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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锋将 🥳
锋将
“我去。”   这是沈虎禅的答案。   也是一个决定。   ——虽然这个决定很可能使他坠入万劫不复之境,但沈虎禅还是作了这个决定。   “好,”将军深深地望着他,然后宣布,“你先养伤,我们作好准备,时机一到就出发。”   沈虎禅没有问:什么时候出发?去哪里?怎样才可以见得着万人敌?如何才能杀得了万人敌?   他不问是因为知道,在需要告诉他的时候,将军自然会告诉他,在他不该知道的时候,他问了也是白问。   他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养伤。   ——先把伤养好,才能再搏杀。   只有好的体魄,才能干大事。   金银财富、名利美人比起健康,根本不算是什么。   在还没有失去健康之前已醒悟到健康的可贵,这才是一个真正自珍自惜自爱的人。   沈虎禅回到“牧羚楼”。   他现在的“责任”是:养伤。   蔡可饥和徐无害送沈虎禅回到厢房。   “将军府里,你要到哪里去都可以,通行无阻,”将军曾这样对他说,“只有一个地方你最好不要乱闯。”   “你住的地方?”沈虎禅随口问。   “我住的地方,是在‘将相门’后东楼南一房:我办事的地方是在‘残夏台’,跟家人相聚,多在‘观鱼阁’;与朋友叙,则在‘笑悠堂’;平时亦多到后园的“赐子亭’散散步、练练功夫,一问人便知道坐落在什么地方,很好找。你要找我,随时欢迎。”将军笑道:“但燕兄住在‘听香小榭’,他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敌人,如果没特别的事,或没有他许可,你最好不要去骚扰他。”   “对,你最好不要来骚扰我。”燕赵居然也附和道,“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去骚扰你的。”   所以在徐无害和蔡可饥送他到了门口的时候,沈虎禅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燕先生住的地方,离我这里近不近?”   “近。”徐无害立刻道,“从这个走廊直行往西折,穿过小竹林、红枫道,在花丛里有三间小屋,其中左首那家,漆上蓝色的,便是燕先生的住处。”   “三间?”沈虎禅仍不在意在问:“其余二间住的是谁?”   徐无害一时作不了响。   沈虎掸把手一挥,道:“既然不方便,就当我没问过。”   然后推门入室,正要把门关上,见蔡可饥、徐无害二人并未即时离去,便问:“你们有事?”   “沈大哥,谢谢你救了我。”蔡可饥诚挚地道。   沈虎禅沉着地望着他:“你最想说的,还不止这一句。”   “我知道我们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可是,我们都是将军一手栽培出来的,命是你救的,杀万人敌的时候,请也让我们一起去,尽一份力。”蔡可饥近乎要求似他说。   “你们已几乎死过一次了,”沈虎禅饶有别趣地望着他们:“你们不怕?”   “既然已经死过了,就没有什么好怕了。”徐无害说,“怕的反而是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   “我知道你们的诚意,可是将军麾下的事,总要将军来决定,我不可以越俎代庖。”沈虎禅温和地道:“我怕我也帮不了什么忙,你们还是直接求将军吧。”   他微笑着关上了门。   点上了灯。   房里有澡盆。   水还是热的。   灯气映着热气。   ——将军一向都很细心。   ——将军的手下把时间也算得很准。   沈虎禅脱光了衣服,走入盆中,坐了下来。   门敲响了。   “谁?”   “沈爷,我们拿来了伤药、热水和毛巾、衣服。”   不待回应,门就被推开来。   四个丫环。   她们纤手有的提着木桶,有的拿着药味极浓的小包裹:“将军吩咐,这都是上好的金创药,还有艳雪红、七厘丹、急治内外伤,奴婢来替沈爷洗擦敷上。”   沈虎禅并没有觉得讶异。   他在晚宴前已洗过了澡。   这几个娇俏可人的婢女也是这样服侍他。   “伤药、热水、中服留下,我自己会用;”他吩咐,“你们出去。”   他上次也是这样吩咐。   所以四个女婢也并没有讶异,分别退了出去,挽手关上了门。   房里氤氲水雾。   他倒去了洗涤伤口的脏水,再注入了干净的热水。   他坐在水里,觉得很舒服。   将军送来的伤药,也是罕见的极具功效的药草。   他一面洗澡,一面运功调息。   他头上冒出的黑气,和热水的白气混淆在一起,已成了混浊一片。   ——其实,人生营营役役,这又何苦?只要求得一处舒适自在,又何须这般奔波忙碌?   可是,还有太多的事,需要自己来做。   在蒸腾的热雾里,他开始从头检讨自己这一个计划的进度:他的计划就叫做“将军”!   将军,原是军中将领的意思、可是在下棋时,有一句“将军!”即是提醒对方,将要吃对方的帅或将,对方的棋局已面临战败的危机。   他的计划叫做“将军!”,主要便是对付将军的。不过他心目中的将军,不止一人。   除了“铁剑将军”楚衣辞,还有万人敌。   他知道武林中有个铁剑将军,有个万人敌,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物,但将军和万人敌一向以来,都是对立的。   万人敌的上司是童贯,将军的上级是曾布,只不过曾有和童贯都听命于宰相蔡京。   蔡京遇私贪欲,播权误国,朝内朋比为奸,曾布终有所觉;要向蔡京反戈,可是以他在朝中势力,已动摇不了蔡京的根本,反遭蔡京进贬谪。   剩下楚铁剑,动用了武林中的实力,与万人敌的势力对抗,此消彼长,在官道上,将军的形势也岌岌可危,但在江湖势力上,将军还可以跟万人敌别别苗头。   除了铁剑将军之外,在武林中还能与万人敌相抵的势力本就不多,当然还有东北五泽盟和西南南天王。   沈虎禅本早有意思要铲除将军,以挫蔡京的锐气,但在童贯失势后,他的目标已转移到万人敌的身上。   可是万人敌并不易杀。   连沈虎禅也不知道万人敌究竟是谁。   他只知道这人所作的恶事,恐怕要比下江南采“花石纲”弄得天怒人怨的朱扪还要多。   一个能做这么多的恶事的人,当然很有权。   ——若不有权,一个人再恶,也不能害太多的人。   但一个恶人手上又有权,为祸则巨矣!   在武林中,像万人敌的地位,当然还轮不到他唯我独尊,但要在官道上、黑白二道都能翻手风云覆手雨的,恐怕当前也只有万人敌一人而已。   在沈虎禅心目中,万人敌可谓是:通敌卖国,暴敛强征,助纣为虐,残民自快,当真是无恶不作。   沈虎禅天生喜欢杀这样的人。   不过这样的人也最不易杀。   沈虎禅既想“对付”万人敌,但也想“教训”将军!   铁剑将军在曾布得势时,其声势何尝不是如日中天,排斥异已,威福也作够了,如今虽是对抗万人敌的一支劲旅,声望已不复当年,沈虎禅心里也希望将军活该受罪。   ——如果将军无罪可受,他也要让将军受受活罪!   三阳村的居民被强迫缴重税,沈虎禅第一个就想到向将军借款。   他其实比唐宝牛和方恨少先一步找到侯小周。   可是侯小周告诉他许多事。   许多有关将军为富而不仁的事。   从侯小周那儿,沈虎禅肯定了一件事。   钱。将军是不会借给他的。   要“借”将军的钱,惟有抓住他的罩门。   ——将军的“罩门”是什么?   侯小周建议沈虎禅,绑架将军的女儿。   沈虎禅的回答是:与其绑架将军之女,不如绑架将军。   侯小周为沈虎禅的大胆构想而震住。   沈虎禅叮嘱侯小周不可说出去。   所以侯小周在见到唐宝牛和方恨少的时候,并没有提到沈虎禅来过,也不提“绑架将军”是沈虎禅的意思。   事实上,沈虎禅也不得不进行“绑架将军”的计划。   因为他有一个结拜兄弟:张炭,竞在这时候遭人绑架了。   他和唐宝牛、方恨少、温柔。张炭等七人结为兄弟姊妹,人称“七大寇”。其实,他们所作所为,不外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但官道、白道上的人,总拿他们当贼办,故称之为“寇”。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反正是正义之士的,不管黑脸白脸都还是正义的,若是奸恶之徒,涂白了脸还是填恶的。要在这荆棘遍地的世途持正卫道,总得有“有邪道就来吧”的决心。   正道就是面对误解纵然受伤也敢去走的长路。   在这血是冷的、眼神是冷冷的。连话也是冷的人间,他们不肯做人做得完全没有体温,就得要以身上鲜红的血来温热这世间。   张炭被绑架,这使得沈虎禅忧心如焚。   对方透过任笑玉,捎来了一个讯息,只要沈虎禅绑架了将军,他们就愿以张炭来交换。   这使得沈虎禅更下决心:绑架将军!   任笑玉是沈虎禅的朋友。   好朋友。   任笑玉不能容让“长风剑客”宓近秋横行江湖,况且双方都是使剑的,宓近秋也容不下任笑玉的傲慢,故而与之决战。   宓近秋毕竟是“三代第一剑”,任笑玉三战三败。   可是宓近秋也杀不了他。   宓近秋杀不了任笑玉,却趁任笑玉不在的时候,挺剑把任笑玉的家人杀个干净。   任笑玉在悲愤狂怒中,要找宓近秋拼命。   是沈虎禅拦阻了他。   沈虎禅授之于“无用之刀”。   他要任笑玉把“无用之刀”,转化为“无用之剑”。   任笑玉天性聪颖,很快顿悟。   ——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无用的剑法,看来杀不了人,才真正能杀人。   ——宓近秋精通剑法,欲以剑法胜之,那是攻坚,不如以刀克制,反而是趁虚。   任笑玉四战宓近秋,终以“不求胜”的剑法先伤了宓近秋的尾指、中趾、左耳、脉门,让对方血流不止。   宓近秋初不甚为意,久战之后,终于虚脱,丧命在任笑玉剑下。   他要报答沈虎禅。   同时,沈虎禅经过打探之后,也知道了一个事实:   “铁剑将军”麾下高手如云:除了长风(“长风剑客”宓近秋)、须弥(“大须弥属手”沐浪花)、将军(“铁剑将军”楚衣辞本人)外,还有“将军麾下,三面令旗”:楚杏儿、“兜罗宝伞”王龙溪、“七色剑客”舒映虹,还有一干武林高手强助,诸如:“天命难违”王不从、“巨人刽子手”慕小虾、“蜻蜓剑”徐无害、可马兄弟、十一少年剑……等人。   还有敌友不知莫测高深但常在将军身边的燕赵……以及许多隐身未现的高手。   沈虎禅知道:要拿下将军,若硬拼直闯,恐怕毫无希望,惟一的方法,要先行智取。在有利时机里,才来力搏。   要这样做,第一件事就是要:   接近将军!     第二章 无欲·无欲·无欲     雷。   雨。   雷雨。   雷电交加,明珠和方恨少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方恨少用衣袖遮着明珠跑,明珠推开碎道:“哪有这么费事!”   两人一直奔到今忘寺,才松了一口气,跟着发现今忘守已成了一座废弃的古刹。   前些时候,明珠还来上过香,没想到过不多久,好好一座香火旺盛的古庙也会变成破落不堪的残垣:再仔细察看,大致可以猜到这庙字曾遭祝融之灾,难怪会成为一座无人料理的废刹了。   两人走进庙里,雨水东一串、西一滩,自破漏的屋瓦上滴下来,两人几乎要用躲避暗器的步法行走,才不致给雨水滴个正中。   方恨少茫茫四顾:“这就是令忘寺?”   明珠解释道:“从前当然不是这个样子的。”   方恨少哦了一声:“大概是给大火烧过了吧。”却发现除了后进的房子给烧塌了之外,大殿只给烧焦了几处,大部分的瓦梁柱棂都是完好的。   明珠把一些废木干草收集起来,取出火折子生起火来。   方恨少这才醒起,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该死!”连忙过去帮明珠生火,两人都静静的没有说话。有外面的千言万雨。   火生起来了。方恨少藉着火光,见明珠膊侧到腿侧的衣服,全湿贴到肉上,便用手摸了一摸,叫了起来:“还不去把湿衣服脱了——”   他这般一碰,明珠却震了一震,霍然回首,护胸厉目,粉脸发寒,叱道:“你——”   “我——”方恨少给吓住了,手忙脚乱:“对——对不起,我一时忘了你是女子——”   明珠看到他这样子,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语音也柔和了:“方公子。”   方恨少听她一听,本来正冷得发颤,整个人即拟浸在温水里,一下子便打从心里暖了起来:“什么事?”   明珠只微微一笑,低下了头,火光立刻从她下颔到秀气的鼻梁上映上黄金一般的边。   方恨少心中怦然。   “明珠姑娘——我——我到外面去好了。”   “你去哪里?”   “我到外面去。”   “外面下着雨呢。”   “我到阶前去。”   “你去干什么?”   “你要把湿衣脱下来烘干,不然会凉着的。”方恨少背过去说,“我去替你守着。”   “那你泥?你身上也湿了呀!”   方恨少看看自己:原来真的湿了,湿透了。   他只好说:“我不打紧。”   “可是我怕黑,怕鬼,”明珠温和如这雨夜里的火:“我要你留在这里陪我。”   方恨少高兴极了。   他又转了过来,随即脸上又出现为难之色:“可是——这不大方便吧?”   “方公子,”明珠抽起了一根湿的本条,插入一条干的竹枝,炸起了一蓬星火。她吩咐似地道:“不大方便,是女孩子说的话。女孩于都没开口,男的不许先说。”   方恨少这回倒是应得利落:“哦。”他这才坐了下来,发现明珠看着火堆的神情,真像一只深情的狐狸。   明珠额前的刘海湿了,贴在秀额上,给人一种亲密、可怜的感觉。方恨少一时很想过去,拨开她那湿了的发,轻吻她的额,问她:“你冷不冷?”   方恨少当然没有真的这样做,他只是想了一想。一想已经开始脸红了。幸而趁着火光,脸红脸黑都看不分明。   明珠仍在拨弄着火堆,撬出一串串的火星子,都炫了那么一下即告逝去,“怕什么?我们有什么好怕——”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似笑非笑。   这时候,方恨少的眼光正落在明珠的身上。明珠身上的衣衫是湿透了,直贴肌肤,所以也可以直接看到肌肤的颜色。其实,那也就是火光映在上面的色泽,暖晕晕的,在秋寒的雨夜里更令人兴起烫贴上去的行动。从方恨少那儿望去,明珠自颈肩上一直到乳房凝脂般的肉体都清晰可见,不过、明珠身上的白衣也绣着浮花,有时也因湿皱而浮折了起来,这些摺纹和浮花恰好遮住了她身上几处更美不胜收。   方恨少觉得喉颈渴切,视线一发不可收拾,如果这火能当成水喝他也会一口干尽。   他忽然背起诗来: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明珠懵然,说道:“你干吗背诗?”   方恨少强忍着不去看她,突如其来地一笑道:“在这里,若不背诗,还能做啥?”   明珠仍是不解:“你为何会在这时候背这首诗呢,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谁是豆?谁是豆萁?你这算即兴?谁迫害你了?”   这首诗原是曹丕命令曹植在七步这样短的时间内吟成的诗篇,后人总以这首诗来喻意大家在一起不该互相迫害,是以方恨少这无端一吟,倒令明珠好生不解。   方恨少讪然地笑道:“哪我吟别首好了——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行乐当及时……”   “什么及时!”明珠嗔睨了他一眼,啐道:“你不是说衣服都湿了吗?还是快快脱下烘干才是。”   方恨少愣红了脸:“这……”   明珠又偏了偏头,看着他,美得奇情,敏感得像窜动的火。   他的手已在解衣,一面问他:“你——不脱呀?”   方恨少张大了口,“我——”   明珠嫣然一笑:“你转过背去。”   方恨少转过了身子,听到解衣唏唏簌簌的声音,一颗心直从心坎跳到了喉头,又似从喉头跳出了口腔。   “你背过去,先别回身,”明珠的语音自后面幽幽地传来:“你也除下衣服,递给我,我替你烘干。”   方恨少依言做了,却脱剩下了内服。   明珠噗嗤一笑,“里头的衣服就不湿了吗?好汉还害臊呀?”   方恨少嗫嚅地道:“这也脱?——我看,这不必了——”   明珠笑道:“不必了?你用内力把它逼干不成?”   明珠本意是调侃,不意方恨少却像在激湍里抓住了根浮本,一叠声地道:“是是是,我就是以内力把衣逼干。我练的内功,叫做‘一气仙’,只要运转一大周天,垂帘、收视、止观、回光,以下丹田培气,中丹田运气,下丹田发气,以‘运车工法”蕴蓄神气,吐纳之精,自能转为元阳火力,烘干件衣服嘛——很简单的事耳——”   明珠忽道:“方公子。”   方恨少“嗯”了一声,几乎要回过头去,突然想起,马上强柠了回来,眼里已烙下一个如火柔丽的女体。   明珠笑了笑:“你别老是想回头嘛。”   方恨少脸红耳赤,分辩道:“我——”   明珠不待他说下去便问:“公子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方恨少怔讼松地道:“我只有一个老母,住在杭州……”他没忘了加一句:“我还没有娶妻——”   明珠扑哧一笑,不说话了。   方恨少心里也怦怦地跳着。   只有火舌跃动的微响。   还有庙外的雨声。   方恨少一直在心里不断的念念有词:无欲、无欲、无欲……无欲、无欲、无欲!   可是这一番沉吟,本来只是爱欲,却确确切切的升腾了起来,成了性欲……   方恨少禁止自己的欲念。   可是这种需求,既然起了就不能禁。   越禁越急。   明珠忽然说:“方公子——我——不是个好女子,你却是个好人。”   方恨少不解,他不明白明珠为何要这样说。在他心目中,明珠是他所有的疼爱,为了她,他可以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不惜一失足成千古笑。   这种突然生起的感情,甚至不去企求有深情的回报。   真正的深情,都是不求回报的。   “我——不是个正经女子,在进‘南天门’之前,品流复杂,我出身下好,早已跟男人——入了‘南天门’,我出身卑微,也常受人欺,幸得钟天王照顾我们,可是,后来家父逝世,我母女贫弱无依,都是四少爷阵恤帮忙,——他对我很好,所以我就跟他——”   方恨少一拳打在墙角上。   轰地一声,大地一亮。   大地乍亮起冷的灰色。   墙塌了一大块。   方恨少的拳头又在流血:“那家伙——我去杀了他!”   “不要,”明珠恐惧他说,“不可以。”   方恨少霍然回身,咬牙切齿地道:“他这样对你,你还护着他,你……!”   “我当然护着他!”明珠的深情使方恨少犹觉千支针齐刺在心之痛:“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到现在仍不悔。四少爷——他是个人杰,我配他不起。”   方恨少握紧了拳头。   他发现除了捶打自己,已没有什么事物能使他泄愤。   “后来,我转去‘五泽盟’卧底。情况也恶劣危险极了,幸得——王公子照顾我——”   明珠这样说着的时候,方恨少心里一直在狂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但明珠说的显然是真的。他一面听也一面在心里抵抗:“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下去——”结果他还是残忍地残酷地听了下去。“——我说过,我是个浪荡的女人,所以,我跟王公子也——我要报答他们,可是我没有这个能力,我只有用我的身子……”   方恨少如雷地一声断喝:“不要说了!”   明珠顿时静了下来。   方恨少指着他,手指颤抖着:“你——你这个——”   明珠仰着脖子:“我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方恨少发出一声浩叹,垂下了手:“罢了,罢了!”   “我告诉你这些,”明珠如明珠般的两行泪,白玉颊挂了下来,似这滂沦大雨千点万滴里最珍贵的两串水珠。“就是要你对我死了心。”   方恨少平息下来了,只黯然道:“这——都是为环境所迫,也——怨不得你。”   明珠一听,大为讶异。   这回,换她颤声道,“你听了这些——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方恨少苦笑道:“那时候你还没认识我,而且也不是你想要的——”   “你这句话说得好骄傲,”明珠笑了,笑得很妩媚,一个原本那么清纯的女子,在脱下衣服以后,完全变成了令瞎了的男子也动心的女人,这变化只有在这么美丽的女子身上也会彰显。“不过,我却是自愿的。四少爷是我心目中一直慕恋的人。至于王公子——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我爱慕他们。”   原以为说了这番话,方恨少就得要梦碎,对她的好感便会完全破灭。   没料方恨少一听完,却喝起彩来:“好!我果然没看走眼。你虽然只是个小女孩,但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我也——很喜欢!”   明珠愣住了。她力图改变“航向”:可是,后来,我进了‘金陵楼’——也并没有守身——我——像我这样一个女子,你还——!?”   方恨少这次说得更坦荡。   “像你这样一个女子,才值得我欣赏。”他宣称,“才值得我爱。”   明珠觉得有些发晕。   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像个小孩子的男子。恐怕是她一生以来,遇上的最可爱的一个男人。   她只有发出一声荡人心魄的呻吟:“好,那么,你要我吗?”   她原来还用外袍裹着身子。   现在她掀开了袍。   袍内已没有了衣服。   在火光映照下,方恨少甚至看见,她因感微寒而在凝脂的冰肌上,浮起一点一点的小点,但最美最大最柔最显著的点,是玉峰上的两点红梅。   她冷。   ——除了去拥抱她、呵护她,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可做?   “你要我吗?”明珠幽怨得像在风里在枝上一朵快落的花,“要我就温暖我——”     第三章 布 局     要接近将军,得要有藉口。   完美而且重大得足够打动将军的藉口。   任笑玉为报沈虎禅之情,自荐要以他为引,让沈虎禅得以接近将军。   ——他杀了宓近秋,将军必欲食其之肉、啖其之骨、枕其之皮。   如果沈虎禅能替将军“杀了”任笑玉,将军对沈虎禅必“另眼相看”。   当然,以将军之谨慎多疑,“杀”一个任笑玉,恐怕还不足以取信于他。   至少,还得要多办一件事。   将军“志在必歼”的“对象”当然就是“青帝门”:东天青帝任古书、神判祖浮沉、电侠雷唇。   恰巧,“东天青帝”也欠了沈虎禅的情义,他曾利用沈虎禅承担恶名,替他除去几名谋叛的逆徒。   沈虎禅于是求助于东天青帝。   东天青帝与将军、万人敌为敌已久。他深知,如果不靠沈虎禅,单凭他自己的实力,既灭不了将军,而且要在长期对抗之下,极可能为万人敌所灭。   他乐于“成全”沈虎禅。   ——沈虎禅的作为,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复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不过,单止任古书身死,将军或还是会有起疑的。   任古书需要“陪死”的人。   他也要藉此来试探一下身边的“吉儿”。   他一直都对这“吉儿”的身份存疑。   “青帝门”有两个大将军,一是精通谋略、阵法和易容术的“神判”祖浮沉,另一是“电侠”雷唇。   雷唇在三个月前被万人敌的部下谭于蠢的“旱天雷”震碎了心脉。自分心死,便想在死前,再为“青帝门”尽最后的一点心力。   但他也有一个要求:   ——他要沈虎禅务必要格杀千蠢和尚,替他报仇。   至于祖浮沉,一向精檀易容,要把正处于匆忙惊惧中的舒映虹、楚杏儿等骗上一骗,还不是大难的事。   于是“将军行动”开始。   任笑玉知道将军的义弟“飞声剑客”沐浪花,有个很不像话的儿子沐利华,成天流连在“金陵楼”。   任笑玉有个红粉知音。   裴翠。   她知道这个“纨绔子弟”的臭事。   方便从这儿先下第一子。   翡翠知道沐利华倚仗权势,必定闹事。   ——就算沐利华不自动闹事,翡翠也一定有把握让沐利华闹起来。   ——骄纵惯了的少爷就是骄纵惯了的,正如狗改不了吃屎。不管黑猫白猫都爱吃腥是一样的道理。   果然,经翡翠一激,沐利华便闹了起来。   沈虎禅一早便藏于柱中,待机而发。   任笑玉也早在那儿,准备出手。   可是干算万算,算漏了正好方恨少和唐宝牛也来找侯小周,而侯小周也恰巧带他们上“金陵楼”来消遣。   其间,侯小周又刚好把方恨少叫了出去,所以就更没有人能制得住唐宝牛的牛脾气了。   唐宝牛挺身护花,大闹金陵楼,力搏司马兄弟,决战沐利华,这一闹,有人已去通知沐浪花了。这出戏,已不能久唱下去。   任笑玉只好出头。   沐浪花也出现了。   沈虎禅只好按照原定计划,裂柱而出,任笑玉假意败走——但却真为沐浪花“飞声剑影”所伤,伤得还真不轻。   ——做任何事都是得要付出代价的。   ——更何况是“将军行动”这件大事!   沈虎禅也付出了代价。   他的“代价”是自己的好兄弟唐宝牛误解了他。   不过,沈虎禅并没有不放心。   他以为悲翠会事后向唐宝牛解释一切的。   ——翡翠事后的确我到了唐宝牛!   ——他也如计划“接近了”将军!   ——将军也果然要他杀任笑玉、灭青帝门!   但是,翡翠并没有告诉唐宝牛真相。   唐宝牛也没再遇上方恨少。   然而沈虎禅已在行动之中,身不由已、情非得已,已不能急流勇退了。   故而,在无妄山上,沈虎禅真的“杀了”决心求死的雷唇,“迫”任笑玉跳崖“自尽”,可是,在唐宝牛的纠缠之下,只好整倒了他。   幸而翡翠“及时赶到”,载走了唐宝牛。   ——反正,唐宝牛不是将军“志在必得”的人物,将军也不迫究唐宝牛的事。   沈虎禅当时也不得不整倒唐宝牛,否则前功尽废,赤胆忠心的雷唇也只有在白死了。   继而,沈虎禅独闯“青帝门”。   他肯定除了舒映红,将军也一定派其他的人来监视他的行动。   所以他不能有任何差错。   ——“神判”假死,他藉着炸药的凌厉威力,把楚杏儿和舒映虹扫进“活门”里,其实,“东天青帝”任古书和“神判”祖浮沉也在这一刹间滚人另一“生门”去了。   ——炸药如此猛烈,连尸首都不全,实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如此,沈虎禅夺得了大功。   获碍了将军的信任。   将军一向知人善用,他之所以这么快要信重沈虎禅,一是确惜沈虎禅之才,二是因万人敌大敌当前,加上心想“五泽盟”、“南天王”跟万人敌结盟在即,不得不起用高手以歼万人敌。   危急匆促间,已不能作耐心的观察、更好的选择。   ——但凡急于求功,就不能步步为营。   ——要使南天王和五泽盟不加盟万人敌阵营里,首先得要把“高唐镜”弄到手!   就算将军不发动,除杏儿也迫不及待地发动了。   ——她当然不只是为了“照镜子”。   ——她很有信心:知道自己有多漂亮!   “夺高唐镜”的行动,同时也要证明一件事,唐多令、冷秋帆和兜玉进,究竟哪一个人对自己是真心的?   ——结果有“真心”的是冷秋帆。   “真心的”先死。   沈虎禅因救楚杏儿而参与夺“高唐镜”之役,因而直接与万人敌部属起冲突。   不过,这样一来,沈虎禅跟将军一派,也结下不解之缘,将军也更加赏识信任沈虎禅,以致对付万人敌最重大的和行动里,也指定要沈虎禅上阵。   ——因为他是锋将。   能突破万难、扭转乾坤的锋将!   ——善战、能战、敢闯、是谓锋将!   澡盆里氤氲的雾,逐渐稀薄了。   沈虎禅也把心里的“布局”整理出一个轮廓来:   他已经进入将军组织的核心。   他似得到将军的信重。   他要藉将军的力量来查出万人敌到底是谁。   他同时要“绑架”将军。   ——在为富不仁者的身上榨取财富,给良善的贫苦人,这是“七大寇”最喜欢做的事。   ——他们简直当作是天生的职志。   如果可能:他想连万人敌也一并“绑架”。   从这些日子的接触,他觉得:伤佛万人敌要比将军更残暴、更可恶、更罪无可赦!   不过,他首要的是养好身上的伤。   这点他很有信心。   ——他和唐宝牛,都是伤得重、好得炔、痊愈得令人不敢置信的人!   “你们真是铁打的!”结拜妹妹温柔曾这样形容过他们:“受伤对你们而言是一种刺激,而且就快要变成了享受!你们简直似是为受伤而活!”   ——温柔也许说得夸张一点,可是,说真的,他还有什么伤没受过!   他这样想的时候,脑子有点疲倦了。   眼前的视线也有点模糊。   ——毕竟是太累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被一种感觉唤醒。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他也不明白何以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那感觉很熟悉。   那感觉只告诉他两个字一个讯息:   危险!   他猛地跳了起来。   水花四溅。   水花溅得这不及他的身法快疾。   “噗”的一声,桶底里,凸出了一截枪尖,穿过水面,在烛光下亮晃晃一闪。   要是此刻沈虎禅还在澡盆里,那么,枪、桶、身体,得要被穿成一体。   烛火一慢。   刀光一闪。   沈虎禅人在半空。   刀光闪自他手中。   原来他的刀一直没有离手。   所以他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出刀。   “叮”的一响,枪尖削了下来。   木桶裂而为二。   水溅满地。   沈虎禅撞破窗棂,掠身而出。   他把衣服往腰间一围就到了屋外。   他当然来不及穿上衣服。   ——敌人的速度极快。   ——沈虎禅到了楼外的时候,只见一闪面过的身影,在竹风叶影,朱阁青檐间不见。   沈虎禅追了过去。   在风里的竹仿佛在叹息,叹息到深浓时,变成了轻泣。   一声叹息都像一个令人心折的故事,听得在黑夜里的桃叶,都稳没了令人心醉的霜红。   谁到了这里,相思的人便不成眠,寂寞之外还会有些黯淡。   因为这儿除了竹枝在叹息,枫树在叹息之外,连小桥流水,也在叹息,连远在天边那一钩初出道的峨眉月,也像一句未完的叹息。   来到这里,听到这一声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难免也会叹息。   枝叶掩映间,溪边隐约有三间精致的小阁、像是三座安谧的墓园。   淡淡的幽香,像一缕幽魂般的袭入鼻端。   沈虎禅手指着刀,心道好险:   他细察过将军送来的药,药是上好的药材所配制,只治伤,没有毒。   可是他没有注意那几桶水。   那蒸腾的水气,几令他昏睡过去。   ——如果刚才他昏错过去,那么,他现在已昏死在木桶里了。   所以,当他现在闻到这似有若无的香味的时候,特别提高了警觉。   然后他就发现了一座小亭。   亭上写了,“听香”两个清俊的字,下款也是两个小字。   沈虎禅想要看个清楚。   因为在此际他心中又升起了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他感觉这两个小字特别亲,而且事夫重大。   他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可是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觉。   ——要不然,他早已伏尸木桶之中,血水和澡水同一色了。   不过,夜色凄迷,要注视得要以服力掀开重重深幂。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他的背后向他长吟道:“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可惜现在已近夜央,不是黄昏了。沈兄却如此雅兴,来这里弃衣抱刀,终夜听香乎?”   沈虎禅没有立即回头。   他已低首在那一带溪流里看见例映在自己身后的人。   古来悲歌慷慨之士——   燕赵。     第四章 我对菊花免疫     没有人可以想像。在这么柔和的夜里,燕赵像一头月下的狮子,凛然不可侵犯,傲然不可匹敌。风过处,他烈火似的铁髭子黑云似的朝发乃至褶上战阵一般的褶纹,都是愤怒的,不过,更诡的是,他的神情却是温和的,那是一种宁静柔美的感觉,接近于一种王者的气概。   他穿着月光似的锦袍,就像月下雾中的一条幽静得发光的流水。   那么雄壮的一个人,那么威武的一个人,如果不是他五官特别突出,一定会给乱发怒髭所掩盖;他的神态特别温文,随便站在那里都会给人一种逼人但又不侵人的感觉。   但他却让人感到极端的静和美。   甚至还带有一种易水送别的凄凉。   沈虎禅低首看流水。   流水静得像一面玻璃。   身后的人也静得像一抹幽光,全不真实。   但他知道身后的来者可能便是他生平首遇的第一高手。   ——这人的武功出手,高到什么程度,连沈虎禅也无法估计。   对这个人,沈虎禅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甚至宁愿与将军或万人敌对决,却不愿意去面对这个人。   他在十三岁的时候,就格杀“勾漏妖尸”革动地,威震天下,从没有怕过谁来,从没有不敢面对心事。   但在他心里,有四种人他是不敢为敌的:一是大仁大义、无私无欲的人,这是他所无法企及的;二是他所喜欢、敬爱、尊重的人,这是他不能对抗的;三是没有能力抵抗的人,他不能以武力去伤害弱者;四是他所完全不了解的人——他连对方武功高低、人格是好是坏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与对方为敌?   燕赵,在他心中,无疑就是第四种人。   “我没有雅兴,”沈虎禅直截了当他说,“我是来杀人的。”   “杀人?”燕赵倒是一愕,随即道:“沈兄半夜三更不穿衣服的提刀出来杀人也是一种雅兴。”   “身体肤发,父母所生,天地所造,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并不怕燕先生见笑:”沈虎禅抱刀端然地道,“我对杀人也没有特别的兴趣,只不过因为有人要暗杀我,我只好迫杀要杀我的人了。”   “有人暗杀沈兄?”   “就在刚才。”   “凶手必须要趁沈兄沐洗时行凶的吧?”   “不错。”   “他大概没有料到沈兄就算在沐浴时也不放松戒备。”   “一个武林中人,就连睡觉不应放松戒备。若不包看刀洗澡,便得要光着身子挨刀。”   “他逃到这儿来了!”   “我相信他也早逃离这里了。”   “人说沈虎禅是武林中第一号战将,”燕赵的眼睛眨了眨——像他这么一个壮烈的汉子,一双眼睛却是亮丽的,热切的、甚至接近多愁善感的,“可是,今天我在听了杏儿、无害和小蔡的转述后,我觉得你还是一名闯将。”   “哦?”   “战将是凡有必要的战斗都绝不回避,甚至视战斗为激励,一如刀要在石上硕磨才见其锐利:”燕赵补充道,“闯将是无惧困境,面对危难,能聚巢力量,突破困境,越险恶的环境越现出他的本色。”   “我只觉得我自己是个锋将。”   “锋将?”   “遇到不公平的,我就争个公平:遇到不合理的,我就争取到合理为止,遇到人欺负人,我不准许它发生:遇到巨大的压力,我就会往压力的中心挤兑过去。看能不能挤出一条路来;”沈虎禅说:“别人以刀口向我,我只好以刀锋向人,比比看谁的刀利。”   “好一个蜂将,可是,当这种人,背负的包袱太重,面对的敌人大多,一辈子都难以有快乐的日子过。”   “所以,刚才有人要杀我,”沈虎禅心平气和地道,“不过,在人生的漫漫长道上,只要每次完成了一件小事,正如在千里之路途中迈了一小步,我就会很满足。”   “我听过你很多传说。”   “一些人把一些故事传了开去就是传说,我也听过你许多传说,但不一定相信这些传说。”   “我听到的是你杀人的传说。”   “我救人远比杀人多,真奇怪他们为啥不传我救人的事。”   “那也许是因为杀人比救人刺激,人们都喜欢听让他们刺激的故事。”   “那么说来,人是喜欢看人死,不爱见人活了?”   “也许是因为你杀人的故事都太过刺激紧张之故;”燕赵缓缓地道:“当年,‘海眼帮’里的三大高手,省无名、江方寸、革动地辱杀了你全家——”   沈虎禅忽然握紧了拳头。   燕赵话题一转:“可是你都一一报了仇。你杀‘勾漏妖尸’革动地时,才十三岁,革动地根本没把你瞧在眼里。你投贴拜山,革动地打着呵欠叫门人把你宰了,没料一个呵欠没打完,五个门徒全给你放倒了,革动地出手一连伤了你二十几处……”   “二十八处。”沈虎禅沉声道,“不过,他也吃了我一刀。”   “一刀便要了他的命”燕赵感慨他说,“革动地横行天下,大概做梦也设想到竟会死在一个少年人的刀下。江方寸以‘胜雪快刀’名震大江南北,听说你要来杀他,他一向谨慎,宁可避而不战……”   沈虎禅唇角掀了掀,也不知是笑还是讥诮:“他逃亡三千里,连换十八行宫,调度四十九死士,终日镇守两侧……”   “结果,他连身边的大劈刀都未来得及抄起,便给你自宫外挖了一条长达两里的遂道,直通他的卧室,破上而出,一刀刺入他的胯内。”燕赵道:“江方寸和革动地一死,就不怕省无名不惶惧了。他外号‘杀手王’,你去杀他,本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他调度了七十六名杀手回来护他,结果,路经心月桥的时候,一把银枪戳破轿底,直刺入轿内——”   沈虎禅淡淡地道:“省无名却不在轿内。”   “可是你早料着了,省无名在轿外扮成七十六名杀手之一,立即跃到桥下,追杀在水中挺枪的勇士。结果,你却潜伏水中,一俟他跃下来,便一刀格杀了他。”燕赵说:“你们一得手就走,那七十六名杀手,连出手都来不及,杀手王便教你在他们面前杀了。”   “也许你更该记住,”沈虎禅道:“我之所以能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全因挺枪出手那位唐宝牛的功劳。”   “唐宝牛跟你也是不打不相识。你十三岁革动地,十四岁杀江方寸,十六岁杀省无名,十五岁的时候,杀的是妖言惑众、侍势虐行、甚得当今天子信宠的方士不笑上人。这几役、无一不使你名动天下。你跟唐宝牛,就是在杀不笑上人此役中不打不相识的。”燕赵耳熟能详般的,“唐宝牛对你的威名不服气,他要跟你决斗,你却说要待杀了祸国殃民的不笑上人、才放心跟他决一死战。其实,你武功远胜于唐宝牛,故意把战斗延后,他心急与你决战,故而跟你同掘隧道,能往不笑上人的丹房,一挖就挖了三个月,这段期间他与你同甘共苦、出生入死,就成了好朋友,这个斗,便再也决不成了。”   决沈虎禅有点感触地道:“那是因为唐宝牛的确是条好汉、我不想跟这样的人决斗。”   燕赵的眼光看进沈虎禅的眸子里,好像一直要看到沈虎禅的灵魂里似的,“可是你这次却为了杀任笑玉,而重伤了他。”   沈虎禅悠然道:“你没听说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几句话吗?”   “听过,”燕赵微笑道,“但不是人人都能做到。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本身也需要有雷霆气魄、霹雳手段,不是人人都能优而为之的。”   沈虎禅一剔眉毛道:“我只是奉将军之命行事。”   燕赵笑道:“是真的吗?”   沈虎禅反问:“难道你要我抗将军的意旨?”   “那也不出奇。”燕赵捻着须角道:“我不是将军的敌人么!”   “只不过,我倒是提醒你一个事。”他又附加了一句:“你杀不笑上人的时候,用的方式,跟杀省无名相同:一个好的杀手是不该重复他杀人的方法的。”   然后他下结论地道:“系人的方法一旦相同或相近,就予人有迹可寻,很可能便杀人不着反杀已了。”   “我却认为:不管古刀宝刀,只要杀得人就是好刀。”沈虎禅不以为然,“只要杀得了人,用什么法子都可以,包括用重复的办法;这正如对症下药一般,药苦、药涩、药毒以攻毒都无所谓,只要能治得了病就是好药。”   “可是好药是要名医才开得出来的,刀能手人,不在刀,而在人会不会用刀;”燕赵说,“你是能用刀之人,所以你曾利用一个死去的人安然复生,震住了对手,把‘青帝门’的第一流高手公羽敬也一刀就杀了。通常,你一刀行手,别人连你的刀也看不见,根本不能对抗你的刀法。不过,你杀人的手法,却不似刀法那么难以捉摸,莫测高深。”   沈虎禅正色地道:“你是要告诉我:杀人的方法要似刀法一样让人倏忽难防?”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沈虎禅庄重地问,“可是,你为啥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要和将军一起出去对付万人敌,我希望你是他的强助。我希望是你一刀砍下万人敌的头颅,而不是将军遇了祸;”燕赵说,“将军是我最好的敌人,我不想这么好的一个敌人,却让别人家给杀了。”   “你不怕我知道了这些,却用这些法子去杀将军吗?”   “如果你要杀将军,就算我不告诉你这些法子,你也一样会去杀他;”燕赵不慌不忙他说:“假如将军是这么好杀,我早就得手了,何用劳你费事。”   沈虎禅笑了:“你真的是将军的敌人?”   燕赵也笑了:“你真的是将军的朋友?”   “你知不知道如果要试出那人是不是人真正朋友,有什么法子?”沈虎禅反问。   “什么法子?”   “跟他交朋友,”沈虎禅说,“只有跟他交朋友,才能知道他是不是你的真正朋友。”   “你知道怎样才能试出他是不是你的敌人?”   “请说。”   “与之为敌,”燕赵说,“只有在对敌的时候,你才会确切的知道,他是不是人真正的敌人。”   “看来,要知道一个人是敌是友,通常都是要付出代价,”沈虎禅说,“相当大的代价。”   “除了敌友,我现在还想知道一件事,代价可能更大。”   “什么事?”沈虎禅诚正地问。   “你的武功有多高?”燕赵眼里闪着精灵一般的烁芒,“或者,你的刀有多快?”   “你很想知道?”   “嗯,”燕赵沉着地道:“惟有知道了这些,我才能确定:你或者将军,有没有希望活着回来。”   “知道这答案只有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逼我出手。”   “而逼你出手也只有一个方法,”燕赵沉吟道:“是我先向你动手。”   沈虎禅沉默了一阵,凝肃地道:“是我先行闯入这里,你大可为此向我动手。”   “对,你闯入这儿,却被我发现了,要不然,说不定你是来谋刺我的,而今,你只好说成有刺客暗杀你,你一路追到这里——”燕赵道,推论下去:“为此,我为自保,杀你也是应该的——假使我杀得了你的话。”   沈虎禅不再说什么。   他在等。   ——等燕赵的下一步。   下一步是什么?   动手还是拱手?朋友还是敌手?   燕赵忽然笑了。   哈哈长笑。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来杀我的,你也不知道我究竟跟那名要杀你的杀手有没有关系;”他爽落地道:“不过,无论如何,刚才那名杀手用这种方法试图去暗杀你,那是件极愚笨的事,因为,你也曾用过类似的方式,去杀了江方寸、省无名和不笑上人。”   燕赵这么一说,一下子,一触即发,剑拔弩张的气氛全一扫而空。   这园子清幽的气氛也好似生气蓬勃起来。   沈虎禅也笑了。   他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这三间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你存心咒我?我又未分成三截,一个人怎住得下三间房子?”燕赵笑说:“以前有一桩案子,就是有两间大仓库,里面却空空如也,却只摆放了一尊佛像,四大名捕出动了追命去查。才发现——”   “干这件事的人就是要引人去查探这件事,等到他想引出来的人也过去检查佛像时,他才发动石像内的机关,喷出毒箭,狙杀来人。”沈虎禅接道,“所以,神秘本身就是要人好奇想揭破这个神秘。”   “那一役,追命机警,幸而未死,只受了点伤——”,燕赵语音一落,怒道,“这三间房,我住一间,其余两间,都是秘密。”   沈虎禅淡淡地道:“幸亏我不太喜欢知道别人的秘密。”   燕赵问:“你不好奇?”   “不,”沈虎禅是,“是我不想早死。”   “可是,这秘密你却很想知道。”   “凡是知道秘密都是要交出代价的,”沈虎禅道,“就算对方只要你不说出去,但那也是一种代价。”   “但这秘密却是人。”燕赵神秘他说。   “凡是秘密都跟人有关。”沈虎禅似仍不大动心。   “不过你却很关心这人。”   “哦?”沈虎禅有点动容。   燕赵领他到右首那家漆上黄漆的房子,房前有一丛菊花。燕赵笑着指了指:“目前这房子的主人,也是个爱菊的人。”   “一种爱其实也是一种病,不管爱花爱草爱书画爱美人都是,”沈虎禅谐谑他说,“还好,我一向都对菊花兔疫。”   “只恐你对爱菊花的人未能兔疫。”燕赵一面笑着,轻轻一挥手,髹付上黄漆的门依呀一声,开了一半,里面一片漆黑,燕赵招呼道:“进去吧,秘密一向都是喜欢躲在黑暗里。”   “但愿,”沈虎禅随燕赵走了进去,“在里面没有蛇和老鼠就好了。”     第五章 大方无隅     ——沈虎禅跟燕赵进到那一片黑漆漆的屋里。   屋子里有一种很特殊的味道。   其实这种特异的味道并不特异。   ——凡是读书人、爱书人的房子,都会有这种味道。   书味。   书的味道。   ——也许,所谓的“书卷气”就是这么来的,不过,也有人称之为“穷酸气”。   屋里果然有很多书。   沈虎禅是“摸”出来的。   屋里并没有人。   他没有问燕赵。   他知道燕赵该说的时候准会说,不然问了也没用。   一个聪明人,当然知道不该同时就不问,可是,该同时就一定要问。   ——这世上却又有另一种人,除了不该问、不该说的时候偏偏乱问多说之外,还用不问不说来企图使自己不暴露弱点,看来更讳莫如深的人!   ——这种人其实要比问个不停说个不休的人更悲哀:盖因有些人做事根本乐得人来问,有些事也必须要有人表示意见,一个怯于表达己见而又不敢请教他人的人,学识见识极有愈来愈差,最后难免遭受淘汰的命运!   智者永远懂得把握时机发问,争取机会发言。   ——问重要的问题,说有份量的话!   沈虎禅不问是因为燕赵既然把他请了进来,就一定会告诉他一些事。   ——不管是用什么方式。   但燕赵只是说,“坐下来。”   “我们在黑暗中坐下来,”他的声音黑暗一般的沉静而孤寂,像夜一般,“等他回来。”   然后就不再说话。   外面有如刀般的冷。   屋内才是于实而孤独的夜。   沈虎禅坐下来,运气调息。   ——像他这样一个猛虎般的人,任何时候都能以过人的精力应付猝起的惊变,也许就是因为他能在任何时候,都争取了时候休息!   渐渐有光。   光是从屋外“浮”起来的。   当光线自屋板缝进来的时候,让屋内的人有一种荡漾在舟上的感觉。   灯光让人的感觉,不仅是美,而且是华采中总带点寂寞。   有人在黑暗的楼头里挑了一盏灯,远远地、默默地行了过来。   两个人。   一盏灯笼。   细声说语。   轻声笑。   还唱了几句江湖的歌、旅人的词、伤感的曲:   不知是谁吹起谁家的笛   在寒街陌生的楼头   我把异城守成神州   在暗杀血染长街的夜   彼此都忘了江湖传说   我在城深时戊日落   想起我在寂寞的时分   你该会记起我   你该会想念我   我是披着发的男子   凌乱的琴   光线凝聚在门外。   来人已到了门口。   门开了。   温暖的笑语涌了起来,如潮拍岸。   温暖的灯光像潮水般流了进来。   同时间,屋内屋外的人。隔着一道门槛。都看见了对方!   “有人!”   对方惊叱了一声。   沈虎禅已探了出去。   像一道旋风。   一道来自黑暗里扑向灯光的旋风。   灯光一慢,将熄未熄。   ——当世界上的灯火将灭未灭,有哪一个豪壮的身躯,及时护往那一点希望的火?   有人护灯。   一个纤瘦的白衣人影。   这人身法奇快,一拦身已护在女子和灯前,出掌、折扇一递,刷地张了开来,紧接着一声清叱:“给我躺下!”   折扇张外,灯火映照,横空书了“大方无隅”四字。   他身法快,出手也奇。   可是他扇子才递了出去,发现灯笼已落入来人的手里。   鼻端还袭来了一股檀香味。   这终于唤醒了他的回忆。   这使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的好朋友。   他的结拜兄长。   沈虎禅!   却不是沈虎禅是谁?   当然是沈虎禅!   沈虎禅笑唤,“大方,是我!”   白衣书生忍不住又笑又跳,一把抱住了沈虎禅:“大哥,是你!你怎会到这里?我找得你好苦!你知不知那头牛在哪里?发生了好多事哎!该死,我没想到是你!你再不作声你可能会伤了你啦。我差些儿就再也见不到你哪!你有没有见过将军……”他一叠声又问又说,像出闸的激流关不住。   沈虎禅只淡淡地笑:“刚才你那一招‘晴方好’,进步了,但乍看你的纸扇,还不知道是你。”   白衣书生当然就是方恨少。   ——他瘦了,脸色苍白,身上还裹着伤。   方恨少一听沈虎禅赞他,顿时乐忘了形,笑得嘴巴也合不拢。   然后他才发现房里还有一个人。   “燕先生也来了!”他因而记起身边的女子,向沈虎禅说:“她是明珠姑娘——我跟她说起很多——有关你的故事,”   沈虎禅只见灯笼后一个娇憨清纯、无暇无邪的女子,用一双侵人心肺的明眸在观察他,便笑道:“反正他说的是故事——好坏都不可尽信。”他说着的时候,发现明珠身上有多道瘀伤:对这样一个纯真可爱但又透发了一种迷人的魅力的女子,这样出手太不珍惜了吧?   明珠眨了眨眼,“你是沈大哥?”   沈虎禅叹了口气,道,“有时我也希望我不是。”   明珠忽然跪下来。   一下子,她吹弹得破。白净如雪的脸上,已挂了两行泪。   在寂寞的夜色里愈见晶莹的泪。   沈虎掸一怔,忙要扶起:“这算什么?”   明珠恳求道,“沈大哥,你要救救翡翠姐。”   沈虎禅:“裴翠——?”他望向方恨少,方恨少以一种少见的严肃,道:“你也要救那头牛。而且,你要阻止蔡般若,不能给他取得高唐镜。”   沈虎禅苦笑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了,阿牛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燕赵忽道:“你们既然已见了面,何不到屋里边慢慢说个分明?”   原来在那一次,在“金陵楼”里,侯小周把方恨少静悄悄地唤了进去。以致他对后来唐宝牛大闹金陵楼,力斗司马兄弟,苦拼沐利华的事,完全无法参与。   因他自己也遇到了变故。   侯小周可以说是“金陵楼”的常客、熟客,也是贵客与恩客,像他这种名门之后、王孙公子,很多酬酢都不得不设在这种“有声有色”、“大鱼大肉”的地方进行,所以,他在“金陵楼”另辟有一室,名为“扫眉阁”,常年留给侯小周作待客用。   侯小周一进室内,即对方恨少沉重地道:“我做错了一件事。”   “人谁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方恨少初不以为意,还趁机说大道理,“世上哪件事不是从错中来的?做错了才知道什么才是对!对不对?错有什么要紧,那是对的序幕,世上没有大是就没有大非,同样的,平庸的人才没有大错也无大对。沈大哥说道英雄都是忘了过去的错失以图未来的人。怕什么犯错!人不敢犯错,宁可不做,这才是无可救药的错!”   侯小周没料引出了这人一番道理,怔了一怔,搔搔后脑,“这道理我好像听谁说过?”   “我对很多人都训示过,”方恨少忙道:“可能流传出去了。你犯了什么错?”   侯小周期期艾艾地道:“我不该带你们两位来这里。”   “对,这种地方,销金丧志,随声逐色,是不大适合我们这些洁身自爱的人来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人好酒贪花、慕色称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侯小周打断道,“我是不知道他也在这里,才把你们两人也扯来了,哎,怎么却碰在一起——他来得好快!”   “他?”方恨少奇道:“他是谁?”   “沈虎禅,”侯小周道:“你们的沈大哥。”   “他!”方恨少高兴得几乎没立刻跳起来,“他在哪里?我找他去!”   “他。就在花厅里,”侯小周阻止道:“可是你不能去找他。”   “他在花厅?怎么我投看见?”方恨少狐疑地道:“我总不会连沈老大都不认得吧?”   “他就藏在村子里。”   “柱子里?!”方恨少更加不置信,“他在柱子里干什么!”   “是这样的,”侯小周愁眉苦脸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但这件事关系到沈兄的大计和安全,你一定要保守秘密。”   方恨少一口担待了下来:“我自会省得,你说好了。”   待侯小周娓娓道来,方恨少才知始未。原来沈虎禅已先他们而找过侯小周,在听了侯小周一番陈辞之后,跟后来方恨少和唐宝牛作出几乎是一样的决定:绑架将军,勒索一笔不义之财、以接济三阳县难民再说。   这决定使沈虎禅跟侯小周详细打探接近将军的方法。“接近将军”可以:(一)趁机下手绑架将军;(二)趁此多了解将军的虚实。   这行动就是“将军”!   将军身边高手如云,而将军本身的武功又深不可侧,要绑架将军、除了要“接近”将军之外,还须得将军“信任”,以期:(一)可以进行绑架计划:(二)趁势消灭另一恶势力:万人敌!   侯小周所提供的方式是,要接近将军,首先要去接近非常“接近”将军的人。   而要接近“接近”将军的人,就得要找藉口先行接近“接近”将军的人身边的人。   他们的目标是:沐浪花。   透过的“桥梁”是:沐利华。   沐浪花本身是个对将军忠心耿耿的人物。   他老练、精明、武功也高绝,要骗他并不容易:可是他有一个不长进的儿子,透过他那个不长进的儿子去接近他,事情便不会太难。   ——一个人要是不长迸,那就等于浑身都布满有可乘之机。   沐利华就是这样子的人。   他好色。   他对翡翠念念不忘。   侯小周料定他会再来金陵楼闹事。   只要翡翠对他瞧不起,不顺从,事情必会闹大。   事情一闹了开来,任笑玉就可以出手了。   任笑玉本就看沐利华不顺眼。   他本来就要教训这个纨绔子弟。   何况他还欠沈虎禅的情。   他一旦出手,沐利华和司马兄弟就绝对应付不了。   那时沈虎掸就可以出手“相救”。   事情一闹,必有人去通报沐浪花——   沐浪花本就是律已甚严的人,只不过他过分溺爱这个独子,无论是这个儿子在欺负人或是被人欺负,他都一走得丢下手边的事赶过来的。   ——这样一来,沈虎禅正好跟他建立了交情。   计划于是定了下来。   翡翠是侯小周安排在金陵楼里的人   将军一向眼光独到,深谋远虑,他料准金陵楼这种地方,龙蛇混杂、品流复杂,又位居要冲,是必争之地,所以预先布下“眼线”,这眼线就是侯小周。然而侯小周的身份又非常特殊: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他是将军的人,另一方面,将军又暗下授意要他为万人敌所争取过去,是为万人敌的“三大外援”之一,其实却成为将军派潜万人敌的“死间”之一。万人敌“三大外援,全都成为将军所布下的“过河卒子”,因而,侯小周向将军通风报讯,也不能大露痕迹,于是翡翠成了侯小周与将军之间的“线”:联络人。   翡翠既是假小周的人,当然乐于效命。   ——要激怒沐利华这种公子哥儿,是最容易不过的事。   况且翡翠跟任笑玉,又有一段相当特别的因缘。   故而一切准备就绪,沈虎禅布好了局,一切就只待沐利华踩人网中。   只不过,这场“好戏”究竟在什么时候上场,侯小周并不清楚。   事情商量妥定之后,沐利华上金陵楼的时间日期,只有翡翠才测得准,侯小周因要应付将军和万人敌愈来愈紧张的对恃局势,而不能分身,同迸,也不敢对这件事太过参与,以恐暴露身份。   这次方恨少和唐宝牛来找他,他只想先把将军的种种劣行说上一说,让两人心里先有个数,待沈虎掸出现的时候,再把计划详细地告诉他们。   侯小周也顺便把他们带上“金陵楼”。据侯小周所:万人敌一直对他都很不放心,所以也派了人跟踪他,所以他一直都很小心。这次藉故带两个外宾到金陵楼去,他也是想藉此向翡翠打听一下,沈虎禅究竟在什么时候动手?   没料,他们上金陵楼的时际,正是“将军计划”进行的日子!   ——因为洒利华上了金陵楼。   侯小周一上去,就听到任笑玉的叹息。   那是暗号!   但他知道不对劲的时候已不能退!   ——一退,就更露了形迹。   他心里大为焦急。   所以,他在“行动开始”之前,先把方恨少一个人叫了进去,告诉了这些前因后果。   他的目的是希望方恨少能够不着痕迹地把唐宝牛扯走。   ——因为方恨少比较了解唐宝牛的个性,由他来扯走唐宝牛,比较不引人生疑。   ——他告诉方恨少这些事,也是以防待会更引起误会,造成无谓混战或不忍道破。   ——他不敢先拉走唐宝牛、一是因为他见唐宝牛对翡翠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愿离开,二是以他所见方恨少说什么也比唐宝牛机警明理而且好说话多了。   这就是他把方恨少拉进来细说从头的因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