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凤潜龙 🥳
飞凤潜龙
第一回 古怪离奇的考试 他若死了,要你偿命 剑朝如林,刀枪似雪。白玉堂前的两排卫士,人人都是睁大了眼睛,目光集中在一个少 年武士的身上。 这少年武士对周围的一切却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也 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躺在胡床上的病人,穿的是金国御林军军官的服饰,身材很魁梧,但面如金 纸,气息奄奄,好似随时都会死去的样子。 排在最后的两名卫士窃窃私语:“咱们的王爷如此郑重其事倒是少见,你可知道这少年 是什么人?”“听说是济亲王檀元帅保举来的,名叫鲁世雄,是檀元帅一个老部下的儿子。 檀元帅对他十分赏识。”“哦,这就怪不得咱们的王爷对他如此看重了。”“不然,不然。 檀元帅和咱们的王爷都是铁面无私的人,这个人若不是有真实的本领,自们的王爷决不会任 用,你瞧,现在不就是要他当众考试,以示无私吗?”“考的什么试呀?为什么把患病多年 的祈参将也抬了来?”“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反正也就会揭晓了。噤声,噤声,王爷出 来了!” 这是金国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的府邸,完颜长之是金国当今皇上的叔父,不过他之所以 能够统率金国的御林军,倒并不是凭着皇叔的身份。他的武功极高,是金国的第一高手。 此际,他正在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出来,这个老者是金国的御医,据说是金国的第二 号杏林国手,医术之精,仅在医隐德充符之下。 完颜长之与御医在堂上一坐,顿时鸦雀无声。这肃穆的气氛使得鲁世雄心里也有点惴惴 不安。他知道这场考试对他的关系十分重大,荣辱得失,他的整个前途都将决定于这场考试 的结果,他是有自信可以通得过这场考试的,不过,考试的时间只有一刹那,这是需要十分 冷静,而手术又十分准确的考试。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气氛又是如此紧张,心情若是稍 受影响,下手若是稍有不慎,这后果就不堪想象! 鲁世雄行过了礼,御医问道:“准备好了吗?”鲁世雄答道:“准备好了!” 完颜长之敲了敲桌子,炯炯双眸望着鲁世雄缓缓说道:“你听清楚:他若死了,要你偿 命!要是你不愿考试,现在还来得及!” 这样的考试办法比鲁世雄预料的还更严重。不过他仍是镇定地答道:“我愿意接受这场 考试。” 完颜长之点了点头,蓦地喝道:“好,开刀!” 朝着病人就是一刀 声音未了,鲁世雄已是倏地拔出一柄尖刀。这柄刀的样式很是特别,和普通的军刀大不 相同,有三尺多长,却只有二指之阔,薄得好似透明一般。完颜长之“开刀”二字刚刚出 口,鲁世雄朝着那躺在胡床上的病人,马上就是一刀剖下! 那两排卫士虽然听见是王爷叫他“开刀”的,但在这一刹那,却还是有许多人禁不住惊 叫起来!有两个糊里糊涂的卫士,脑筋一时转不过未,还竟然拔出了刀向他冲去,大呼小叫 地喝道:“王爷说的,他若死了,要你偿命!你却胆敢把他杀了!”眼看两把明晃晃的军刀 就要劈到鲁世雄的身上,完颜长之一击桌子,喝道:“蠢材,退下!”这两个卫士才蓦地明 白过来,鲁世雄不是杀人,而是动用手术救人。 鲁世雄眼中只有那个病人,在他身边发生的事情他毫不理会。 肝腹剖开,血光迸现,鲁世雄以迅速灵活的手法,尖刀一旋,就把一个茶杯大的肉瘤割 了下来,有两个人立即上来,替病人缝上伤口。他们是御医的助手。 鲁世雄抹了一额冷汗,缓缓地插刀入鞘。但正当他紧张的心情松弛之际,那两个助手忽 地又发出惊呼:“祈参将死了!” 完颜长之吃了一惊,正要发作,那御医却微微一笑,摇了摇手,随即指着那两个助手说 道:“你们跟我这么多年,怎的还是如此糊涂,连真死假死都不知道?”那两个助手相顾愕 然,有一个不敢出声,有一个说道:“他气息都没有了,还不是死么?” 鲁世雄弯腰施了一礼,说道:“王爷放心,他就会活过来的。”说罢取出一支银针,向 那病人的额角插入,说道:“他是任脉发病,故而小腹结块,现在我针他的太阳穴,不知对 不对?” 他是用后辈的身份,请教的口吻向那御医发问的。不过答案却是不用那御医说了,因为 那病人在他起了银针之后,已是呻吟出声,双目也张开了。 那御医需出满意的笑容,说道:“你的医术很是不错,更难得的是如此镇定,真不愧是 医隐德充符的弟子。” 完颜长之道:“确是神乎其技。德充符的弟子尚且如此,德充符应该是天下第一了吧? 何以有人说他还比不上柳元宗?” 那御医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柳元宗对穴道铜人的秘奥已懂得了一半。德充符只怕还 是赶不上他的。” 完颜长之面色沉重,想了一想,招手叫他的卫土队长过来,问道:“上一场的武功考 试,他的结果如何?” 卫士队长答道:“军中十八名高手,尽都败在他的手下。” 完颜长之露出笑容,说道:“好,很好!你的武功医术都是上上之选,只要再通得过最 后的一场考试,你就可以被录用了!” 鲁世雄暗暗吃惊,问道:“还有一场考试吗,不知考的什么?” 完颜长之道:“不错。这是最关紧要的一场考试!考的什么,何时举行,事前我都不能 告诉你。或者是今天,或者是明天,或者是十天半月之后都说不定,好了,你考了两场,想 必也很累了,你先去歇息吧。他的房间准备了没有?” “为什么把我关进石牢?” 卫士队长答道:“准备好了。” 完颜长之道:“好,你现在就陪他去吃饭,让他早点安歇。” 晚餐时候,卫士队长盛筵招待,还找了几个御林军的军官来作陪客。这些人都把鲁世雄 当作未来的同僚看待,纷纷向他道贺,说这样难的两场考试他都通过了,最后一场想必也是 不成问题。卫士队长却道:“我可是有点不懂,又不是要你当医官,为何要考你的医术?你 可知道王爷要你做什么呢?” 鲁世雄只知道考上了就能“录用”,这是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亲口答应他的。但完颜长 之将给他一个什么职位,他就不知道了。不过,他虽然不知,心里却也猜得到几分。不但如 此,他还猜想得到,卫士队长这样问他,正是想要试探他究竟猜着了几分的。 于是鲁世雄装作漫不经意地随口答道:“或者因为王爷知道我学过几年医,所以试试我 的医术吧。只要能给王爷效劳,王爷任用我作什么,我都是高兴的。” 晚餐过后,已是将近二更时分,卫土队长亲自提了灯笼,带他入房歇息。走过弯弯曲曲 的回廊,到了一座石屋前面,卫士队长说道:“就是这间房了,你早点安歇吧。养足精神, 好好准备最后一场考试。” 鲁世雄一踏进房间,只听得“砰”的一声,卫士队长已是从外面把门关上!听那沉重的 声音,鲁世雄立即知道这是一道铁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鲁世雄伸手摸索,这个房间竟然是空荡荡的连一张床 都没有,除了四面冰冷的石壁之外,就只有同样冰冷的四根柱子,从触觉上知道不是石头, 但究竟是什么柱子,就分辨不出了。 “这分明是座石牢,谈得上什么安歇?”饶是鲁世雄胆大,此际也不禁有点着慌。“为 什么把我关进石牢,难道王爷竟是对我起了猜疑?” “我说你是奸细!” 鲁世雄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碰上这样的意外之事,初对不免一惊,但想了又想,觉得 自己实在没有丝毫可以让人怀疑之处,这颗心也就渐渐定下来了。 “当然,完颜长之是决不会无原无故地捉弄我的,他这样摆布我,其中定有用意,但这 又是为了什么呢?”鲁世雄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去想它。想道:“既来之,则安之,我既 自问无他,又何必猜度王爷的用意。还是听他的吩咐,养足精神,准备应付那最后一场随时 可能来到的考试吧。” 鲁世雄不怕王爷对他猜疑,但想起这场考试,却是又不免有点心烦了。“这将是一场怎 样的古怪离奇的考试呢?”一个人对于已知的事物,是有勇气应付的,但现在他好像给蒙上 了眼睛,给人推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按受不可知的命运,即使他有自信可以通过任何危险 的考试,也难免忐忑不安了。 不过由于他在白天经过了那么紧张的两场考试——上午是和御林军的十八名高手比武, 下午是在刀枪林立的心理威胁之下,施用手术救人——也当真是心力交瘁了。因此虽然忐忑 不安,渐渐也就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忽地如有所觉,久经训练的鲁世雄顿时就跳了起来,黑牢中似 乎有些异样,本来是极为寂静的黑牢似乎有了点什么声息! 这屋子里有人! 鲁世雄立即就想扑过去,心念电转,连忙煞住。要知他是在御林军统领的府郧,是一个 防卫得何等森严的地方!这石牢密不通风,连苍蝇也飞不进来,屋子里若然有人,还能是什 么人呢? 那个人不待鲁世雄喝问,先已出声,口音怪极,好似捏着鼻子说话,而且说的不知是哪 个地方的方言:“咯伦科尔库钦哈已!咯伦科水库钦哈巴!” 鲁世雄喝道:“你是谁?”那人又重复说了一次“咯伦科水库钦哈巴!”鲁世雄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突然间,黑牢里大放光明,原来那四根柱子乃是水晶柱子,中间矮空,里面点燃了巨大 的牛油烛。 就在屋子里突然明亮之际,那人指着鲁世雄道:“我说,你是奸细!”这次说的是地道 的“大都”(即今北京)口音。 在这样的的情形之下,换了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大吃一惊,但鲁世雄表现出来的只是愤 怒的神色,并没吃惊。 甚至连愤怒的神色都是假装出来的,不过假装得很像,再精明的人都难以觉察。 鲁世雄在表面愤怒的掩饰下,冷静地观察了那个人。 “我是来救你的!” 只见这个人不过五尺高,却有十个斗大的头颅,与身体的比例极不相称。头上发如乱 草,脸上木然毫无表情,令人一见就禁不住心中有几分寒意。 鲁世雄大声说道:“为什么说我是奸细?我和你到王爷跟前对质去!” 这人冷笑道:“哼,对质?是王爷叫我来拿你的!王爷早已知道你是奸细了!” 鲁世雄道:“你胡说八道,我不相信!” 这人大笑道:“哈哈,你不相信?你还在做着功名富贵的美梦?你想想看:你是檀元帅 保荐来的人,如果不是因为王爷早已知道你是奸细,他焉会把你关进这个石牢?” 鲁世雄冷冷说道:“你当真是奉命而来的吗?” 这人道:“当然!要不然我怎进得了这个石牢。” 鲁世雄道:“好,那你就应该把我缚去呀,和我罗里罗唆地多说干什么?” 这人笑道:“你终于承认是奸细了吧。” 鲁世雄道:“谁说我承认了,我一身清白,不怕旁人诬蔑。你马上带我去见王爷,我可 以早些求个水落石出!” 这人叹口气道:“蠢材呀,蠢材!你以为还可以蒙混得过吗?王爷早已掌握了证据,对 你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你死不足惜,却误了大事了!” 鲁世雄陡地喝道:“你是谁?” 这人忽地摇了摇手,说道:“小声点儿。你不用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鲁世雄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我用不着你救!” 这人说道:“真人面前别说假话!到了现在你还和我装腔作势做什么?我和你一样,都 是从江南来的。你混进了檀元帅的兵营,当了军官;我混进了完颜统领的王府,当了卫士。 你明白了吧。” 鲁世雄道:“哦,原来你是‘临安’(南宋首都,即今杭州)的奸细!”这人答道: “彼此彼此。幸亏今晚是差遣我来,否则你现在已经是身首异处了,闲话少说,赶快走 吧!” 鲁世雄道:“好!”走近这人身边,突然便是骈指一戳点他的太阳穴! 这人冷不及防,侧头闪避之时,额角已是给他的指头戳着,只听得“卜”的一声,如触 败草,竟不似血肉之躯。 鲁世雄大叫道:“拿奸细呀!” 这人的本领也好生了得,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进招,反切鲁世雄的脉门。鲁世雄闪电般 地拔剑出鞘,刷地便是一剑刺去! 黑牢中的恶斗 这人的身手也是矫捷之极,鲁世雄这里一剑刺去,他那里正是刀已出鞘,“当”的一 声,刀剑相走,火花四溅! 这人身形一晃,鲁世雄紧接着一招“白虹贯日”,刺他前心。不料一剑掷空,这人已绕 到了他的背后,刀劈他的琵琶骨。 鲁世雄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格住他的宝刀,正要使出内力,震落他的兵刃,这人不待招 数使出,立即变招换位,一个“铁牛耕地”,刀光闪闪斫他双足。 鲁世雄一跳闪开,虽是闪开也禁不住心头微凛:“这人的本领真是不弱,我倒不可以轻 敌了!” 刀来剑往,越斗越紧。这人的刀法古怪之及,兵器中本来是用刀主刚,用剑主柔,但这 人的刀法轻灵迅捷,却是兼有剑法之长。鲁世雄凝神应付,把平生所学都施展出来,还是给 他抢了先手。 这人一口气所出六六三十六刀,快得难以形容。鲁世雄步步后退,跟看就要给他迫到墙 角,鲁世雄蓦地喝声:“着!”轰然声响,一剑刺穿了他的“脸皮”。原来鲁世雄是以退为 进,用的“骄敌”之计诱使对方急攻,这才能够把握最适当的时机,使出最猜妙的剑术! 鲁世雄的动作快到极点,一剑刺穿他的“脸皮”,跟着就点他穴道,可是他却料不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就在他那接着的一剑,剑尖即将刺着对方的 穴道之际,忽听得“叮”的一声响,鲁世雄虎口一麻,长剑已是给另一个人的暗器打落! 这个人的暗器不过是一枚梅花针! 梅花针是分量最轻的暗器,居然能打落鲁世雄手中的长剑。 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了。但这人的武功之高,还不止此,这石牢里只有鲁世雄和那大头 怪人,用梅花钉的这人兀未现身,当然是在屋子外面的了。这个牢房四面石壁并无窗户,显 然这枚梅花针又是从一个鲁世雄未曾发党的小孔打进来的。暗器打得如此之准,可想而知, 这人的听风辨器之术己臻化境! 他的惊愕还不仅仅是因为手中长剑给人打落,还有一件令他更感到意外的事情。 那大头汉子“脸皮”给他刺穿,忽地把“脸皮”剥下,只见秀发如云,长眉入鬓,眼如 秋水,脸似凝脂。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个十分美丽的少女!原来她是戴着面具的。鲁世雄早已 知道对方是戴着面具,不过却不知道“他”是女子,而且是这样一个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 美女!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哈哈笑道:“最后一场考试,已经完了!”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飞凤潜龙》——第二回 穴道铜人的秘密 梁羽生《飞凤潜龙》 第二回 穴道铜人的秘密 王爷的干女儿“冲天风” 这个推门而入,哈哈大笑的人,正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 鲁世雄这才知道,原来今晚的遭遇就是完颜长之所安排的最后的一场考试,心里不由得 暗暗叫了一声:“侥幸!” “但愿这当真是‘最后’的一场考试,要不然,倘若还有什么古怪的花样,我可就真是 要吃不消了!” 当然,这个答案只有完颜长之知道,但看他满面笑容,看来他对鲁世雄的考试成绩已经 很满意,“大约不会再给我出什么难题了吧?”鲁世雄心想。 完颜长之笑道:“你们是不打不成相识,来,来,来,我和你们介绍介绍,他是檀元帅 最赏识的少年将领,名叫鲁世雄;这是小女,闺名飞凤。” 鲁世雄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小将不知是王爷的掌珠,冒犯‘格格’(金人称郡主为 ‘格格’),罪该万死。” 鲁世雄口里说话,心里可有点疑惑,“檀元帅曾经说过,完颜统领只有一个儿子,并没 女儿,难道檀元帅还不清楚他的家人子女?莫非这位飞凤格格,就是就是—— 完颜长之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说道:“飞凤虽然是我的干女儿,但我却是最疼爱她的。 她的武功是我亲自教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鲁世雄这才恍然大悟,心想:“这就对了。原来她就是那头‘冲天凤’,果然名不虚 传!” 原来完颜长之有一个复姓“独孤”的家将,曾跟完颜长之出生入死,身经百战。在某一 次与南宋的战役中,这位独孤家将不幸战死,留下一个幼女,由完颜长之收人工府,抚养成 人。独孤飞凤武艺高强,人又能干,完颜长之十分宠信她,不但王府的事情她出得主意,甚 至许多军国大容,完颜长之也让她参与机密。她经常独自骑马在京城行走,有些浮薄少年, 不知她的来历去调戏她,给她打个半死。这样的事情闹了几次之后,大都的人都知道她了, 谁也不敢惹她。而她也就得了一个绰号叫做“冲天凤”。鲁世雄是到了大都之后,才听人说 起“冲天凤”的事情的。不过,这些人也还不知道“冲天凤”是王爷的干女儿。 鲁世雄知道了面前的这位姑娘的身份之后,哪里还敢怠慢,忙恭维道:“格格武艺高 强,小将十分佩服。”独孤飞凤“哼”了一声,爱理不理的样子。 完颜长之笑道:“凤儿,你虽然输了一招,也算不得是失了面子的事。你不知道,咱们 军中的十八名高手尽都败在他的手下呢!你只输一招,算得了什么?怎么样,你对他的武功 也应该佩服了吧?” “为何你不杀她” 独孤飞凤撅着小嘴儿道:“不错。他这一招虽然取巧,也算得是不错了。不过,他的武 功不错,爹爹,你这一着,却是错了。” 完颜长之怔了一怔,心里想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说得不大清楚。凤儿是在埋怨我 呢?还是在说我今晚的安排不当呢?回头倒要好好地问她。” 于是完颜长之哈哈一笑,说道:“我这枚梅花针是发得迟了一些,累你受了惊恐了。怪 不得你怨我,我也觉得惭愧呢。这几年来我疏于练习,暗器的功夫是差得多了。” 完额长之又回过头来对鲁世雄道:“你的武功之局,也是有点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本以 为随时可以打落你手中的长剑的,让你只是点到即止,赢了一招,便可收场。不料你的出剑 竟是如此之快,险些把我的凤儿伤了。不过,也幸亏你没有伤着她,否则,嘿嘿,只怕我那 一枚梅花针,也就不是这祥打法了!” 鲁世雄悚然暗惊,心里想道:“好在我警觉得早,知道她是戴着面具,就只想揭开她的 庐山真面目,根本没想到要伤她。否则大事可就坏了。”要知像完颜长之这样的听风辨器之 术已臻化境的人,若然鲁世雄那一剑是想伤人的话,出手定然较重,一重完颜长之就会听得 出来,那时他为了要有效地制止鲁世雄,那枚梅花针多半也就射入鲁世雄穴道。鲁世雄受伤 不打紧,一生的前程也就要因此毁了。 鲁世雄心里暗暗吃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说道:“王爷的梅花针真是神乎其技,如此 高明的暗器功夫还说已嫌荒疏,像我这样粗浅的三脚猫功夫,当真是要惭愧得无地自容 了!” 完颜长之笑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谦,以你的武学造诣,用不了十年就可以赶得上我。 不过,我倒是有个疑问,想要请教!” 鲁世雄垂手说道:“不敢,王爷请说。” 完颜长之忽地面色一变,说道:“在刚才那样的情形之下,她已经说出她是南朝奸细的 身份,为何你不杀她?难道说你已经猜得到她说的乃是假话。又或昔你已经知道她是什么 人?” 鲁世雄恭恭敬敬地答道:“小将实是不知。不过,此事既是在王府之内发生,不管她是 什么人,小将认为,总是该由王爷发落才是。所以,小将不敢擅自杀人。”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对,你做得好极了,武功好的人还容易找,像你这样小心谨慎。 做事极有分寸的人却是难找。好,你这最后一场考试,成绩我是十分满意。现在我要给你安 排差事了,不过,我得先问问你的意思。” 中国的国宝 鲁世雄道:“但求得在王爷麾下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执鞭坠镫,均属所愿。” 独孤飞凤忽地盈盈起立,硷了一礼,说道:“爹爹,你们要谈正事,女儿告退。” 完颜长之笑道:“你在这里也无妨。” 独孤飞凤道:“不啦,你给鲁将军安排差事,也不必我在这里,并且我还有点事情 呢?” 独孤飞凤一脸冷漠的神气,好像对鲁世雄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又好像是另有心事,魂 不守舍的样子。鲁世雄只道她是因为败在自己的手下,心存芥蒂,从而装出这副冷漠的神 情。鲁世雄也不怎样放在心上。 独孤飞凤走后,完颜长之缓缓说道:“你以为我会给你什么差事?我告诉你:你刚才说 的那几句话,全部想错了。我无须你赴汤蹈火,更无须你执鞭坠镫。因为我根本就不是要你 在我的‘麾下’作征战之事。” 鲁世雄怔了一怔,说道:“任凭王爷差遣,王爷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完颜长之接下去说道:“本来你一身武艺,是应该图个军功出身的,但现在我想给你的 差事,却是要你似苦读寒窗的举子一样,整天关在屋子里的。也许你就默默无闻地过了一 生,什么功名富贵都得不着,你愿意吗?”鲁世雄道:“我只知道为王爷出力,是王爷吩咐 的我都愿意。” 完颜长之道:“好,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先问一问你,你可知道:穴道铜人是 什么吗?你的这件差事必须从穴道铜人说起的。” 鲁世雄道:“不知。” 完颜长之道:“你的大师父从没对你说过吗?”再下似乎微有诧异。 鲁世雄道:“没有。” 完颜长之点了点头,说道:“好,你的大师父倒是真能守口如瓶。我现在告诉你吧,这 穴道铜人乃是中国的国宝!” 鲁世雄道:“哦,是中国的国宝,那么对咱们有何用处?” 完颜长之得意笑道:“但现在则是咱们金国的国宝了,十年前咱们攻破泞京(今开封, 北宋京都),掳了北宋徽、钦二帝,宋室因此被迫迁往江南。咱们捉了他们的两个皇帝不算 怎么稀奇,得了这穴道铜人可宝贝了!” “人人梦寐以求,只有一人例外。” 鲁世雄问道:“不知穴道铜人有何好处?”广 完颜长之道:“这铜人身上刻有最详细的穴道部位,经络分明。任何武学典籍与医书, 关于穴道的研究,都没有这个‘穴道铜人’的详细精微。因此这个铜人对于武学医学,都有 极大的价值,武林宗师,杏林国手,梦寐以求的就是能见一见这个“铜人。” 鲁世雄对武学医术均曾下过苦功,一听便即明白,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当 真是稀世之珍了。” 完颜长之歇了一歇,望了鲁世雄一眼,说道:“你的大师父是我国国手,你的二师父又 是武学名家。听说你的大师父对针炙一门,尤具专长。想必你对于穴道也是颇有研究的 了?” 鲁世雄字斟句酌地答道:“人身经脉复杂之极,据已知的医学著述,就有十二经筋,十 五脉络,又有奇经八脉与脏腑之中之若干隐穴。我的大师父曾对我说,他对于穴道的探究, 已经清楚明白的尚未到十之二三。师父的本领传给我的又未到十分之一,是以我实在还谈不 上‘研究’这两个字。” 完颜长之微微一笑,说道:“你太谦虚了,不过人身经脉穴道的秘奥,的确也是足以令 天下才智之士蹩眉兴叹。这穴道铜人,我们曾聘请了数以百计的武学名家,杏林国手、共同 研究了十年,至今尚未能穷悉其中秘奥!” 说到此处,完颜长之忽地停了下来,想了一想,说道:“因此,我有一个疑问,至今未 解。这穴道铜人本来是杏林国手、武学名家梦寐以求但愿一见的宝贝,所以经我聘请的人无 不欣然而来,但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你的大师父!” 鲁世雄道:“我的大师父从未和我提及此事,我也不知其中缘故。但据我所知,我的大 师父在十年前就患了不治之症,凭着他的精妙医术才能苟延至今的。他的病症只能传授他已 知的东西,却是不宜再用脑的了。” 完颜长之道,“原来如此,这就怪不得他宁可放弃这样宝贵的机会了。你别误会,我对 你的大师父是绝对没有疑心的,要不然我也就不会接受檀元帅的推荐,要你来了。我只是想 知道他那次不来的原因而已。” 鲁世雄道:“小将明白,对王爷的栽培,小将十分感激。” 完颜长之道,“你的大师父只知道有穴道铜人,还有一件宝物,则是他未曾知道的。这 件宝物和穴道铜人有连带关系,我一并和你说了吧,这是宋宫的第二件宝物,论价值不亚于 穴道铜人,说来倒有一个故事。” “赵匡胤是个武学高手!” 完颜长之道:“你和宋国打过仗,对宋国的历史或许知道一些,宋国的开国之君赵匡胤 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这一问颇出鲁世雄意外,当下小心答道:“我只听说南宋现在的皇帝赵构是个昏君,至 于他们的开国之君,年代久远,军中谈论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完颜长之道:“那么也总有谈到一些吧?” 鲁世雄:“听说他本来是个统兵的大将,他的部下在陈桥举行兵变,篡夺了后周,拥立 他为帝的。据说赵匡胤打仗的本领倒还不错。” 完颜长之笑道:“赵匡胤不仅是个有军事才能的将领,他还是个武学高手呢!” 鲁世雄道,“真的吗?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完颜长之道:“在你们军中,‘太祖长拳’和‘二圣棒’是不是相当流行?” 鲁世雄道,“学这两套拳棒的人是相当多,不过据我看来,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拳术棒 法。” 完颜长之道:“那是因为后来所学的人不得真传的缘故,这两套拳棒其实是相当精妙 的。但我要谈的不是拳棒的本身,而是这两套拳棒的来历,你知道吗?” 鲁世雄道:“小将孤陋寡闻,请王爷指教。” 完颜长之道:“赵匡胤是宋太祖,‘太祖长拳’那是赵匡胤当年称雄江湖的一套拳术。 至于‘二圣棒’的得名则包括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在内,他们兄弟二人都长于棍棒,赵匡义 后来弟继兄位,是为宋太宗,故此与赵匡胤合称“二圣’。赵匡胤出身微贱,早年曾闯荡江 湖,后来才以军功出身,做到后周的大将,他曾有‘一条棍棒打平四百军州’之说。赵匡义 的武艺是他哥哥教的,但他人颇聪明,在棒法上也有独到之处。是以兄弟二人合创了‘二圣 棒’。” 鲁世雄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我们的军士学这两套拳棒是从汉人中传来的了。我们 还保留原来的名称,这,这可实在是很不妥当了。” 完颜长之笑道:“这也用不着避忌。赵匡胤本来是宋太祖嘛。咱们的兵士学了他的拳 术,沿用旧名,有何不可?只要学了敌人的功夫能够打败敌人,那就好了!” 鲁世雄道:“是,是。王爷见识博宏,非小将可及。” 完颜长之道:“我说了半天,现在该说到正题了。赵匡胤不但拳棒双绝,而且内功的造 诣也很不凡。兵器与内功的关系,想来你是会懂得的。” 鲁世雄道:“是,这是一定的了。若无深厚的内功作基础,任何兵器也不能发挥出大威 力来。” “现在要借重你了” 完颜长之道:“赵匡胤的武功得于华山隐士陈搏的传授。这个陈搏是被汉人当作神仙一 流人物看待的。有个故事说是赵匡胤未曾富贵之时,陈搏和他赌棋,以华山为注,赵匡胤输 了华山给他。传棋术是假的,传武功则是真的。陈搏将他的内功心法写成了一篇‘指元篇” 附在拳经之内,都传给了赵匡胤。” 鲁世雄笑道:“如此说来,赵匡胤若是不做皇帝,也可以成为一派的武学宗师了。却何 以宋国的国势一弱至此呢?时到今日,非但比不上咱们大金,连新兴的蒙古恐怕也比不上 了。” 完颜长之道:“赵匡胤私心太重,取得江山之后,便以为天下太平,听宰相赵普之计, ‘拂酒释兵权’解除各将领的兵权,从此号称‘重文轻武’实际只是造成了许多只知富贵功 名的贪官污吏!宋太宗赵匡义以后,更是一代不如一代,耽于逸乐,无心练武。以至这陈搏 所传的拳经、心法,尘封于大内之中,等于废纸!” 鲁世雄道:“王爷所说的第二件宝物,敢情就是指这拳经心法?” 完颜长之道:“不错。那年咱们金国的大军攻陷计京之后,把宋国大内的宝物,全部搬 回大都。其中就有那穴道铜人与陈搏毕生心血所著的武功秘笈!” 鲁世雄道:“宋国之宝,尽归大金,这真是咱们大金之幸。” 完颜长之叹口气道:“可惜陈搏的武功心法,也是极为深奥,咱们直到如今,仍然弄不 明白。” 完颜长之深沉地看了鲁世雄一眼,说道:“所以现在我要借重你了!” 鲁世雄傻然道:“王爷言重了,请王爷吩咐!” 完颜长之道:“皇上得了宋国的这两件宝物之后,在宫中设了一个‘研经院’礼聘天下 武学名家,杏林国手入官研究,务必要推究出穴道铜人的秘密与那‘指元篇’的奥义,‘研 经院’就是由我主持。现在我请你参与其事。这事说不定是要穷你毕生之力的,你愿意 吗?” 鲁世雄道:“这是为国效忠,为王爷效劳的大事,小将焉有不愿?但只怕小将才疏学 浅,有负王爷期望。” 完颜长之道:“你不必客气,你有三个条件适合,所以我才选中你的。第一、你是医隐 德充符的弟子,御医也称赞你的医术了得。第二。你的武学造诣也很不错,我手下的御林军 军官,就没有谁比得上你。陈捷的内功心法是必须武学有造诣的人才能研究的,而穴道铜 人,更须在武学之外,兼通医术。你两者俱长,自是最适当的人选。第三、你又是金国人, 是檀元帅的亲信,我可以信得过你。你要知道,假如你不是金国人,只具备前两个条件,我 还不会选中你呢!” 金宫盗宝案 鲁世雄道:“研经院中没有汉人。” 完颜长之道:“从前是有的,后来出了一件案子,从此就不再用汉人了。 “七年前有个汉人名叫柳元宗,医术武学,均负盛名,应聘人宫。我们对汉人已是特别 防范的了,想不到某一天晚上,他在大内高手的严密监视之下,还是偷去了十三张穴道铜人 的图解。” 这是有名的“金宫盗宝案”,鲁世雄在江湖行走之时,曾经听人说过,但却知而不详, 不知所盗之宝为何。如今才知道柳元宗所盗的竟是穴道铜人的秘密。 完颜长之接着说道:“当时柳元宗杀了咱们的十八名大内高手,他也受了重伤。我以为 他已经死了,最近才知道他没有死,而且听说已逃到江南去了。” 完颜长之对这“金宫盗宝案”似乎不愿多堤,说至此处,便转过话题道:“这样的事情 以后是决不会再有的了。我们已经采取一切可能想到的办法防止意外。但也因此,研经院中 添了许多禁例,有些禁例,或许你会觉得是十分不近人情的,你能够受得住这些委屈吗?” 鲁世雄道:“为了防范意外,这是应该的。小将矢誓为国尽忠,为王爷效力,赴汤蹈 火,尚且不辞,何况只是仅仅一些委屈。但不知是些什么禁例,请王爷赐示,以便遵循。” 完颜长之淡淡说道:“我也记不了那许多,到了院中,自然有人告诉你。主持那座研经 院的日常事务的是我的副手班建侯,他是任何一个时辰都在那里的,我却不一定,通常是三 五天才去一次。” 此时已是天亮时分,完颜长之说道:“好,难得你有如此决心,你今天就去开始工作。 这是一面金牌,凭此作为记号,切不可失去。牌在人在,牌亡人亡,你要记着。” 鲁世雄接过金牌一看,只见金脾上刻有自己的肖像,肖像下面有“一一二四”这个号 码。鲁世雄暗暗叫惊,心里想道:“原来王爷早已料准了我会答应,都给我准备好了。这个 号码想必是表示我是参加这项工作的第一百二十四个人! 完颜长之笑道:“其实这个金牌给人偷了对那人也是没用的,但对你来说,那就是保命 符了,院中卫士时时会有更换,倘若碰上认不得你的卫士,你交不出金牌,他就会杀你的。 当然,你在院中也不可能随便走动,你到了那儿,班建侯会把一切规矩都告诉你的。好,现 在走吧。” 完颜长之打开石牢的后面,走出去便是王府花园的一个角落,有一辆马车已经停在外 面,车夫是个须眉皆白的老者,老态龙钟地倦倚着马车,正在打瞌睡。 布袋蒙头马车疾驰 完颜长之道:“你的事情我已经向班建候交代清楚,你到研经院,他自会替你安排。这 人是专为你驾车的,以后你每日来回,就由他接送。” 那老车夫这才张开了眼睛,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说道:“鲁大人,请上车吧。” 鲁世雄正要跨上马车,忽觉眼前一黑,那老车夫以快得难以形容的手法,把一个布袋突 然向他当头罩下。 学过武功的人,遇到意外的袭击,本能地会生出反应,鲁世雄双臂一振,要把那老车夫 抛开,可是那老车夫双臂合抱,竟似一个铁箍,把他箍得不得动弹,鲁世雄心念电转,立即 放弃了反抗。就在此时,只听得完颜长之笑道:“世雄,我忘了告诉你了,这是规矩。你必 须蒙上眼睛,才能去那儿的。” 鲁世雄吁了口气,心道:“幸好我未曾鲁莽。”他心中自忖,假如刚才自己是用全力挣 扎的话,是否能脱出那车夫的掌握实未可知,不过,即使能够挣脱,只怕也要两败俱伤了。 这老车夫的本领,竟然在他昨天所打败的那十八名御林军高手之上,鲁世雄不禁大为骇异! 那个布袋刚好罩过他的头部,在他的咽喉部分收束,虽然可以呼吸,但也有点难受。鲁 世雄心里明白,这个老车夫不但是负责接送他的,一定还有着监视他的责任。他坐在车厢里 面,触觉所得,知道还有着厚厚的一层车帘,那老车夫坐在前面给他驾车,背朝着他,他本 来可以偷偷地解开布袋,透一口气的。但他想到这老车夫是监视他的,尽管他感到不大舒 服,尽管那老车夫未必看得见他,他也不敢试图解开这个蒙着他的头的布袋了。 马车跑得快,鲁世雄被蒙住了头,感觉得有如腾云驾雾一般,心里有点奇怪,想道: “完颜长之说过,研经院是设在宫中的,但从完颜长之的王府到宫中应该都是平路,何以这 辆马车却似上山落山?山坡虽然不算陡峭也不很高,但无论如何,就我感觉所得,这总不是 平路!莫非那研经院已经改了地址!完颜长之不想让我知道?” 鲁世雄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这样神秘的经历,心里着实有点惴惴不安。昨晚他在那座石 牢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是给人蒙上了眼睛,推到一个神秘的地方,去接受一个不可知的命 运。如今这样的感觉是更强烈了,而且这已经不是“好像”,而是的确给人蒙上了眼睛,送 到一个神秘的地方了。 鲁世雄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老车夫说道:“到了,你可以解开布袋啦!” 宫娥服侍请更衣 鲁世雄睁眼一看,只见马车停在一间大屋外面。金碧琉璃瓦,朱红大铁门,墙高数丈, 像一座宫殿,更像一座小小的城堡。周围翠柏森森,遮住了阳光,远一处的景物就看不见 了。也不知是否已是身在宫中? 守门的卫士道:“是新来的吗?”老车夫代答道:“不错,他就是王爷昨天亲自取中的 那个鲁世雄。”卫士验过金牌,摔手说道:“进去吧!”老车夫道:“我先回去了,到时候 我再来接你。” 进了大门,有一个穿着军官服饰的武士前来带引,穿过一道回廊,那武士推开一扇门, 说道:“请进!”那武士却没有跟他进去。 屋内有两名艳装的宫娥,一个捧着衣裳,一个捧着冠履,轻启朱唇,娇声滴滴地说道: “请鲁大人更衣。” 鲁世雄怔了一怔,这屋子内并无屏风之类的设备,只是两边有排架子,一格格的放着铁 箱。鲁世雄讪讪说道:“我,我在这更衣?” 年纪较长的那个官娥笑道:“这是规矩,你初来不惯,久了就惯了。”一面说话,一面 就来服侍他更衣。鲁世雄听得“规矩”二字,心中一凛,无可奈何,只好当着两个宫娥的 面,把衣脱下。饶是他久经训练,遇事从来都是沉着之极,此际,身无寸缕地站在两个年青 美貌的少女面前,也是不禁为之面红。 那两个宫娥却似熟视无睹地替鲁世雄换上新衣。鲁世雄问道:“佩剑也留在这里吗?” 宫娥答道:“不错,身上的一切东西都得除下,只除了王爷给你的那面金牌。”鲁世雄 心想:“好古怪的规矩,想必是恐防有人带了违禁的东西进来。但这样的规矩,却也未免令 人太难为情了。” 宫娥把他的衣服叠好,连同那把佩剑,放在铁箱之内,说道:“你要回去的时候,凭你 那面金牌领回衣物。到时不一定是我们在这里当值的。”那个铁箱上面写有“一二四”这个 号码。 宫娥打开另一扇门,刚才带引他的那个武士己在外面等候。要世雄跟着他走,走不多 久,又到了一间屋子,那武士高声报道:“鲁将军到。”然后小声地对鲁世雄道:“你进去 谒见班副统领吧。” 鲁世雄知道是主持研经院的御林军副统领班建侯,不敢怠慢,进去便行下属参见长官的 大礼。班建侯哈哈笑道:“王爷很夸赞你。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双手作势一抬,还未碰 着他的身体,鲁世雄已觉得有一股大力将他扶了起来。不过鲁世雄亦已半屈膝请了个安了。 院中高手武功惊人 班建侯微笑道:“怪不得王爷夸赞你,你今年大约未满三十岁吧?在你的年纪有这样的 武功,的确是很不错了。” 班建侯称赞他,鲁世雄心中可是暗暗吃惊,想道:“班建侯的本领虽然比不上完颜长 之,却是也远远在我之上了。我昨天打败了十八名军官,自己就很得意,如今想来,真是可 笑,真正的高手,我还未曾会着呢!” 班建候对他客气了几句,随即说道:“你的房间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现在就带你去 吧!” 这座研经院占地甚广,里面是一座大花园,一幢幢独立的房屋,星罗棋布地散处在花园 之中,好像一家家人家似的。每幢都有自己的院子,院子里也有树木花卉。此时正是暮春三 月时节鲜花盛开,触目所及,处处红墙翠瓦,绿树红花,构成了一幅天然的图画,鲁世雄心 里想道:“这里无疑世外桃源,终老此间,我亦心愿。只可惜我却不能终老此间。” 心念未已,忽听得沙沙声响,鲁世雄举头一看,只见在一座院子里,有个汉子正在抓起 一把泥沙,向树上撒去。这座院子有几树桃花,桃花盛开,一群群的蜜蜂前来采蜜,泥沙洒 去,蜜蜂纷纷坠地,这还不足为奇。鲁世雄正自想道:“练暗器用蜜蜂作靶子,未免是残忍 了一点吧?”转眼间只见坠地的蜜蜂一只只又振翅飞了起来。 鲁世雄这才不禁大吃一惊,要知撒一把泥沙而能打落许多蜜蜂,已经是很难练的暗器功 夫,但鲁世雄还勉强可以做到。像这个人这样,每一粒泥沙的力量都用得恰到好处,只打晕 了蜜蜂,而不伤害它性命,转眼间它们又可以飞了起来,这种暗器功夫,鲁世雄非独见所未 见,而且闻所未闻!鲁世雄心里想道:“完颜长之昨晚所显露的那手梅花针绝技,比起这人 的暗器功夫,只怕还是稍有不如。看来在这研经院中,当真是藏龙伏虎,不可小觑了。” 班建侯笑道:“这人研究穴道铜人的少阳图解,三年长的时间,还未参透其中一篇的秘 奥,想必是心里烦闷,拿蜜蜂来戏耍解闷,我们不必管他,走吧!” 走过两幢房屋,忽然又见奇人奇事。院门是打开的,有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子坐在石阶上 把一把把的围棋子打到对面的墙壁上,只只棋子嵌入墙内,转眼间布成一个棋局。班建侯笑 道:“你老人家不必焦躁,慢慢琢磨不迟。改天我找人来陪你下棋解闷。”说话之际,他已 走进院子,大袖一展,把老人飞来的一把棋子兜住,哈哈一笑,还给了他。然后走了出来, 悄悄地对鲁世雄道:“这人一大把年纪,想不到火气还是这么旺盛。” 研经院中疯子 鲁世雄道:“哦,这老人家却又是为何?” 斑建侯道:“他研究陈搏指元篇中的第七篇,碰到一个棘手的难题,苦思五年,迄今未 解。他喜欢下围棋,心烦的时候,别无消遣,就自己和自己下棋解闷。结果常常是越下越 闷,便摔棋子掷棋盘来发脾气。” 鲁世雄笑道:“这老头子倒也有趣。”口里说笑,心中却是悚然暗惊。他如今方始知道 金国的一流高手不是在御林军里面,而是在研经院中。这许多聪明才智之士,为了探索穴道 铜人与指元篇的奥义,竟自弄得疯疯癫癫,思之能不令人气馁? 班建侯道:“他们还算是好的了,有许多人还当真疯了呢。不过,你和他们不同,你在 武学医术两门都有根底,又正当年富力强之时,而且又是经王爷特许可以晚上回去的,不至 于像他们那样,有些人是十年足不出院门的了。” 说至此处,班建侯停了一停,瞧了一瞧鲁世雄的面色,接着笑道:“十年足不出户,闷 极无聊,也难怪有人发疯了。所以我现在已经把章程通融了许多,有时也可以让他们彼此往 来,交交朋友。他们喜欢什么消遣,我也尽可能地满足他们,不过,你是例外,不必担 心。”听他的说话,研经院中的人,不但是不能外出,而且禁止交游,老死不相往来的。 鲁世雄道:“多谢王爷和班大人的特别照顾,不过,我并不想例外,章程需要怎么样, 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奉行。” 斑建侯笑道:“你是檀元帅的心腹爱将,曾经跟他南征北讨,立下不少汗马功劳。你的 忠君爱国之心,王爷自是信得过的。二来,王爷这样安排,想必也有他的用意。你就不必自 己觉得过意不去了” 鲁世雄只好答应一个“是”字,不敢多言。 班建侯说道:“到了。”将他带进一座房屋,这座房屋有三间房子,中间是书房布置, 两边厢房是关住的,里面不知是什么,外面还有一个种有许多花木的院子。 班建侯和他进了书房,击了一击掌,两边厢房打开,一边走出一个宫娥,一边走出一个 卫士。班建侯道:“从今日起,你们服待这位鲁大人。” 班建候文对鲁世雄道:“你若有所需,例如要茶要水的话,可以叫这宫娥。这名卫士是 给你差遣的,你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的活,可以由他通报。还兼有看守之职,万一有什么意外 的话,也省得你分心。例如倘有疯子要冲进来,这就是一种意外。”鲁世雄点了点头,说 道:“大人想得周到。”心里当然明白,宫娥卫士都是监视他的。 只得一图大失所望 班建侯道:“桌子上有一张穴道铜人图解是给你研究的,你把其中的秘奥弄得彻底明白 之后,就请你把研究所得写了出来,连同原来的图解交回给我。不过,只是可以在这里钻 研,片纸只字,都不能带出去的。你明白了么?” 鲁世雄点了点头,问道:“穴道铜人共有多少图解?” 班建候道:“十二经脉,十五脉紊,共有二十六张图解。另外还有奇经八脉,与上乘的 武学关系密切,别人内功心法的研究部门,共有十六张图解。” 鲁世雄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一动,却没有说出来。 班建侯笑道:“你莫非是嫌少么?院中很多宿学之士,一张图解,穷几年之力,也还未 能探索出其中秘奥呢。当然,你是医隐德充符老前辈的弟子,或许可以比他们少用许多时 间。不过也还是按部就班的好,别要贪多嚼不烂了。” 鲁世雄道:“是,晚辈天资鲁钝,岂敢贪多。”班建侯这么一说,鲁世雄想说的话当然 就更不敢说出来了。 斑建侯道:“这里的两壁图书是有关这张图解的医学典籍,或者可以供你参考。” 班建侯走后,宫娥退入了厢房,卫士则出去守门,书房里就只有鲁世雄一人了。 鲁世雄拿起那张图解一看,看了半天,看出这是“足阳明胃经脉”的图解,只是“正经 十二脉”中比较不太重要的一张图解。 鲁世雄大失所望,心里想道:“我以为可以得见穴道铜人的,谁知只是得着一张图解。 如此看来,即使我把二十七张图解都看过了,未见穴道铜人,也还不能说是已窥全豹。何况 还有陈搏的指元篇内功心法,更是不知何时方能得见。” 不过,就只这一张不太重要的“足阳明胃经脉”的图解,已经是复杂之极,鲁世雄自忖 在一年之内也未必有把握把他弄得彻底明白。 鲁世雄心里想道:“如果我得见穴道铜人,可以事半功倍,如今只得一张图,那就必定 是要事倍功半的了。”要知人身经脉乃是有表里配偶等等连带关系,例如“足阳明胃经脉” 起于鼻粱凹陷部,旁纳“足太阳经脉”,入上齿龈骨,复出环绕口唇,交叉于唇下勾的“承 浆穴”处,再退沿腮下后方出“大迎穴”,沿颊车,上行耳前,过“客主穴”,沿发际到头 颅。这就和足太阳经脉成为表里关系。没有“足太阳经脉”的图解参照研究,其艰难自是可 想而知。 用心默记路线 鲁世雄心里想道:这一定是因为曾经发生过柳元宗的那件盗宝案,所以加意所防。可是 如此一来,每个人每次都是得着一张前后不相关联的图解,茫无头绪地钻研,不知白费了多 少气力,那就怪不得研经院中这许多聪明才智之士要蹩眉兴叹了!” 鲁世雄的确是看出了问题的症结,他刚才也曾想过向班建侯指陈其中弊病,但怕引起猜 疑,所以话到口边,终于还是忍住。其实在“金宫盗宝案”发生之前,已经是这样的了。不 过,在案件发生之后,图解分得更多更细而已。研经院中,见过穴道铜人的只有完颜长之一 人,而也只有完颜长之才有全部的图解和整本的“指元篇”。而且,这两件宝物连完颜长之 也没权力带出研经院之外,它们是藏在院中一间只有完颜长之才能进去的密室之中。这件秘 密,许多年之后,鲁世雄方才知道。 鲁世雄暗自想道:“欲速则不达,我就拼着在这里藉个十年八年,甚至一生吧!”于是 静下心来,研究那张图解。 不知不觉又已是日影西斜的时候,鲁世雄全副心神沉浸在那秘奥的探索之中,直到班建 侯进来,他如梦初觉——一个白天已经过去了。 这一天的功夫,鲁世雄只在开始探到一点线索,而且只是这张图解中的一个穴道的循行 部位的某一个线索,距离揭破这张图解的整个秘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他的这点成绩,班建侯已经很是满意。 班建侯收了那张图解,说道:“今天是第一天,你可以早点回去。”鲁世雄正想说他愿 意遵守院中规矩,该当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但班建侯微微一笑,又已在接着说 道:“王爷很挂念你,他已经派了人来接你了。” 鲁世雄凭着金牌,到那更衣室中,又一次在两个宫娥之前,脱下院中的衣裳,换上他原 来的穿着。心里想道:“这个办法的确是防止夹带的最有效办法,不过,却是未免太予人以 难堪了。” 一切按照来时的规矩。鲁世雄蒙上了眼睛,坐上马车,由那个老车夫送他回府。 鲁世雄用心默记马车所经之路,哪儿拐弯,哪儿上高,哪儿下坡,心里想道:“如果路 线不变,一年之后,我闭着眼睛,也能独自来同!” 回到王府,完颜长之已经在一回密室里等着他了。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飞凤潜龙》——第三回 婚宴风波 梁羽生《飞凤潜龙》 第三回 婚宴风波 鲁世雄是个孤儿 “班建侯说你今天的成绩很是不错,我很高兴,但我现在只想和你谈谈私事,你不用拘 束,咱们就随便谈谈,好吗?”在密室中,完颜长之丝毫也没有摆出王爷的架子,很亲切地 和鲁世雄说话。 鲁世雄稍微感到意外,他知道王爷肯让他入研经院,当然是要清楚他的一切。不过,他 却没有料到是由王爷来亲自问他。事情也来得比他预期的快一些。鲁世雄暗自思量:“不知 他急于知道我的什么私事?”心念未已,完颜长之已在向他发问了。 “听说你是个孤儿。” “是。十五年前,家父在檀元帅麾下,与南宋交兵,不幸阵亡。” “你今年几岁?” “少将今年二十有三。” “哦,那么当时你只有八岁。你是由你母亲抚养成人的吗?” “家母在家父阵亡之后,第二年亦已逝世。” “令尊阵亡之时,你们母子是否留在家乡?” “那年兵荒马乱,我的乡下一度曾被宋兵攻占。家母带了我流亡,她就是因为受不了逃 难之苦,死在路上的。” “那么你后来依靠谁人了,你可愿意将你童年的遭遇告诉我么?” “家母不幸去世之后,多亏有家农家收留了我。没多久,檀元帅派人来找寻我们母子, 找着了我。从此我才脱离了灾难。” “你还记得那家人家吗?” “记得,那是青州古田乡乡下一家姓杜的人家。可惜三年前我想找他们报恩,他们却又 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檀元帅派来找你的那个人是谁?” “是家父的一位同僚。五年前亦已战死。” “这人在你小时候可曾见过你的?” “他和我们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他每次回家,必定来看我们母子。就是家父阵亡那 年,出征之前,他也曾到过我的家里。” 完颜长之笑了一笑,说道:“我这一问倒是愚蠢了。檀元帅当然不曾派一个你们不熟识 的人去找你们母子的。” 其实这些事情他都曾经向檀元帅打听过的,不过他要知道得更清楚些,是以不厌其详地 发问,当下完颜长之想道:“若是换了一个孩子,决计瞒不过那人的眼睛。鲁世雄这几年跟 檀元师打仗,又曾立了不少军功。想来他决不会是南朝的奸细!” 王爷许亲 完颜长之想了一想,觉得这鲁世雄实是无可怀疑,于是拿定了主意,问道:“你家里还 有什么人?” “我爹娘只生我一人,别无兄弟姐妹。” “我知道。但家人并不限于兄弟姐妹,我想问你,你定了亲没有?”完颜长之笑着说。 鲁世雄心头一动,答道:“小将父母双亡,未曾定亲。”此时他已隐隐猜到了完颜长之 的来意。 完颜长之道:“你的两位师父武林交游广阔,你在他们门下十年,也没有碰上过合意的 女子吗?” “大师父身患绝症,山中静居;二帅父手足情深,不忍相离,也很少到江湖行走了。我 在山中学艺十年,来过的客人不过是师父的几位老朋友而已。出师之后,我就投入檀元帅帐 下,与江湖人物从无来往,更不要说碰上合意的女子了。” 完颜长之笑道:“不错,这件事你昨天对我说过的,我都忘了。不过,你好像是说,你 的大师父是十年之前才患的绝症吧?” 鲁世雄心头一凛,想道:“王爷好仔细,我说过的话,他其实是一字都没有忘记。”要 知鲁世雄今年廿三岁,八岁那年檀元帅派人找着了他,随即送他到到德充符兄弟家中学艺。 德充符医术之精,金国无人能出其右;荣弟德充望则只习武功,是金国有名的武学名家。鲁 世雄在德氏兄弟门下学艺十年,十八岁才技成出师的。 因此根据时间推算,德充符既是十年前得的绝症,那即是在鲁世雄拜师后第五年的事情 了。 鲁世雄小心翼翼地答道:“是。我拜师之时,大师父尚未患上绝症,不过,也已经开始 发觉一些症候了,是以不久他就带了我到山中隐居,不问外事,也因此而得了医隐之名。” 完颜长之笑道:“这么说来,你的师父也未曾和你说过亲了?” 鲁世雄道:“是。小将年纪尚轻,只思以身报国,而且是在军旅之中,是以无心及 此。”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好志气!不过,你如今已是离开军旅,年纪也有二十三岁了,可 以成家立业啦!成了家一样可以报国的呀!” 完颜长之见鲁世雄没有回答,歇了一歇,又再笑道:“凤儿与你是不打不成相识,她的 武功面貌你都见过的了。你喜不喜欢她?” 鲁世雄讷讷说道:“小将不敢。” 完颜长之大笑道:“那么你就是喜欢她了。我现在作主,将她许配给你!” 辗转反侧不能入寐 王爷的心意,鲁世雄在他向自己盘问身世的时候,早已猜到了几分,但此际听得王爷亲 口许婚,他仍是不禁有着受宠若惊的感觉。当下惶然说道:“多承王爷错爱,只恐小将高攀 不起。” 完颜长之笑道:“不是我夸赞我的女儿,她和你正是才貌相当。一对天生的佳偶。你不 必推辞了,佳期我已定在明日,你可以有三天的假期。” 鲁世雄连忙跪下,向完颜长之嗑头道谢,改口以“岳父’相称。 完颜长之扶他起来,说道:“进了研经院的人,本来是不可以出来的,除非是有特别的 事故,一两年才可以告一次假。只有很少数的几个人例外,你就是其中之一。你现在明白我 为什么对你特别照顾的原因了吧?哈哈,我总不能让我的女儿嫁了丈夫还要空闺独守啊!” 鲁世雄面上一红,说道:“岳父大人厚爱,小婿粉身碎骨,亦难报答。” 完颜长之道:“你知道飞凤虽然是我的干女儿,我却是比亲生儿女还更疼爱她的,你以 后可要好好看待她啊!” 鲁世雄道:“小婿得配金枝玉叶,自当长伺妆台,决不能让格格受半点委屈。” 完颜长之拈须笑道:“你这番说话,应该留待洞房之夜,向你的妻子去说。好,你辛苦 一天,也该歇息了。今晚就在这里过一晚吧,明天再搬进新房。” 完颜长之叫他早点安歇,可是鲁世雄却是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也不知是由于过度的兴 奋还是过度的疲劳?或者是由于对杳不可知的命运的一种恐惧,不错,他现在已经是一步步 地踏上了成功之路,但他也开始尝到了心力交瘁的苦味了。 他熄了房中的灯火中窗口望出去,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触景生情,禁不住浮想连 翩,悠然存思,茫然若梦,他的心飞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脑海中浮起一个少女的影子。在 那个地方,他们也曾同度过许多花月良宵。 外面隐隐传来了更鼓声,不知不觉已是三更了。鲁世雄如梦初醒,记起了自己如今是在 王府,而且明天就要做新郎了。那个少女的影子被独孤飞凤的影子压下去了。 王爷的女儿许配给他,而且这个新娘还是美若天仙、倾动九城的独孤飞凤!这真是意想 不到的奇遇,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不到的事情。但此际,鲁世雄却是有点惴惴不安,“是 祸?是福?”有谁能够预料?鲁世雄心中苦笑,也只好不去想它,闭上眼睛,听凭命运的安 排了。 几个人都是苦恼不安 在另一个房间里,独孤飞风也正在为着这桩婚事,心中苦恼不安。 她听了完颜长之的说话,柳眉一竖,嗔着小嘴儿道,“女儿不嫁!” 完颜长之道:“别孩子气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独孤飞凤道:“世上也有一辈子不嫁的老姑娘,女儿愿意丫角终老,侍奉爹爹。” 完颜长之见她说得坚决,不似矫揉造作的模样,怔了一怔,心里想道:“莫非是为了我 那孩儿?” 完颜长之柔声说道:“凤儿,你嫌世雄官卑职小么?他做了我的女婿,我自会提拔他, 你还怕不能享受荣华富贵?你们成了亲,还是住在王府之中。咱们父女也还可以日夕见 面。” 独孤飞凤说道:“女儿不是为了这个!”眼中泪珠莹然。 完颜长之心中歉疚,想道:“我何尝不知道你和我那孩儿要好,可是我却怎能让你们成 亲?” 完颜长之轻抚她的秀发,说道:“凤儿,你听我的话。你的心事我知道,但我现在正是 要用人之际,世雄可以帮我很大的忙。我怕他靠不住,必须有一个人在他身边。你嫁了他, 对我,对咱们的大金国都有好处,你明白么?何况世雄的品貌武功都很不错,依我看来,比 你的哥哥还胜过一筹呢。” 独孤飞凤听了这话,又羞又恼,心里想道:“我的心事,你哪里能够知道?你以为我是 想做你的媳妇么?”可是她的心事却是不能对完颜长之说出来的,虽然受了冤屈亦难自辩, 当下赌气道:“女儿受父王抚养之恩,无以为报,父王要女儿怎样,女儿只好依从就是。” 完颜长之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好,这才是听话的乖女儿。明天你就要做新娘 了,今晚早点安歇吧。”他知道独孤飞凤心里是不愿意的,但想他们成亲之后,自然会慢慢 好起来。独孤飞凤既然答应,他已经是可以了却一重心事了。 独孤飞凤这一晚也是像鲁世雄一样,辗转反侧,不能入寐。她仰望夜空,心里想道: “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呢?”可怜鲁世雄还知道他的“她”是在什么地方,而独孤飞凤与她 的意中人却是早已断了音讯了。 独孤飞凤心里又再想道:“我即使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又能够怎样?我能去找他么? 找着了他又能够嫁给他么?父王是决不会答应我和他成亲的啊!既然是不能够和他成为夫 妇,唉,那也只好听从命运吧。只是,他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知要多苦恼呢!” 独孤飞凤哪里知道,为这件事苦恼的还不止他们二人。 “妹子,不要声张!” 完颜长之回到书房,思潮起伏不定,正想叫人把儿子找来,忽听得有人轻轻敲了两下 门,说道:“爹爹,你还没睡?”他的儿子完颜定国不待他的叫唤,先自来了。 完颜走国进了房间,一副懊恼的神气说道:“爹,听说你把妹子许配给了那个鲁世 雄?” 完颜长之道:“不错,你有什么话要说。” 完颜定国道:“她不是我的亲生妹子,我想要她做我的王妃!” 完颜长之道:“你疯了吗?这怎么成!” “爹,你一向夸赞妹子能干,若是做了你的媳妇,一辈子可以帮你的手,那不更好?” 完颜长之叹了口气,说道:“定国,这会给人笑话的,一来,飞凤不过是咱们一个家人 的女儿,她爹爹曾舍命救我,我因此才收了她做养女。虽然我对她疼爱,视同己出,但究竟 是丫头出身,怎能做你的王妃?二来,我已许给了鲁世雄,若然反侮,满朝文武都会笑话我 的。国儿,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耶律相国有意把女儿许配给你,日内我就会去说亲的。我们 和耶律相国结为亲家,这才是门当户对!” 其实,完颜长之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出来,他要利用鲁世雄,必须好好地将他笼络。 完颜定国,嗟然若丧,还想说话。完颜长之厉声说道:“你清醒了再想一想,爹全是为 你的好,你可不要自误了前程。当今皇上未生太子,咱们是近支亲王,为父又手握兵权,将 来你的前程无可限量,你明白了吗?” 完颜定国一听这话,知道父亲已有打算要在当今皇上驾崩之后,谋夺帝位,但近支亲王 并不只他一人,所以他要笼络群臣,尤其与耶律相国结好。完颜定国听了这话,又惊又喜, 点了点头,说道:“儿子明白了。” 完颜长之又吁了口气,道:“你明白就好,回去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完颜长之以为已经说服了儿子,他却不知,完颜定国虽然想做太子,虽然是听了他的 话,不再坚持要娶妹为妻,但是他对独孤飞凤却井没有放弃他的“痴心妄想”。 独孤飞凤辗转反侧,不能入寐,耳听灌楼鼓响,已过三更。万籁俱寂之际,忽听得有 “卜卜”的敲门之声,独孤飞凤一跃而起,喝道:“是谁?” 完颜定国在门外低声说道:“妹子不要声张,是我!” 三更半夜来调戏 独孤飞凤吃了一惊,说道:“是定国哥吗?这么晚了,你来作什么?”完颜定国道: “你先开门让我进去,慢慢再说。” 只听得“呼”的一声,房门没有打开,独孤飞凤却出来了,她是从后窗飞出来的。 独孤飞凤冷冷说道:“你我虽是兄妹之亲,但在半夜三更,究竟不宜暗室相处。有什么 话在这里说吧!” 完颜定国冷了半截,大为尴尬,勉强说道:“不错,你明天要做新娘,所以要避嫌 了?” 独孤飞凤道:“是应该避点嫌的好。怎么,你半夜三更来找我,就只是为了向我道喜 么?” 完颜定国道:“你真的愿意嫁给鲁世雄?” 独孤飞凤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完颜定国道:“我知道你是迫于父王之命,不能不答应的。是么?” 独孤飞凤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完颜定国叹口气道:“我知道。不管你是否自己愿意,这事都是无可挽回的了,不过, 我还是要来向你表白我的心事。” 独孤飞凤道:“哦,你有什么心事,要来向我表明。” 完颜定国道:“妹子,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我,我的心里早就有了你了。只恨 我没有向爹爹早说,以至现在眼看着到口的馒头给人抢了去了,但我要你明白,我的心始终 是属于你的。你现在迫于无奈,嫁给了鲁世雄,那也不打紧,你就暂且忍耐一时吧。待我有 了权柄,我会给你设法。咱们在这府中,出还可以常常见面……” 独孤飞凤又羞又恼,只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来,顿时拉下面便打断他的话题道:“大 哥,我和你只是兄妹,你可别要想歪了!你去吧,别叫下人见着了闹出笑话!” 完颜定国呆了一呆说道:“妹子,你别忙赶我走呀!我……”伸手就想拉她。 独孤飞凤袖子一挥,完颜定国平日与她练武,常常吃她的亏,对她毕竟是有些忌惮,只 好缩回手去。月光之下,只见独孤飞凤已是板起了面孔,说道:“你再不走,我可要叫爹爹 啦!” 完颜定国还不死心,说道:“妹子,你当真是甘心情愿嫁给那个小子?” 独孤飞凤咬了咬牙,说道:“是,是我愿意的!” 完颜定国叹了口气,终于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似的,灰溜溜地走了。独孤飞凤回到房中, 哭了一场,心里想道:“我是非嫁给鲁世雄不可了!” 小王爷闹酒试新郎。 这桩喜事虽然是来得仓猝,但却毫不草率。王府财雄人众,诸事咄嗟立办。张灯挂彩, 发帖请客,礼乐迎宾,大摆婚宴,每件事情,都有专人料理。完颜长之差不多在三更时分才 吩咐下去,一觉醒来,偌大一个王府,已布置得花团锦绣,喜气洋洋。 人人都知道完颜长之非常宠爱这个干女儿,王府嫁女的消息一传出去,满朝文武,都来 道贺。甚至没有接到请帖的,也备办了厚礼送来,巴结讨好。 王府的执事着意铺张,婚宴设在花园之内。园中清流一带,势若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 水晶侍制的各色风灯,点得如银光雪浪。时序已属凉秋九月,园中柳、杏、桃、李诸树,虽 无花叶,却用各色绸缕纸绢及通草为花,粘于枝上,一样是花团锦绣,不亚真花,每一株树 上悬灯十盏百盏,他中又有螺蚌饰以羽毛做的各种花灯。当真是上下争辉,水天焕彩,琉璃 世界,珠宝乾坤。京中著名的戏班、杂耍艺人也全部请了来,加上王府中原有的女乐,极尽 声色之娱。园中搭了七个戏台,摆了数百筵席,闹酒声喧,笙歌处处,香烟撩绕,花影缤 纷。说不尽的富贵繁华,赏心悦目。人人都道天上神仙府,人间金谷园。也幸亏有这样大的 一个园子,要不然怎容纳得下这许多贺客? 完颜长之与新人坐在主家席上,宾客太多,新娘不能到每一个席上敬酒,席位远的客人 纷纷来向王爷和新人道贺,这些前来道贺的客人也还是自问够得上身份才敢来的;更多的客 人则只能远远跟着脚观看新人,人人都夸赞这对新人乃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完颜长之是御林军的统领,贺客中军官不少。鲁世雄前日比武打败御林军十八名高手之 事,自不免也给贺客当夸赞新郎的材料。 正在祝辞盈耳之际,忽地有个人捧了一杯酒来到新人身边。这个人是小王爷完颜定国。 完颜定国道:“妹妹大喜,我敬你的新郎一杯。”神色很不自然,鲁世雄愣了一愣,完 颜定国道:“喝呀!”捉着他的手就灌他喝了一杯酒,暗中使上了金刚指力,想捏碎他的腕 骨,使得地当场出丑,鲁世雄神色自如地喝了,完颜定国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果然有点 功夫。”但因为鲁世雄并没有运力反击,完颜定国虽然试出了地有内家功夫,却还未曾试得 出他的功夫深浅。 完颜长之眉头一皱,说道:“国儿,你喝得不少了吧?别来闹酒了。”完颜定国道: “父王放心,孩儿没醉。”他不但是要闹酒,还要闹事哩。 郎舅比武 完颜定国斟满了酒,一饮而尽,说道:“鲁大哥,你打败了御林军的十八名高手,如今 已是名震京华,客人们都想见识见识你的功夫,难得今天这样高兴,你露两手给我们开开眼 界如何?” 鲁世雄不明来意,怔了一怔,勉强笑道:“我这点微末之技,怎敢献丑?” 完颜定国纵声笑道:“咱们都是武人,讲的是爽快二字。你不必客气了,你怕不好意思 我陪你练!” 金国风俗好武,在喜庆的日子,主人家演武娱宾,也是常有的事。宾客们有了几分酒 意,轰然叫好。有一个读过汉书的文官还摇头摆脑他说道:“对,对。古人说读汉书可以下 酒,咱们大金以弓马取天下,小王爷与郡马今日演武佐酒,正是雅人雅事,我们也可以大饱 眼福。”他一方面要表示自己是饱学之士,一方面又推崇武人和巴结小王爷,于是“引经据 典”乱说一通,也不管说得恰不恰当。但经过他这么一说,更多的人也都跟着他起哄了。 鲁世雄没法,只好站出来,御林军的副统领、研经院的主持人班建侯坐在完颜长之的对 面,瞧见王爷面色不对,心中一动,笑道:“完颜世兄,今日是你妹子的吉日——”正要劝 阻,完颜定国已是打断他的话,抢着说道:“班叔叔放心,我和鲁大哥比武,难道还能真刀 真枪厮杀不成,我自会小心谨慎,点到即止的。今日是我妹子的吉日,嘿,嘿,我岂能伤了 新郎,误了他们的洞房花烛?”说罢哈哈大笑。 鲁世雄心头有气,想道:“你也未必就能伤得了我。”大踏步地就跟他出去。完颜长之 “哼”了一声,却不言语。他倒不是害怕儿子伤了鲁世雄,而是怕鲁世雄失手伤了他的儿 子。但心想凭着自己的本领,倘若真是到了危急的关头,也可以分开他们的。 宾客们纷纷退后,腾出一块空地,围成一圈,看他们比武。完颜定国招一招手,一个小 厮把一根竹杖递给他,完颜定国接杖在手,大咧咧地说道:“鲁大哥,你喜欢用什么兵器, 随你的便。”言下之意,鲁世雄要用真刀真枪也行。 这根竹杖碧绿晶莹,翡翠一般,不似寻常的竹枝。宾客们啧啧赞赏,但是在想道:“王 府中的用具真是讲究,连一根竹杖,想必也是经过千挑万选的了。”不过他们也只是赞赏这 根竹杖好看而已,并没有想到这根竹杖上有什么玄虚。因为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竹杖确实 就是竹杖,决不是什么金属做的拐杖。 只有独孤飞凤心里暗暗吃惊,别人不知道这竹杖的来历,她是知道的。这根竹杖实在是 一件很厉害的兵器。 绿玉杖对木剑 原来这根碧绿色的竹杖乃是完颜长之的家传宝物。在中印交界的大吉岭中,有一种“绿 玉竹”,坚逾钢铁,可御刀剑,但产量极少,而且要“竹龄”在百年以上方才合用。寻常的 人,莫说不知道“绿玉竹”的功用,就是知道,也是极难找得着百年以上的“绿玉竹”的, 这根竹杖是一个天竺僧人送给完颜长之的。完颜长之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点穴名家,得了这根 “绿玉杖”宝贝非常,轻易不肯示人。本来他是自用的,只因疼爱儿子,在完颜定国十八岁 那年,这才郑重地传给了他。想不到他现在竟用这根竹杖来对付鲁世雄。 独孤飞凤暗暗吃惊,心中已然明白完颜定国使出了这根“绿玉杖”,那是有心要把鲁世 雄置于死地的了。 鲁世雄却不知道这根“绿玉杖”的厉害,对方既然只用竹杖,他当然不能拔出佩剑。心 中想道:“我用什么兵器来应付他呢?若是只凭一双肉掌,这小王爷心高气傲,恐怕会当作 我是轻视他。” 眼光一瞥,忽见一个孩子手上拿着一柄木剑。原来这是王府管家的孩子,和几个和他一 般年纪的顽皮孩子,拿了木刀木剑,学着戏台上的将军武士来耍刀弄剑的。如今他们要看小 王爷和郡马比武,已经停止戏耍了。 鲁世雄笑道:“小兄弟,借这把剑给我一用。”那孩子道:“借就借给你,你可不要弄 断了才好。”鲁世雄道:“小兄弟,放心,不会弄断的。” 鲁世雄接过木剑,施了一礼,说道:“请贝子指教!”完颜定国道:“好说,好说。鲁 大哥不必客气!”“哼”的一声,重重的一杖就击下来。 鲁世雄举起木剑一迎,独孤飞凤正自心想这柄木剑非断不可。哪知出她意料之外,竹杖 木剑两皆无损,那柄木剑似是附在竹杖上似的,随着竹杖的震荡之势,荡过一边。 完颜定国猛力地一杖击下,对方的木剑轻飘飘地跟着他的竹杖移转,就似纸片一般,他 的气力使得再大,也是不能击断木剑。连使数招,不能摆脱木剑的纠缠,心中大大吃惊。 完颜长之却是吁了口气,心里暗暗欢喜,想道:“鲁世雄果然是给了我的面子,不想叫 我儿出丑。”他是知道鲁世雄并不知道这根绿玉杖的厉害的,假如鲁世雄是存心要和他的儿 子见个高低的话,会把这根绿玉杖当作寻常的竹杖,刚才的一招,他就会使出内家真力来震 断竹杖了。当然,如果这样做的话,断的将是木剑而不是竹杖。如今木剑不断,那就是证明 了鲁世雄并没使用内力,无意和他儿子分出高低。 独孤飞凤为丈夫担惊害怕 完颜定国几次摆脱不开,满面通红,陡地大喝一声,把全身气力都使了出来,力贯杖 头,竹杖一沉,戳向鲁世雄膝盖的环跳穴。 完颜定国生于王家,自小耽于逸乐,并非专心练武。故此他的年纪虽然与鲁世雄差不 多,功力却远不及鲁世雄精纯。不过,虽然如此,毕竟他也是金国第一高手的儿子,用上了 内家真力,竹仗这一挑一戳,也当真是非同小可的。 鲁世雄若然与他较量内功,这小王爷非受内伤不可。鲁世雄无可奈何,只好斜跃闪开。 这么一来,完颜定国的绿玉杖也就摆脱了木剑的纠缠按拍。 完颜定国得理不饶人,绿玉杖竟是狂风暴雨般地疾攻过来,转瞬之间,鲁世雄的身形已 在碧莹莹的绿光笼罩之下。完颜定国一轮猛攻,把鲁世雄打得手忙脚乱,步步后退。 鲁世雄暗暗吃惊,不过,他却不是害怕给小王爷打败,而是吃惊于他这点穴法的神妙。 心里想道:“听说完颜长之的点穴功夫是从穴道铜人的图解上学来的,穴道铜人的图解经过 了他们多年的研究,据说已经研究明白的不过十之一二,完颜长之的点穴功夫传给儿子,想 来这小王爷所得的又还不到他爹爹的一半,如今这小王爷所使的点穴功夫已经是这样厉害, 倘若能够参悟了穴道铜人的全部秘奥。天下还有何人能敌?” 独孤飞凤也在暗暗吃惊,她可是真的为鲁世雄担惊害怕的了。她看得出来,小王爷招招 都是杀手,哪里是寻常的较技? 独孤飞凤心中所爱的虽然不是鲁世雄,但如果小王爷杀了鲁世雄,这总是为了她的原 故。她又怎忍见鲁世雄为她而亡? 班建侯赞道:“好一个惊神笔法!”完颜长之从穴道铜人图解上所领悟的功夫,创为 “惊神笔法”,本来是要用判官笔的,但他别开生面,用绿玉杖来替代判官笔,这“惊神笔 法”就更是奇诡莫测了。因为穴道铜人的图解,都是集中在完颜长之手上,所以班建侯虽然 是日常院务的主持人,知道“惊神笔法”之名,也还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 完颜长之微笑道:“他还差得远呢!只不过鲁世雄让他罢。” 班建候半信半疑,他的武功逊于完颜长之一筹,一时还未能看得出来。他可是有点害 怕,小王爷一个失手伤了鲁世雄,王爷的儿子打伤女婿,喜事变了祸事,这就未免太杀风景 了。 三次死里逃生 座中诸人,各怀心事。忽见绿光大炽,完颜定国的竹杖疾击三下,鲁世雄接连三个筋斗 避开。最后一个筋斗几乎是贴着地面,身子似风车般地打过去。众宾客轰然叫好!他们不知 道完颜定国的绿玉杖可以取人性命,只道小王爷不过有心炫技而已。难得有这个奉承的机 会,于是纷纷向完颜长之称赞小王爷的武艺高强。有的贺客想起了鲁世雄也是“郡马”的身 份,在讨好小王爷之余出应该讨好郡马,说道:“攻得好,闪得也妙!小王爷与郡马真是旗 鼓相当,各有千秋。难得,难得!”有的说道:“郡马的功夫当然也是很不错了,不过还是 小王爷稍胜一筹。”这些人是拍马专家,在拍马之时,想起了亲疏之别,女婿虽亲,总是不 及儿子,何况鲁世雄只不过是“干女婿”呢! 众宾客以为小王爷不过炫技,只有独孤飞凤明白,鲁世雄那三个筋斗实已是三次死里逃 生!在最危险的那一刹那,她不由得自己尖声叫了起来。幸亏在那个时候,众宾客也在轰然 叫好,把她的叫声遮盖过了,这才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出。不过附近的人还是听得见的,有个 拍马专家笑道:“格格不必担心,竹杖木剑都是伤不了人的。”有个长舌贵妇则在背后偷偷 议论:“女生外向,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一嫁了人,就总是丈夫亲了。你听到凤格格的叫 声没有!她害怕她的哥哥打伤她的丈夫呢!其实竹枝又伤不了人,何必这样大惊小怪!” 完颜定国听见了独孤飞凤的叫声,也听见了那长舌妇的议论,心中妒火更雄。鲁世雄翻 了三个筋斗,脚步还未站稳,他扑过去又打了。 完颜长之皱着眉头听那宾客奉承他的儿子,忽地站起身来,走进场中,摔袖一卷,把完 颜定国的绿玉杖夺出了手,说道:“你妹婿已是手下留情,你还不认输么?” 完颜定国愕然说道:“爹爹,怎么是我输了?”心里想道:“好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大家都看见了他是在地上打滚,躲闪得那么狼狈。爹爹你虽是有心帮他,这几千客人却都知 道他是给我打败了的!” 鲁世雄赔着笑脸就道:“哪里,哪里。贝子杖法精妙绝伦,小婿平生未见,甘拜下 风!”说罢把木剑还给那管家的孩子。那孩子满不高兴的说道:“你虽然没有折断我的宝 剑,却把它弄得沾满污泥了” 完颜定国大为得意,说道:“爹,鲁大哥自己也认输了呢!” 完颜长之“哼”了一声,说道:“你还不知道,你瞧你的身上,这是什么?” 身上有三点污泥 完颜定国低头一看,不由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原来在他所披的那件白狐裘上,当胸 之处,有三点郝红色的污点,手指一抹,泥屑沾到了他的指上。完颜定国这才知道:鲁世雄 刚才在地上打滚,乃是有意把木剑沾上污泥的。自己身上这三点污点,不用说就是鲁世雄的 剑尖点到了他的身上留下的。假如鲁世雄要取他的性命,用的虽是木剑,以鲁世雄的内力, 也可以在他的胸口开三个窟窿了。 完颜定国吓得冷汗沽潞而下,虽是心中恼怒,也只好向鲁世雄低头认输。鲁世雄毫无骄 矜之态,赔笑道:“咱们是自家人练武,不过博个亲友一粲,谁胜谁败,何必这样认真?若 然当真要论输赢,小弟是早已输招了。”鲁世雄说话十分得体,替小王爷保留了面子,完颜 定国心中之气才稍稍减了一些。宾客中除了几个一流的高手之外,十九都是莫名其妙,只道 是他们郎舅彼此谦虚,于是向两方面都恭维了一番。 婚宴过后,依照王室的礼节,由新娘的长辈送入洞房。新娘先人,郡马则要留在外面, 待侍儿传唤,才可进去。完颜长之的妻子旱逝,本来他可以请一位长辈女眷送新娘入洞房 的,但他却亲自执行了这个任务。众人都道是他疼爱这个干女儿,谁也没有起疑,只有羡妒 而已。 进了新房之后,独孤飞凤忽道:“爹爹,我有话说。”完颜长之把手一挥,四名侍女退 下。 独孤飞凤道:“十多年来,多蒙爹爹抚养之恩,如今女儿已为人妇,应该有自己的家, 不能再累爹爹操心了。” 完颜长之怔了一怔,说道:“你要搬出王府?”独孤飞凤低头应了一个“是”字。 完颜长之道:“定国行为乖谬。今晚之事很是失礼。不过我会管教他的,你不要把这件 事放在心上。” 独孤飞凤道:“我怎敢怪哥哥呢?不过,我想了又想,还是住到外边的好。一来为了王 府的体面,二来也省得他有依人篱下之感。” 独孤飞凤的话说得很含蓄,不过,完颜长之当然是明白的。他其实也放心不下儿子,独 孤飞凤婚后住在王府,如果他的儿子再闹出什么事情,丢了王府的体面还不打紧,连他的 “大计”都要受到了损害了。 完颜长之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夫妇自立门户也好。但我把你许给世雄,你可知道我 的用意?” 还要试他一试 独孤飞凤道:“如果世雄有甚阴谋,在王府里他必定小心翼翼。曲意遮瞒,反不如在外 面容易体察他的动静。” 完颜长之笑道:“真不枉我疼你一场,你也真是聪明透顶,我本来想在你们的洞房花烛 之前,把我的用意告诉你的,谁知你都已明白了。” 独孤飞凤道:“我一定要使郡马效忠父王,决不能让他有甚异心!” 完颜长之沉吟半晌,低声说道:“世雄是檀元帅荐来的人,按说是没有什么可疑的,不 过总是小心谨慎的好。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他一试,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试过了他这桩 事情,看他能不能办到,你可再搬出王府吧。” 独孤飞凤赞道:“父王定的好妙计!好,女儿今晚就试他,五更之前,定有分晓!” 鲁世雄在外面等候传唤,心中忐忑不安。“为什么还不见待儿出来叫我?王爷送女儿入 房,难道有这许多话要说?” 刚才的那一场风波也令他疑云满腹,“小王爷为什么竟把我当作仇人一样?是为了不想 我做他的妹夫,还是另有缘故?” 鲁世雄是个深沉冷静而又绝顶聪明人,当然他也会想到这其中可能有甚儿女私情;但他 更害怕的却是王爷父子对他有甚怀疑。“说不定小王爷今晚的举动也是出于他爹爹的授意, 是对我的又一次考试。”正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把每一点可疑的小节都会想到 的,于是他就把本来已经夏杂的事情想得更复杂了。 他想起了初进王府之夜的那桩古怪离奇的考试,心中凛然而惧,“那次的考试是侥幸过 了,但只怕还不是最后的考试呢!”他想。 新月已上捎头,园子里的笙歌未歇,流星炮似的烟花此起彼落,满天都是奇丽夺目刻刻 变幻的色彩。他在王府的内院也可以听到笙歌盈耳,看到烟花满天,感觉得到这欢乐热闹的 气氛。 可是在这热闹的气氛中他却有异常寂寞的心境,“做郡马的滋味真不好受!”不知不觉 间他又神驰于辽阔的草原,脑海中泛起那个少女的影子。 略略的更鼓声将他从迷茫中惊醒过来,是二更了,鲁世雄心想:“不管是祸是福,我这 个郡马无论如何是要做下去的!”就在此时,独孤飞凤的一个待儿出来叫道:“请郡马人洞 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