的一身都湿了,你刚刚病好,其实应该让我去的,你却 不许我去。” 耿电道:“我惯了的,算不了什么。烤烤火不就干了。” 李芷芳道:“斩柴生火,你倒的确好象很是熟练。你爹爹是宋国的一位大将军,你怎么 会做这些事情的。” 耿电说道:“我是十七岁才到江南跟随爹爹的,小时候我和母亲住在北方的一条山村, 日子过的很苦。‘屋漏更遭连夜雨’的情况,我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呢。”心里想道: “不过一个月前,我和浣青也曾经历过今晚这样的情景呢。” 李芷芳甚感兴趣,说道:“是吗?你能不能够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给我听听。” 耿电却好象没有听见她的说话,定睛望着织在洞口的雨丝风片,呆呆出神。 李芷芳道:“咦,耿大哥,你在想些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耿电如梦初醒,忙道:“没,没什么。” 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耿大哥,你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是在想着心事,你是在想 你那位‘青妹’是不是?” 耿电给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李姑娘,你怎么老是喜欢拿她来开我的玩 笑?” 李芷芳道:“难道你不是么?你在病中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说梦话,‘青妹,青妹’的 说了不知多少次了。有一次还把我错作你的‘青妹’呢,你知道不知道?” 耿电心里想道:“现在可是应该和她说个明白的时候了。” 当下说道:“她是我的朋友,她是否已经脱险,当时我也还未曾知道,当然是免不了要 惦记她的。” 李芷芳不由得泛起一股醋味,说道:“是呀,何况她,一个又美丽、又聪明,本领又好 的女侠呢!莫说你喜欢她,我电喜欢她的。就只怕她并不喜欢我。” 耿电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她怎会不喜欢你?” 李芷芳冷冷说道:“你是她的知心朋友,我和你一起回去,只怕她未必会高兴吧?” 耿电正容说道:“李姑娘,你和我开玩笑不打紧,到了山寨,这玩笑可不能开了。” 李芷芳更不高兴,说道:“为什么?你是怕我得罪她了?” 耿电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李姑娘,有件事我想我应当告诉你。” 李芷芳怦然心跳,说道:“那你就爽快说吧,别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耿电说道:“浣青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子。这头亲事是我小时候母亲替我定下的,当时 她还没有出世呢。” 李芷芳极力抑制心中的激动,位声说道:“恭喜你了,有这样一位好妻子,但未婚妻就 是未婚妻,为什么要加上‘名义上’这三个字。” 耿电苦笑道:“你先别恭喜。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这头亲事是指腹为媒的,我是这次 离家的时候,母亲才告诉我的,她则根本还没知道。” 李芷芳道:“她不知道,那你就该告诉她呀!” 耿电说道:“李姑娘,你不知道,她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李芷芳又惊又喜,问道:“那人是准?” 耿电说道:“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也是青龙帮的。所以我请你到了山寨可别拿她来开我 的玩笑了,否则给他们知道,多难为情。” 李芷芳道:“你怎么知道的?是那位杨姑娘还是你的那位朋友告诉你?” 耿电说道:“都不是。但我从他们的口气之中却可以听得出来。尤其我的那位朋友,当 他和我说到了杨姑娘之时,他的倾慕之情,可说是表露无遗。杨姑娘曾在他家里住过一个多 月,他……”说至此处,想起杨浣青传授刀法给罗浩威一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事,自 己不该和外人谈说,便即停口不说。 李芷芳笑道:“他怎么样?你是心里难过,不愿意再说下去么?” 耿电面色一端,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但愿能够玉成他们的好事,岂有反为 难过之理?”他口里这样说,心里却自己问自己道:“我当真是没有一点难过么?唉,其实 我只是为了顾全朋友的情谊罢了。” 李芷芳喜孜孜的说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我早知道,也不会拿你们来开玩笑了。” 耿电说道:“我本来还不想告诉你的呢。说句心里的话 李芷芳一颗心卜卜的跳。只道他是要向自己倾吐情意了,当下不觉面上一红,不敢接触 耿电的目光,轻轻说道:“什么心里的话,想说下去,怎么又不说了?” 耿电说道:“说句心里的话,我,我要等待他们成婚之后,方才心安。” 李芷芳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耿电说道:“大丈夫当重道义,那位杨姑娘现在毕竟还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李芷芳不觉又是心里一酸,说道:“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若然她不另嫁别人, 你就非娶她不可。” 耿电点了点头,说道:“为了玉成他们,我是不会把这件她所不知道的亲事告诉她的。 但也必须他们成婚之后,我才不至于担负不义之名。而且——” 李芷芳道:“而且什么?怎的你说话老是吞吞吐吐?” 原来耿电想说的是:“纵使他们成了亲,我也不会另娶别人的了。”但一想自己为什么 要向李芷芳这佯表白,如此太着痕迹,岂不要令她太难为情,心里想道:“她是聪明人,应 该懂得我是避免和她谈及婚姻之事了。” 李芷芳的心思可没有他这么复杂,不错,她是从耿电口中,听得出耿电对“那位杨姑 娘”实是有情,“原来他只是为了玉成朋友,对这头婚事仍是十分重视的。”不过她却误会 了耿电后半段说话的意思,只道耿电是要等待他们成婚之后,才向自己求婚。 李芷芳心里甜丝丝的,望着织在洞口的雨丝风片,默默出神。 耿电忽道:“李姑娘,你已经察觉了?” 李芷芳瞿然一省,茫然问道:“察觉什么?”这时她才发现耿电也正是和她一样,靠在 洞口,定睛瞧着外面。 耿电说道:“好象有人从洞口跑过,还‘咦’了一声呢。我以为你已经察觉了夜行人的 声息。怎么,你没听见?” 李芷芳定了定神,笑道:“准是你又在疑神疑鬼了。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听见窗外有人 吗,后来什么也没有。” 耿电说道:“这次我不会听错,而且我还隐约看见人影呢。即使我是‘疑神疑鬼’,也 不会‘眼花见鬼’的。就说那天晚上,我也的确是听见了冷笑之声。” 李芷芳道:“你看见的人影,象是男的,还是象个女的?” 耿电说道:“象是一个女的。” 李芷芳给他说得不禁也疑心起来,说道:“好,那么咱们出去瞧瞧。” 杨浣青和杨守义分手之后,猜想李芷芳不会让耿电回到祁连山去,但若当真如此,茫茫 人海,亦是无处找寻。因此她还是决心回到祁连山再说。 这天她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抬头已是可以看见祁连山了。她问清楚了道路,继续前行。 走不多远,看见路边有间茶铺,口里正渴,便进去喝茶。 北方的路边茶铺,多是兼卖零食的,还有酒喝。她进去的时候,茶铺里只有两个客人在 喝酒。 杨浣青眼睛陡地一亮,这霎那间,几乎就要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面朝着她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向她学过刀法的,青龙帮“四大金刚”之中 的老三罗浩威。 罗浩威一看见她踏进门来,就摇了摇头,抛了个眼色,示意叫她不可相认。 尘在罗浩威对面的那个客人,是个浓眉大眼的汗子,面前放着满满的一碗酒,尚未沾 唇。他与罗浩威并不交谈,一双眼睛却盯着罗浩威。 汤浣青在他们侧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心里好生奇怪:“看情形他们似乎是并不相识 的,却为何又同坐一张桌子?”这茶铺虽然规模甚小,也有五张桌子之多。这粗豪汉子放着 空的桌子不坐,偏要坐在罗浩威的对面,事情当然是显得极为蹊跷了,汤洗青蓦地心头一 动,“这汉子我好象是在那里见过的?” 蓦地想了起来:“原来他就是完颜豪的那两个随从之一。”那天完颜豪进城之时,杨浣 青曾经看见过他们的。 完颜豪带来凉州的两个随从,一个名叫郑友宝,精干分筋错骨手法;一个名叫西门柱 石,练的则是毒掌功夫。西门柱石包就是那天晚上带领凉州武士来过王吉那间豆腐店搜查的 人。杨浣青已经从杨守义的口中知道他门的来历,心里想道:“此人眉心隐隐有股黑气,想 必就是练有毒掌功夫的那个西门往石了。听说他是横行关外的大魔头西门牧野的侄儿,倒也 不可小觑了。” 杨浣青猜得不错,这个人果然是西门柱石。 原来西门柱石是奉了完颜豪之命,在城外要道注意从祁连山那方来的可疑人物了。另外 一个附带任务,则是暗地追查耿电和李芷芳的下落,看他们是否上祁连山。他和云中燕订了 约,不能捕捉他们,但若然打听得他们确实是上了祁连山的话,却可以用来威胁李芷芳的父 亲,好叫凉州总管李益寿更非听他的话不可。 西门柱石没有发现耿电的行踪,却发现了从祁连山下来的罗浩威。 西门柱石是个武学行家,看得出罗浩威也是个“会家子”,是以早就起疑。他就一路跟 踪罗浩威,要找个适当的机会试探他。 他见罗浩威摇了摇头,乘机就发作道:“你摇头摆脑干嘛,是不是讨厌老子?” 罗浩威是要到凉州去的,不想给他识破身份,忍着气说道:“这酒烫口,我喝了摇头, 关你什么事?” 西门柱石道:“我生平就是爱管闲事,你打那儿来,往那儿去?说来听听。” 罗浩威情知这场冲突难有避免,冷冷说道:“你爱管闲事,这是你的事。我可不喜欢人 家管我的事。”说罢,拿起杯筷,搬到另一张桌子去。 西门柱石跟着过来,仍然坐在他的对面。罗浩威怒道:“你一路跟着我,纠缠不休,究 竟是何用意?这茶铺里又不是没有空的桌子!” 西门柱石哈哈大笑道:“老兄何必着忙,我是有心和你交个朋友的。来,来,来,我敬 你一碗酒。” 只见他的两根拇指浸入酒中,捧起那碗满满的酒,不由分说的就朝着罗浩威的面门推过 去,强迫罗浩威喝这碗酒。 罗浩威怒道:“谁和你交朋友?”身形一晃,那只碗滴滔滔的转了一圈,酒却没有泼 出。 这一招奇快的手法,正是从快刀的刀法中化出来的。杨浣青心里想道:“不在我用心教 他,这一招拨草寻蛇,他使得比我还要纯熟。” 可是这么一来,罗浩威也就露了底了。 西门柱石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好一招快刀的截手法,阁下敢情是青龙帮四大金 刚中的罗浩威了?” 罗浩威沉声说道:“是又怎样?” 西门柱石道:“在下久仰四大金刚之名,那就更要和罗三哥交个朋友了。嘿嘿,这碗酒 你是非喝不可!” 罗浩威道:“不喝又怎么样?” 西门柱石道:“不喝敬酒,你想喝罚酒吗?” 罗浩威哼了一声,正要发作,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交朋友可是要两厢情愿 的,西门先生,我和你交交朋友。” 杨浣青刚才进来的时候,西门柱石早已留意,见她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不怎样放在 心上。但此际杨浣青却忽地替罗浩威出头,俗话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西门柱 石就不由得不有点暗暗嘀咕了。 西门柱石的一双眼睛朝着杨浣青上下打量,嘴里笑道:“有这样美貌的姑娘愿意和我结 交朋友,我是求也求不到的。请问姑娘贵姓芳名,何以肯给我这样大的面子?”他口头轻 薄,心中则是惊疑:“这女子好象在那里见过似的?奇怪,我不认识她,她却知道我的名 字。” 这谜底迅即揭开,杨浣青冷冷说道:“你曾经到过王吉的豆腐店要捉拿我,你还不知道 我是姓甚名谁吗?” 此言一出,西门柱石不禁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是小魔女?” 杨浣青淡淡说道:“不错,我就是你们叫做小魔女的杨浣青。那天我不在王吉的豆腐 店,累你们扑了个空,很是过意不去,你门有心和我‘交朋友’,我岂可令你们失望?” 西门柱石暗自想道:“单打独斗,我只怕不是这小魔女的对手,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罗浩 威?”此时,他那里还敢说轻薄的话,一面后退,一面说道:“姑娘赏面,在下可是不敢高 攀。” 杨浣青拦在他的面前,说道:“你想溜走么?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这个‘朋友’ 我是交定的了,这碗酒你喝下去!” 西门柱石大惊失色,说道:“什么,你要我喝这一大碗酒。”原来这碗酒他已是下了毒 的。 杨浣青道:“这是你刚刚划出来的道儿,我如今是借花献佛!嘿嘿,你不喝敬酒,难道 是想喝罚酒么?” -------------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二回 作法自毙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二回 作法自毙 杨浣青把西门柱石说过的话拿来“回敬”他,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弄得西 门柱石难堪之极。罗浩威在旁哈哈大笑,心里想道:“怪不得人家叫她做小魔女。” 西门柱石如何肯喝这碗毒酒,老羞成怒之下,一个缩身,伸手抓那海碗,喝道:“小魔 女,我与你拚了!” 他本来想要抓起那碗毒酒,向杨浣青泼过去的。那知他的手指尚未碰着碗边,陡然问微 风飒然,杨浣青已是骈指如戟,点到他的脑后。 脑后的“风府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西门柱石焉敢给他点着?幸而他的武功也是委实 不弱,一觉脑后风生,立即斜身一跃,这才堪堪避开。 杨浣青道:“那里跑?”如影随形,跟踪追上,西门柱石一个盘旋,脚跟未转过来,反 手就是一掌。掌心漆黑如墨! 罗浩威叫道:“小心毒掌!”杨浣青笑道:“放心,他的毒掌如何伤得了我?”话犹未 了,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西门柱石的脸上已是一片鲜血,原来杨浣青宠手袖中,用袖子 打他耳光的。袖子虽是柔软的布质,但杨浣青打下去的劲道却是非同小可!西门柱石发了蛮 劲,和身扑上,左掌一弯,五指成钩,来撕杨浣青的袖子,右掌平推,指骨凸起棱角,自下 而上的反击打过来,合成了一招“烘云托月”。准备一掌击空,立即用指骨击打她的胸口穴 道。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杨浣青心里想道:“你不拼命,或许还可以打得久些。”要知高手搏斗。最忌气燥心 浮,双方功力相若,那还罢了,如今是杨浣青的本领比他高明得多,他这一拼命打法,当然 就只能自促其败了。 杨浣青不慌不忙的一抖衣袖,西门柱石能撕破她的袖子,手腕却已给她衣袖束住,只听 得“咔嚓”一声,杨浣青一招斩“龙手”疾劈下去,把他右手手腕关节劈碎,一条右臂脱了 臼,软绵绵的垂下来。 杨浣青缚着他的左臂,好像牵一条羊似的把他牵到桌边,一托他的下巴,西门柱石禁不 住张开了口,杨浣青喝道:“喝下去吧!”一碗毒酒,全都灌进他的口中。这才把袖子一 挥,解开他的束缚。 西门柱石面色惨白,连忙把手指挖进喉咙,大呕特呕。杨浣青斥道:“臭贼,你弄得这 里臭气熏天,是不是想我杀你!”西门柱石瞿然一省,听出了杨浣青并无杀他之意,连忙夺 门飞逃。他自己有解药,不过喝的酒大多,最少也得一年半载方能复原的了。 罗浩威笑得打跌,说道:“杨姑娘,你这一招真绝!” 杨浣青笑道:“小心莫踩着了那臭贼呕出来的脏东西。唉,那臭贼弄脏了人家的地方, 只好由我来认晦气啦。店家,请过来。” 店主人抖抖索索的走过来,杨浣青说道:“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地方,又打坏了你的东 西。这锭银子,给你当作赔偿。” 店主人不敢要,杨浣青强他收下,笑道:“我又不是强盗,打坏了你的东西怎能不 赔?”店主人战战兢兢的收了银子,问道:“那个,臭贼,可是官府的人?”杨浣青道: “你放心,我没有将他打死,就不会连累你的。”原来杨浣青饶了西门柱石一命,正是为了 不想连累店主人之故。 杨浣青和罗浩威走到无人之处,方问他道:“你去哪里?” 罗浩威道:“我正是奉了帮主之命,准备到凉州帮忙你和杨大哥救耿公子的。你和杨大 哥会了面没有?耿公了有何消息?” 杨浣青先答后一问题,说道:“耿电三天之前已经脱险了。 罗浩威大喜:“真的,但我从山上下来,一路之上,可没有碰见他们。” 杨浣青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上祁连山吧?” 罗浩威诧道:“他们?是谁和耿公子一道?” 杨浣青道:“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小姐。” 罗浩威暮地想起一事,叫起来道:“原来他们是一男一女,这就对了。” 杨浣青道:“什么对了?” 罗浩威道:“三岔路口对边的一座山拗,有家猎户,是我们的人。今天大清早,他们看 见一男一女在一条很少知道的可以通往后山的山路上飞跑,一转眼就不见了。他还恐怕是敌 方的奸细,想要偷入后山呢。这一定是他们了。” 杨浣青道:“你怎么拿得这样准,敢说定是他们?” 罗浩威道:“我和耿大哥虽然相处不久,却可说是相知甚深。他既然脱了险,那就一定 是上祁连山。只有那位李小姐不肯跟他上山,他是不会和那位小姐跑到别的地方叫大伙担心 他的。” 杨浣青面上一红,心里想道:“罗浩威都能这样相信他,我是忒也多疑了。”一当下笑 道:“听你这么说,那位李姑娘已是跟他上山的了,那条路我不熟,你能不能给我带路,去 找他们?” 罗浩威觉得她说得有点奇怪,笑道:“我正是为了耿电而来凉州,当然是要找他的 了。”言下之意,你何须多此一问? 杨浣青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所以我的意思只是想你给我带路。走上那条路 之后,倘若能够很快找着他们,固然很好;倘若找不着,你就不必耽搁时候了,那时我已经 知道怎样走法,我可以单独去找他们。” 罗浩威道:“你说的那另一件事情是什么?” 杨浣青道:“你刚才不是问起你的杨大哥么?我说的就是杨守义和白坚武的事情。” 罗浩威道:“对,我正要问你,他们怎么样了?” 杨浣青把白坚武的劣行与及一切可疑之点都告诉了他,听得罗浩威目定口呆,半晌说 道:“二哥会投降敌人,不至于吧?” 杨浣青说道:“你的杨大哥就是因为不相信我的活,所以又再跑回凉州去了。我正为他 担心呢。” 罗浩威回想起那晚的事情,心里想道:“那晚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来向白二哥寻仇,下 后大哥问他原委,他的神情甚是不必,我还只道他是身上受了伤而又心中气愤的原故。现在 看来,只怕当真是为了做过亏心事的原故了。还有更可疑的一点是:他受了伤,大家都很关 心,只有耿电显然对他冷淡,而且那晚耿电和我说话。也隐隐透露出对白二哥须加防范的意 思。耿电是非常重视友情的人,决不会无缘无故对白二哥这样。” 杨浣青笑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的话么?” 罗浩威说道:“若是别人说的,我定然不信,是际说的,我可不敢不信了,你想要我怎 样做?” 杨浣青道:“我想际到凉州去劝你的杨大哥。” 罗浩威想了一想。说道:“杨大哥极重手足之情,但他也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他既然 说了要回去查明真相,那就决不会鲁莽从事,我还是侍找着了耿公子之后再去凉州吧,否则 我也放心不下。” 杨浣青道:“对,现在该你说一说山上的情形了。和官军打起来没有?” 罗浩威道:“还没有。不过官军已经进入前山了。我是仗着熟悉地形,一路避过官军, 才能跑到这里来的。后山是否也有他们的人埋伏,我不知道。所以非找着了耿公子实是不能 放心。” 杨浣青说道:“好吧,既然如此,咱们见着了耿电再说吧。” 两人转入后山僻路,只见一处处丛荆密青,荆棘满道。杨浣青道:“这条路恐怕很久没 人行走了,若非有你带路,真不知如何寻觅。” 罗浩威道:“这条路本是山中之猎户开辟的,自从耶律完宜和我们的青龙帮先后上了祁 连山,官军常来骚挠,猎户也不能安居,搬往他处了。不过官军也似乎始终没有发现这条 路。” 杨浣青摇了摇头,叹道:“古人说苛政猛于虎,这活当真说得不错。”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罗浩威抬头看看天色,说道:“彤云密布,看样子今晚恐怕会 有一场大雨。” 杨浣青道:“那位李姑娘是千金小姐,一定要找地方避雨,咱们倒可以趁这机会,追上 他们。” 罗浩威笑道:“我是粗生粗野的穷人的孩子,冒惯了风雨的,你不怕雨淋,我更不 怕。” 走了一会,果然下起雨来,树林里一片漆黑。杨浣青想起那晚和耿电在荒山避雨的事。 心里想道:“今晚也是一般情景,但和他避雨的人已经不是我了。”心事如潮,一个疏神, 踩着一块长满苔鲜的石头,险险摔了一跤。 罗浩威连忙拉她一把,说道:“小心,路滑得很。我拉着你走吧。” 杨浣青定了定神,说道:“用不着,我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罗浩威面上一红,放开了她的手,心里想道:“她轻功极是高明,本不应该摔这一跤, 莫非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不说话呀,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吗?” 罗洁威道:“没有。我是以为你在想着心事呢,所以不敢打扰你。” 彼此都在猜疑对方怀有心事,杨浣青不觉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倒是我猜锗 了,你猜对了。” 她直认不讳,罗浩威心头卜通一跳,说道:“杨姑娘,你在想些什么,可不可以告诉 我?” 杨浣青道:“也没什么,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罗浩威道:“请说。” 杨浣青道:“耿电和你交情很好,你们一路同行,他可曾经和你提过我么?” 罗浩威道:“有一天晚上,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我们和耿大哥在一座破庙躲雨,他第 一次谈起了你,我才知道你们两家的关系的。” “啊,他怎么说?”杨浣青心头鹿撞,暗自思量:“我与他有婚约之事,不知他知不知 道?是否已经和罗浩威说了?” 罗浩威道:“他即景生情,想起小时候曾在你的家里度过的那些雨夜的。他还记得住的 是破屋,一下大雨就十分狼狈!大家忙着补漏。杨姑娘,我不知道你小时过得这样苦,和我 也是一样。”他不知不觉又说到自己身上来了。 杨浣青笑道:“我可不喜欢多说我的事情,不过我倒想知道他还说了我一些什么?” 罗浩威留然一省,说道:“对,咱们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吧。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很 感激你的父母,后来知道你的爹爹已经去世,更是十分伤感。”说至此处。接着笑道:“那 时他还不知道有一个你呢,他问起你家里的人,我才告诉他的。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就在那 天晚上,我和他说过这话不久,你和他就认识了。” 杨浣青笑道:“他离开我家,我还没有出生,他当然不会知道我了。他还说了些什 么?” 罗浩威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她对耿大哥说过的话,要打听得这样仔细?”想了一 想,说道:“对,他还说这次到北方来,有两桩最紧要的事情。一桩是找我们青龙帮的龙帮 主,另一桩是奉了父母之命来找你了!” 杨浣青又惊又喜,又是害羞,红了脸说道:“你不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么: 怎的又奉父母之命来找我了?他这父母之命是——”她只道这次定是提到婚约的事无疑,说 到此处,不好意思大着痕迹的问下去,说了两个“是”字便无下文。幸亏天黑如墨,她满面 羞红,罗浩威也看不见。 罗浩咸笑道:“他说他曾受过你家大恩,故而奉了父母之命,必须找着你家的人,虽然 他不知道你,但他要找的可不正是你吗?我想这些活他也应该早就对你说过了吧。” 杨浣青大夫所望,说道:“没有了么?” 罗浩威想起耿电要想撮合他与浣青一事,不由得脸上也发起烧来。好一会子,缓缓说 道:“没什么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可要向你道歉,求你原谅。” 杨浣青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事情?” 罗浩威道:“我把你教过我刀法的事情告诉了他。因为他问起我怎样认识你的,我可不 能捏造事实,胡乱骗他。” 杨浣青淡淡说道:“师父虽然吩咐咱门不可告诉外人,但告诉耿电,我想是无妨的。” 黑暗中罗浩威看不见她的脸色,但从她的平淡的语调之中,却也听出了她好似带着几分 失望的心情,不觉怔了一怔:“她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呢?” 虽然有点猜疑不定,不过罗浩威的心情也还是兴奋的,当下说道:“是呀,龙帮主创立 本帮,本来就是奉了耿大哥的爹爹之命的。龙帮主还准备把帮主之位让给他呢,他当然不是 外人。杨姑娘,我,我——”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啦,有话就说吧。” 罗浩威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向她试探,说道:“耿大哥也曾和你谈起我么?” 杨浣青道:“他说你是他最要好的一个朋友。”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罗浩威当然是不能满足的,不过,杨浣青已是意兴索然,罗浩 威自也不好意思喋喋不休了。 两人在风雨之中默默无言的走了一段路,杨浣青忽说:“浩威,你瞧,那里好似有点火 光。” 罗浩威定睛看去,果然看见黑黝黝的松林里隐现着一丝光亮,大喜说道:“一定是他们 躲在那里避雨了。下着大雨而有火光,他们可能是躲在一个山洞里。” 杨浣青想了一想,说道:“咱们还是谨慎一点的好。让我过去先看一看,你在这里给我 把风,若是敌人的话,咱们也好有个照应。” 罗浩威道:“对。到底是你的心思更为缜密,计虑周详。”他可不知杨浣青是另有心 思,不愿意有他在旁的。 杨浣青施展超妙轻功,悄悄的走近那个山洞,心里想道:“且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嗯, 他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千金小姐作伴,大概是不会再想起我了?” 不料大大出乎她的意外,耿电和李芷芳在山洞里正在谈论着她。 杨浣青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并非不知道有这婚约,他是误会了我和罗浩威了。哼, 他当真岂有此理,怎能这样,小心眼儿,有话藏在肚子里也不说出来!不过,这位李姑娘对 他一往情深,我在这个时候闯进去也是不好!”这霎那间杨浣青又是气愤又是心酸,不假思 索的扭头就跑。 耿电看见她的影子从洞口掠过,虽然看不清楚,却已料想定然是她无疑了。当下也就不 假思索的追了出去。 雨势已渐渐小了,但彤云未散,十步之外的景物仍是一片模糊,幸而耿电轻功超卓,一 发现人影从洞口掠过,立即就朝着那个方向追了下去,追了一会,前面一条黑影已是隐约可 见,耿电叫道:“是杨姑娘么?” 杨浣青心中一片茫然,跑了一会,这才发现方向错了,罗浩威是在东边等她的,她却跑 到西边来了。 两人轻功本在伯仲之间,但杨浣青因为心绪不宁,终于渐渐给耿电追上。 听见耿电在呼唤她,杨浣青呆了一呆:“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心中大感踌躇,一时 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她稍一迟疑,耿电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大喜叫道:“青妹,果然是 你!” 杨浣青犹有余愤,不自觉的用力一推,冷冷说道:“你还跑来追赶我做什么?” 耿电冷不及防,几乎给她推倒,他是身具上乘武功的人,本能的在身形侧俯之时反手一 抓,握注了杨浣青的手腕。这霎那间,杨浣青忽地瞿然一省:“我怎么可以对他这样?”也 是不自觉就抓牢他,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同时抓着对方,两下一凑合,身子已是贴得很近,耳鬓厮磨,气息可闻了。 杨浣青面上一阵红,连忙甩开耿电的手,退后一步。 耿电说道:“青妹,我做了什么错事,你生我这样大的气?” 杨浣青冲口而出的就说道:“你,你全都弄错了!”话出了口,这才后悔:“我不该说 得如此直率!” 耿电怔一怔,问道:“我弄错了什么?” 杨浣青话已经出了口,心里想道:“索性我就和他明说了吧。”咬一咬牙,低声说道: “你,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她心里想把话说明,但结果也还是只有说到这个地步。 耿电又惊又喜又是尴尬,说道:“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那么,你,你也知道——”他 想说的是婚约之事,但急切之间,却是讷讷不能出之于口。同时他对杨浣青那句话的意思, 一时之间也还是未能弄得明白,不觉想道:“她说我全弄错了,是指婚约而言呢?还是指我 说的他和罗浩威之事呢?” 杨浣青转过了脸,说道:“罗浩威也来了,他在那边。你,你可以去问一问他,我,我 和他的交情是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洋?”最后那两句话,她说得好像蚊叫一样,风雨声中, 耿电凝神细听,也还是听得不怎么清楚。 耿电凝神细听,本来是要听杨浣青说些什么的,却忽地隐隐听得金铁交鸣之声,正是从 东面传来。 耿电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罗大哥可是在那一边?” 杨浣青说道:“不错,正是你指的这个方向。啊呀,不好!”此时她亦已听得金铁交鸣 之声了,连忙说道:“一定是他碰上敌人了,咱们快点过去看看。” 李芷芳的轻功远远不及他们二人,出那山洞之时,又迟了一步,跑到外面已经不知耿杨 二人的去向。 天黑如墨,李芷芳独自在密林之中,不觉有点害怕,想道:“那人若果当真是小魔女, 耿大哥还会不会回来呢?唉,他心里还是记挂着那个小魔女!” 李芷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只好凝神静听,希望能听见他们的声息。她听见了金铁交 鸣之声从东面传来,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她所在的地方距离罗浩威较近,因此虽然他的 轻功较弱,却是她最先赶到。 那两人使的都是快刀,李芷芳走近了看,只见刀光如雪,两条黑影搏斗得正是十分激 烈。一时间却还未能看得清楚是什么人。 李芷芳又惊又喜,心道:“这两个人似乎都是男子,小魔女可不在其内。咦,但他门又 不像是耿大哥。”模糊,幸而耿电轻功超卓,一发现人影从洞口掠过,立即就朝着那个方向 追了下去。追了一会,前面一条黑影已是隐约可见,耿电叫道:“是杨姑娘么?” 杨浣青心中一片茫然,跑了一会,这才发现方向错了。罗浩威是在东边等她的,她却跑 到西边来了。 两人轻功本在伯仲之间,但杨浣青因为心绪不宁,终于渐渐给耿电追上。 听见耿电在呼唤她,杨浣青呆了一呆:“我是见他呢还是不见?”心中大感踌躇,一时 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说时迟,那时快,她稍一迟疑,耿电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大喜叫道:“青妹,果然是 你!” 杨浣青犹有余愤,不自觉的用力一推,冷冷说道:“你还跑来追赶我做什么?” 耿电冷不及防,几乎给她推倒,他是身具上乘武功的人,本能的在身形侧俯之时反手一 抓,握住了杨浣青的手腕。这霎那间,杨浣浣忽地瞿然一省:“我怎么可以对他这样?”也 是不自觉就抓牢他,将他拉了起来。 两人同时抓着对方,两下一凑合,身子已是贴得很近,耳鬓厮磨,气息可闻了。 杨浣青面上一阵红,连忙甩开耿电的手,退后一步。 耿电说道:“青妹,我做了什么错事,你生我这样大的气?” 杨浣青冲口而出的就说道:“你,你全都弄错了!”话出了口,这才后悔:“我不该说 得如此直率!” 耿电怔一怔,问道:“我弄错了什么?” 杨浣青话已经出了口,心里想道:“索性我就和他明说了吧。”咬一咬牙,低声说道: “你,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她心里想把话说明,但结果也还是只有说到这个地步。 耿电又惊又喜又是尴尬,说道:“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那么,你,你也知道——”他 想说的是婚约之事,但急切之间,却是讷讷不能出之于口。同时他对杨浣青那句话的意思, 一时之间也还是未能弄得明白,不觉想道:“她说我全弄错了,是指婚约而言呢?还是指我 说的他和罗浩威之事呢?” 杨浣青转过了脸,说道:“罗浩威也来了,他在那边。你,你可以去问一问他,我,我 和他的交情是不是如你所想像的那详?”最后那两句话,她说得好像蚊叫一样,风雨声中, 耿电凝神细听,也还是听得不怎么清楚。 耿电凝神细听,本来是要听杨浣青说些什么的,却忽地隐隐听得金铁交鸣之声,正是队 东面传来。 耿电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罗大哥可是在那一边?” 杨浣青说道:“不错,正是你指的这个方向。啊呀,不好!”此时她亦已听得金铁交鸣 之声了,连忙说道:“一走是他碰上敌人了,咱们快点过去看看。” 李芷芳的轻功远远不及他们二人,出那山洞之时,又迟了一步,跑到外面已经不知耿杨 二人的去向。 天黑如墨,李芷芳独自在密林之中,不觉有点害怕,想道:“那人若果当真是小魔女, 耿大哥还会不会回来呢?唉,他心里还是记挂着那个小魔女!” 李芷芳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只好凝神静听,希望能听见他们的声息。她听见了金铁交 鸣之声从东面传来,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跑去。她所在的地方距离罗浩威较近,因此虽然他的 轻功较弱,却是她最先赶到。 那两人使的都是快刀,李芷芳走近了看,只见刀光如雪,两条黑影搏斗得正是十分激 烈。一时间却还未能看得清楚是什么人。 李芷芳又惊又喜,心道:“这两个人似乎都是男子,小魔女可不在其内,咦,但他们又 不像是耿大哥。” 心念未已,天空忽地闪过一道电光,其中一人“啊呀”一声叫道:“小姐,快来!” 李芷芳呆了一呆,这才知道自己猜想的完全错了。 原来这个人名叫李平化,乃是她的家将,而且是他哥哥倚为心腹的家将。 “李平化跟哥哥去攻打祁连山,怎的会在这里?莫非哥哥出了事的?”在那电光一闪之 间,李芷芳已经看见了李平化给那人杀得手忙脚乱,形势十分危险。当下无暇思量、立即拔 刀助战。 罗浩威看见对方来了帮手,心里想道:“他们不知还有多少人,须得快刀斩乱麻才 行。”李芷芳不知道他是耿电的朋友,他也不知道李芷芳是谁,电光一闪即逝,两人在黑暗 中交起手来。 双方使的都是奇快的刀法,闪电般的过了十数招,都是不由得心头一凛,李芷芳心道: “怪不得李平化不是他的对手,这人的刀法使得比我还快!”罗浩威初时见她是个女子,还 不怎样在意,此时亦暗暗吃惊,想道:“这女子的刀法倒是不可小觑!” 两人的刀法各有千秋,李芷芳的身法比较轻灵,但罗浩威夜战的经验却是比她丰富。 李芷芳唰唰两刀,分刺罗浩威两肋,罗浩威转不过身来,横刀向前一扑。李芷芳情知对 方欺负自己力弱,心中气恼,却也无可奈何,只好退开一步,迅即绕身而上,绕到他的侧 面,刀锋直指他的耳后的“风府穴”,罗浩威早料到她有此一着,一个沉肩缩肘,挥刀反劈 她的肩头。双方各自抢攻,一口气交换了数十招,漆黑的树林中,只见刀光闪烁,人影穿 梭,李平化插不进手去,但觉招招都是拆得令他惊心动魄。 剧斗中罗浩威快刀如电,倏的划了一道圆弧,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夜战八方”,本 是对付敌人围攻的以攻为守的招数,但在单打独斗的情形之下,却变成了封闭敌人前后左右 退路的纯粹攻招。 罗浩威猛地喝道:“撒刀!”只听得“当”的一声,双刀相磕,火花四溅,李芷芳气力 还不如他,兵刃果然脱手。 罗浩威腾出左手,正要擒她。不料李芷芳也是蓦地喝道:“撒刀!”罗浩威持刀的右手 虎口一麻,他的长刀果然也是应声坠地。 原来李芷芳使的乃是败中求胜的一招险招,她的气力不及对方,身手却比罗浩威灵活, 刀一脱手,立即欺身进招,乘着罗浩威得意之际、一指点着了罗浩威的脉门。 罗浩威一声大吼,左臂一弯,抱着了李芷芳。右手反手一抓,登时也把她的左腕抓着。 不过他一条臂膊颇感酸麻,十分气力,只能使出七分。急切之间,却也不能把李芷芳拿下。 李平化见小姐被擒,这一惊非同小可,提起月牙弯刀,要劈过去。罗浩威脚跟一旋,他 的左臂还是抱着李芷芳的,这轻轻一转登时也把李芷芳的身子转了过来,对着李平化的刀 锋,喝道:“你斫!” 李芷芳有生以来,那曾有过和男子这样贴近的,不禁又羞又气,喝道:“你放不放 手!” 罗浩威暨然一省,想起对方是个女子,不由得也是满面通红。但此时双方都已失了兵 刃,罗浩威已经见过她的本领,放开了她,只怕拳脚上未必是她对手,何况她还有一个家将 拿着月牙弯刀在旁虎视眈眈。 这霎那问,罗浩威不知是放她的好,还是趁着自己正在大占上风的时候,将她擒了再说 的好。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三哥放手,她是自己人!”跟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叫 道:“罗大哥,这位是李姑娘,不可对她无礼!” 不用说来的当然正是耿电和杨浣青了。 罗浩威吃了一惊,忙把李芷芳放开。耿电擦燃火石,把掉在地上的两把刀拾了起来,分 别交还他门。 李芷芳心头犹自有气,接过了刀,向罗浩威怒目而视。 耿电说道:“这位李姑娘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她和她的哥哥都是在暗中帮忙咱们的。这 次我更是多亏了她,方能逃出性命。李姑娘,他就是我常常和你说起的那位罗浩威大哥了, 他是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 罗浩威听说她是耿电的恩人,忙即抱拳赔礼,说道:“我不知道是李姑娘,适才多有冒 犯,请李姑娘千万见谅。” 李芷芳一来见他赔了礼,二来又已知道他是耿电的好朋友,心中的怒气也渐渐消了,说 道:“刚才我没有查问清楚,就和你动手,也有不是之处。” 李平化跟着上来与罗浩威重新见过了礼,说道:“我以为你是完颜豪的手下,暗地来跟 查我的行踪的,这可真是我的鲁莽了。” 罗浩威笑道:“我也以为你是暗中伏击我的鹰爪呢。” 耿电哈哈笑道:“不打不成相识,大家都是误会,揭过了也就算了。不过我有一事未 明,想向李大哥请教。” 李平化是和耿电见过面的,当下躬腰说道:“不敢当。不知耿公子欲知何事?” 耿电说道:“你不是随军出发的吗?怎的独自一人却在这里?” 李平化道:“我是奉了少主人的密令,偷回凉州的。” 耿电说道:“你们的公子和完颜豪翦长春他们闹翻了吗?” 李平化道:“这倒没有。” 耿电说道:“然则你问以害怕完颜豪的人跟踪?” 李平化道:“虽没闹翻,不过我们公子的处境也是颇为危险,我这次偷回凉州,若是给 他们的人知道,只怕也会连累公子。” 李芷芳大吃一惊,连忙问道:“哥哥出了什么事了?” 李平化叹了口气道:“这个,说来可是话长——” 此时雨势已小,但还是浙渐沥沥的下个不停。耿电笑道:“既是说来话长,大家回到那 个山洞烤火再说吧。”各人刚才在大雨之中奔跑,衣裳都已浸湿。 李芷芳和杨浣青并肩同行,不由得心乱如麻,不知和她说些什么话好。 杨浣青道:“李姑娘,那天晚上,我到过你的府上,不过当时却是不便和你相见。但好 在咱们还是见着了。” 李芷芳回想起那晚的情形,甚是尴尬,说道:“杨姑娘,你的轻功真是令人佩服,当时 耿电说是外面有人偷听,我还不相信呢。” 杨浣青道:“你待耿大哥这样好,我也是很感激你的。” 李芷芳脸上一红,心里又不禁有点酸溜溜的感觉,想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 分明在向我暗示,她和耿电的关系比我更为亲密吗?” 雨已停了,李芷芳抖落衣裳上的水珠,笑道:“杨姐姐,你门真是太客气啦,罗大哥刚 才已经向我道谢过了。” 她特地把杨浣青和罗浩威算是一边,应成杨浣青是因为罗浩威和耿电是好朋友的关系才 向她道谢的。她心里也希望真是这样。 杨浣青微微一笑,说道:“罗大哥的父亲是我师父的至交,家父和耿大哥的父亲也是至 交,不过我们以前都不知道。嗯,世上往往有许多出入意料的事情,事前实是无法预知的。 好像我碰上耿大哥就是这样。耿大哥和青龙帮的渊源极深,罗大哥当然是应该多谢你的。但 我也应该多谢你呀!” 这番话说得甚为含蓄,但话中有话,却也不难索解。她是把自己和罗浩威分开,岁浩威 是为了青龙帮的渊源感激李芷芳救了耿电,她则是为了和耿电两代的交谊感激于她,虽然没 有说出婚约之事,但已是十分明显的表示了她和耿电的交情实不寻常了。 这番话她固然是说给李芷芳听的,也是有意说给耿电听的。耿电正在前头和罗浩威边走 边谈,也不知是听见了她的说话而受震动还是偶然的失足,身子突然颤抖一下,踩着一块石 头,一只右脚陷入泥沼之中,污泥掩过他的脚背。 罗浩威却没有留意杨浣青的说话,看见耿电突然失足,不觉怔了一怔,正要过去拉他, 耿电已是把泥足拔了出来,苦笑说道:“黑夜里的路真不好走。好在现在天快亮了。” 罗浩威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奇怪,他怎的和浣青刚才一个样子,好像是心神莫属而 险些摔跤的。他们的轻功可都比我高明得多呀,即使不习惯走这样泥泞的路,按说也不该弄 得如此狼狈。” 洞口的火光已经看得见了,耿电笑道:“罗兄放心,我不会再失足了。”走得很快,不 一会儿,便到了那个山洞。 东方已吐出了鱼肚白,雨也早已停了。山洞狭窄,耿电把火堆移出来,五个人在洞口围 着火席地而坐,李平化开始讲述李学松在祁连山上的情况。 “少主人的处境相当危险,他名义上是担当先锋,可是却没有一点权柄,对他的部下, 他也难以号令!”李平化说道。 李芷芳道:“为什么?” 李平化道:“老大人派了延寿三叔做他的监军,说是恐怕他少不更事,故而下了手令, 要他军中请事都得听从三叔之命。” 耿电说道:“你们这个‘三叔’是个怎样的人?” 李芷芳撅着小嘴儿道:“什么三叔,我一提他就讨厌。他和我的爹爹是要算到五代以外 才同一远祖的疏堂兄弟,为人最爱巴结权势,以前在我们家里帮闲,对我们兄妹,都不敢叫 做侄儿侄女而是叫做少爷小姐的,哼,他现在倒管束起我的哥哥来了。 耿电说道:“令尊精明能干,他既然是这样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令尊何以又会重用他 呢?” 李芷芳道:“金国灭了我们辽国,他是皇族之中第一个跑去巴结完颜长之的人,爹爹接 受金国的官职,也正是他从中穿针引线的。故而爹爹一敞了凉州总管,他也跟着就抖起来 啦。” 李平化道:“我也讨厌他。不过他总是少主人的尊长,又是持有老大人的手令来做监军 的,少主人可不能听从他的管束。”李芷芳道:“他纵然作威作福,也总不敢加害哥哥吧? 阿以你说我的哥哥处境相当危险呢?” 李平化道:“还有一个人是跟着你的哥哥,你的哥哥到什么地方,他都不离左右的。这 个人名义上是你哥哥的随从,实际上当然是奉命来监视你的哥哥的了。” 李芷芳道:“哦,有这么一个人?他是奉谁之命?” 李平化道:“这个人就是完颜豪带来凉州的那两个随从之一,他名叫郑友宝。” 罗浩威道:“怪不得我们那天只碰见西门柱石,原来郑友实是担当更重要的任务去 了。” 杨浣青道:“郑友宝和西门柱石是完颜豪的左右手,听说他的武功比西门柱石更胜一 筹。” 李平化道:“就是呀,延寿三叔不敢加害少主人,他却是毫无顾忌的。少主人本来计划 要和青龙帮暗通消息,他却形影不离的跟着少主人,少主人如何还敢轻举妄动。你说这个处 境是不是相当危险?” 李芷芳道:“那么哥哥现在是用什么办法对付他?” 李平化道:“少支人十分为难,他既不能按照原来的计划去做,又不愿意和浣龙帮真正 作对,因此目前只好假装水土不服,在军中养病,暂时避免交锋了。” 耿电说道:“郑友宝肯任由李公子按兵不动么?” 李平化道:“他曾经带过人上山搜索,没有发现一个‘敌人’,入山越深,地势越险, 他就不敢深入了。” 罗浩威笑道:“耿大哥放心,咱们的总舵早已转移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了,官军想要偷 袭,也决不会成功。只能扑一个空,给咱们伺机歼灭而已。” 李平化道:“李延寿根本不懂兵法,郑友宝武功虽好,也不是将帅之材,因此他们如今 只能屯兵在前山的山头,要等待做主帅的翦长春来了,才会大举进攻。” 李芷芳道:“哥哥现在装病,这可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呀,他可得想法摆脱困境才 好。” 李平化道:“是呀,所以他才叫我潜回凉州的。” 李芷芳道:“他叫你如何办事?” 李平化道:“我去禀告老爷、夫人,说是公子有病,老大人纵然心肠硬,老夫人也定必 要我们把公子调回来的。” 李芷芳道:“一去一来,最少也得六七天功夫,倘若山上双方开始接触,我的哥哥可就 为难了。他如今在郑友宝监视之下,处境甚危,我可不能不为他担心。嗯,我有一条计策, 你们看好不好?我独自跑去见我哥哥。” 耿电说道:“你怎么可以让他们知道你偷上了祁连山?他们问你原因,你如何解释?” 李芷芳道:“我冒充是爹爹派来叫哥哥回去的,谅李延寿不敢不信,他不信也不敢阻 拦。” 李平化道:“不行!”李芷芳道:“何以不行?”李平化道:“有老大一个破绽,老大 人怎肯让你孤身冒险,没有家将护队,就独自上山了?” 罗浩威接着说道:“咱们现在是在后山,从后山到前山,重峦叠蟑,地形复杂,不是十 分熟悉道路的人,只怕会在荒山野林中迷路,兜了许多圈子也走不出来。还有倘若碰上我们 的人,他们不知你的来历,只怕也不会让你过去。” 耿电忽他说道:“李姑娘这条计策是行不通的,我有一个法子。” 李芷芳道:“你有法子,赶快说呀!” 耿电笑道:“我这个法子要稍为委屈一下罗大哥。罗大哥,你和他们是没有朝过相的, 你可以冒充她的家将,给她带路!” 李芷芳冷冷说道:“我可不敢委屈名列四大金刚中的青龙帮好汉。”显然对罗浩威仍是 心中有气。 耿电笑道:“这可不是讲客气的时候,你帮了我的忙,罗大哥当然也应该帮你的忙,对 不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句笑话,其实怎能够算是委屈呢,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李芷芳仍是冷冰冰的口气说道:“这可是你替他说的。”不过,口气虽然冰冷,大家却 都可以听得出来,李芷芳已是唯恐罗浩威不给她带路了。虽然她下面那句话:“怎知他答不 答应?”没说出来。 杨浣青笑道:“罗大哥,你说话呀!江湖好汉,为朋友不辞两胁插刀,何况李公子还是 青龙帮的恩人呢。你再不开口,我都要骂你了。” 罗浩威道:“杨姑娘,王吉豆腐店隔壁的那个张大叔,人可靠吗?” 杨浣青怔了一怔,说道:“你问这个吗,我不早已对你说过,杨大哥和王吉那次得以脱 险,那位张大叔着实帮了他们不少的忙,当然可靠。” 耿电已是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罗兄,你是要给杨大哥捎个信是不是?” 罗浩威道:“不错,我应当先交代这桩事情。”当下回过头来,向李平化道:“李大哥 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李平化道:“你是帮忙小姐去救我的小主人的,有事但管吩咐,何须客气。” 罗浩威道:“请你给我捎个口信,给王吉那间豆腐店隔邻的那个卖茶的张老头,请他转 告王吉,我不久要来凉州,在我未到之前,请他们暂停买卖。这事情你要保守秘密,千万不 可让你们总管府里的人知道。”杨浣青接着把那问豆腐店的地址告诉他。 李平化道:“小人理会得。好,我先走啦。”此时天已亮了。 罗浩威说道:“杨姑娘,咱们总舵搬移到什么地方,你是知道的了?”杨浣青道:“知 道,我自会带领耿大哥上山的,你放心吧。”罗浩威这才缓缓说道:“李姑娘,那么咱们可 以走了。” 耿电和杨浣青并肩同行,转过山坳,低声说道:“罗大哥似乎不大愿意陪伴那位李姑 娘,不知是不是因为,因为——”说至此处,停顿下来,眼睛望着杨浣青,原来他想说的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但可是不便出之于口。 杨浣青何等聪明,一看他的神气,早已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了。 杨浣青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人真是多疑!” 耿电心头一跳,说道:“哦,”你以为这只是我的多疑?” 杨浣青说道:“为什么不是?我要说你看错了人啦?” 耿电说道:“我看错了人,你指的是——” 杨浣青道:“罗浩威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去年我替师父传授他的刀法,你猜他对我怎么 样?”接着自问自答道:“他一直把我当作师父一样尊敬,一般朋友间开开玩笑的说话,他 都没有和我说过半句。他的年纪比我大,这么样的尊重我,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他是一个有 恩必报的老实人,那位李姑娘于你有恩,也即是干他有恩了。他怎会像你所想的小心眼,为 了别的什么原故,就心里不愿意陪伴那位李姑娘。小心眼的人是有的,但决不是他。只怕还 是那位李姑娘吧。哼,哼,也许还有别人!” 杨浣青把郁积在心里的说话,一口气滔滔不绝的说了出来,表面上是说罗浩威和李芷芳 这次的事情,骨子里却是说自己和耿电的事情,表面上是反驳耿电对罗浩威的误解,骨子里 则是为自己给耿电解释误会。妙就妙在她每一句话都可以移作两方面的解释。 耿电又是欢喜又是惭愧,心想:“我这误会可真是闹得大了,幸好还不至于闹到不可收 拾的地步。”呆了半晌,笑道:“你说得不错,是我失言了。” 杨浣青“噗嗤”一笑,说道:“当然不错,我要说的不是罗浩威不愿陪伴她,是她不喜 欢罗浩威作伴,她喜欢的恐怕是另一个人。” 耿电大为尴尬,勉强笑道:“李姑娘是有点小姐脾气,心地还是好的。她虽然刚才和罗 大哥闹得不大愉快,但罗大哥帮了她这次大忙,她一定会感激罗大哥的,经过了这次事情之 后,我想他们也会变成好朋友的,嘿嘿,事情若然不出我的所料,这倒是应了一句俗语 呢!” 杨浣青笑道:“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啊,这句俗话一定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耿电笑道:“一点不错,正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初升的太阳把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在一起。他们并肩走路,本来也还有一点距离的,但地 上的影子却是两个头并在一起了。 当他们说到:“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俗话之时,蓦地发现地上并着头的影子,这霎那 间不觉两人的脸同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