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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凤宝钗缘 🥳
龙凤宝钗缘
第一回 客路忽闻闺阁讯 良宵初访玉人来   乱世姻缘多阻滞,水远山遥,难寄相思字。露白葭苍心事苦,宝钗光黯凭谁护?频年踏 遍天涯路,侠骨柔情,要向伊人吐。喜有东风吹暗雨,月斜风定鸳鸯起。——调奇蝶恋花 “我这支是龙钗,她那支是凤钡,这龙凤宝铰本来是一对的。“我是她的丈夫,她是我的妻 子,我们这夫妻名份,是一出生就定了的。   “唉,但我怎么对她说呢,莫不成我一见她就说,我是你的丈夫。所以我现在找你来 了!不成,不成,这话儿我说不出口,她听了也会骂我是个狂徒。我又从没见过她,怎知她 欢不欢喜我,要不要我这个丈夫?“唉,这种羞人的事真是难办,但是我父母的遗命,我下 去也不成!   “她知道了这件事么?倘若是已经知道了,那还好办,我就叫她拿出凤钮来和我的一 对,这两支宝钗是一式一样的。可是对了之后又怎么说呢?嗯,我真傻,那时候还用说鸣? 不说她也该明白了。   “但以后又怎么样呢?我没有胆量说,难道她就有胆量说:对了,那么咱们今后是夫妻 了?“夫妻是注定了要在一起的,从早到晚,都要对着的。她的脾气怎样?我会欢喜她吗? “唉,倘若她不知道这件事,那又怎办?我要硬着头皮给他说这对龙凤钗的故事了,故事说 完了,我才告诉她,我就是故事里那个男孩子,你就是那个女孩子。但是,我是一个陌生 人,她肯耐烦听下去吗?听了之后又肯相信吗……“唉、唉、唉——总之、总之是伤脑 筋!”   段克邪捧着一支玉钗,在客店的小房间里走米走去,心事有如乱麻,不时的发出自言自 语。   他今年已经是十六岁了,安史之乱,反复了好几次,前后经过了八年,现在也终于平定 了。像母亲一样照顾他的夏姨(南弄云的妻子夏凌霜)说战乱已过,他又已经成年,所以就 打发他上潞州来了。因为他的未婚妻,正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养女。听夏姨说,这薛嵩霸道 得很,严禁家人泄露他养女的身世,因此只怕他的未婚妻子,事到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生 身父母是谁。   所以段克邪是去会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妻子,而且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未婚妻 子!   十五六岁正是初懂人事,见到异性就会面红的年纪。何况是要他单人匹马去会从未见过 面的未婚妻!所以他越近潞州,心里就越发慌乱,羞怯、好奇、兴奋、盼望……种种情绪, 交错心头,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当真是“伤透了脑筋”!   就正在段克邪“伤透脑筋”的时候,忽地有一股异香从窗子透进来,他本来已经有点隐 隐作痛的脑袋,这时更突然闷沉起来,昏昏欲睡。   段克邪暗地叫声:“不好!”这刹那间,他忽地想起日间遭遇的一件事情,有一个短须 如戟的粗豪汉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在背后跟着他,在路上他不便施展轻功,他故 意放慢脚步时,那汉子也放慢脚步,他加快一点那汉子也亦步亦趋。   段克邪一身武功,虽然怀疑那汉子是个坏人,却也未曾将他放在心上,不过,终是觉得 有点讨厌,后来,待到路上没有其他行人的时候,段克邪就故意显露一点功夫,一掌劈下一 株粗如几臂的树枝,用来挑包袱,那汉子就不见了。   段克邪正在想着,“莫非这汉子乃是一个强盗,他在路上不动手,现在却来用闷香暗算 我了。”就在这时,“啪哒”一声,一颗石子从窗外丢进来。   这是“投石问路”,是用来试探屋内的人还是否醒党的。段克邪的师兄空空儿是天下第 一神偷,他当然懂得这种伎俩,心里暗暗冷笑,“原来只是一个未入流的强盗。倘若是个高 明的,根本就无须使用投石问路。好,我倒要看看他怎样偷我的东西。”   “当”的一声,那支玉钗从段克邪的手中掉下,跌在桌子上,而段克邪也伏桌打起了瞌 睡来。   房门轻轻的推开,有一个充满了惊异的声音叫道:“咦?你瞧,这、这一根玉钗!”   奇怪,是个女子的声音!而且强盗偷东西,本来是极力避免声响的,她却禁不住惊叫起 来。   那男子道:“是呀,的确是意想不到的运气,我有一个相熟的珠宝商人,不愁脱不了 手,咱们有了几万两银子,就可以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安安静静的在家里享福了。”   那女的道:“茂哥,我不是这个意思。”那男的道:“哦,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有什么 打算?”那女的道:“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总不是办法!何况大帅已颁下控捕文 书,躲也未必躲得了。依我之见,不如把这支宝钗拿去献给小姐,这恰好可以和她的配成一 对,小姐一定喜欢。我再请她向大帅求情,说不定大帅一高兴,不但免予追究,你还可以弄 到个一官半职呢?这岂不是好!”   随即有个粗浊的声音说道:“别那么大惊小怪,你现在佩服我的眼光了吧?我早瞧出这 小子的身上有宝气外露,不过却还想不到是这样的宝贝,哈,单单嵌在这钮上的夜明珠,就 可以值得几万两银子!”   那女子的声音道:“值钱倒在其次,我奇怪的是这支玉钗,和咱们小姐的那支玉钗,竟 似一模一样的!”   那男子道:“怎么,你的小姐也有这样一根玉钗?”   那女子道:“是呀,不过花纹不同,我小姐那支玉钮是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彩凤!哈, 茂哥,你的运气来了。”   那男的道:“你有把握请得小姐求情?”那女的道:“小姐素来喜欢我的,这次要不是 为了你的原故,我还舍不得离开她呢。   我去向她求饶,九成她会答应,何况还有这份大礼。”   那男的道:“倘若她问你这支宝钗是怎么来的,你如何说?”那女的道:“这个,这 个……”显然她给这个问题难住了。   那男的道:“不如索性直献给大帅,你不知道咱们的大帅本来也是绿林出身的,只要得 了宝贝,他才不会管你是偷来的、抢来的呢!小姐就不同了。唉,不过这支宝钗我越看越心 爱,说实在的,我真还舍不得便宜了大帅呢!”   那女的道:“既然你摸得透大帅的脾气,还是献出去以求免罪吧。嗯,我想起来了,下 个月十五就是小姐大喜的日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送礼.咱们给她锦上添花,大帅还会不高 兴吗?喂,喂,你干什么?”   那男的道:“这小子懂得武功,我一刀将他劈了免得他事后追究,你不要拦阻我呀!” 原来那男的正要一刀向段克邪劈下,却给那女的托住了手肘。   那女的道:“不可,不可!咱们不可这样没良心,偷了他的东西就罢了,怎能再伤他性 命?听我说,放过他吧!你若不依,我今后也不敢再跟你了!”   那男的道:“你怎的这样心软,好,依你,依你!谁叫我喜欢你呢!好,你把宝钗给 我,咱们快走吧。哈哈,这真是宝贝。”   那男的刚推开窗子,想跳出去,笑声未绝,忽地身躯一震,突然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 再也不能移动半步,“当啷”一声,那宝钗也掉到地下。就在这时,段克邪陡地跳了起来, 拦住了那个大的!   原来段克邪虽然只有十六岁,但他的内功造诣却非比寻常,一觉有异,就运用了“闭息 换气”的上乘吐纳功夫,这种江湖上下三门所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如何能迷得倒他?他 刚才不过是假作中毒昏迷,静观其变而已。   那女的大吃一惊,扑将过来,却给段克邪一把揪住,那男的连忙叫道:“不关他的事, 你放了她,要杀杀我!”原来他给段克邪以“隔空点穴”的功夫,点中了麻穴,身子不能动 弹,但却还能开口说话。这也是由于段克邪江湖经验不足的原故,匆促出于,一时间忘记了 还要点他的哑穴。   本来是做强盗的最怕声张,但现在段克邪志在盘问他们,却反而生怕强盗声张了。段克 邪急忙再补点了他的哑穴,这才放开了那女的,微微笑说道:“你不要害怕,我看在你刚才 替我求情的份上,我也不杀你的丈夫便是。但这支宝钗是我家中之物,却不能给你们拿 去。”   那大的怔了一怔,敛衽施礼道:“多谢相公宽洪大量,我们如何还敢要你的宝钗,请高 抬贵手,让我们走吧。”   段克邪笑道:“要走也容易,只要你肯说实话。听你刚才的言语,你似乎是官宦人家的 丫鬟、你的小姐是谁,快快说与我听!”   那女的满面通红,迟疑了片刻,说道:“言之有愧,我实是潞州节度使小姐的丫鬟。” 段克邪道:“哦,原来你是薛嵩的女儿薛红线的丫鬟吗?既然如此,你为何又与强盗合伙, 来偷我的东西?”   那女的听见段克邪一开口就说出了她小姐的闺名,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只得说道:“实 不相瞒,我是背主私逃。他、他是薛大人的卫土,我、我、我们……”   段克邪道:“哦、原来如此,你喜欢了他,所以便私逃了。   是么?”那女的低垂粉颈,面红过耳。   段克邪道:“哈,你这个男人也还不错,看来他是真心欢喜你的。我就饶了他吧。”   那女的正要拜谢,段克邪却又说道:“且慢,你刚才说要拿我的宝钗去给小姐送礼,你 们的小姐有什么喜事啊?”   那女的道:“下月十五是我们小姐出阁的日子。”段克邪呆了一呆,说道:“什么?你 们小姐出阁?”那女的以为他不明白,说道:“不错,出阁就是嫁人,我们的小姐要做新娘 子了!”   段克邪听了这话,不觉口张目呆,讷讷说道:“她,她要嫁人?”就在这时,忽听得锣 声大作,有人叫道:“有强盗来啦,快起来捉贼呀!”登时人声、脚步声响成一片。原来这 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客店,雇有更夫守夜的,给这里的响声惊动了,他一人不敢过来捉贼,所 以鸣锣呼喊。   那女的花容失色,一叠声的催促道:“求求你、你、你高抬贵手,放、放了他吧!”段 克邪也慌了,无暇再问,便连忙给那男的解了穴道,他们二人便从窗口跳出,上了屋背,一 溜烟的走了。那更夫看见屋顶有人,吓得瑟缩一团,过后才叫道,“没事了,没事了,强盗 走了。”   段克邪拾起宝钗,盖头便睡,过了不久,店家来拍门查问,问是不是他这里闹贼,有没 有失了东西,段克邪故作惊讶,假装不晓得,他的行李很简单,当下便检查了一下,便回说 并无失物,那更夫得意洋洋他说道:“幸亏我发觉得早,把贼人吓走了。”说罢,向段克邪 讨赏,段克邪赏了他几钱银子,这才把他们都打发出去。   这一夜段克邪再也睡不着觉,不住在想,“她要嫁人,嫁什么人呢?可惜刚才来不及 问。”“这是薛嵩的主意,还是她自己也甘心情愿呢?”“唉,既然她就要做新娘子了,那 么我还要不要去见她,说明这对宝钗的故事?”我的父亲和她的父亲,生前乃是八拜之交, 即算不是为了婚约,我也应该向她说明她的身世。”“对,就是这样,见了她暂且不提婚约 的事好了。”段克邪打定了主意,心中宁静了些,胡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便即登程, 仍然往潞州走。   走了一程,忽听得前面杀声震天,段克邪赶上去看,转过一个山坳,只见在松林外面的 官道上,有两帮人正在展开厮杀。   看他们的服式,一帮是官兵,另一帮人马服式杂乱,不问可知乃是强盗。路上一长列的 摆有十几辆大车,车夫们都双了高举,搭在头上,蹲在车旁。这是表示不敢抵抗的意思。照 黑道上的规矩,赶车的和跟车押货等人,只要不抵抗,那就不会被杀害。   松林里出来的强盗越来越多,官军众寡不敌,已落下风,这时,强盗们正要把那十几辆 大车赶走。段克邪心道,“这条路上的强盗真多,白日青天也这么大胆,公然在路上抢劫饷 银。嗯,若给他们抢去,等着粮饷的士兵岂不是挨饿了?”要知段克邪在十岁那年,曾随着 父亲助瞻阳大守张巡守城,曾目睹过士兵缺粮的惨状,印象深刻,至今未忘。   段克邪踌躇片刻,心里想道,“我也不杀这班强盗,只把他们赶跑了便罢。”主意打 定,飞奔过去,大声叫道:“青天白日,你们怎可在大路上打劫官银,赶快给我都散了 吧!”   群盗哄然大笑,哪里将他放在眼中,纷纷喝道:“哪里来的乳臭未干小子,也敢来管闲 事?“赶快回家吃奶去吧,当心我们的刀枪不长眼睛,误伤了你!”   那盗魁却有点见识,见段克邪身法奇快,禁不住心中一凛,说道:“这小子不可轻 视!”话犹未了,段克邪已似旋风一般扑到战场。   段克邪对群盗的讥笑也不回骂,他一声不响,拔出他父亲遗下的宝剑,便在群盗丛中, 左穿右插,挥舞起来,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群盗哗然惊呼,地下满是折断了的 兵器,不论刀枪剑戟,碰上了他的宝剑,就短了一戳!   盗魁大惊,将两柄流星锤抛掷过来,要打落他的宝剑,段克邪一个闪身,将第一柄流星 锤接住,迅即反手抑出,恰好碰上了第二柄流星锤,但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两柄流星锤都飞上了半天,段克邪一手接锤,一手执剑,仍是不停挥舞,又把四根长矛,三 口大刀削断了!   段克邪这才再次大声叫道:“你们再不散,我可就要伤人啦!   我这把宝剑也没长眼睛,你们可得当心,还是早早跑了为妙!”   那盗魁抽了一口冷气,朗声说道:“好,多谢阁下留情,绿水青山,他日再来讨教!” 一声令下,群盗有如潮水一般,来得快,退得也快,片刻之间,都跑得干干净净了!   带队的军官忙不迭的过来道谢,段克邪笑道,“些许小事,不值挂齿。”说完便要走, 那军官道:“小英雄,你立了这样大功,就不想图个富贵吗?”段克邪道:“我年纪还小, 不想作官;我也不缺银子使用,不望赏赐。告辞。”那军官怔了一怔,翘起拇指赞道:“当 真是豪杰襟怀。喂,小英雄,且慢,且慢,我还未请教你的姓名,要往何处?”段克邪胡乱 捏了一个名字,说道:“我是要赶到潞州去的,恕不奉陪了!”那军官哈哈笑道:“我们也 正是要到潞州去的,真是巧遇了,咱们一道走吧。哈哈,段小侠,你可知我们往潞州是为了 何事吗?”说话之时,兵士们已把一面倒了的旗子扶起,只见那上面写着“魏博节度使田” 六个大字。   段克邪笑道:“我怎会晓得?”军官指着那面旗子说道:“实不相瞒,我们是给魏博节 度使田大将军送聘礼到潞州去的。”这个“田大将军”即是安禄山当年的护军统领田承嗣, 他和薛嵩二人本是安禄山手下的哼哈二将,薛嵩投降了唐朝之后,他见疑于安禄山,不久, 也就跟在薛嵩的后面投降了唐朝,现在,也像薛嵩一样,做到了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了。 他的辖地比薛嵩略小,但也频年招兵买马,兵力却比薛嵩更强。   段克邪心头一震,问道:“哦,你们是送聘礼到潞州的?他们两位节度使要结成亲家了 吗?”那军官道:“正是,田将军替他的大公子下聘!受聘的便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爱女, 他们下月十五便要成亲了。两家是老朋友了,而今又同是朝廷方面的大员,所以女方的嫁妆 和男方的聘礼都极为丰厚,长官大办喜事,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就只好替他们跑腿了。”   那军官又道:“我们在路上已杀退了两股强盗,想不到今天碰见的这一股特别厉害,幸 亏遇见了你,鼎力帮忙,保住了聘礼.要不然我们这许多人,只怕一个个的脑袋都要搬家! 段小侠,你现在明白了你给我们节度使大人立了多大的功劳了吧,哈哈,倘若你想图个富贵 的话,不论什么官职,什么赏赐,只要你一开声,田大将军都会给你。”   段克邪道:“原来如此,我当初还以为你们押解的是饷银。”   那军官笑道:“这个可比饷银还重要得多,如今你既然是要到潞州,咱们一路,正是最 好不过!”段克邪心里暗暗好笑,“有我给你们做保镖,你们当然是最好不过,你们却怎知 道,我这是替别人造聘礼给自己的未婚妻!”   不待段克邪再说,那军官立即叫人给他备马,与他并辔同行。段克邪一瞧,整整有十二 部骡车之多,心里想道,“这笔聘礼不知要耗尽多少民脂民膏!用来作军饷,不知可养多少 军土!”   走了一程,段克邪正自心思不定,忽听得“呜呜”声响,又是两支响箭从松林里射出 来,那军官有段克邪在旁,胆壮许多,下令列队迎敌,只见一队马贼,从林中奔出,为首的 是个面白无须、相貌温文的中年汉子。   那军官见这队强盗人数不多,更为胆壮,“哼”了一声,对段克邪道,“不知死活的强 盗又来了,段小侠,我看你这次要杀鸡儆猴才行,别再手下留情了,最少也得杀掉几个盗首 才成!”   段克邪拍马迎上前去。那中年盗魁打量了他一眼,说道:“刚才给这班奴才们保驾的可 是你么?”   段克邪道:“我刚才是适逢其会,保驾二字,实谈不上。请问寨主有何见教?”   那盗魁道:“原来如此,你可知道他们押运的是什么东西?”   段克邪道:”是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送到潞州去的聘礼。”那盗魁道:“着啊,你既然知 道,何以还给田承嗣卖命?这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他们是田承嗣的奴才,受了主人的命 令,又想升官发财,不得不尽奴才职责,看你阁下,一副大好身手,本该是个少年英雄,难 道也不知自爱,去做奴才的奴才?”   段克邪眼光一瞥,见那盗魁的后面、有个人擎着一面大旗,旗上用主线绣出一只昂首振 翅的雄鸡,段克邪心中一动,问道:“你们是金鸡岭的好汉么?请问辛寨主可好?还有一位 铁大侠、铁摩勒,你可认得?”   那盗魁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啊,你这把宝剑是哪里来的?”原来这盗魁已认出 了段硅璋生前所用的这把宝剑。   段克邪道:“这是我爹爹的家传宝剑!”那盗魁更惊,道:“你,你是……”段克邪 道:“不错,我是我爹爹的儿子。我决不会坠了我爹爹的名声,你放心,请问寨主你高姓大 名?”   那盗魁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金剑青翼杜百英便是。   你爹爹生前和我等于兄弟一般。”   段克邪道:“原来是社叔叔,请受小侄一拜。”那军官见他们当场认起了叔侄来,不由 得魂飞天外,颤声叫道:“段,段小侠,你同我们说,说个情。”   杜百英道:“贤侄不用多礼,请问今日之事,如何处置?”   段克邪道:“叔叔请袖手旁观,小侄代叔叔发放了吧。”   段克邪倏的回转身来,宝剑一指,向那军官说道:“田承嗣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当作聘 礼送人,我看你们也实在不值得为他卖命。我的杜叔叔说得对,这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 你们就搁下来吧!”   那军官浑身颤抖,讷讷说道:“段小侠,这个、这个……”   段克邪道:“你们不用惊慌,你们把东西搁下,我给你们说情,决不会伤害你们一人。 杜叔叔,这些人都是身不由已的,请你准了我的情吧。”   杜百英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决不动他们一根毫发。   怎么,你们不愿领情,还要动手么?为何还不散开?”   官兵们都见过段克邪的手段,何况金剑青囊杜百英在江湖上又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他 们哪里还敢动手,那军官哆哆嗦嗦地说道:“好汉虽然肯饶了我们性命,但我们失了长官的 聘礼,回去还是要活不成的呀!”   段克邪道:“你们不用害怕,我敢叫你们把东西搁下,这担子我当然也要替你们挑起 来。田承嗣若敢追究此事。我就叫他的脑袋搬家!”顿了一顿,又回头对杜百英说道:“做 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杜叔叔,我想向你借点银子,再做一个人情。”   杜百英笑道:“反正是田承嗣的,你要多少,尽管拿吧!”当下叫唆兵搜索车辆,果然 搜出一辆是专载金银的。段克邪叫搬出十“杠”银子来,堆在地上。   唐朝的官库,库银都是铸成了元宝,装成一“杠”一“杠”,利于收藏,也利于搬运 的。其法乃是用一段木头,中间挖空,里面塞五十个、每个重十两的元宝,两头密封,称为 一“杠”,所以每杠银子即是五十个大元宝,相当于五百两纹银。   杜百英冷笑道:“你看,都是有烙印的库银,田承嗣竟然把官库作为私库,用官银当作 聘金了。”   段克邪叫喽兵将银“杠”劈开,说道:“我送掉你们的功名,打烂你们的饭碗,实在过 意下去,我刚才已经点过数了。你们官兵一共是一百人,现在不分是官是兵,每人都拿五个 元宝,好歹也可做个小买卖的本钱,想图富贵是谈不上了,但却胜过提心吊胆跟你们的大帅 过日子。”   士兵们个个满意,军官们心里也想,“打又打不过人家,反正是不答应也得答应的了。 能逃得了性命已算运气,至于这少年的话是否可靠,田承嗣是否真的不会查究,以后的事, 只有以后再走着瞧了。”   当下,官兵们都一个个的领了银子,称谢而去。杜百英哈哈笑道:“贤侄年纪轻轻,办 事倒老练得很,恩威兼施,确是令人心眼。”段克邪道:“叔叔谬赞了。小侄刚才就糊里糊 涂,把田承嗣的聘札当作了饷银呢,真是惭愧得很,得罪了绿林的朋友了。”   杜百英道:“刚才那一股是饮马川田麻予的手下,我给他送一份去,并代你解释,也就 是了。你不用心烦。”   段克邪与金鸡岭的头目们重新见过礼,再间铁摩勒的消息,杜百英道:“有件喜事教你 得知,铁摩勒就要作绿林盟主了。”段克邪道:“是么?啊,我记起来了,我师兄曾说过要 把王伯通留下的绿林盟主的金印和符信送给他,想必早已经送到了。”   杜百英这才知道段克邪是空空儿的师弟,心道,“怪不得他武功如此了得。”当下说 道:“金印和符信铁摩勒是早已收到了,不过空空儿也带来了你爹爹的一句话,为了这句 话,铁摩勒迟迟不欲作绿林盟主,直到如今为势所迫,才不得不出来。”   段克邪道:“这却为何?”杜百英道:“令尊当年曾托空空儿捎活给他,说是这绿林盟 主,做不做也罢。他本来已决意遵从令尊的遗命,再也无心在绿林中争胜称强的了。无奈他 不做别人要做,这几年来,绿林大豪,为了要争夺这盟主之位,曾引起过好几场自相残杀。 另一方面,又不断有人要向他索取绿林盟主的金印符信,他既然不愿付托他人,就不能避免 许多争斗,实是不胜其烦。因此他义父的旧部便劝他出山,他为此曾和我们商议多次,结果 是听我们之劝,愿意做这绿林盟主了。”   段克邪道:“怎么你们要劝他做呢?”杜百英叹口气道:“贤侄有所不知,这是此一时 彼一时,当年我和令尊都以为讨平了安史之乱,天下便可太子。哪知乱平之后,藩镇纷封, 每一个节度使割据一方,都有像土皇帝一般,虐民扰民,比前更甚,民不聊生,被迫做强盗 的更多了。与其让一个坏人做绿林盟主,不如由他做吧。我们已商议好,由辛寨主出面,邀 请各路绿林好汉,在今年的端午节,在金鸡岭开会,到时就准备推戴他作盟主。”   段克邪道:“今天是二月初八,距离你们端午之会,差不多还有三个月。我或者可以赴 来凑凑热闹。”   杜百英道:“怎么,你现在不和我们同往金鸡岭么?”段克邪道:“小侄有点小事在 身,要办妥了,才能来拜见列位叔伯。”   杜百英道:“哦,对了,你刚才答应了那些官兵,是该到魏州去走一趟,给那田承嗣寄 刀留简。不过,这事情很容易办,何须等到端午才来。”   段克邪道:“除此之外,我还要到潞州去访一位朋友,总之,小侄尽快赶来就是。”   杜百英道:“很好,你到潞州去,可以顺便给我们打听打听,薛嵩的嫁妆何时运去,我 们再发他一笔横财。潞州也有我们的人,你到潞州可以住在这个人的家中,打听了消息,也 可以请他送讯。”说罢将一个地址交给段克邪,并将联络暗号告诉了他。   给金鸡岭在潞州做坐探的人名叫张伯龙,他本身又是潞州丐帮的副帮主。   当下,段克邪辞别了杜百英,便匆匆赶往潞州。到了潞州,按地址找到了张伯龙,便住 在他的家中。   张伯龙是个老地头,他陪伴段克邪,用了一天工夫,带段克邪认路,并在节度使衙门附 近勘察了地形,第二天晚上,段克邪便换了夜行衣,到薛嵩的节度府去。当然他对张伯龙只 是说去打听嫁妆何时起运的消息,而不敢说是去偷访未婚妻。   就在段克邪偷进潞州节度府的时候,潞州的节度使薛嵩,却正在为了女儿的婚事,和妻 子在密室之中争吵。   薛嵩的妻子曾受了红线的生母卢夫人临死之前的重托,应诺过卢夫人两件事情,一是照 顾她的女儿,二是要成全地女儿与段家的婚事。薛夫人一向害怕丈夫,虽然很想对红线说明 她的身世,但却一直不敢说。现在事到临头,听说田承嗣的聘札已经派人送来了,她又是着 急,又是内疚,因此迫得鼓起勇气,与大夫争论。   薛夫人道:“红线的终身早在她出生之时,就由她的父母作主,许配给段硅璋的儿子 了,你怎么可以将她改嫁别人?”   薛嵩道:“红线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硅璋也早在阳战死了,她许配给段家之事,你不 说谁人知道?”   薛夫人道:“一个人总得顾住良心,段硅瘴当年曾救了你一家大小,你却把他家的媳妇 送到别个人家去,同心何安?再说红线的生父史逸如,堂堂一个进士,当年被安禄山所害, 将史逸如捉来的,就是你和田承嗣,虽说当时你身为下属,奉命而为,不得不然,但总是对 史家不住……”薛嵩大怒道:“你要将这些事情都告诉红线,让她把我当仇人吗?”薛夫人 道:“我哪有这个心意,我只是想——”   薛嵩又打断她的话道:“我固然对不住史逸如,但我收留了他的妻女,现在又替他的女 儿找到了一门好亲事,比段家胜过百倍千倍,史逸如在九泉之下,只怕还要感激我呢!”薛 嵩还当真害怕妻子泄露秘密,所以在威吓之后,又想以“理”服之,口气和缓了许多。   薛夫人道:“话不是这么说,卢夫人屈身在咱们家里当奶妈,直到她死,母女还未能相 认。咱们倘若违背她的临终重托,她死不瞑目。再说,当年除掉安禄山,也是全靠她的汁 谋,煽动严庄,唆使安禄山父子自相残杀的。你今日得以做到节度使,她也有一份功劳。段 硅璋和卢夫人对咱家都有大恩,今日正是你报恩的时候,依我说,不如将田家这头婚事退了 吧!”   薛嵩面上一阵红一阵青,咬牙说道:“你只知道报恩,你可知道若不是将红线嫁到田 家,我的性命难保!”薛夫人吃了一惊,道,“这不至于吧,田将军是你的好朋友,难道会 因为你退亲而杀了你吗?你也不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薛嵩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怎知 军国大事。田承嗣想井吞咱们的潞州,那是已非一日的了。他近年患了热毒风,一到夏天, 就发作得特别厉害……”   薛夫人诧道:“田承嗣患了热毒风,这也居然和什么军国大事有关么?”薛嵩道: “唉,夫人,你有所不知,亚因为他患的热毒风,到了夏天,就发作得特别厉害,所以他就 有意并吞咱们的潞州。有人告诉我,他曾对人言道,说是嫌魏州大热,有意移镇山东纳凉。 山东可正是咱们潞州节度府的辖地啊。”   薛夫人道:“这分明只是一个藉口。”薛嵩道:“不错,但他既然有此心意,没有这个 藉口也会有第二个藉口。我已探听得清楚,他近年招募了勇士三千人,号为‘外宅男’,就 是想用来对付咱们的呀!”   薛夫人道:“哦,所以你想巴结他,把女儿送给他做媳妇,免得他兴兵打你。但倘若他 果是有心吞井潞州,结了亲家,他就不会打么?”   薛嵩苦笑道:“结了亲家,他总不大好意思吧?而且咱们一向把红线当作女儿对待,她 嫁到田家去,心里也总还是向着咱们,她并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薛夫人截断他的话道:“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红线作你在田家的坐探。怪不得你这么怕 我泄漏她的身世,怕她知道了你不是她的生身之父,就不会死心塌地的帮你了。”   薛嵩道:“当然,我也不是全倚仗这个丫头,另外我还要和滑州节度使令狐彰联婚,由 我出头,促成三镇的结盟互保。这样彼此都有顾忌,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只是令狐彰的 女儿和咱们的儿子都还小,这婚事要缓一步,目下最紧要的还是快快把红线嫁到田家去。”   薛夫人叹口气道:“你现在做了高官,有了厚禄,但成天勾心斗角、提心吊胆的过日 子,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依我说,你不如就告老归田,田承嗣要吞并山东,就让给他好 了。这头婚事,还是把它退了吧!”   薛嵩怒道:“真是妇人之见,我好容易挣到个节度使,你却要我拱手让人。哼,哼!失 了官位,还哪来的富贵?”   薛夫人道:“可是段硅璋的儿子将来问你要人,你怎么发付?段硅璋到底是曾对你有过 大恩的呀!而且,这事情总不能瞒了女儿一世,我不说,段硅璋的儿子来了,也会说的。她 将来知道了,也会怪你的!”   薛嵩板起了脸孔,透出了一股杀气,大声说道:“段家的小杂种敢来问我要人?他敢来 我就把他杀了!”   薛夫人大惊道:“将军,这是伤天害理之事!”   薛嵩怒道:“什么伤天害理?我这才是真的为女儿打算呢!”   薛夫人道:“你要杀她的丈夫,怎么还是为她打算?”   薛嵩冷笑道:“你只知道段哇璋是个好人,你却不想想他是什么身份?”薛夫人道: “他生前人人都称他作段大侠!”薛嵩道:“大侠值多少钱一斤?何况这些什么‘大侠’ ‘小侠’,戳穿了,还不都是江湖上的人物互相吹捧出来的?其实不过是不务正业、浪荡江 猢的草莽匹夫而已!”薛大人道:“你可不能这样诋毁段大侠,就算你忘了他的大恩,你也 该记得他曾助张巡守过阳,是有功于国家的人!”   薛嵩大笑道:“夫人,想不到你这么迂腐!在这种乱世,能猎取功名富贵的就是豪杰, 讲什么忠义?说什么廉耻?张巡是个大忠臣了,至此仍然只是个小小的阳太守,我投唐之 后,从没有打过什么硬仗,但我知道要抢地盘、招兵马,如今却是个独当一面的节度使 了!”   薛嵩得意洋洋的接着又道:“就算段硅璋的确是个忠勇双全,货真价实的大侠——‘大 侠’又怎能比得田承嗣节度使的身份?何况他又早已死了,他的儿子没爹没娘管教,只怕早 已变成了个小流氓啦!哼,哼,咱们的女儿放着个门当户对的节度使的公子不嫁,难道要嫁 个小流氓吗?哼,哼,他若然敢来,我为了女儿打算,就定然要杀了他!”   薛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但在积威之下,她却不敢反驳她的丈夫,只是讷讷说: “将军,你只知富贵,看不起好人,却不见得女儿也是和你一样心肠!”   薛嵩哈哈笑道:“她一直把我当作生身之父,对我的话是无不依从,怎会不与我一样心 肠?不信,我就将她叫来,我要她亲口大骂段硅璋给你听!”   薛嵩做梦也料想不到,他所骂的那个“小流氓”段硅璋的儿子段克邪,就正伏在他的窗 外。   但段克邪也没有听到薛嵩夫妇的全部对话,他来迟了一刻,只是听到了后半段,也就正 巧是薛嵩骂他父子的那些说话!   段克邪禁不住无名火起三千丈,几乎就想闯进去一剑将他刺杀,但随即想道,“我杀了 他不打紧,他到底是史若梅的养父,看在这点情份,我就暂且饶他一命,看他以后如何?” “天下做大官的,大抵都是这样的势利心肠,我又岂能杀得了这许多?我父亲生前也曾不念 旧恶,救过他的阖家大小,我是要学我父亲的样子做人的,岂可没有宽大胸怀?”想到这 里,怒气平了好些。   但他随即又想到,“他说若梅与他一样心肠,不知是真是假?哎呀,近朱者赤,近墨者 黑,她有这样的父亲,只怕当真也会看不起我这个‘小流氓’了!不错,地现在乃是节度使 小姐的身份,要讲门当户对,当然应该嫁节度使的少爷!”   想至此处,段克邪更多了一重优虑,“我于辛万苦的来找她,要是给她歪着眼睛,噘着 嘴儿,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将我臭骂一顿,那才真是自讨没趣呢!”他胡思乱想,想象着 未婚妻以高傲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叉着腰、指着他骂道:“呸,哪里来的小流氓?届 然敢乱编一套故事,冒充是本小姐的世交,哼,这也罢了,还届然敢自称是我的未婚夫, 哼,凭你这小流氓也配?”   段克邪的思路给薛夫人呼叫的声音打断,原来她正在将一个丫鬟唤来,吩咐叫她去请小 姐。段克邪心里想道:“我正愁没人带路,正好跟这丫鬟去探望她,看看她到底变成个什么 样子?哼,要是她当真已受薰陶,变得像她父亲那样,我也干脆不理她好了,好,就是这 样!”   段克邪的轻功虽还未及师兄那么出神入化,但也到了来去无踪,飞行绝迹的境界,他静 悄悄地跟着那个丫鬟,那丫鬟丝毫也没发觉。   那丫鬟在一间雅致的房子外面停下来,房内有烛光透露,纱窗上现出一个少女的倩影, 段克邪心头“卜通”“卜通”的乱跳,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未婚妻了。   段克邪以绝顶轻功,一闪闪到纱窗后面,藏在花树丛中,纱窗半掩,他放眼偷窥,只见 里面一个莺莺袅袅、齐齐整整的姑娘,长得果然十分俏丽,但脸上却似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 愁。   只见她手上拈着一根玉钗,也果然是和他那根玉钗一模一样。段克邪又不禁心头一跳, “她为什么也对着玉钗凝思?难道她也知道了玉钗的来历?”   只听得那少女自言自语道:“咦,奇怪,我妈为什么要我将玉钗找出来,要我以后都插 上它,不可离开。她还对着玉钗流泪。难道她也在思念着卢妈,卢妈是令人思念,但她毕竟 是个下人,我妈为什么对她所送的东西这般重视?”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段克邪却已听 见。心里便不禁想道,“果然是一副小姐的派头,看不起下人。”殊不知薛红线是根据常情 推测,其实她对她的奶妈却是一向像母亲一样的爱着的。虽然她并不知道这奶妈便是她的母 亲。   就在这时,传来了那丫鬟的敲门声,薛红线道:“是春梅么?这么晚了,你来此何 事?”   那丫鬟进了房间,说道:“小姐,你真是个重情义的人,卢妈死了这许多年了你还在惦 记着她。你又在对着地图下的玉钗伤心么?呀,你别伤心了,我来给你报喜来了。”这丫鬟 劝小姐莫伤心,她却忽然自己伤心起来,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唉,要是卢妈还活着,她 不知要多么高兴呢。”薛红线怔了一怔,说道:“你这丫头疯言疯语的,我有什么喜事?”   那丫鬟笑道:“小姐还不知道么,人家的聘礼已经在路上了。”薛红线道,“什么聘 礼?”   那丫鬟道:“魏博节度使田将军送来的聘礼啊,老爷已经把小姐许配给他家的大公子, 听说下个月十五就是小姐大喜的日子了。”   薛红线低垂粉颈,杏脸通红,心里暗道,“怪不得爹爹最近常常和我提起田将军的公 子,说他将门之后,少年英俊,武艺不凡。只不知是真是假?”   那丫鬟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门当户对,正是壁合珠联,小姐,你也用不 着害羞了。快点和我走吧,夫人在等着你呢!”   薛红线道:“妈叫我吗?”那丫鬟道:“正是。我看夫人就是要和你说这头婚事的。小 姐,我是第一个给你报喜的人,我可要向你讨赏呢!”   薛红线道:“赏什么,赏你,一个嘴巴!”那丫鬟格格笑道:“哎呀,这可不成!你赏 罚不明,我向夫人说去!”她们两主仆在里面开玩笑,外面的段克邪心中却是隐隐作痛,暗 自想道,“听来她对这头婚事,也似乎并不反对呢!”其实段克邪却没有想深一层,要知当 时儿女的婚事,都是听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薛红线根本不知道田承嗣的儿子是好是坏, 更不知道自己一出世就有了未婚夫,对这头婚事当然是无可无不可了。   薛红线忽地问道:“咦,你和谁同来,她为什么不进来?”原来段克邪因为心情动荡, 触动花枝,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那丫鬟大为奇怪,说道:“就是我一个人,还有谁呢?”话犹未了,薛红线倏的便推开 窗子,急不及待便从窗口跳出,娇声叱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   段克邪从花树丛中现出身来,冷冷说道:“恭喜小姐,嫁得个好人家!但只怕你的生父 生母,在九泉之下,也要痛心!”   薛红线骤然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站在她的面前,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拔出佩剑,喝 道:“你说什么?你是谁,为什么三更半夜,愉入人家?我看你定然不是好人,非奸即 盗!”   段克邪仰天大笑道:“我不是好人?我非奸即盗?哈,哈,随你高兴,爱怎么骂就怎么 骂吧!我告诉你吧,我是段硅的儿子!”薛红线双眉一竖,骂道:“果然不是好人,小贼, 看剑!”   正是。   夫妻见面不相识,只缘身世未分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回 情天却有疑云布 身世方知爱意生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回 情天却有疑云布 身世方知爱意生   段克邪心道,“好呀!叫我做小贼,小贼比小流氓更坏。”他避开了薛红线的连环三 剑,气呼呼地问道:“大小姐,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好人?”   薛红线冷笑道:“龙生龙,凤生凤,强盗的儿子是贼种!”段克邪大怒道:“你侮辱我 也还罢了,你竟敢目无尊长,骂你的……哼,骂我的父亲!”他几乎就要冲口说出“骂你的 公公”这几个字,话到口边,一想不妥,这才临时改了。   薛红线也生了气,心想,“这小贼真不是个好东西,一开口就要占我的便宜,把他的死 鬼强盗父亲,说成是我的尊长。”当下更大声说道:“乱臣贼子,不该骂吗?我偏要骂你的 强盗父亲,你怎么样?”   段克邪哪里知道,薛红线骂他的父亲是强盗,骂他是“贼种”,这并不是没来由的。原 来薛嵩就是怕段家有人来提婚事,他不但隐瞒事实,而且故意在“女儿”面前捏造事实,他 常常和女儿讲一些江湖大盗的故事,把段硅璋说成是一个无恶不作的强盗。   后来被官军击毙了的。而薛夫人因为害怕丈夫,从来不敢向“女儿”提起“段硅璋”三 字,薛红线所知道的“段硅璋”都是从薛嵩那儿听来的,她对“父亲”的说话,当然深信不 疑。   段克邪气得七窍生烟,大喝道:“你再骂,我就打你的嘴已!”突然以迅捷无伦的身 法,倏的欺身直进,一巴便掴过去,薛红线大惊,收剑遮拦,已来不及。   段克邪正待掴下,心里忽地想道,“不可,她与我虽没成亲。到底是有着夫妻名份,婚 约尚未解除,依礼不可打她,何况她纵有千般不是,我也该念着史、段两家的上代交情。”   薛红线亦非弱者,段克邪稍一犹疑,她已一剑削了回来,要不是段克邪缩手得快,指头 几乎给她削断。   薛红线见段克邪双手空空,初时还并不想伤他性命,只是想把他拿下,交父亲发落。待 到险些给他打了一记嘴巴,大惊之后,又羞又气,心想,“大盗的儿子,果然厉害!我真糊 涂,对强盗怎能手下留情?我若不伤他,给他挨上了一点,就是一生也洗不掉的耻辱了!” 薛红线的剑法已得妙慧神尼的真传,这时羞怒交加,招招都是指向段克邪的要害,段克邪的 轻功极其了得,但他屡次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却也无法夺取薛红线的青钢剑,只能 保住自己,不至于受伤而已。他本来有一肚皮的话要说的(包括临时想起解除婚约在内), 但他所要说的事情,都不是三言两语讲得清楚的,在薛红线招招紧迫之下,哪有机会容他细 说?激战中段克邪摹地一个翻身,挥袖一卷,薛红线使劲一削,削下了段克邪的一幅衣袖, 但她的佩剑也已被那幅衣袖裹了两重,未曾解开,急切之间,那是不能伤人的了。   段克邪松了口气,哈哈说道:“小姐,你错了!”薛红线正怕他乘势反击,却见他忽然 停下说话,不觉一怔,说道:“我怎么错了?”   段克邪道:“你说有什么样的父母就生什么样的子女,这话根本不对。你本身就是一个 最好的例子!”薛红线越发奇怪,不禁问道:“你这话怎讲?”   段克邪道:“你的生身之父是个饱读诗书,深明大义,高风亮节,笑傲王侯、超迈俗流 的人物。当真称得上是个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你是他的女儿, 却为何没有学他的模样?”   薛嵩受封藩镇,手握重权,谄媚他的人自是不知多少。那些盈耳的奉承说话,薛红线也 早已听得厌了,但她却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的称赞过她的“父亲”,心里想道,“我爹爹是个 武人,读书甚少,我幼年所读的诗书,还是卢妈教我的。他身为节度使大官,每日里门庭如 市,也似乎谈不上清高二字。你这番说话,用来称赞一个淡泊名利、隐居田园的高士倒还可 以。用来称赞我的父亲,那却是不合身份了。”同时又暗暗惊讶这个“小贼”的谈吐居然不 俗,好奇心起,又禁不住问道:“你说我不像我的父亲,那么在你的眼中,我是何等样 人?”   段克邪逍:“你么?唉,你受了薛嵩的薰陶,依我看来,已差不多变成似他一样的势利 小人了。要不然,你就不会等着做节度使的少奶奶,也不会骂我是小贼!”薛红线面红耳 赤,大怒道:“你简直是语无伦次,刚才还称赞我的父亲,现在又反口骂他!”段克邪道: “不错,我称赞的是你的生身之父,骂的是薛嵩!你刚才不是骂我的父亲吗?你骂我父是乱 臣贼子,其实这两句后正好奉送给薛嵩!他曾奴颜婢膝的称安禄山作主子,而巨又是货真价 实的绿林大盗出身!”   薛红线怒不可遏,不待他把话说完,就大骂道:“一派胡言,你不是发了疯,就是诚心 来羞辱我们父女的。看剑!”使劲一抖,把缠着剑锋的那一幅衣袖抖开,又刺过去,段克邪 一闪闪开,高声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你是认贼作父!你再这样糊涂下去,你的父母死不 瞑目!”   这是段克邪第二次对她提及她的生身父母已经死了,第一次是刚见面的时候,那时,她 骤然见着一个陌生的男子,便立即慌忙拔剑,对他说些什么,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一次却是 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心头一震,又是吃惊,又是愤怒,又是奇怪,一剑刺去,便骂他道: “岂有此理,你胆敢诅咒我的爹娘!”段克邪冷笑道:“你是认贼作父!”   薛红线哪肯相信他的话,气愤之下,剑招有如暴风骤雨,段克邪忙于应付,又不能够和 她细说了。   忽听得薛嵩的声音大喝道:“咄,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偷进我的节度府来?”原 来薛嵩等了许久,不见女儿到来,便跑过来看。他见薛红线持有兵刃,仍是只有招架之功, 不由得暗暗吃惊。   薛红线叫道:“爹,你快来呀!这是一个疯子,他自己说他是段硅璋的儿子!”   薛嵩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本来也是个剑术好手,但近年养尊处优,功夫已丢荒了不 少,这时听得是段硅璋的儿子来了,心中先自气馁,他慌里慌张的拔出剑来,却不敢跑去迎 敌,只是大呼小喝道,“来人呀,快来人呀!”   段克邪笑道:“不必着忙,来了,来了!”蓦地一个转身,向薛嵩奔去,薛红线衔尾急 追,连刺三剑,都没刺着,段克邪的身法快如网电,转眼之间,已把薛红线抛在后头!   薛嵩一剑横披,身向后退,意欲且战且走。其实他若是鼓勇奋战,最少还可以抵挡个十 招八招,等待女儿到来。他如今未战先怯,剑法露出了老大的一个破绽,要跑又如何跑得过 段克邪,他这一剑刚刚削出,已给段克邪一把托着手肘,用力一捏,冷冷说道:“薛大将 军,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不动手呀?”   薛嵩被他用分筋错骨的手法一捏,半边身子登时麻木,颤声叫道:“是我不对,段、段 公子,你,你饶命!”   段克邪劈手将他的长剑夺下。“呸”的啐了他一口,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猪狗不 如的东西,杀了你也污了我的手!”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他几记耳光!   薛红线见父亲受辱,急怒交加,双足发力,箭一般的射来,大叫道:“小贼,我与你 拼!”   段克邪打了薛嵩,怒气稍消,被薛红线这么一骂,又再升起,回骂过去道:“好,我任 凭你认贼作父,我是小贼,你是小姐,以后你别再理我,我也不再理你了!”将薛嵩的长剑 一掷,身形一起,宛如大鹏展翅,倏的便飞过了墙头!   只见那柄长剑插在大湖石上,剑柄兀自颤动不休,薛红线大吃一惊,慌忙飞跑过来,喊 道:“爹,你怎么啦?”只听得薛嵩大叫一声,扑通倒地!   薛红线弯腰扶起薛嵩,只见他面颊浮肿,气息甚粗,有如老牛喘气一般,但已失了知 觉。薛红线固然气愤,却也放下了心。原来她虽然不懂医理,但却看得出她的“父亲”,并 没受什么伤,他的面颊虽给打得红肿,那只是浮伤而已,并无大碍。敢情他是平素受人奉承 惯了,如今突然被个“小贼”僻僻啦啦的打了几记耳光,羞辱难堪,一口气咽不下去,因而 晕倒了。   薛家的家人闻声赶来,有的在嚷捉贼,有的便献殷勤来抬薛嵩,有的更哭喊起来。薛红 线怒道:“贼人早已去得远了,你们还闹些什么?快去唤个大夫来!”   薛夫人随后也到,她听得哭声,吓得面无人色,慌慌张张的挤进人丛,尖声叫道:“什 么事情?哎呀,老爷怎么啦?”薛红线道,“妈,你别急,爹只是一时晕倒,已经有人去请 大夫啦。”   薛大人一探丈大的鼻息,发觉并未断气,这才稍稍放心,问道:“怎么会晕倒的?”   家人七嘴八舌他说道:“刚刚闹贼,贼人给小姐赶跑了。”“老爷和那贼人打了一架, 怕是用力过度了。”薛夫人又惊又怒,骂道:“你们都是饭桶,强盗进来,你们怎的都不知 道?要惊动了小姐和老爷!”   薛红线道:“妈,这也怪不得他们,那贼人厉害得很!”薛夫人道:“什么样的贼人, 这么大胆,你还记得他的相貌么,叫一个巧手画师进来,画图缉捕!”   薛红线道:“这小贼是段硅璋的儿子,武艺高强,来去无踪,画图缉捕也是没有用 的!”话犹未了,只见薛夫人有如患了发冷病一般,浑身颤抖,脸色苍白,颤声叫道: “他,他果然来了,真是报应,报应!”   薛红线连忙扶着薛夫人,心中惊疑不定,问道:“妈,你说什么?”薛夫人定了定神, 这才发觉自己惊惶失言,心想:“这事情可不能当着家人谈讲。”便道:“没什么,是我一 时慌得糊涂了。你爹爹近年手握兵符,杀得人多,我是怕有冤鬼缠身,受了报应。快将你爹 抬回去救治吧。”   节度府中养有供奉医生,即呼即到,医生诊了脉息,说道:“这是一时火气攻心,不要 紧的。但要让大人好好静养。”当下开了一服安神的方于。薛夫人见大夫说的和红线相同, 更是放心。当下遣开家人,只剩下一个伶俐的丫鬟服侍薛嵩,然后对红线道:“你到内房 来,我有话要和你讲。”   薛红线惊疑不定,随薛夫人进了密室。薛夫人关好房门,便悄声问道:“段硅璋的儿子 可曾向你说了些什么话么?”   薛红线道:“他和我说了许多话,都是奇奇怪怪的疯言疯语,妈,你不听也罢。”   薛夫人道:“不,既然事情已经闹了出来,我也不怕听了,他说什么?”   薛红线道:“他说,他说你们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的亲生父母早已死了。妈,难 道,这、这是真的吗?”   薛夫人咬紧嘴唇,面色沉暗,蓦地抓牢了薛红线的手,支持着自己,毅然说道:“这是 真的!”   薛红线这一惊非同小可,尖声叫道:“这是真的?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的生身 父母是谁?几时死了?”   薛夫人缓缓说道:“我会告诉你的。但你可得先告诉我,段公子还说了些什么?”   薛红线听薛夫人称呼那“小贼”作“段公子”,不禁又是大为奇怪,心想:“他打了爹 爹,妈还对他这么尊敬!咦,这里面定有文章。”这时她虽然知道了薛嵩夫妻不是她的亲生 父母,但仍是把他们当作父母看待,心里头想的和口中说出来,都还用“爹爹、妈妈”的称 呼。   薛红线想了一想,忽地脸上一红,说道:“妈,他骂我——”薛夫人道:“哦,他竟会 骂你?骂你什么?”薛红线道:“他骂我、骂我……骂我等着做什么节度使的少奶奶。妈, 爹爹是当真将我许配给田伯伯的儿子么?”薛红线虽然武艺高强,颇有男儿气概,但谈起婚 事,却也不由得满面通红。   薛夫人不先回答她这句问答,却叹了口气,说道:“怪不得段公子气恼,你爹爹实在是 做得不对。好在咱们现在还未曾接下田家的聘礼。”   薛红线听得话里有话,不由得再问道:“妈,女儿并不想嫁人。只是,这和那姓段的却 有什么相干?”   薛夫人诧道:“他还没有告诉你吗?”薛红线道:“告诉什么?”薛夫人自言自语道: “对了,他是和你同日生的,也不过是十七岁,脸皮还嫩,怪不得样样事情,他都和你说 了,这件大事,他却未曾敢说。”   薛红线大为着急,再催问道:“妈,究竟是什么事情?”薛夫人道:“这件事正是与段 公子相干,段公子就是你的丈夫呀!”   此言一出,薛红线大吃一惊,害羞、尴尬、着急、诧异……种种情绪,霎时间都涌上心 头,险些也晕了过去,心里想道:“糟糕,他竟然是我的丈夫,我刚才却骂他作小贼!”   薛夫人微笑道:“线儿,你和他已经见过面了,你还欢喜他么?”薛红线道:“妈,孩 儿现在没有心情谈论这个,请你先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究竟是谁?”   薛夫人缓缓说道:“好,现在也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你的父亲姓史,名叫逸如,是 个大唐进士:你的母亲,就是你自幼吃她的奶,跟她读书的那个卢妈!”薛红线从未见过父 亲,这次还是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名字,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卢妈却是她小时候最亲近的 人,听说就是自己的母亲,不由得又惊又喜,叫道:“怪不得卢妈这样疼我,呀!她既然是 我的母亲,为什么又一直瞒着我?这、这——”   薛夫人道:“她瞒着你,也是为着爱你的原故。嗯,你妈留给你的那支宝钗呢?”薛红 线道:“卢……不,我妈给我的宝钗,不就是插在头上这支吗?你没认出来?”薛夫人道: “你拿下来给我。”   薛夫人接过玉钗,用小指仅在凤口轻轻一拨,将一根纸条挑了出来,薛红线诧异不已, 道:“原来这玉钗造得如此精巧,里面还藏有机关。”薛夫人道:“我目力不好,你自己拿 去看。这是你母亲的亲笔,纸上写的,就是你的身世。你若有不清楚的地方,我再给你解 说。”   薛红线一面读一面流泪,那一小片薄纸写满了蝇头小字,虽然简略,读了之后,亦已略 知大概。薛夫人又从旁补充,把她母亲没有写出来的,也都告诉了她。只是隐瞒了薛嵩曾经 奉安禄山之命,去捉过她的父亲那一段。   薛红线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段硅璋不是强盗,而是大侠;他的父亲史逸如果然是个 高风亮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大;她的母亲是个既有节操,又有 智谋的巾帼须眉;又是怎样为了她的原故,不辞茹苦含辛,忍辱负重的到薛府来作奶妈,终 于力国尽忠、为夫尽节,同时她也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叫做史若梅。   这种种事情,都是惊天动地,可歌可泣!史若梅这才知道世上果然有她所不能想象的崇 高人物,而这些崇高的人物,还是她最亲最近的人。她的眼界突然扩大了,她的胸襟突然开 展了,她在悲伤,她在骄傲(为自己的父母和公公而骄傲),同时她也第一次的感到了自己 的渺小。她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他骂我是父亲的不肖女儿!”她抹了眼泪,插 好玉钗,就打开房门走出去了。薛夫人心底叹了口气,她知道从此要失掉这个女儿,但也感 到欣慰,从今之后。她是不用再受良心的责备了!   且说薛嵩昏迷了一阵,不久就醒了。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站在床前的史若梅。薛嵩又 是气恼,又是担忧,问道:“那小贼跑了没有?你妈呢?”   史若梅道:“妈在后房。爹爹!孩儿不孝,请恕我不能奉侍你了。”薛嵩大吃一惊,跳 起来道:“什么,你说什么?”史若梅道:“孩儿特来向爹爹告别。”   薛嵩急怒交加,大叫道:“你要跟邓小贼跑么?他对你胡说了些什么?线儿,你千万不 要相信他的话!”   史若梅缓缓说道:“爹爹息怒,孩子并不是要去跟他。但他也不是小贼,爹爹,孩儿都 已经知道了,请你不要再这样胡乱骂人了。”   薛嵩气得发抖,但他正要倚靠这个“女儿”,却又不敢对她发怒,颤声问道:“线儿, 你知道了些什么?”   史若梅道:“过往的不必谈了。爹爹,我知道你目下正在为一件事情担忧,你是怕田伯 伯要来并吞潞州,是么?”   薛嵩道:“哦,你妈已经把你的婚事告诉你了?你知道了也好,线儿,你虽然不是我的 亲生女儿,但这么多年来,我待你总还不错吧?我是一直将你当作骨肉看待的。现在我有危 难,正要仗你分忧,你嫁到田家,一来可以两家修好,消祸患于无形;二来你也好。田承嗣 好坏也是个节度使,你的丈夫是他的长子,待到田承嗣百年之后,这魏博节度使的位子当然 就要由长子继承,那时你就是一品夫人了。荣华富贵唾手可得,线儿,你不可三心二意!”   史若梅忍着气,耐心听薛嵩罗罗嗦嗦的说了一大遍,然后淡淡说道:“孩儿正是为了身 受爹爹多年养育之恩,无以为报,所以特来为你分优……”   薛嵩喜出望外,史若梅话犹未了,他便抢着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愿意答允这头婚事 了,好,你真是我的好女儿!”   史若梅道:“不,给你分忧和答允婚事,还是两件事情。爹爹放心,我自有办法叫田伯 怕不敢觊觎潞州。请借你的节度使金印一用。”   薛嵩不禁又是大吃一惊,叫道:“你要我的金印作什么?线几,我待你不薄!……”   史若梅拿出了一封信来,说道:“孩儿正是为了替爹爹解此危难,所以要借你的节度使 金印用在这封信上。”薛嵩道:“这是什么信?”史若梅道:“这是孩儿擅自用爹爹名字写 好了的给田伯伯问候的一封普通书信。你要不要我读给你听?”薛嵩莫名其妙,问道:“这 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他去一封问候信?”   史若梅道:“一封普普通通的问候信,倘若是由你的差官送去,那当然是毫无意思;但 若是由我送去,这又不同了。”   薛嵩究竟是从绿林出身的,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要玩寄刀留简的把戏?” 史若梅道:“只是留简,不必寄刀,也可以吓破田伯伯的胆子了。不过,爹爹你倘若认为不 够的话,孩儿还可以见机行事,给田伯怕一点颜色瞧瞧!”薛嵩连忙摇手道:“不,不,这 使不得吧?你、你……”他想说的是“你已经是田家的人了。”只是史若梅已是神色凛然, 正容说道:“爹爹,你同意我这么办也好,不同意我这么办也好,总之,我是绝不会嫁给田 家的了。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今后怎样做人,孩儿自有主意。不劳爹爹你为我打算 了。”   薛嵩当然深知“女儿”的本领,心里想道:“她倘若要一走了之,我又有什么办法拦得 住她?如今她来与我商量,可见她确实是还没忘了我的恩德,还当我是她的爹爹。只是,这 样得罪了田家,弄得不好,可要搞出祸来。”转念一想,“但倘若不这么办,女儿走了,田 家来向我要人,我又如何发付?一样要弄出祸来!唉,糟糕,听说田家的聘礼已在路上,只 怕这一两天就要到了。”   薛嵩正在左右为难,踌躇莫决,忽听得房门外似有吵闹之声,他仔细一听,那是他节度 府中一个“管事”的声音说道:“我有紧要的事情,要马上桌报大帅,你为何拦阻?”看门 的丫鬟“嘘”了一声,说道:“大帅今晚受了惊吓,正在养神,你莫大声说话,惊吵了 他。”   薛嵩大声说道:“我已经醒了,什么事情,唤他进来。”当下低声吩咐史若梅道:“你 暂时藏在屏风背后吧。”心想:“管事的深夜前来报事,只怕凶多吉少。”   心念未已,那个管事已由丫鬟带了进来,他行过礼后,说道:“小人本来不该来惊吵大 帅,只是这事情大过意外,关系重大,不敢不报!”薛嵩皱了同头,斥道:“你别罗嗦了, 干脆说是什么事情?”   那管事结结巴巴他说道:“田将军送来的聘礼,在路上给人劫了。”薛嵩大惊,问道: “是在什么地方?”管事说道:“是在咱们潞州境内!”薛嵩道:“是什么人劫的?”管事 的道:“据说是金鸡岭那股强盗,还有一个少年,听说是段硅璋的儿子……”薛嵩大怒, “哼”了一声,道:“又是这小贼!”那管事的莫名其妙,继续说道:“田将军派人前来知 会,说是在咱们境内失的,请大帅负责缉拿;他还说,大帅若然不够人用,他有‘外宅男’ 三千人,愿意尽数开来,协助大帅。”   薛嵩面色铁青,挥手说道:“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你道薛嵩何以面色铁青?原 来田承嗣招募有武士三千人,编为一军,号为“外宅男”,他说要把“外宅男”尽数开来, 那就是立下心肠,借端生事,要并吞薛嵩的潞州了,薛嵩焉能不又气又惊。   史若梅从屏风背后出来,掩盖下住脸上的喜悦,说道:“爹爹,这事好得很啊!”   薛嵩气恼之极,说道:“天大的祸事来了,你还说好?你不听见那管事的说。田承嗣要 把他的外宅男尽数开来吗?”史若梅笑道:“他送来的东西被人劫了,这不正好吗?你没有 收到他的东西,说来退亲就易办得多,不必将礼物抬来抬去,女儿也走得安然。”   薛嵩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半晌说道:“线儿,你不愿嫁到田家,也不该对我说这些风凉 话。你不为我想想,他现在失了聘礼,怎肯与我干休?他说要与我会同捕贼,这分明是一个 藉口,捕贼是假,想并吞潞州是真,他把外宅男开来,你叫我如何应付?”   史若梅道:“正因如此,爹爹,你就不怕得罪他了。何不让女儿去试一试,说不定可以 弭祸患于无形。”薛嵩心意已动,想道:“这也说得有理,事若成功,可能吓得田老大不敢 动手,事若不成,最多送了红线的性命,反正她又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当下,取出了节度使的金印,假惺惺道:“田承嗣的节度府武士如云,你此去可得当 心。唉,倘有他法可想,我也不忍要你冒险。”史若梅在信上盖了印,说道:“孩儿自会见 机行事,爹爹放心。多年养育之恩,请受孩儿一拜。”一拜之后,便即飘然而去。薛嵩心头 鹿撞,患得患失,他也知道从此要失去这个“女儿”,但却也不无欣慰,“这孩子倒还厚 道,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仍未忘记要给我报恩。”想起从前自己是怎样对待她的父母,不 觉脸上有点发烧。   史若梅出了节度府,顿觉海阔天空,“从今之后,我也是江湖儿女了。”喜悦、怅惘交 织心头,“以后倘在江湖相遇,他大约不会再看轻我了吧?”自从她知道了段克邪是她的未 婚夫婿之后,她心里头翻来覆去的想着的就是他!她一时欢喜,一时忧愁,“他人品好,武 艺高,相貌也很英俊。这样的男子确实是世间少有。”想到这样的男子可能就是她的丈夫, 她不由得满面红潮,心底暗暗欢喜;但一想到甫相识便决裂,“这夫妻的情份只怕就此断 了!”心里又不禁暗暗愁烦。   史若梅兼程赶路,七日之后,到了魏博(今河北大名县)。唐代的社会风气,对于男女 间的关防并不如后来的重视(据史学家陈寅珞考证,李唐源流,本就是出于夷族,故闺门失 礼之事常见。“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封建礼法,是宋代中叶以后,经过一些理学家的提 倡,才成为社会风气的),尤其在北中国,汉胡杂处,通都大邑,妇女出游,更是常事。史 若梅扮成了一个卖解女子,到了魏博,虽是单身一人,倒也没有引起什么特别注意。   当晚,史若梅换上了夜行衣,便去夜探田承嗣的节度府。她虽是轻功超妙,剑法高强, 但毕竟是初次“出道”,心中总是有点忐忑不安,“我夸下了海口,倘若铩羽而归,那才真 是丢脸呢。”   又不禁暗自好笑,他偷进我爹爹的节度府,我骂他作小贼,想不到如今我也偷进田怕伯 的节度府,作个小贼了。”   史若梅翻过墙头,进了节度府的后园,园中静悄悄的,竟没发现有守夜的武士走动,待 了一会,甚至连打更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史若梅暗暗奇怪:“素闻田伯伯的节度府防卫森 严,外宅男三千人轮流入府值夜,却怎的给我如人无人之境,难道是传闻失实?看这样子, 他府中的防卫比我爹爹的还不如!”   史若梅放大了胆子,从园中的花径直走进去,走了一会,忽地发现有两个武士在假山石 旁,一边一个,好似泥塑木雕一般。   动也不动。   当史若梅最初发现这两个武士时,虽不惊慌,心中也自提防,正在打不定主意,是突然 出去将他们点了穴道呢,还是绕路避开?但只过了片刻,她已发现了那两个武士神情奇异, 不似是偶然站在那里的,因为他们的姿态一点也没有变动,一个人举起长矛,一个人举起铁 锤,就似石人一般,摆在那里作个样子的。   史若梅心道:“这是真人呢,还是假人?”上去一看,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被人点 了穴道了。史若梅不禁又惊又喜,“原来早已有人先我而来,这是谁呢?”   不久又陆续发现了十几个像这样被点了穴道的武士,史若梅越来越觉得奇怪,“倘若这 都是一个人干的,这人的身手敏捷,岂非不可异议?我师父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 话当真不假!看来这人应该是田伯伯的敌人,大约不会与我为难。”   田承嗣的节度府比薛嵩的更为宏伟,房屋星罗棋布,高高下下,重重叠叠,总有好几百 间,史若梅正愁不知要花多少工夫,才找得着田承嗣的住处,哪知“得来全不费功夫”,事 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容易。   她上了正中的一间屋顶,居高临下,正在观察四方地形,忽听得有“呼呼”“区区” “咻咻”“蝈蝈”的各种声音,混合成一种怪声,从一个方向传来。史若梅跟着发音的方 向,到了一间连着院子的大屋,从屋顶上望下来,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展开在她的眼前的是一幅非常古怪而又有趣的图景,只见院子里和两边房廊,横七竖八 的,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全都是熟睡如泥的武土,那些怪声,就是这些熟睡了的武士所现 出的鼾声。史若梅心道:“这一定又是那个先我而来的异人所于的妙事了,却不知他使的是 甚神通,竟把这么多的武士,一个个弄得熟睡如死。有这许多武士在此值夜,不问可知,这 当然是田伯伯住的地方了。”   史若梅蹑手蹑脚地穿过房廊,尽力避免不触及那些武士,果然找到了田承嗣的寝室。那 是一间很大的房子,里面的景象更为可笑。只见蜡炬光凝,炉香烬煨,侍女四布,燕瘦环 肥,总有十几名之多,有头触屏风鼾而睡者,有手持中拂,寝而伸者,有手捧冰盘,垂首胸 臆,前俯后仰者。形形式式,都是令人忍俊不禁的睡态!史若梅心想:“田伯伯真会享福, 连睡觉都要这么多丫鬟姬妾服侍,荒淫如此,是应该给他一点教训了。”   史若梅是认得田承嗣的,揭开床帐,只见睡在床上的果然就是田承嗣,头枕文犀,署包 黄毅,枕前露一七星剑,剑前仰开一金盒,盒内书生身甲于与北斗神名。原来田承嗣甚为迷 信。   这是作为镶解灾星的。复有名香美珍,放覆其上。史若梅心想:“我正好将这金盒取 去,交给养父,作为凭信。”她取了金盒,却把盖有潞州节度使薛嵩金印的那封书信,放在 金盒原来的位置。   史若梅做好了手脚,正要退出,眼光一瞥,忽见在一张扎檀木的几案上,有一封信,用 一柄长约七寸的匕首钉住,几案的位置,正在屋中当眼之处。史若梅心道:“原来那人与我 一般,也是来寄刀留简的。”一时好奇心起,走过去将那匕首拔起,书信打开,一看之下, 不由得又惊又喜,几乎呆了!   原来那封信上只有六句二十四个大字,写的是:“擅将库银,充作聘礼,不义之财,人 人可取,若敢追究,取尔首级。”这六句也还罢了,后面还有三个字的署名,这三个是: “段克邪”!   史若梅心头鹿撞,又惊又喜:“原来是他,原来是他!不知他走了没有?我是见他呢还 是不见?”   正在心思不定,忽听得有“嘟嘟”的号角声,随即有人大叫道:“不好了,有贼人偷进 来了!”片刻之间,人声如沸,议论纷纷,有人叫道:“啊呀,这里有两个人被点了穴道, 我不会解,快请师父来!”“哎哟,有鬼,有鬼,怎么这些人都睡着了,叫也叫不醒!” “傻瓜,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中了迷香啦!”   “暂时不要理这些人,快去保护大帅吧!”   史若梅藏好金盒,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把剑一挥,立即破窗而出。那些武 士正向着这边跑来,哗然惊呼:“贼人来了!贼人来了!”有的赶快跑进去保护他们的大 帅,有的便追上来,袖箭、飞镖,各种暗器纷纷发射,史若梅展开了“八步赶蝉”的轻功, 几个起落,便飞过了三座假山,暗器在他身后纷落如雨。连暗器也追不土她,更不用说那些 武士了。   那些武士但觉微风飒燃,月色朦胧之下,恍惚只见一条黑影,瞬息之间,便在眼前消 失,根本就没有看清贼人是男是女。   纷纷扰扰,互相询问:“贼人跑向哪边?贼人跑向哪边?”   史若梅暗暗好笑:“田伯怕养的三千‘外宅男’原来都是饭桶!”心念未已,忽听得一 声喝道:“贼人在这一边!”呼的一声,一支飞镖便射了过来,史若梅听得这飞镖破空之 声,甚为强劲,皿非刚才那班武土所发的暗器可比,不敢轻视,回剑一拨,将那支飞镖打 落,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飞镖又相继打来,史若梅心中有气,还以颜色,一闪身,让过了 第二支飞镖,却抓着了第三支飞镖,反手一掷,将那支飞镖打回去。那个人正要发第四支飞 镖,蓦见寒光一闪,躲闪不及,竟然给自己的飞镖从额角擦过,头破血流!这还是史若梅无 意伤人,否则他焉能还有命在?那人大叫道:“贼人厉害,师父,你快来呀,在这一边,在 这一边!”随即有人应声道:“你们不要慌张,我来了!”声音初发之时,似在很远的地 方,转瞬之间,便似来到了近处,那声音铿铿锵锵,恍如金属敲击,刺耳非常。   史若梅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这个老魔头怎的却会在田伯伯府中?糟糕,我可不是 他的对手。”原来史若梅认得这个声音,这匆匆赶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 大魔头,许多年前,曾做过安禄山的大内总管,人称“七步追魂”的羊牧劳!   史若梅不但识得他的名头,而且见过他的本领。她十岁那年,那时她的养父薛嵩还是安 禄山手下的一员大将,有一次安禄山在驱山行宫大宴群臣,并兼招待藩邦使节,极尽铺张之 能事。薛嵩和他的副将聂锋也在被招赴宴之列。史若梅则和聂锋的女儿聂隐娘,乔装打扮作 男孩子,跟随当时绿林盟主王伯通的女儿王燕羽混入行宫,去看热闹。就在那次宴会之中, 发生了铁摩勒大闹骊山行宫,王燕羽出手助铁摩勒,大战羊牧劳的事情。她和聂隐娘不识厉 害,也助王燕羽作战,她们刺伤了安禄山的好几名卫士,却差点遭了羊牧劳的毒手。她的养 父薛嵩就是因为这件事情的牵累,而不得不反叛安禄山的。   史若梅听得羊牧劳的声音自远而近,正是在她对面的方向传来,不由得心中一凛,“倘 若给这老魔头碰上,只怕难以逃脱。”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史若梅人急计生,趁着羊牧劳未来到,急忙翻过一个墙头,躲进 园中的一间房子。心想:“这节度府里有几百间房子,他们未必一搜就恰好来搜这间,我且 暂避一时,或可相机逃走。”   忽听得屋子里有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大公子,你还不快快起来,你听外面闹得这么 凶,像是出了什么事啦!”一个懒洋洋的男子声音说道:“管它出了什么事情?你陪我再睡 一会。咱们难得聚在一处。”那女的叫道:“不好,你听听,他们在喊捉贼呢!”那男的笑 道:“若是失火,我倒有点担忧;闹贼,哪有什么可怕的?我爹爹有‘外宅男’三千人,最 近又请来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七步追魂丰牧劳,一两个小贼,还不是手到擒来。媚娘,我的 亲娘呀,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好不容易才把你偷上手,你却催我起身?”那女的“啐”了一 口,妖声妖气他说道:“真是前世欠了你的债,今生注定要受你拖累。倘有人来搜贼,我这 个面子搁到哪里?你老子知道了更不得了。你叫我亲娘我不敢当,但好歹我也是你的姨娘 呢!”那男的笑道:“你既然怕给人瞧见,那么更应该躲在屋子里了。好姨娘,你放心,我 不放他们进来,谁敢来搜?”   史若梅一听,这才知道屋内那个女人乃是田承嗣的姬妾,那个男的,则竟是田承嗣的宝 贝儿子,也就是薛嵩满口称赞,要她嫁给他的那个“田大公子”。史若梅无意窥破奸情,不 由得心头作呕,又是厌恶,又是害臊,心想:“真是一双不知廉耻的狗男女。幸亏我早早打 定了主意,没有上他们的当。要是嫁了这样的衣冠禽兽,真是不如死了还好。”   史若梅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妖里妖气的女人又在怪声笑道。“我的心肝宝贝乖儿子,你 现在迷恋老娘,待到新人到来,你心里还会有我吗?”那男的道:“我若忘了你,就教我不 得好死!我也不是怕老婆的人。”那女的道:“你还是别粑话说满的好,你可知道,你的新 娘于是薛节度使的小姐呢!”那男的道:“节度使的小姐又怎么样?我不也是节度使的公子 吗?”那女的笑道:“可是听说这位薛小姐的武艺高强,你呀,你不是人家的对手。”   那男的道,“胡说,你休要看轻我,我也是文武全才,那小妞儿大约跟薛嵩学过几手剑 法,别人就把她夸赞得了不得,我才不相信一个小妞儿能有什么武功。好,你放着眼瞧吧, 我娶了这位薛小姐,她一进门,我就先给她一个下马威!”那女的笑道:“你真舍得第一天 就打老婆?”那男的道:“你瞧吧,我不把她打得服服帖帖,我就不算是男子汉、大丈 夫!”   史若梅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这对狗男女,我若不惩戒他们,不知他们还 要说些什么污言秽语,污了我的耳朵。”当下一剑削断窗格,便从窗口跳了进去。   田承嗣是绿林大盗出身,他的儿子也懂得几手功夫,可是却怎比得史若梅?他“啊呀” 一声,刚从床上跳下,拳头还未曾打出,就给史若梅一把揪住,点了他的穴道。   那女的哆哆嗦嗦,叫逍:“这是公了迫我的,不是我甘心情愿的。”她以为是田承嗣察 破奸情,特地派人来捉奸的。在黑暗中,她根本就不知道进来的是个女子。   史若梅怕她叫嚷,给外面的人听见,迅即点了她的穴道,指头触处,只觉滑腻腻的,原 来那女的上半身毫无寸缕,史若梅不觉羞得满面通红,心里暗骂:“真是一双恬不知耻的狗 男女!”   将她一脚踢得滚入了床底下。   史若梅正想再炮制田承嗣那宝贝儿子,忽听得外面羊牧劳的声音大喝道:“小贼,往哪 里跑?”史若梅大奇,“难道他的眼睛看得穿墙壁?”   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少年的声音哈哈笑道:“老贼,我本来要跑的,你在这里,我却 偏偏不走了!老贼,你睁大你的独眼瞧瞧,还认得我吗?”史若梅心头狂跳,说不出的又惊 又喜,原来这正是段克邪的声音。她把田承嗣那宝贝推倒地上,拿他当作垫脚,踏着他的背 脊,刚好与窗口齐肩。   只见两条黑影捷如飞鸟的各从一方“飞”来,撞个正着,“砰”的一声,右方那个高大 的黑影蹬蹬蹬的连退数步;左方那个较为瘦削的黑形却凌空打了一个筋斗,姿势美妙,飘逸 异常的落下来!那高大的汉子大吼道:“好呀,姓段的小贼,老夫正要找你!”   原来羊牧劳那只瞎掉的眼睛,就是因为在七年之前,有一次与段哇璋父子遭遇,被段克 邪剜掉了眼珠的。如今正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段克邪笑道:“老贼,你不怕双眼全盲,就上来吧!”   羊牧劳大吼一声,喝道:“小贼还敢逞强,拿过命来!”呼呼声响,双掌齐发,隐隐带 着风雷之声。   羊牧劳气恨之极,但他经过了刚才那一撞,深知段克邪的功力已是今非昔比,虽然动 怒,却不浮躁,这一掌攻守兼备,端的厉害非常。   段克邪冷笑道:“只怕你没有这个本领,且看是谁要了谁的命?”倏的亮剑,剑光一 闪,便踏正中宫,欺身直进,剑刺羊牧劳前胸的“璇玑穴”。   武学有云:“刀走白,剑走黑。”意思是说,用刀的宜于正面劈杀,用剑的则宜走偏 锋。但段克邪恃着自己的身法轻灵,刚才那一撞又并不吃亏,所以放大了胆子,一出手便以 凌厉的剑法欺身直进,竟然不把羊牧劳放在眼内。   羊牧劳号称“七步追魂”,在掌法步法上实有过人的造诣,在功力上也还要比段克邪稍 胜一筹。段克邪刚才那一撞没有吃亏,那是因为他用了巧劲的缘故。   羊牧劳这一掌攻守兼备,全看敌人的来势而加以变化,可以在刹那之间全变为攻势,也 可以在刹那之间全变为守势,当真是变化莫测,神妙无比。   段克邪这一欺身直进,正合他的心意,他陡然间退了一步,将掌力全撤回来护着前胸, 段克邪一剑刺去,忽觉一股无形的潜力,挡在面前,俨如碰着了一道铜墙铁壁,剑势受了阻 拦,就差那么一两寸,剑尖刺不到羊牧劳的心口,剑招已经用老。   羊牧劳趁他剑招用老,陡的又是一声大喝,双掌平椎,掌力有如排山倒海,尽发出来!   这时已有许多武士赶到,还有不少手执松枝火把,在园中进行搜查的家人,史若梅靠窗 遥望,看得虽然不很清楚,但也可以分辨得出是谁攻谁守,谁占上风。   她见段克邪轻敌进攻,旁观者清,已自觉得不妙,这时骤见羊牧劳双掌齐发,段克邪因 为招数已经用老,距离又太近,全身都已在对方掌势笼罩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险些就要 叫出声来。   幸亏她没有失声惊喊,就在那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忽见段克邪使出了超卓妙绝的轻 功,身形平地拔起,竟在间不容发之际,让过了羊牧劳的一掌!   只听得轰天雷似的一片爆炸声,原来羊牧劳一掌扫过,没有击中段克邪,却把一块太湖 石击碎了,碎石纷飞,有如连珠弹发,竟把田承嗣的好几个“外宅男”伤了。这些武士知道 插不上手,远远避开。   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一个鹞子翻身,脚未沾地,宝剑已是凌空刺下,疾刺羊牧劳的 “玉枕”“明夷”“山陵”“阳谷”   “维乔”五处大穴,羊牧劳滴溜溜一个转身,长袖一挥,伸出三指来扣段克邪的脉门, 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光过处,羊牧劳的半条袖子给削了下来;可是段克邪的宝剑被他衣 抽一拂,剑势也就不能按照原来的方位刺出,结果是一处穴道也没刺中。   段克邪身形一晃,避开了羊牧劳那一抓,只觉脉门上有点热辣辣的作痛,段克邪不禁心 中一凛,“这老魔头的掌力果然厉害,我倒不可轻敌了!”   两人再度交手,段克邪使出了师传的“袁公剑法”,轻灵迅猛,兼而有之,端的是进如 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如猛虎扑地,进攻退守,盘旋如风,起落变 化,倏忽如电,但见四面八方,全都是他的影子。   羊牧劳的功力虽然要比段克邪稍胜一筹,但段克邪的轻功委实高明,羊牧劳的掌力仅能 将他的剑点震歪,却无法击中他的身体。双方的功力既然相差不远,羊牧劳只是凭着劈空掌 力,那就伤不了段克邪。因此在双方都使出了浑身本领的时候,竟是段克邪占了上风,稳握 攻势。   但羊牧劳守得甚稳,他脚踏九宫八卦方位,以雄浑的掌力护身,以奥妙的步法趋避,段 克邪虽然占了八成攻势,一时之间,却也难以攻破他的防御。   史若梅看得心花怒放,暗自想道:“他也不过与我一般年纪,竟怎的这么了得,当真令 人钦佩!”又想道:“原来他那晚与我交手,己是晴暗留情。最多只不过使出五分本领。可 惜我不知好歹,却反而骂了他。”想至此处,又是高兴,又是后悔。高兴的是夫婿英雄,后 悔的是自己当面错过。想得忘形,不觉用力一踩,她是把田承嗣那宝贝儿子当作垫脚的,这 一踩把他踩得死去活来,他被点了穴道,叫又叫不出声,只是喉头呜呜作响。   史若梅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那些观战的武士欢呼之声大起,纷纷叫道:“寇统领来 啦,寇统领来啦!”两边闪开,一个豹子头的彪形大汉,大踏步走来,原来这个人乃是“外 宅男”的统领寇名扬。那些“外宅男”因为今晚吃了大亏,又被羊牧劳轻视,心中怀恨,便 有人故意说道:“寇统领,你来得正好,这小贼厉害得很,羊老先生只怕对付不了呢!”   寇名扬“哼”了一声,说道:“一个使迷香的下三流小贼,能有多大本领。你们站过一 边,且看我的手段!”当下大模大样的走上去,朗声说道:“羊老先生休要着慌,我来助你 一臂之力!”   原来段克邪藏有他师兄空空儿所赠的秘制迷香,空空儿是天下第一神偷,他所制的迷 香,也是独步天下的迷香,比起江湖上常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之类的迷香,不知要胜过 多少倍。段克邪因为田承嗣的武士太多,他想避免多所杀伤:另一方面,他也多少带点小孩 子贪玩的心情,想试试师兄的迷香的效力,因而就用上了。这在他本来是一片好心,却不料 反而给寇名扬骂作“下三流小贼”。   史若梅所见的那班熟睡如泥的武士,就是给段克邪的迷香弄得昏迷的,这里面便有一个 寇名扬,但他功力深湛,受了迷香,身体自然生出抗力,故此最先醒转,气冲冲的立即赶 来。   羊牧劳和他的七个弟子,在田府乃是客卿身份,无须给田承嗣值夜,因而也就没有受到 迷香。所以最先发现段、史二人的便是羊牧劳的弟子,其后才是从外面赶来的“外宅男”和 田府的家丁。那些本来负有守夜之责的“外宅男”,除了寇名扬一人之外,都还未醒,反而 无人到场。   段克邪大怒道:“好呀,你骂我作下三流的小贼,哈,我若是下流,你早就没命啦!你 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迷香,我就是怕你们吃了田承嗣的饭,不得不给他卖命,倘若你们是清清 醒醒的,你们就不好意思不和我动手,我的宝剑没有眼睛,也就难免误伤了你们。谁知你这 个大傻瓜,竟然不识好人心,又要冒充好汉,你虽然醒了,也可以装假未醒呀,为什么要来 凑这个热闹,陪老魔头送死,真是愚不可及!”   段克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他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一下可把寇名扬气得 七窍生烟,仰天大笑道:“你这黄口小儿,竟敢胡吹大气,你有什么本领可以伤我?好,我 也不要你的命,先拿你打三百大板!”倏的欺身便进,一出手便是分筋措骨手的功夫。   寇名扬也是个武学行家,他看了几招,也未尝不知道段克邪剑法精妙,但一来他是自恃 过甚,他的分筋错骨手天下无双,而且又已练成了混元一气功,近身搏斗,从未败过;二来 他已知道段克邪与羊牧劳斗了相当时候,羊牧劳掌力的雄浑他又是深知的,心想段克邪年纪 轻轻,纵然剑法精妙,与羊牧劳斗了这些时候,也该累了。故此放大了胆子,要在羊牧劳面 前逞能。   寇名扬之所以要在羊牧劳面前逞能,这里面有个原故,他是妒嫉羊牧劳的名气比他大, 妒嫉田承嗣更看重羊牧劳,害怕羊牧劳抢了他的位置。   哪知羊牧劳也是抱着同样心思,尤其对他刚才的说话更为着恼,心里想道:“你寇名扬 是什么东西?居然敢小视于我。好,我冷眼旁观,看你如何出丑?”   本来他们二人若是同心合力,虽然未必能活擒段克邪,但却是决计可操胜算。如今羊牧 劳立心要令寇名扬出丑,便故意虚发一掌,等于袖手旁观,这就大大便宜了段克邪了。   段克邪也在恼怒寇名扬的出言无状、见他欺身进击,正合心意,大喝一声,“来得 好!”宝剑一挥,左掌随发,寇名扬也真不弱,侧身一闪,施展分筋错骨手法,居然一把抓 着了段克邪的肩头。   哪知段克邪的内功已得藏灵子的真传,自成一家,与中原的武学宗派都不相同。肩头的 琵琶骨本来是内功最难练到的部位之一,琵琶骨倘若被人拿住,功夫就使不出来,而藏灵子 的内功,却可以把琵琶骨练得似钢条一样,寇名扬用力一捏,反而把自己的手指震得隐隐作 痛。   两人的动作都快到了极点,几乎就在同一时候,段克邪的左掌也已与寇名扬的右掌碰个 正着,只听得“蓬”的一声,寇名扬翻了一个筋斗,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大喝一声: “着!”   如影随形,剑光一闪,在他的大腿上划了一道伤口,这还是段克邪手下留情,要不然这 一剑就能削断他一条腿。不过,段克邪也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原来寇名扬的功力实在 与他旗鼓相当,倘若单打独斗,段克邪仗着超妙的轻功,赢面较大,可是也决不能赢得如此 容易。如今,由于寇名扬轻敌躁进,一下子便给他刺伤了。   段克邪心目中的大敌还是羊牧劳,他一击倒了寇名扬,手底毫不迟缓,立即便向羊牧劳 冲去。羊牧劳正在得意,段克邪的剑招已似狂风暴雨般的袭来。羊牧劳暗暗后悔,“不知寇 名扬伤得如何。他毕竟是自己人,唉,我忍不住一时之气,反教这小贼得了便宜了。”   寇名扬伤得并不重,但他以“外宅男”统领的身份,一交手便给人家打得四脚朝天,而 且是当着羊牧劳的面前,这面子往哪里放?所以他虽然心知肚明,知道段克邪已是对他手下 留情,但仍然禁不住气得哇畦大叫,七窍生烟。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又向段克邪展 开攻击。   他领教过段克邪的厉害,不敢近身搏斗,改用兵器,于是在腰间解下了他的独门兵器虬 龙鞭。这条虬龙鞭抖了开来,长达一丈有多,鞭上满是倒须。抖起了虬龙鞭,一出手便是连 环三鞭,“回风扫柳”,段克邪展开绝顶轻功,身法比寇名扬的长鞭还快,虬龙鞭未到,他 已双肩一晁,身子随着鞭梢直转出去,虬龙鞭就差那么几寸,连他的衣角也未沾着。   可是旁边还有一个羊牧劳,羊牧劳趁他在闪避虬龙鞭的时候,唰地一窜,快似飘风,双 臂箕张,向外一展,一招“苍鹰展翅”,便来擒拿段克邪的双腕,段克邪倏然转身,疾用 “斜挂单鞭”式,左掌斜削,猛切羊牧劳的脉门,右手长剑一挥,又荡开了寇名扬再次攻来 的一鞭。   但羊、寇二人毕竟是一流高手,在武功上都有独到之处。段克邪靠着超卓的轻功,最初 二三十招还可以从容应付,五十招之后,气力渐渐消耗,身法就比不上初时的轻灵,应付对 方的攻势,也就越来越感到困难了。   羊牧劳挣回了面子,又灭了寇名扬的威风,尽管他和寇名扬之间还有心病,但此时此 际,他已是一改袖手旁观的态度,出尽全力来与寇名扬联手合斗了。段克邪有好几次想先突 破较弱的一环,向寇名扬突袭,都给羊牧劳挡住。   羊牧劳叫道:“寇兄,对,就是用你目前的打法,不必贪功。   咱们一个近攻,一个远袭,这小贼插翼难飞!”寇名频这时知道羊牧劳的武功见识都比 自己胜过一筹,不得不对他帖服,于是收起了争功之念,服从他的指挥,在两丈开外,挥鞭 远袭。   他虽是比羊牧劳稍弱,但那九九八十一路虬龙鞭法也非比寻常,使到疾处,只见鞭影翻 飞,稳如沉雷,疾如骇电。几乎是贴着段克邪的身形飞舞。羊牧劳展开了“七步追魂掌 法”,如影随形,向段克邪追击,每一掌都是劈向段克邪的要害。   史若梅看得惊心动魄,正在暗暗为段克邪担扰,忽听得又有欢呼之声,有人叫道:“好 了,聂将军来了!不怕这小贼三头六臂,也决难逃脱了!”   只见一个戎装佩剑的将军,大踏步走上前来,史若梅又惊又喜,原来这个将军不是别 人,正是聂锋。   聂锋是薛嵩的表弟,在魏博与潞州之间的博望城做镇守使,归田承嗣管辖。这个安排是 薛嵩的主意,因为他要讨好田承嗣,所以把聂锋的兵力和地盘都划归田承嗣,同时他也可以 利用聂锋来监视田承嗣,等于在田承嗣的内部安下一枚棋子。这次正是因为田、薛二家联姻 之事,田承嗣将聂锋请来,由于聂锋和男女两家都有关系,准备请他陪同新郎到潞州迎亲 的。   薛嵩未做节度使之前,和聂锋比邻而居,聂锋的女儿聂隐娘与史若梅情如姐妹,自小一 同玩耍,一同习艺。所以史若梅一见是聂锋来了,便不禁又惊又喜,心里想道:“聂表叔的 剑术高强,倘若他也出手,唉,这,这小冤家只怕有性命之忧!”又想道:“不知道隐娘姐 姐来了没有?聂表叔是个好人,隐娘姐姐对我更好,不如我跑出去见他们,请他们看在我的 份上,将他放了。想来他们是定会依从我的。”“可是,我却怎好意思开口?人又这么多、 我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夫妻相认?”   史若梅正在心乱如麻,踌躇未决的时候,聂锋已走近“战场”,他见段克邪不过是个十 六七岁的少年,居然与羊、寇二人打得难分难解,不禁大为惊诧,便停下脚步,向段克邪问 道:“你是什么人,父兄是谁,为何偷进田大人的节度府?”   段克邪早已从夏姨(夏凌霜)口中知道聂锋的为人,也知道聂锋与他的父亲有过一段交 情,当下便朗声答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父段硅璋,我名段克邪。只因田承嗣搜 括民财,将库银充作聘礼,故此我将它劫了,今晚特来寄刀留简的。   听说你做官还算比较有良心,难道你也要来助纣为虐么?”   聂锋听了,大吃一惊,“原来竟是段大侠的儿子,段大侠一生解困扶危,且又是为国尽 忠的烈士,天下同钦,我怎能伤害他的儿子?”“可是,我若袖手旁观,那就得拼着与田承 嗣翻面了,怎生想个法子,可以暗中助他才好?”义利之念在心中交战,登时也是心乱如 麻。   史若梅正要不顾一切的跳出去,忽又听得有人大叫道:“还有一个贼人在园子里!大帅 有令,决不能让他们逃跑!”   原来田承嗣已得部下解救,他首先发现史若梅放在他枕头下的那封书信,接着又发现金 盒已经失去,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封信是用薛嵩口气写的问候信,他并不知道送信人就是史 若梅,只道是薛嵩派来的高手。   段克邪用匕首钉在桌上的那封信,早已给他部下发现了,连匕首一并呈上,田承嗣看 了,更是吃惊,段硅璋的儿子名叫段克邪,他是早就听得羊牧劳说过了的,当下想道:“这 两封信的字迹不同,不知是否一伙的?听羊牧劳说,这段克邪的武功委实不弱,倘若他只是 一般强盗的首领,劫了我的聘礼,到此寄刀留简那也还罢了;倘若他竟是给薛嵩收罗的武 士,那么这事就更严重了。”要知他的后一想法若是事实的话,那就证实薛嵩也在收罗各方 好手,处心积虑的谋他,他焉得不惧。   不久,又有武士进来禀报,说是贼人已在园中发现,羊牧劳与寇名扬正在与贼人交手, 看来可操胜算。田承嗣听了稍稍放心,但因为他发现两封书信,怀疑薛嵩派来的高手不止一 人,因此又传令下去,叫部下加紧搜索贼人的党羽。他心中打定了主意:若是贼人都给他的 手下擒获,他就要向薛嵩大兴问罪之师:倘若是给贼人逃走,那即是说薛嵩派来的高手比他 的手下人都强,那么他就只好向薛嵩求和了。   史若梅正在心乱如麻,踌躇莫决,不知是出去的好还是仍然躲藏的好,忽听得外面人声 步声嘈嘈杂杂,己走进了院子。   这些人并非已知道有贼人躲在这里,他们是来向田承嗣的儿子献殷勤的,有人便叫道: “大公子,外面发现了刺客,你不要出来,我门来保护你。”他们听不到回答,再生惊诧, 议论纷纷,“外面闹得天翻地覆,大公子怎的还是熟睡未醒。”有人便来拍门。   史若梅一把将田承嗣的儿子提起,忽地打开了房门,沉声喝道:“谁敢上前,我便把他 一剑杀了!”她一手揪着田承嗣的儿子,一手握着短剑,剑锋抵着他的背心。   这些人中,有一个是跟了田承嗣多年的老护兵,田、薛二人以前同是安禄山手下的将 领,两家时有往来。这老护兵依稀还认得史若梅,不禁大骇,颤声叫道:“你、你不是薛家 大小姐么?”   史若梅道:“不错,你快去向田承嗣说,叫他马上传令要寇名扬和羊牧劳退下,否则我 就要他儿子的性命!”那老护兵道:“薛小姐,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下个月就要过门来作田 家的少奶奶的啊!”史若梅大怒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也一剑杀了!”那老护兵吓 得魂不附体,连忙飞奔去禀报田承嗣。正是:彩凤焉能随俗子,芳心早有意中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三回 无奈芳心遭误解 忍教好梦总成空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三回 无奈芳心遭误解 忍教好梦总成空   史若梅把心一横,“反正我已给他们发现了,还怕什么?”当下一声喝道:“闪开!” 就押着田承嗣的儿子出去。   聂锋躇踌了片刻,忽地拔出剑来,喝道:“姓段的小子,你休要挑拨离间!我聂某人只 知道服从长官,你在别处胡为也还罢了,你擅闯田大人的节度府我焉能不管!”   段克邪心头火起,想道:“原来一做了大官,好人也都变坏了。”见聂锋提剑奔来,忍 不着气,“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爹爹当年识错了人!”一个“盘龙绕步”,闪开了 羊牧劳的一掌,唰的一剑,便向聂锋刺去。   寇名扬瞧出有机可乘,长鞭一挥,修的就从左翼攻到,这时正面有聂锋,右面有羊牧 劳,段克邪身法再快,也决难同时闪开三个高手的攻击。   段克邪向聂锋刺出的那一剑,剑势十分凌厉,但以聂锋的本领,若以全力招架,也总可 以挡得一两招,聂锋却似被他这凌厉的剑势吓住,“啊呀”一声,忙不迭的便向后退。   他这一退,恰巧挡在寇名扬与段克邪之问,聂锋在魏博的地位乃是田承嗣一人之下万人 之上的将军,寇名扬那一鞭刚刚扫出,不由得大吃一惊,生怕误伤了聂锋,这一瞬间已不容 他思索,他的武功亦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地,心念一动,长鞭疾的收回。   但高手比斗,争胜只是在瞬息之间,哪容得有些许犹豫,错失良机?寇名扬的长鞭收得 快,段克邪的身法更快,他身形一起,早已从聂锋的头顶飞过,寇名扬的长鞭还未来得及再 抖开来,只见光芒闪烁,已是有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飞洒下未,寇名扬吓得魄散魂飞, 哪里还来得及招架?段克邪剑尖颤动,一剑刺下,在他身上戮了七处伤口。   羊牧劳大惊失色,连忙赶上,连发三掌,才挡住段克邪的攻势。寇名扬也才得保住性 命。   寇名扬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离开了段克邪数丈之遥,他的手下才敢过来将他抬起。寇名 扬身受七处剑伤,虽非要害,却是疼痛难当,忍不住呻吟呼叫,声声凄厉,连羊牧劳听了, 也不禁动魄惊心。   聂锋那一闪恰到好处,饶是羊牧劳老奸巨滑,也看不出他是故意的,只是在心里暗骂聂 锋胆怯,错失良机,累人累己。段克邪身受其惠,却已心知肚明,知道了聂锋暗助自己,暗 自想道:“在聂锋的处境,他岂能不故作姿态,与我作对。”   段克邪本是个聪明人,一明白了聂锋的心意之后,战略也立即因人而施。当下使出了精 妙的剑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变化万状,疾似雷霆。表面 看来,他攻向羊牧劳和攻向聂锋的剑招都是同样凌厉,其实攻向聂锋的都是虚招,攻向羊牧 劳的才是杀手。但他以极迅疾的身法使出极复杂的招数,其中虽是有虚有实,除了身受者可 以感觉得到之外,旁人哪里看得出来?羊牧劳被他杀得头昏眼花,更是难以觉察了。   羊牧劳连遇几记险招,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这小子如此厉害,看来我今晚是决难 取胜的了!”但也有点奇怪,想起自己单独一人和他交手的时候,他还未能着着进攻,如今 有聂锋联手,反而给他迫得步步后退。不过羊牧劳既然不能觉察段克邪攻向聂锋的乃是虚 招,便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段克邪初上之时,还未曾拿出全副本领,而是保存实力,准 备对方有高手陆续到来。羊牧劳心里有了这么一个想法,禁不住更是怯意大生。   段克邪正在杀得高兴,忽见有一大群人从前面一间屋子里出来,与此同时,那些在四方 观战的武士,纷纷移动脚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现出一片骚动的情形。段克 邪隐隐听得有人说道:“咦,那不是薛节度使的大小姐吗?”她还未曾过门,怎么却与咱们 的公子同在一起?”“她是几时从潞州来的,怎么咱们却不知道呢!”   史若梅是用短剑抵着田承嗣的背后心,将他拖出来的,花园里虽有火把,到底不似白天 明亮,远远望去,就只能看出史若梅是和田承嗣的儿子并肩拖手,却看不见史若梅笼在袖子 里的那柄短剑指着田承嗣儿子的背心。   段克邪的目力本来超过常人,但他在与羊牧劳恶战之中,也不容他留心注视,史若梅那 一副好似是法官押解着囚犯的形状与神精,他远远一瞥,当然也是看不清楚的了。   这一瞬间,段克邪又是生气、又是伤必,心中想道:“只见荒田生败草,几曾砂土拌黄 金?这两句俗谚确是不错。她是在节度府中长大的小姐,当然是他们这一边的人了。我对她 岂还能存什么指望?”又想道:“她等不到田家迎亲,已先过门,想必是因为她已预料到我 抢了她的聘礼之后,会到她公公的节度府来生事,因此她就不顾颜面,先来通知夫家了, 对,一定是这样,所以田承嗣在外宅男之处,又预先埋伏了羊牧劳这样的高手!”   段克邪本来人很聪明,但他对史若梅先有了偏见,就难免处处误会。误会丛生,也就不 肯再用心思从另一方面思索了。   段克邪受了这个刺激,禁不住心情激荡,高手对敌,哪容得稍许分心?羊牧劳的本领与 他本是在伯仲之间,甚至功力还比他稍高少少,一见有机可乘,立即反守为攻,段克邪一不 小心,肩头已给他的掌锋沾上,幸而闪避得快,但半条衣袖却已给羊牧劳撕了下来。   史若梅一出来就见段克邪遇险,禁不住失声惊呼,其时羊牧劳的几个弟子也正在给他的 师父喝彩,史若梅的叫声混杂在彩声之中,虽然男音女音可以分别得出,但那惊惶的情绪, 在欢腾的彩声掩盖之下,却是难以令人感受到了。段克邪听出彩声之中有史若梅的声音,更 是伤心懊恼,心里想道:“她竟如此狠心,恨不得羊牧劳将我打伤,为羊牧劳这一掌喝 彩!”可怜史若梅对他一片关心,竟然给他当成恶意。   就在这时,忽见一道人光,在空中一闪,接着又是“蓬”的一声。一团火光在空中爆炸 开来,守卫园门的武土哗然惊呼,叫道:“不好了,外面有大批强盗,你们快来呀!”   原来杜百英与段克邪分手之后,已知段克邪要到田承嗣的节度府寄刀留简,怕他有失, 因此亲自带了十几名精悍的喽兵,早两天前就混进了魏博城,藏匿在靠近节度府的民家,早 晚注视着节度府中的动静。   这一晚他们听得节度府中的厮杀之声,知道一定是段克邪已在里面闹出事来,他们只有 十几个人,要杀进有三千“外宅男”防守的节度府,那当然是以卵击石,智者之所不取。但 杜百英颇有计谋,他早已准备了许多火箭,一发现节度府中有变,立即使率领喽喽兵,占据 了节度府对面的城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一支支的火箭射进来。守卫园门的武士但见墙头 上黑影幢幢,哪知人数多寡,只当是大批强盗来攻。   火箭纷纷射进,扑灭了里面的火头,西面的火头又起,有两个马厩是用木板搭起来的, 更已着火焚烧。   园子里一片混乱,段克邪心想:“我的事已经办妥,何必还在此恋战?唉,还是早早走 了吧,免得与她对面,更惹自己生气!”他逃走之念一起,聂锋只是假意周旋,只羊牧劳一 人,如何拦阻得了?但见他身形疾起,捷如飞乌,就在武士们的头顶飞过,他身法太快,园 中又到处是人,连弓箭手也怕误伤了自己人,不敢发射。   眨眼之间,段克邪已飞过了墙头,那些武士才大声呐喊,乱箭射去,明知射他不中,只 是虚张声势罢了。   史若梅见段克邪已经脱险,又惊又喜,猛地想道:“不好,他已经走了,我也得赶快脱 身!”她究竟是经验太少,本来她已经拿着了田承嗣的儿子,正好作为人质,掩护自己:但 她却计不及此,一见段克邪已经脱险,由于她对田承嗣的儿子憎厌已极,一时无暇思索,便 将他一掌推倒,自己一人冲了出去。   那些武士知道她是薛嵩的女儿,田承嗣的未过门的媳妇,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自作主 张,上去拿她。   田承嗣听得那老护兵的禀报,说他的儿子竟给薛嵩的女儿用剑指着,还用来要胁他,要 他放走段克邪,不禁又惊又怒,急急忙忙的走出来。   他走到园中,只见园子里正乱成一团,有人忙着救人,有人在大叫追贼,有人在大叫救 人,又有人上来向他报告,说是那“小贼,已经跑了,薛节度使的小姐已把公子打伤,也正 在逃跑,要不要追?田承嗣又气又怒,大叫道:“不管是谁,将她拿下。”史若梅心中着 恼,想道:“好呀,你不顾情面,我又何必对你的手下人客气?”她本来是不想伤人的,这 时一着了恼,运剑如风,准追到身边,便给谁一剑。   她的剑法已尽得妙慧神尼的真传,出手如电,每一剑刺出去,都是指向对方的关节要 害,那些“外宅男”本来武功就不如她,而且虽有田承嗣的命令,究竟不无顾忌,更不是她 的对手,转眼之间已有十几个人中剑倒地,嚎叫如雷。   羊牧劳大喝道:“薛小姐,你还不回来,请恕我无礼了。”他迈开大步,不消片刻,就 追上了史若梅,伸开蒲掌般的大手,一手向地抓下。   哪知就在他的手指刚刚要触及史若梅的时候,忽地有两枚梅花针不知从何处时来,正中 他膝盖的环跳穴,本来以羊牧劳的武功,若有防备,那是绝不会受人暗算的。只因段克邪已 经逃走,他心目中的敌人就只有一个史若梅,史若梅又在他的前面,倘使发射暗器,他当然 会察觉,所以他根本就想不到需要提防。哪知另有一个敌人藏在人丛之中,趁着一片混乱, 向他偷发暗器,所发的又是无声无息的梅花针,他冷不提防的就着了道儿,膝盖一麻,险些 就要跌倒!   说时迟,那时快,史若梅已是反手一剑,疾削过来。史若梅情知不是羊牧劳的对手,这 一剑竟是用了最凶险的招数,拼着两败俱伤的!   这一剑削来,正是羊牧劳膝盖中了梅花针,摇摇欲坠的时候,只听得“嗤”的一声,史 若梅这一剑又在他的大腿上添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羊牧劳大吼一声,左足横扫,踢了个 空,独脚难支,“卜通”跌倒。他的武功也真个高强,在中了梅花针之后,居然能够还了一 招,吓得史若梅不敢再刺第二剑。   史若梅只道是侥幸成功,还怕羊牧劳再来追她,慌忙逃跑。羊牧劳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他更怕史若梅乘此机会,再来给他补上一剑,正是避得越远越好,哪里还能够去追史若梅? 田承嗣见羊牧劳也受了伤,一面是生气,一面又是害怕,心里想道:“罢了,罢了,我只好 死了吞并潞州的这条心,向薛嵩求和了。这门亲事,那也只好算了。”   园子里人多手众,不久就把那几处火头扑灭,往外面“捕贼”的“外宅男”也已回来, 报道:“对面城墙上有一股贼人,火箭就是他们从城墙上射进来的。我们追出去的时候,他 们已与那姓段的小贼会合,见我们追来,纷纷翻过墙头逃跑。我们怕他们还有埋伏,不敢轻 进,特地回来请示大帅,要不要加派骑兵去追?”其实他们是怕了段克邪,只出园门张望了 一下就回来的。   田承嗣怒道:“你们都是脓包,这么多人。连两个小贼也拿不着,还追什么,给我滚 开。”田承嗣生了一会气,记挂起儿子,问道:“大公子呢?”   田承嗣的儿子给史若梅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那些武士,只懂得弓马武 艺,却不晓解穴,还以为他是受了伤,但又不见伤痕,正在纷纷扰扰,无计可施。   田承嗣过来一看,他是绿林大盗出身的,看出了儿子是给点了穴道,但史若梅用的是妙 慧神尼的秘传点穴手法,田承嗣也不会解,连忙吩咐手下道:“快去看看,羊先生受的伤重 不重。   请他过来解穴。”一面叫人将他的儿子抬回房中。   羊牧劳内功深湛,中了梅花针之后,就立即封闭了穴道,不让梅花针再往里钻,这时已 把梅花针剜了出来,他随身带有金刨药,中的剑伤也不算很重,敷上了伤,仍然可以行走, 当下应召而来。他见了田承嗣甚觉惭愧,但一想到寇名扬比自己伤得更重,又觉聊可自慰。   羊牧劳本领非凡,虽然不懂妙慧神尼的手法,也依然能解了穴道。日承嗣正在欢喜,忽 听得有人叫道:“咦,这床底下似乎有人。”   田承嗣也听得悉悉索索的声响,喝道:“什么人?拖他出来!”那老护兵一弯腰看见两 条雪白的大腿,嚷道:“咦,是个女贼!”   一拖拖了出来,看清了面貌,登时有如触电一般,慌不迭的放手,吓得呆了。   他拖出来的正是田承嗣心爱的姬妾,这时房子里挤满了人,人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田承嗣的儿子浑身颤抖,叫道:“爹爹,饶命!”田承嗣气得面色铁青,一巴打去,喝道: “畜牲,畜牲!你,你,你干得好事!”一口气涌了上来,登时晕了过去。   田承嗣晕倒自有他的家人救他,不必细表。且说史若梅逃脱之后,翻过墙头,的面只有 一条大路,心想:“他大约还未走得远吧?”心里又是羞怯,又是兴奋,可是她一直走出了 十多里路,还是未见段克邪的影子。   史若梅好生失望,不禁自思自想:“难道他刚才没看见我?不知道我是在暗中助他么? 怎么不等等我?”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背后有脚步声追来,回头一看,只见是个少年男 子,却不是她所想望的段克邪。   史若梅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呆了一呆,手按剑柄,问道:“你是谁,追我作甚?”那人 “噗嗤”一笑,说道:“红线妹妹。   你不认得我了么?”   史若梅一喜非同小可,叫道:“隐娘姐姐,原来是你,你怎么扮成了个俊小子了。”   她和聂隐娘自小至大,都在一起,且又是同一个师父习技的,当真是情逾姐妹,只因他 们的父亲都做了封疆大吏之后,这才分开的。如今史若梅与她意外相逢,自是高兴之极。   聂隐娘笑道:“你别忙着问我,我先要审一审你。”史若梅道:“咦,我做借了什么 事?要劳姐姐审问。”聂隐娘道:“你为何不待人迎亲,便先过门了?”史若梅嗔道:“姐 姐,别作贱我了。你刚才既在园中,难道不见我是怎么对待那个癫蛤蟆吗?”   聂隐娘笑道:“我还当你未曾出嫁,便要先立下马威呢。”史若梅扑上去要撕她的嘴, 聂隐娘道:“别闹了,别闹了,算我说错了话,我向你赔罪。他是个癞蛤蟆,你是只天鹅, 癞蛤蟆怎配吃天鹅肉呢,怪不得你不欢喜他了。”史若梅道:“你别只管抓着人家的碴儿好 不好?我不是自高身份,但田承嗣的儿子确实不像个人。”当下将他刚才为了逃避羊牧劳的 追赶,闯到田承嗣的房中所见,说给聂隐娘听。聂隐娘听得面红耳热,又忍不着哈哈大笑。   聂隐娘边笑边道:“我明白了,你不欢喜姓田的癞蛤螟,敢情是爱上了姓段的俊小 子?”   聂隐娘本是随口和她开开玩笑,只见史若梅却突然满面通红,低下头来,问道:“姐 姐,你可有发现他的踪迹么?我今晚的行事,正都是为了他的。”聂隐娘怔了一怔,庄重说 道:“啊,原来你是真的喜欢他!”   史若梅道:“姐姐,你我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实胜似同胞骨肉。我的事情,不愿瞒你。 他,他,他实在是我的未婚夫婿。”   聂隐娘大为惊诧,问道:“你是几时和他定了婚的,既是和他定了婚,为什么你的父母 又将你许配田家?”   史若梅道:“正是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出世的第一天,就许配了给他的。我现在的爹 娘,并非我的生身父母。我原名叫史若梅,薛红线这个名字,从今之后,是不再用了。”   当下史若梅将本身曲折离奇的身世,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说与聂隐娘知道。听得聂隐 娘时而眉飞色舞,时而短叹长嗟,时而低声饮泣,终而兴奋欣悦。   聂隐娘道:“怪不得我爹爹时时会提起段硅璋段大侠,说他是侠义可风,世间少有。又 说段大侠有个儿子,可惜不知去向,屡次动念,想派人去查访他的行踪。而每次当他说起了 段大侠父子之后,又总是有意无意的向我问起你来。这次他听到薛表伯将你许配与田家的消 息,郁郁不乐了好几天,原来其中有这个原故。”   史若梅喜道:“原来你的爹爹也是给段大侠说好话的。”聂隐娘道:“段大侠本来就 好,何须人家帮他说话?段大侠是我爹爹最佩服的一个人。”史若梅暗暗嗟叹,“如此看 来,我的义父实在不是好人。可怜我给他瞒了这许多年。”   聂隐娘笑道:“想不到你们竟是夫妻,这真是最好不过了。我父女俩今晚暗助你们夫妻 脱险,更值得高兴了。”   史若梅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爹爹是故意败给他的;那老魔头给我刺了一剑,想必 也是你暗中相助的了。”   聂隐娘道:“不错,我趁着混乱,藏在人丛里射了他两枚梅花针。”原来聂隐娘听说田 承嗣招她父亲前往魏博,乃是要他陪伴新郎到女家迎亲,她又知道父亲对这头婚事,郁郁不 乐,她与史若梅情逾姐妹,当然更是关心,因此突然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心想:“我爹爹 好像不大欢喜线妹嫁给田家,莫非田承嗣的儿子并非佳偶,不如我随爹爹前往,先替线妹察 看新郎的人品,倘若真是很坏的话,我就去告诉她,叫她逃婚。”聂锋离开驻地,单身到魏 博去,也有点害怕田承嗣心怀叵测,藉辞暗算他,因此也便答应了女儿所求,叫她乔装打 扮,当作自己的一个从人。   聂隐娘笑道:“我在田承嗣的节度府已经住了两天,还未曾见着他那个宝贝儿子,想不 到你今晚已自己来了。好啦,现在是不用我给你操心啦。”   史若梅道:“多谢姐姐关心。”神情仍是闷闷不乐。聂隐娘道:“咦,你还有什么心 事?”史若梅轻舒裙带,默然不语。聂隐娘笑道:“待我猜猜看,你一定是惦记着你的段 郎,他也真是的,为什么不等等你?”   聂隐娘想了一想,忽又说道:“线妹,不,现在该改称梅妹了,梅妹,你是不是很想见 他,我倒有个法子。”   史若梅顾不得害臊,说道:“请姐姐指点。”聂隐娘道:“好,你现在就随我来。”史 若梅诧道:“你知道他的去处?”聂隐娘道:“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先见一个人。”史若梅 道:“见什么人呀?”   聂隐娘道:“你不必问,总之我不会骗你就是。”她说话时微带笑容,颊上也微泛红 晕,神情颇为奇异。   史若梅满腹疑团,说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却藏头露尾的,不肯对我说实话。” 聂隐娘道:“我总会告诉你的,你急什么。来吧!”   史若梅只好怀着疑团,跟着她跑,聂隐娘带她上了一座高山,史若梅道:“咦,三更半 夜,你带我来这座荒山干嘛?难道你要我见的人就在这里,你是和他早已约定的了?”   聂隐娘笑道:“你看我扮作男子,似也不似?”史若梅见她答非所问,甚感奇怪,随口 应道:“很像,很像,我刚才也几乎看不出来。”聂隐娘道:“你还未知道,我和你分手之 后,这几年来,时常打扮成男子,到外面游玩,我爹爹不大管我的。你说我扮得很像,可是 有一次却给别人识破,呀,好危险,那些人还是金龙帮的坏人呢。”   史若梅道:“喂,你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我问你的话,你一句不答,却自顾自的说起 故事来了。你的故事,我当然欢喜听的,可是迟些再说也行呀。唔,你坏,你作弄我,急死 我了。”   聂隐娘笑道:“树有根,事有由,我不从头说起怎行。好。   你既然着急,那么就先见了那个人再说吧。”她仰头望望前面的山峰,说道:“月亮已 过中天,他大约已经来了。”史若梅道:“他、他、他,他到底是谁呀?”聂隐娘忽地发出 一声长啸,片到之后,就从山峰上传来一声回啸,聂隐娘的啸声峭跋清越,传来的这一声回 啸则是雄厚高亢,当真是有如龙吟虎啸一般。史若梅道:“咦,这人内功非凡,不在克邪之 下,你要我见的,可就是这人?”正是:海外仙山多异土,翩然一剑到中原。   欲知此人是谁?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四回 自有雄心图大业 只凭一剑斗群豪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四回 自有雄心图大业 只凭一剑斗群豪   聂隐娘道:“不错,就是这人。”忽地俯伏身躯,耳朵贴地上,史若梅道:“姐姐,你 这是干嘛?”聂隐娘道:“他的对头已来了不少,所以不能来迎接咱们了。”史若梅诧道: “这是怎么口事?”聂隐娘道,“他今晚约了几家对头,在这北芒山相会。现在还未曾动 手,咱们正好赶上这场热闹。”原来聂隐娘常走江湖,经验比史若梅丰富得多。她已学会了 “伏地听声”的本领,听出了山峰上大约有七八个人正在吵闹。   史若梅恍然大悟,说道:“啊,敢情这人是你的朋友,你是要我来给他助拳的?”聂隐 娘笑道:“不,他从来不要别人相助,哪怕对方来了一百人,一千人,他都是一个人抵挡 的!”   这晚月光皎洁,史、聂二女跑了一会,远远望去,山峰上的情形已经隐约可见。只见一 个长身玉立的少年,面向月亮,在他周围黑压压的围着一堆人,史若梅一数,共有八个之 多。聂隐娘跳上了一块圆如明镜的大石台,笑道:“这地方正合适,咱们就在这里观战 吧。”史若梅道:“刚才以啸声和你招呼的就是这少年人吗?”聂隐娘道:“就是他了,你 不见那些人都在围着他吗?”言语之间,似乎很为那少年骄傲,史若梅心念一动,暗自笑 道:“这回大约没有猜错了,隐娘姐姐准是从心底里喜欢了这个少年。哈,原来她也有了心 上人了。”但见聂隐娘已在聚精会神,准备观战,史若梅也就不便与她取笑。   忽听得一个人喝道:“姓牟的,你约好了多少人来助拳,等他们到齐了,咱们再动手。 免得你说我们恃强凌弱,以众欺寡。”   聂隐娘道:“这个人就是我所说的那个金龙帮的副帮主了。那次我给他瞧出是女扮男 装,他就要抢我,他们人多,我打他们不过,幸亏这个姓牟的少年解救。”   那少年淡淡说道:“我倒要问你们的人来齐了没有?”那金龙帮的副帮主道:“你是何 意?”那少年道:“我并没有约人帮手,不过有位朋友,大约想来看看热闹,你们不必担 心。”那人冷笑道:“我们担心什么,担心给你逃跑吗?哈,谅你也插翼难飞!”那少年 道:“我再问一次,你们的人到齐了没有?”那金龙帮副帮主道:“来齐了又怎样?”那少 年笑道:“来齐了才好动手呀,免得我一个个打发,那多麻烦。哈,倘若你们人还未齐,我 还可以再等一会。”此言一出,登时把那些人激得暴跳如雷。   一个高个子大喝道:“你这小子胆敢目中无人,口出大言,待老子来教训教训你。我也 不要别人助拳。”那高个子还没有跳上去,又有两个身材、服饰一模一样的汉子拦在前头, 高声说道:“杨大哥,请你先让一场,我们太湖帮的人与他仇深似海。”这两人各亮出了一 支判官笔,说道:“在座诸位都知道我们秦家兄弟的规矩,不论对方是一个人或一百个人, 我们两兄弟都是并肩齐上,言明在先,免得你说我们以二敌一。咄,姓牟的小子你听着:只 要你在我们秦家双笔之下过得五十招,我两兄弟给你磕头!”那少年侧目斜视,既不拔剑, 也不回答他们的挑战。   金龙帮的副帮主道:“两位哥儿别争,谅这小子怎能在你们双笔之下过得五十招,只怕 三十招就没命了。他一命呜呼不打紧,我的这口闷气可不能出了。还是请你们让我先来 吧。”   蓦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物大踏步走上来,声如洪钟,喝道:“你们是些什么人,都不许 争!这人是劫了御马的钦犯,我要将他解回京师去的,怎容你们争夺?都退下去,我一人拿 他!”   史若梅悄声说道:“我识得这人,他是虎牙都尉尉迟南,当今天子的禁卫军统领——龙 骑都尉尉迟北是他的哥哥。他们两兄弟都是一身好武艺,名闻中外,两人的脾气也差不 多。”聂隐娘笑道:“朝廷的将领竟与江湖上的帮会首领同在一起,同向一人寻仇,这倒出 奇了。不过,听这尉迟都尉的口气,他与这些强人,似乎是不期而遇的。”史若梅道: “唉,可惜,可惜。”聂隐娘道:“可惜什么?”史若梅道:“尉迟南是一条好汉子,以他 的威名地位,和这些人同在一起,纵然是不期而遇,也总失了身份。”   不说这两姐妹在窃窃私议,且说那一群强盗被尉迟南一喝,都不觉一怔,那高个子也是 个性情暴躁的人,他又并不知道这个黑脸军官就是尉迟南,当下便骂出来道:“你这黑炭头 在这里摆什么官架子,到了这里,便要依照我们江湖的规矩,你们衙门里的一套收起来吧! 惹翻了我,教你先吃一拳!”   尉迟南大怒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东西?”更不打话,唰的一鞭就扫过去,金龙帮 副帮主识得尉迟南,大吃一惊,连忙抢快一步,把那高个子推开,赔笑说道:“尉迟将军, 你别生气。   咱们今晚是同仇敌忾,有话好商量,好商量。这位杨兄弟不懂说话,你担待一些,担待 一些!”   幸而金龙帮的副帮主把那个高个子拉得快,没有给尉迟南打着。尉迟南那一鞭打中了一 块大石头,“吧”的一声响,大石头四分五裂,那高个子看在限里,触目惊心,虽然性情暴 躁,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那少年忽道:“诸位别闹,请听我一言。”看他的神气,竟似不把面前这些人当作仇 人,反而给他们劝架了。   尉迟南也觉出奇,说道:“好,且听你这小子要说什么?”那少年道:“尉迟将军,我 劝你还是让他们先来和我交手的好。你应该排到最后。”尉迟南怒道:“这是什么道理?你 这小子偏袒他们。”   那少年指着“秦家双笔”道:“你们说与我仇深似海,我倒有点糊涂了,咱们结的是什 么仇呀?”那两兄弟“哼”了一声,说道:“你这小子装佯!也好,我就说出来,不是说给 你听,是说给这里的几位大哥听。你们听了,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争着先上了。”   秦家老大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上个月我们与海阳帮的人争码头,这小子是外人,偏 要来多事,帮海阳帮打败了我们的人,把我们设在太湖滨的十七个分舵都毁了。这不是仇深 似海么?”秦家老二补充道:“当时我们两兄弟都没在场,以致本帮吃了大亏。本来我们该 先向海阳帮报仇的,但事后我们一查,本帮帮众,十有八九,都是给这小子打伤的,所以我 只好把海阳帮搁过一边,先和这小子算账。”   那少年道:“事情的经过你大致说得不差,但你却把与海阳帮殴斗的原因漏掉了,待我 来补说吧。海阳帮是太猢沿岸渔民自组的帮会,你们太湖帮却要勒收渔民的行税,渔民纳给 官府的税已经重了,哪禁得你们百上加斤,海阳帮为了保护自己和你们打起来,我不帮海阳 帮难道反而帮你们欺压渔民吗?”   那少年又道:“做强盗也应该不失豪杰本色,哪里不可以找饭吃,偏要去抢升斗小民的 口中之食,你们羞也不羞?所以我让你们太湖帮的人每人都挂一点彩,一来是为了渔民兄弟 出气,二来也好让你们牢牢记着这次教训。我没有打死你们一个人,已经是客气了,你们还 敢说我作得不对么?”   秦家兄弟又羞又怒,正要发作,尉迟南忽地大叫道:“说得有理,做得对!”   秦家兄弟本已老羞成怒,但被尉迟南这么一说,却也不便马上发作。那少年又指着高个 子道:“你呢?我和你该说不上是仇深似海吧?”那个高个子道:“虽比不上杀父之仇,夺 妻之恨,但也差不多了。我们要劫的一支镖,已经是到口的慢头,你这小子为什么横加干 涉,将那支镖救了?”那少年道:“你老兄大约还不清楚,那支镖是治河总管李阳请长安镖 局给他押解的一批饷银,劫不得的。”那高个子道:“为什么劫不得?”   那少年道:“那批银子是要发放给民工的。这姓李的官儿我也打听过了,还算是个好 官。”那高个子道:“管他是好官坏官,拿银子来怎么用,总之我只认得白花花的银子。咱 们干黑道营生的,不抢银子,难道你要我们喝西北风?”那少年笑道:“老哥此言差矣,若 是贪官的赃款,你老哥下手,我决不敢道半个不字。但你抢了这批银子,不但民工要饿肚 皮,黄河的缺口不能合拢,更会有千万人家妻离子散。你们不劫这支镖银,不见得就要喝西 北风,但那千万人家,可真的是喝西北风了。我知道你也是穷人家出身的,怎能只顾自己 呢?”那高个子是个憨汉,敲了敲脑袋,说道:“咦,听你所说也似乎有点道理,但却与我 们绿林历代相传的规矩不同,你且等我再仔细想想吧。”那少年道:“好,那你就想想 吧。”尉迟南听得这少年保护了治河总管的镖银,不禁刮目相看。   金龙帮副帮主喝道:“咱们是来打架的,不是来评理的,罗里罗唆干吗?来,来!来! 咱金龙帮三位香主再来领教你的剑法。”他是副帮主兼刑堂香主,另外还带了两位香主同 来,听他语气,似乎并不坚持以一敌一了,而是要三人同上。   尉迟南忽道:“听他说的倒很有意思,听他说说何妨?”   那少年蓦地一声长笑,指着金龙帮的副帮主道:“你怕我说,我偏要说!你在潞博道 上,要强抢一个少女,但又打人家不过,于是你就纠众拦劫,又暗地里偷放迷香,你这行 径,乃是贻羞绿林的下三流行径,我只削了你半边耳朵,就是盼你悔改,你竟然还不知感 激,还要向我寻仇?”众人一看,那金龙帮副帮主的右耳,果然只剩下半边。   尉迟南大怒,喝道:“好,你这下流贼先吃我一鞭!”那少年衣抽一拂,将尉迟南的长 鞭带过一边,说道:“尉迟将军,你不要管我的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要打架我自会奉陪 他们。而且你和我也还是对头呢。”尉迟南蓦地省起,道:“不错,我也是要和你打架 的。”那少年道:“好,你现在该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安排到最后的原因了吧?”   尉迟南也是个憨直的人,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当下不加思索,便即说道:“哦,我知道 了,你是怕为我所擒,那就是没有机会再打他们了。这也不要紧啊,我,我,我——”他想 说的是:“这些人都是混蛋,我可以替你教训他们。”但他忽然粗中有细,蓦地想道:“不 对,我这么一说,这班混蛋强盗只怕都要跑个精光了。”   那少年笑道:“你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意了。可是尉迟将军,你估量你准能赢得 了我么?”尉迟南一想,他刚才随便将衣袖那么一拂,就能把自己的长鞭带过一边,这份动 力,也确实不容小觑,于是说道:“这个么,恐怕要打过方知。”   那少年道:“着啊,你没有把握打赢我,我也没有把握打赢你,怕只怕不论是谁胜了, 都会精疲力倦,那时再要大打一场,就力不从心了。”尉迟南一想:“这话也说得对,莫要 我和他拼个两败俱伤,反便宜了这班强盗。”   那少年谈淡说道:“尉迟将军,你倘若想打赢我,只有一个法子,就是和这些人一拥而 上,或者多少有点希望。”尉迟南大怒道:“咄,你把我尉迟南当作什么人了,我岂能与这 班混蛋强盗联手?”他沉不住气,终于把“混蛋”“强盗”等字眼骂了出来。群盗怒目而 视,秦家兄弟道:“尉迟将军,待我们打发了这小子之后,再请教你的鞭法。”   那少年道:“很好,你已经知道他们是些什么货色了,既是不愿泾渭同流,那就先站过 一边吧。”尉迟南不懂“泾渭同流”   即是“清浊相混”的意思,但那少年叫他“先站过一边”,这话他是懂的。他搔了搔 头,忽地又说道:“唉,还是有点不妥!”   那少年道:“你不用给我担心,这些人么,再多几个,也还不放在我的心上。我打了他 们,还可以奉陪你再打一架。先打你嘛,再打他们,虽然还可以赢,那却有点吃力了。”尉 迟南给他一捧,转怒为喜,大叫道:“对,你说得有理。好,那我就排在最后吧!”   那些强盗听他们一唱一和,个个动怒,但除了金龙帮的副帮主见识过少年的本领之外, 其他的人,个个都是在江湖颇有地位,甚为自负的人,那少年要他们齐上,他们倒有点踌 躇。金龙帮的两个香主忽道:“有外人躲在那边,只怕是这小子的党羽,侍我们先去将来人 打发了。”原来他们已发现了聂、史二女在那大石上观望。   金龙帮这两个香主说是要去捉拿敌人的党羽,其实还有另一层心意。他们深知这少年的 厉害,所以藉故跑开,想等待秦家兄弟这一些人和那少年动手之后,他们再看风使舵。   哪知他们还未跑出几步,忽觉腿弯一麻,“咕咚”一声就摔倒了。那少年笑道:“你们 跑不了的,回来吧!我说过要你们一齐上,你们没有听见吗?”   秦家兄弟见那少年忽地一指戳出,不知他是在用“隔空点穴”的功夫去对付那两个金龙 帮的香主,只道他是突然发难。他们早已是聚精会神,如箭在弦,准备动作,这时不假思 索,两兄弟一左一右,两支判官笔就横插过来,那离个子也大吼一声、喝道:“妈巴子的, 老子还未动手,你就动手了吗?”原来他也以为那少年在发暗器,不由分说,一拳就打过 来。   那少年双指疾弹,铮铮两声,把秦家兄弟的判官笔弹开,反掌一按,又把那高个子的拳 头按住,笑道:“你急什么,等你们的人都来齐了,你再打也还不迟。我现在先让你一招, 免得你说我不同前言。须知,你们的人未齐,你就动手,那是要大大吃亏的。”   那两个金龙帮的香主爬了起来,又羞又怒,只好再跑回来,与众人一道,围攻那个少 年。   那少年单掌一送,将那高个于推开,笑道:“好,你们的人齐了!再来,再来,”群盗 见这少年武功如此神奇,这时哪还顾得身份,果然一拥而上。   少年一个盘旋,长剑倏的出鞘,只一剑就把一个强盗的链子锤削断,再一剑又把一柄牢 刀磕飞,身形一晃,就到了那个高个子身旁。   那高个子叫道:“不好!”剑光耀目,知道无可躲避,索性闭了眼睛,大喝道:“我与 你拼了!”双拳高举,有如牛角,弯腰就冲过去。哪料这少年忽然将他扶住,在他肩头上一 拍,说道:“你想清楚了没有?你刚才答应过我,要好好想一想的啊!”   那高个子双眼一睁,只见那少年早已从他身边掠过,与金龙帮的副帮主相斗了。那高个 子呆了一呆,大叫道:“你的确是有点道理,我服了你了,不和你打了!”一转身,飞跑下 山。那少年笑道:“好,杨大哥,我交了你这个朋友了。咱们金鸡岭再见吧!”   金龙帮的副帮主一杖打来,那少年笑声一收,蓦地喝道:“至于你这个淫贼,我却难饶 你了。留你一命,废掉你的武功吧!”   话犹未了,唰的一剑。就穿过了他的琵琶骨!   群盗这一惊非同小可,尤其金龙帮那两个香主更是吓得魂魄不齐,要知道这位金龙帮的 副帮主并非泛泛之辈,他的武功在帮中名列第三,仅在崔长老与史帮主之下,一套虬龙杖 法,在江湖上也颇有声名,哪知他的杖法还未施展到第三招,就给这少年一剑戳穿了琵琶 骨,群盗焉能不惊?那两个香主均是如此想道:“原来他上次削掉了马副帮主的半边耳朵, 还当真乃是手下留情,副帮主尚且不堪一击,我们还打什么?”   这两个香主不约而同的丢下了兵器,正想按照江湖规矩求饶,那少年已自笑道:“姑念 你们乃是从犯,且又梅悟及时,从轻发落了吧!”“嗖嗖”两剑,削掉一人的左耳,一人的 右耳,说道:“让你们稍稍受点痛苦,以后也好记着,走吧!”那两个香主不至于像副帮主 那样被废掉武功,已属喜出望外,哪里还敢再出怨声,连忙扶了副帮主逃下山去。   秦家兄弟的武功要比金龙帮的副帮主高出一筹,他们平素又是骄傲惯了的,这时虽然心 里吃惊,却不肯学那两个香主所为,向敌人乞怜求饶,两兄弟心思如一,都拼着豁出性命, 展开了两败俱伤的打法,与那少年近身肉搏,一对判官笔招招都是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   他们两兄弟自小一同习技,心意相通,彼此呼应,配合得丝丝入扣,紧密非常!只见两 支判官笔交叉穿插,恍如凤舞龙翔,在这少年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穿来插去,端的是惊险 万状,令人咋舌。   史若梅看得紧张,悄悄问道:“你这位朋友为什么只守不攻?他分明可以有余力攻击敌 人的。”聂隐娘笑道:“他的行事每每出人意表,我也不知他打的什么古怪主意,想来总有 他的道理。”   忽听得那少年朗声道:“你门欺压渔民,论罪本来不小,但你们的人品,却似比那金龙 帮的副帮主稍胜一筹,倘若也将你们的琵琶骨戳穿,我也觉得似乎刑罚太重:嗯,待我想 想,要怎样处置你们才最恰当?”他自言自语,自己和自己商量,竟似丝毫不把那两兄弟凶 狠的攻击当作一回事。   秦氏兄弟气得七窍生烟,但他们碰到的是有生以来从所未遇的强敌,用了全副精神,兀 自提心吊胆,因此纵然有气,也不敢骂出来。生怕分了心神,给敌人乘虚而入。   那少年忽地叫道:“有了,有了!我记得你们刚才自己说过的,倘若我接得你们的五十 招,你们就向我磕头。现在大约有五十招了吧。”尉迟南叫道:“早已过了五十招了!”正 是:豪气干云斗群盗,英雄原是重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五回 无敌神鞭逢敌手 多情红粉访情郎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五回 无敌神鞭逢敌手 多情红粉访情郎   那少年道:“啊,原来早已过了三十招么?你们说的话算不算数,磕头不磕头?”秦氏 兄弟哪肯磕头?闷声不响,攻得更急。那少年冷笑道:“做强盗的除了要讲一个‘义’字, 还要讲一个‘信’字,你们不知道么?”尉迟南笑道:“原来做强盗也有这么些讲究。但他 们既能欺压渔民,显然不是上流的强盗了。你和他讲信道义,这不是废话么?我看,除非你 把你们打得屈膝,否则他们是决不肯向你磕头的了。”   那少年道:“对,你这两个自甘下流的强盗不肯磕头,那我只好施用武力了。”蓦地倒 提青锋,剑柄一撞,秦老大“哎哟”   一声,双膝跪地,秦老二大吃一惊,未及躲避,那少年飞脚一踢,正中他的膝盖,秦老 二也不由自己的跪倒了。这两兄弟跪倒的时候,由于冲力太大,头颅都触及地面,虽然随即 仰起,看起来已似是给他磕了头了。   那少年哈哈笑道:“你们既然磕了头,我就免了你们的刑罚吧。下次倘若再敢恃强凌 弱,撞在我的手里,我就不单是要你们磕头,还要穿你们的琵琶骨了。记着这话,滚吧!”   泰氏兄弟爬了起来,满面羞惭,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连忙逃走,其余的强盗,也都 一哄而散。   转瞬之间,群盗都己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尉迟南和那少年。尉迟南翘起拇指赞道: “打得好,打得妙!姓牟的,你也算得是一条好汉了!”那少年笑道:“多承将军夸奖,愧 不敢当。”   尉迟南蓦地圆睁双眼,叫道:“可惜,可惜!”那少年也道:“可惜什么?”尉迟南 道:“可惜你虽是一条好汉,我还是不能不将你拿解上京!”那少年道:“可惜,可惜!” 尉迟南道:“你又可惜什么?”那少年道:“我将你安排在最后,心里本来在想,我你这场 架可免则免了吧,但你现在既然定要拿我,没办法,我只好和你再订一场了。心与愿违,这 不可惜么?”   尉迟南皱了皱眉,说道:“你和那几帮强盗结的怨,听来都是你有道理,曲在彼 方……”那少年插口道:“我做事素来都讲道理。”尉迟南道:“好,那我倒想听听你的道 理,你为什么纠众截劫皇上的马匹,而且是三百匹之多!那是康居国进贡的大宛良马,皇上 是准备配给羽林军用的,你知道么?”那少年笑道:“我事前已经打听得清清楚楚。”尉迟 南怒道:“你既知得清清楚楚,为何还要下手?这又有什么道理可说呢?”   那少年道,“现在的羽林军统领是龙骑都尉秦襄将军么?”尉迟南道:“不错,正是秦 襄大哥,你间这个干吗?你也知道他么?那就更不应该劫这批御马了。”那少年道:“听说 秦将军善于相马,他自己的坐骑就是一匹千里马。”尉迟南叫道:“喂,我叫你拿出道理 来,你为何老是和我说一些闲活。”   那少年笑道:“将军稍安毋躁,就要说到正题了。秦将军既然善于相马,他统辖下的羽 林军想必都是人强马壮的了?”尉迟南道:“这个当然。羽林军的人马都是千中挑一的。人 是健儿,马是骏马,绝不含糊!”那少年道:“羽林军只有三千,听说拥有的马匹倒将近四 千,这是真的?”尉迟南道:“咦,你这小子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那少年笑道:“如此说来,这是真的了?好,我的道理来了。你说过这批御马是要拨给 羽林军用的,但羽林军并不缺乏马匹啊,他们还有多呢!我拿了他们的三百匹马,谅他们也 不在乎。”   尉迟南恼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管羽林军的马匹是多是少,总之这是进贡给皇上的 马匹,你就不该动它。”   那少年大笑道:“你是受皇家俸禄的,皇上的东西那自是不能动了。我的身份和你不 同,想法也就不同。我只问于理该不该拿?却不管他是皇帝的还是百姓的。”尉迟南道: “好吧,就不管这三百匹马是谁的吧。你劫了人家的东西,怎么反而是你占着理呢?”   那少年道:“羽林军马匹很多,这三百匹马拨给羽林军用处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糟塌了 好东西,但我们拿了,用处可就大了。我们也有的是健儿,但却缺乏骏马。”   尉迟南叫道:“啊,我明白了,你也是个强盗头子?”那少年笑道:“这话说对了一 半。”尉迟南道:“是就是,非就非,怎么却是对了一半?”那少年道,“我现在还未正式 开窑立寨,算不得强盗头子。不过,我是准备入伙做强盗的。实不相瞒,就在最近,便将有 一个绿林大会,各路豪杰,准备推戴铁摩勒作盟主,这三百匹马,已经给我拿去结铁摩勒当 作见面礼了。尉迟将军,你是要不回来的啦!”   尉迟南虽然性情豪爽,到底是朝廷的军官,闻言不禁怒道。“原来你们是与朝廷作对的 强盗,这我可更不能放过你了。”那少年笑道,“将军,你的话又只说对了一半。”尉迟南 道:“怎么又只对了一半?”那少年道:“我们是做强盗,但却不一定和朝廷作对,最少现 在不是如此。我劫了这批御马,甚至可以说对你们的皇上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尉迟南诧 道:“你这说法倒新鲜得很,好,我再听听你的道理。”   那少年道:“请问在这魏博地方,谁的权力最大?”尉迟南道:“这还用说,当然是节 度使田承嗣了。”那少年道:“在潞州呢?”尉迟南道:“那就是薛嵩了。”那少年道: “如此说来,田承嗣之在魏博,薛嵩之在潞州,也就是等于皇帝一般了。”尉迟南道:“也 可以这么说,他们是这两个地方的土皇帝。”那少年笑道:“依我看来,在他们管辖的地 区,他们的权力实在比皇帝还大得多,老百姓只怕节度使,并不怕皇帝。”   尉迟南默然不语,那少年笑了一笑,又道:“朝廷的羽林军只有三千,田承嗣招募的勇 士号称“外宅男”,人数也不下三千,编制一如你们的羽林军,这本来是不合法度的啊,朝 廷为何不管?”尉迟南道:“这个,这个,你管这个干么?你又不是宰相。”   那少年道:“你这话又说错了,皇上都管不了,何况宰相?再请问,朝廷有律例,田赋 有定规,但那些节度使,有哪个是依照律例治民的?有哪个不是贪污任法、残害百姓的?魏 博所定的赋税,比朝廷的规定超过三倍有多,最近田承嗣给儿子定亲,送的聘札都是从官库 支出的,这些事情,你知道么?你说我不该管,皇帝总该管了吧?”   尉迟南叹了口气,说道:“我也像你一样愤慨,但这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们都拥有兵 权,所以,所以……”那少年笑道,“所以朝廷就管不了,只能管管像我一类的盗马贼了, 是么?”尉迟南道:“你扯到哪里去了?咱们还是回到正题来吧,你是要向我讲你劫御马的 道理的,何以无端端的骂起节度使来?”   那少年道:“你还听不明白?这就正是我的道理所在啊!试想现在是藩镇割据,节度使 专权,说老实话,你们皇上的号令实在是不出都门。我们是替天行道的强盗,对你们的皇帝 有什么损害?要说是有人受到损害,那只有各个地方的节度使,和他们属下的官吏,这不是 反而对你们皇上有益么?他的羽林军不敢去打节度使,我们敢打。我劫了皇上的那三百匹 马,现在已经用来与魏博潞州的“官军”作对了。间接来说,也就等于给你们的皇上,削弱 田承嗣与薛嵩的实力了,你们的皇上倘知真相,还应该感谢我们呢!”   尉迟南呆了片刻,说道:“你讲的话也有点歪理,但我可不能将你的话转奏皇上。我只 是奉了秦大哥之命来拿你的。”那少年道:“好,你承认我有道理就行。至于咱们终于不免 一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尉迟南忽地叫道:“喂,我有一个法子,咱们可以不必打架 的,你肯听从我的话吗?”   那少年道:“愿聆将军高见。”尉迟南道:“你不如带领你的手下,投顺朝廷,岂不甚 好?我愿意给你们穿针引线,请秦大哥将你们编入羽林军中。这样,那三百匹御马,就当作 是拨给你们的,不用追究了。将来皇上要讨伐强横的蕃镇,你们也可以出力。”   那少年仰天大笑道:“你看我是做官的料子么,想当年,铁摩勒也曾与你的兄长尉迟北 及秦襄二人共事,也做到了散骑都尉之职,结果他还不是因为受不了奸臣的鸟气,跑了出 来?我这个人自在惯了,比铁摩勒更受不住气,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尉迟南呆了半晌,铁摩勒的故事他是知道的,当下不敢再劝,叹了口气说道:“我有心 和你交个朋友,但可惜我是奉上面差追,又不能不拿你,说不得咱们只好动手了。请亮剑 吧!”   那少年反而把长剑插回鞘中,笑道:“我对我所痛恨的敌人,才动用宝剑。你是有心和 我交朋友的,我焉能用剑对你。我空手陪你玩两招吧!”尉迟南道:“喂,这可不是玩耍的 事啊!”那少年道:“我知道,你只管施展,将我伤了、擒了,我都不怪你就是。”   尉迟南不由得有点生气,心想:“你既然知道我不是玩的,还要用空手对付我的长鞭, 这不是小视我么?”   尉迟南怒气一生,便道:“好吧,那我就看你空手入白刃的功大。”唰的一鞭打出,但 虽然如此,他到底有惺惺相惜之心,这一鞭实是未用全力。   那少年身形一晃,掌背微托鞭梢。双指一带,说道:“久仰将军家传鞭法,何以不使出 来。”这一带把尉迟南的身形扯动两步,尉迟南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确实本领非凡, 我倘再留情,那就要有损我尉迟家神鞭的威名了。”   那少年双指尚未松开,尉迟南长鞭一扬,那少年也觉把握不住,连忙一个“倒踩七星 步”,避开了尉迟南的一鞭,心中也是徽微一凛:“尉迟恭所传下的鞭法,果然是非同小 可!”   尉迟南是唐朝开国元勋尉迟恭(敬德)的后人,尉迟恭当年辅佐唐太宗李世民南征北 讨,一条水磨钢鞭不知曾打了多少英雄豪杰,尉迟南的武艺不减乃祖当年,展开了六十四路 水磨鞭法,盘、打、拉、转、推、压、圈、扫,一招一式,都是稳若沉雷,疾如骇电。聂隐 娘远远望去,只见鞭影翻飞,随着她心L人的身形飞舞。聂隐娘虽然深知这少年的本领,对 他极有信心,却也禁不住暗暗吃惊。   殊不知尉迟南吃惊更甚,只听得那少年不住口地赞道:“好鞭法,好鞭法!”但他的水 磨钢鞭,却是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有沾上。   尉迟南祖传两项绝技,一是水磨鞭法,另一项就正是“空手人白刃”的功夫。他的祖父 尉迟恭当年曾在跳马涧,以空手夺了瓦岗寨骁将单雄信的铁戳,救李世民出险,而驰名天 下。尉迟南因资质较钝,这一门家传的绝技,还未练到化境,比不上他的哥哥尉迟北,但却 也是个大行家。所以当这姓牟的少年说要以空手对付他的钢鞭的时候,他最初还暗暗好笑, 笑这少年有限不识泰山,简直是“班门弄斧”。   哪知十余招一过,尉迟南这才知道“天外有天”。这少年不只是仗着身法轻灵,巧于趋 避而已,而且还在他的暴风迅雷般的鞭法之下,乖暇抵隙,着着进攻!这少年的“空手入白 刃”功夫,有许多手法,竟是连他也未曾学过的,看来决不在他的哥哥尉迟北之下。   尉迟南心想:“哥哥每次在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和我过招的时候,大约都是在五十招左 右,可以夺了我的钢鞭。但他曾指教我一个秘诀,在危急的时候,可以诱敌人从中路扑进, 然后使出“八方风雨会中州”的这招杀手鞭法,不论对方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如何厉害,只要 他不是尉迟家的人,就决不能化解!”   但随即想道:“不过我倘若使出这一招杀手神鞭,只伯这姓牟的少年不死也要重伤,他 可也是一条好汉啊!”   尉迟南存有惺惺相惜之心,一时间畴躇莫决,但这少年越迫越紧,转眼间又已过了三十 余招,尉迟南暗暗惊慌,心中想道:“不好,就快要到五十招了,这小子的功夫在我哥哥之 上,我若不用此招,钢鞭一定要给他夺出手去,唉,真是令我为难,用呢还是不用?”   那少年见尉迟南竟然支持到四十余招,鞭法依然毫无破绽,心中也确是佩服。忽见尉迟 南脚步一个跄踉,中路露出一个老大的破绽,这少年人极精明,倘若对手是另一个人,他决 计不会轻敌躁进,但他已深知尉迟南是个有勇无谋的莽汉,哪想得到这莽汉也会使诈,当下 便立刻从中路扑进,准备以极巧妙的手法,夺下他的钢鞭,而不致令他丝毫受伤。   心念方动,尉迟南陡地喝道:“小心了!”钢鞭疾扫,登时卷起了千重鞭影,将这少年 的身形罩着。一条六十四斤重的水磨钢鞭,刹那之间,竟变作了一条可以化力“绕指柔”的 软鞭,一圈圈的作波浪形推进,而又柔中有刚,刚中有柔,当真是变化莫测,神妙无方,这 一招正是尉迟家的杀手神鞭——“八方风雨会中州”!   这一招乃是尉迟恭晚年所创,专用来破敌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在水磨鞭法六十 四招之内。说起来有段故事:原来当年尉迟恭以空手夺搠,活擒了瓦岗寨骁将单雄信之后, 有一次功臣宴上,秦琼(叔宝)问他道:“你的水磨鞭法,风雨不透,别人倘然也会空手入 白刃的功夫,能不能夺了你的钢鞭?”   尉迟恭道:“那是决计不能!”秦琼又道:“你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大,当世无人能够胜 你,你是否可以随心所欲,不管对方用何兵器,你都可以夺得下来?”尉迟恭道:“你是我 的大哥,我不敢瞒你,这门功夫,也许目前无人能够胜我,但我却也未练到化境,碰到了武 艺当真高明之士,我就未必夺得下来。比如你老兄的双锏,倘若真个和我相打的话,我就不 敢只凭一双肉掌对你。”秦琼又问:“好,倘若你精益求精,已到了出神人化之境呢?”尉 迟恭道:“我这门功夫,世代相传,奥妙无穷,倘若真练到化境,不论敌人多强,一定可以 夺下他的兵器。”秦琼笑道:“好,倘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有一个是精通‘空手入白 刃’功夫的,有一个是精通你的六十四路水磨鞭法的,这两个人打起来,是水磨钢鞭被夺 呢?还是只凭空手的那个人被钢鞭打死?”尉迟恭呆了半响,道:“这我倒没有想过。”   这一席话以后,尉迟恭就殚心竭智,要解秦叔宝给他出的这个问题。终于创造了这一招 “八方风雨会中州”的鞭法,由于他本身是个“空手人白刃”的大行家,因此所创的这一招 已考虑到对方可能用的各种不同手法,对方倘若不知机急退,就定然不死也要重伤。也正是 因此,所以尉迟南迟迟不愿使出这一招来。   那姓牟少年一时大意,轻敌躁进,猛然间只见鞭影千重,如山压下,他大叫一声:“好 鞭法!”就在这刹那之间,他也使出了绝顶轻功,身形平地拨起,尉迟南的长鞭一圈,正好 把他的右腿囵住,把他从半空中硬拉下来!   尉迟南喝道:“倒也,倒也!”那少年忽地笑道:“不见得啊!”身子悬空,陡然间竟 然飞出左脚,直踢尉迟南的手腕,尉迟南怎也料想不到,钢鞭已经缠了他的一条腿,他还能 够发力踢人,冷不及防,手腕寸关尺处,被他脚尖一踢正着,登时一条手臂麻木不灵,钢鞭 脱手!   那少年带着钢鞭,在半空一个筋斗翻了下来,平平稳稳的站在地上,面不红,气不喘, 笑嘻嘻的就解下了这杀水磨钢鞭,双手递还给尉迟南。   尉迟南接过钢鞭,黑脸泛眨,呆了片刻,蓦地叫道:“姓牟的,我这回是真的服了你 了!”那少年道:“多谢将军手下留情,要不然我这条腿早已跛了。咱们这回只能算是打个 平手。”尉迟南心直口快,说道:“不然,我的水磨钢鞭缠上你的时候,固然是未尽全力, 但即算那样,你的另一条腿还是踢得出来,你是足下留情,没有踢伤我的筋脉,我也是切道 的了。我不会和你说客气话,哈哈,倘若咱们刚才各存敌意,那就将是两败俱伤,但我一定 比你伤得更重。所以我是真的服你,向你认输。”   那少年道:“谁输谁赢,那何必计较?咱们不打不相识,这才值得欢喜呢!”尉迟南叫 道:“对,我交上了你这样一位好朋友,心中确是欢喜得很!我为你贬官三级,那也是毫无 怨言的了。”   那少年笑道,“哦,秦都尉差你出京的时候,是这样说过么?但你不必担忧——”尉迟 南道,“我担忧什么?牟兄弟,你也忒小看我了,做不做官,并不放在我的心上。不过,我 家是功臣之后,世代受朝廷之恩、不能跟你做强盗就是了。”那少年笑道:“我不是说的这 个,我也知道你并不贪图富贵功名。但依我看来,秦都尉不见得便会执法如山,奏明皇上, 将你贬官三级的。”尉迟甫道:“何以见得?你哪知道,我这位秦大哥是铁面无私的人?我 这次辱命而归,他焉能不处罚我?”那少年说:“你可知道你的兄长和这位秦大哥有一个最 耍好的朋友,就是铁摩勒,你回去不必隐瞒,依实对秦都尉说,我劫了的这批御马是送给铁 摩勒的,他纵然铁面无私。也一定不敢秦明皇上。”尉迟南道:“哦,你是说他要顾全与铁 摩勒的交情?”那少年道:“还不只这样。倘若他奏明皇上,皇上定然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要他去剿铁摩勒,皇上也是知道他与铁摩勒有交情的,他不怕皇上猜忌么?那时,他就进退 两难了。所以只要你向他实说,他为你掩饰还来不及呢,又怎会降罪于你?官场上总不外一 个‘拖’字诀,现在盗匪如毛,他说一时查不到劫马贼的人是谁,你们的皇帝又有什么办 法,这点小事,日子一久,也就忘了。”尉迟南如梦初醒,拱手说道:“多谢指教。告辞 了。几时你来长安,我和你痛饮一场!”旋即又哈哈笑道:“不过,你又怎能到长安来呢? 我几乎忘记你是强盗了!”那少年笑道:“世事难以预料,说不定我也会到长安逛逛的。那 时一定拜访将军。哈哈,只要你不害怕我连累你就行。”大笑声中,两人拱手道别,尉迟南 独自下山去了。聂隐赈与史若梅也就走了出来。   那少年迎上前来,笑道:“多谢你赶来给我捧场,我一直不见你来,还只道你是受到令 尊的阻拦呢。”又问道:“这位小妹是谁?”   聂隐娘道:“我爹爹从不管束我的,今日迟来,是因为田承嗣的节度府中闹出了大 事。”那少年问道:“出了什么事情?”聂隐娘道:“待会儿再告诉你。我先给你引见,她 就是我常常和你说起的那位红线妹妹,但现在她已改了姓名,叫做史若梅了。”   接着对史若梅道,“这位大哥姓牟,名叫世杰。他是虬髯客的第四代弟子,他的叔叔牟 沧浪前几年曾到过中原,和段克邪也颇有一段渊源。牟沧浪现在是扶桑岛的岛主。”   两人行过了见面礼,牟世杰道:“史姑娘和段少侠是相识的吗?”聂隐娘笑道:“岂止 相熟,他……”史若梅杏脸飞红,偷偷的捏了她一下,聂隐娘一笑之后,改口说道:“岂止 相熟,他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呢。实不相瞒……”史若梅伯她口没遮拦,正着急,聂隐娘已 说下去道:“实不相瞒,我不是来给你捧场的,我是为了若梅妹妹的事情,来求你帮忙 的。”   牟世杰道:“请说,只要是我做得到的,自当效劳。”聂隐娘道:“这事不必费你吹灰 之力,我只是要向你打听一个人。”牟世杰道:“什么人?哦,就是段少侠段克邪吗?”聂 隐娘早已笑了起来,说道:“不错,就是段克邪。”牟世杰微露诧意,心想:“你们既然是 和他相熟的,何必还向我打听。”   聂隐娘似己猜到了他心中所思,笑道:“你怎的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梅妹妹是个女 孩儿家,她虽然认识段克邪,却也不好在江湖上逢人打探啊。”   牟世杰道:“哦,原来你们是不知道段少侠的地址,要我帮忙寻访,可是?但实不相 瞒,我和段少侠是闻名已久,却未曾见过面的。”史若梅大失所望,牟世杰却又笑道:“不 过,这事情也易办得很。大约还有十天,绿林群雄要在金鸡岭开群英大会,准备推戴铁摩勒 作盟主。段少侠和铁摩勒是两代交情,听说还沾点亲戚关系,到时自必去的。你们上金鸡岭 便能见到他了。”   聂隐娘道:“可是这绿林大会,我们不方便去啊!”牟世杰道:“这有何难?你们女扮 男装,到时委屈你们当作我的手下,那就可以进去了。”聂隐娘道:“倘若给人发觉,不打 紧么?”牟世杰道:“按说黑道上是有许多避忌,其中之一就是怕给公门中的人混进。不过 你是我的朋友,史姑娘是段克邪的朋友,就给发觉,铁摩勒也决不会撵你们走的。说不定还 要多谢我给他带来了两位贵客呢。不用顾忌,但去无妨。”   聂隐娘笑道:“妹妹你看这主意好么?”史若梅一直没有说话,这时方始说道:“好是 好,但还要请牟大哥帮忙。”牟世杰道:“不用客气,请说。”史若梅红着脸道:“我决意 依计而行,但请牟大哥代守秘密,不要说与外人知道。”聂隐娘笑道:“连段克邪也不让他 先知道么?”史若梅道:“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待我见了他,我,我……”聂隐娘笑道: “对了,你和他两人间的事情,当然只有你单独和他才好说话。”牟世杰“哦”了一声,明 白了几分,当下也便笑道:“史姑娘放心,我这人最不好乱说话。我只负责带你们进去,以 后的事情,那就是贵客自理了。”   牟世杰又道:“我叔叔非常夸赞段少侠,我到了中原之后,本来就想找他的,只因不知 他的住处,故此搁到如今。将来在英雄会上见面,还要请史姑娘给我引见呢。”   聂隐娘道:“可惜你今晚没有到田承嗣的节度府来,要不然倒可以助段少侠一臂之 力。”牟世杰道:“哦,你刚才说田府今晚闹出大事,可就是段少侠干的么?”聂隐娘道: “是呀,他跑去寄刀留简,和羊牧劳大斗一场。”当下将事情经过约略说了遍,听得牟世杰 眉飞色舞,说道:“我早已听得田承嗣送去潞州的聘礼给绿林好汉劫了,却原来就是段少侠 干的,真是大快人心!”聂隐娘笑道:“你还有未知道的呢,田承嗣给儿子下的聘,就是要 下给我这位妹妹的。”当下将史若梅的身世说了出来,牟世杰惊异不已,说道:“史姑娘对 节度使的富贵毫不放在心上,志行高洁,真是难得。”   史若梅道:“我还要回潞州一趟,将金盒交与义父,然后才能和你们到金鸡岭去。”牟 世杰道:“那么就在会期的前一天,我在金鸡岭下的符离集等候你们如何?在这几天中我也 有一些事情要办。”   约定之后,各自分手。聂隐娘送了史若梅一程,在路上再把自己和牟世杰相识的经过, 详细的补述了一遍。史若梅这才知道,原来聂隐娘之所以要到魏博,除了卫护父亲之外,还 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想见牟世杰。牟世杰和那些人在魏博附近的北芒山约会,是早就告诉了 她的。聂隐娘并没对她掩饰,她和牟世杰早已是情意相投了。   史若梅心有所感,说道:“牟大哥这次带咱们到金鸡岭去,倘给发觉……”聂隐娘道: “他不是早就说过了么?倘给发觉,他就对铁摩勒言明,我是他的朋友,你是段克邪的朋 友,包保无事。你何以还要再提?”史若梅苦笑道:“他当然认你是朋友,但克邪却不知肯 不肯认我呢?”   聂隐娘笑道:“你和他更是不同,你们不只是朋友,你们是一出娘胎就定下了夫妻的名 份的,他怎会不认你呢?妹妹,你放心,你这个如意郎君,乃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走了的 啦。”   史若梅心想:“你哪里知道这小冤家对我是误会重重?”但她是个好强的人,却不肯把 段克邪曾辱骂过她的事情,向聂隐娘说出。   聂隐娘送了一程,约好了史若梅先到她父亲的府衙相会,然后才一同到符离集去会牟世 杰。当下,史若梅怀着满怀心事,与聂隐娘分手,独自赶回潞州。   史若梅将盗自田承嗣床头的金盒交与薛嵩,便即告辞。薛嵩得了金盒,欢喜无限,对史 若梅的去留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倒是薛嵩的妻子,对这个“女儿”依依不舍,临行分手 之际,又大哭了一场。史若梅改口称她“义母”,答应将来回来看她,好不容易寸劝得她收 了眼泪。   薛嵩将金盒密封,叫记室(书记)给他写了一封信,盖上了他的图章,信中写道:“昨 有客从魏中来,云:自元帅枕边获一金盒,不敢国驻,瑾却封纳。”便叫快马送去。田承嗣 收下金盒,心惊胆战,从此不敢再图谋吞并潞州,反而与薛嵩多方结纳,这是后话,按下不 表。   且说史若梅到了聂锋的府衙,聂锋亦已从魏博回来,并已从女儿口中知道了一切。他生 平最佩服的是段硅璋,听说史若梅现在离开了薛嵩的节度府,为的就是去寻找她的未婚夫, 而她的未婚夫又正是段硅璋的儿子,也很为史若梅高兴,毫不阻拦,便让女儿与史若梅同 去。他还告诉了史若梅一个消息,羊牧劳已养好了伤,而且找了几个帮手,正准备去搜查段 克邪的下落,叫史若梅转告段克邪知道,请他小心,另外还有一个消息,那就是田承嗣已把 儿子的婚约取消,失去了的聘礼,也不敢追究了。史若梅听了也是十分欢喜。   聂隐娘替史若梅乔装打扮,史若梅是毫无经验的,但她心窍玲珑,一点即透,跟聂隐娘 学了一会,对男子的神情举止,居然也学得似模似样,两人并肩一站,就恍如一对玉树临风 的美少年,逗得聂锋也哈哈大笑。   史若梅在聂锋的府衙住了一晚,翌日一早,姐妹俩便即同行,她们算准了路程,果然恰 好在会期的前一天,赶到金鸡岭下的符离集,牟世杰早已在那里等候他们了。   牟世杰所带的从人甚多,气派甚大,到了金鸡岭,寨主辛天雄对他也似特别尊敬,亲自 打开大门,出来迎接,时他的从人,也一一殷勤垂问,礼遇有加。   聂隐娘从他们的谈话之中,这才知道,原来牟世杰这些从人,差不多都是黑道上成名的 人物,其中有几个甚至是一寨之主。聂隐娘听了,芳心好生惊喜,“他来到中原不过一年, 就收服了这许多英雄好汉,本事真是不小。”   辛天雄道:“请恕小可眼拙,这两位似乎未曾见过。”牟世杰道,“这两位乃是小弟新 结交的朋友,这位史兄和段小侠也是相识的,他们都未曾安窑立柜,是初次参加绿林的英雄 会的。”   辛夭雄连忙拱手道:“幸会,幸会。天下绿林是一家,两位仁兄虽是初来,但见了面就 是好朋友了。请不必客气。”心里想道:“绿林中这样的人物却是少见,看他们一派温文, 长得又这么俊俏,倒像读书人家的哥儿,只有书卷气,哪有江湖味。”不过,因为是牟世杰 带来的,所以辛天雄也没有起疑。   史若梅听得牟世杰提起了段克邪,以为辛天雄必会接下去说的,哪知因为客人太多,辛 天雄忙于应酬,竟没有再谈及段克邪,史着梅好生失望。   各路英雄陆续而来,济济一堂,其中许多都是闻名已久的,彼此各道仰慕之忱,气氛极 是热闹。只有聂、史二女,除了牟世杰之外,其他的入,一个也不认得,被冷落一旁。史若 梅留心注视,始终没有见到段克邪。   忽听得有人说道:“听说段克邪大闹了魏博节度府,真是年少英雄,怎的还未见到?” 史若梅连忙凑过去听,只听得又一人说道:“听说他单人匹马会黄河五霸去了。不知能否如 期赶至?”   又一人道:“诸位放心,段少侠对我说过,他不在今天也在明天,一定会赶回来。”这 人三络长须,飘逸不凡,牟世杰过来和他搭活,史若梅这才知道,原来此人就是江湖上鼎鼎 有名的金剑青囊杜百英。   有人道:“黄河五霸的硬份也不小啊,段少侠单人匹马前往,不嫌有点托大么?”杜百 英笑道:“我这位贤侄的本领可说是世问少有,依我看来,只怕比他的老子还强,莫说黄河 五霸,就是十霸,他也对付得了。他说可以赶来,那就一定能来!”有些人还未知道段克邪 是什么人,纷纷打听,听得他就是当年名震四海的段大侠段硅璋的儿子,人人赞叹夸奖,都 说段大侠有了后了。杜百英又把段克邪和他截劫田承嗣的聘礼一事,加油添酱的说了出来, 听得绿林群豪更是眉飞色舞,人人都想见这位年少英雄。史若梅听得这么多人夸赞她的未婚 大婿,芳心大悦,自是不在话下。不过她暗暗留心,也发觉有好儿个人,似乎露出了妒忌的 神情。   众人正在闹哄哄的各自交谈,忽听得有人大声说道:“铁寨主来了。”只见一个浓眉大 眼、虎背熊腰、英气勃勃的汉子走了进来,一进门来,便朗声问道:“哪位是牟大侠?请恕 俺铁摩勒来迟了。”   聂、虫二女好生惊诧,原来铁摩勒以前曾在聂锋家里养过伤,当时他化名王小黑,得聂 锋之助,冒充薛嵩的同乡,薛嵩信任聂锋,也不去仔细查间铁摩勒的来历,就糊里糊涂的要 铁摩勒宽当他的卫士,以致后来在安禄山大宴群臣的盛会上闹出了一场天大的风波,薛嵩怕 安禄山见罪,这才背了安禄山投顺朝廷的。   那时史若梅不过是十岁的女孩,她和聂隐娘几乎天天都要铁摩勒陪她们练武,这时忽然 在此重逢,心中都是又惊又喜,想道:“原来铁摩勒就是他!早知是他,我们不必求人带 引,就可以径自来访他了。”   铁摩勒与牟世杰久已闻名,却还是第一次见面。牟世杰道:“小弟就是牟世杰,大侠二 字,万不敢当!”铁摩勒大笑道:“做了强盗就不能同时作侠客么?牟兄,你在绿林中异军 突起,种种行半,都令人刮日相看,虽是强盗,却无愧侠义二字!小弟端的是佩服得紧!” 又道:“你送我那笔厚礼,我才愧不敢当呢。”   牟趾杰劫御马之事,早已震动绿林,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是牟世杰拿来给铁摩勒作见面 礼的,免不了又给二人道贺一番。   牟世杰道:“说起这批御马,我还因此交了一位朋友,说起来也是铁兄相识的。”当下 将尉迟南和他打出了交情一事,说与铁摩勒知道。铁摩勒也哈哈大笑。   铁奘勒问道:“听说有两位少年英雄与牟兄同来,是我段贤弟的朋友。不知是哪两 位?”牟世杰招手叫聂、史二女过来,说道:“就是这两位。”铁摩勒见了,觉得好生眼 熟,但他一时之间,怎想得到薛嵩、聂锋的女儿会女扮男装,到他的山寨来。   聂、史二女胡乱捏了一个名字,与铁摩勒行过了见面礼,铁摩勒道:“咱们以前是会过 的吧?”聂隐娘道:“铁寨主大约认错人了。我们是初出道的晚辈,若非今日的盛会,我们 哪有福气得见铁寨主的金面?”铁摩勒道:“哎,你们两位太客气了,你们是我段贤弟的朋 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了。哪来的什么前辈晚辈的称呼?”接着又道:“我也有多年来见到克 邪了,你们是怎样和他认识的?”史若梅脸上泛起一圈红晕,铁摩勒不禁又是暗暗奇怪,心 想:“这个人怎的羞怯怯的像个女子,未曾说话,先就面红?”正是:侠气又添脂粉气,焉 能辨我是雄雌?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六回 异议交腾推首领 同声明应属何人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六回 异议交腾推首领 同声明应属何人   聂隐娘年纪稍长,又有江湖经验,老练得多,当下就编了一套谎话,代史若梅答道: “我们和段少侠相识,不过是十多天前的事情。那一天我和史兄弟在潞博道上,忽然碰到田 承嗣的武士,盘问我们的来历,一言不合,打将起来,他们人多,我们看看抵敌不住,幸亏 段少侠路过,将那班武士都打跑了。说起来我们才知道田承嗣是因为他的聘礼被劫,所以派 出许多武士,在潞博道上,穿梭来往,碰到陌生的人,便要盘问。我们与段少侠一见如故, 他还对我们说,田承嗣的聘礼,正是他和金鸡岭的好汉劫的,他要赶到田府去寄刀留简呢。 可惜我们因为有别的事情,未能帮他的忙。”   段克邪到田府寄刀留简之事,铁摩勒是早已知道了的、因此对聂隐娘的说话也就毫无怀 疑。牟世杰道:“段少侠大闹田府之夜,我也正在魏博,可惜我那晚与用迟南有约会,过后 方知此事。听说羊牧劳在田承嗣的节度府中,那夜就曾经与段少侠过手,颇吃了点亏。”段 克邪大闹田府之后,就赶在别处,未曾到过金鸡岭,因此他大战羊牧劳的详细,铁摩勒也未 曾知道。铁摩勒咬牙切齿他说道:“原来这老魔头还没有死。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正要我 他算帐。”他和牟世杰谈起了羊牧劳,把话题带过,也就无暇再问聂、史二人了。   山寨大张筵席,招待各路英雄,宴会过后,各自歇息。牟世杰带来的从人颇多,寨主辛 天雄特别拨了十个上房,给他安顿。牟世杰也特别照顾,让聂、史二女合住一间,其他的房 间却都是四五个人合住。那些从人都以为聂、史二人来头不小,对她们另眼相看。   这一晚史若梅翻来覆去,哪里睡得着觉?才到五更,牟世杰已来拍门,叫她们起身, 聂、史二女草草梳洗,走出房间,聂隐娘道:“天还未亮呢,英雄会这么早就开了。”牟世 杰道:“辛寨主请大伙儿先去观日出,日头一出,大会便升。”史若梅心里暗笑:”看那辛 寨主甚是粗鲁无文,却原来也懂得风雅,招待一大群强盗去看日出,这也真是妙事。”   会场是山上一大片大草坪,聂、史二女到时,草坪上已黑匪压的坐满了人,这时已是月 亮西沉,晓霜隐现。过了片刻,只见一团团白云,紧聚一起,云中闪发白光,东方天色由朦 胧逐渐发红,只听得鸡声四起,有人喝道:“一啼天下白,大地尽光明!”转眼间一轮红日 冉冉上升,顿时泛起半天红霞,下面的云彩,在霞光辉映之下,也幻出各种色光,奇丽变 幻,美妙无比!   史若梅这才知道辛天雄请群雄观日出的用意,原来乃是取个采头,贴切他“金鸡岭”的 命名的。   史若梅心道:“一啼天下白,大地尽光明,这口气倒是不小。既道出了胸中的抱负,又 占着了金鸡岭的身份。”心念未已,只见辛天雄站了起来,向四方作了个罗圈揖,朗声说 道:“多谢各位人哥赏面,驾临敝寨,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对与不 对,还请各位指教。”群盗轰然人笑道,“辛大哥,你几时学会了客气啦?咱们都是刀尖上 讨活的好仅,有话尽管说,何必学娘儿们的腔调?”   辛天雄道:“自从王伯通死后,这十年来咱们绿林中就少了个头儿。老实说,在王伯通 做头儿的时候,我辛某就是第一个不服他的。他恃强凌弱,欺压同道,行事不公,最不该 的,他还要咱们绿林好汉给他抬轿,捧了他做头儿还不算,他还想封王,勾结了安禄山妄图 荣华富贵。这些旧事,大伙儿都是知道的,现在也不必多说啦。不过,王伯通做得不对这是 一回事,咱们该不该有个头儿.那又是另一回事。依我看来,还是有的好。   这十年来,因为没有头儿,官兵打来的时候,你不帮我,我不帮你,吃亏不小。而且正 因为大家都是在刀尖上讨活的,有时候就难免争地盘,争赃银,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像这 样的事情,也发生了不少。不但坏了义气,还让官兵坐收渔人之利,说来实是痛心,这都是 因为没有个头儿的缘故。所以我想趁今天的大会,大家推举出一个头儿来,做咱们绿林的盟 主。不知各位大哥,意下如何?”有许多人喊道:“辛大哥,你这番话说得倒是不错,只是 这位盟主可是难选啊,弄得不好,又出来个王伯通,岂不糟糕?”这些人自由自在惯了的, 心中实在不愿有这个头儿管束,故此大泼冷水。跟着又有许多人喊道:“这虽是可虑,但到 底不能因噎废食。头儿是应该有的,咱们慎重推选,也就是了。”“辛大哥既然出头召集咱 们到来商议,想必他心目中早已有了适当的盟主人选,就请他先说出来吧。”这些人是拥护 铁摩勒和辛天雄的,所以纷纷发言,把反对的意见压了下去。   强盗们的集会,自是不懂得讲究什么“秩序”,但既然没有公开反对要选个头儿的,推 举盟主之事便成了定局,于是大家都把眼睛望着辛天雄,嘈嘈杂杂的声音也就渐渐静止了。   辛天雄道:“不错,咱们是要挑个合适的人。依我想来,这个人一要大公无私,二要威 望素著,三要武艺高强,第四还要讲究门第。诸位别笑,我所讲的门第不是指世代为官作宰 的那种门第,而是指强盔世家的门弟。我心目中有一个人,这四个条件他都具备,这个人就 是铁摩勒,我愿意推戴他作咱们的头儿!”   金剑青囊杜百英接着说道:“不是我偏心帮我这位贤侄,在绿林中他虽然还是个晚辈, 但伙义之名,久已闻于天下,为人正直,那是有口皆碑的。他的师父以及长辈,如磨镜老人 和已去世的段硅璋,也都是一代大侠,他的本事,得自这二人所授,武艺高强,那也是人人 知道的了。至于他的家世,那更无需多说,谁不知道他的父亲铁昆仑的名字?当年铁昆仑叱 咤风云,虽未曾做过绿林盟主,但名气之大,实不在王、窦二家之下。辛大哥所说的这四个 条件,我这位铁贤侄是样样俱全。而且他又年富力强,正足以担当盟主的重任!”   铁摩勒文游广阔,金鸡岭的一班头目又都是拥护他的,所以当辛、杜二人说话之后,欢 呼拥戴之声就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可是也还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   忽地一个紫脸膛的汉子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还有一样杜朋友漏说了,这也是人人知 道的。铁摩勒还是已故的绿林盟主窦令侃的义子,确实说得上是绿林世家。可是在座诸位也 都知道,王、窦二家乃是世仇,王伯通虽已去世,他的部属也还不少。虽说王伯通在生之时 行为不当,但当时他是盟主,依附他的人也当然不少,这些人并不见得个个有罪,而且事过 境迁,重算旧帐,也只是有害无益……”他的话未曾说完,辛夭雄就站起来道:“并没有人 说要重算旧帐呀?咱们今日之会,就正是要大家尽弃前嫌,结在一起,你提这个干嘛?”   那紫膛脸汉子说道:“辛寨主旦别着恼,请听小弟把活讲完好吗?我提这个正是大有关 系。凭良心说,我也认为铁摩勒作盟主是适当的,可是各位请再想想,若是他当了盟主,即 算他处事公平,那也是后来方见。王伯通的部属,心里却先就有了疙瘩了!”   此言一出,拥护铁摩勒的纷纷反驳,铁摩勒心里则颇为难过,原来他早已想到了这一 层,不过却未想到有人公开提出来,这就足见王伯通的潜力确然也还不小。心中萌了退志, 正想起立推辞,人丛中忽地有一个人过来,将他按着,这人不是别个,正是王伯通的女婿展 元修。他和他妻子王燕羽也都来了。   展元修按住了铁摩勒,王燕羽就站起来说道:“我是王伯通的女儿,家父临终之际,我 一直侍奉着他。他亲日对我说的,他对自己一生的行事甚为愧悔,坚嘱我们做后辈的要与窦 家的后人化解前仇。现在我以王怕通女儿的身份,在此表示,我也赞同辛寨主的主张,愿意 推戴铁摩勒作盟主。”   史若梅心想:“原来主姑娘也来了。有了她这番话,想来当没有人反对铁摩勒了。”   史若梅究竟是太天真了,事情可没有这样简单。王燕羽表明了态度,虽然把反对铁摩勒 的声浪压下了不少,但也并不是就此太平,全无异议。   只见那紫膛脸的汉子又站了起来,说道:“王伯通临死之言,只有王姑娘听到。我不敢 说是不信,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却不敢担保王怕通的旧部,人人都能够释然于怀,解开 疙瘩。推举盟主,不能只论文情,甚至不能只谈声望,需要面面顾到才行。辛、杜二位大哥 推举铁摩勒,我不叵对,但是不是可以多推出几个人来,让大家选择?这样或者可以选得更 适当的人。”   王燕羽和铁摩勒的交情,好多人都是知道的,这汉子的说话,分明是讥刺王燕羽感情用 事,王燕羽愠怒于心,却不好发作。   辛天雄道:“今日之会,就是要各位畅所欲言,好推出一位德才兼备、大伙儿都能心服 的盟主。这盟主的人选,并不是说了话就算数的,韩大哥你属意哪一位英雄,尽说无妨?” 有人更大声叫道:“对啦,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何必忸忸怩怩,吞吞吐吐。”   这紫膛脸汉子冷静阴沉,喜怒不形于色,对这些粗言恶语更不放在心上,当下说道: “那么我现在就提出一个人来,铁拐李、李大哥的名字响遍大江南北,想来大家都是知道的 了?”史若梅悄悄问聂隐娘道:“铁拐李是谁,你知道吗?”聂隐娘摇了摇头。旁边有个人 听见她的间话,甚为奇怪,说道:“铁拐李你们都不知道吗;他就是冀北七处山寨的总头目 李天敖。他以七十二路乱披风拐法称雄绿林已有二十余年了。两位想必是初出道的吧?”   史若梅笑了一笑。向那人点首道谢。只见那紫膛脸的汉子歇了一歇,看了一看大众的反 应,又接下去说道:“辛寨主刚才所说的那四个条件,李大哥合了三条。他做七寨的总头目 多年,大秤分金,小秤分银,从来没亏待过兄弟,对同道也都是以义字为先,可以说得是大 公无私威望素著,至于他的武艺,七十二路乱披风拐法,打遍大江南北,谁不知名?不必兄 弟来给他揄扬。   “只有一样,他的祖父、父亲都未干过没本钱的买卖,称不上是绿林世家。他在绿林中 的地位,是凭着他这条铁拐打出来的,并非靠祖宗的遗荫。不过,依小弟的浅见,选盟主嘛 又不是皇帝选驸马,要讲究什么家世。是不是绿林世家,似乎下太重要。我说错了话,请辛 寨主海涵。”   他以皇帝选驸马相比,比喻生动,既驳倒了辛天雄所提的这一条,又暗暗贬低了铁摩 勒。群盗未曾仔细体会,只听他说得有趣,便都大笑起来。   辛天雄涨红了脸,正要起来说话,杜百英在他耳边悄悄说道:“辛大哥忍着点儿,别伤 了和气。”   原来这铁拐李李天敖乃是主伯通一党,而且是王伯通的换帖兄弟,不过在王伯通依附安 禄山之时。他却没有跟随王伯通。   这并非他大节凛然,而是他想待时而动。他比王伯通高明,当时他已看出了王伯通这一 失足,势将招致群雄不满,绿林盟主之位必不可保,他颇有“取而代之”之意,因此便依然 做他的七寨总头目,独霸一方,对官军、对伪燕(安禄山之“国号”)两边都不帮。但虽然 如此,在安禄山势力最盛之时。他也曾和王伯通暗通消息。   他梦想当绿林盟主已有多年,这次前来,乃是志在必得。那些领头推举他的人,其实都 是他授意的。   辛天雄早知他的底细,本想揭穿他和王伯通的关系,杜百英和他友好,熟悉他的脾气, 知道他想说什么,是以先行劝阻。   辛天雄翟然一省,想道:“不错,我刚刚还说过不应再算旧帐,怎能因为他是王伯通的 换帖兄弟,便据此来反对他:何况他当时没有跟随王伯通,恶迹也未昭彰。我要是反对他, 别人定以为我有派别之见,对铁摩勒反而不利。”   但半天雄不说,别人也有知道铁拐李底细的,当下议论纷纷,站起来欢呼的都是铁拐李 的手下,比起铁摩勒的声势那是大大不如了。   寥寥落落的欢呼之声过后,又一个人站了起来,说道:“我也推举一个人,我推举的是 咱们绿林中德高望重的铁臂金刀董老爷子!”   一个精神矍铄的红面老头站了起来,哈哈笑道:“阳老弟说笑了,我是早已金盆洗手的 老头儿了,怎么推我出来?”   那姓阳的说道:“姜是老的辣。正因为你老早已金盆洗手,和窦家王家都没沾上关系, 做事便担保可以公平正直。各位大哥,请原谅我说句老实活,我看呀,今日黑道上的朋友, 实是人心不齐,只怕很难推出一位大队儿都诚心爱戴的人。既然如此,不如请一位老成持重 的人做咱们的头儿。”   铁臂金刀董钊的人缘极好,这姓阳的说话也很有道理,因此有许多人鼓掌欢呼,表示拥 护。不过董钊的年纪毕竟是老了一点,也有不少人想到,倘若是由他作了盟主,只怕他未必 有精神应付,可能受人把待,成为傀儡。故此推拥他的人虽多,声势仍是稍稍不如铁摩勒。   董钊在欢呼声中一再推辞,但被他的门人弟子再三相劝,他一想若然能息纷争,做做也 无所谓,便笑道:“好吧,那就听随大伙儿的公意吧。我自己是觉得铁摩勒挺合适的。”   众人议论声中,忽见一个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站了起来,声如洪钟他说道:“我也推举 一位。”众人看时,认得这人是长江南岸的绿林领袖盖天豪,都吃了一惊,心里想道:“盖 天豪心高气做,素来不肯屈居人下,以前王窦二家做绿林盟主的时候,他也是不卖帐的。却 不知他要推举的是哪一位奢拦人物?”   只听得盖天豪说道:“我推举的是少年英雄,新近才在江湖露面的!”众人听了,不禁 又是一怔,均想:“怎的盖天豪要推举一位新出道的晚辈?”   盖天豪似是已知众人心里所思,朗声笑道:“诸位不必猜疑,此人虽然在江湖上露面不 过一年,但已干下许多惊天动地的事业。”此言一出,有许多人已猜到是谁,也有许多人未 曾猜到的纷纷叫道:“到底是谁?盖大哥你快说吧!”   盖天豪笑道:“这位少年英雄姓牟,大名世杰。列位素来知道我姓盖的不肯轻易称赞 人,但我今日却要郑重的说,这位牟兄弟的确是名副其实,当世之杰!   “这位牟兄弟是虬髯客的第四代弟子,又是扶桑岛主牟沧浪的侄儿,他们虽然远处海 外,却称得上是绿林世家。”   虬髯客是隋未唐初一位绿林怪杰,当时隋炀帝无道,群雄纷起,据说虬髯客本来也有意 与群雄逐鹿,自立为王的,后来听得他的好朋友李靖盛称李世民的才能,说李世民雄才伟 略,气度非凡,未来的天子恐怕非他莫属。虬髯客听了,遂与李靖人太原(李世民是当时太 原留守李渊的儿子),他在太原也有一位好朋友名叫刘文静,是和李世民相识的。虬髯客就 请刘文静约李世民来见一面。在李世民未来之前,他和太虚观的道土黄衫客下棋等候。这黄 衫客也是一位世外高人,恰好也正在刘文静家中作客。   不久,李世民至,不衫不履,裼裘而来,意态扬扬,貌与常异,长揖而坐,便来观棋, 神清气朗,满座风生,顾盼玮如!   黄衫客一见,落子茫然,登时推枰而起,说道:“此局输矣,输矣!于此失却局,奇 哉,救无路矣!知复奚言!”虬髯客也神沮气丧,退入后堂,对李靖道:“此真天子也,难 与抗矣!”于是遂把他平生所积的钱财扫数赠与李靖,叫他好好辅助李世民。而他自己则听 黄衫客之劝,远走海外,在扶桑称王。(作者按,唐人杜光庭有“虬髯客传”。本段所写, 大致根据此传。)因此绿林中有虬髯客让天下与李世民之说。虽然事隔百年,但绿林英雄对 虬髯客还是一致尊崇的。几乎可以说虬髯客在绿林中的地位,就等于孔子在儒家的地位一 般。   因此,群雄听说这牟世杰乃是虬髯客的第四代弟予,都不禁刮目相看。盖天豪哈哈笑 道:“如今藩镇割据,各苦生民,眼看又是个群雄并起,天下纷乱的局面。当年虬髯客把江 山让给李世民,哪知他的李家子孙没有出息,这江山看来他是保不住啦!”   群雄听他说得意气风发,都提起了精神,用心听他说话,广场上再也没有半点声音。只 听得盖天豪在大笑声中,接下去说道,“处此乱世,我以为咱们绿林好汉,也应该有点志 气,放大眼光,不能只是争地盘、分赃银的那样没出息啦,做绿林盟主的,也不单是外抗官 兵,内解纷争就算做好了。咱们还要保护百姓,铲掉强藩。若然天下更乱,咱们就更轰轰烈 烈的千它一场!哈哈,俗语说得好,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到时风云际会。   咱们也未必注定了一生都作强盗!   “牟兄弟是虬髯客的嫡系传人,雄才大略,霸气豪情,足以继承乃祖。这一年来他干下 的事情,如劫御马,抢登州,收服太湖十二路水寨英雄,赈济黄河水灾灾民等等,哪一件事 迹不是惊天动地,令人敬佩?所以我说,想做一番事业,就应该拥护牟兄弟做咱们的头 儿!”   群雄听得血脉货张,有一个人站起来叫道:“我们饮马川的兄弟,曾在牟世杰手下栽过 大大的筋斗;我姓杨的也曾在他手下吃过大大的亏!但我虽然给他打了,却是给他打得口服 心服,因为那次的事情是我们做错,他的理长,不由我不服他。”   那汉子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然后再提高声音说道:“如今我代表饮马川的兄弟,一致 拥戴牟世杰做头儿,不管他做‘盟主’也好,甚至要做‘皇帝’也好,我们都跟随他!”史 若梅、聂隐娘看这汉子,认得他就是在北芒山上打到一半就向牟世杰认错的那个杨大个子。   盖、杨二人说了活后,不少人心里热呼吁的,兴奋非常。但也有不少人心怀恐惧,暗自 想道:“这不是造反了吗?”要知敞强盗的多是被迫上某山,其中固然不乏胸怀大志之人, 但更多的则是不俱己而为之,平时决不敢想到“造反”二字。   牟世杰起来说道:“盖大哥给小弟脸上贴金,小弟实不敢当。   杨大哥说到要称上称帝,那更是说笑了。不过,现下确是国家多乱之秋,也正是有志男 儿做出一番事业之时。这盟主的重任。   小弟肩负不起,但原有哪位大哥领头,领着咱们干一番事业,小弟决意执鞭随镫!”他 这番话听来虽是谦让,但那股雄心壮志,却是情见乎辞。盖天豪等人大叫道:“要找这样的 人,除非是你!   你就别推辞啦!”   牟世杰在这些人劝说之下,不再发言,即是接受了这些人的推举。聂隐娘芳心忐忑,又 喜又惊。要知牟世杰是她心上之人,她的心上人受人如此推重,她当然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但想到牟世杰要与铁摩勒争夺这盟主之位,心中亦自不安。   辛天雄问道:“还有哪位要推举盟主的人选?”问了几遍,无人回答。辛天雄道: “好,那么现在盟主的人选共有四位,燕山少寨主铁,摩勒,冀北七寨总头目李大哥李天 敖,铁臂金刀董老前辈董刽,扶桑岛少岛主牟兄弟牟世杰。咱们要在这四人之中再推定一 人。”   可是用什么办法推定盟主,他踌躇了好一会,还是心意莫决,难作主张。本来最简单的 法子就是按人头点数,看哪一个得到拥护的最多。但如此一来,势将造成派别,尽管多数可 以压服少数,但绿林好汉的脾气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倘若不是真正的心悦诚服,日后总是隐 优。而且辛天雄也还有一层顾虑,他是盼望铁摩勒得胜的,但看现场形势,拥护牟世杰的人 似乎并不在铁摩勤之下。   伏牛山的老寨主雄巨元扶着拐杖站出来道:“目下既有四位人选,各自有人拥护。说到 他们的威望德行,这些都是看不见的东西,无法评比,若任由各自的人争短论长,也太失和 气。看得见的是武功。依老朽之见,不如照老规矩办事吧。”此人年逾六旬,经历过三届推 选盟主的大会,对绿林中的老规矩懂得最多。   辛天雄道:“那就请雄老前辈给我们说一说这老规矩。”雄巨元咳了一声,说道,”简 单得很,就是比武定盟。现在有四位备选盟主之人,那么就要比赛三场,拈阄决定比赛的前 后次序。   每场出三个人,败了的就失掉备选的资格,胜者再比赛第二场,第二场胜方可以换人出 赛,也可以不换。但备选盟主的当事人最少要赛一场。规矩就是如此,清楚了么?”   辛天雄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无办法中的办法,虽然交手争雄,仍是有伤和气,但绿林 好汉,都是佩服武艺高强之人,若然有人技压当场,原来不拥护他的多半也会心悦诚服,最 少也无话可说。   雄巨元提出了这个老规矩,场中无人反对。辛天雄当下主持拈阉,结果是第一场由牟世 杰对李天敖,得胜者第二场对董钊,铁摩勒则排在最后一场。   李天敖派出了他的副寨主屠虎出来打第一阵,这屠虎以快刀见长,生性凶暴,在江湖上 有“屠夫”之名。盖天豪本想替牟世杰打第一阵的,但因对方只是个副寨主身份,因而他就 不愿出去了。   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朗声说道:“久仰屠大哥快刀无敌,小弟来领教几招。”众人一 看,认得是桐柏山的寨主李鹏,此人以八卦刀驰名,与屠虎并称南北二刀客。众人但是心中 一凛,想道:“原来他是有意要与李鹏较量刀法的长短。”   屑虎哈哈笑道:“李寨主客气了,谁不知道李寨主的八卦刀独步江湖。今日幸会,务请 不吝指教,让小弟得以大开眼界。”   这一番话绵里藏针,实是告诉李鹏,他也决意与李鹏见个高下,待会交手,彼此都不必 留情。李鹏是老绿林了,这意思如何听不出来?当下抱刀一出,立即说道:“屠大哥远来是 客,便请赐招。”   屠虎以快刀见长,讲究的是抢夺先手,于是不再客气,一声,“有僭了!”刀光疾闪, 便即抢先发招。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接连不断,瞬息之间,屠虎已劈了七刀,群豪看得眼光撩乱、心 中俱是想道:“这屠虎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虚传。”   李鹏的八卦刀法却以绵密见长,只见他脚踏五行八卦方位,腾挪闪展,一口刀遮拦得风 雨不透,屠虎直上直下的劈斫了四五十刀,都给他架开了。两人一攻一守,刀光闪闪,好看 煞人,群豪都禁不住轰然喝彩。   李鹏凝神注视刀尖,就似刀尖上悬挂有千百斤重物一般,刀法越展越慢,但屠虎那狂风 暴雨般的急攻,却老是攻不进他刀光划出的一道圆圈。   李天敖看看不对,心里暗想:“要槽!”心念未已,猛听得李鹏喝声:“着!”蓦地一 招“反手撩阴”,反手上撩,屠虎横刀一架,手腕上已是着了一刀!屠虎一声大吼,刀交左 手,一刀斩去,这一刀快得难以形容,李鹏得手之后,正在心中高兴,想不到对方如此凶 顽,刚中了刀届然立即又取攻势,而且来得如此之快,要待躲避已来不及,肩头也着了屠虎 的一刀,血光迸现。   屠虎左手提刀,还要追所,但他那条右臂已只剩一片皮肉枯着,眼看就要断了,辛天雄 与李天敖都不约而同地喊道:“住手,住手!”屠虎瞪眼道:“胜负未分,因何住手?”忽 觉剧痛攻心,原来他逞着一时血气之勇,急斫数刀,当时还不觉得怎样,但时间稍长,锐气 稍消,他的身子又不是铁铸的,当然就感到了痛了。   辛天雄道:“咱们是好朋友比武,分不出胜负,这一阵就当作是和好了,难道当真要拼 个你死我活么?”李无敖急忙点头道:“辛大哥之言有理,有理,这一阵就算和吧。”   要知两人虽是同样受伤,但李鹏伤在肩头,并非要害,而屠虎则伤在右臂,连臂骨都斩 断了,他又并不擅长左手刀,倘若再战下去,他是必败无疑。李天敖正怕牟世杰这边不依, 自己就要输了头阵,如今听得判作和局,当然忙不迭的同意。屠虎这时已痛得冷汗如雨,若 不是怕当着天下英雄失了面子,早已喊了出来,侥他绰号“屠夫”,这时也不敢再逞强了。 当下两方面都有人出来,替他们裹伤敷药,抬了下去。   那紫膛脸的汉子提着个铆脚铜人出来,打个哈哈,说道:“干咱们这一行的朋友,哪一 个不是在刀尖上打滚过来的?咱们讲究的是个义字,桂红见彩,乃是吉兆,打不死依然是朋 友,算不了什么。小弟替李大哥助阵,哪位朋友指教?尽管在小弟身上穿个三刀六洞,小弟 一样感激盛情。”   这汉子名叫韩维,是个独脚大盗,平时喜怒不形于色,人称“冷面虎”。他使的那独脚 铜人,重四十八斤,本来是属于重兵器之类,但铜人的双臂又可当作点穴棒来使,兼有武学 中“重、拙、巧”三者之长,端的是个厉害人物,比那绰号“屠夫”的屠虎更胜三分。   他这番话说得辛辣之极,那分明是邀人赌斗性命,牟世杰这边本来有儿个人准备出去 的,都给他这番话唬住了。   盖大豪大怒,正要出声应战,忽见人丛中站起一人,身高七尺,面如冠玉,朗声说道: “我来领教韩大哥的铜人打穴。”牟世杰这边的人大为惊诧,原来这个少年并不是他们的 人,而是王燕羽的丈夫展元修。   王燕羽俏声说道:“你怎么不留着帮铁摩勒?”展元修捏了她一下手心,小声说道: “为了你呀!”王燕羽登时会意。原来这汉子刚才曾出言不逊,对王燕羽隐隐含有侮辱之 意,展元修是有意为妻子出气的。他想铁摩勒这边高手如云,少了自己一人,并无影响。但 自己若胜了这阵,牟世杰就可稳操胜算,那么淘汰了李天敖也即是间接对铁摩勒有利了。   韩维认得他是女魔头展大娘的儿子,心头一凛,笑道:“展大哥,你是几时搭上了扶桑 岛的交情?”展元修道:“今日是推戴盟主,不是论对谁的交情深厚!我喜欢帮谁就帮谁, 你管不着。怎么?你要另挑选过对手么?”   韩维怒气暗生,心想:“我是怕你的母亲,哪个怕你?”但他仍是木然的毫无表情,说 道:“展大哥说笑了,开饭店的还怕大肚皮么?但咱们既是各自为朋友捧场,那就只是咱们 两人间的事情了。展大哥可明白么?”   展元修冷笑道:“你放心,你有本领尽管杀了我,决不会有人要你偿命就是。”韩维说 道:“不敢。兄弟只是怕动手就难保彼此不有损伤,事先言明而已。如此,请恕兄弟放肆 了。”呼的一声,提起独脚铜人,向展元修当头砸下。   展元修一领剑决,一招“白虹贯日”,分心便刺,他出剑如风,但那韩维却也不弱,只 听得当的一声,将他这一剑挡了回去。铜人横扫过来,铜臂插向展元修腰间的“愈气穴”。   展元修焉能给他插中,一个侧身,唰唰唰又已连刺三剑,这三剑也都是刺向韩维的要害 穴道。   韩维见他剑法凌厉,心内暗暗看慌,迫得转攻为守,将铜人四面遮拦,舞得风雨下透,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连珠密响,铜人身上已中了十数剑,铜屑纷飞,伤痕斑驳。但那锏人 重有四十八斤,七寸来厚,宝剑也不能穿透,何况展元修的只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展元修 刺了十数剑,剑尖亦已折了。   展元修的剑法以迅捷刚猛见长,他本拟不碰着铜人便把对方刺伤的,不料韩维身手矫 捷,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不论他刺向哪个方位,韩维的铜人总是及时挡住,竟然无懈可 击。   展元修暗暗着急,心想:“这厮把铜人当作盾牌,我刺他不着,怎能给燕妹出这口 气?”韩维则是暗暗欢喜,想道:“你剑法虽高,原来却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好,我巴不得 你刺得更凶更猛,现在由你暂且逞能,待你的剑断折,我就要你的命!”   韩维正在打着如意算盘,忽见展元修双眉倒竖,蓦地大喝一声,插剑归鞘,一拳捣出, 这一拳正中铜人的背心,只听得“镗”的一声巨响,铜人反震回来,韩维挡不住这股力道, 竟给铜人碰伤了自己的额角,血流如注,“卜通”便倒,展元修这一拳看似冒险,其实他是 看准了对方功力远远不如自己,才敢出此一招的。不过,他虽然击倒了韩维,拳头亦已红肿 不堪了。   展元修恨气难消,不侍韩维跃起,一脚又踏着了他的后心,铁摩勒忙叫道:“展大哥, 不可!”展元修冷笑道:“看在有人给你说情,烧了你吧。”抬起脚来,韩维已痛得晕了过 去。原来展元修虽不要他的命,但己把他的五脏六腑震伤,纵然能够医好,也是废人了。   李天敖大怒,跳出来道:“姓展的,我也来领教你的高招!”   牟世杰笑道:“李寨主忘了规矩了,这位展大哥替兄弟助阵,照规矩是只能打一场的 呀。”李天敖拐杖一顿,说道:“好,那我就领教你扶桑岛的绝世武功!”   牟世杰道:“小可僻处海隅,见闻浅陋,对本门武学,也只略窥藩篱面已,岂敢当这绝 世武功四字?今日前来,正是想见识各位的惊人技业,久仰李寨主七十二路乱披风拐法乃是 武林一绝,今日幸会,小可便先向李寨主讨教几招拐法吧。”说罢将佩剑一扔,却走到一棵 大树前面,随手一劈,将一株横生的树桠劈了下来,众人见他运掌如刀,无不谅异。   只见他信手劈削,转瞬之间,已将那株树桠削成了一支四尺来长的木棍,回到场中,立 了一个门户,朗声说道:“请李寨主赐招!”李天敖这才知道,他是要用这支随手削下来的 木棍来斗自己的铁拐,不由得怒气暗生,杀机陡起。   群盗中有一大半是未曾见过牟世杰本领的,心中均是想道。   “这少年虽然是虬髯客的第四代传人,但年纪轻轻,即算他一出娘胎,便学武艺,也未 必便能超得过铁拐李。如何这样托大,用一根木头,就要来斗对方百炼精钢的铁拐,这不是 自讨苦吃吗?”   群盗正在为牟世杰担忧,只听得李天敖已是冷冷说道:“牟兄既然定要较量我的拐法, 我也只好献丑了!”他深恨牟世杰藐视于他,一出手便是刚猛之极的狠招,但见杖影如山, 呼呼风响,端的有雷霆万钧之力!   牟世杰竟然不躲不闪,举棍便接,群盗都以为他的木棍非给钛拐打断不可,哪知牟世杰 随手一拨,李天敖那根铁拐竟给他拨开了,李天敖连扫三拐,牟世杰便连接三招,每一招都 是硬碰硬接,而且显得毫不吃力,轻描淡写的就把李天敖的刚猛拐法全部破解了。他的木棍 还是完整如初。   这一下登时令得全场震动,喷喷称奇!有人说道:“这姓牟的莫非会妖法不成,铁拐李 这一拐倘是打在石头之上,石头也都碎了,他的木棍却怎的丝毫无损?”   原来牟世杰年纪虽轻,内功却早已到了上乘境界,他用的是个“卸”字诀,虽然表面看 来乃是硬碰硬接,其实他却是随着对方的攻势,将对方的力道引过一边,李天敖的十成力 道,一触及他的本棍,就至少要被他卸去了七八成,还焉能震断他的木棍?李天敖喝道: “你既说是较量拐法,何以不见还招?”牟世杰笑道,“你远来是客,理当先让阁下三 招!”笑声一收,木棍一挥,果然便使出了一招拐法,而且正是乱披风拐法的招数“一力降 十会”。   李天敖的见识当然在那些大惊小怪的群盗之上,知道牟世杰的内功远胜于他,这才激他 还招的。这时他见牟世杰也会使乱披风拐法的招数,虽然仍不免有些诧异,但已是暗暗欢 喜。   这“一力降十会”的招数乃是双方力量的对比,李天敖自恃力大,见他使出了这一招, 正合心意,当下依样画葫芦,也是一招“一力降十会”迎了上去。   哪知双方一触,只听得“当”的一声,牟世杰的木棍依然没有断折,李天敖的铁拐却不 由自主的随他的木棍转了几个圈圈。原来牟世杰这一招刚中有柔,比李天敖高明得多,他改 用了一个“转”字诀,既能把本来的力道发出去攻击敌人,又能借用敌人的力道还击,这种 上乘的“借力打力”的功夫一使出来,李天敖焉能抵挡?幸而牟世杰不为己甚,随手转了几 圈,便将木棍撤回,笑道:“李寨主的乱披风拐法果然非同小可,小弟再领教几招。”   李天敖实在已输了一招,以他的身份,本该立即认输,但他若输了这场,那就是要被淘 汰的了。迫得厚着脸皮,冀图侥幸,一声不响,又把乱披风拐法霍霍展开。   牟世杰有意卖弄功夫,李天敖使哪一招,他也跟着使这一招,李天敖的拐法名为“乱披 风”,当然是快到了极点,哪知牟世杰比他更快,但见他衣袂飘飘,俨如迎凤起舞,李天敖 的铁拐连他的衣角都没有沾着,更不用说打断他的木棍了。   群盗正看得如醉如痴,忽见李天敖“托”地跳出曰子,将铁拐往地上一插,双手一拱说 道:“多谢牟兄手下图情,李某拜服。”牟世杰连忙还礼,将他的铁拐拔起,双手还给他。   除了铁摩勒、杜百英、董钊、盖天豪等有限几人之外,其他的人尚是莫名其妙。原来牟 世杰待李天敖的“乱披风”拐法使到最后一招,即以迅疾无伦的手法挑破他的胸衣,倘若牟 世杰加上一点气力,李天敖已是开膛破腹之灾。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知道对方的功大实在 比他高出太多,不由得他不服了。   接着第二场该由老英雄铁臂金刀董刽一方对牟世杰一方。   拥护董钊的多是在江湖上早已成名的老前辈,第一阵由董钊这方的威镇河朔万柳堂对牟 世杰这方的盖天豪。   万柳堂号称“威镇河朔”,当然是有惊人的技业,三十年前,他凭着一杆铁枪,横行河 朔,无人敢撄其锋,在绿林中算得是顶儿尖儿的角色。可惜他年纪老迈,比董钊还大两岁。 盖天豪正当壮年,气力要比他胜过好多。斗到了三十来招,盖天豪用了一记“力劈华山”, 万柳堂招架不住,险些栽倒。盖天豪敬他是个前辈,连忙把自己的大刀扔掉,将他扶起。盖 天豪自愿作和,但万柳堂是个爽直的老英雄,却不肯依,指出盖天豪的大刀是自己扔开的, 所以仍然要当作是盖天豪赢了。群豪对他们二人都很佩服。   董钊这边的孟洲老英雄赛专诸常涂正要出去见第二阵,董钊忽然自己站了起来,掀须笑 道:“常老弟,这次是你邀我来的,你还记碍当时咱们说了些什么?”常检道:“当时你本 是不想来的,后来我说,咱们都己老了,对绿林盟主之位,都是不想染指的了,但去看一看 有什么后辈英雄也很好啊。”董钊笑道:“着啊!所以我劝你还是坐在这里看看的好。”常 涂道:“董大哥,话虽如此,可是我也想不到还有许多老朋友要推你出来呀!现在你若要退 出,岂不是有负他们的好意,对老朋友也交代不过去啊!”   董钊搔了搔头,又笑道:“我今日碍见英雄辈出,当真是一代胜过一代,心里实在高兴 得很,哪还有与少年人争胜赌技的念头?但老朋友们的情面却又难却,不如这样吧,这一阵 我想请牟少侠再显显功夫,看看老朽还能接得几招?这样就可以早些让压轴好戏登场了。” 他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他表明以老一辈的身份来试小一辈的功夫,并非要斗胜争雄,那 自是胜固欣然,败亦足喜,点到即止的了;第二层是他的自谦,意思是若由常涂来打第二 阵,胜败难知,若果胜了,那就要打第三阵,岂不耽搁时间?所以不如由他来打,他这一阵 必输无疑,这样就可以快些让铁、牟二人的压轴戏登场了。他这番话面面顾到,确实是个有 身份的老前辈的口吻。   依照规矩,得胜这方可以不必换人,但也可以换人,因此辛天雄便问牟世杰道:“董老 英雄是一片赏识后辈豪杰之心,指名要你接这一阵,你意下如何?”   牟世杰连忙向董钊施了一礼,说道:“承蒙前辈青眼相加,恭敬不如从命,小辈敢不献 拙?”董钊哈哈笑道:“好说,好说。   你用什么兵器?”原来牟世杰尚未将佩剑戴上,董钊见他双手空空,是以有此一问。   牟世杰躬腰说道:“在老前辈面前,小辈焉敢动用兵器?”董钊怔了一怔,随即又哈哈 笑道:“好,那就让老朽再开开眼界,见识见识小侠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江湖好汉对长幼 之礼甚为重视,倘若平辈交手,一方不用兵器,那是无礼的表现;但对于长辈,却刚好相 反,不用兵器,那是表示恭敬,表示不敢与老辈为敌,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敢让老辈受了误 伤的。   群盗听了,都暗赞牟世杰谦虚有札.但心里也都想道:“董钊的铁臂金刀比铁拐李可要 厉害得多,牟世杰若然用剑,胜在年轻力壮,当可取胜。但若然只凭肉掌,气力派不上用 场,胜败可就难以逆料了。他宁冒失掉盟主的危险,也不愿占对方年老的便宜,确是英雄行 径!”   董钊将手指在刀背上一弹,说道:“好,那就请少侠接招!”主刀斜劈,牟世杰双拳一 拱,一个“飞身夺位”,占着了下首的位置,避开了董钊的第一刀。他是以晚辈自居,所以 第一招并不还手,而且让董钊占据有利的上首方向。   董钊笑道:“牟少侠不必客气!”一个“凤凰展翅”,身形反了过来,右刀斜削,左拳 横捣,登时把牟世杰的左右中三路全都封住。牟世杰想不到他年近七旬,身法刀法,居然还 这样利落迅猛,禁不住大声赞了一个“好”字!   群雄敬董钊是个前辈,更是轰然喝彩,同时又都想道:“在这刀光拳影笼罩之下,只怕 苍蝇也飞不出去,且看这姓牟的如何脱困?”心念未已,只听得“铮”的一声,但见牟世杰 已是移形换位,绕到了董钊的侧边,衣袂飘飘,依旧是从容潇洒!   原来牟世杰是以“一指禅功”,将董钊的金刀弹开了少许,而他就是在这间不容发之 际,从董钊的刀口下面钻过去的。群雄目睹这样惊险精采的闪招还招,都觉是见所未见,闻 所未闻,这刹那间,人人注目,鸦雀无声,但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喝彩,比刚才对董钊的 彩声还要响亮得多!   董钊纵声赞道:“好功夫!老大这柄金刀纵横半世,今回才是真正碰到了对手了!”豪 气勃发,金刀飞舞,拳势如风,当真是老路纵横,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牟世杰心道:“此老果然名不虚传,要是他年轻三十年,我决不能用空手应付。”当下 展开绝顶轻功,与董钊展开绕身游斗,以拳对拳,以掌夺刀。   两人越斗越紧,群雄凝神静气,看得目不转睛。但见牟世杰左穿右插,俨如蝴蝶穿花, 斗到紧处,四方八面,都是牟世杰的人影,场中虽然只有两人相斗,但却似千军万马交锋厮 杀一般。群雄看得目眩神摇,牟世杰的身法越来越快,有几个人竟然头晕眼花,支持不住, 连忙闭了眼睛,不敢再看。   忽见刀光如长虹划过,疾转了一圈,两人倏的分开,牟世杰抱拳施礼,口称“前辈恕 罪”,董钊则正把金刀纳入鞘中,哈哈大笑。群雄有许多还看不明白,纷纷问道:“究竟是 谁赢了?”   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七回 海外异人图霸业 中原豪杰定雄盟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七回 海外异人图霸业 中原豪杰定雄盟   只见董钊翘起拇指说道:“这口金刀我已经用了五十多年,今日还是第一次脱手;但我 有生以来,也从来没有像今日的高兴。绿林中出了牟老弟这样的少年英雄,当真是可喜可 贺。”群雄听了,这才知道牟世杰已经胜了这场。原来牟世杰以迅疾无伦的手法,夺了董钊 的金刀,随即又还了给他,夺刀还刀,气呵成,快如闪电,所以众人只见刀光如虹,倏的从 他们两人之间划过,除了武功最好的几个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未曾看出。   至此董钊这边已输了两场,这一场便宣告结束。接着是由铁奘勒一方对牟世杰一方,这 是最后一场,也是众所瞩目的一场。前此两场,牟世杰得胜,可说是在人人意料之中,但这 一场却无人敢加以预测。   辛天雄宣布最后一场的比武开始,谁人得胜便是谁当盟主,登时全场哄动,双方的人也 都聚集在一起,推定比武的人选。铁摩勒眉头深锁,若有所思。杜百英在他身边低声说道: “不可!”   展元修愕然问道:“什么不可?”杜百英道:“不可让他。”铁奘勒道:“为何不可? 牟世杰武艺超群,才能出众,让他当这盟主,不很好么?”杜百英道:“他从海外来到中 原,不过一年,便结纳了许多江湖好汉,我看他是有心争这绿林盟主的。”铁奘勒道:“那 正好呀,我本来就不想当这盟主。”杜百英道:“正因他才智过人,令人莫测高深,谁知道 他会带领兄弟们到什么路去?但愿我是杞忧,我可实在害怕,害怕他当了盟主,未必是绿林 之福。”杜百英在绿林中又有“小诸葛”之称,铁摩勒仔细咀嚼他的话语,只觉其中大有深 意,不觉翟然一省,默然不语。   辛天雄是个直性的汉子,怕铁摩勒还要推辞,提起双斧,就跑出去道:“我是推戴铁摩 勒的,如今不自量力,给他来打头阵,哪一位赐教?”他以英雄大会召集人的身份来见头 阵,先声夺人,铁摩勒这方的各路英雄,精神大振,都争着给他喝彩助威。   牟世杰这方的盖天豪站出来哈哈笑道:“辛寨主,咱门是老朋友了,咱们一向贿酒争胜 已不知有多少次了,赌技争雄却还是第一次。咱们是各自为了朋友,你做老哥哥的下会责怪 小弟吧?”辛天雄大笑道,“咱们也当作是赐酒一样,谁胜谁败,都落个哈哈。你赢了我, 我请你喝三十大碗!”   他们二人,一样的身体魁梧,一样的豪情胜怄,在绿林中的地位,也正是旗鼓相当,给 辛天雄喝过彩的人,也同样给盖天豪喝彩。   聂隐娘柳眉微蹙,说道:“呀,他们当真打起来了!”   史若梅笑道:“当然是真打的了,难道还是开玩笑不成?怎么,你替他们担着心事?是 怕姓盖的给姓辛的劈伤,还是怕姓辛的给姓盖的斫坏?”聂隐娘道:“他们是老朋友交手, 我才不会为他们担心呢。我,我——”史若梅恍然大悟,说道:“哦,你是为了牟大哥和铁 摩勒。牟大哥是你心上的人儿,但铁摩勒和咱们的交情也不浅,他们两个昨天还是惺惶相 惜,一见了面,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般,想不到今天却在互争盟主。你盼望谁人得胜?”聂 隐娘默默垂首,半响说道:“我不知道。嗯,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让给铁摩勒。”不 过,聂隐娘虽然敬重铁摩勒,觉得他做盟主,似更合适;但另一方面却也希望牟世杰技匪群 雄,扬名天下。同时又为两虎相斗而忐忑不安。一时芳心历乱,不觉茫然。   猛听辛天雄一声大喝,将聂隐娘吓了一跳。原来他们二人早已在高呼酣斗。这时盖天豪 正在一刀劈去,和辛天雄的斧头,碰个正着,火花蓬飞,金鸡交鸣,震耳欲聋。   辛天雄道:“盖老弟,好大的气力!”盖天豪道:“辛大哥。你这两柄斧头也沉重得很 呀!”两人哈哈大笑,蓦地又各自大喝一声,你一刀劈来,我一斧听去。   他们两人交情甚好,打起来却是各不相让,两人都是神力惊人,直打得山摇地动,日月 无光!   盖天豪刚才斗“威镇河朔”万柳堂的时候,因为万柳堂年老,他实是未尽全力。这回才 见了他的真实功夫。只见那柄斫山刀舞得呼呼风响,树木石头碰着了一点,便都碎了。金鸡 岭的好汉虽然深知寨主的能耐,也不禁暗暗心惊。   辛天雄为了要替铁摩勒争胜,更是拼命争锋,他的两柄宣花大斧,每柄重五十六斤,比 盖天豪的所山刀还要沉重,双斧霍霍展开,只见斧影如山,似乎当真可以斫山山崩,斫地地 裂。   盖天豪的部下虽然知道他们的首领平生无故,也不禁暗暗惊心。   两人越斗越猛,起初旁边观战的是不断喝彩,渐渐就稀少起来,到了最后,人人都是屏 息以观,连一句彩声都听不到了。   这不是因为他们打得不够精彩,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打得太过猛烈,以致人人为他们 提心吊胆,心中均是想道:“这两人都是直性子的好朋友,谁受了伤,都是终身遗憾。”   猛听得两人同时大喝,辛天雄双斧霍地卷来,盖天豪横刀挥去。“镗”的一声巨响,满 空火星飞溅之中,只见辛天雄的宣花双斧和盖天豪的那柄斫山刀都飞上了半天。而他们也各 自给对方的猛力震翻了。   群雄都是大吃一惊,好几十个人不约而同的跑了出来,有的要救辛天雄,有的要救盖天 豪。   忽听得辛、盖二人纵声大笑,几乎是在同一时候,各自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辛天 雄道:“盖老弟,你真行,我那两柄斧头今后只能用来斫柴啦!”盖天豪道:“彼此彼此, 我这柄大刀,今后也只能用来切菜啦!”两人捡起兵器一看,果然辛天雄的双斧都缺了口, 盖天豪的大刀也卷了锋。两人又不禁哈哈大笑。   辛天雄道:“怎么办?咱们都是叫化子死了蛇,没得弄啦!”   盖天豪道:“那就只有赌喝酒了。”他们的兵器各自给对方打落,彼此也都没有受伤, 恰好是个平手,当下由董钊出来判作和局。   双方的人见如此收场,也是皆大欢喜。   辛、盖二人在部属的簇棚下刚刚离场,忽听得马铃声叮叮当当,来得急极,忽地有人大 叫道:“段小侠回来啦!”“咦,还有一位女的!她是谁呀?”   史若梅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休,抬头望时,只见两骑骏马已疾驰而来、前头那骑是 段克邪,后头那骑却是个红衣女子。   群雄爆出一片欢呼,许多人叫道:“吕姑娘,你来了,你哥哥呢?”那红衣女子跳下马 背,向四方一揖,说道:“我哥哥托我向各位问候。他不来了。”这女子长得很是美貌,但 英气勃勃,在众人注视之下,毫无羞涩之态,简直就似个男子一般。史若梅心道:“看来这 位吕姑娘倒是熟人不少,但她怎的却和我的段郎一起同来?不知是偶然碰见的还是约好同来 的?”   段克邪走到辛天雄面前,唱了个肥诺,说道:“辛叔叔,请恕小侄来迟了。这里是黄河 五霸的拜帖。这次收眼黄河五霸,得吕姑娘的帮忙不少。”打开一个拜匣,将五张大红帖子 点交辛天雄。辛天雄道:“好,干得好。待盟主推定之后,我再给你置酒庆功。”   那红衣女子也上来说道:“辛寨主,我今日作了个不速之客,想不至于见拒吧?”辛天 雄道:“哪里,哪里。我本来有英雄请帖送给你们兄妹的,只是不知道你们在什么地方,无 法送到,实在抱歉。吕姑娘现在来了,给我们这次的英雄会增光不少。我刚刚和好朋友打了 一架,不成个样子,姑娘,你别见笑。”辛天雄脸上一片污泥,衣裳裂了好几条缝,样子确 是甚为滑稽。那红衣女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可惜我来迟一步,没有看到这一场 精彩的场面。别为我耽搁正事,你们继续进行比武吧。”   杜百英道:“段贤侄,你来得正好。”将他拉过一边。   那红衣女子也凑过去与段克邪挨看肩,史若梅见他们形状颇是亲热,心里满不是味儿。 只听得旁边有两个人议论道:“神箭手吕鸿春的妹子要是配上段大侠的儿子,倒是天造地设 的一对。”另一个人道:“吕家的闺女看来似要比段家的小子大上几岁呢。”先前那人道: “这有什么关系,咱们乡下的童养媳过门之后,还要抱着大夫,给丈夫喂奶呢。”又一人 道:“不错,他们都是武学世家,在江湖上又正是锋头最健的少年豪杰,两人又都长得这样 俊,站在一起,恰如一对璧人,倘若结为夫妇,那就是武林的佳话了。“史若梅不由得一股 酸味从心底翻腾上来,“听克邪所说,他们并不是偶然路遇的,这姓吕的姑娘还曾帮他收服 过什么黄河五霸呢,哎,他们的交情一定不浅!”聂隐娘忽地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江湖儿 女多是不拘形迹的,好妹子、你别胡思乱想。那些人乱说八道,你塞着耳朵不要听好了。” 史若梅道:“我才不担心呢,他要是变了心我也不希罕他。”   史若梅虽说不想听那些议论,却又禁不住问那些人道:“吕家兄妹究竟是什么人物?” 那些人笑道:“吕家兄妹在江湖上乃是响当当的角色,你也不知道吗?他们是亦侠亦盗,一 年中难得做几件案子,但一出手就是大的。得到的钱财,随手散尽,当真称得上慷慨任侠这 四个字。他们兄妹俩都有独门武功,哥哥名叫神箭手吕鸿春,一把铁胎弓纵横南北,在江湖 上还找不到第二个射箭射得这样准的人,妹妹吕鸿秋就更厉害了,不但刀法高强,还有个 ‘摄魂铃’的雅号。”史若梅道:“怎么叫做摄魂铃?”那人笑道:“你听她走路的时候不 是有叮叮的铃声?她衣裳上缀着许多指头般大小的小铃,和敌人交手的时候,这就是她的独 门暗器了,她的小金铃专打敌人的要害穴道,百无一失,所以她的对头一听见铃声就不禁魄 散魂消。另外还有一层意思,因为她长得太美艳了,身上挂着的许多小金铃又似奏乐一般, 那些不知道她的底细的人,见了这样天仙般的人物,听了她随步发出的铃声,也会给她勾魂 摄魄。”史若梅听得这些人如此称赞那吕鸿秋,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克邪与她一路同行, 不知是否已曾给她摄了魂、勾了魄?”   旁边一人笑道:“且别谈摄魂铃了,看他们怎样拼命吧。咦,你瞧,段克邪出来了,莫 非他刚刚回来,就要出场替铁摩勒争这绿林盟主?”   只见段克邪奔出场心,高声叫道:“牟大哥!”牟世杰早已迎上前来,也高声叫道: “段兄弟。”两人握手,哈哈大笑。   段克邪道:“我听说你来到中原,早就想拜见你了。令叔好吗?我当年曾蒙他老人家指 点,得益不少。”牟世杰道:“家叔那次从中土回来,谈起当代的武林人物,对你也是赞不 绝口,他还记得你那年只有十岁,但已可以称得上是后辈英雄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很惦记 你,叫我一到中土,就要打听你的下落的。   可惜我东奔西跑,直到今天才能与你见面。”   段克邪道:“我也可惜来迟了一步,失了眼福,未及睹牟大哥刚才几场的精彩武功。” 有些好事的便喊道:“现在也未晚呀。   交情以后再叙,先比比武功,让咱们开开眼界吧!”   段克邪笑道:“牟大哥,我决不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但我蒙令叔指点,过了这许多 年,自己也不知道进境如何。今日幸会大哥,倘若大哥肯予指教、我也是求之不得。”   牟世杰道:“段克弟别客气,指教二字,我是决不敢当。咱们就彼此印证武功吧。”   老英雄雄巨源笑道:“两位都不必客气,这是正式比试,并非寻常的印证武功。段小侠 是替铁少寨主打第二阵。好,我把话说清楚了,两位就请备显本事吧。”群雄轰然大笑,都 说雄巨源的话说得爽快。   段克邪笑道:“我哪里懂得什么客气,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不错,我是替铁叔叔出场争胜,心里不愿意输,但却是准备输的。所以只能说是向牟大 哥领教了。”当下掣剑在手,说道:“牟大哥,请恕小弟无礼,先进招了。”他口说“无 礼”,其实却正是“有礼”因为他与牟世杰乃是平辈,平辈交手,抢先进招,那就是表示自 己不敢以平辈自居,无形中也就是结对方抬高身份。   牟世杰双肩一晃,退后七八步远,也把剑掣在手中,说道:“好,贤弟请!”他刚才几 场都没有动用兵器,显见是对段克邪十分重视。史若梅与聂隐娘全神注视,心中都有点忐忑 不安。   段克邪横剑当胸,未曾动手,先打量了牟世杰一下,只见他立的门户,乃是“无极含一 气”的剑式,两手下垂,目注剑尖,脚步不了不八,站个桩步,凝重非常。当真称得是沉如 山岳,静若干湖!   段克邪心中一凛,想道:“他这剑式渊停岳峙,得想个法子破他才好。”要知高手比 拼,胜负只争一着,倘若第一招抢不到先手,就难免要受敌人所制了。   牟世杰笑道:“段兄弟怎么还不进招?”段克邪已打定主意,蓦然说道:“看剑!”剑 光一起,却不正面向他刺来,而是绕着他的身子疾走,登时剑光飘瞥,好似有几十人同时持 剑向牟世杰进攻,剑招快得难以形容,旁观诸人,只见剑光,不见人影!   原来段克邪是想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他想起牟世杰的叔父沧浪当年曾和他的师兄空空儿 比过轻功,牟沧浪的其他武功都要胜过空空儿,但只有轻功却比空空儿稍逊一筹,段克邪的 轻身功夫,现在也几乎可以赶得上师兄了,他想牟世杰的功夫是他叔叔传授的,决不能及得 叔叔,因而便打定主意给他来个快攻,杀他个措手不及。   但听得一片“铮铮”之声,牟世杰兀立如山,身形未曾移动半步,已解拆了段克邪攻来 的三十多招。   段克邪心道:“他的卸字决已用得出神入化,好,我再给他来个九虚一实的攻法,虽然 占了宝剑的便宜,也说不得了。”原来段克邪使的是他父亲遗留的宝剑,有断金截铁之能, 只因牟世杰每一招都恰到好处的卸开他的力道,故此宝剑的威力不显。但两人功力若是相差 不远,“卸”力诀就不能对付对方的重手法。   段克邪刚才用的是闪电快攻,绕身游斗,方法是用得对了,但因为出手太快,一沾即 退,剑势就不能刚猛迅捷兼而有之,容易给敌人卸开劲道。现在他改用“九虚一实”的攻 法,身法招式仍是丝毫不缓,甚而比前更快,但在十招之中,却是九个虚招,一个实招,虚 招迅捷,实招雄浑,在使到实招的时候,身法手法就要稍微缓慢,但因为十招之中只是夹着 一招,所以也并没有影响原来的速度。而且他的那九个虚招,倘若对方防备松懈,也随时可 以转为实招,当真是厉害之极。   牟世杰在剑法上有深湛的造诣,但看他接连使了几个虚招,也不禁暗暗纳罕。段克邪欺 身疾进,蓦地使出实招,呼的一股劲风,向牟世杰猛扑!   这一剑精妙之极,凌厉无伦,群雄看得惊心动魄,聂隐娘固然禁不住失声惊呼,连盖天 豪也吓得跳了起来。不料就在这瞬息之间,群雄都还未曾看得清楚,只听得牟世杰叫道: “好剑法,接招!”但见他剑尖一抖,一招“妙手摘星”,已搭着了段克邪的宝剑,往前一 指,剑尖直指段克邪胸口的“璇玑穴”。原来段克邪在使到实招的时候,力道固然加强,手 法也不免略为缓慢,换是旁人决计察觉不出,但牟世杰剑法通神,别人剑招中最细微的差别 他也看得一清二楚,立即把握机会,以快斗快,反守为攻。攻守易势,突如其来,这一回轮 到史若梅也不禁失声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猛听得段克邪一声长啸,身形平地拔起,也同 样叫道:“好剑法,还招!”疾如飞鸟,呼的一声,掠过牟世杰的头顶,一招“鹰击长 空”,宝剑化成了一道长虹,凌空刺下!牟世杰长剑抡圆,滴溜溜的两个转身,一翻一绞, 化解了段克邪的攻势。顿时间两人互争先手,当真是瞬息万变,难以名状,无可捉摸。群雄 但觉剑光满场,龙腾蛟跃,已分不出哪个是牟世杰,哪个是段克邪!   斗了一阵,忽见两人的剑招都渐渐缓慢下来,耳力特佳的人,听得出在唰唰的剑声之 中,还依稀有嗤嗤的声响。铁摩勒搓着双手,对杜百英低声说道:“克邪贤侄究竟是经验稍 差,且未免太好胜了。”   原来,段克邪与牟世杰本是旗鼓相当,各擅胜场,段克邪脸在轻功,牟世杰则内力较 厚。段克邪聪明绝顶,上场之初,本已打定了以“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主意,只因久战 不下,遂改用“九虚一实”的打法,拟仗宝剑之利,赢得一招半招,哪知牟世杰经验老到, 趁他手法稍缓,立即还攻,掩被动的形势扭转过来。这时,他劲力直透剑尖,邓“嗤嗤”的 声响,便是挥剑之际,激动气流所致。   牟世杰的剑招越来越慢,到了后来,但见他双目只是凝注剑尖,好似剑尖上悬存千斤重 物似的,徐徐的东一指、西一划,与刚才的快打疾攻,大异其趣,但在武学高手看来,却是 比刚才更凶险了。段克邪只觉对方的那柄青钢剑沉重如山,压力越大越大,他也只得默运玄 功,与之相抗,什么轻灵的身法,迅捷的剑招,都用不上了。   忽听得“铮”的一声,双剑蓦地相交,寂然不动,过了片刻,两人的身子都好似矮了半 截,原来双脚已陷入泥土之中。群雄方在惊诧,铁摩勒忽地跳出场来,大叫道:“不要打 了,这一场算作是牟大哥赢了吧!”   只听得“当啷”声响,段克邪的宝剑脱手飞出,牟世杰的青钢剑却只胜下半截。原来两 人各以内力相抗,牟世杰稍胜一筹,恰好就在铁摩勒说话的当儿,震飞了段克邪的宝剑。可 是也正因为他的功力并非胜过段克邪许多,所以在双方运足内力,以重手法相击的时候,他 的青锏剑也给段克邪削断了。   铁摩勒双手一拉,将两人分开,同时也就将两人所受对方的力道化去,免得他们受伤。 场中不乏武学高明之士,对铁摩勒此举,都是大大赞赏,赞赏他当真是大公无私。要知牟世 杰与他乃是处于敌对地位,他已然认输了这场。本来可以只将段克邪拉开,至于牟世杰会不 会受伤,他是不必管的;但他甘受双方内力冲击的危险,不偏不倚的将双方同时分开,公平 正直,确实是人所难能。   段克邪拾起宝剑,满面通红,说道:“牟大哥内功深湛,小弟输得心服口服。”   牟世杰连忙摇手道:“不,你削断了我的剑,这一场应该算是我输了。”段克邪道: “没有这个道理,我削断你的剑乃是凭着宝剑之利,你震飞我的剑,却是凭着真实功夫,当 然是我输了。”群雄听得又是惊奇,又是佩服。铁臂金刀董钊说道:“你们刚才比武的时 候,彼此半分不让,现在却又争着认输。老朽活了几十年,这样稀罕的事情,还是破题儿第 一遭碰见。”群雄轰然大笑。   作为公证人的老前辈雄巨源出场说道:“你们不必争了,依照规矩,倘非言明在先,任 何一方都有权使用任何兵器,是宝剑也好,是砍柴的烂刀也好,总之,赢了就是赢了。依刚 才的情形看,一方兵刃脱手,一方兵刃削断。段克邪的兵刃脱手在先,但牟世杰的兵刃被削 断则吃亏更大。双方既不愿空手再打下去,依规矩只能判作和局。”   雄巨源以公证人的身份这么一说,群雄都道有理,牟、段二人也就不好再争辩下去,各 自道了一声“惭愧”。   雄巨源道:“依照规矩,作为盟主的候选人最少要打一场,现在已经比了两场,铁摩勒 这方第一场出的是杜百英,第二场是段克邪,现在这第三场必须是铁摩勒本人出场的了。牟 世杰这方第一场出盖天豪,第二场是他自己。这第三场依照规矩,他可以换人也可以不换 人。”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然后问牟世杰道:“牟少侠,你是准备自己出场呢,还是换过 另一位英雄?”   牟世杰向铁摩勒拱一拱手,说道:“铁寨主武艺超群,英名远播,小弟素来佩服,今日 有此机会,小弟愿向铁寨主再领教一场。”   铁摩勒道:“牟兄武功纨世,今日得见,果然胜似闻名,肯予赐教,铁某敢不奉陪?只 是铁某还有个不情之请,若蒙牟兄答允,铁某才能安心过招。”牟世杰道:“但凭铁寨主吩 咐,小弟无不依从。”群雄都知道铁摩勒仁义过人,他提出的要求,想来决不会损人科已; 但牟世杰毫无猜忌之意,丝毫不问,便即一口应承,群雄也暗暗佩服他的胸襟风度。   铁摩勒庄重说道:“好,君子一言!”牟世杰接着道:“快马一鞭!”这时牟世杰的手 下正挑选了一把锋利的青钢剑拿来,要请牟世杰换剑,因见他们二人正在说话,不敢打扰, 站在旁边。   钞摩靳曾地招手说道:“段贤弟,将你的宝剑给我!”牟世杰这边的人听了,大吃一 惊,心里都是想道:“这不像铁摩勒的为人,难道他为了要当盟主,竟然不同身份,不顾颜 面,要换了宝剑来对付打得精疲力竭了的牟世杰?”   段克邪也有点惊疑不定,将宝剑交给了铁摩勒。铁摩勒接剑在手,谈淡说道:“牟兄, 请恕铁某冒昧,请你借用段克邪这把宝剑!”   牟世杰微温道:“这是什么意思?你,你——”铁摩勒道:“牟兄千万不要误会,铁某 决无小觑牟兄之意。只是你刚才已经与克邪拼了一场,铁某岂能占你便宜,你换了这把宝 剑,这一场比武,才得公平!”   牟世杰这边的人听了,这才知道铁摩勒的用意,都不禁暗晴惭愧,惭愧他们刚才的疑 虑,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牟世杰哈哈笑道:“多谢铁寨主好意,但请恕小弟不能接受。”他有意显露内功,笑声 有如金石交击,远远的送出去,震得山鸣谷应。这笑声亦即是表示他还有余力,尽可与铁奘 勒周旋,无需借用宝剑。群雄见他在打了几场之后,内力还是如此深厚,都不禁相顾骇然。   铁摩勒神色自如,微笑说道:“咱们江湖好汉,讲究的是一诺千金,岂能翻悔?”牟世 杰眉头一皱,踌躇了片刻,似是迫于无奈,只好接过铁摩勒递来的宝剑。   这一瞬间,牟世杰已转了好几个念头,心中最先想的是:“铁摩勒豪气干云,令人感 动,不如就让他当了盟主吧。”但随即又想:“我万里远来,所为何事?大丈夫欲图大事, 岂能拘论小节?”   心念未已,只听得铁摩勒已在叫道:“牟兄远来是客,请进招吧!”牟世杰双眉一轩, 心意已决,当下一声:“有僭。”宝剑扬空一闪,便即进招!   铁摩勒横剑遮拦,只见牟世杰唰唰唰接连三剑,都是一出即收,稍沾即退。铁摩勒知道 他是有意先让三招,以谢借剑之义。铁摩勒道:“牟兄不必客气。”长剑一展,一招“铁锁 横江”,将牟世杰的宝剑封出外门。这一招攻守兼备,其中藏有极厉害的后着,牟世杰倘若 下发实招还击,势将陷于困境。   牟世杰也知道铁摩勒是有意迫自己抢攻,当下剑决一领,宝剑光芒疾吐,使的是一招 “白虹贯日”,剑光直插进铁摩勒的防御圈中,这一招攻势凌厉,上刺下削,大大发挥了宝 剑的威力。   铁奘勒喝声:“好!”蓦地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一剑斩去,剑锋自下卷上,倒削 牟世杰的右臂。这一招在剑法中揉合刀法,是铁摩勒自创的新招,剑法的轻灵翔动,刀法的 浑厚沉雄,兼而右之,牟世杰不识此招,见他来得威猛,心里想道:“他明明知道我使的是 宝剑,何以还用这样硬拼的打法?”   心念未已,只听得“当”的一声,双剑已然相交,就在这瞬息之间,铁摩勒倏的翻转剑 脊,猛力向牟世杰的宝剑一拍,牟世杰给那股大力压得宝剑几乎弯曲,虎口隐隐作痛,虽然 用了上乘的“卸”字诀,却也只能卸开铁摩勒的三分力道。这才知道铁摩勒神力惊人,无怪 他无须顾忌宝剑。   牟世杰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见宝剑被对方克住,立即变换打法,只见他宝剑指东打 西,指南打北,奇诡变幻,难以捉摸。总不教铁摩勒碰上,而他则在乘瑕抵隙,专找铁摩勒 的“空门”进攻,瞬息之间,连攻七剑,兔起鹘落,看得群雄眼花撩乱,铁摩勒踏脚九官八 卦方位,沉着应付,将他这七招剑式,一一破解!   忽听得铁摩勒大喝一声,一剑刺出,其直如矢,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这一招名为“大漠 孤烟直”,本是一招普通的剑法,但经铁摩勒使将出来,都是大不寻常,站得稍近的人,都 感到冷气森森,寒风扑面。   牟世杰身形一转,宝剑挥动,划了一道圆圈,恰恰将铁摩勒的长剑圈住,双剑相触,铿 锵有声,倏的又再分开,铁摩勒剑上多了一个缺口,牟世杰则接连退了几步。   牟世杰这一招名为“长河落日圆”,与“大漠孤烟直”同是昆仑剑法中相连的两招,他 们一攻一守,就似是同门兄弟互相拆解一样,但姿势的美妙,剑术中一刚一柔,相生相克的 精髓,都已在这两招中表露无遗。场中不乏剑术名家,他们毕生梦寐追求的境界,也不过如 此,这两招一出,全场高手,相顾茫然,都感到自己所学,实是差得太远。人人面面相觑, 黯然失色,过了好一会子,心神稍定,这才大声喝起彩来!   转眼间两人已斗了相近百招,刚才段克邪与牟世杰斗剑,众人已叹为观止,实难想象还 有这样的一场比剑,更令人目眩神摇!   这一场比剑,不见得比刚才那一场更为好看,但在名家眼内,却是真正剑术的较量,要 知段克邪刚才的打法是以轻功配合剑术,花式繁多,快如闪电,那当然是好看极了,但剑术 中的深奥精微之处,却还及不上这一场比剑的表露无遗。   只见铁摩勒迅猛若怒狮,凝重如山岳,剑法大开大阖,每一招都是正宗剑术,绝不采用 寻瑕抵隙的奇诡剑招,但每一招都有雷霆不测之威,令人生畏。牟世杰则展开了以柔克刚的 剑术,身法剑法,俨如流水行云,飘逸轻灵,毫无粘滞。这两人一个勇猛,一个潇洒,倘若 用诗句来形容,则一个是“骏马西风冀北”,一个是“杏花春雨江南”,同样达到了剑术中 完美的境界。   两人斗了相近半个时辰,兀是未分胜负。群雄中的几个剑术名家看得如醉如痴,心无旁 骛:但更多的人,则因为这一场的比武,便决定了盟主是谁,因而看得特别紧张,捧铁摩勒 的与捧牟世杰的都在各自担忧,他们多半不懂得欣赏高深的剑术,每当看到那一方似乎占了 上风的时候,欢喜或懊丧之情便见乎辞色。其中还有一些是两方面都不偏袒的,便拿他们的 胜负来打赌,闹哄哄的各自给自己下注的一方喝彩助威。   铁摩勒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朋友们的关怀神色,拥护者的喝彩欢呼,他都是看到听到 的了。但另一方面,在他占了上风的时候,他也看到了李天敖那一伙人的暴跳如雷;盖天豪 那一伙人的嗒然若丧。   铁摩勒见招拆招,见式拆式,手底丝毫不缓,心中却是思潮起伏,进退踌躇,暗自想 道:“刚才那个韩维说的不错,我是窦家的义子,王、窦二家在绿林争霸将近百年,虽说王 伯通已死,他的女儿和我亦已解了冤仇;但王伯通的党羽众多,未必便肯服我,如今看了李 天敖这伙人的神情,显然他们是极不愿意我当上盟主。即使我当了盟主,对他们一视同仁, 那也是后来方见,他们心里已先有了疙瘩了。如此看来,我做这个盟主,实在是吃力不讨好 的事情,甚至会造成分崩离析之局。”   继而想道:“辛大哥、杜叔叔劝我当这盟主,用意也不外是盼望我能够调和绿林的纷 争,有了一个头儿,抢地盘,争赃银的事情就可以减少,除此之外,还可以由盟主发号施 令,彼此救助,共抗官军。他们的用意是好,但我既没有把握调和纷争,也无意占山为王, 与朝廷作对;然则我又何必定要争夺这个盟主之位,不肯让贤?”   心念未已,牟世杰又己抢攻了七八招,这七八招一气呵成,招招精妙,铁摩勒虽然一一 解开,心中也暗暗佩服,又不由得想道:“牟世杰不但武功高明,这一年来在江湖上的行事 也是处处以德服人,称得上是义侠之士,杜叔叔怕他另有野心,怕他当了盟主,会把绿林兄 弟带上歧路。这固然可虑,但究竟是否如此,也得将来始知。倘若将来天下更乱,他真的自 立为王,那又有何不可?”   再又想到:“牟世杰现在已有许多人拥护他,论人数也许还不及拥护我的人之多,但李 天敖那一伙人,他们是王伯通的旧部,倘若在我与牟世杰之间,任由他们选择,他们必然是 宁愿牟世杰做他们的盟主。   “他做了盟主,我可以使得窦家旧部与金鸡岭这一伙人都服从他;但假如是我自为盟 主,却没有人可以协助我令得绿林兄弟都对我归心。形势如此,利害分明,我何不成全牟世 杰这个盟主?”   思念至此,心意立决。恰在此时,牟世杰使了一招“鹏搏九霄”,身形飞起,凌空刺 下,剑势强劲之畏。铁摩勒有意让他一招,平剑虚挡,长袖一挥,只听得“嗤”的一声,铁 摩勒的衣袖被削去了一截。正是:盟主虚名何足道,英雄自古重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八回 剑气纵横同御侮 芳心历乱起疑猜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八回 剑气纵横同御侮 芳心历乱起疑猜   铁摩勒“托”地跳出圈子,纳剑入鞘,抚拳一拱,朗声说道:“牟兄弟武艺高强,铁某 认输了。恭贺新盟主即位,铁某甘愿执鞭随镫!”   此言一出,群雄惊愕无比,霎时间鸦雀无声。谁都料想不到,铁摩勒会突然败在牟世杰 千里,而且他也不过被削了半截衣袖,竟然就肯罢手认输?   牟世杰也感到意外之极,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侥幸”。但一来由于牟世杰那一剑确是十 分精妙,二来由于铁摩勒的诈败也是“诈”得恰到好处,竟没有人看得出他是让招。连牟世 杰也以为是侥幸成功,心里想道:“我这招‘鹏搏九霄’,实是冒险之极。他倘若用‘举火 撩天’还击,我身子悬空,决难躲闪,他错在不该以剑平挡,以他的剑术之高。怎的会突然 走出错招?莫非天意要我做这盟主,在最紧要的关头,教铁摩勒糊里糊涂的出错了招?”   群雄惊愕稍过,不禁又都想道:“是了,以铁摩勒的身份,他偶不小心,输了一招,当 然不好意思再打下去,只好认输了。”许多人都在为铁摩勒可惜,甚至埋怨他不该偶失一 招,便即罢手。但铁摩勒自己已经认输,牟世杰之任盟主,亦已成了定局,再也不能变易 了。   寂静片刻,霎然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盖天豪这一伙人和李天敖这一伙人都跑来恭 贺牟世杰夺得盟主,金鸡岭这一伙人在铁摩勒率领之下,虽有惋惜之情,也都纷纷上来致 贺。铁摩勒看了,暗暗欢喜,“我这一让,果然是让得对了。倘若是我自为盟主,大伙儿一 定没有这样齐心。”   段克邪随众上前道贺,牟世杰将宝剑交还给他,道了一声“多谢”。又道:“段贤弟, 你有两位朋友,已经来了,你还未见到吧?”段克邪道:“还未见到,是哪两位?”说话之 间,那红衣女侠吕鸿秋随着辛天雄也来道贺,牟世杰望了吕鸿秋一眼,心中一动,说道: “我实在想不到会当上盟主,大伙儿又这样起哄。   乱哄哄的,你这两位朋友不知在哪儿?你别急,待会儿想来他们自然会来找你。”   史若梅悄声说道:“隐娘姐姐,恭喜,恭喜!”聂隐娘面上一红,啐道:“恭喜什 么?”史若梅道:“你的‘他’当了盟主,又未曾和铁叔叔伤了和气,这还不值得恭喜 么?”聂隐娘也道:   “恭喜,恭喜!”史若梅道:“你又恭喜什么?”聂隐娘道:“恭喜你们两小口子今天 团圆呀。你瞧,你的‘他’已经在那里向牟世杰道贺了,你还不赶快过去和他见面?”   史若梅把眼望去,只见那红衣女子又正在与段克邪肩并着肩,史若梅气得小嘴儿一噘, 顿足说道:“我不去了。”聂隐娘笑道:“你是他明正言顺的未婚妻子,何必害怕那位姑 娘?”史若梅道:“谁说我怕了她?”聂隐娘道:“那你为何不敢上去会他?”史若梅给她 一激,默不作声的便让她拖着手走。聂隐娘又笑道:“这位吕姑娘性情豪爽,对人亲热,未 必就是和他有甚私情,你别这么小心眼儿。”   这时场中正是闹哄哄的,牟世杰的周围都是黑压压的人头,聂、史二女还未挤进人堆, 忽听得有人叫道:“咦,好好的天气,一片乌云都没有,怎的突地打起雷来了?”   聂、史二女一听,果然隐隐似有雷声。老英雄雄巨源身经百战,阅历甚丰,忽地叫道: “不对,这似乎是官军的金鼓声!”   话犹未了,只听得“嗤”的一声,一道蓝色的火焰从山脚飞起,直上遥空。这是把风喽 啰所发的用来报警的“蛇焰箭”!   众人正在惊疑不定,只见两个小头目摇着红旗已在疾奔而来,大声叫道:“不好了,有 大队官兵杀来了!”   场中登时一片混乱,群雄气怒交加,有人骂道:“一定是有了奸细,把咱们在此聚会的 消息泄漏出去!”“好狠毒的官兵,乘着咱们在此聚会,居然想来个一网打尽!”又有人豪 气万丈地叫道:“来得正好,咱们杀它个片甲不留,给新盟主立威!”   牟世杰摇手道:“众位请别慌乱,且看清楚了官军的来势,再定对策。”   金鼓如雷,旌旗招展,官军已是漫山遍野而来,牟世杰、铁摩勒留心观看,只见这次来 的官兵非比寻常,个个衣甲鲜明,人强马壮,虽说是漫山遍野而来,但却看得出是列为四 队,暗合“四象台围”之阵,队形整齐,声势浩大面又丝毫不乱,指挥官军的显然是个大将 之材!   群雄虽然个个武艺高强,与官军也不止厮杀过一次,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大阵仗。不少人 虽然仍在大声喝骂,心里实在已暗暗惊慌。   牟世杰暗自想道:“兄弟们不错个个骁勇,毕竟只是气血之勇,未经兵法训练,似这般 的乌合之众,只怕难以抵挡这队官军。”   心念未已,官军已冲到半山,看得更清楚了。铁摩勒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南北两队官 军,一边的旗号打着一个“秦”字,一边的旗号打着“尉迟”二字,竟是秦襄和尉迟北所率 领的羽林军!铁摩勒吃惊之下,心头隐隐作痛,他从前做御前侍卫的时候,与秦襄、尉迟北 二人情如手足,想不到今日他们奉旨前来捕盗,竟然与自己成了敌人!   牟世杰眉头一皱,对铁摩勒道:“想不到他们竟从长安调来了羽林军,如此大张旗鼓, 大动干戈,看来确实是出了奸细,将咱们在此聚会的消息密报朝廷了。”他稍微一顿,随即 按下去说道:“官军既是有备而来,我看还是撤退为高,虽然毁了辛大哥的金鸡岭,但却可 以保全实力,免吃眼前之亏,待他日咱们羽毛丰富,卷土重来,再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你 看如何?”铁摩勒也有同感,点头道:“盟主说的是。”   但他话犹未了,只见东西两队官军,亦己杀来,东面那支官军却不是羽林军,率队的是 个红面老人,正是铁摩勒的杀父仇人羊牧劳。西面那支官军,率队的是个军官,段克邪认得 他是田承嗣“外宅男”的统领寇名扬。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铁摩勒虽然同意撤退,一见了羊牧劳,什么都顾不得了,一马当 先,就冲出去,大声喝道:“好呀,你这老贼原来来死,我铁摩勒正要向你报仇!”牟世杰 惊道:   “铁大哥回来!”哪里拦阻得住?   秦襄的骑兵先到,他的黄膘马是匹宝马,登山如履平地,马头一拨,截住了铁摩勒的去 路。   秦襄此次前来,殊非内心所愿,只因田承嗣密报朝廷,说是各路的强盗头子,在金鸡岭 聚会,欲图大举,劫御马的那个强盗也在其内。因此田承嗣奏请朝廷,速派羽林军来,会同 他一同捕盗。一来因为田承嗣乃是强藩,皇帝对他也要卖几分面子,他所奏请的,皇帝不敢 不从:二来群盗聚会,密图举事,这也确实是震撼朝廷之事,皇帝为了本身利害,也不得不 派出最精锐的羽林军。上命难违,秦襄和尉迟北就是这样被调来的。   秦襄与铁摩勒已有将近十年,未曾见面,想不到在这样的境遇下重逢,两人都感为难。 秦襄压低声音说:“铁兄弟,你何苦在强盗堆中厮混,如书朝中奸贼已除,你不如随我回长 安去吧。我愿以身家性命保你。”铁摩勒道:“人各有志,大哥之命,请恕小弟难以依从。 大哥若念昔日之情,请放小弟过去,小弟若能报得大仇,甘愿束手就擒,成全大哥一功。”   羊牧劳正在奔来,远远叫道:“这厮就是金鸡岭的盗首铁摩勒,秦都用不可放过了他! 我就来了!”   秦襄无奈,只得假装发怒,喝道:“好,反贼你既不听良言,看锏!”双锏打下,铁摩 勒横剑一挡,立即知道秦襄无意与自己作战,至多只用了五成本领。但正因如此,铁摩勒也 不好以全力伤他,心里大感为难。秦襄处此境地,既不能放过铁摩勒,又不想伤害他,更是 进退维谷。   尉迟北纵马过来,扬鞭叫道:“劫御马的强盗头子在那边,哈,金鸡岭的寨主也在那 边,秦大哥,咱们擒贼擒王!”别看尉迟北是个莽夫,他也会急中生智,替秦襄找到了一个 藉口,好放过铁摩勒。   秦襄道:“不错,咱们捉钦犯要紧。羊老先生,这一功就让给你吧。”虚晃一锏,放过 了铁摩勒,与尉迟北纵马向前,冲入了群盗堆中。   铁摩勒大吼一声,迎上了羊牧劳,长剑抢圆,一招“力劈华山”,竟在剑法中使出刀斧 的招数,刚猛无伦,羊牧劳把手一用,脚下一个盘旋,使出七步追魂掌法,左掌穿出,斜拨 刀背,右掌径劈铁摩勒前胸,铁摩勒刀背拍下,羊牧劳自恃掌力雄浑,就要施展“空手入白 刃”的功夫,夺铁摩勒的长剑,哪知双方的力道一撞,辛牧劳的手背登时开花见血,铁摩勒 的剑锋一转,又在他的脚踝上划开了一道伤口,还幸亏铁摩勒的长剑已给他拨得微歪,剑势 也差不多成了强弩之未,要不然这一剑就是断足穿裆之灾!   羊牧劳以前曾和铁摩勒交手不止一次,每次都是他稍占上风,想不到这次才是出手第一 招,就受了剑伤,不禁心头大骇,“几年不见,这小子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铁摩勒也是 心头一凛,暗自想道:“这老怪年近七旬,居然还敢以肉掌硬接我的剑招,若非我占了年富 力强的便宜,怕还当真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再度支锋,彼此都不敢轻敌,羊牧劳受伤在先,总是吃亏。寇名扬率领一队武士, 上前助阵,铁摩勒好汉不敌人多,给他们团团围住。   牟世杰虽然有令撤退,但窦家旧部和金鸡岭这一伙人都是死心塌地跟随铁摩勒的,铁摩 勒被围,他们焉能坐视?个个奋勇争先,与官军厮杀。羽林军人马披甲,且又是训练有素的 精兵,擅于群战,绿林群豪各自为战,纵然以一当十,陷入了官军的“四象阵”中,也是大 大吃亏。   牟世杰急忙叫道:“段贤弟,你去助你的铁叔叔突围,叫他顾全大局。赶快随众撤 退。”随即朗声说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董老英雄、杜大叔,请你们二人率领外 路兄弟速速向后山撤退,辛寨主你率领金鸡岭兄弟居中接应,盖天豪,你与我断后!”他以 盟主的身份再度发下严令,安排也很得体,当下群盗大部依从,不过也还有一部份各自为 战,尤其是飞虎山、燕山寨、金鸡岭这三伙人,其中不少是与铁奘勒同生共死的兄弟,一心 一意只想冲上去救出铁摩勒,对牟世杰的号令置若罔闻。   牟世杰见此情形,心中一忧一喜,忧的是日己盟主地位未固,威望尚不如铁摩勒;喜的 是铁摩勒容易冲动,缺乏一个“忍”字,究非领袖之才。当下有意树成立恩,跨上一匹劣 马,便杀将出去。   金鸡岭群盗正陷在羽林军包围之中,东一群西一堆的,被切成了十几段,已是不能互相 照应。牟世杰见哪处危险,便杀进去将被包围的救出来,羽林军身披重甲,刀箭难入,但牟 世杰剑术精绝,每一剑都是穿喉而过,不过片刻,连杀了数十名羽林军,求出了七股被围的 兄弟。   忽听得一声喝道:“你就是劫御马的牟世杰么?”一骑白马疾驰而来,马上的军官却是 一张玄坛黑脸,黑汉白马,相映成趣。这军官不是别人,正是尉迟南的哥哥——龙骑都尉尉 迟北。   两匹马擦身而过,尉迟北呼的一鞭打去,牟世杰一个“镫里藏身”,叫道:“好鞭 法!”唰的也还了一剑,尉迟北挥鞭荡开,说时迟,那时快,牟世杰已是倏的转过剑锋,弃 人刺马,一招“李广射石”,剑尖刺入了马脑;尉迟北也极矫捷了得,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他反手一鞭,也勒住了牟世杰的马颈,那匹劣马登时气绝,四蹄屈地,将牟世杰抛了下来。   两人同时坠马,尉迟北叫道:“可惜,可惜!你功夫如此了得,为何也做强盗?”牟世 杰道:“我无意功名,这早已与令弟说过的了。”尉迟北道:“你与舍弟在北芒山较量之 事,我已知道了,多谢你对他手下留情,论理我也该放你过去,只是你当时曾空手夺了舍弟 的鞭,我若不与你再斗几十回合,你只道我尉迟家的鞭法不过如此!”牟世杰道:“岂敢, 岂敢!”尉迟北钢鞭一举,鞭风呼呼,卷起了漫天鞭影,早已把牟世杰身形罩住。   牟世杰只得抖擞精神,与他恶战。尉迟北的鞭法比弟弟胜过多多,当日牟世杰以空手打 败了尉迟南,如今手待利剑,却也不过与尉迟北打成平手。尉迟北杀得性起,高呼酣斗,钢 剑飞舞,夭矫如龙;牟世杰沉着应付,剑光如练,使到紧处,俨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双 方功力悉敌,谁都占不了便宜。牟世杰脱不了身,不由得暗暗叫苦。   另一边段克邪展开绝顶轻功,官军虽是漫山遍野,密密层层,却哪里截得他住?只见他 或从人丛之中穿过,或从官军的头顶上飞过,转眼间已杀入了铁摩勒被围的圈中。   这一个包围圈中,如羊牧劳、寇名扬两大高手,还有十几个田承嗣手下的一流武土,实 力之强,犹在羽林军之上。   段克邪出手如电,身子悬空,便是一招“银河泻影”,向羊牧劳刺去。羊牧劳霍的闪 身,只听得两声尖叫,裂人心魄,羊牧劳左右那两个武士已被利剑穿喉而过,原来这一招 “银河泻影”,一招三武,力道使得充分,剑光便像大网一样撒下来,在一丈方圆之内,当 者立毙,端的是厉害无比。   羊牧劳大怒,双掌齐出,拍向段克邪的两边太阳穴,段克邪脚跟刚刚着地,铁摩勒大喝 一声,长剑当中劈下,阻截了羊牧劳的攻击,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已是唰唰唰连环三 剑,剑风直迫面门!羊牧劳下盘功夫极稳,双掌一攻一守,在间不容发之间,化解了段克邪 的连环三剑。   寇名扬忙掠过来,抖开了虬龙鞭,一招“老树盘根”,向段克邪双脚卷去。段克邪焉能 给他卷着,一纵一跃,恰如小孩子玩跳绳的把戏一般,寇名扬连扫三鞭,三次都是恰好从段 克邪的鞋底擦过。段克邪身形一转,喝道:“好呀,你肋纣为虐,先杀了你!”一招“直指 天南”,剑光透过鞭影,指到了寇名扬的面门。   寇名扬急忙一个“大弯腰、斜插柳”,弯腰滑步,好不容易避开了段克邪这招杀手。段 克邪如影随形,跟踪急上,一轮猛攻,杀得寇名扬手忙脚乱。   寇名扬身为“外宅男”统领,武功自非泛泛之辈,只因他曾吃过段克邪一次亏,心里先 有了怯意,因此便给段克邪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羊牧劳喝道:“用地镗刀,流星锤对付他!”原来在这群武士之中,有四个是他的弟 子,经过他的训练,两人善于用地镗刀,两人善于用流星锤,对付怀有轻功绝技的人,最是 合适。   地镗刀是在地上翻滚,专削敌人的脚跟,流星锤则从空中打来,专打敌人的天灵盖,上 下夹攻,极为毒辣。段克邪的轻功已将到化境,移形换位,神妙非常,地镗刀削他不着,流 星锤也打他不中,可是虽然如此,他究竟还是要分神躲闪,寇名扬所受的威胁便大大减轻。 他怯意一除,长鞭纵横挥击,得心应手,在众武士协同作战之下,反而占了上风。   忽见官军阵脚摇动,有两个少年杀奔上来,随即又听得铃声叮当,一个红衣女于也疾驰 而至。   这红衣女子正是“摄魂铃”吕鸿秋,人未到,暗器先发,她的暗器与众不同,乃是指头 般大小的小金铃,不用之时,缀在衣角,当作饰物的,这时她摘下了小金铃用独门手法打 出,只听得铃声叮叮,不绝于耳。   吕鸿秋的小金铃专打敌人穴道,铃声中几个武士早已倒了下去。有识得来历的喊道: “是吕家的摄魂铃来啦!”慌慌张张,东躲西闪,登时大乱。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少年也杀了进来。这两个“少年”正是乔装打扮的史若梅和轰 隐娘。史若梅先到,俯身一剑,将一个使“地镗刀”的汉子刺死,段克邪减少了一边威胁, 猛的一个“移形换位”,一脚踏下,将另一个使“地镗刀”的汉子脊骨踏碎,一命呜呼。   段克邪回头说道:“多谢。”他回头一瞥,恰恰与史若梅打了一个照面,在这眼光一瞥 之中,只觉得这少年相貌好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在激成之中,哪容他细心思索。   呼呼声响,一柄流星锤正向段克邪打来,段克邪已无须顾虑下盘受攻,猛的跃起,一手 抓着了流星锤的铁链,那人禁不住段克邪的内家真力,流星锤脱手飞出,段克邪接下了流星 锤,反手一掷,正好第二柄流星锤打来,双锤在半空中相碰,第二个使流星锤的汉子又给他 这股猛力震翻,爬起身来,慌忙随着师兄逃走。   聂隐娘,史若梅双剑齐出,替段克邪挡了寇名扬的一鞭,段克邪打跑了那个使流星锤的 汉子,回过身来,向寇名扬疾攻,寇名扬本来就不是段克邪的对手,更何况殷克邪这边又上 了聂隐娘与史若梅?只听得唰的一声,寇名扬胯上中了一剑,慌不迭的一跷一拐的跑了。吕 鸿秋赞道:“段小哥,好剑法,这一招金针度劫真是使得漂亮极了!”这时她也已杀到了段 克邪身边。   史若梅第一次听到段克邪向她“多谢”,心中正在甜丝丝的,“这回你可知道我是真心 实意对你了吧?”忽见吕鸿秋也到了段克邪身边,段克邪和她并肩杀敌,竟没有回头再看自 己。史若梅不禁又是心中有气,“好呀,你竟假装不认得我了。”哑声不响在段克邪身后, 冲杀出去。   吕鸿秋摘下了三颗金铃,把手一扬,三颗金铃排成了“品”字,分别打向羊牧劳上盘额 角的太阳穴,中盘胸口的璇玑穴,下盘膝盖的环跳穴,羊牧劳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 华?”双指一弹,飞腿一蹴,打向太阳穴与环跳穴的两颗金铃都飞了回去。打向胸口璇玑穴 那颗金铃,他根本不理,只听得“叮”的一声,金铃一打中他的胸口,立即反震回来,原来 他练有“金钟罩”的功夫,休说一颗小金铃,就是寻常的刀剑,也未必伤得了他。   三颗金铃,依旧排成“品”字,向吕鸿秋反打回来,但听那铃声急剧,比她刚才打出去 的劲道却不知加强了多少!吕鸿秋正在踌躇,不敢就接,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把手一 抄,已把这三颗金铃接到手中,随即交还给吕鸿秋,吕鸿秋满面通红,低低说了一声“多 谢”。史若梅紧紧跟在后头,心里有点得意,又有点酸味。得意的是吕鸿秋当场出丑,但见 段克邪为她代接暗器,形迹甚是亲热,却又不由得酸气攻心。   其实吕鸿秋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第一流了,不幸碰到的是羊牧劳,羊牧劳练有 金钟罩的功夫,这才反而为他所制。不过,羊牧劳虽然不惧吕鸿秋的暗器,却不能不俱铁摩 勒的长剑,就在他弹开金铃的那一刹那,不免稍稍分心,铁摩勒一剑劈去,羊牧劳险险给他 劈中,接连翻了三个筋斗,这才避开了杀身之祸。   铁摩勒正要追上前去,段克邪叫道:“铁大哥,牟世杰叫你回去。你不回去,弟兄们不 肯撤退!”铁摩勒霍然一惊,叫道:   “不错,不能因我累了兄弟!”转过身来,运剑如风,一路杀将出去。   羊牧劳、寇名扬两人都已走了,还有谁挡得住疯虎般的铁摩勒?那队武士,人人都只恨 爹娘生少了两条腿,转瞬之间,重围已解。   这时牟世杰与尉迟北已斗了二十多招,牟世杰见铁摩勒已冲了出来,他尚未能脱身,正 自心急,尉迟北蓦地喝道:“留心接我这鞭!”一鞭打来,正是他六十四路“水磨鞭法”中 最厉害的那一招杀手神鞭——“八方风雨会中州”!   但见鞭影千重,当真是有如狂风卷浪,汹涌而来,牟世杰喝道:“好!”剑锋朝天,倏 然间腾身飞起,使出了“朝天一住香”的招式,剑光如练,穿过了千重鞭影,只听得“唰 啦”一声,接着“嗤”的一响,牟世杰的袖子给尉迟北的鞭梢扯去了一块,尉迟北的衣襟也 给牟世杰的剑尖刺穿。两人依然是打成平手。   尉迟北哈哈大笑,说道:“你本事果然了得,下次相逢,再和你打三百回合。”   秦襄和尉迟北都有意让开,牟、铁二人不久就会合一起,将另外几股被包围的唆兵也救 了出来。不过秦襄与尉迟北虽然暗地里给铁摩勒卖了交情,却不能禁止羽林军攻击群盗。群 盗缺乏训练,且战且退,给羽林军冲杀得溃不成军,各自奔逃。还幸有铁,牟等人掩护,伤 亡不至于太重。   这时金鸡岭大寨内的喽兵已走得一空,辛天雄率众撤退,在寨里寨外点起了十几处火 头,火势烧得正旺。辛天雄放这一把火有两层作用,一是不让官军有丝毫所获,一是藉火势 以阻追兵。   铁、牟等人担当断后,要待众人都己脱险,他们最后才走。   铁摩勒目对融融的火光,心中很是难过,说道:“都是我的不好,累辛大哥断送了金鸡 岭的基业。”牟世杰劝慰他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咱们同心协力,焉知将来 的基业不远胜于今,大哥何必灰心?”   铁摩勒道:“牟兄弟说得是。”这时火势四方延展,眼看前面的一大片树林就要变成了 火海,无路可通。铁摩勒眼光一瞥,忽见老英雄万柳堂和他的门人弟子,约有七八个人,尚 被官军围困一隅,那个地点是在山谷之内,所以刚才没有看见。   万柳堂使的虎头金枪重这四十八斤,年近七旬,尚有廉烦之勇,羽林军丧在他手下的已 有十数人之多,秦襄看见大怒,立即策马向他奔去。   铁摩勒叫道:“不好!”抢过一个头目的铁胎弓。急忙奔去。   秦襄的马快,霎眼间已到了那个山,人未离鞍,双锏已经打下。   万柳堂挺虎头金枪一挑,秦襄也是天生神力,不在铁摩勒之下,万柳堂哪里桃得动他的 双锏,只听得“喀嚓”一声,枪头先已折了。秦襄左锏一推,右锏又再打出。铁摩勒大叫 道:   “休得伤害万老英雄性命!”呼的一箭射去,弓如霹雳,箭若流星,这一箭恰好从枪铜 之中穿过,等于将他们分开一般。这一箭箭法如神,劲力更是惊人,连官军们也不禁大声喝 彩。   秦襄见万柳堂须眉皆白,居然还能够硬接自己的一锏,心里也有了不忍杀他之意,又见 铁摩勒出头,索性给铁摩勃再卖一个人情,假作战马受惊,双腿紧紧一夹,他那匹黄骠马久 经训练,被主人一夹,立即转了一个方向奔驰;将万柳堂这伙人抛在后面。   万柳堂的几个弟于奋力杀退了羽林军,背后又有一股田承嗣的“外宅男”追了上来,领 队的是寇名扬的副手柏烈。万柳堂振起精神,将折断了一撅的金枪当作杆棒使用,奋力拍 下,柏烈的双刀给他拍得脱手飞出。万柳堂也“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原来他刚 才接了秦襄的一锏,实已受了内伤。他的几个弟子慌忙将他扶住。铁摩勒见此情形,怎能不 去救他,当下挥动长剑,再次杀入官军阵中。   这时战场上只有万柳党这一小股被围,其他的或已撤至后山,或已脱离险境,正在奔 逃,情势与官军初上山之时,已是大大不同。   牟世杰道:“段贤弟,你们先走一步,我去接应万老英雄,随后就来。”段克邪道: “我也去。”牟世杰道:“尚未突围的只有几个人,不必兴师动众。吕女侠和这几位兄弟都 是第一次米金鸡岭的,不熟识道路,你带他们先冲出去。你放心,官军虽然人多势众,未必 就困得住我和铁大哥。”   段克邪听他说得有理,便道:“如此,我在前面等候你们。”金鸡岭上已成一片火海, 段克邪行前引路,绕过火场,翻过后山,羽林军马队追来,被吕鸿秋的暗器打翻几个,山上 烧断的树木陆续滚下,去路阻塞,火势又向前山蔓延,羽林军的马队也只好拨转马头。   段克邪这一行人脱离了险境,进入了后山的峡谷,回头一望,但见火光冲天,人马的嘈 杂声却已听不到了。吕鸿秋望了众人一眼,笑道:“咱们都成了黑面玄坛啦!”原来他们从 火场旁边通过,被烟灰沾得满头满面。   前面恰巧就有一道清溪,段克邪道:“咱们洗一个脸,就在这里等候铁、牟两位大 哥。”溪涧旁边有两块石头正好坐下来洗脸,吕鸿秋生性爱洁,便先上去洗了个脸。   段克邪坐在一块石头上招手笑道:“这里还有个位置,你们哪一位来呀,不必客气,也 不用避嫌。”原来那两块石头靠得很近,坐下来就要挤在一起,所以段克邪刚才没有和吕鸿 秋一同洗脸。吕鸿秋“啐”了一口,笑道:“你有多大年纪,就讲起男女之嫌了?我还只是 当你小弟弟看待呢。你却不敢同我一道洗脸。”段克邪道:“不是不敢,是让你舒服一些, 你还不感激我?”又笑道:“你老是说我小,我站起来比你还高半个头呢。”史若梅把他们 当作打情骂俏,禁不住嘿嘿冷笑。   段克邪道:“这位兄弟,人家都是一样黑口黑脸,谁也不用笑谁了,快来洗脸吧。”他 只是十七岁过几个月,孩了气尚未消除,只道史若梅是因为大家都沾满了烟灰而好笑。吕鸿 秋却听出了她的笑声古怪,心里很不高兴,向史若梅白了一眼。   史若梅心里更不高兴,聂隐娘低声说道:“克邪叫你,你就去吧。”史若梅道:“去就 去,我怕他不成?”段克邪觉得奇怪,心道:“这人说话真不可解,同我一起洗脸,谈得上 什么怕不怕呢?”只因史若梅刚才曾在战阵中拔刀桐助,而且史若侮在他的心目中义只是个 “新朋友”,故此段克邪心里纳闷,却不方便问她。   两人一同坐在石上,挤得很近。段克邪一边洗脸,一边问道:“这位大哥,刚才多承相 助,我还未曾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   这时他们脸上的烟灰都已洗净,恢复了本来面目,清流照影,极是分明,段克邪蓦地一 惊,跳起来道:“你,你告——”这刹那间,他不知怎么称呼才好,在“是”字之后,便张 大了嘴巴,心中乱到了极点。吕鸿秋忙问道:“他究竟是谁?”段克邪猛地一咬牙根,大声 叫道:“她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大小姐,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的好媳妇!”   吕鸿秋性烈如火,闻言大怒,喝道:“哼,原来你这贱人就是奸细!”史若梅几乎气炸 了心肺,大骂道:“你才是不要脸的贱人!”呼的一掌就拍过去,要掴吕鸿秋一巴掌。   吕鸿秋气力较大,双掌一推,史若梅跄跄踉踉的倒退三步,几乎跌落水中,说时迟,那 时快,吕鸿秋己拔出了柳叶刀,厉声骂道:“好个大胆妄为的奸细,不杀了你,就对不住死 难的弟兄!”   史若梅冷笑道:“你们巴不得我死,好遂了你们的心愿是不是?哼,可没那么容易!” “嗖”的佩剑出鞘,迎上了吕鸿秋的柳叶刀。   史若梅的剑法已尽得妙慧神尼的真传,唰,唰,唰,连环三剑,在怒火上头,更加使得 凌厉无比!吕鸿秋最擅长的是暗器,刀法虽然也很不弱,却挡不住史若梅的猛攻,登时主容 易势,反转过来,几乎给史若梅迫得落水。吕鸿秋叫道:“段克邪,你怎么啦?对奸细还讲 什么江湖规矩?”原来她以为段克邪之所以不肯上前助战,乃是因为不愿以二敌一。   段克邪心乱如麻,听了吕鸿秋的话,不觉翟然一惊,心里想道:“这次是田承嗣派羊牧 劳率领‘外宅男’,再会合了羽林军来打我们的。我曾亲眼见她和田承嗣那宝贝儿子亲亲热 热,哼,她今日却混进金鸡岭来,纵非奸细,也是敌人了!我和她早已恩断义绝,还讲什么 情份?”   想到此处,心意已决。就在这时,只听得“嗤”的一声,吕鸿秋的衣襟被史若梅一剑穿 过,一脚跳空,单足立在溪涧旁边,摇摇欲坠,史若梅正要再进一招,迫她落水,忽觉劲风 扑面,段克邪已扑了过来,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抢她的利剑!   史若梅气怒交加,叫道:“好呀,段克邪,你杀了我吧!”一发了狠,咬紧牙根,挥剑 便刺!段克邪武功远胜于她,但她这一剑来得十分凶猛,段克邪除非把她击伤,否则实难毫 无损伤便能夺到。段克邪横起心肠,使出金刚掌力,一掌便向她拍下。这一掌若然击实,史 若梅非重伤不可,正是:   本是神仙侣,成仇事可嗟!   欲知段克邪是否忍心伤了史若梅,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九回 云开月现真情露 镜破钗分悔意生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九回 云开月现真情露 镜破钗分悔意生   段克邪的掌缘已沾着了史若梅肌肤,就在内力将发未发之际,蓦地想道:“我与她虽然 早已断了夫妻之情,但她的爹爹对我家究竟是有深恩厚义,我若伤了她的性命,我爹爹泉下 也难瞑目。”他心念电转,急忙将内力撤回,但那股掌风,已把史若梅推得歪歪斜斜,立足 不稳。吕鸿秋这时却已稳住了身形,一个滑步回身,“唰”的一刀,斫将过来,史若梅身形 未稳,来不及出剑抵御,段克邪身形一晃,恰恰遮在她们二人中间,替史若梅挡了一刀,他 掌力微吐,轻轻一送,又把史若梅推开了几步。他纵身发掌,一气呵成,看来似是向史若梅 追击,吕鸿秋怎也想不到他却是有意暗护“敌人”。   那晚段克邪在田承嗣家中,对史若梅所生的误会,连史若梅本人都不知道,聂隐娘当然 更是毫不知情,这变化突如其来,吓得她手足无措,惶惑之极,心里想道:“他已然认出了 史家妹子,为何还是翻脸无情?难道他当真是变了心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史若梅气呼呼地叫道:“段克邪、你好!好,我就让你们称心如意, 从今之后,再也不要见你这无义之人!”她转过了身,立即飞奔,聂隐娘叫道:“若梅,若 梅!唉,你们有话好话,为何闹成这个样子!”史若梅道:“你都看到了,他这样无情无 义,还有什么话可说?走,咱们走!”聂隐娘劝也不是,走也不是,隐隐感到其中定有“误 会”,但急切之间,却怎能向段克邪问个明白。   吕鸿秋听了史若梅临去那两句话,也是又羞又气,大怒喝道:“你这妖女胡说什么?” 摘下两颗金铃,追去向史若梅便打,段克邪道:“算了,算了,让她走吧!”飞出两枚铁莲 子,把她的金铃打落。吕鸿秋呆了一呆,叫道:“咦,你怎么反而纵容奸细?”   有个金鸡岭的大头目正在附近,听得这边在闹“捉奸细”,急忙飞马追赶,追到了史若 梅身后,挺起长予便刺,史若梅正在气头,一手抓着矛头,将那头目拖下马来,便夺了他的 坐骑。   这匹马正是牟世杰所劫的那帮御马中的一匹,史若梅跨上马背,催马疾驰,待吕鸿秋赶 来,她早已去得远了。   吕鸿秋性烈如火,但却也是个聪明的女子,这时稍稍冷静下来,猛地疑云大起,问段克 邪道:“段贤弟,你和我说老实话,这奸细是否和你有甚交情?”段克邪涨红了脸,讷讷不 能出口。   聂隐娘走过来冷笑说道:“你问他们是甚交情么?他们只见过两三次面,交情么也许还 谈不上,不过,他们却是一根红线上拴着的未婚夫妻!”   吕鸿秋大吃一惊,睁圆了两只眼睛,盯着殷克邪。段克邪急道:“吕姐姐,你别相信他 的说话!”聂隐娘冷笑道:“枉你是段大侠的儿子,人品如此不端!若梅有什么对不住你, 你竟然不肯认她?”   段克邪跳起来道:“你休得胡言乱语,她早已是田家的媳妇,与我何干?”   聂隐娘也禁不着心头火起,骂道:“你才是胡言乱语,她几时做了田家的媳妇?”段克 邪道;“田家的聘礼,就是我段某劫的,此事绿林上谁人不知?”   聂隐娘道:“此事是薛嵩与田承嗣要结亲家,史若梅可并没有答应!当初薛嵩要嫁的是 他的女儿薛红线,现在薛红线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史逸如的女儿史若梅!史若梅并不是以 前的薛红线了,话说至此,你还不明白么?”   段克邪惊疑不定,瞅着聂隐娘道:“你是谁?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聂隐娘道:“你 先别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你的未婚妻子,你究竟是认也不认?”   吕鸿秋忽地插口道:“咦,别人的事情你为什么这样着紧?段克邪的未婚妻子,又为什 么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和她的交情大约很要好吧?”   要知聂隐娘此刻是男子打扮,段克邪也正为此起疑。聂隐娘有意调侃他们,笑道:“我 和她的支情当然很好,最少不在你和段小侠之下!”   吕鸿秋是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的女快,几曾受过人如此戏弄,当下怒道:“好呀,你既 然和她的交情很好,她是节度使的女儿,混在咱们强盗窝中,意欲何为,你也是应该知道的 了?段小侠,这奸细之事,你问还是不同?”   聂隐娘怒道:“你们一上来就认定别人是奸细,还问什么?”   段克邪叫道:“你究竟是谁?你再不说,我、我……”聂隐娘道:“你要怎么?”   段克邪正要说道:“我可要对不住你啦!”就在此时,忽听得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牟 世杰与铁摩勒快马驰来,牟世杰远远的就扬声叫道:“你们在闹什么?”原来他们救出了万 柳堂,因为大火烧山,路途阻塞,他们绕道而来,所以此时方到。   段克邪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去道:“牟大哥,你是盟主,这件事交给你处置吧。”   牟世杰道:“什么事情?”段克邪道:“有两个人有好细嫌疑,一个已经跑了,还有一 个在此。就,就是此人,你要不要问一问他?”   牟世杰一怔,问道:“哪一位已经跑了?哎呀,你竟然不知道她是谁吗?隐娘,史家妹 子不好意思说,你怎么也不代她说?”   聂隐娘道:“我已告诉他了,他们不肯夫妻相认,我有什么办法?”   牟世杰道:“段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为何不肯认她?”段克邪急得头筋暴起, 叫道:“牟大哥,你不知道,她、她并不是咱们这一路人,我怎可以认她?”   铁摩勒听得“隐娘”这个名字很熟,一时却想不起她就是聂锋的女儿,不禁走到聂隐娘 跟前,问道:“这位兄弟高姓大名?咱们似是在哪儿会过?”聂隐娘道:“不错,咱们昨天 不是会过面么?记得我已经对你说过我的名字了?”   铁摩勒道:“不对,你昨天用的不是这个名字。还有,你昨天说你与我以前来会过面, 看来,不是你有意说谎,就是我记牲大坏了。兄弟,你是不愿把铁某当作个朋友么?”   聂隐娘“噗嗤”一笑,把帽子脱下,露出了满头青丝,说道:“王大哥,不认得我了 么?”段克邪、吕鸿秋等人这才知道聂隐娘原来是个女子,心中都在奇怪之极,不但是奇怪 她乔装男子,维妙维肖;更奇怪的是她将铁摩勒唤作“王大哥!”   心念未已,只听得铁摩勒哈哈大笑道:“亏你还记得当年的王小黑。好一个顽皮的小妞 儿,长得这么高了,不是你这声‘王大哥’我当真不认得你啦。令尊好吗?你怎么会到我这 山寨来的?”   牟世杰笑道:“是我带她们二人来的。我不知道铁大哥原来与她们乃是世交。”   铁奘勒道:“她是聂锋将军的掌珠,聂将军虽然身在官门,却是个有血性的男子汉。当 年我曾受过他的恩惠,克邪贤弟,你的爹爹在生之时,和聂将军的交情也很不寻常。你们二 人快来重新见过。”   段克邪道:“那晚我大闹田承嗣的节度府,也曾承聂将军暗中相肋,未曾道谢。聂姐 姐,请你代令尊受我一拜。”聂隐娘板着脸孔道:“不敢当,不敢当!只要你不把我与史家 妹子当作奸细,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吕鸿秋大是尴尬,也只得过来向聂隐娘赔个不是,说道:“一时误会,都是我的不好, 姐姐莫怪。”聂隐娘怒气已消,对她却反而和颜悦色,说道:“我和史家妹子乔装男子,到 金鸡岭来,史家小姐又是节度使小姐的身世,难怪你们起疑。”   铁摩勒喜道:“原来走了的那位就是薛嵩的‘女儿’么?她已经知道她本来的身份 了?”聂隐娘道:“不错,她早已恢复了她本来的名字——史若梅啦。”   铁摩勒道:“克邪,你爹娘为国捐躯,当时我没在场,但我知道他们有一桩心事未了, 临终时曾交托南婶婶(夏凌霜),要她待你长大之后,说与你知。南婶婶还没有告诉你 么?”段克邪低下了头,说道:“夏姨已经告诉我了。”铁摩勒道:“你现在还记得么?” 段克邪道:“记得。”铁摩勒道:“那么说来与我听听。”   段克邪道:“要我做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铁摩勒道:“还有呢?”   段克邪涨红了脸,低声说道:“要我拿这支龙钗去找史伯伯的女儿。”铁摩勒道:“做 什么?”段克邪道:“以龙钗作为信物,迎娶史姑娘。”   铁摩勒正是要他亲日说出这一句话,当下大声说道:“着呀,既然你没有忘记父母的遗 命,却为何不肯认史姑娘为妻?”   段克邪气鼓鼓说道:“她是节度使的女儿,我配不上!”   铁摩勒道:“你别在我跟前说气话了。干脆的说,你嫌她是薛嵩的女儿,配不上你这位 好汉,是不是?”段克邪道:“我不敢嫌她,但总之不是一路的人。”   铁摩勒道:“你这话就错了。薛嵩最多只能算是她的养父,她的亲生父母,忠义节烈, 谁不钦敬?有这样的好父母,儿女还能错到哪里去吗?即算现在不是一路,完婚之后,也自 然是夫唱妇随。你这么早就担心什么?”   段克邪默然不语,铁摩勒又道:“何况她虽是薛嵩的养女,但自小却是她亲生母亲抚养 大的。我在聂家住过,当时聂家与薛家乃是邻居,我知道她的母亲在薛家充当奶妈,每日里 都教她诗书,她自小性格就与薛嵩大大不同,据我看来,正是我辈中人。你放心了吧?”   段克邪仍然低头不语,铁摩勒不禁有点生气,板起脸孔说道:“你不是要做个顶天立地 的好汉子么?不遵父母之命;不守夫妻之约;不念世交之情,这乃是不孝、不信、不义!称 得上是好汉子么?你父母双亡,你的事情我不能不管,你还有什么理由要毁婚约,尽可说与 我知!”   要知铁摩勒的义父乃是段克邪母亲的哥哥,铁摩勒算是段克邪的表兄,段克邪在世上别 无亲人,一向是把这位“表兄”当作亲兄长看待的。所以铁摩勒敢以长辈的身份,疾言厉色 的责备他。   段克邪给铁摩勒一骂,满怀委屈,一急之下,本来不想说的也只好说了出来,当下头筋 暴露讷讷说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小弟在田承嗣家里,曾见过史姑娘,她,她……”   铁摩勒道:“她怎么样?”段克邪道:“我亲眼看见,她、她和那田承嗣的儿子,很、 很是亲热。……”铁摩勒睁圆双眼,诧道:“有这样的事情?”   聂隐娘道:“说清楚点,你看见他们是怎么样亲热?”段克邪道:“似乎是手挽着手 儿。”聂隐娘道:“似乎是?这么说,你并不是看得怎么清楚了?当时你在什么地方?”段 克邪道:“我正在田家的花园,和羊牧劳他们恶战。史姑娘和田承嗣的儿子肩并着肩,在一 群武士前呼后拥之下,一伙儿出来,我绝没有看错。聂姑娘,你想想,她还没等到田家迎 亲,就先过门,为了什么,那定然是因为她已知道我将对田家有所不利,所以等不及迎亲, 就先到田家来通风报讯了。你想想,她一心一意向着田家,这样对我,我还能认她作妻子 么?”   聂隐娘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怎能把史家妹子设想得这样不堪?幸亏我当时在场, 这件事我知道得清清楚楚,要不然史家妹子当真要给你诬赖得含冤莫白了。”   段克邪诧道:“我明明看见是她,怎么会错?”聂隐娘道:“不错,她那晚是和田承嗣 的儿子一道出来,但他们并不是挽着手几,而是史家妹子抽中笼着一把短剑,短剑指着田承 嗣那宝贝儿子的背心,她是要救你的,你却把她的好心当作坏意,真是岂有此理!”   段克邪听得呆了,聂隐娘又道:“你可知道她那晚为什么到田家去的?她就是为退婚而 去的呀?”当下,将史若梅怎样离开薛嵩,怎样去盗田承嗣床头的金盒,使得田承嗣不敢觊 觎薛嵩的潞州,也不敢不退亲等等情事都一一说了。段克邪听聂隐娘将那晚的情事说得历历 如绘,绝不是可以胡乱捏造得来,这才完全相信了。   铁摩勒大笑道:“好,史姑娘真是女中丈夫,有勇有谋,有情有义!克邪,你还有什么 可说的吗?”   段克邪羞惭无地,半晌说道:“我知道错了,我对不住史姑娘。”铁摩勒道:“说一句 对不住就算了吗?”段克邪道:“我把她找回来,向他赔罪。只是——”   铁摩勒早已知道段克邪的顾虑,立即打断他的话头说道:“这里的事你可以不必担心, 金鸡寨丢了,也还有别处可以安身立命。何况羽林军绝不能在此地久留,有牟盟主和大伙兄 弟,还怕官军伤害得了我们,你快去将史姑娘我回来,我给你主婚。”   段克邪满面通红,说道:“小弟年纪尚轻,婚姻之事可以缓提。不过,大哥之命,小弟 也不敢有违,史姑娘我一定是要把她我回来的。”   真相大白,云雾扫除,众人皆大欢喜,只有吕鸿秋颇感尴尬,当下说道:“我这次来参 加英雄会,家兄尚未褥知,恐他挂念,我想早日回去,请盟主见谅。”牟世杰道:“好说, 好说。令兄面前,请代小可问候。”段克邪因为上次收服黄河五霸,曾得过她的帮忙,也上 前道谢。吕鸿秋强笑道:“我哪里帮了你什么忙?倒是给你惹出麻烦来了,你不怪我就 好。”段克邪笑道:“这是我自己糊涂,与姐姐何干?姐姐,你们兄妹在江湖上交游广阔, 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们呢。”吕鸿秋道:“你不必说,我已经知道了。我们一有史姑娘的消 息,一定托人捎信给你。是不是这件事?”段克邪含笑默认。吕鸿秋心里满不是味儿.原来 她只比段克邪年长两岁,段克邪还比她高半个头,吕鸿秋和他一路同行,确实是对他有点意 思。好在她性情爽朗,心头上的一点云翳,一瞬间也就消散了。   聂隐娘跟着说道:“我离家日久,也要回去了。牟大哥,多谢你这次携带我们来参加盛 会,几时路过寒舍,请容我稍尽地主之谊。”牟世杰笑道:“我如今当真是成了强盗头子 了,你家若不害怕强盗登门,我就去探你。”聂隐娘心头惆怅,神色黯然,勉强笑道:“我 爹爹最爱结交英雄豪杰,也最疼爱我,你们尽管来,他决不会加害你们的。”话虽如此,她 自己也知道,她的父亲现在已是朝廷大将军的身份,顶头上司又正是绿林群盗恨之人骨的田 承嗣,牟世杰是绿林盟主,她爹爹无论怎样疼爱她,最多也不过是避免与牟世杰敌对面已, 倘若谈到婚姻大事,她爹爹是决计不肯将女儿嫁给一个“强盗头子”的了。   铁摩勒道:“克邪,你送聂、吕两位姑娘一程。然后你去找史姑娘,一定要找到了史姑 娘才许你回来见我。”   段克邪送她们出了峡谷,吕鸿秋先向西走,聂隐娘与段克邪同路,再走了一程。聂隐娘 道:“你准备怎样寻找若梅?”段克邪茫然说道:“我不知道。人海茫茫,只好靠运气 了。”聂隐娘道:“她一个亲人也没有,江湖上的生涯她也未必过得惯,过了一些时候,你 若是寻不到她,可以到我的家里来问问消息。她与我情如姐妹,没有别处可去,多半就会到 我家里来的。”段克邪多谢了她的好意。聂隐娘又道:“但她不知我几时回家,现在又正是 一肚闷气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在江湖上乱闯,闹出事来。   她毫无江湖经验,看来总是朝着进向市镇的大路走。但愿你早日访得她的下落,我才放 心。”段克邪与聂隐娘分手之后,心中极是不安,只好依从聂隐娘的指点,一路去寻访史若 梅。   史若梅果然不出聂隐娘所料,她夺了那头目的骏马,跑出了峡谷,心里想道:“他们已 然在疑我是奸细,我也不愿再见他们了。其实她不愿见的只是段克邪,但因伤心过甚,她尽 力抑制自己,不再想起段克邪的名字,连带段克邪的朋友,甚至与段克邪有点关系的人,她 都不想见了。她知道群盗逃避官兵,绝不会走大路,她就偏偏挑着大路走。   史若梅这时还是富家子弟打扮,衣服丽都,所乘的又是罕见的骏马,当然没人怀疑她是 从金鸡岭逃出来的强盗。可是在金鸡岭附近一带,乃是民风纯朴的地方,她这身打份,却也 甚为惹人注目。   但她满腔悲愤,却不理会路人是否对她注目,只是茫无目的的快马疾驰。她极力压制自 己不要再想段克邪,却仍然不禁想起了他。“从今之后,我是一个无依无靠的人了。天地虽 大,何处容身?”越想越是伤心,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不觉泣下数行。   正在心事如麻之际,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这匹马真不错呀!咦,这小子奸怪,你听 听他是不是在哭?”   史若梅急忙揩干眼泪,口头一望,只见是两个相貌粗豪的汉子,距离约在半里之外,史 若梅心道:“讨厌,我哭我的,要你们在背后议论。”索性催那匹骏马放开四蹄,跑得更 快,不多一会,就将那两个汉子远远的他在背后。   她自小在节度使府中长大,虽有武功,未经磨练,快马疾驰了一个时辰,其中又有一半 路程是从崎岖的峡谷中经过,对马背上的颠簸之苦,颇觉有点吃不消,一个时辰下来,骨头 也有点隐隐作痛了。她回头一望,不见那两个汉子,遂又收紧马缰,策马缓缓而行,心里想 道:“薛家我是决不回去的了,好,今后我索性也做个江湖儿女吧。到了市镇,我就先买一 套租布衣裳。唔,这鞋帽也要换过。”   天色渐近黄昏,恰巧前面便有个小镇,史若梅牵着马在镇上走了一周,看看那些客栈墙 壁都是煤烟,实在不合心意,迫不得已只好选了一家最好的客店投宿。掌柜的道:“我们店 里的规矩,房钱饭钱马料钱可得请客官先惠。”   史若梅道:“好,你给我一间上房,一共多少钱?”掌柜的取了算盘过来,滴滴答答的 拨动珠子,说道:“房租三钱,伙食嘛,我们店坠分的三等,你相公当然是要上等的罗,上 等的要五钱银子,马料就算一钱五分吧,共总是九钱五分,嘻,嘻,便宜得很,一两银子都 不到!”其实他每一项都算贵了=些,多要了史若梅二钱银子。   史若梅道:“别罗嗦了,我就给你整的一两吧。”掌柜的眉开眼笑,说道:“那就多谢 相公你啦!”却见史若梅在袋里掏钱,好一会子那只手还未拿出来,掌柜的变了面色,心里 想道:“看他寄得这样漂亮,难道是个空心老倌,身上没钱,却宽阔客?”   原来史若梅身上的银子早已用光了,不过她离开薛家的时候,曾随手抓了一把金豆放在 袋中,当时的长安风气,大富大贵人家,多喜欢用黄金打成一颗颗比黄豆粗大的珠子,新年 时候,到朋友家去拜年,便把这些金豆给孩子当作“利市钱”。薛嵩身为潞州节度使,带来 了长安官场的风气,他的下属每年进节度阶拜年,少不了都要给金豆与史若梅作“利市 钱”,史若梅当时匆勿离开薛家,不愿带沉甸甸的元宝,又无暇寻觅碎银,因而随手抓起了 一把金豆。她银子带得很少,后来与聂隐娘同行,一路上的使用都是聂隐娘支付的,这些金 豆一颗也没用过。   此际,她找不到碎银,满面通红,只好把一颗金豆摸了出来,说道:“掌柜的,我身边 没有碎银,就把这颗金豆给你当作房钱饭钱吧。”小客店里哪曾见过这样豪阔的客人?旁边 的客人啧啧称奇,都拥上来看。   那掌柜的把金豆放在手中掂一掂份量,凭他的经验,估量这颗金豆总有六七钱重。当时 的金价是三十多两银子换一两金,这颗金豆最少要值二十两银了。   小客店的掌柜接触黄金的机会不多,掌柜的不禁大起怀疑,心里想道:“天下哪有这种 将金子当作银子来使的笨人?不对,不对!这人一定是个骗于,什么金豆?我看准是黄 铜!”   史若梅娇生惯养,根本就不知道金价,见那掌柜沉吟不语,皱眉问道:“怎么,这颗金 豆还不够付你的钱吗?倘若不够,我就再给一颗。”掌柜的越发怀疑,说道:“小店一向诚 实,不愿吃亏,也不愿占人便宜,我只要银子,不要金子!”史若梅着急之极,说道:“我 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我身上委实没有银子。”掌柜的翻起白眼,说道:“没有银子,好,那 你把这件长杉脱给我吧,这件长衫我算你二两银子,我还可以补回一两银子给你!”   史若梅急得满头大汗,连声叫道:“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你、你、你、你是欺人 太甚了哪!”那裳柜的翻起白眼道:“住店付钱,没钱忖就走。我准你将衣裳抵价,已是格 外通融。   你怎能颠倒说我是欺负你了?众位客官评评这个理!”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地在人丛中走出两个人来,几乎是同声说道:“掌柜的,你别吵 啦,我给这位相公付钱。”   史若梅抬头一望,只见两个人同时走到自己的身边,一个是书生模样的少年,另一个却 是个满面横肉的中年汉子,令人一看,就觉得心里讨厌,但却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史 若梅想了一想,这才想起是在路上跟在自己后头讲怪话的那个汉子。   那脸肉横生的汉子抢先说道:“我平生最爱结交朋友,这点小意思你别放在心上。喏, 掌柜的,这两银子你拿去吧。”那书生也道:“萍水相逢,请恕冒昧。兄台,你也不值得为 这些小人生气。”跟着也把一两银子摆在柜台上,笑道:“掌柜的,你真是有眼无珠,金子 不要要银子,好吧,你要银子就收下来罢。”   那脸肉横生的汉子,大叫大嚷道:“不成,掌柜的你要收我这份银子,是我先拿出来 的!”那书生笑道:“咱们都是想交个朋友,何分先后?兄台不必争了。”   那掌柜的心里想道:“这小子人缘倒好!”但如此一来,反而令他为难了,刚才他怕史 若梅没钱付,现在却有人争着付钱,那脸肉横生的汉子还瞪起眼睛看他,他不知该收哪份银 子才好。   史若梅满肚委屈,一气之下,说道:“多谢两位盛情,银子都请收回了吧。小弟不住这 问客店了。”她心里在想:“我就不信金子这样不值钱,这家客店不要,难道第二家客店也 不要。”   掌柜的怎肯让生意走掉,连忙上前拦阻,他还未曾说话,那脸肉横生的汉子比他更急, 早已抢先一步,扯着了史若梅道:“相公,这镇上就数这家客店最好了,掌柜的无札,俺替 他陪罪,你就委屈点住下来吧。咱们交个朋友。”史若梅满面通红,嗔道:“拉拉扯扯干 吗?”用力一摔,摔脱了那汉子的手,那汉子讨了个老大没趣,闷声不响,心里已明白了七 八分。   那书生见了史若梅这个动作,也不觉怔了一怔,遂出来打圆场道:“这位兄台说的不 错,这小镇的客店的确是数这家最好。   仁兄,你何必与无知之人计较?”史若梅消了点气,一想那脸肉横生的汉子虽然讨厌, 到底也是一番好意,正要向他道歉,忽见又有个人走进店来。   这人头发斑白,五十来岁年纪,像个三家村学究,其实却是城里一家大字号当铺的朝 奉,来这小镇收帐的。   掌柜的认得这个朝奉,大喜道:“你老来得好,请你老给我过一过眼,这金子是真的还 是假的?”那朝奉慢吞吞他说道:“你们吵的我都听见了,有人把金子当成银子来使,这事 情确是稀罕之至,我是想来见识见识!”   这朝奉最初本来也不大相信是真金,但他接过金豆,只看了一眼,便大吃一惊,连忙叫 道:“掌柜的,你真是有眼无珠,财神进了门,你却要往外推!”掌柜的惊道:“怎么?” 那朝奉道:“这是成色十足的赤金,足有七钱重!相公,我兑银子给你。”掏出了一锭十两 重的元宝,另外十两碎银,交给史若梅道:“相公,按现在的金你算,本来该值二十二两七 钱五分,我身上恰巧只有二十两,你又要到城里才能兑换,这零头的——”史若梅喜出望 外,哪里还与他计较零头,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多谢,多谢,你省了我一程脚力,这点零 头,该给你老当作酒钱。”   掌柜的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朝史若梅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结结巴巴他说道:“小的无 知,得罪了你者,你老莫怪。我马上去给你打扫上房。”   史若梅微微一笑,将二十两银子全数文给了掌柜,说道:“别忙,先麻烦你给我买两套 衣裳。”掌柜的忙不迭答道:“成,成,只怕这小镇上买不到好的绫罗绸缎。”史若梅道: “我不要缓罗绸缎,只要两套粗布衣裳。银子多下来的给你。我本来说过这颗金豆是要给你 抵偿我的一应开支的,既然它值二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就是你的啦!”掌柜的发了呆,那朝 奉笑道:“你还不多谢这位相公!”那掌柜喜得疯了,暮地大叫一声,咚,咚,呜,便给史 若梅叩了三个响头,连忙吩咐一个伙计给他打扫肩子,另一个伙计给他去买衣裳。   史若梅笑道:“好了,我的房钱已有了着落了。两位仁兄的盛情我心领了。”她向那书 生施了一礼,心里很讨厌那脸肉横生的汉子,但一想也不好厚此薄彼,终于也向他施了一 礼。   那汉子刚才碰了史若梅一个钉子,脸色还有点下大自然,这时讪讪的便想过来搭话,史 若梅道:“我一路劳顿,有话明日再叙,靖恕失陪了。掌柜的道:“对,对,你老是该早些 安歇,我给你老换过一套干净的被褥。”亲自掌灯,带史若梅入她的房间。   那汉子瞅了史若梅一眼,朝着她的背影低低哼了一声,喃喃说道:“好大的架子!”   正是:少年不识江湖险,却惹风波平地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回 群钗初识江湖险 财色相招恶寇来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回 群钗初识江湖险 财色相招恶寇来   那书生折扇一摇,也自言自语道:“朋友结纳,讲究的是意气相投,这是勉强不来 的。”那脸肉横生的汉子瞪眼道:“你说什么?”那书生微微一笑道:“没什么,若蒙不 弃,咱们交个朋友。”那汉子正自满肚皮闷,大声说道:“好,咱们亲近亲近。”   伸手与那书生一握,他有心令那书生吃点苦头,手上狠狠的加了把劲。不料那书生神色 自若,竟似毫无知觉。那汉子心头一凛,陡然间只觉手里捏看的竟似一块烧红的铁块,吓得 他慌忙缩于,只见了心已红肿了一片。那书生道:“兄台何以面有不豫之色,敢情是不愿和 小弟交个朋友么?”那汉子哭笑不得,连忙说道:“小弟也是一路劳顿,请恕少陪了。”那 书生也学他刚才的神气,“哼”了一声,喃喃说道:“好大的架子。”那汉子不敢发作,装 作没有听见,赶忙钻进自己的房间。   掌柜的带史若梅进入房间,史若梅一看,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房间的窗户有两扇窗格坏 了,墙壁灰痕斑驳,蚊帐穿了好几个小洞,一片灰暗的颜色,显然是许久未洗过了,屋了里 还有一股霉湿的气味。那掌柜的赔笑道:“这是小店里最好的一间上房,相公,你委屈点住 一晚吧。”史若梅心里自己宽解道:“我已决意做个江湖儿女,也只好随遇而安了。”当下 说道:“好吧,明天天朦光你叫我起来,我要趁早赶路。还有,我要的那两套粗布衣裳,你 赶快给我买来。”掌柜的道:“已经叫人去买了,很快就会送来的。你老吃点什么?我先给 你弄来。”史若梅道:“随便做几个清淡的小菜吧,只要干净便行。”   过了一会,那掌柜的带了一个伙计,将饭菜端来,另外还有个纸盒子,装着两套粗布衣 裳。那伙讨献殷勤道:“你老穿起来试试,要是不合身的话,我马上给你去换。”史若梅 道:“不必试了,你放下来吧。”那伙计很是奇怪,心里想道:“这人莫非是有点神经病, 绫罗绸缎不要,却要穿粗布衣裳。买来了的新衣,义不试一试身,怎知道合不合身?”但史 若梅是这家客店从未见过的“阔客”,掌柜和伙计都只好唯唯诺诺,不敢多言半句。   史若梅虽然吩咐他们随便弄几个清淡的小菜,但他们还是炖了一只鸡,另外几个菜,也 有鱼有肉。史若梅实在没有胃口,喝了半碗鸡汤,吃了一条鸡腿,就叫他们端下。   史若梅极力抑制自己对这间房子的厌恶心情,可是她从未住过这样坏的房子,又见门窗 损坏,实在放不下心,怎敢解衣就寝。看看那张桌子还干净,便索性伏在桌子上打吨。她心 事如潮,却哪里睡得着觉?街外远远传来的打更梆子声,月影西斜,已是三更时分。史若梅 正自感到倦意,忽见两片树时飘落窗前,外面似有轻微的声响。   窗外是个小小的庭院,这小院子里却有一棵又高又大的枣树,枝叶茂密,把月光遮住。 史若梅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树叶怎会无风自落?”起了疑心,从破损的窗格子里看出 去,看了一会,只见又是几片树叶落了下来,史若梅朝着那树叶飘落的枝头凝神望去,这才 发现有一团黑影,藏在繁枝密时之中,隐约可见。   史若梅心里想道:“俗语说钱财不可露眼,一定是因为我刚才拿出金豆换钱,招引了强 盗来打我的主意了。好在我没有换衣服,要不然可羞死我了。”想至此处,大为气恼,摸出 了一把梅花针,轻轻的走近窗前,心道:“你无礼偷窥,且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但那棵枣树几乎有三丈来高,史若梅的手劲,平日练梅花针只能打出两丈多远,她估量 了一下,要用梅花针将那贼人打下来实是不易,除非自己也施展轻功,跳上那棵枣树,但如 此一来,那就定然要惊动众人,闹得天翻地覆了。   史若梅正自心意踌躇,一时难决,忽听得“啪”的一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了一颗石 子,从枣树的树梢擦过,树上的黑影似是被这石子惊起,倏然间枝叶分开,那条黑影恍如流 星飞坠,瞬即消逝。但因这人的身形是向围墙外边坠下,月色朦胧,又有围墙和枣树挡住, 史若梅根本就没有看见他的面貌,甚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全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史若梅是看得清楚的,那人的轻功甚是高明,最少也不在她之下,绝非寻常 的小偷可比。而发出石子的那个人,史若梅连他的踪影是在何方也摸不着,武功之高,那更 是不用说了。   史若梅满腹狐疑,心里想道:“不知是哪位侠士,暗中助我。吓走了这个强盗?嗯,该 不会是克邪吧?”想起了这个名字,不禁又是面上一红,自己责备自己道:“你别妄想了, 他和你早已是恩断义绝,另外有了意中人了,他还会来相助你吗?”   史若梅胡思乱想,守候窗前,过了许久,外面毫无声响,史若梅兀是不敢睡觉。待听得 敲过了四更,才伏桌打了个盹。不久,那掌柜的就来唤她起身了。史若梅一直没有机会换上 粗布衣裳,仍是穿她原先那套衣服,那掌柜的受了她二十两银子,很觉过意不去,半夜起 身,给她蒸了一笼包子,一定要她带在路上吃,马匹也早已给她洗涮干净,叫伙计牵在门外 等候。   史若梅心想:“这掌柜虽然有点势利,为人倒还不错。”当下一笑说道:“多谢你招呼 周到,再给你一颗金豆。另外,我还有一言奉告:以后倘若有客人付不起房钱,你切不可就 要剥他的衣裳,”那掌柜的又惊又喜,接过金豆,连声称是。史若梅不再迎他,跳上马背, 便自扬鞭走了。   她这匹坐骑本是青海进贡的御马,但今日却不知怎的,走了十来步便嘶鸣起来,而且越 来越慢,走一步,停一停,竟似不愿再向前行。   史若梅恼道:“我昨晚还没有好好的歇呢。你歇了一晚,义吃饱了草料,却怎的这般娇 气!”唰唰两鞭,催马前行。那匹马在她鞭打之下,跑了短短一程,又长嘶起来,看它缓缓 的举起前蹄,总要过一会子才轻轻的踏下去,竟似跛了腿的模样。   史若梅心道:“不对,难道是他受了伤了?昨天还是好好的呀?”正要下马察看,忽听 得背后蹄声得得,正是那个满面横肉的汉子追了上来。   那汉子笑道:“你不是说今日咱们要好好叙一叙的吗?怎么一大清早就独自跑了,未免 太不够朋友了吧?”史若梅满肚皮不好气,抢白他道:“我有事情,没功夫交朋友。”   那汉子哈哈大笑,说道:“我只问你一句话行不行?”史若梅的坐骑坏了,要跑又跑不 开,只得鼓着气说道:“好吧,你要间什么话?”那汉子歪着眼睛,轻轻说道:“咱们总算 相识一场,纵然交不成朋友,也该留下个名字。小可姓郝,单名一个鹏字。   姑娘,请教你的芳名。”史若梅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你说什么?”那汉子笑道: “真人面前莫说假话,姑娘,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女儿身了,你别慌,我不会声张的。”史若 梅道:“你想怎么?”那汉子嘻嘻笑道:“没什么?再问姑娘一句话,你一大清早跑路,是 不是赶着去会情郎?”史若梅大怒,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举起马鞭,唰的一鞭就向 那汉子打去,那汉子笑道:“会情郎也不是什么坏事呀。”一个“镫里藏身”,避开了史若 梅这鞭,史若梅那匹坐骑忽地四蹄屈下,将史若梅掀了下来。   那汉子也纵身下马,伸手就要拉史若梅,史若梅早已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咧的 拔剑出鞘,斥道,“滚开!再上一步,我可要不客气啦!”那汉子挤眉弄眼的笑道:“我是 一片好心,姑娘你的吗坏啦,我送你一程。”史若梅怒道:“不要你送!”   那汉子又笑道:“姑娘,你一人走路可危险得很啊,不如跟了我吧。你可以去打听打 听,江湖上谁不知道我郝鹏的名字,未必就比不上你的情郎。”   史若梅气得几乎炸了心肺,更不打话,一剑便刺过去。那汉子料不到她的剑法如此狠 辣,慌忙缩手,只听得“嗤”的一声,袖管已被削去了一截。   但那汉子的身手也很矫捷,史若梅第二剑刺了个空,待到第三剑刺出,那汉子也已拔出 了双刀,将史若梅的青钢剑架住。   两人刀来剑往的走了十多招,那汉子没有占到便宜,但史若梅的气力却不如他,好几次 精妙的剑招,看看就要把他刺着,却都给他的双刀磕开了。   那汉于忽地哈哈笑道:“原来你坯懂得武艺,那更妙了,咱们正可以夫唱妇随。”史若 梅大怒道:“狗强盗嘴里喷蛆,我宰了你!”那汉子笑道:“宰了我,你岂不是要变寡妇 了,哎哟,做寡妇的好凄凉啊!你受得了吗?”   史若梅越是气怒,这汉子的脏话就越多。原来这汉子正是有意要激怒史若梅的,要知若 论招数的精妙,史若梅实是在他之上,因此这汉子有意将她激怒,好教她乱了心神。   史若梅欠缺临敌的经验,果然中计,怒火攻心,只想快快把这强盗一剑杀了,免得听他 那些不干不净的说话。哪知不急也还罢了,一急之下,剑法便乱,那汉子觑了个破绽,猛地 大喝一声“撒手”,双刀已闯进了青钢剑封闭的圈子,向着史若梅的手腕切下来!   一般人处此情形,那确是非撤剑不可,但史若梅怒火中烧,业己拼着与敌人同归于尽, 非但不撤剑,反而向前跨了一步,竟不理会敌人的刀锋就要斫断自己的手腕,剑尖仍是直指 那汉子的胸膛。   这汉子乃是江湖上的一个采花大盗,他本来只是垂涎史若梅的美色,并非与她有大恨深 仇,当然也就不愿和她拼命,急忙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把身子硬生生的弯过一旁,史若 梅一剑从他胁下穿过,没有刺中他的身体。由于他要弯腰闪避,他的双刀当然也砍了个空 了。   这汉子暗暗嘀咕,“想不到这丫头如此扎手,我要使她撤剑,看来真是非得斫断她的手 腕不可,但斫断了她的手腕,她也不成其为美人了,这还有什么意思?”正自没有办法,忽 见后面又有一骑快马赶来,马背上的汉子大叫道:“郝大哥,这你就不够朋友啦,怎么瞒着 我,一个人来做买卖?”史若梅认得此人正是昨日与这脸肉横生的汉子同在一起的。   郝鹏大喜道:“凤大哥,快来!你把她点倒,她身上的钱财全部归你。但你可得手下留 情,不要点她死穴!”原来这短小精悍的汉子名叫凤振羽,是个擅用判官笔点穴的名手。   凤振羽跳下马背,歪着眼睛笑道:“郝大哥何以如此慷慨,只是要人而不要钱?哦—— 哈,哈,哈,我明白了,这个人哪,可要比她身上所有的金豆还值钱得多,这场交易,还是 你占了便宜哪!”郝鹏知道他也已看了出来,连忙说道:“咱们是合伙兄弟,我总不能叫你 吃亏,只要你老哥帮忙,我另外加送你十两金子。”凤振羽大笑道:“好、好、好!你好 色,我贪财,我就玉成你吧!”拔出一对判官笔,立即加入了战团。   凤振羽的点穴手法果然了得,挺身揉进,左手判官笔直点面门,史若梅微一侧面,青钢 剑反手削出,哪知凤振羽虚晃一招,左手一撤,右千判官笔往外一芽,倏的横身,笔尖已点 到史若梅胸口的“云台穴”。幸亏史若梅身法轻灵,笔尖业已沾衣,她倏地一个回身滑步, 竟然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迅即还了一招,青钢剑斜削肩臂,顺斩脉门。风振羽微咦一声, 抡双笔旋身盘打,化开了史若梅这一招,忽他说道:“郝大哥,这个到口的馒头可不好吞 呢,恐怕会烫口。”郝鹏道:“怎么?”凤振羽道:“你看不出来吗,她这剑法是妙慧神尼 的家数!”   郝鹏心头一凛,但随即想道:“妙慧神尼久已绝迹江湖,是否尚在人世,犹未可知,到 口的馒头,我岂能将它抛开?”色迷心窍,虽然对妙慧神尼有几分顾忌,也顾不得了。当下 说道:“风大哥,你尽可放心,人是我抢的,纵然那老尼活在世上,将来有事也是由我一力 担承。风大哥,你帮忙帮到底,你若是嫌十两金子太少,我再加一倍,送够二十两如何?” 凤振羽摇摇头道:”是妙慧神尼的弟子,我冒的风险可大得多了。莫不成为你二十两金子累 我赔一条命。”郝鹏一咬牙根,问道:“闲话少说,你到底想要多少?”凤振羽道:“最少 五十两金子才有商量!”郝鹏忍痛道:“好,都依你!”   凤振羽最是贪财,俗语有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正如郝鹏所说,妙慧神尼未必 还在世上,纵然在世,将来追究起来,他凤振羽也只是一个帮凶,妙慧神尼未必就会把他杀 了。   想至此处,凤振羽亦是财迷心窍,抛开顾虑,一声笑道:“好,这交易敲定啦!”双笔 一分,又向史若梅展开了攻击,右手笔“仙人指路”,左手笔“渔父问津”,双点史若梅肋 下的“期门穴”。   史若梅反展剑锋,还了一招“铁锁横江”,全力反击,凤振羽铁笔一敲,“当”的一 声,将史若梅剑尖荡歪,双笔左点“期门”,右点“精白”,史若梅剑招已经使老,仗着轻 灵的身法,一个“鹞子翻身”,斜退出一丈开外。可是她虽然躲过了穴道被点之危,衣襟却 已被铁笔戳穿,险险受伤。   说时迟,那时快,凤振羽又已如影随形,跟踪扑上,郝鹏叫道:“风大哥,别伤了 她!”凤振羽道:“知道啦!你别罗嗦!”   双笔盘旋飞舞,笔笔指向史若梅的要害穴道。   凤振羽的点穴手法果是不凡,转瞬之间,幻起千重笔影,将史若梅的身形罩住。可是由 于郝鹏不许他伤了史若梅,他的双笔虽然是笔笔指向要害穴道,其中十之八九只是虚招,要 避开死穴、伤穴不点,只能找麻穴下手。他有顾忌,史若侮没有顾忌,如此一来,要想在急 切之间得手,却也不能。   但凤振羽的功大究竟是比史若梅高出许多,过了三十招之后,史若梅渐渐气力不加,剑 法也就不如初时的绵密,风振羽着着进迫,只等她一露出破绽,就要点中她的麻穴。郝鹏见 她显已下支,心中大喜,双刀尽交左手,腾出了右手来,准备一有机会,就施展擒拿手法, 将史若梅活擒。   史若梅气喘吁吁,心中想道:“我岂能落在这贼子手中,受他所辱?”正想回剑自杀, 忽听得马蹄之声,来得有如暴风骤雨。   她心念未已,只见一骑快马,已到了面前,跳下了一个人来,正是昨晚在客店所遇豹那 个书生。   那书生手摇折扇,冷冷说道:“是这样对待朋友的吗?”郝鹏领教过他的厉害,吃了一 惊,忙道:“请兄台卖个情面,别管这个闲事。小弟肉有酬报。”   那书生冷笑道:“好呀,你要和我套交情,那么咱们就亲近亲近!”折扇一张,径自向 郝鹏走来,郝鹏忙退数步,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书生道:“咱们交朋友呀,你不 是口口声声说过要和这位相公交朋友的吗?原来你是用刀来交朋友。我现在是跟你学,我不 用刀,就甩这把扇子和你交交朋友。”声到人到,倏地的将扇子朝他面前一拨。   郝鹏大怒,又欺对方没有兵器,心想:“你内功虽高,只怕这柄扇了,未必就克得住我 的双刀。”当下双刀并举,一刀斫向他的扇子,另一刀就劈他的手腕。   那书生哈哈大笑,扇子滴溜溜一转,只听得“当”的一声,郝鹏斫他手腕那刀,给他的 扇柄荡开,另一刀却给他的扇子“粘”住,引过一旁。   江湖上本来有“折铁扇”这门武器,但这书生的折扇,却并非铁打的,而是用竹丝织 成,出自巧手匠人所制,扇上刻镂花纹,十分美观。当时一般有点钱的文士,多喜欢用这种 扇子,以示风雅。因此这种扇子只是用作装饰而非用作武器的。郝鹏那两口刀却是百炼缅 刀,锋利异常,郝鹏本以为一刀就可以将这柄扇子忻个稀烂,哪知这少年的手法奇妙之极, 倏然间扇子在他的刀背上,竟似粘住了一般,扇于滴溜溜一转,郝鹏那口刀也不由自己的跟 着他转,看看就要拿捏不住,给他绞脱。   风振羽一看,知道来了劲敌,急于将史若梅点倒,顾不得再找麻穴,一招“双星巧 会”,双笔欺身迫进,上点“华盖”,下点“长强”,“华盖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 一,倘被点中,不死亦会残废,史若梅急忙用了一招“举火撩天”,举剑上撩,全神应付他 点向“华盖穴”的这枝判官笔,哪知凤振羽正是要她如此,在手笔饯的穿出。笔尖迅即指到 了她的“长强穴”,这“长强穴”不是“死穴”,也不是“麻穴”,但倘被点中,软筋被 挑,一条腿就要肢了。风振羽心想:“强敌当前,我不点她的死穴,只弄跛她一条腿,也算 对得住老郝了。这是迫不得已的,谅老郝也不敢藉此反口,赖掉我的金子。”   他心念未已,笔尖正沾着史若梅的衣裳,忽觉劲风飒然,凤振羽叫声“不妙”,连忙滑 步抽身,可是亦已迟了半步,只听得“卜”的一声,肩头已被那书生重重的敲了一记。   那书生一出手就救了史若梅,但也就放松了郝鹏。郝鹏叫道:“凤大哥,咱们联乎先收 拾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那书生笑道:“好呀,我正要看你如何收拾我?”折扇一张,拨 开了郝鹏的双刀,迅即一合,却又拿来当判官笔一使,笑道:“你是点穴高手,我特来班门 弄斧,请你指教!”说话之间,已连进三招,遍袭凤振羽的“劳宫”“天柱”“长强”“愈 气”“漩玑”五处大穴,凤振羽使出浑身本领,堪堪化开,心中不禁大吃一惊,这少年的点 穴本领竟是比他还高明再多,一柄扇予胜过他两支判官笔!   史若梅恨极郝鹏,她得这书生给她挡住了凤振羽,立即抽出身来,唰的一剑,便向郝鹏 奔去,郝鹏一咬牙根,心想:“我不伤你,我有性命之危,说不得只好让你挂点彩了。肢脚 的美人也总比完全没有好。”双刀一上一下,上手刀架住史若梅的青钢剑,下手刀便来削史 若梅的膝盖。这两刀是他刀法的精华所在,厉害非常!   史若梅剑术得自妙慧神尼真传,若论到招数的精妙,她实是远在郝鹏之上,郝鹏这一刀 两式,虽然凌厉狠辣,但倘若她镇定应付,足可以应付得绰绰有余,只因她一来是临敌的经 验不足,二来斗了半天,气力早已不加.这一招她本该趁着对方双刀一上一下,大开大阎之 际,立即抽剑换招,从对方的中盘进剑,便可反败为胜,她却因对方猛斫过来,心头怒气勃 发,也横剑猛削过去,她的气力比不上郝鹏,自是大大吃亏,只听得“哨”的一声,郝鹏的 上手刀架住了她的青钢剑,下手刀刀光闪闪,看看就要削到了她的膝盖。   史若梅仗着身法轻巧,百忙中双足腾挪,使出“移形换位”的轻功,连跳三跳,避开了 郝鹏的连环三刀,但郝鹏的上手刀架住她的青钢剑,毫不放松,不让她有抽剑还招的机会, 下手刀也不停的削她的双足,史若梅跳了几跳,气喘吁吁,险象环生。   那少年眉头一皱,心道:“这人使的倒是上乘剑术,可惜还未能熟而生巧,运用自 如。”当下疾攻三招,将凤振羽追返,倏的就绕到了郝鹏背后,他不肯偷袭,喝声“看 招”!郝鹏大惊,急忙将下手刀反手劈出,那少年重施故技,扇子一覆,又“粘”着了他的 钢刀,扇子滴滴溜一转,这回郝鹏再也拿捏不住,一柄刀脱手飞出!   凤振羽忽地叫道:“老郝,你的金子我不要啦,你好自为之吧!”他见那少年太过厉 害,自忖绝非对手,趁这机会,立即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郝鹏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在失魂落魄之际,斗志毫无,单臂之力,如何挡得住史若梅? 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上手刀也给史若梅打落了。郝鹏大叫道:“姑、姑……”他想喊 “姑娘饶命”,只喊出一个“姑”字,史若梅“唰”的一剑,已从他的前心穿过了后心,那 个“姑”字含糊不清,似是绝命时的胡叫,那少年怎想得到他所叫的乃是“姑娘”。   史若梅免不了要向那少年道谢,那少年道:“小弟复姓独孤,单名一个字字,兄台高姓 大名,不知何以与这两个强盗结怨?”   史若梅胡乱捏了一个名字,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何以要下毒手,大约是想谋财害命 吧?”独孤宇道:“史兄下大在江湖上走动吧?身上是否带有奇珍异宝?”史若梅怔了一 怔,“难道他也在打我的主意?”但看这少年一表斯文,丝毫不带强盗气味,她毫无江湖经 验,率直的便说出来道:“我身上只有一把金豆,哪,都在这里了!”   史若梅以为这少年要索取酬报,但见这少年气字不凡,又怕万一不是,自己冒冒昧昧的 拿出金子说要酬谢人家,岂非笑话,反而显得自己“小家气”了。因此她想来想去,想出了 一个主意,金子是拿出来了,自己却不先开口,只待那少年出声索取。   史若梅自以为是个好主意,哪知全不是这回事。只见那自称独孤字的少年微微一笑,说 道:“这么说,这两个强盎倒是走了眼!”史若梅怔了一怔,道:“怎么?”独孤字道: “史兄大约尚未知道这两个强盗的来头,小弟昨日初到客店之时也是未知道的,现在却知道 了。你不听得他们互相称呼什么“郝大哥”   “风大哥”吗?你想想绿林中无恶不作的强盗姓郝的和姓凤的还有谁人?”史若梅脸皮 微赤,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是初走江湖,对绿林中的人事,实是毫无所知。还望兄台指 教。”   独孤宇道:“这两个强盗,依我看九成九就是郝鹏和风振羽。”史若梅道:“究竟是什 么来头?”独孤宇道:“郝鹏是江猢上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风振羽则是专动大户人家的独 脚大盗,他们两人的本领在绿林中也算得是第一流的了。郝鹏除了欢喜抢美貌的少女之外, 钱财也是要的,不过不够油水的‘买卖’他是绝不会出手的。凤振羽更是专劫富豪,等闲十 数两金子的‘买卖’,不会放在他的心上。”独孤字说到这里,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史 兄请把金豆藏好。史兄这把金豆虽然为数不菲,但最多也是十多二十两金子吧?所以我说这 两个强盗是走了眼了。   不过,史兄今后还是谨慎一点的好,钱财不可露眼,免得惹人觊觎。像吏兄昨晚这样 ‘阔气’的举动,怪不得两个大盗生疑,我猜想他们定是以为史兄还有什么珍宝,以致走了 眼了。哈哈,结果一死一伤,这也算得是他们倒霉了。”   史若梅听得那个郝鹏是什么“采花大盗”,脸上更泛起一片鲜艳的桃红,怒气未消,一 脚将郝鹏的尸身踢开,恨恨说道。   “原来是个淫贼,我恨不得再戮他一剑。”独孤字道:“史兄杀了这个淫贼,为江湖除 一大害,可喜可贺。”他只道史若梅是嫉恶如仇,还未想到史若梅是个女子。史若梅道: “这都是全靠兄台相助,小弟焉能居功?”   史若梅忽地想起一事,问道:“昨晚我发现有人藏在院子里那棵树上,后来有人飞石将 他吓走,那人可是兄台?”独孤宇笑道:“正是小弟,伏在树上的那人就是郝鹏了。”说到 这里,史若梅那匹坐骑又发出痛苦的嘶鸣,独孤字将眼光投过去,现出诧异的神色。   独孤字道:“史兄,你这匹坐骑受人暗算了,”史若梅道:“怪不得它不肯走路,我还 以为它是病了呢?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受了暗算?”独狐宇道:“侍我看看。”只见那匹马 前蹄举起,不敢着地,似乎很是怕痛。独孤字看了一看,说道:“对了,它是中了悔花针暗 器。”随即在羹中取出一块磁石,轻轻抚拍那匹马道:“不要害怕,我给你治伤。史兄,请 你按着它,并借你的剑一用。”独孤字用剑尖轻轻剜开一点烂肉,再用磁石贴上去,果然在 两只前蹄都吸了一枚亮晶晶的银针。独孤字在伤口涂上了药,笑道:“好了,这匹马体质很 好,再歇一歇便可以走路了。   只是还不能快跑,大约要到明日才可以恢复如初。”   史若梅甚是欢喜,一再向他道谢,心里暗自想道:“这人很好,只不知是什么路道?年 纪也似乎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是样样在行,百宝囊中,样样齐备。”独孤宇道:“出门人患 难扶持,理所应该,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还觉得惭愧呢!”史若梅诧道:“惭愧什 么?”独孤宇道:“不同可知,这当然是郝鹏这伙人干的勾当了。我昨晚已看出他对史兄存 有坏意,但我却只防范他对史兄暗算,却未防他们对你的坐骑也下了毒手。”史若梅道: “江湖上的鬼域伎俩,原是防不胜防。”   史若梅对独孤宇的身份有所怀疑,独孤字也是一样,他治好了马伤之后,不禁问道: “这匹马似乎是康居名种,不知对否?”   史若梅道:“大约是吧?我对相马之术,很是外行。”独狐宇道:“史兄在哪儿买的? 这种名马,在中原很是少见。”史若梅讷讷说道:“是一位朋友送的。”她不惯说谎,说得 很不自然。独孤宇想道:“肯送这样骏马的朋友,当然交情极不寻常的了。对这匹马的来历 好处,照理是应该讲的。何以此人连这匹马是否康居名种都不知道?”   他和史若梅究竟乃是初交,不便盘问,但一看就知史若梅是个初出道的雏儿.决非坏 人,想道:“只看他刚才将金豆都掏出来,就足见他是个毫无心机、坦率可喜的人了。他不 愿意说的事情,我何必多问。”   史若梅道:“多谢兄台大恩,容后图报。”正待拱手道别,独孤字忽道:“史兄上哪 儿?”史若梅道:“我、我没有一定去处。”   独孤宇道:“有什么要事在身么?”史若梅道:“也没有。”独孤字道:“既然如此, 寒舍离此不远,骑着马去,只有半日路程,不知史兄可肯赏面,到寒舍盘桓几日?”   史若梅吃了一惊,讷讷说道:“这个,这个……请恕小弟有违好意,只能心领了。”独 孤宇怫然不便,说道,“史兄莫非是怪我冒昧么?”史若梅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刚才 一时没有想起,我,我还有点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也要赶着办的。独孤兄之恩,异 日图报,请,请恕小弟失陪了。”独孤宇见她吞吞吐吐,一听便知乃是托辞,心中颇为不 快,“此人性格也是特别,一时坦率得好似胸中全无城府;一时却又忸怩作态,似个娘 儿。”他却不知史若梅其实就是个“娘儿”。   独孤宇道:“史兄既然有事,我也不便相强了。史兄往哪条路走?”史若梅反问道: “独孤兄家住何方?”独孤宇道:“小弟家住云台镇东面的白石岗。”史若梅道:“那么是 该向东边这条路走了?”独孤宇道:“不错。”正想间她是否同路,史若梅已抢先说道: “不巧得很,小弟要向西边这条路走。他日倘有机缘,当再踵府拜谒。”匆匆忙忙,似是怕 独孤宇拉她似的,立即拱手道别。独狐宇又添了几分不快,心想:“此人未免太过不近人 情,我与你虽是萍水相逢,但究竟也曾助你脱了一场险难。嗯,这人看来不似江湖人物,言 辞又这么闪烁,剑法亦非比寻常,还有一匹罕见的西域骏马,究竟什么路道,当真是令人猜 想不透!”   越想越是怀疑,好奇心起,走了一程,暗自抄了一条小路,改向西行。   史若梅独自西行,她本来是茫无目的,往东往西往南往北均无不可的,只因独孤字说要 向东行,她寸故意走相反的路的。   西边这条路正是一条通往平卢的官道,从平卢往西,可以直达长安。   走了一会,忽听得后面人马喧闹,有人大喝道,“小赋往哪里跑?”史若梅大怒,还以 为是郝鹏的党羽又追来了,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追来的约有十五六骑,竟然都是羽林军的服饰。原来这十多骑正是羽林军大队打前 站的,羽林军人马众多,所过州县,必须预先张罗供应,故而要派出一小队人马,提前最少 半日去通知地方官员,好让他们预先打点,史若梅只以为走大路就可以避免和群盗相遇,却 不想到遇上官军,麻烦更大。   本来史若梅衣服丽都,十足一个官家子弟,照理是不会引起官军怀疑的,但她所骑的这 匹马却是青海藩王所进贡的御马,别的官军部队也许不能认出,羽林军中康居种的名马很 多,却是远远就看出来了。   带领这小队羽林军的军官,名叫安定远,官封“虎牙都尉”。在羽林军中以“龙骑都 尉”最尊,其次便是“虎牙都尉”。   安定远是羽林军中的第五名高手,仅次于秦襄、尉迟北(龙骑都尉)、尉迟南(虎牙都 尉)和另一位虎牙都尉康班侯。是一位能征善战的骁将。   安定远一眼便认出史若梅骑的乃是御马,大吃一惊,说道:“这定是金鸡岭漏网的小 贼!”长枪一摆,率领羽林军包抄过来。   安定远马快,单骑先到,大怒喝道:“好大胆的小贼,骑了御马,居然敢在官道上大摇 大摆,这还了得?还不快给我滚下马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匹坐骑,已是衔尾相接,安定远大喝一声,长枪一抖,一招“毒龙 出洞”,便向史若梅的后心刺去。   史若梅反手一剑,拨开了安定远的枪尖,但她不惯马战,气力也不如对方,被安定远猛 力一冲,身躯一震,几乎坠马。猛听得又是“呼”的一声,原来是羽林军中一个善于使绊马 索的,将绊马索抖起一个圆圈,向她的马颈便套。史若梅顾人难顾马。   那匹马给绳索套着颈项,四蹄屈下,安定远紧接着又是一枪!   史若梅叫道:“你们要这匹马,我给你们便是,为何这样蛮不讲理?”施展轻功,足尖 一点马鞍,腾身飞起,安定远纵马追上,出枪又刺,史若梅怒道:“你也结我滚下马来!” 她身形落地,尚未站稳,安定远枪尖已刺到她的前胸,史若梅并不招架,纤腰一折,恰如柳 枝轻摆,闪开了安定远这一枪,趋势一剑横披,削断了安定远那一匹马的一条马腿,安定远 大吼一声,也迫得跃下马来。   出若梅道:“你为何硬要诬赖我是强盗?”安定远冷笑道:“你不是强盗,哪来的御 马?”史若梅道:“朋友送给我的,我不知它是御马。”安定远道:“什么人送给你的?” 史若梅答不出来,只有说道:“我端的不是强盗,信不信由你!”安定远道:“你不是强盗 你是什么人?”史若梅不愿说出她是“潞州节度使小姐”   的身份,登时膛目结舌,又答不出来。   安定远冷笑道:“我只道金鸡岭的强盗都是硬汉子,却原来也有你这样的软骨头。做了 强盗却不敢认!铁摩勒、辛天雄有你这样的部下,也算是给他们丢尽了脸了!”   史若梅其实是不想和朝廷的军官交手,但她一向被人奉承惯了,多多少少也有几分小姐 脾气,几曾受过人这般辱骂?安定远举起长枪指着史若梅,正要吩咐护兵将她捆缚起来,忽 听得“唰”的一声,史若梅已是拔剑出鞘,冷冷说道:“官逼民反,你硬说我是强盗,我就 做了强盗吧,看剑!”倏的一招“玉女投梭”,剑光如练,便向安定远刺去。   安定远微微一唆,心道:“我只道是个贪生怕死的小贼,想不到这小贼的剑术竟是如此 精妙。”当下喝道:“来得好!”枪尾一颤,抖起了斗大的枪花,使出了一招“中平枪”, 平胸径刺史若梅的胸膛。   史若梅知道他气力很大,打定了主意,不和他硬碰硬接,当下剑走轻灵,身随剑进,避 卅了正面,忽地剑锋一展,竟然在斗大的枪花中欺身进去,一招“凤凰展翅”,剑锋贴着枪 杆,喝声:“撒手!”疾削安定远的手指。   安定远是个身经百战的大将,临危不乱,史若梅的剑锋缘着枪杆推上,看看就要削到他 的手腕,那杆长枪已是转了一囵,将史若梅的胄钢剑弹了开去,他也同样的大喝一声:“撒 手!”枪杆当作棍使,拦腰便扫。   史若梅一个“弯腰插柳”,在间不容发之际闪开了这记猛招,随即又霍的一个“凤点 头”,躲过了枪尖的跟踪追刺,双方部占不到便宜,谁的兵器也没脱手。   安定远喝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史若梅道:“我是无名小贼,看剑!”安定远 暗暗纳罕,心想:“这厮武艺高强,定然不是无名之辈。却怎的从未听秦都周说过金鸡岭有 这号人物。”原来秦襄对金鸡岭的头面人物,如铁摩勒、辛天雄、社百英等人都很熟悉,在 围山进袭之前,曾将这些人的武功、相貌对安定远详细说过,叫他特别小心,倘若遏到这几 个人,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这也是爱护部下与保全铁摩勒等人的一番心意。   安定远见她哑声个响,心想:“只怕是金鸡岭新来的头目也未可知。”他既认定了史若 梅是个身份重要的头目,更不肯放松,当下抖擞精神,一枪紧过一枪,周围数丈之内,都是 剑光枪影。   他是大将身份,如今只和一个“小贼”交锋,那一小队羽林军不好上前插手,只是团团 的将他围住。安定远使的是丈二长枪,最利于马上交锋,步战却不如史若梅短剑的灵活。   史若梅仗着身法灵活,一柄青钢剑指东打两,指南打北,竟然占了六成攻势。安定远猛 戳数枪,连她的衣角也没挑上,迫得转攻为守,他枪重力沉,使到紧处,风声呼呼,泼水不 入,史若梅不敢和他硬碰硬接,只能乘暇抵隙,和他游斗。史若梅气力本来不如对方,何况 她又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恶战,因此初时虽占上风,但斗了三十多个回合之后,便渐渐感到力 不从心,香汗如雨。   可是那一队羽林军却未曾看出形势正在改变,人人大感惊奇,要知安走远是羽林军中第 五名高手,他们初时都以为安定远亲自出马,不过三招两式,就可以把这“小贼”收拾,哪 知斗到三十回合以上,这“小贼”竟然还是攻多守少,不由得他们不刮目相看。   一个稗将叫道:“安都尉,咱们还要赶往前站打点,不必一定捉活的了吧?”安定远抬 头一看,只见日头已经过午,心中想道:“再战下去,我是不难令他筋疲力竭,将他活擒, 但只怕最少还得半个时辰,误了官差。”这员稗将是军中的神箭手,他说的这番话,其实就 是向安定远请示,要不要他发箭帮忙?安定远抡动长枪,将史若梅紧紧裹住,说道:“好, 最好射他无关紧要的地方,倘若失手射毙,那也算啦。”   史若梅东跳西跃,步法变幻莫测,而且又是在和安定远漱战之中,任何高明的射手也没 有把握只把她射伤而不误毙了她。   可是由于安定远的意思是最好捉个活的,这稗将有意在主将面前逞能,当下想出了一个 妙法,弓弦一拉,嗖的一支箭从史若梅右方飞过,第二支接着向左方飞过,这两支箭都故意 差了少许,第三次虚拉弓弦,史若梅是懂得连珠箭法的,连珠箭习惯是一左一右一中,她刚 才为了躲闪那两支箭,身形已闪到箭手所预料的方位,这时她听得弓弦声响,只当是向中盘 射来,本能的往上跃避。那稗将立即一箭射出,故意射高三尺,史若梅在上一跳,恰好等于 将身子送上去接箭,“嚓”的一声,箭簇已插入她的小臂,登时血流如注。   安定远喝道:“看你也是一条汉予,我不取你性命,快快扔剑投降!”史若梅咬紧牙 根,说道:“金鸡岭的好汉没投降的软骨头。”她为了安定远曾辱骂过她,拼死要赌一口 气,用力再发一招,将安定远的枪头架住。但她受伤之后,气力更感不支,哪还招架得住? 只觉双臂酸麻,头晕腿软,那柄青钢剑已有点掌握不住,在这情形之下,只要安定远再加把 劲,她的剑就要脱手无疑。   就在这危机瞬息之间,忽听得“喇”的一声,突然有支短箭射来,但却不是向史若梅, 而是射向安定远的。安定远大吃一惊,心道:“霍都护的神箭怎的如此失了准头?”刚刚避 开,第二支第三支已是接续而来,安定远只好放开史若梅,抽回长枪,拨打射来的连珠箭, 到了这时,他才知道放箭的另有其人,不是那个稗将。   只见一骑快马从路旁的松林里冲出来,骑在马背上的是个蒙面汉子,他发的乃是甩手 箭,用腕力甩出,两手齐发,远远掷来,竟是急劲无比,威力之猛,比从铁胎弓射出的还要 惊人!   这蒙面汉子的甩手箭不但急劲,而且奇准,安定远舞起长枪防身,泼水难入,也自中了 一箭,恰好也是射中小臂,血流如注。那蒙面双子见安定远受了伤,不再射他,接续的六七 支箭,都是射羽林军的坐骑,箭无虚发,每一支箭都射伤了一匹马,那些战马负痛狂奔,史 若梅之围登时解了。   那个负有“羽林军神箭手”之誉的裨将勃然大怒,喝道:“恶贼休得猖狂,你也吃我一 箭!”弓弦一拉,一支箭刚刚射出,就给对方的短箭碰落,那蒙面汉子以手发箭,比那稗将 快得多,那稗将本来也要使出连珠箭法的,但他正要再拉弓弦,只听得“噼噼”一声,对方 一箭飞来,已把他的铁胎弓当中劈开,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支短箭又到,正中裨将的大 腿,登时把他掼下马背。那蒙面汉子叫道:“史兄,快走!”   安定远气红了眼睛,枪交左手,一枪挑来,史若梅忍着疼痛,飞身跃起,早已跳上了那 员稗将的坐骑,这时还未受伤的羽林军人马,只有六七骑,哪挡得她住,转眼之间,史若梅 已跟着那蒙面汉子,双双驰入林中,安定远一来忌那汉子的神箭,二来也怕林中还有埋伏, 只好咽下怒气,整顿人马,做善后的工作了。   那蒙面汉子带着史若梅,穿过了松林,走上一条偏僻的山路,一直默不作声。史若梅回 头一望,不见有人追来,松了口气。但她紧张的情绪一过,立即便感到臂如刀割,痛得她冷 汗直流,花容失色,几乎坐不稳马鞍。她一咬银牙,正要伸手拔箭,那蒙面汉子回头一望, 连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说话之时,那蒙面汉子和史若梅都已勒住了坐骑,那蒙面汉子哈哈笑道:“史兄,想不 到咱们又相会了。”把蒙着面的黑布撕下,史若梅吃了一惊,叫道:“原来是你!”正是: 只道从今成陌路,欲知陌路又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一回 自恨身非男子汉 可怜辜负美人恩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一回 自恨身非男子汉 可怜辜负美人恩   这蒙面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才和史若梅分手的那个书生——独孤宇。独孤字 道:“我也不知,原来史兄乃是金鸡岭的好汉,真是失敬了。”史芳梅用新近学识的黑道术 语问道:“兄台是哪条线上的朋友?”独孤宇哈哈笑道:“我不是绿林人物,但生平最喜结 交英雄豪杰。金鸡岭铁摩勒大快的声名,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小弟只恨无缘拜谒,至今耿 耿于心。听说这两天官军大举攻山,不知铁寨主可脱险了么?”史若梅将错就错,便认作是 “金鸡岭的好汉”,说道:“铁寨主早已脱险了,小弟本事低微,跟不上寨主,掉了队。” 独孤宇道:“史兄不必担忧,若蒙不弃,请容小弟稍尽地主之谊,请史兄到寒舍暂进一 时。”史若梅道:“兄台盛意可感,但只怕连累了你。”独孤宇道:“史兄,先前彼此不知 身份,犹有可说。如今倘再推辞,那就是看不起小弟了。”   史若梅心意踌躇,一时难决,心里想道:“此人看来似是个侠义之士,但我一个单身女 子,却怎好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家里去住?”当下讷讷说道:“我看,我受的这点伤还不打 紧,……”哪知就在说话之时,牵动创口,鲜血又涌出来。   独孤字翻身下马,说道:“我身上有金创药,史兄,你先料理了伤口再说。”走过来要 扶史若梅下马。   史若梅一惊,忍看疼痛,先跳下马,险险跌倒,独孤宇伸手去扶,她又连忙一闪闪开, 说道:“不打紧,不打紧。请将金创药给我,我自己会敷。”独孤宇心中纳闷,暗自想道: “这人怎的一点也没有绿林好汉的气概,客气得也未免太过份了。”   史若梅中箭已将近半个时辰,最初流出来的血液已与衣裳胶结一起,史若梅咬紧牙根, 撕破衣裳,正想拔箭,独孤宇忙道:“史兄,使不得!须得洗净伤口,先敷上药,包扎妥 当,最少过了一个晚上,待血止了,才可以将箭拔出来。现在拔箭会流血不止,而且还怕血 液中毒,只凭这点金创药是济不了事的。   小弟家内宕药齐备,明天再放箭不迟。”史若梅道:“多谢兄台指教。”将金创药敷 上,她从无经验,手指颤抖,敷药之时,触动骨头,痛得她冷汗如雨,几乎叫出声来。独孤 字更觉奇怪,心想:“他干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涯,怎的连治箭伤的一些常识也不知道,我已 经说过一次了,他还想拔箭,现在看来,他简直是连怎样敷药也不懂。绿林好汉,竟似个初 出道的雏儿,真是一件奇事。”他见史若梅痛苦的情形,心中不忍,又想过去帮她敷药裹 伤。   史若梅正在低头敷药,不留意独孤宇已到了她的身边,独孤字见她摇摇晃晃,很是痛 苦,也未及说明来意,便伸出手去扶她。史若梅忽地感觉到有一只手触及她的身体,猛吃一 惊,几乎是出于女性防御的本能,立即一掌推出,叫道:“你干什么?”   那一小包金创药也跌落地上。   独孤字怔了一怔,道:“史兄,我是来帮你敷药的,你怎么啦?”史若梅这时已经看清 楚了是独孤宇,当然也已明白了他的来意,不由得满面通红,勉强笑道:“我已经敷好药 了,多谢你啦。”独孤宇道:“我帮你包扎伤口。”史若梅连忙摇手道:“不用不用,我自 己会。”独孤宇心想:“这人的脾气真是古怪已极,简直比一个大姑娘还害羞。”史若梅将 受伤的左臂搁在肩膊上,撕下了一幅衣裳,自己就包扎起来,她又不懂得包扎,横一道直一 道,包裹得十分难看。独孤宇大皱眉头,几次忍不住要过去帮她,但史若梅冷淡戒备的神气 却把他止住了。   唐代并不怎样讲究礼教,对男女之防也远不如后世的重视,只因史若梅是节度使小姐出 身,她的母亲(兼奶妈)又是名门闺秀,所以她和一般女于不同,对陌生男子,绝不敢过份 亲热。   正因为她与一般女子不同,是以独孤宇也未怀疑到她是女子,(因为一般女子,尤其是 江湖女子,在受伤的时候,是绝不会拒绝男子的帮助的。)他只道这是史若梅的一种怪脾 气,心里虽不怎样高兴,却也不便说她。   史若梅裹好伤口,又歇了一会,气力也恢复了一些,勉强跨上马背,独孤字道:“史 兄,你这箭伤须得好好调养,请不必客气了,就到寒舍宿住几天吧。”这是他的第三次邀请 了,史若梅犹在踌躇,独孤宇道:“这一路上都有官军,算你有紧要的事待办,也是不方便 在路上行走的了,你单身一人,又受了伤,奠说官军,任何人见了都会起疑。”史若梅听他 说得有理,且又是盛情难却,心想:“事已如此,我只好随遇而安。这人看来是个侠义之 士,大约不会对我不利。”当下便道:“独孤兄盛意相邀,我只好厚着脸皮,打搅你了。只 怕连累了你。”独孤宇道:“史兄不用担心,小弟僻处山乡,外人不会注意的。只是小弟倒 有点担心,……”史若梅道:“你担心什么?”独孤宇道:“史兄受伤之后,只怕骑马吃 力,不如你我合乘一骑如何?”史若梅心中一凛,暗自思量:“莫非他已看出我是个女子, 心怀坏意。”但看独孤宇神色坦然,说话诚恳,却又不似。   史若梅沉吟片刻,委婉说道:“小弟手臂受伤,骑马尚无大碍,独孤兄不必为小弟担 心。”她尽管说得委婉,神色总是不大自然,独孤宇心道:“倘若不是为了你是金鸡岭的好 汉,我才不高兴管你的闲事,为你操心呢。”   独孤字恐怕遇着官军,挑了一条靠着山边的羊肠小道行走,道路崎岖,骑在马背上也颇 受颠簸之苦,史若梅咬牙忍受,幸好独孤宇的家离出事地点不过四十多里,走了两个多时 辰,便已到达。   独孤宇的家正在林屋山日鸥峰下,门前是一片荷塘,两岸几行垂柳,红墙绿瓦在中,恍 如人在画图。史若梅赞道:“好一处所在,无殊世外桃源。”独孤宇笑道:“史兄不像是个 绿林豪杰,倒像诗人骚客了。难得客人欢喜,我这个做主人的更是高兴,定要请你多住几 天。”   说话之间,只见一个少女飞跑出来;远远的就高声叫道:“哥哥,你回来啦!”蓦然看 见史若梅臂上带箭,和哥哥一起,不觉一怔,独孤宇笑道:“我邀请了一位好朋友来呢。” 当下给两人介绍道:“这位是史正道(史若梅捏造的假名)史大哥,这是舍妹独孤莹。史大 哥当真是请也请不到的稀客。莹妹,你可要代我好好招呼。”   独孤莹道:“哎呀,史大哥,你是怎么受了伤了?”独孤宇道:“妹妹,好教你喜 欢……”独孤莹插嘴道:“咦,人家受了伤,你喜欢什么?”独孤宇道:“我不是说这个, 我是给你说史大哥的来历,你别缠夹不清。莹妹,你不是说,当今豪杰,你最佩服三个人 么?”独孤莹道:“不错,一个是铁摩勒,一个是牟世杰,一个是段克邪。”独狐宇道: “这位史大哥和他们三人都是朋友,他是金鸡岭的好汉。”要知牟、段二人与铁摩勒的关 系,武林中很多人知道,因此史若梅虽然没有说过她认识牟、段二人,独孤宇已是想“当然 耳”的为她吹嘘了。史若梅笑道:“我只是金鸡岭一个无名小卒,哪配得上是他们三人的朋 友?”独孤宇道:“史兄,你别太自谦啦。你的剑法足可以与当世名家比拼,决不会是无名 小卒。”   独孤莹道:“哦,我明白了,听说前几天官军正图攻金鸡岭,你是受了官军的箭伤。” 独孤宇道:“他是刚刚受的箭伤。”当下将刚才遇见羽林军的事说了。独孤莹道:“哥哥, 你也是的,人家受了伤,你却只是顾着说话,快点进去给史大哥料理吧。”   史若梅疲倦不堪,两条腿都己麻木不灵,好像不属于自己的了。独孤宇在前引路,他的 家建筑在山岗上,要走上一道斜坡,独孤莹一直在留神史若梅,见她皱着眉头下马,一肢一 拐的走一步歇一下,禁不住就过来扶她,又禁不住埋怨哥哥道:“你只知道吩咐我招呼客 人,你自己就不懂碍招呼。”   史若梅虽然怨恨段克邪,但不知怎的,对于称赞段克邪的人,却是不自觉的生出一重好 感,何况独孤莹又是个女子,史若梅竟然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男子”身份,对独孤莹毫无避 忌,不但任由她用手搀扶,而且由于太疲倦的缘故,不自觉的就靠在她的身上。独孤莹感到 她的体温,感到她呼出来的气息湿润着自己的头发,也禁不住芳心跳动,但她是个爽朗的姑 娘,竭力装出神色自如,毫不在乎的仍然扶着史若梅踏入她的家门。   独孤宇起初担心妹妹会碰史若梅的钉子,后来见她们如此形状,颇觉意外,心中想道: “我只道他是天生的害羞脾气,谁知他却任由妹妹搀扶。真是个怪脾气,我是个男子,他倒 不肯让我碰他一已换了个女的,他却反而无所谓了。哼,要不是我早就在昨晚看出他行事坦 率,我还真会当他是个好色之徒。”   独孤莹听得史若梅微微喘息,心中好生怜惜,说道:“史大哥,你真是个硬汉子,受了 箭伤,居然还能够骑马跑这么一大段山路。哥哥,咱们先替史大哥料理箭伤,就让他在你的 房中安歇好不好?好有个照料。”史若梅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不敢麻烦独孤兄。小弟有 个怪脾气。不惯与人同房,喜欢一个人清清净净的住。”独孤莹心想:“这个人倒是坦率得 可喜,向来做客人的都是听从主人的安排,他却指定要主人给他清净的住所,口气之间,还 似乎不愿意主人去打扰他似的。”当下笑道:“我有一间书房,倒还整洁,就不知合不合史 大哥的心意。”当下就扶史若梅走进她的书房。   这书房端的布置碍十分雅致,靠墙一个书橱,壁上遍挂字画,靠窗一张书桌,桌上供有 瓶花,还有一炉未尽的余香,书橱对面有张胡床,没有被褥,只有凉枕,想是供独孤莹疲倦 时躺着看书的。独孤莹笑道:“史大哥倘若不嫌这间房子不好,等下我就把被褥拿来。”   史若梅精神一振,说道:“好,好得很!想不到姑娘还是个才女,房里这么多书。这幅 字书法真是苍劲之极,咦,这原来是杜甫写的新诗!”   杜甫、李白是当时并驾齐名的诗圣诗仙,每篇一出,万口争诵,洛阳纸贵。但他们的亲 笔书法部很难得,这一首新诗,史若梅也未曾见过,不觉就念起来道:“昔有佳人公孙氏、 一舞剑器动四方。观看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拇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颖美人在白帝, 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诗后附序,却原来是杜甫在临 颖(地名,在今河南许昌县南。)见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舞剑,因赋此诗相赠的。   史若梅击节赞赏,说道:“好诗,好诗!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剑术练到 诗中这样的境界,当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同时又有点奇怪,问道:“这首诗是杜老写给公 孙大娘的女弟子李十二娘的,不知怎的会在独孤姑娘这儿?”浊孤宇微微一笑,说道:“舍 妹就是李十二娘的师妹,我们兄妹二人是不同师父的。”史若梅吃了一惊。说道:“公孙大 娘还在人间吗?那不是将近百岁了?”独孤莹道:“家师大前年已去世了。我是她的关门弟 子,李十二娘是大师姐,我的功夫其实是大师姐教的。   大师姐最疼爱我,去年她路过此地,知道我喜欢杜甫的诗,就把杜甫这幅手迹送了给 我。”   独孤宇也觉得奇怪,问道:“史兄如此爱好诗书,想必也是读书种子?却怎的进了绿 林?”史若梅道:“小弟是读过一点诗书,说不上是读书种子。我追随铁寨主只是最近的事 情,独孤兄问我何以会沦落绿林,唉,这事情嘛,不说也罢。”史若梅本想捏造一个故事, 但她不惯说谎,急切间捏造不来。独孤宇却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不便再问,当下连忙说 道:”史兄文武全材,端的令人佩服。如今乱世,英雄正出自绿林,怎说得上沦落二字?” 心想:“原来他乃是新入行的绿林好汉,又是读书人家出身的,怪不得他这么缺乏江湖经 验,一点不像个强盗,却像个文绉绉的书生。”   说话之间,早有丫鬟将被褥拿来,独孤莹笑道:“别尽顾说话了,咱们先替史大哥料理 箭伤吧。”便请史若梅在胡床躺下。   独孤宇道:“你们女孩子细心得多,敷药裹伤之事,莹妹,我可要偏劳你了。”独孤莹 芳心一动,低下头来,却忽地又“噗噗”   笑道:“哥哥,原来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粗心大意,那我也不必责怪你了。你 瞧,你给人家裹伤,包扎得像个什么样子?横一道竖一道的,简直把史大哥的臂膊扎得像个 粽子了。”   史若梅脸上一红,说道:“这是我自己裹的。”独孤莹怪不好意思,尴尬笑道:“男人 家多是不会料理自己的,史大哥,你躺下来,我替你敷药。”史若梅的伤口附近,血液如 胶,与衣裳粘在一起,独孤莹道:“史大哥,你有替换的衣裳吗?”史若梅道:“在我的背 囊里,有两件衣裳,是昨日新买的,不知合不合身。”独孤宇笑道:“你不知道,史大哥可 真阔气哩,这两件衣裳,是他用金豆换的。”将昨晚客店中的故事说了,听得独孤莹格格娇 笑。   独孤莹道:“史大哥,请你背转身子,我替你把上衣除下来,哥哥,你端一碗温水 来。”她是想替史若梅洗净伤口,然后敷药,然后换衣。史若梅不禁又是脸上一红,低声说 道:“不必这样麻烦了,你有剪刀吗?”独孤莹道:“要剪刀做什么?”史若梅道:“你给 我将伤口附近的衣裳剪开,不是就可以洗抹、换药了吗?”   独孤莹心道:“枉他是个绿林好汉,却原来比女孩子还会脸红。   我不在乎,他反而要避起男女之嫌来了。”当下只好取来剪刀,依从史若梅的意思,替 她洗净了血汗,重新敷过金创药。   独孤宇端来一个人笼,一大壶参茶,说道:“你流血很多,定会感到喉干舌渴,这壶参 茶,正好给你止渴。明几你饿了再吃东西。”独孤兄妹,殷勤照料,史若梅很觉过意不去, 谢了又谢,说道:“麻烦了你们半天,你们也该歇息了。”独孤宇道:“我住在对面,你半 夜有事,尽管叫我,不必客气。”史若梅道:“我知道啦,我现在已经好了许多了,想来不 会有事。”   史若梅待他们兄妹走后,心里还真有点害怕独孤字半夜过来,她挣扎下床,把窗户都夫 好了,然后放心换过衣裳,蒙头睡觉。   初时她心里还有忐忑不安,但毕竟是太疲倦了,不久就沉沉熟睡,也不知睡了多少时 候,忽被敲门之声惊醒,史若梅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没事,独孤兄请回去睡觉吧。” 门外那人“噗啮”一笑,说道:“是我,早已夭亮了,我给你端早点来啦。”却原来是独孤 莹。   史若梅打开房门。独孤莹笑道:“你怎么连窗子都关得密不透风,不气闷么?”赶忙给 她将窗户打开,让阳光和空气透进来。   史若梅道:“我小时候怕鬼,习惯了关好窗户才睡的,你别见笑。”她这一解释,独孤 莹本来是不想笑的,也不觉笑了起来,说道:“我只当女孩于才怕鬼,却原来你们绿林好汉 也怕鬼的。好啦,现在已是白日青天、不用怕鬼啦。快吃早点吧。”   独孤莹将携来的食物摆在桌上,那是四样精美的小菜和一大碗稀饭,史若梅吃得津津有 味,独孤莹说道:“这都是我亲手做的,我还担心你咽不下去呢。”史若梅笑道:“独孤小 姐真是多才多艺,能文能武又会做菜,不知将来谁有这个福气……”独孤莹面上一红,嗔 道:“史大哥,你说什么?”史若梅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是男子身份,急忙把后半句“娶得你 作妻子”缩了回去,尴尬说道:“你年纪大约和我也差不多,你是样样皆能,我却是什么都 不懂,说实在的,我真是好生羡慕你呢!”她说者无心,独孤莹听者有意,脸上更红得似涂 了一层厚厚的胭脂。   史若梅心道:“糟糕,我又说错了话。假扮男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连忙低下 头去“呼呼虏虏”的吃粥,掩饰自己的窘态。半晌抬起头来,见独孤莹的一双妙目正在向自 己射来,并无恼怒的神态,史若梅这才放了心。独孤莹忽地微笑说道:“史大哥,你太客气 了,你才真的是文武全才呢。”   史若梅趁机会移转话题,说道:“我以前只知道李白喜欢结交侠士,懂得剑术;如今看 了杜甫送给令师姐的这首诗,却原来他老人家也是一位行家。”独孤莹笑道:“你怎么知道 他是行家?”史若梅笑道:“要不然他怎能形容得这样维妙维肖?”独孤莹道:“据我所 知,杜甫并不懂得剑术,但他懂得欣赏,那倒是真的。”史若梅道:“懂得欣赏,那也就是 行家了。”   独孤莹忽道:“史大哥,你和段克邪熟不熟识?”史若梅心头一跳,不觉也是脸泛红 晕,说道:“不是很熟,你问这个做什么?”独孤莹道:“你刚才说起李白欢喜结交侠士, 我想了起来,李白和段硅璋段大侠就有一段不寻常的交情,想来你也是早已知道的了。可惜 段大侠去世大早,咱们后生晚辈,没来得及见他,不知这位曾经被李白赞美过的剑客,剑术 到底是怎么样的了不起?”接着又道:“听说段克邪的剑术比他的父亲还要好,你见过 吗?”史若梅听得人家称赞段克邪,心里暗暗高兴,但却装出一副冷淡的神气说道:“大约 是吧,我没有见过。”   独孤莹暗暗纳罕,心想:“如此看来,他和段克邪的交情大约也真是普普通通的了。这 也奇怪,俗语说惺惺相惜,他和段克邪同在一个山寨,却怎的不多找机会亲近亲近。”想至 此处,只见斜对面她哥哥的房门已经打开。   独孤宇走了进来,笑道:“妹妹,原来你早已来了。”独孤莹道:”谁像你这样懒,日 上三竿,犹未起床。对客人也未免太疏忽了。”独孤字笑道:“我有你这样一位好妹子,还 用得着我操心吗?”浊孤莹听出她哥哥笑中含有深意,不觉又是芳心荡漾。   独孤宇道:“史大哥觉得好了点吗?”史若梅笑道,“好得多了,你瞧,我吃了这么多 东西。”独孤字道:”好,这支箭可以放出来了。妹妹,你心灵手巧,替史大哥拔箭,还要 偏劳你呢。”   独孤莹知道哥哥是有心让她和这位“史大哥”多多亲近,却也不好推辞,当下微笑说 道:“哥哥,你真会享福,样样都要我管。   好吧,你也总得做点事情,请你把需用的药品拿来吧。”独孤宇道:“我早已准备妥当 了。”   史若梅很觉过意不去,说道:“独孤姑娘,我给你带来了许多麻烦了。”独孤莹嫣然一 笑,说道:“史大哥,我是和哥哥说笑的,你别认真。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你受了伤,我 应该服侍你的。”独孤宇笑道:“妹妹,我看你还应该感激我呢!”独孤莹嘎道:“感激什 么?你别乱说。”独孤宇道:“感激我将史大哥请来啦。你限你师姐学了剑木,总恨没人切 磋,史大哥正是一位剑术高手,以后你可以多多请他指教了。”独孤莹很怕哥哥和她再开玩 笑,说得太过露骨,如今听独孤宇这么一说,倒是光明正大,替她找到了接近史若梅的藉 口,便连忙点头说道:“对啦,我正有这个心意,但盼史大哥早日痊愈。”   史若梅道:“你是公孙大娘的高足,我得拜你为师才成,你怎么和我这样客气。”独孤 宇道:“你们两人都别客气,史大哥伤好之后,你们相互切磋,让我也好观摩观摩。”史若 梅虽然不大懂得人情世故,却也是个心眼玲珑的人,心里暗暗好笑:“看来这位独孤姑娘对 我很有点意思,她的哥哥也愿玉成其事。只可惜我无福消受。”史若梅一直担心给他们兄妹 看破行藏,这时心上的一块石头才放了下来。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史若梅躺在胡床,独孤莹小心翼翼的替她拔箭,头发几乎拂到史若梅脸上,彼此都感到 对方呼吸的气息。独孤莹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扩大了。低声问道:“史大哥,你觉得痛吗?” 史若梅道:“很好,多谢你啦!”独孤莹心里甜丝丝的,有说不出的舒服。   史若梅倒不是胡乱称赞,独孤莹的手法的确甚为灵巧,拔出箭头,再涂了药,史若梅痛 楚若失,对独孤莹很是感激。   自此之后,一连几天,独孤莹日间都几乎寸步不离的服侍史若梅,独孤字反而来得很 少。史若梅和她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史若梅的伤本来并不很重,又得独孤莹小心照料,好得很快。这一日史若梅起床之后, 试试活动筋骨,已是恢复如初。独孤莹很是欢喜,笑道:“史大哥你闷了这许多天。我陪你 到花园走走吧。史大哥,今天你可以指点我的剑法啦。”   这时正是暮春时节,史若梅随着独孤莹走进园子,只见佳木笼葱,百花争艳,这座花园 虽然并不很大,但却布置得别有匠心,山石玲珑,亭台隐现,曲径迂回,清流如带,一花一 草,一木一石,无不安排得恰到好处,走到园子深幽之处,宛如人在画图。史若梅闷了多 日,不觉精神一爽,容光焕发。   史若梅本来貌美,心中欢悦,更添上几分潇洒,一片豪情。两人在荷塘旁边走过,清波 照影,现出一对壁人。独孤莹看看水中的倒影,再看看面前的这个“美少年”,不觉酡颜如 醉,暗自想道:“这人端的是才貌双全,想不到绿林中竟有如此人物!   古人说什么潘安之貌,想来也不过如此。”   史若梅微微一笑,说道:“独孤小姐,你在想些什么?”独孤莹心头一跳,说道:“我 想请你指点剑法,不知你肯是不肯?”   史若梅道:“我怎敢班门弄斧,还是请小姐先显身手。”独孤莹道:“也好,你新病初 愈,且歇一会儿,待我先抛砖引玉吧。”   独孤莹拔出佩剑,滴溜溜一个转身,剑光已似匹练般伸展出去,舞到急处,端的是翩若 惊鸿,宛如游龙,剑气纵横,寒风飒飒,花片纷纷坠下,随着剑光飘散,更显得奇丽无比。 史若梅不禁拍掌赞好,念起杜甫那首诗中的佳句:“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 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独孤莹剑光一收,半喜半嗔地说道:“我师姐的剑术,或者可以当得起这几句诗,我哪 里便能至此境界。”史若梅笑道:“我未曾见过令师姐的剑术,看了你的,已是目眩神驰, 自叹眼福不浅了!”   独孤莹道:“你这张嘴,只会讨人欢喜,我听哥哥说,你的剑术才真正是神妙无比呢。 我已献拙了,你还不肯指教吗?”   史若梅给她引起了兴致,其实亦已是跃跃欲试,当下笑道。“我本想藏拙,却怕你这张 利嘴排渲,说不得也只好献丑了。姑娘,我给你喂招,你手下留情。”   独孤莹道:“我有个新鲜的法子,你我离开三丈,彼此出招还招,这样可以避免误伤, 大家也可以拿出平生所学,尽力施为了,你看可好?”史若梅知道她是照顾自己新病初愈, 既佩服她心思周到,又感激她体贴入微。   史若梅道:“好,请先赐招。”独孤莹是主人身份,不便客气,当下抚剑一揖,随即出 了一招“玉女投梭”,史若梅也还了一招“投桃报李”。   独孤莹嫣然一笑,说道:“史大哥,你太多礼啦,不必如此客气。”原来史若梅这一招 “投桃报李”,含有客人感谢主人恩义,欲图有以报答之意。   独孤莹脚踏乾位,走出“伤”门,长剑抖动,嗤嗤有声,这一招剑势凌厉之极,倘若真 的是近身斗剑,这便是一招令敌人伤残的杀手剑法。史若梅笑道:“好狠!”斜走震位,长 剑一翻一绞,脚跟一旋,又回到原来的方位。独孤莹也不禁赞道:“好,解得真妙!”两人 始终保持着三丈左右距离,脚踏五行八卦方位,出剑虚击。双方使的都是上乘剑法,十分认 真,与正式交手,殊无二致,而且由于中间有一段距离,彼此剑法的精妙之处,就看得更加 清楚。   转眼间拆了三十招,独孤莹脸上现出一层迷惘的神色,史若梅暗暗奇怪,想道:“现在 正是斗到紧张之处,她却怎的心神不属,似是另有所思。”当下叫道:“小心这招!”青钢 剑扬空一划,剑尖抖动,闪起了朵朵剑花,这一招名为“佛光普照”,正是妙慧神尼佛门剑 法中威力最大的一招。   独孤莹霍然一惊,连退三步,忽地也叫道:“小心这招!”身形乎地拔起,长剑就在空 中划了一个圆圈,将史若梅的身形都笼罩在这圆圈之内,史若梅失声叫道:“好剑法!”抱 剑直立,使出“朝天一炷香”的剑式,身子也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独孤莹落下地来,两人对 面而立,双剑互指,彼此都不再变招,原来到了此际,倘若是真的比拼的话,双方的长剑相 交,已是僵持之局,只能凭内力取胜,谁先变招,谁就要吃亏了。   史若梅笑道:“公孙大娘的嫡传剑法,果然名下无虚,小弟佩服之至,甘愿认输。”独 孤莹道:“哪里,哪里,你是男子,气力一定比我大,若然真的比剑,斗到了这一招,那还 应该是我输了。”   两人徐徐收剑,独孤莹忽地问道:“史大哥,你的师父是谁?”史若梅怔了一怔,说 道:“我学艺不精,不好意思说出师父名字。”   独孤莹道:“史大哥,我有一件事觉得很奇怪。”史若梅道:“何事奇怪?”独孤莹 道:“妙慧神尼听说一向是不收男徒弟的,不知何以会破了例?”   史若梅暗暗吃惊,这才频道独孤莹原来已看出了她的师门宗派。心想:“我真是糊涂一 时了,她是公孙大娘的弟子,当然是剑术的大行家,我怎好与她比剑,让她看出了我的剑法 来历。”   当下心念转了几转,尴尬笑道:“独孤小姐眼光端的厉害,这么说来,我所使的,大约 真的是妙慧神尼的剑法了。”   独孤莹越发奇怪,问道:“你这话可真奇了,你使的是什么剑法,难道自己都不知的 吗?”   史若梅笑道:“实不相瞒,我的剑法是跟一个女子学的,但却并非尼姑。”独孤莹道: “那女子是谁?”史若梅道:“是我的表姐聂隐娘。”史若梅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扯谎,聂隐 娘长她两岁,先跟妙慧神尼学剑,史若梅的剑术有一大半是由聂隐娘转授的。   聂隐娘常在江湖走动,独孤莹虽未会过,却也知道聂隐娘的名字,知道聂隐娘是妙慧神 尼的弟子。当下说道:“原来你是聂隐娘的表弟,这就怪不得了。”说话的当儿,心中已是 酸溜溜的,神态很不自然。   史若梅道:“我是她的远房表弟,自幼父母双亡,在她家中伴读。表姐时时要我陪她练 剑,我在旁边瞧呀瞧的,不知不觉也就学会了。我表姐是曾说过,是个老尼姑教她的,但我 却不知道便是妙慧神尼。”   独孤莹冷冷说道:“你的表姐对你可真好,不惜瞒着师父,把剑法教给你。听说她是一 位将军的女儿,你在她家里住得好好的,怎么又舍得离开她了?”   史若梅道:“我不想永远寄人篱下,所以离开聂家,在江湖上闯荡,没有多久,认识了 金鸡岭的头目,我知道主鸡岭的铁摩勒,不同普通强盗,于是便入了伙。”   独孤莹酸溜溜地道:“你很有志气,只是未免太辜负你表姐的好意了吧?”史若梅本来 还想逗她一逗,说是自己与聂隐娘订有婚嫁之约,但见独孤莹双目红润,似乎就要滴下泪 来,心中不忍,想道:“我临时再留书给他说明真相吧。过早暴露身份,于我不便。”当下 说道:“独孤小姐休要取笑,表姐与我贵贱悬殊,我不过是个伴读小厮,岂能有丝毫妄 念?”   独孤莹稍为舒服一些,说道:“我师父在生之时与妙慧神尼交情甚好,你使的那最后两 招,就是她们切磋出来的。这是我听师姐说的,我自己可没有见过妙慧神尼。”史若梅心 想:“怪不得她刚才现出迷侗的神情,原来我与她的师门,还有这一段渊源。”独孤莹又 道:“史大哥,要是将来有机缘的话,我很想见见你这位表姐,看她是怎样一位剑法高妙的 美人儿!”语气中的“醋味”不自觉的流露出来,史若梅暗暗好笑。   就在此时,忽见一个丫鬟走来,向她们两人见过了礼,说道:“外面来了一位客人,公 子请小姐和史相公出去见客。”史若梅听了,不觉有点诧异。   独孤莹道:“什么客人?”那丫鬟道:“是个身体魁梧的男子汉,公于叫他做什么吕大 侠。”独孤莹笑道,“江湖上的人物动不动就称什么大侠小快,好吧,史大哥,咱们一道去 见见这位‘大侠’看他到底是什么人。”史芳梅有点诧异,暗自想道:“他家的客人,他叫 妹子出去见客,那还罢了,为何要我也见外人。我又从不认识这个姓吕的。”独孤莹似是知 道她的顾虑,说道:“我哥哥一向谨慎,他要你见的客人,想必无妨。”史若梅本待不去, 但听独孤莹这么一说,不去叵会见疑,只好和独孤莹一同出去见客。   独孤字在客厅里陪着一个中年汉子,见她门来到,忙站起来,浊孤宇道:“这位是名震 江湖的神箭手吕鸿春吕大侠,这位是史正道史大哥,这位是舍妹独孤莹。”接着又笑道: “莹妹,你一向仰慕的女侠吕鸿秋,就是这位吕大侠的妹子。”吕鸿春连忙说道:“不敢 当,不敢当,你们兄妹双侠才真是令人仰慕。”   独孤莹心道:“原来是神箭手吕鸿春,倒也配得上一个‘侠’字,只是他的眼光却令人 讨厌。”原来吕鸿春见她艳丽非凡,不免多看了她两眼,独孤莹眼光向他投射过去,他连忙 正襟危坐。   史若梅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心里想道:“原来他是吕鸿秋的哥哥,糟糕,我和他妹妹 打了一架,这事情不知他可知道了没有?莫非他已识破我的行藏,有意叫独孤宇请我出来 的?”   独孤莹道:“何以不见令妹?”吕鸿春兄妹一向在江湖上并肩行侠,是以独孤莹有此一 同。吕鸿春道:“我这次出来,正是找寻舍妹的。”史若梅听得他还未见到妹妹,心中一块 大石方始放下。   独孤莹道:“这可真可惜了,没缘份会见鸿秋姐姐。”吕鸿春道:”独孤小姐有所不 知,舍妹上个月去参加金鸡岭的英雄大会去了,听说金鸡岭已被官军攻破,所以我急着要找 她。”独孤宇道:“这位史大哥正是金鸡岭的好汉。”史若梅心道:“原来他是想向我探听 他妹妹的消息。”心中妒意未消,说道:“我只是山寨里的一个小头回,吕女侠是贵窖,我 没资格相陪,我只是见她和段克邪常在一起。”   吕鸿春道:“不错,她是在潼关碰到段小侠,她曾帮过段小侠一点小忙,段小侠邀她一 同去的。”   独孤莹道:“听史大哥说,铁摩勒、辛天雄、段克邪等首脑人物都已逃出来了,鸿秋姐 姐既是和他们一道,想必亦已脱险了。”独孤莹话犹未了,独孤宇忽地笑了一笑。   独孤莹正自心想:“难道是我说错了话?”只听得她的哥哥己笑着说道:“吕大哥不是 向咱们打听消息来的,他还给咱们带来了消息呢。”独孤莹道:“哦,什么消息?”独孤宇 道:“他已经与铁摩勒、牟世杰二人会过面了。”   史若梅不禁又吃一惊,“他和铁、牟二人见过了面,想必知道了我的事情?莫非是铁、 牟二人托他来寻访我的?”但她现在是冒充“金鸡岭好汉”的身份,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哦,那好极了。我掉了队,正想知道铁寨主他们的去处,好早日赶回去。   不知铁寨主可曾向吕大侠言及么?”   吕鸿春道:“我和铁摩勒虽然是相熟的朋友,但我不是绿林中人,他们的去向,我不方 便动问。”他听史若梅问得外行,不觉起了一点疑心:“这人是金鸡岭的头目,怎的连绿林 禁忌都不知道?”   吕鸿春接着说道:“我见了他们,已知道了舍妹平安无事,我也就放了心了。别的事 情,我无暇多问,但有个消息,可以告慰史兄。金鸡岭这次遭受围攻,虽然失了山寨,伤亡 却并不大。”   独孤字忽地问道:“吕大哥可曾见到段克邪么?”要知段克邪虽然出道未久,但已名震 江湖,武林人士淡起话来少不免要提及他,是以独孤宇有此一问。   吕鸿春道:“没有见着,听说他是寻访未婚妻去了。”独孤莹好奇心起,问道:“他的 未婚妻是谁?”吕鸿春笑道:“说起来你们一定猜想不到,他的未婚妻竟是潞州节度使薛嵩 的女儿!”   独孤莹诧道:“果然是猜想不到,段克邪是绿林中人,怎的却攀上了这门亲事?”吕鸿 春道:“听说那女的并不是薛嵩的亲生女儿。她的生父和段大侠生前是最要好的朋友,指腹 为婚的。   这女的现在已离开薛家,也变成了江湖儿女了。听铁寨主说,他们之间的事情,离奇曲 折,说起来恐怕要说个一天半夜,当时我们都没有闹工夫多谈,所以我也没有详细打听。”   史若梅一直在旁边提心吊胆,听到这里,方始松了口气。心里想道:“是了,我和克邪 闹翻,牵涉着他的妹子,铁大哥和牟世杰自是不便与他详谈。”又想道:“克邪真的找我? 哼,莫非找这个藉口,好离开大队,陪伴那吕鸿秋吧?哼,他屡次侮辱我,就是真的回心转 意,我也不理他了!”但她虽然是如此自思自想,内心深处,却还是希望段克邪真的找她。 正是:是爱是憎还是恨,女儿心事最难猜。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二回 相见争如还不见 多情却似反无情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二回 相见争如还不见 多情却似反无情   独孤兄妹和吕家兄妹在江湖上并驾齐驱,彼此都是慕名已久,今日难得吕鸿春到来,虽 然尚缺吕鸿秋一人,未得相叙,不无遗憾,但已是甚为高兴,尤其独孤宇与吕鸿春二人意气 相投,惺惺相惜,谈得更是投机。吕鸿春谈得高兴,接着笑道:“还有一件妙事,好教三位 得知,这件妙事就是从段克邪的那事引起的。”史若梅不禁又是一惊,连忙问道:“什么妙 事?”   吕鸿春道:“我刚才不是说到铁摩勒在和我讲起段克邪的婚事吗?后来铁摩勒突然中 止,这固然是由于说来活长,但也是因为铁摩勒另外想起一件事情,要我效劳,我和他们只 能有两个时辰相叙,铁摩勒怕时间不够,只好把段克邪的婚事搁下,改谈另一个人的婚 事。”   独孤莹对别人的婚事甚感兴趣,抢着问道:“是什么人的婚事,要劳铁摩勒这等大英 雄、大豪杰为他操心?”吕鸿春道:“是牟世杰的婚事。说来也妙,真是无独有偶,牟世杰 欢喜的姑娘,也正是朝廷的一位大将军的女儿,这位将军的地位虽然不及潞州节度使薛嵩, 却也相差不远。”   独孤莹笑道:“吕大哥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吕鸿春道:“就是博望城镇守使聂锋的女儿,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侠聂隐娘。贩独孤宇 道:“聂隐娘虽是将军之女,但她总是在外面的时候多,也算得是个江湖儿女,和牟世杰倒 还登对。”吕鸿春道:“可是她到底是朝廷将军的女儿,牟世杰很怕她的父亲不肯答允这头 婚事。先父和聂将军在日很有交情,对他还曾有过一点好处,铁摩勒是知道这件事的,因此 他出了一个主意,要我去替牟世杰作煤,你说这妙不妙?”   独孤莹高兴之极,情不自禁地叫起来道:“妙极啦,妙极啦!”独孤宇笑道:“别人的 婚事,要你这么高兴?”他觉得妹妹这样的大叫大嚷,殊属有点失仪。却不知独孤莹正在吃 聂隐娘的醋,她适才听了史若梅胡乱编造的那番说话,当以为真,以为聂隐娘和史若梅私下 有情,心中正在为此愁烦。如今一听,却原来聂隐娘的情人乃是牟世杰,她心头的结立即解 开,焉能不大力高兴?吕鸿春笑道:“妙是妙了,可是我一来不会做媒,二来自先父去世之 后,我兄妹二人浪流江湖,也不想奔走权贵之门,与聂家已是无甚来往了。”独孤莹忙道: “吕大哥,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纵使有甚为难,你也不该推辞的了。”   吕鸿春笑道:“这也说不上甚么为难,最多不过是做不成这个大媒罢了。”独孤莹道: “不,不,铁寨主这样重重托你,你一定要想办法做成这个媒!”独孤宇不禁笑道:“莹 妹,我瞧你对这头婚事,简直比铁摩勒和牟世杰还要热心。”独孤莹忽道:“史大哥,你是 聂隐娘的表弟,应该知道她父亲矗锋的脾气,欢喜什么,讨厌什么。你和吕大哥参详一下, 好让吕大哥有所准备,拣聂锋欢喜的话儿去说。”吕鸿春怔了一怔,道:“史大哥原来是聂 隐娘的表弟?那么这个大媒由史大哥去做,岂不更为适当?”独孤莹道:“这却不然,史大 哥是从家里偷出来的,回去不大方便。而且他是小辈,也不好开口。”当下,将史若梅编造 的那番谎话,依样说了出来。原来独孤莹是不愿意史若梅在聂隐娘婚事未成之前相会,故此 替史若梅砌辞推却这个差事。当独孤莹讲出史若梅“来历”的时候,吕鸿春听得十分留神, 心里暗暗起疑,却不言语。眼光只在史着梅的身上转来转去。   史若梅生怕给他听出破绽,连忙打断独孤莹的话头,说道。   “我那位聂表伯倒是个豪爽的人,性情也很随和,你此去不必先提婚事,先把牟世杰的 侠义事迹多讲几件,让聂锋先对他有了好感,然后再谈。”吕鸿春笑道:“铁摩勒也是这么 说,他还说聂锋最重情义,先父曾对他有恩,他对我的话可能会听得进去。”   独孤莹道:“这就好了,那你赶快进行吧。”   独孤宇道:“瞧你这副急躁脾气,幸亏吕大侠不是个多心的人,要不然岂不是怀疑你要 赶他走了?”吕鸿春笑道:“时候不早,我也是应该走了。”独孤莹给哥哥这么一说,有点 不好意思,连忙说道:“吕大哥,我一说了这话你便走,那倒真是显得你多心了。再坐一会 儿,多给我们讲些江湖上的新鲜事儿。”独孤莹起初对吕鸿春是谈不上什么恶感好感,甚至 对他的眼光精为有点讨厌,但一听到他说要去给牟世杰做媒,心中高兴,不知不觉就对他表 示好感,殷勤起来。   吕鸿春见她笑靥如花,殷勤留客,不知怎的,心中有说不出的舒服,也不好意思便走, 便坐下来说道:“还有一个消息,听说秦襄回到长安之后,也打算召开一个英雄会。据说他 是由于金鸡岭的英雄大会而想起这个主意的。用意就在让江湖朋友有个出路,免得走入绿 林。”独孤宇道:“现在是藩镇专权,朝廷昏暗,有抱负的江湖豪杰,未必肯为朝廷效力 吧?”   吕鸿春道:“这倒未心尽然,依小弟看来,武林人物大抵可分四类。一类是胸怀抱负的 正派人物,这类人又可以分为三种,一种是不甘为朝廷所用,而又恨藩镇专横,因而流入绿 林,作为侠盗的,例如铁摩勒与牟世杰便是。一种是既不愿做强盗,又不愿做官的江湖游 侠,例如从前的段硅璋大侠,现在的神丐卫越等人。大名鼎鼎的空空儿,勉强也可算作这种 人物。”独孤莹插口道:“空空儿已经改邪归正了吗?”吕鸿春道:“空空儿是段克邪的师 兄,此人脾气极为古怪,即在从前也并非全属邪派中人,而是介于邪正之间的人物。听说他 近年来邪气又去了许多,已可以算得是个游侠了。”   吕鸿春喝了口茶,接下去说道:“胸怀抱负的正派人物还有一种是愿意为朝廷所用的。 他们的目的倒并不是为了作官,而是想藉着一官半职来施展他们的抱负,或者想图匡扶王室 来削弱藩镇的。据我所知,羽林军中,就有不少这样的人物。例如曾经与史大哥交过手的那 位安定远就是。”独孤宇道:“我也知道安定远在未投入羽林军之前,原是江湖上的侠义 道,所以那日我发出用手箭助史大哥脱险,只是令他稍受轻伤。”史若梅听了他们的谈话, 这才知道在他和独孤莹出来见客之前,独孤宇早已把那日与自己结识的经过,都对吕鸿春说 了。   吕鸿春续道:“第二类武林朋友未必有什么抱负,但也是正派人物。这类人物或是将门 之后,或是武林世家,或是专心习技,意图从武举方面出身的人。这类人物只知‘学成文武 艺,卖与帝王家。’朝廷是否昏庸,他们倒并不怎样重视。例如秦襄与尉迟北便是。”独孤 宇插口道:“这两人很重义气,并不同于一般官儿。听说许多绿林朋友,对他们也是相当佩 服的。”吕鸿春道:“不错,这两位将军算得是这类人物中出类拔萃的人,倘若他们不是开 国功臣之后,大约也会成为游侠的。现在他门官封龙骑都尉,当然是耿耿忠心匡扶皇室的 了。还有,例如聂隐娘的父亲聂锋,大约也可列入这类。”独孤宇点了点头,道:“这类人 物,也的确是为数不少。”   吕鸿春续道:“第三类是恃着武功为非作歹的坏人。这类人物又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绿 林中的不肖之徒,只知打家劫舍的强盗,例子不必举了。一种就是作藩镇的鹰犬了,例如田 承嗣的“外宅男,总管寇名扬便是。”独孤宇插口道,“七步追魂老魔头羊牧劳也是这类人 物,他最先是独脚大盗,现在听说也是田承同的座上贵宾了。”   吕鸿春道:“还有一类是武林隐逸,对国事已经灰心,索性便作闲云野鹤。例如磨镜老 人,西岳神龙皇甫嵩老前辈便是。”   独孤宇听他把武林人物详加分析,说得头头是道,心中也自暗暗佩服。当下说道:“吕 大哥的阅历见识,确是比小弟高明得多,照这样说来,秦襄主持这个英雄会,乃是事所必成 的了。”   吕鸿春客气了几句,接着说道:“依小弟看来,以秦襄官爵和声望,他来主持这个英雄 会,除了武林隐逸之外,其他三类人物,去参加的定然不少,只怕比金鸡岭的英雄大会还要 热闹呢。”独孤字道:“会期定了没有?”吕鸿春道:“听说是准备在今年的中秋节在骊山 行宫召开。”独孤莹道:“那么距今只有三个月了,可惜我是个女子,不便到长安去抛头露 面,要不然去瞧瞧热闹也好。吕大哥准备去吗?”吕鸿春笑道:“我要先到博望去见聂锋, 替牟世杰做媒,然后回家一转。要是赶得及的话,我也想去瞧瞧热闹的。这英雄会史大哥是 不方便去的了。你们兄妹倘是有兴致的话,我们倒不妨结伴同行。英雄会上只问本领如何, 男子去得,女子也去得的。”独孤宇笑道:“我和羽林军交过手,虽然当时是蒙了脸孔,但 也难保不会有人认出来。”吕鸿春道:“秦襄的江湖朋友很多,他也知道江湖朋友的忌避, 听说他这个英雄大会,已有明文宣布,参加者以往做过什么,即使曾与朝廷作对,也概不追 究。只是不许在长安闹事便成。在大会中比武获胜者,做不做官,他也不勉强,得胜的前五 名,他还准备每人送一柄刀,一匹名马。小弟倒不希罕这些东西,只是去开开眼界也是好 的。”听他言下之意,实是很想怂恿独孤兄妹参加,独孤宇微微一笑,说道:“到时候再说 吧。”吕鸿春似是有点失望,抬头看看天色,笑道:“不知不觉又谈了这么些时候,这回可 真要走了。”独孤宇知他有事在身,不便强留,只好端茶送客。   吕鸿春走后,独孤莹道:“哥哥,你真的有意思去长安参加这英雄会吗?”独孤字道: “你呢?”独孤莹道:”我是很想去开开眼界的,唉,可惜一一”独孤字道:“可惜什 么?”独孤莹道:“可惜史大哥不方便去,我,我也不想去了。去参加这种盛会,多几个伴 儿才好。”史若梅笑道:“吕鸿春不是约你们同去吗/独孤莹道:“我和他又不相熟,我不 高兴和他同去。”独孤字笑道:“史大哥不去你也不去。那么,你不去我也下去了。”兄妹 二人和史若梅又闲谈了一会,才各自回房歇息。   史若梅独处房中,却是心事如麻。她倒不是为了参加英雄大会而烦恼,而是为了想起段 克邪。   她想起了与段克邪的几次相逢,几番误会,不觉怅怅惘惘,暗自思量:“我与他若是无 缘,却为何上天安排我与他同日出生,一出生就定下了夫妻名份?若是有缘,却又为何每次 相逢,总是惹出一场烦恼?”“他对我究竟是否有点儿真心相爱?或者仅仅是为了父母之 命,不敢有违?”若说他对我无心,他听得我许配田家,就不该气成那个样子?但若说对我 有心,他又不该在我离开薛家,表明心迹之后,每次见面,还是对我冷语冷言!”   “吕鸿春带来的消息,说他现在还在找我,这回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与那吕鸿春的妹 子,究竟是男女之爱或仅仅是朋友之情?”“嗯,还是算了吧,你给他辱骂得还不够吗?管 他是什么英雄豪杰,他这样对你,你岂能便对他低首下心?”   史若梅越是思量,越是烦恼,越是想在心中抹去段克邪的影子,却越是摆脱不开。不知 不觉到了三更时分,兀是心事如麻,毫无半点睡意。   这间房子的后窗正对着花园,从窗子望出去,只见月色溶溶,荷塘如镜,花木正石,在 朦胧的月色之中,宛如蒙上了一层薄雾轻缩,更显得景色幽美,惹人遐思。园中一角,小楼 中灯光隐现,那是独孤莹所住的楼房。“原来她也还未曾睡觉。”史若梅又不禁想起了独孤 莹来,想起她对自己的一番情意,不觉暗暗好笑:“独孤姑娘的人品武功,才华见识,都是 上上之选,可惜我生来是女儿身,却无福消受美人恩了。”“他兄妹二人对我虽好,我总不 能在她家中长住下去,嗯,现在我的箭伤已完全好了,我也应该走了。”   史若梅本想悄悄出走,临行时给独孤莹留下一封书信,说明真相,但想起独孤莹对她的 殷殷情意,这样离开又似乎不近人情。经过了这许多日子的相处,她对独孤莹也实在舍不得 离开。史若梅想了一会,忽地起了个顽皮的主意,“不如我就在此刻,趁她未曾入睡,就到 她的房里去看她。她见我半夜三更到来,一定会吓一大跳,哈,待她发怒之时,我再对她说 明真相。   哈,那时她不知是失望,还是喜欢?”她想象独孤莹明白真相之后的尴尬神情,越想越 是得意,于是立即披衣而起,决定不留书信,独访香闺。   史若梅踏着月色,分花拂柳,向那角红楼走去,渐行渐近,忽见碧纱窗上,现出两个人 影,一男一女,那男的正是独孤莹的哥哥——独孤字。吏若梅心里想道:“原来是他们兄妹 二人还在谈话,怪不得她未曾入睡,我倒是不方便闯进去了。”   史若梅正想离开,忽听得房中独孤宇的声音说道:“妹妹,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得 仔细考虑才好。”史若梅听了这句话,心中晴暗好笑,想听听他们兄妹再说些什么,一时间 又不想离开了。   独孤莹默不作声。过了半晌,只听得独孤宇又道:“按说吕家和咱们门当户对,吕鸿春 的人品武功又都是你我所深知的,你和他相配,也不算辱没了你。”史若梅听了这话,大出 意外,暗自想道:“原来不是说我,他哥哥要将她许配吕鸿春,这正好呀,恰恰给我解开了 难题了。只可惜吕鸿春虽然还算不错,他的妹妹可是个难于相处的人。独孤姐姐若然嫁过吕 家,只怕要受小姑的气。”   心念未已,只听得独孤莹已在问道:“怎么,那吕鸿春今日来到咱家,竟是亲自来求亲 的吗?”独孤宇笑道:“虽非求亲,却是相亲来的!”独孤莹似乎有点着恼,嗔道:“事先 又来说过,冒冒昧昧地跑来相亲,这算什么?早知道,我根本就不会出来了。”   独孤字道:“不,事先是说过的,不过我还未告诉你罢了。我上次出门,碰到疯丐卫 越,这位老前辈一向爱管闲事,拉着我问长问短,还问起了你。他说咱们是兄妹双侠,吕家 也是兄妹双侠,倘若结成姻缘,那岂不是武林佳话?”独孤莹嗔道:“吕鸿春有个妹子,你 将她讨过来吧。”独孤字面上一红,原来疯丐卫赵当时确是这样提议,想他们两家兄妹互配 良缘的。独孤宇有点不好意思,尴尬说道:“现在是说你的婚事,你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独孤宇接着说道:“他说:‘你们若是有意思的话,我就去找吕鸿春,叫他到你家里 来,让你的妹妹一见。’这位老前辈一向疯疯癫癫,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开玩笑还是正经。 当时我就答道:‘吕家双侠,晚辈是闻名已久,若得相会,何幸如之。但婚姻大事,非同儿 戏,晚辈可不敢香妹妹作主,吕大侠若肯光临寒舍,晚辈自当以礼相待,至于婚姻之事、那 恐怕要等他们相熟之后再说了。’”独孤莹吁了口气,说道:“对呀,你这番话说得倒还得 体。”   独孤宇道:“我只道这老前辈是一时戏言,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回来之后,又忙着为史 大哥治伤,因而也就忘了与你提及。   想不到吕鸿春今日果然来了,在你未出来之前,他已经三番两次的问起你,他本来是个 豪爽的人,但在间起你的时候,却总是闪闪缩缩,欲吐还茹,瞧他这副腼腆的神情。我已经 瞧料了几分啦。看来疯丐卫越是早已和他说过了,他今日当真是为了相亲未的。妹妹,你可 曾留意他对你老是偷看吗?”   独孤莹道:“我就是讨厌他的眼光。”独孤宇笑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你不讨厌,你还 巴不得他亲近你呢。”独孤莹嗔道:“史大哥是在病中,他是你带来的客人,我替你照料, 你不感激我也还罢了,倒来将我取笑。”独孤宇笑道:“恐怕你还要更感激我呢。妹妹,你 的心事我还看不出来吗?说也奇怪,史大哥与我落落难合,与你却一见投缘,唉,或许这也 是天意。不过,不过——”独孤莹本来低下了头,这时忽地抬起头来问道:“不过什么?”   独孤宇缓缓说道:“史大哥虽然也不错,不过却是来历不明。吕家的底细咱们却是知道 的。”独孤莹道:“什么来历不明?他的身世早已对我说过了。”独孤字道:“我总是有点 疑心。”独孤莹恼道,“你就是大多疑心,我相信他的话。”   独孤宇郑重说道:“妹妹,婚姻之事,非同小可。你拿定了主意,说与我知,我好回复 人家。”独孤莹道:“好,你就回复人家吧,就说、就说——”独孤字道:“就说什么?” 独孤莹满面飞红,忽地一口气说出来道:“就说我已经许配了人家,那吕家恰恰来迟了一步 了。”   独孤字怔了一怔,低声间道:“你与史大哥已经私订终身了?”独孤莹道:“唉,哥 哥,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这是一个藉口,好回绝吕家呀。”独孤宇正色说道: “妹妹,你说是藉口,我看你心中是早就愿意嫁给史大哥的了,只差还没有一个媒人。好, 我再问你,你可曾深思熟虑过了?你认为史大哥是比吕鸿春更可靠,更胜三分?”   独孤莹鼓起勇气,毅然说道:“史大哥的文才武艺都出色当行,未必就弱过吕鸿春?退 一步说,纵使是有所不如吧,我和他已是彼此熟悉,情性相投,任那吕鸿春比他再强十倍, 我,我……”独孤字笑道:“你也是宁愿选史大哥的了。”独孤莹低头不语,索性给他来个 默认。   独孤宇忽道:“你怎知道史大哥的武艺高强?啊,你门日间一同出来见客的时候,都带 有佩剑,是不是你们已在花园中比过了?”独孤莹道:“不错,你只知他的剑法超妙,却还 未知道他的师承呢,他的剑法是妙慧神尼的嫡传剑法!”独孤莹讲到史若梅的剑法,说得眉 飞色舞,将史若梅所用的一招一式比划出来,赞不绝口。独孤字留神倾听,时不时发出 “哦,哦,嗯,嗯”的诧异之声。   独孤字道:“妙慧神尼的剑法会传给一个男子,这倒真是意想不到的奇事!”独孤莹 道:“是他表姐聂隐娘私下里教会他的。”   当下将史若梅乱捏的谎言向她哥哥复述了一遍。独孤字脸上的诧异神情越来越明显了。   独孤莹道:“哥哥,你怎么啦?你可是怀疑他和聂隐娘有甚私情?”独孤宇笑道:“阿 弥陀佛,罪过,罪过!你不听得昌鸿春说吗,聂隐娘与牟世杰两憎相悦,铁摩勒他们都是知 道的了,所以才会托吕鸿春去做媒。聂隐娘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岂会用情不专?”独孤 莹道,“是呀,那你为何还是一脸诧异的神情?老实说,我最初也有点思疑,后来听了吕鸿 春带来的消息,也就释然于怀了。”   独孤字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妹妹,你都相信了他的话了吗?”独孤莹睁大眼睛说 道:“怎么?”独孤宇道:“这里面有个疑窦。”独孤莹忙道:“什么疑窦?”独孤宇道: “妙慧神尼的剑法传女不传男,悬为本门禁条。聂隐娘虽然与他有恤弟之谊,也不好违犯禁 条,私将授受吧?”   独孤莹听哥哥这么一说,也觉得此事有点古怪,迟迟疑疑他说道:“也许,也许是聂隐 娘年幼无知,和表弟玩得高兴,一时就忘了禁条了?”独孤宇摇了摇头:“我虽没有见过聂 隐娘,但听得人言,她是个大有见识的女子,要不然牟世杰也不会喜欢她了。师门禁条,何 等紧要,纵然年幼,对此也决不会无知。”   独孤莹道:“呀,我想起来了。他说过,聂隐娘每日都在花园练剑,他是常在旁观 的。”独孤宇道:“妙慧神尼的剑术何等深奥精奇,若无名师指点,纵使聪明绝顶,只怕也 偷学不来。他对你说是偷学的吗?”独孤莹自己是个剑术行家,深悉学剑的艰苦,再一想史 若梅当时说得甚是含糊,似乎是先在旁边偷看,随后又经聂隐娘指点的。独孤莹只因对史若 梅情有所钟,对她的话根本就未曾经过思索,如今得了他哥哥提醒,霎时间也不觉起了疑 云。   独孤宇忽地嗫嗫嚅嚅地说道:“莫非、莫非……”独孤莹道:“莫非什么?”独孤宇 道:“莫非她是个女子?”独孤莹呆了一呆,跳起来道,“胡说八道,他怎会是个女子?” 独孤宇道:“我只是这么胡猜,你别着急。”   他们两兄妹一向极为要好,独孤莹一时着急,骂了哥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当下笑 道:“倘若他真是个女子,那也好,可以做我的嫂子了。你要不要我给你做媒?”她本是用 玩笑的口吻,想冲淡紧张的气氛。不料她哥哥却也是呆了一呆,半响说道,“你别胡闹,倘 若她真是个女的,那就是世上罕见的奇女子了,我怎配得上人家?”独孤莹笑道:“咦,这 么说,你比我更喜欢他了?”独孤宇又过了半晌,这才喃喃说道:“他当然不会是女子,不 会的,我这只是胡猜。”话虽如此,但在外面偷听的史若梅,也感到他的语气之中实在是恨 不得她是个女子。   史若梅忐忑不安,“独孤字已起了疑心,倘若我对他妹妹说明是个女子,只怕又要惹出 一场麻烦。他当真求起婚来,这岂不尴尬透顶,应付为难?”   只听得房间里独孤莹笑得有如花枝乱颤,半晌说道:“可惜史大哥不是个女予,要是你 今晚的话被他听到,那可要笑痛他的肚子啦。”独孤宇却匪重说道:“你怎知道他不是女扮 男装?”   独孤莹坦然说道:“我当然知道,他、他……”独孤宇吃了一惊。   道:“妹妹,妹妹,你、你、你和他……”独孤莹嗔道:“哥哥,你胡猜什么,他只是 向我表露了,表露了……”独孤宇道:“哦,他向你表露了相思之意?”独孤莹双颊晕红, 娇羞万状,轻弄裙带,低下了头。   史若梅怔了一怔,心道:“我几时向她表露了相思之意?”忽地想起那日她到来探病, 自己称赞她多才多艺,确是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不知哪个男子有福气,娶得姑娘?”心 想:难怪她以为我是对她有意!”   独孤宇笑道:“史大哥不是女子,那就是你的福气了。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心愿,明日 去探问他的口风。把婚事定实了,也好叫你有个着落。你安心睡觉吧,我走啦。”独孤莹 道:“我有什么不安心的,只要你不把吕家的婚事来麻烦我,我就什么烦恼也没有。”   史若梅正想离开,赶在独孤宇的前头,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刚刚踏出花丛,忽见一条黑 影,翩如飞乌的越过墙头,正落在她旁边的假山石上,史若梅定睛看时,心头一震,娇躯一 颤,花片纷纷落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又恨又爱、刚刚还在思念着的段克邪!原来段克邪在向长安去的 大路上走了七百多里,找不到史若梅,又再折回来准备向南方追踪,恰巧在回头路上,碰到 了吕鸿春。   吕鸿春本来对史若梅已是有点怀疑,两人一谈起来,段克邪听说此人姓史,自称是聂隐 娘的“表弟”,还不是史若梅是准?他连忙向昌鸿春打听了独孤字的住址,披星戴月,连夜 赶来。   他找到门前,已是三更过后,按礼貌本该白天求见,但他急不及待,同时他在吕鸿春的 言语之间,听出史若梅与独孤兄妹形迹亲密,也自有疑心,于是遂不顾冒昧,索性在深夜里 做个不速之客,准备先找到史若梅,然后再向主人赔罪。   他落在假山石上,正巧史若梅从花从中钻出来,居高临下,打了一个照面,这一刹 那.史若梅固然是张皇失措,段克邪也是又喜又惊!   段克邪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若梅妹子”。只见史若梅冷面如霜,正眼也不瞧他一眼,拂 袖便行。段克邪追上前去,抓着她的袖子,低声说道:“若梅妹子,你,你听我说……”史 若梅袖子一甩,冷冷说道:“放尊重些,谁是你的妹子?”   段克邪心情虽热,脸皮却薄,给史若梅这么冷落,登时面红过耳,急切之间,万语千 言,不知从何说起。史若梅已是分花拂柳,不快不但地走过假山,段克邪心中着急,鼓起勇 气,脚尖一点,施展“登云踪”的绝顶轻功,呼的一声,从她头顶飞过,落在她的前头,拦 住了她的去路。   史若梅斥道:“让开!”脚步不停,竟似要冲过去;段克邪双臂张开,史若梅变换了几 种身法,总是给他拦住,史若梅怒道:“段克邪、你欺侮人!”   段克邪连忙说道:“若梅,你恼我我不怪你,请你念在咱们两家先人的交谊。”史若梅 道:“怎么样?”段克邪道:”咱们是一出生就、就、就——哎,倘若咱们失和,爹娘在泉 下也难瞑目。”   史若梅心里其实何尝不想与段克邪和解,但她自小娇生惯养,多少也有点小姐脾气,想 起了段克邪几次当众辱她,心头兀是气愤未消。要是段克邪一到来便立即向她低头赔罪,那 还可以稍稍消她心中之气。偏生段克邪又不善言辞,他想了许久,自以为用两家的交谊来打 动她的芳心,最为得体,哪知史若梅却反而想道:“原来你是为了怕别人说你不孝无义,这 才来找我的,并不是你真的喜欢我。”   段克邪又道:“铁大哥也很关心咱们的事情,他叮嘱我一定要将你找回来。若梅妹子, 请你引见此间主人,说明原委,咱们明早就走吧!”段克邪以为抬出个铁摩勒来,可以加强 几分说话的力量,史若梅听了,更是着恼,冷笑说道,“别人说些什么。   我何必理会?我只知道你早已与我说过恩断义绝,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 的独木桥了。咱们的婚约已毁,我与你亦已是毫无关系,请你尊重,别再纠缠!”   段克邪尴尬之极,讷讷说道:“这是我过去的一时糊涂,我,我……”他正想说认错的 话,史若梅大声道:“你让不让开?倘不让开,我可要嚷啦!”   就在此时,只听得独孤莹已在叫道:“史大哥,是你吗?你在和准说话?”独孤宇则在 喝道:“哪条线上的朋友?深夜前来,有何见教?”原来他们兄妹隐隐听得争吵之声,只道 是朝廷方面的高手已发现了他们家中藏有“金鸡岭好汉”的秘密。   他们两兄妹赶忙出来,其时段克邪正在张开双臂,拦住史若梅的去路。园中小径迂回曲 折,段、史二人叉正是走到了几座假山的中间。他们一个要闯,一个要拦,在膝陇月色之 下,远远望去,谁都会以为段克邪乃是要捉拿史若梅,而史若梅则在东躲西闪。   独孤莹情有所钟,最为着急,生怕慢了一步,她的“史大哥”就要给人捉去。她身形疾 起,脚跟还未立定,唰的一剑就向段克邪刺去。   公孙大娘的嫡传剑法岂比寻常?独孤莹急于救人,施展出浑身解数,这一剑当真是迅如 闪电,势似奔雷,段克邪刚说得一个“喂”字,底下“且慢动手”这几个字尚未曾说得出 来,独孤莹已是接连攻出了三招九式!段克邪展开绝顶轻功,一飘一闪一个转身,将这三招 九式一一避开,独孤莹的剑尖连他的衣角也未曾沾着。但虽然如此,段克邪在这样迅猛的剑 招攻击之下,也是毫不轻松,他全神注视独孤莹剑尖晃动的方向,竟是不能分神说话。   独孤莹见“敌人”本领如此高强,心头大骇,更是不敢放松,一招紧于一招,连绵不 断,端的是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而每”一招中,又隐藏看几个变化,倘若段克邪稍一 不慎,只怕就要血溅尘埃。   独孤字比较细心谨慎,只看了几招,便知段克邪的武功远在他妹子之上,不由得心里想 道:“史兄弟箭伤初愈,他的本领与莹妹不相上下,莹妹有剑在手,尚且不敌此人,史兄弟 双手空空,倘若此人真是立意擒他的话,早已手到擒来了。”   独孤宇正想喝住妹妹,心念方动,忽听得“铮”的一声,原来段克邪见独孤莹的剑术非 同小可,只凭轻功躲闪,难保没有失误:二来心里也自有气,于是决定还手,趁着独孤莹一 招使老,招数将变未变的瞬息之间,修地欺身直进,双指对准无锋的剑脊一弹。这一弹他只 用了五六分力量,独孤莹已是禁受不起,立足不稳,一头就摔过去,在她前面,正是一支凸 出的石笋,段克邪连忙伸手抓她的背心。   独孤宇大惊,只道段克邪要下毒手,他本来站好了有利的位置,随时准备教授。这时一 跃而起,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折扇已指到段克邪后颈的大椎穴。   史若梅本是一直袖手旁观,这时见独孤莹即将摔倒,也着急了,慌忙抢上前去,将独孤 莹拉过一边,段克邪并未想到史若梅上来救人,左掌一牵一带,化解独孤宇的折扇点穴,右 手仍然抓向独孤莹的后心。   段克邪这一抓本意是要把独孤莹抓离险境,但独孤宇却怎知他的心意,只道他要续施杀 手,扇头一转,脚跟还未立定,又再点他后腰的“筑宾穴”。   段克邪被独孤宇这么一阻,史若梅已是抢快了一步,把独孤莹拉开,刚刚转过身来,段 克邪一抓之下,正好抓到她的胸前,史若梅脸上一红,习武之人,反应敏捷,何况对方一手 袭来,又正是她身上的紧要处所,史若梅无暇思量。一个立掌,即将段克邪这一抓荡开。段 克邪这一抓意在救人,当然不会使出气力,被史若梅用劲一推,脚步一个踉跄,被独孤宇的 扇头重重的戳了一下。他藉着前冲之势,滑开两步,没有给戳正穴道,但亦已感到一阵疼 痛。   说时迟,那时陕,独孤宇的折铁扇又己跟踪点来。独孤莹吃了大亏,亦是气恨不过,身 形一稳,立即又是挥剑疾攻,段克邪双手空空,在独孤兄妹夹击之侠,虽然也还可以应付得 来,但东躲西避,亦已显得有点儿狼狈。   段克邪不禁心中有气,瞪了史若梅一眼。心里想道:“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与我动手, 我无暇辩解,你却为何抽手旁观,也不说明真相?”其实段克邪即算能够分神说话,他脸皮 薄嫩,也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一开口就说出史若梅是他的妻子。   可是他在匆促之间,却也未曾设身处地的替史若梅着想,试想史若梅身为女了,而且对 他的恨意也尚未消除,又怎好意思说明真相,承认段克邪是她的未婚夫?史若梅给他瞪了一 眼,气上加气,她看了几招,已知独孤字兄妹无法伤得段克邪,不必为段克邪担心,以段克 邪的绝顶轻功,要想脱身而去,那是毫不困难,她一时发了狠,立心把段克邪气走,正巧此 时,独孤宇向她问道:“史兄弟,这厮是谁,你可认得?”他见史若梅一直抽手旁观,有点 诧异,故此又再一问。史若梅道:“敢情是个小贼,独孤兄,加一把劲,不可让他走了!” 抽出佩剑,也作势上前佯攻。   独孤莹连忙叫道:“史大哥,这小贼厉害得紧,你,你,你不可上前,我门对付得 了。”她是忧虑史若梅箭伤初愈,激斗之下,难免创口再会复裂。独孤宇心里暗道:“如此 身手,决非小贼。定是朝廷一等一的高手无疑了。”他深知史若梅的江湖经验太浅,只道他 是估错对方的身份,再想到他箭伤未愈,也难怪他袖手旁观。他最初本来有一点儿疑心,疑 心史若梅和来人相识,这时见史若梅如此回答,疑心尽去,更是加紧进攻。正是:鸳侣竟然 成怨侣,只缘妒意未曾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三回 鸾飘凤泊情何忍 虎斗龙争气正豪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三回 鸾飘凤泊情何忍 虎斗龙争气正豪   独孤兄妹坚持不许史若梅上前助战,言语之中,情意殷殷,关怀备至,段克邪听在耳 中,疑生心底,“若梅在独孤家里住了将近十天,独孤兄妹替她疗治箭伤,难道连她是个女 子也看不出来?”疑念一生,不由得心中慌乱,独孤宇拆扇倏的一张,向段克邪面门一拨, 段克邪闪得稍慢,“嗤”的一声,衣裳被锋利的扇骨撕破了一幅。   独孤宇一招得手,份外精神,折铁扇倏张倏合,一忽儿当作判官笔来点戳,一忽儿又当 作五行剑来刺削,手法利落,身法轻灵,端的有如流水行云,毫无枯滞。他本来是个翩翩浊 世佳公子,配上这把折扇,更显得丰神潇洒,俊逸不群!   段克邪心头郁闷,只感到满不是味儿,忽地想道:“我来的时候,她正在花下徘徊,这 么夜深了,她独自在园中作甚?莫非是在等人?”又想道:“怪不得她不理睬我,这位独孤 公子温文俊雅,实是胜我十倍!”心酸失意之中,又不禁自悔自责,再想道:“都是我的不 好,我对她误解,对她粗暴,又曾声言与她退婚,她受了这许多委屈,焉能不恨?如今她有 了合意的人,我又岂能怪她移情别恋?”他胡思乱想,越想越是当真,认定了史若梅业已变 心,最后想道:“大丈夫当拈得起放得下,这位独孤宇也是一位侠义中人,若梅既然欢喜他 不欢喜我,我何不就成全了他们?”   当下一声长啸,倏的飞身而起,独孤宇折扇一点,点了个空,独孤莹一招“举火撩 天”,长剑疾刺,段克邪双指一弹,这一次力道使得恰到好处,只听到“铮”的一声,独孤 莹的剑锋一偏,恰恰碰着哥哥的折铁扇,就在两兄妹错愕之中,段克邪已飞过了墙头,啸声 有如神龙夭矫,飞腾天际,转瞬之间,已在数里开外!   两兄妹相顾失色,独孤宇道:“此人本领之高,轻功之妙。端的是世间罕见。却不知他 何以突然走了?”独孤莹道:“得他走了便好,史大哥,你刚才没受伤吧?”只见史若梅呆 若木鸡,独孤莹再叫了一声,她方始听见,木然说道:“多谢你们啦,我没受伤。”其实地 这时也正在后悔,段克邪是如她心愿的被她气走了,她的怨气一泄,换来的却是一片茫然。   独孤兄妹只道她是因“敌人”本领太强,吓得呆了,独孤宇道:“看来此人竟是似空空 儿这一流人物,空空儿一击不中,翩然千里,决不再来:”独孤莹道:“但愿此人也是如 此。”两兄妹回想刚才所遇的险招,当时身临其境,不知害怕,这时回想起来,都是不觉心 中湍惴不安,“倘若再来,真不知如何应付?”   独孤宇忽道:“史大哥,你到过长安没有?”史若梅道:“小时候到过,怎么?”独孤 宇道,“我们还未到过长安,秦襄即将在长安招集英雄大会,咱们不如去瞧瞧热闹,明日动 身。”独孤莹“咦”了一声道:“哥哥,你不是本来不想去的么,怎么又改了主意了?”同 时又有点奇怪:“哥哥怎么会在这个当儿,撇下当前紧要之事不谈,却忽地提起此事?”独 孤宇使了一个眼色。   笑道:“妹妹,你不是很想去么?我这是为了你啊!”独孤莹心眼玲珑,登时明白,说 道:“不错,这是百载难逢的盛会,不必参加.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史大哥,你放心,秦襄 曾有声明,各路英雄,在大会期中,只要不在长安闹事,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他是概不追 究。想秦襄这样的身份,他说了的话,决不会不算数的。”   独孤宇又道:“史大哥若然还不放心,小弟家藏有易容丹,可以改容易貌而往,只是那 匹御马,可不能再骑了。长安城内,有小弟的几个世交长辈,可以照顾。但小弟还未曾到过 长安,到时却要请吾兄带路。”   独孤莹见史若梅仍是踌躇不语,眼珠一转,笑道:“史大哥怕冒风险,不去长安也罢。 我有个姑姑嫁在陇西凤翔,姑丈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通臂神拳谷大豪。我有多年不见姑姑了, 不如咱们一道,到凤翔走走如何?那儿山水清奇,颇有可观,史大哥即使不想结交朋友,去 散散心也好。”   史若梅怅怅惘惘,哪有心情?但见他们兄妹一再怂恿,也觉有点奇怪,忽地恍然大悟, 说道:“多谢你们兄妹处处为我着想,其实你们也不必弃家远走,我一个人走开,也就行 了,那人要找也只是找我,想来不至于连累你们。”   原来独孤兄妹,所担心的正是今后的麻烦,今晚来人的武功太强,他们自付决不是此人 的对手,他们虽然希冀此人不会再来,但却怎能担保?他们并不知道个中原委,做梦也想不 到此人就是段克邪,而段克邪就是史若梅的未婚夫。只道这人是朝廷高乎,再不然就是史若 梅的仇家,总之是对史若梅不利的。   他们为了史若梅的安全,也为了避免池鱼之殃,因此决意弃家避难。长安有他们世交的 几位老英雄,凤翔有他们的姑丈,这些人都有能力保护他们。他们怕史若梅有所芥蒂,因此 不肯明言。   史若梅识破了他们的用意,她与段克邪已闹得如此尴尬,同时又知道独孤宇已对自己有 点起疑,倘然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只怕也有麻烦,那时就是尴尬之上再加尴尬了。在这样的 情形之下,史若梅又焉能和盘托出真相?因此,史若梅思量再三,这才吞吞吐吐的说出那一 番话,隐隐透露“那人”找的不过是她,决不会连累独孤兄妹,自己一走,便可了之。   可是独孤兄妹不明真相,却怎肯让她独自离开?独孤宇变了面色,仰天长笑,说道: “史大哥,你也忒看小我了!”史若梅道:“独孤兄哪里话来,我怎敢看小兄台?”独孤宇 道:“你若把我当朋友看待,那就该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你如今已察破了我们兄妹的心 意,那咱们就挑开了窗子说亮话吧。你的敌人确是厉害,我们兄妹都打他不过;史大哥,你 剑法高强,但箭伤初愈,也未必是他对手。这里是不能再住下去了,目前之计,只有远走避 之,我们无力保护你的安全,已是不尽惶恐,你还要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那就是不将我 们当作朋友了。江湖上有句话说得好:为朋友何辞两胁插刀!性命尚且可以牺牲,又何在乎 一副家业?”独孤莹情不自禁,也上前牵着史若梅的袖子道:“史大哥,好坏咱们都同在一 起,我好不容易将你照料好了,岂能让你再出岔子?”史若梅向她深深一揖,说道:“独孤 姑娘的恩义,我永远不会忘记。只是——”她正想委婉陈辞,独孤字已是打断她的话,朗声 说道:“史大哥不必三心二意了,倘要离开,也得等待将来,待探听到铁寨主的确实所在, 我们再送你前往。”   史若梅有口难言,不过,对他们兄妹的情义却也深深感激。   独孤莹见她不说话,只道她己转了心意,笑道:“我看还是让史大哥改容易貌,避往长 安为妙。一来有热闹可看,二来那人纵是朝廷高手,他也决不会想到,咱们竟有这样的胆子 前往长安。   只要一到长安,那就可以无妨了。”独孤字道:“往凤翔也不错。   凤翔有咱们的姑丈,更可以放心。”   史若梅心事如麻,勉强笑道:“往长安还是往凤翔,咱们明日再谈好吗?反正总得待天 亮了才能动身。”独孤兄妹听她口气已然答允,心头上的大石这才放下,齐声说道:“对, 闹了半夜,也该歇息了。”   史若梅却哪里睡得着觉,她关上了房门,独倚窗前,只见月色朦胧,荷塘如镜,暗香浮 动,疏影横斜,在那花树丛中,刚才自己与段克邪曾经走过,段克邪的影子似乎还在眼前, 可是他这会儿人已不知到了何处了!史若梅怅怅惘惘,不由得暗自悔恨,黯然神伤!她倚着 窗儿,怅望遥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月移花影,斗转星横,不觉已是三更时分,一阵风 吹过,有两朵花落入荷塘,搅乱了荷塘月影,史若梅猛地一惊,心里想道:“我不及早打定 主意,难道竟任由这大好姻缘,化作镜花水月?”   史若梅住的这个房子本是独孤莹的书房,纸笔墨砚一应俱全,史若梅想来想去,终于还 是决定了留下一封书信,悄悄离开。可是这一封信却很难落笔,改了几次草稿,足足写了大 半个时辰,写好了自己一看,还是觉得辞不达意。她最初本来不想隐瞒,把实情完全吐露, 免得独孤莹为自己相思,但随即想道:“我与段克邪将来究竟如何,实难预测,要是另有变 化,难缔良缘,那岂不是惹人笑话?嗯,我可不能说出我是追未婚夫去的!”“那么,不说 此事,只说明我是个女子吧?唔,这也不妥,要是独孤莹当真为她的哥哥向我求婚,那我怎 生应付?”史若梅既爱面子,又有顾虑,易了几次草稿,终于还是含糊其辞,写了一段感激 独孤兄妹的话,又写了一段不愿给他们添上麻烦的话,再写上一段担保自己走后,他们定然 无事,请他们安心的话,最后加上两句“情非得已,日后自明”的暗示,就草草把这封信结 束了。   搁下纸笔,抬头一看,窗外已是曙光微露,史若梅看了看这封信,自己也很不满意,但 心里想道:“宁可让独孤宇骂我不够朋友,宁可让独孤莹骂我薄幸负情,我都顾不得了。但 求上天保佑,早日让我与克邪相会,倘得前嫌尽释,那时再回来向他们兄妹谢恩请罪,到了 那时,想他们也不会见怪我的。”于是便将那几张草稿烧掉,将写好的这一封信摆在书桌上 当眼之处、便轻轻的从打开的窗户跳出去。好在独孤宇经过昨晚一场激战、睡得正酣,虽在 对门,却是毫不醒觉。   史若梅经过独孤莹窗下,隐约听得独孤莹叫了一声“史大哥”,史若梅吃了一惊,屏息 呼吸,过了一会,不听得再有声响,这才知道独孤莹是在说梦话。史若梅心里暗笑:“她在 梦中犹自思念于我,却不知我也正在思念别人。”想至此处,又不禁心里一酸,悔恨自己太 过任性。以前是段克邪苦心寻她,现在正好颠倒过来,是她要去追踪段克邪了。段克邪寻她 还比较容易,她去寻段克邪那可是毫无把握了。   可惜段克邪不知道史若梅在追赶他,他离开独孤家之后,心中郁闷,难以言宣,如癫如 狂,茫无目的向前飞跑,不知不觉,天色已亮,一看路碑,已是卢龙郡的霸县境界,他一个 更次,竟然跑了二百多里!一口气跑了这么多路,精力发泄了许多,郁闷方始稍减。但他一 晚奔波,往返六七百里,腹中亦已感到饥饿。拾头一望,路边有个小酒肆,正好打开店门。 段克邪心道:“这酒肆倒是开店得早,正好给我方便。”   这种路边小酒肆做的当然是过路行人的生意,拂晓时分,路上哪有行人?照说是不该这 么早就打开店门的,段克邪也有点奇怪,但他腹中正在饥馁,也就无暇推敲了。   店中有对中年男女和一个十多岁的女孩,看来是一家人,——夫妻俩和他们的女儿.段 克邪刚踏进酒肆,那女孩就嚷道:“爹,化子大爷来啦!”倒把段克邪怔了一怔。   那中年汉子望了段克邪一眼,见段克邪满身尘上,衣衫却并不破烂,也是怔了一怔,似 乎有点诧异的神色,随即尴尬笑道:“小孩子胡说八道,客官你别见怪。客官,你早啊。”   这小酒肆只有里外两进,里间是趾房着杂物间,并没有另设厨房,就在外间铺面的一角 搭起炉灶,路边酒肆,因陋就简,这也不足为怪。   奇怪的是店里的肉桌上堆有十几只宰好的拔干净了毛的肥鸡,地上堆有一团团的泥巴, 还有许多荷叶,角落里炉火烧得正旺。路边酒肆做的是小买卖,宰这么多肥鸡,实是大不寻 常。   段克邪饥火中烧,却也无暇多问,一屁股坐下来便嚷道:“妙极,妙极!给我来一只 鸡,烫两斤酒!”   那中年店主神色更是尴尬,打了个恭,讷讷说道:“客官,这是要来做叫化鸡的。”   段克邪眉头一皱,说道:“做叫化鸡要许多时候,我等不得。你给我做白切鸡吧。”心 里暗暗纳罕:“这店主人也真古怪,为什么指定要做叫化鸡?”   那店主人赔了个笑脸,说道:“我未说清楚,这些鸡都是别人定了做叫化鸡的,不能外 卖。”段克邪更觉奇怪,要知道这种酒肆做的既是过路客人的生意,每天的顾客几乎都不相 同,怎的却有人预先定下要吃什么,而且清一式的都指定做叫化鸡,这岂非咄咄怪事?但段 克邪心绪不宁,没兴趣多管闲事,当下眉头一皱,说道:“时候还早,你尽可以再买几只鸡 回来,这里现成宰好的鸡,让一只给我何妨?”   那店主人赔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附近村子里的鸡都给镇上的酒家和这一路上的酒肆 买光啦,小店尽力张罗,只买到十多只,只怕还不够用呢!客官,你包涵包涵,将就些儿, 给你老来一斤牛肉吧。”   段克邪但求果腹,便道:“也好,你就给我来一斤牛肉。”他喝了几杯,疑团莫释,不 禁问道:“听你的口气,今日似乎有许多阔客要从这儿路过?”那店主人笑道:“阔客么, 那倒不是的,不过,不过,却是不能怠慢的贵客。”正说到这里,只听得那妇人道:“嗯, 贵客来啦!”   段克邪心中正自想道:“不知是什么贵客?”抬头一看,只见有三个“贵客”已走了进 来,却原来是三个衣衫褴楼的乞丐。   店主人却是恭恭敬敬的招待他们,说道:“三位大爷早啊!   刚侥好两只鸡,没有什么好莱,请大爷们多多包涵。”   那三个乞丐打量了段克邪一眼,都有点奇怪:“这小子怎的也这样早呀?”但见他年纪 轻轻,也不放在心上。段克邪也在打量他们,一看就知他们都是练过武功的,决非寻常的乞 丐。这三个乞丐都背着叫化袋,但颜色不同,一个老乞丐背的是红布袋,捆了三道边:另外 两个中年乞丐背的是青布袋和蓝布袋,都没有捆边。段克邪心道:“原来都是丐帮的头 目,”当时的丐帮以布袋的颜色分别等级,最高级的捆三道边的黄布袋,以下依次是红、 蓝、青、自、黑,那老乞丐背的是捆三道边的红布袋,在丐帮中算是相当高级的了。江湖上 各大帮会的规矩习惯,铁摩勒曾对段克邪详细说过,所以段克邪得知底细。   那老乞丐道:“人人都说霸县本帮的马舵主做事周到,果然名不虚传。难为他一早就吩 咐好了,给咱们准备了本家的招牌菜。好,拿大坛子酒来。”他所说的“本家招牌莱”指的 当然是叫化鸡了。   另一个中年乞丐道:“本帮已有将近十年未召集过大会了,今次在马舵主的地头召开, 他怎么不略尽地主之谊?”那老乞丐笑道:“不过也忒铺张了点,帮主说不定还会不高兴 呢!”那中年乞丐道:“不过咱们连夜赶来,倘若没有他预先照料,难道还要咱们去沿门托 钵吗?”看来他对于这位马舵主的安排,倒是极为满意。   段克邪这才知道原来是丐帮要在此地召开大会,心中想道:“怪不得附近村子里的鸡都 给他们买个一空。丐帮的声名一向很好,但这位马舵主的行事,唔,却是令人不敢恭维。难 道不怕路人侧目?”他又想起铁摩勒曾和他谈论过丐帮的事,丐帮本来有三位名闻天下的长 老,合称“江湖三异丐”,一是酒丐车迟,一是疯丐卫越,一是绰号“西岳神龙”的皇甫 嵩。车迟过世之后,卫越行踪无定,皇甫嵩隐居华山,这两人都已不管帮中之事。现任帮主 焦固是卫越的师侄,为人忠厚老实,武功也很不错,只是精明不足,驭下不严,以至许多丐 帮弟子都未能严格遵守帮规,段克邪想至此处,不禁有点感慨。   背青布袋的那个乞丐喝了两大碗酒,撕了一条鸡腿边嚼边道:“老爷子这次为什么召集 大会,你老可知道吗?”   那老叫化也正在撕着一条鸡腿大嚼,他瞟了段克邪一眼,缓缓说道:“这个么,我也不 大清楚……哎呀,呸!”忽地吐出一根鸡骨。段克邪和他们隔着一张桌子,那根鸡骨竟然夹 着尖利的破空之声,向段克邪飞来!   段克邪心中一凛:“这老化子的武功不弱,居然能把鸡骨吐出,当作暗器!”佯作不 知,举起筷子挟起一片牛肉,说道:“这牛肉倒还新鲜,伙计,再来一斤。”   那根鸡骨到了段克邪脑后,忽地“啪”的一声,落下地来。   那老叫化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哥,没有弄脏你的衣服吧?”段克邪愕然回 顾,似是刚刚发现那根鸡骨的样子,半晌说道:“没有,没有。”回过头又自吃自喝。那老 叫化则自言自语,似是给自己解嘲道:“这只鸡烧得不够酥,老化子牙齿不中用啦,咬不动 骨头,只好将它吐出来了。”   原来那老叫化是故意如此,试一试段克邪的,他那根鸡骨对准段克邪脑后的“天突穴” 射来,“天突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倘若段克邪身有武功,定然大惊失色,立即闪避;或者 用物挡格,将之击落。但现在段克邪却似茫然不觉,那者叫化放下了心,“原来这小子当真 是一点不懂武功。”他哪知道,段克邪听那根鸡骨的破空之声,早已知道这鸡骨决不会打中 自己的天突穴,而且他还作了万一的准备,要是自己估计错误,他随时可以不动声色的将那 鸡骨一筷夹下。   那老叫化“试出”段克邪不懂武功,言谈就减少了许多顾忌,不过他仍是不愿向外人泄 漏帮中秘密,于是改用江湖切口(术语),继续说道:“本帮已将近十年,未开大会,这次 召开,自是极不寻常。听说有件大事,关系本帮的兴衰,帮主也拿不定主意。”那中年乞丐 道:“究竟是什么事情?”那老叫化含糊其辞道:“我也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反正今日就可 以见个分晓,你也无须着急。”另一个中年乞丐道:“听说还要对付一个极厉害的对头?” 那老叫化面色倏变,说道:“你既知道对头极为厉害,怎可胡乱谈论?”那中年乞丐很不服 气,心想:“这店子里只有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毛头小伙子,店主人也决非江湖人物,你俱 怕何来?”但那老叫化在帮中的地位比他高出三级,那老叫化不肯说,他当然也就不敢再打 听那厉害的对头究竟是谁了。   段克邪出道未久,对江湖切口懂得不太多,但也听得明白十之六七,心里十分惊诧, “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有什么厉害的人物竟敢与他们作对?而且丐帮还竟然要召开大 会,全力以赴的去对付他?”   那三个叫化子接着谈论他们帮中的人事,段克邪全不熟悉,他听江湖切口又很吃力,当 下无心细听,暗自想道:“丐帮那两位老前辈是我父亲生前的好朋友,丐帮与金鸡岭的交情 也非一日.倘若他门真是碰到了强敌,我岂可抽手旁观?”但转念一想:“丐帮高手如云, 他们又没有发出英雄帖邀人助拳,我若冒昧前往,声言相助,只怕反而给这帮化子误会我小 视了他们丐帮?”   “我自己的事情都理不了,怎理得别人这许多闲事?唉,如今若梅与我分手已成定局, 却叫我回去怎生向铁大哥言说?”   他想起了铁摩勒,忽地又联想到铁摩勒与丐帮的一件事情,这件事正是与上个月金鸡岭 所召开的英雄大会有关的。那次英雄大会为的是要推出绿林盟主,邀请的十之八九都是绿林 人物。   丐帮不是绿林,对绿林推选盟主的事情原可置身事外。不过,因为丐帮是江湖上第一大 帮会,与绿林中的首脑人物又都或多或少有些渊源,和铁摩勒的交情尤其深厚,因此大会的 主持人很早就把英雄帖给丐帮送去,邀请焦帮主与他手下的十几个头面人物,而且还内定了 到时请丐帮的焦帮主以第三者身份,作为大会的总裁判,倘有争执,就由他作最后决定。真 可说得是对丐帮推崇备至的了。   哪知到了会期,非但丐帮的焦帮主不见到未,他手下的四人长老,八位香主,也没一人 赴会。以丐帮和绿林的关系,更加上焦帮主和辛天雄、铁摩勒等人的交情,按理说即算帮主 无暇抽身,也应该派人前来道贺,但事实竟是如此——丐帮的人一个也没有来!绿林群豪都 是诧异无比。铁摩勒本想派人到丐帮问讯的,但因为随后就发生官军攻破金鸡岭,绿林各路 英雄都已风吹云散,铁、牟二人有许多善后之事,向丐帮问讯的事只好暂缓了。   想起了这件事情,段克邪不由得心中动念:“铁、牟两位大哥正要知道丐帮的消息,丐 帮今日在此地举行大会,我适逢其会,不如就代表铁大哥去走一趟。”他自小受父师的蕙 陶,快气豪情,几乎是与生俱来,虽然刚在失意之后,心情难免一时抑郁,但这时想起有大 事待办,一时的失意也就置之脑后了。   那三个乞丐把一大坛酒喝得干干净净,抹抹嘴便走。段克邪待他们走了一程,也站起来 付帐,那店主人抱歉道:“客官,你今日适逢丐帮之会,小店要应付众多的化子大爷,对客 官招待不周,还望恕罪。”段克邪道:“不必客气,该多少钱。”那店主人道:“牛肉一 斤,汾酒两斤,盛惠七钱五分银子。”段克邪正要掏钱付帐,眼光一瞥,见地上有只麻袋。   这本是一只米袋,装满了恰好十斤。原来这小镇上的米店多是做附近小户人家的生意, 长年来往,彼此信任。这些客户习惯了每次沽术十斤,因此米店预先把米盛好,交易时彼此 省事。这间路边的小酒肆每早要煮一大锅粥,恰好也是用米十斤。   店主人将米下锅之后。随干将麻袋扔在一旁。   段克邪心中一动,掏出了一两银子,笑道:“店家,这只麻袋让给我行不行:这两银子 不用找赎了。”这种粗麻袋本是不值钱的东西,最多不过值几分银子,段克邪的酒饭钱不过 七钱五分,一两银子不用找赎搭上这只麻袋,对店家当然是大有便宜。   那店主人怔了一怔,有点奇怪,问道:“客官,你要这麻袋做什么?”   段克邪笑道:“今日最好是做化子大爷,我背上这只麻袋。   好到前面的酒肆吃叫化鸡去。”店主人只道他还在生气,讪汕说道:“客官说笑了。” 段克邪拿起麻袋背上,说道:“白花花的银子在这儿,哪个和你说笑,”那店主人见他说得 正经,有点担忧,说道:“客官,你可别闹出事来。”段克邪将银子放下,说道:“我又不 是要白吃你的叫化鸡,你怕什么?只要你别对别的化子大爷说出去就行。”   段克邪又随手抹了一掌煤炭,在面上一糊,将衣裳扯破了几处,他本来是满身尘土,扯 破衣裳,背上麻袋,果然使似个小乞丐。   路上又有几个乞丐向这酒肆走来,段克邪向店主人一笑,低声说道:“帮帮忙,别揭我 的底。”他料定那店主人胆小怕事,定然不敢揭穿,于是装着醉态可掬的样子,高声唱着莲 花调便走出店门。他背的这只麻袋,和寻常乞丐的叫化袋差不多,那几个乞丐只道他是帮中 品级最低的弟子,果然毫不注意。   走了一会,路上的叫化子越来越多,段克邪也不说话,默默的跟着那些叫化子走,这些 叫化,都是从各处来的,十之八九彼此不相认识,段克邪混在化子堆中,也没人特别留意。 走了约一个多时辰,将近响午时分,进入一个山谷。   山谷两边双峰挟峙,磷峋突兀,峭壁陡立,谷底却是一片平地,当中有一座石台,群丐 按着品级,或坐或立,一圈圈的围绕着石台。段克邪混在一堆品级最低的小叫化群中,站在 最外一圈,靠近山边。   各地来的丐帮弟子络绎不断的进入山谷,直到正午时分,大约是来得差不多了,才渐见 稀少。这时满山满谷都是乞丐,那石台上却空无一人。   段克邪旁边的己一个乞丐道:“咦,奇怪,怎么帮主还未见来?”段克邪从他们的谈话 中早已知道这次大会原定是在正午开的,现在日头已经过午,帮主还未出现,丐帮弟子自是 不免惊疑,诸多推测,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段克邪也有点焦急不安。   过了一会,群丐窃窃私议的声音更是越来越响,忽见一个背着黄袋捆边的老叫化跃上石 台,拍了拍掌,高声说道:“帮主不会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悲愤,坐在石台前的 人,可以看见他眼眶中滚动看泪珠!此言一出,群丐登时骚动起来:“帮主现在何处?” “他为何不能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老乞丐是丐帮四大长老之首,地位仅次于帮主,他双手一按,压下了群丐的噪声,悲 声说道:“这是最不幸的消息,咱们再也不能见到帮主了,帮主他,他已经归天了!”此言 一出,全场震动,有的哭泣,有的叫喊:“半个月前,我还见到帮主,也未听说帮主有病, 怎的忽然间就归天了。”“帮主到底是怎么死的,快说,快说!”   那老乞丐叫道:“宇文垂,你上来把详情向弟兄们说说。”一个泪痕满面的化子走上石 台,看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眉清目秀,衣衫只在不当眼处打了几个补丁,若非在丐帮大会中 出现,真看不出他是个乞丐。   段克邪低声问道:“他是谁?”旁边的乞丐道:“怎的他是谁你也不知道,他就是咱们 帮主的大弟子,近年来帮中的许多事务,都是他帮忙料理的。”段克邪道:“我是初入帮的 弟子。”这乞丐稍微有点奇怪,但这时他全神贯注,要听宇文垂说些什么,却也无暇向段克 邪盘问了。   只见宇文垂将手中一支碧绿的竹杖一场,忽地放声大哭起来!这支竹杖正是丐帮的法 杖,群丐见他如此情形,心中都已明白,纷纷叫道:“快说,快说,帮主是给谁害死的?” 那董长老也帮忙劝道:“宇文垂,商量大事要紧,你别只是哭啦。”宇文垂拭了拭眼泪,咬 了咬牙,沉声说道:“帮主是给秦襄和尉迟北这两个狗官害死的!”   宇文垂说出这两个人的名字,本来是闹哄哄的场面,瞬息问变得鸦雀无声,几乎是跌一 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响,过了半晌,声音才突然爆发出来:“呵,呀,咦,是他们?是他 们!”似乎每一个人都感到大出意外。   要知秦囊、尉迟北二人乃是羽林军正副统领,他们在朝为官,和丐帮风马牛不相及,决 无恩怨之可言,宇文垂却说帮主是他们害死的,丐帮弟子自是人人惊异。   段克邪更是疑心,“秦襄胸怀磊落,豪气干云,对江湖豪杰,素来爱护,这次他虽然带 羽林军攻破了金鸡岭,那是迫于上命,身不由己,而且,虽然如此,他对铁大哥也还是暗地 留情。以他这样的人,怎会无端端的害了丐帮帮主?尉迟北也是一条爽直的汉子,按说也不 会下此毒手?而且宇文垂说帮主被害时,他们二人是在一起的,纵使尉迟北脾气躁暴,秦囊 难道不会拦阻他?”   可是丐帮弟子虽然惊异,但因宇文垂是帮主视同心腹的弟子,一向随侍在帮主身边:他 说的话,自是不容不信。于是有人愤激,大骂秦襄沽名钓誉,实是狼子野心:有人忧愁,秦 襄、尉迟北掌握了朝廷最精锐的羽林军,这仇如何能报?有人则感到事情太出意外,虽然不 敢不信,却要问清楚事情的经过。   宇文垂待骚动平息之后,说道:“上月十六,帮主接到了秦襄的请帖,邀他们到长安商 量一件事情。帮主就带了我同往,”   众人皆知秦襄筹备在长安开英雄大会,许多人心里想道:“他和帮主定是商量这件事情 了,莫非他因帮主不肯赞助,故此把帮主杀了?”宇文垂似是知道众人心思,说道:“最初 帮主也以为是与秦襄要召开的英雄大会有关,后来见了秦襄,才知道不是。”   长者们和香主们都点了点头,心逍:“不错,秦襄决不会是为了英雄会之事与帮主参 商,因而下了毒手。”原来自秦襄要召开英雄大会的风声传出之后,焦固与帮中的四长老、 八香主早经会商,决定了丐帮的态度:对帮中弟子不加约束,参加与否,听从自便。并通知 各地香堂,若是有弟于前来请示,就将这主意说与他们知道。丐帮弟子四方讨食,懒散惯 了,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想要参加英雄大会,故此到各地香堂请问此事的也为数无多。今日到 会诸人,绝大多数是不知道帮中早已有了这个决定的。   有人问道:“既不是为了此事,那又是为了什么?”宇文垂道:“那是为了秦襄不许丐 帮弟子在长安立足!秦襄一见了帮主的面,就说:‘焦帮主,我欢迎你来,但长安这些大大 小小的化了,我可是讨厌得很呀!’”   群丐哗然,纷纷骂道:“岂有此理?自古以来,叫化子就是食十方的,秦襄什么东西, 敢禁止咱们在长安讨食?”“秦襄是羽林军的统领又怎么样?羽林军听他管,他可不能管到 咱们的头上来!”   四大长老中的徐长老却说道:“哦,原来他是旧话重提,这桩事以前不是早已讲好的 吗?难道本帮弟子又在京城里闹出了什么大事?韦香主何在?”有个背负黄布袋的乞丐出未 说道:“韦香主不知下落。京城的本帮弟子偶尔偷鸡盗狗,闹点小事那是有的。作奸犯科的 大事,这两三年却是从来未曾犯过。”这个乞丐是长安丐帮香堂的副香主,徐长老问的那个 韦香主则是正香主。徐长老吃了一惊,问道:“韦香主失踪了?什么时候发觉的?可有什么 内情?”那副香主道:“上月十八以后,就不见韦香主了。弟兄们怀疑他是被关证牢里去 了。”那马长老说道:“还问什么,一定是秦襄杀害了焦帮主之后,跟着就向韦香主下毒 手。”   原来丐帚自焦固执掌之后,帮规松弛,在别处也还罢了,长安乃是京都,各国的商人使 者在长安的也不知多少,观瞻所系,那些丐帮弟子在长安偷鸡盗狗,强讨恶化,甚至伤人掳 物,每日里都闹出十件八件案子,官厅自是不能不理。那京兆尹(管首都行政的长官)知道 秦襄与江泅帮会素有来往,遂请秦襄出头央求丐帮帮主管束长安的丐帮弟子,当时那京兆尹 也确实曾提过这个要求:最好丐带的弟子都撤出长安,至于长安本地的普通化子,只要他们 不胡乱闹事,就不驱逐他们.后来秦襄和焦固商量,焦固表示,他可以命令长安的丐帮香 主,对弟子严加管束,丐帮弟子有犯法的任从官府拿办,丐帮决不滋事,但要撤出长安,那 却是万万不能。秦襄同意这个办法,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件事情,丐帮中职位较高的都听说过,所以对宇文垂的说话都没怀疑,人人大骂秦 襄,说他违背协议,恃势欺凌丐帮。   群丐怒骂了一会,怒火稍泄,静下来听宇文垂继续报告。字文垂说道:“秦襄要把丐帮 弟子逐出长安,帮主自是不肯应承。   尉迟北出来说道:‘你不肯应承,那你也留在长安吧,不必再走了!’两人一言不合, 就动起手来。焦帮主与他相约,要是帮主输了,丐帮弟子在三月之内,尽数撤出长安:要是 尉迟北输了,从此不许再管丐帮闲事。他们二人恶斗了半日,帮主的武功并不输他,但到底 是上了年纪,气力不加,最后给尉迟北一掌打得重伤。”   徐长老问道:“那秦襄呢?尉迟北击伤咱们帮主,他也不出手阻拦?”宇文垂道:“秦 襄还在旁叫好呢!”那马长老冷笑道:“秦襄壮请咱们帮主人京,本来就没怀着好意,谁不 知道他与尉迟北亲如兄弟,依我看呀,这次事件,九成是他们的预谋,秦襄动口,尉迟北动 手,你怎的还把秦襄当作好人?”徐长老心中颇有怀疑,但此时群情汹涌,人人都在痛骂秦 襄、尉迟北,徐长老虽有怀疑,也不敢多言了。   马长老跳上石台,大声叫道:“帮主不幸被害,这仇当然是要报的。但咱们先得立了新 的帮主,然后才好商量大计。宇文垂,你把帮主的遗命说出来吧。”字文垂讷讷说道:“他 把法杖交给我,这个,这个,……我实是惶恐不安。”马长老说道:“帮主要你挑起这副担 子,你岂可推辞?”徐长老忽道:“宇文垂,帮主将法杖与你,可说清楚了是要你继任帮 主?”宇文垂道:“他是这样吩咐,但我年轻识浅,却不敢当。”马长老神色不悦,冷冷说 道:“徐长老,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帮主的法杖已交付与他,难道还有假的?”徐长老 道:“立帮主之事,非同小可,请恕老朽还要多问两句,帮主法杖交与你,要你继任帮主, 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旁边?”这几句话显然透露出不大信任宇文垂的意思。   宇文垂抹泪说道:“当时帮主受了重伤,我扶他回来,还未回到香堂,他已气息奄奄, 他将法杖交给我,说了那几句话就断气啦。”徐长老道:“这么说,当时没有外人?”宇文 垂道:“有的只是路人。韦香主派来接应的弟兄们未曾到达。”   马长老忽地大声说道:“徐长老,你这样盘问,非但是对新帮主太不礼貌,对去世的老 帮主也对不起。他不幸被害,你不急着替他报仇,反而怀疑他的遗命,你这算是什么?”徐 长老道:“帮主若然确实是有这遗命,我当然遵从。但这遗命至少到目前还未能完全证实, 咱们岂可只凭一面之辞?”言下之意,宇文垂倘若找不出第二个证人,他就要拒绝承认。   宇文垂帮忙焦固料理帮务,已有数年,他又是焦固心爱的大弟子,虽然资历较差,但焦 固死了,传位给他,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帮中人众大都没有多大怀疑,但这位徐长老一向以 老成持重见称,在丐帮素有威望,他一出头,群丐对宇文垂倒有点疑惑了。也幸亏是他出 头,马长老才不敢骂他无理取闹。   帮中有资格继任帮主的尚有数人,登时议论纷起,有的说帮主的法杖既然给了宇文垂, 就应当拥护宇文垂继任帮主;有的则持着与徐长老同样的理由,认为遗命未能证实,帮主谁 属,就应当由大众公推。   马长老拍了三下手掌,站到台前,说道:“帮主临终的时候,我虽然没有在场,但帮主 生前,早已对继任人选,作了安排,他心目中属意准人,已是清楚不过。”刑堂香主石垣说 道:“不错,我记得帮主提拔宇文兄弟,叫他帮管帮务的时候,曾有言道:本帮事务日繁, 帮主一职,须得年富力强、精明能干的人担当才好,那时他已萌有退意,只因字文兄弟未曾 熟手,所以才要他协埋帮务,历练历练。从帮主这些言语,可知他确是属意宇文兄弟,继任 帮主无疑。”   徐长老也站起来说道:“不错,帮主是曾有过这些言语。可是帮主也曾有过另外一些言 语,有一次他和我们谈论本帮人才,认为应数他的石师弟第一,可惜他这师弟脾气倔强,当 年与他一时言语失和,远走江南,音讯断绝。帮主和我们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很是后悔,曾 有言道,要是他的师弟回来,他愿意立即让位给他。帮主说这话的时候,马长老、刘长老、 贾香主、石香主、韩香主这几位都是在场的,”   原来焦固的师弟名唤石青阳,焦固同门兄弟四人,焦固届长,石青阳最幼,年龄与焦固 相差凡达二十年,但四人之中,却以他的武功最高,出道未久,即有“神掌丐侠”之称,而 且才能过人,多谋善断,不但焦固自叹不如,帮中也无人能及。只因上一代帮主过世的时 候,他尚未成年,焦固的二三两个师弟又已早死,所以才轮到焦固继任。五年前石青阳突然 不知所向,有人传出是他与师兄失和,因而远走江南,但到底是因何不和,众人也不甚了 了。   马长老眉头一皱,说道:“徐长老,你这不是废话么?石青阳早已不知到哪里去了,帮 主之位岂能久悬?”   徐长老道:“不然,石青阳与焦帮主当年虽曾言语失和,但如今他的师兄遇害,他若得 知讯息,定然回来。何况咱们丐帮的弟子遍布天下,着意打听,未必就打听不到他的消 息。”   马长老怫然不悦,大声说道:“给帮主报仇,刻不容缓!若不即立帮主,群龙无首,这 仇如何能报?”长安香堂的副香主杨振雄也说道:“马长老之言有理,报仇之事,实是不宜 太过拖延。   而且据我所知,宇文兄弟也已有了报仇之策。”此言一出,群丐动容,有人叫道:“有 啥妙策,说出来啊!”宇文垂在台上却默然不语。马长老道:“此地虽然尽是丐帮弟子,但 人多嘴杂,纵有吵策,说了出来,难保不泄漏出去。依我之见,还是定了帮主之位,再由帮 主招集各长老各香主布置复仇之事为佳!”   群丐志切复仇,虽然还有一些人不眼宇文垂的,但以大敌当前,也就不愿自肇纷争了。 当下由马长老一言而决,定了宇文垂的帮主之位。   四大长老八位香主一一上前参见,宇文垂说道:“小侄德薄能鲜,虽有焦帮主的遗命, 本来也是不敢接此大任的,但各位既以复仇大义相责,小侄只好勉为其难,暂摄帮主一职, 只待石师叔回来,小侄便当让贤。”马长老道:“帮主众望所归,岂能私将授受?休说石青 阳不知去向,就是他今日回来,也只能听从帮主的调遣,帮主不必谦逊,还是从速商量复仇 大计要紧。”   于是丐帮的首脑人物,包括各长老各香主和十多位黄袋弟子,都登上石台,围着宇文垂 坐下,蓝袋弟子以下品级较低的叫化则各自散开,由作主人的霸县分舵的马舵主(马长老之 侄)招待酒饭。   宇文垂说道:“秦襄、尉迟北二人乃朝廷都尉,手握兵权,只以丐帮之力,报仇确实不 易。好在本帮得道多助,愿意为本帮出力的朋友,也大有人在……”徐长老怔了一怔,说 道:“帮主,你的意思是要请外人相助么?”   话犹未了,忽听得马舵主高声报道:“有客人到!”只见一行人众,约有六七个人,已 在马舵主引领之下,鱼贯而入,为首一人,相貌古怪,尖嘴长脸,活像一个猢狲。   段克邪吃了一惊,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二师兄精精儿。当年精精儿背叛师门, 改投转轮法王。空空儿接了师母之命,限他在三年之内,将精精儿活捉回来。但空空儿甚重 私情,对师母之命阳奉阴违,并未尽心,过了两个三年,仍然推说未曾找到,师母也无可奈 何。不过精精儿在这几年中,却也不敢出头露面。想不到他今日竟敢大模大样来作丐帮的上 客。   段克邪心道:“难道我的师母已逝世了?咦,他和丐帮素无交情,怎的今日忽然来 了。”他怕给精精儿认出,两方为难,于是悄悄的躲过一边,混在群丐之中饮食。   宇文垂亲自出迎,精精儿哈哈笑道:“恭喜,恭喜,字文兄弟年少有力,丐帮帮主是深 庆得人了。我特地邀了几位好朋友前来道贺,这位是岐山濮阳侯,这位是云梦柳文湘,这位 是幽州奚炳达……”一一介绍,个个都是江湖上恶名远扬的魔头。   徐长老大不高兴,心道:“原来宇文垂未接帮主之位,已先邀请了精精儿来作贺客了。 哼,哼,还招惹了这一大群邪魔匪类前来!”正是:疑案未明位未定,便惹群魔乱舞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四回 石破天惊传恶耗 云开月现露真情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四回 石破天惊传恶耗 云开月现露真情   宇文垂招呼客人,都上了石台,便与丐帮的长老们和香主们坐在一起。一同开会,徐长 老更是不满,但格于新帮主的情面,却也不便多说。   宇文垂说道:“本帮焦帮主遇害之事,精精前辈是早已知道的了。我们正在商议复仇之 事,还请精精前辈,多多指教。”精精儿得意洋洋他说道:“承蒙宇文帮主不把我们当作外 人,贵帮之事,我们自当尽心尽力。我早已想好了一条妙计,喏,下月十五,就是秦襄的英 雄大会召开之期,咱们都到长安去,就在会上声讨秦襄,将他这英雄大会捣个稀烂。想来各 路英雄,得知焦帮主遇害之事,定然动了公愤,我事前再联络一些人作为响应,到时登高一 呼,领头作乱,不怕没人跟从。那秦襄、尉迟北二人,纵有三头六臂,也决难抵挡众路英 雄。”刑堂香主石垣说道:“那秦襄还有三千羽林军呢?”精精儿哈哈笑道:“三千羽林军 何足道哉?只贵帮的弟子,为数就不止三千了吧?”   宇文垂拍掌道:“妙计,妙计、就请各位香主从速通知属下弟子,届时都混进京城,咱 们就来个群丐大闹长安!”   有几位比较老成持重的香主隐隐觉得不妥,大家都把眼睛看着徐长老,示意请他发言, 徐长老忍耐不住,站起来道:“帮主,复仇之事,固然是理所当行,但是否就该如此大动干 戈?”   宇文垂冷冷说道:“徐长老有何高见?”徐长老道:“冤有头,债有主,帮主的仇人是 秦襄、尉迟北二人,咱们若按江湖规矩,只找他们二人算帐,事情便不至于闹大。但若在英 雄会上大闹起来,本帮弟子再与羽林军混杀一场,这就是公然造反了。而且秦襄交游广阔, 来参加他所主持的英雄大会的人,也定然有他的许多朋友,未必就没人帮他?只怕仇还未 报,各路英雄已是自相残杀,伤亡惨重了。为了本帮之事,连累许多不相干的人送命,咱们 又于心何安?总之,兹事体大,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马长老冷冷说道:“好呀,若照你的话去做,按江湖规矩复仇,那么就请你去邀秦囊和 尉迟北单打独斗吧。只是连焦帮主都遭了尉迟北的毒手,秦襄的武功比尉迟北更高,你徐长 老本事再强一倍,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吧?”   徐长老长须抖动,愤然说道:“不错,我自问不是他们对手,但丐帮难道就没有人了? 卫越、皇甫嵩两位者前辈如今尚还健在,焦帮主义是卫老前辈的师侄,焦帮主遇害之事,不 知字文帮主可曾向这两位老前辈报讯没有?”   宇文垂冷冷说道:“报了讯怎么样?未报讯又怎么样?”徐长老正容说道:“倘未报 讯,那就得赶快报讯:若然已经有人前往报讯,那就应该等这两老前辈到来,再商大计。” 精精儿勃然色变,冷笑说道:“这么说,我们前来助阵,倒是来得错了!丐帮既然有人,自 是用不着我们了!宇文帮主,你发给我请帖,也是发得错了!如此,告辞!”   宇文垂一顿法杖,忽地板起面孔说道:“徐长老,我知道你不乐意我敝帮主,我本来也 不敢做这帮主,但以众命难违,推辞不得,我如今做了帮主,就得执正帮规,你如此放肆胡 言,眼中还有我吗?”   一帮之中,员以帮主最尊,但徐长老究竟是宇文垂的长辈,被他在客人面前公然斥骂, 心中实是悲愤难堪、忍着口气道:“帮主,我说错了什么话,请恕我年老糊涂,自己也不知 道,还请帮主教训。”   宇文垂道:“焦帮主是我恩师,难道我不着急为他报仇?卫老前辈行踪无定,皇甫老前 辈隐居华山,待报得讯来,再等他们来到,时机早已错过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什么商量大 计,我看你是有意阻挠!”   徐长老面色铁青,叫道:“宇文帮主,这话是不是太重了,我与你师父情如手足,你、 你、你……”宇文垂喝道:“住嘴!   你得罪了我请来的客人,你还不赶快赔罪!”   徐长老气得长须抖颤,说道,“丐帮数百年来,从没有帮主命令长老向外人赔罪之事! 帮主,你将我处死吧,我自间无罪,宁死不屈!这客人是你请来的,你要赔罪,你自己赔 去!”   群丐面面相觑,刘长老、贾香主等人正要出言相劝,精精儿忽地冷笑说道:“我岂敢要 徐长老赔罪,徐长老是丐帮栋梁,我精精凡久仰了,咱们亲近亲近!”他与徐长老中间本来 隔着几个人,他话声未了,那几个人只觉微风飒然,精精儿使出移形换位的功夫,从他们身 边惊过,一把抓着了徐长者的手腕。   徐长老武功殊非弱者,一听精精儿说到“亲近”二字,便已知他不怀好意,左足飞起, 一个“魁星踢斗”,左掌一穿,加上一招“盘肘时刺孔”,脚踢腰板,掌插肋胁,正是丐帮 “擒龙伏虎拳”的绝招。哪知精精儿快如闪电,一把抓着他的手腕,已使出分闹错骨的功 夫,扭断了徐长老手腕的两条筋脉,徐长老登时全身麻软,左脚虽然仍是踢中了精精儿,却 已一点力道都没有了。   徐长老痛得汗如雨下,忍着疼痛,不喊一声,精精儿哈哈笑道:“宇文帮主,你要如何 处罚这老儿,这是你的事情了!”   有几个香主愤愤不平,但见徐长老如此功夫,也不过一招便给精精儿制得服眼帖帖,只 好咽下怒气,不敢出头。   精精儿五指一松,徐长老跌跌撞撞的奔出几步,字文垂冷冷说道:“你是本帮长老,我 不愿对你用刑,你自己忖度,该怎么办吧。”徐长老气愤填胸,倏地拔出一柄精光耀目的匕 首,向自己的喉咙便抹。   忽听得“当”的一声,徐长老匕首坠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徐辉,有什么大不了 的事,要抹脖子啊?”   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叫化,背着大红葫芦,脚登六耳麻鞋,“踢挞”“踢挞”地走 来,他突然现身,那么多人,竟不知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这老叫化不是别人,正是丐帮中辈份最高的“疯丐”卫越。   丐帮人人盼望他来,却想不到他早已来了!徐长老“仆通”跪倒,叫道:“师叔作 主!”   疯丐卫越不理会众人,径自向精精儿走去,歪着眼睛盯他一眼,说道:“你这小猴儿是 几时投进本帮的?你师父是谁?他没有告诉你帮中规矩吗?我是你的祖师爷爷,跪下!”   精精儿怒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谁是你帮中弟子?你瞧清楚点,我是谁?”十年前 空空儿曾和卫越打过一架,当时精精儿也曾在场。   卫越“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不是本帮弟子?好哇,那你干嘛敢扭打本帮的长 者?丐帮是容得外人欺负的吗?”要知按照江湖帮会规矩,晚辈弟子若受了帮主之命,可以 代帮主对长辈用刑,是以卫越佯作不知,有此一问,这一问不但是奚落了精精儿,而且是对 宇文垂的责备。   马长老连忙躬身说道:“卫师叔,前任帮主焦固被害,宇文垂兄弟现在已继任帮主。” 宇文垂满面通红,将法杖双手捧起,说道:“师叔祖,这位精精前辈是弟子请来的客人。”   卫越道:“哦,是你请来的客人?好呀,那我就请他喝酒!”   打开葫芦的塞子,吸了一口,忽地把口一张,一股酒浪向精精儿喷去,饶是精精儿轻功 超卓,立即飞身闪避,也已给几颗酒珠溅着脸上辣辣作痛。   精精儿大怒,拔出金精短剑便要动手,同来的濮阳侯连忙按住,说道:“丐帮自有帮 主,别给人家笑话咱们不懂礼仪。”言下之意,实是刺讽宇文垂,要看宇文垂如何处置此 事。   卫越比宇文垂高出两辈,而且一向疯疯癫癫,谁冒犯了他,皇帝老子他也不管。宇文垂 虽然身为帮主,对这位前辈,却怎敢摆出帮主的威风?马长老在旁边低声说道:“帮主你可 得当机立断。”宇文垂硬着头皮,将法杖一扬,拦在卫越与精精儿之间,说道:“师叔祖请 容禀告,弟了恩师焦帮主不幸被害,仇人是羽林军正副统领秦襄、尉迟北二人,弟予只怕报 仇不易,是以请了几位武林同道相助,这位精精前辈正是前来助阵的客人。只因师叔祖行踪 无定,事前未得禀明,还请见谅。”   卫越“哼”了一声道:“此事可疑!”宇文垂变了面色道:“恩师被害,弟了曾经目 击!”卫越双眼一翻,说道:“好,即算焦固当真是秦襄害的,丐帮难道就无力报仇?又即 算丐帮当真无力报仇,天下多少英雄豪杰可以相助,何须请这个不像人形的小猢猴!”   精精儿大怒道:“好呀,贵帮主三邀四请,我才不得不来,你这老不死却出口伤人!” 宇文垂道:“师叔祖,请你顾全木帮体面,对客人客气些儿。”卫越喝道:“你教训起我来 了,你当得好帮主!”这一喝神威凛凛,宇文垂胆战心惊,不由得连退三步。   卫越正要发作,忽见群丐骚动,一骑马奔入山谷,有人叫道:“咦,这不是石香主 吗?”纷纷让路,转瞬间,那人已在石台旁边下马,群丐看清楚了,正是那失踪了五年的石 青阳!   石青阳道:“卫师叔,你也来了,这好极啦!水落石出没有?”卫越道:“什么水落石 出?”石青阳道:“我焦师兄被害之事!”卫越道:“你可有什么线索?”石青阳道:“宇 文垂怎么说?”卫越道:“他说是秦襄、尉迟北害的!”石青阳斩钉截铁他说道:“此事可 疑!”卫越忙道“是呀,我也说此事可疑。青阳,你一定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马长老道:“石青阳,你可惜来迟了一步,帮主已经推定你的师侄啦,你虽是长辈,也 该遵守帮中规矩,还不过来参见帮主?”马长老和石青阳是平辈,说话不怕得罪,其实他这 话是借题发挥,暗骂疯丐卫越的。卫越眉头一皱,却没有立即发作。   石青阳冷冷说道:“我不是来争帮主的。”但他也并不去以下属之礼参见宇文垂,却一 跳就跳上了石台,大声说道:“事关紧要,繁文褥礼,以后再补。我刚从长安来,我见过秦 襄。”那些小叫化本来是散在各处,听得此言,都围拢来。只听得石青阳说道,“秦襄和我 谈起一件怪事,他说焦帮主曾有信给他,约他在某日相会,到了那日.却不见焦帮主来,以 后也一直不见!”   群丐听了,不觉哗然!   登时议论纷起,有的说道:“难道是宇文垂说谎?”有的说道:“倘若不是宇文垂说 谎,那就是石青阳说慌了。”马长老大喝道:“秦襄杀害了咱们帮主,他的活岂能相信? 咄,石青阳你私会秦襄,是何道理?”   石青阳大声说道:“为的就是要把我焦师兄被害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免致奸徒得逞! 你说秦襄之话不可轻信,好,我再说另一件事情,这是我查得确确实实,绝非误听流言可 比!”说到这里,突然向人丛中一指,喝道:“赵赶驴,你出来!你为什么以下犯上,谋害 了韦香主?”此言一出,丐帮人人震动,目光都集中了向那赵赶驴看去。这赵赶驴不是别 人,正是丐帮长安香堂的副香主,刚才出来回答徐长老的问话,报道正香主韦锡志失踪的那 个人就是他。   赵赶驴面如上色,结结巴巴地分辨道:“这,这是从哪儿说起,没,没有这样的事 情。”石青阳双眼一瞪,说道:“没有这样的事情?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三月十七那 晚,你邀韦香主喝酒,酒中下了毒,毒发之前,韦香主还打了你一掌,伤在左胁,如今事隔 半月有多,你伤痕或已平复,但左胁的愈气穴所受的内伤定然未曾痊愈,轻轻一摸,你就会 疼痛,是也不是?你敢给卫师叔摸一摸吗?”原来那韦香主是丐帮中擅长金刚指力的两位高 手之一,能以指力透过穴道,伤害内脏,这种内伤旁人不会察觉,但武学深湛之上,只要在 受伤之处一摸,就可以察觉那是金刚指力所伤。   卫越道:“好,赵赶驴,你过来!”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尖叫,赵赶驴已倒在地卜, 卫越一跃而前,将他抓起,只见赵赶驴全身瘀黑,后脑插着一根银针,针尾还露出少许。显 然是有人怕赵赶驴吐露真情,故此杀他灭口。但因人多拥挤,究竟是谁偷发毒针,卫越也看 不出来。   马长老大喝道:“石青阳,你为何不间清楚,就把他杀了!”   石青阳大怒道:“岂有此理,分明是本帮出了奸徒,杀他灭口,你却来诬赖我,用意何 居?”马长老说道:“你私会本帮的仇人,又捏造了韦香主被害之事,说得活龙活现,让人 信以为真,然后令你暗中埋伏的党羽,用毒针杀了赵赶驴,好来个死无对证。   哼,哼!好狠的毒计啦!”   卫越喝道:“将马长老拿下,我要问他!”几乎就在同一时,宇文垂也喝道:“将石青 阳拿下,我要审他!”两人同时发出命令,丐帮登时大乱!   石青阳一手向马长老抓去,那马长老善用长拳,马步一蹲,呼的一拳捣出,石青阳双掌 一圈,马长老那一拳正插进圈中,被他双掌一合,登时夹着了手腕,但马长老的下盘极稳, 石青阳虽然抓着了他的手腕,却还未能将他牵动。宇文垂喝道:“石青阳,你胆敢不听帮主 命令,意图造反么?”举起手中的青竹杖,向着石青阳劈面便打。   石青阳是丐帮第二代弟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若论武功,宇文垂的师父焦固尚且远不如 他,何况是字文垂?但字文垂手中拿着的是丐帮的法杖,石青阳不敢抢这法杖,只有闪避, 马长老乘机一脚踢出,两面夹攻,只听得“啪”的一声,石青阳已被字文垂的法杖重重敲了 一记。   卫越大怒,一股酒浪喷出,马长老识得厉害,连忙闪开,字文垂只觉眼前白蒙蒙一片, 待要走时,手腕关节忽地痛如针刺,原来是卫越用上乘内功将酒浪迫成一条白练,正“射” 中他手腕的“关元穴”,字文垂拿捏不住,法杖脱手飞出。   卫越喝道:“字文垂,你不守帮规,引来匪类,欺凌本帮长老,你还想做帮主么?”脚 尖一踢,将法杖踢起,随即抓到手中,正要跳上石台,重开大会,宣布废立,忽觉微风飒 然,精精儿已经扑到。   卫越喝道:“好,老叫化先驱除匪类,再清理门户。”反手一掌,精精儿一侧身从他胁 下钻过,短剑一招“顺水推舟”穿胁刺肋。卫越焉能给他刺中,左肘后撞,精精儿若不快 闪,头盖骨就要给他撞碎。精精儿迫得“移形换位”短剑再刺卫越背后的“风府穴”,卫越 这时已抓牢了法杖,他背后就似长了眼睛,反手一杖击出,与精精儿的金精短剑碰个正着, 这法杖也是一件宝物,坚逾金铁,精精儿的短剑削它不动,反被荡开。他们二人一个轻功超 卓,一个功力深湛,打得难解难分。   马长老大叫道:“石青阳与前帮主积有仇恨,众所周知。如今他又勾结本帮的仇敌,图 谋篡夺帮主之位,这等好徒,理该按照帮规,严予惩治!”这马长老位届四大长老之首,在 帮中党羽颇多,此言一出,他的党羽纷纷应声:“是,理该惩治!”徐长者大骂道:“放 屁,你们以下犯上,勾结匪类,竟敢与卫老前辈对敌,这又该如何惩治?”宇文垂面色铁 青,把手一挥,刑堂香主石垣,内三堂上堂香主韩介是他亲信,立即奔去,要捉拿徐长老。   徐长老右手腕骨已被精精儿扭断,单掌应敌,岌岌可危,石青阳喝道:“石垣、韩介, 你们胆敢以下犯上,可休怪我翻脸无情!”这两人识得石青阳的厉害,慌忙退下。   马长老叫道:“卫老前辈一时糊涂,疯病发作。咱们先把石青阳拿下,问出奸情,卫老 前辈慢慢就会明白。”卫越怒道:“马冀,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股酒浪又向他喷 去,马长老身旁跃出一人,“呼”的发出了一记劈空掌,将卫越喷来的酒浪打得浪花四溅, 此人乃是与精精儿同来的歧山三魔之中的老二濮阳侯。   马长老、宇文垂在帮中有许多党羽,但卫越到底是丐帮辈份最高的长辈,宇文垂虽为帮 主,究竟是以下犯上;有许多人不眼他的所为,另外也还有些拥护石青阳的人。于是丐帮登 时分成两派,争闹起来。这两派人约占丐帮人数的一半,其他一半,则吓得呆了,两边都不 敢帮。   濮阳侯上前与精精儿联手,双战卫越。濮阳侯是邪派中一等一的人物,功力深湛,不在 精精儿之下,一掌拍出,骨节格格作响,竟然脚踏洪门,径劈卫越前胸。   卫越须眉怒张,喝道:“今日我不把你们这班邪魔匪类扫荡干净,我就对不起历代祖 师!”反手一掌与濮阳侯碰个正着,濮阳侯给他掌力一震,胸口如受铁锤,精精儿绕到卫越 背后,短剑斜刺,卫越头也不回,青竹杖一撩,就似背后长了眼睛,恰恰将精精几的短剑撩 开,脚步不停,迅即追上了濮阳侯,又发一掌,这一掌把濮阳侯打得连连后退,摇摇晃晃, 说时迟,那时快,卫越第三掌又到,濮阳侯心惊胆战,双掌齐出,拼力抵挡,但卫越的掌力 有如排山倒海而来,濮阳侯全力接了这掌,胸口气血翻涌,登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他连 接三掌,竟没给卫越击倒,却也颇出卫越意料之外。   精精儿的另一党羽“云梦人妖”柳文湘见势不妙,拔剑上前相助,此人是个采花大贼, 相貌娟好,有如女子,剑术却狠辣非常,他轻功略逊干精精儿,却远胜濮阳侯,东跳西跃, 左晃一招,右刺一剑,卫越几次要夺他的长剑,但因有精精儿在旁牵制,始终未能得手。柳 文湘展开游身缠斗的小巧功夫,瞬息之间,向卫越连攻了七八剑,卫越大怒,突然背转身 子,向着精精儿,中指一弹,正中柳文湘的剑脊,柳文湘长剑脱手飞上半空,与此同时,只 听得“卜”的一声,卫越背后的大红葫芦,也给精精儿一剑刺穿了。   原来卫越早已算准精精儿这一剑刺来的部位,所以敢于使用险招,背向精精儿而弹飞柳 文湘的长剑,但他牺牲了心爱的相随了几十年的葫芦,心中也是极为痛惜,一口恶气无处可 消,便向精精儿展开最猛烈的攻击。饶是精精儿的轻功卓绝,也给他的拳风括得隐隐作痛。   濮阳侯功力颇高,他接了卫越三掌,受了一点内伤,却还支持得住;那柳文湘更是好勇 斗狠之徒,右手虎口已裂,依然不肯退下,改用左手持剑,又来与卫越搏斗。这三大魔头联 手,武功各有擅长,端的非同小可,登时与卫越打成平手。   另一边,石青阳也给精精儿的另一个党羽奚炳达缠住,这奚炳达善于分筋错骨手的功 夫,功力稍稍不如石青阳,但石青阳一近他的身边,就给他的分筋错骨手迫退,却也冲不过 去。   两边人数大致差不多,论武功卫越更是无人能敌,但精精儿这边,却胜在高手较多,一 缠着了卫越和石青阳,已是稳占上风。   段克邪躲在人丛之中观战,心中七上八落,思量不定,“卫越是和我父亲有交情的前 辈,丐帮与我铁大哥的交情更非一日,我要不要助他们一臂之力?”“但这是丐帮的内哄, 我又该不该参与?”“精精儿虽是改投了别人门下,究竟还是我旧日师兄,大师兄曾私下向 我说情,叫我对他稍留情面,我若是相助丐帮将他擒了,岂不是伤了大师兄之心?”要知段 克邪刚满周岁,就给空空几掳去,由空空儿的师母抚养,并授以武功,在最初两年,且是由 空空几代为传授的。因此段克邪和空空儿的交情极好。空空几此人行事任性,喜怒随心,素 重私情,明知精精儿行事邪恶,对他仍是暗中袒护,段克邪念及大师兄的叮嘱,不免多了一 层顾虑。   心念未已,忽听得号角之声大作,树林后面突然有一支人马杀出,红装眩目,竟是一队 女兵!丐帮在此开会,防备虽然不算很严密,但周围五里之内,也有人放哨,这队女兵却突 如其来,也不知她们是怎么闯过丐帮的哨卫的,丐帮弟子大为诧异。   领头的是个少女,在马背上凌空跃下,便向卫越奔去,叫道:“疯叫化,你真是疯啦, 这么一大把年纪,怎么乱抢小辈的东西?快交出来?”卫越一怔,叫道:“你说什么?”这 少女来得快捷,声到人到,双手空空,竟然一头撞进卫越怀中。这动作大过古怪,饶是卫越 见多识广,也猜不透她是何等佯人,何故如斯?卫越虽然号称“疯丐”,究竟不是真疯,这 少女突然撞入他的怀中,他倘若一掌打出,不难将这少女打得重伤,但他是武林中名列“七 老”的前辈,岂能将一个空手的少女打伤,更何况他也未曾弄清楚这少女的来意?正因他不 是真疯,颇有厕忌,冷不防就着了这少女的道儿。   只见这少女手腕一翻,精精儿也恰在此时从侧边一剑刺到,卫越挥杖挡击精精儿的短 剑,同时又要避开这少女的一撞,动作不免稍稍谩了一些,就在他刚刚侧身一闪,跨出一步 之时,那少女的指尖已碰着了他的手腕,卫越的虎口忽地一阵剧痛,说时迟,那时快,手中 的法杖已被少女夺去。卫越大怒,一掌震退了精精儿,伸手便抓那少女的背心,那少女翩如 惊鸿,早已走得远了。   原来这少女套着指环,指环形式特别,形如笔套,包过手指,尖端伸出一根细得肉眼几 乎看不见的梅花针,卫越本来早有防备,闭了全身穴道,但给利针刺着虎口,却也疼痛难 当,这少女就是如此这般使用诡计与偷袭的伎俩,夺去了武功比她强出许多的卫越的法杖。 不过,虽然她是使用诡计,但手法敏捷无伦,身法轻盈美妙,拿捏时候,更是不差毫匣,确 实也可算得是一等一的功夫。   那少女一个转身,已到了宇文垂面前,双手将法杖奉上,笑道:“恭喜你当了帮主,帮 主的法杖就等于做官的金印,以后可得当心一些,不要给人再夺去啦。”宇文垂眉开眼笑, 接过法杖,说道:“多谢史姑娘,丐帮上下以后都听你的差遣!”那少女道:“帮忙帮到 底,送佛送到西,我再给你惩治叛徒。”把手一挥,她带来的这一队女兵,立即加入去厮 杀。   两派的人数本来大致相等,这队女兵一加入去,宇文垂、马长老这边的声势大盛,帮忙 石青阳与卫越的丐帮弟子抵挡不住,不过片刻,就给这队女兵活捉了数十人,——捆缚了。   卫越失了法杖,手腕又被刺伤,内家真力,减了两分,凭着一对内掌。力战精精儿、柳 文湘、濮阳侯三大魔头,形势也登时逆转,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反对宇文垂的这一派就要一败涂地,人丛中突然有一条影子飞了起来,捷如鹰隼, 竟从众人头上飞过,群丐连这人的面貌也看不清楚,倏然间那人已在石台旁边落下,正巧落 在精精儿的身旁。群丐才看清楚了是个满面污黑的小叫化。人人惊异不已:“本帮中一个小 弟子竟有如此功夫!”   精精儿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觉背后微风飒然,反手便是一剑,他也以为来的是个小 叫化,虽然觉得这小叫化的轻功好得出奇,却也并不怎样放在心上。岂知一剑刺去,这小叫 化只是略一侧身便避开了,精精儿这一剑剑势飘忽,变化无方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够如此轻 易避开,精精几这才大吃一惊。   这小叫化正是段克邪,这时他的武功已在精精儿之上,精精儿用的义是本门剑法,他当 然可以毫不费力的避开,而且不单避开,还在精精儿的肩膊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叫他离 开。   精精儿这时亦已看出段克邪的本门身法,更是吃惊,连忙跃出三步,叫道,“你,你 是……”段克邪如影随形,跟在他背后低声说道:“大师兄就要来了,我看你还是赶快离开 这里的好。”要知空空儿奉了师母之命捉拿精精儿的,精精儿虽然知道师兄对他有心庇护, 但也只能私下留情,决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放人的。精精儿这几年对空空儿闻风远避, 就是因为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段克邪这么一吓,精精儿果然吓得失魂落魄,连对同伴也来不及打个招呼,慌忙便逃。 段克邪微微一笑,只见五个女兵已围拢上来,一个女兵喝道:“小叫化,你笑什么?”段克 邪笑道:“我看你们素手纤纤,还是在家里拈针弄线的好,拿刀弄剑,实是甚不相宜。”话 声未了,早已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把这五个女兵手上的刀剑全部夺下。   段克邪刚刚闯出女兵的包围,迎面来了一个汉子,双臂齐伸,向他抓下。段克邪冷不及 防,险险给他抓着肩头,这人正是以分筋错骨手驰名江湖的奚炳达。他见这小叫他的武功好 得出奇,因此抛下了石青阳,亲自上来拦截。   段克邪笑道:“你这分筋错骨手很不错呀,可惜也还未练得到家!”奚炳达平生以此自 负,闻言大怒,“哼”了一声道:“要怎么样才算练得到家,哼,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懂得 什么?”左臂一圈,右掌倏的穿出,五指如钩,来扣段克邪的腕脉,这正是他分筋错骨手中 极厉害的一招,存心要把段克邪的腕骨扭断。   哪知段克邪毫不躲闪,就让他把手腕拿住,暗地里默运玄功,乎腕登时变得有如钢棒, 奚炳达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已是一声笑道:“最少要这样才算练得到家!” 左手一钩一压,奚炳达的腕骨反而被他拿着,“喀喇”声响,登时断了。奚炳达气得一口鲜 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段克邪扭断了奚炳达的手腕,一声长啸,身形疾起,转眼间就跃上石台。宇文垂喝道: “你师父是谁,懂不懂规矩?这里没有你站的地方,下去!”字文垂不认得段克邪,只道他 是帮中未人流的小弟子,这石台是帮主、香主、长老们聚会的地方,等于临时设立的“香 堂”,一个未入流的小弟于胆敢撞来,那当然是大大的违反帮规了。   段克邪笑道:“你的什么帮规,我全部不懂。我只知道卫老前辈是你的师叔袒,你欺师 灭祖,天理难容!”宇文垂喝道:“反了!”法杖一挥,点向段克邪的穴道,段克邪正要夺 这法杖,左掌一圈,右手便抓着杖头,不料这宇文垂的功夫甚是了得,他虽然是焦固的弟 子,但天资聪颖,青出于蓝,殊不弱于他师父当年,丐帮的“降龙杖法”又是武林一绝,段 克邪一时轻敌,手指刚触着杖头,忽觉竹杖一颤,未曾抓牢,字文垂的青竹杖已脱出他的掌 握,段克邪侧身一闪,双指一弹,将他的竹杖弹开。   字文垂虎口隐隐作痛。   段克邪双掌飞舞,揉身疾进,与他的降龙杖法相斗,字文垂的武功虽然不弱,比起段克 邪究竟是大大不如,十招之后,又是左支右拙,险象环生,段克邪蓦地喝声“撤手”,中指 一戳,这回戳中了宇文垂的虎口,宇文垂的法杖果然脱手飞出。   段克邪正要去接法杖,忽觉金刃劈风之声,已到背后,段克邪心中一凛:“好迅捷的刀 法!”反手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将这一招破解,转过头来,只见是个少女,手持柳 叶双刀,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柳叶双刀一上一下,一口气便连斫了十八刀!   这少女正是这队女兵的首领,宇文垂称她为“史姑娘”的那个人。段克邪心中想道: “她也姓史,功夫也真不在若梅之下。”   他忽地想起史若梅,心神不觉一分,“唰”的一声,那少女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门 削过。   这少女的六十四手回环刀法以变化复杂,招数迅捷见长,但她一口气硕出了十八刀,伤 不了段克邪分毫,也自暗暗吃惊。   这少女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来管丐帮的闲事?”这时她已看出了段克邪使的不 是丐帮功夫。段克邪道:“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也来管丐帮的闲事?”针锋相对,问得那 少女涨红了脸。段克邪空手招架了三十六刀,忽地将长剑拔出,喝道:“你再不走,我可要 不客气啦!”涮、涮、唰,连环三剑,把那少女迫得步步后退。   段克邪一招“大漠孤烟”,出剑如矢,喝道:“撒刀!”这一招剑势遒劲,段克邪谅这 少女招架不住,岂知这少女反而迎上一步,段克邪这一剑本来不想取她性命,他的剑术早已 到了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境界,心念一动,剑尖一偏,正莅备在她腕脉上轻轻一点,迫她 撒刀,那少女忽地一声笑道:“不见得!”   双刀一日,一股柔劲,竟把段克邪的宝剑引过一边。原来这少女武功虽比不上段克邪, 但武学的造诣却不在段克邪之下,眼光看得很准,人又机智异常,她看出段克邪这一剑的用 意,知道并非致命的杀手,遂故意跨上一步,迫段克邪的剑尖偏斜,这么一来,段克邪这一 剑的劲道先减了一半,她趁势用了一招以柔克刚的刀法,果然奏效,把段克邪的攻势化解 了。不过,她这一招虽然是有点取巧,但眼力、身法、运劲等等,无一不是恰到好处,段克 邪也不禁暗暗佩服。   段克邪这边未决胜负,另一边疯丐卫越已是大占上风,精精儿被段克邪吓走之后,卫越 的对手只剩下濮阳侯与柳文湘二人,卫越虽然受了点伤,但濮阳侯亦已元气大损,再加上一 个柳丈湘,也不是卫越的对手。激战中卫越猛地大喝一声,柳文湘正自一剑刺到他的面前, 被他一声猛喝,吃了一惊,剑尖颤动,刺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卫越已劈手将他的长剑 夺下,迅即一脚飞起,将濮阳侯踢了个筋斗。卫越嫉恶如仇,濮阳侯、柳文湘虽然都是作恶 多端、臭名昭彰的魔头,但濮阳侯只是强横霸道,而柳文湘却又是个采花大盗,在这两人之 中,卫越最痛恨的还是柳文湘,当下将夺来的长剑反了掷出,尸如神龙夭矫,破空飞去,柳 文湘轻功不弱,本来已跑出了十几步,但仍然被飞剑追及,自后心穿过了前心。濮阳侯却趁 此时机,拾回了一条性命,爬起身来,立即便混入人丛之中逃了。   石青阳也已把韩介打倒,这时那支法杖跌落石台,马长老和徐长者正在争夺,字文垂跃 下石台,刚要助马长老,石青阳己是大步走来,马长老和宇文垂眼见大势已去,不敢迎成, 转身便走,石青阳将法杖抢到手中。   那少女使出浑身解数,挡了段克邪十余招,终是抵挡不住,步步后退。宇文垂恨恨说 道:“大事都是坏在这小子身上。史姑娘,我辜负了你的好意了。”那少女道,“留得青山 在,不怕没柴烧,一时成败,那也算不了什么。”虚晃一刀,退出日子,似是心有未甘,忽 地又回头问道:“你是谁?请留下个名字!”石台下忽地有个人应声道:“这小子是段克 邪!”正是:红妆初识英雄面,卷起风波又一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五回 丐侠临终遗重托 英雄中伏遇娇娃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五回 丐侠临终遗重托 英雄中伏遇娇娃   揭破段克邪身份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段克邪扭断了腕骨的奚炳达。他本来不认识段 克邪,但他和精精儿却是多年朋友,对精精儿的武功家数颇为熟悉,到了此时,他早已看出 段克邪的武功家数与精精儿相同,精精儿有一个师兄一个师弟他是知道的,扭断他腕骨的这 个小叫化既然比精精儿年轻得多,那当然不是他的师兄空空儿而是他的师弟段克邪了。   奚炳达自知无力报仇,他说出段克邪的名字,那是“借刀杀人”之计,希望那少女记得 仇人的名字,以后便可以找段克邪算帐。   那少女怔了一怔,忽地回眸笑道:“原来是段小侠,果然名不虚传!我败在你的手里, 也还值得。”她挥舞双刀,掩护宇文垂,且战且走,那队女兵和宇文垂的党羽也跟着她夺路 而逃,石青阳不愿自相残杀,扬起法杖,阻止帮中弟子追击。   段克邪抹干净了污黑的面孔,与卫越相见,卫越哈哈笑道:“果然不愧是段大侠的儿 子,你父亲可以含笑九泉了。”石青阳、徐长老等人也上前谢过段克邪相助之恩。   徐长老道:“可惜走了宇文垂和马长老,我看焦帮主被害,和他们二人必定大有关系, 只不知他们是甚阴谋?”卫越道:“他们必然要到长安去捣乱秦襄的英雄会,我本来不想参 加的。   现在为了此事,说不定我也只好跑一趟了。”   石青阳说出他在长安如何探出秘密的经过,原来赵赶驴暗害韦香主的时候,时值深夜, 地点在长安分舵的内堂,赵赶驴日问已藉故将韦香主的亲信遣开,本来以为此事做得密不透 风,却不料帮中有个小弟子兼做偷儿的,被追捕得紧,自思在长安难以立足,便深夜来见韦 香主,意图求香主庇护,支出赃物,请香主代还失主,替他转圜,无巧不巧,正撞见这件事 情。这小偷躲在窗下的瓦砾堆中,吓得大气都不敢透,事后也不敢说。直到石青阳到来访 查,这小偷知道石青阳可以保护他,才敢向他透露。   石青阳道:“韦香主被害与我师兄被害,看来是两件事情,但推究起来,其中却大有关 系。”徐长老道:“不错,韦香主是忠于帮主之人,帮中奸徒,若不先把他杀了,宇文垂的 谎话就不能自圆其说了。”内三堂香主乐山道:“你怀疑焦帮主根本未到过长安?”石青阳 忽道:“我也越想越疑,嗯,说不定我师兄还在人间!”   石青阳续道:“秦襄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我的师兄,以他的身份、为人,我相信他决不会 说谎。我在长安访查,长安的本帮弟子也没有谁见过帮主。”徐长老插口道:“是啊,此事 我早已怀疑了。宇文垂将帮主被害之事,说得历历如绘,但却没有旁人作证。说帮主曾到过 长安的只有赵赶驴一人,如今己证实了赵赶驴是杀害韦香主的凶手,他的话当然是不足信 了。依我看来,十居八九,是宇文垂和赵赶驴串通了的。他们杀了韦香主,那就无人可以揭 破宇文垂的谎言了。岂知天网恢恢,仍是疏而不漏。”石青阳接下去说道:“若果我师兄被 害之事是假,他又压根儿未曾到过长安,那么依我推想,宇文垂纵然胆大包天,想做帮主, 他也未必就敢杀了自己的师父。”徐长老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只是依今日之事看 来,宇文垂背后大有人在,要不是有人给他撑腰,他也不敢如此胡为。”石青阳问道:“那 少女是什么人,看来她与宇文垂的关系不浅,你们可有人知道她么?”丐帮各长老、各香主 面面相觑,无人知道此女来历。   卫越说道:“这妖女可恶得紧,老叫化终须要查出她的来历。但目前却不必理会她,咱 们还有更紧要的事。”徐长老道:“不错,这帮主之位,当然是不能让宇文垂窃据了。卫师 叔,推定帮主,刻不容缓,就请你老人家作主,即时宣布废立之事吧。”   卫越道:“青阳,你是众望所归,就由你接任帮主吧,不可再推辞了。”石青阳道: “焦师兄存亡未卜,我怎好接任帮主之位?”   卫越道:“国中不可一日无君,帮中也不可一日无主,咱们有多少事情要办,没有个头 儿,谁来调度?你若因师兄下落未明,接任帮主,心有不安,那就暂代帮主吧。”卫越号称 “疯丐”,这番话却说得合情合理。石青阳只好答允。当下卫越召集丐帮弟子,宣布此事。 反对石青阳的这一派人都已跟从宇文垂走了,在场的丐帮弟子都是佩服石青阳的,自是毫无 异议,一致赞同。   丐帮大事已定,卫越又对段克邪道:“段小侠,老叫化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段克邪道:“老前辈言重了。有何差遣,尽管吩咐便是。”卫越道:“丐帮出了宇文垂这等 叛徒,言之有愧。他与奸人勾结,势将去捣乱秦襄的英雄大会,他们这阴谋用心何在,目前 尚未知晓,总之不是好事,不可不防,老叫化尚未能即时动身,你轻功卓绝,可以代老叫化 先到长安去告诉秦襄吗?”段克邪想了一想,说道:“晚辈遵命。但晚辈也有一事请托。”   卫越道:“小侠请说。”段克侠道:“老前辈想必已经知道金鸡岭被官军攻陷之事,我 的摩勒大哥和牟世杰率领余众,退守河西,正在招集旧部,重加整顿,我是奉了摩勒大哥之 命,去找寻一个人的,现在那个人已经见过了,但她不肯与我同行。我正拟单独回去,向摩 勒大哥复命。”卫越不知段克邪说的“那人”就是他的未婚妻,问道:“是什么人,事关紧 要吗?”段克邪道:“这人也不是绿材人物,是小弟的。的一位相熟朋友。”卫越道: “哦,我知道了,你们现在正在招纳英豪,想是要他入伙。”卫越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男是 女,胡猜一气。段克邪心中难过,苦笑说道:“那人心意我已知得清楚,她是不会与我们一 路的了。   但这也无关紧要……”卫越年老多活,又插口道:“是啊,你铁大哥交游广阔,他要招 纳英豪,四方豪杰定必闻风而来,少那么一个人自是无关紧要。”段克邪道:“老前辈说的 不错。但摩勒大哥迟迟不见我回去复命,心中必然挂念,因此我想请老前辈交托贵帮一位弟 子,向我的摩勒大哥报讯,让他知道我已经去了长安。还有一层,金鸡岭虽然是被秦襄的羽 林军攻陷的,但秦襄和我摩勒大哥的私交却一向不错,这件事情,也应该让他知道。”卫越 笑道:“铁摩勒领袖群雄,牟世杰也是新任的绿林盟主,你不说,我也是要向他们报讯的。 好吧,咱们就分头报讯吧.你轻功卓绝,长安英雄大会之期已近,你还是先赶在长安吧。” 两人说妥,于是段克邪便独自启程。   段克邪放开脚步,一日间走了三百多里,第二日己到了魏州(今河北大名县)境内,忽 见一队男女老幼,个个面如菜色,衣衫褴楼迤逦而来,看样子似是难民。一间之下,果然不 错。那领队的老者说道:“小哥,你还不知道吗,史朝义吃了败仗,败兵正在向博野那边溃 退,败兵过处,掳掠一空,你怎么还向前面走?像你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论碰见官军 贼军,都准会拉你当伏。”   这老者所说的史朝义乃是史思明的儿子。原来史思明本是安禄山手下的第一员大将,安 禄山被儿子安庆绪所杀,部瞩分裂,被唐朝名将郭子仪一鼓剿平,史思明暂时投降了唐朝, 但不久又反,势力最盛之时,曾大破九节度使的联军,进陷洛阳。   史思明杀了安庆绪自立为大燕皇帝,但不久史思明又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所杀,唐朝命 李光罚代郭子仪为将,借回兵乘机反攻,宝庆元年(公元七六二年)收复洛阳,并乘胜追 击。史朝义率领残部,想绕道博野,投奔奚族,这队难民,就正是为了害怕史朝义的败兵掳 掠,因而弃家逃难的。   段克邪本身就是深受战祸的孤儿,想起父亲当年战死脏阳,母亲突围受伤终于不治,战 乱至今犹未平息,不禁怆然。   那老者道:“小哥,你赶快回头走吧,前面已是十室九空了。”段克邪逍:“多谢老丈 指点,但小子有事在身,即使碰上贼兵,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那老者劝他不听,暗暗叹 息。   走了一程,只见前面尘头大起,果然碰上一队贼军,队伍中有十几辆车子,硅赎齐整、 却不似溃兵模样。段克邪正在考虑要不要绕道避开这队贼军,忽听得暴雷似的一声大吼,一 个身材高大的老人疾冲而来,转瞬间已冲入了那队贼军之中,大声喝道:“要命的快走,留 下囚车!”   段克邪吃了一惊,心道:“这老人是谁,竟敢单身一人,撞人虎狼群中!听他这一声大 喝,内功之强,不亚于疯丐卫越,但可惜已是受了内伤了。”   那老者手使一根镇铁拐杖,自的一声,就把一个军官的大刀磕得飞上半空,杖头一落, 另一个军官举起狼牙棒还未来得及招架,已被他一杖打死。贼军发一声喊,四散躲避。   贼军中奔出二人,却不是军官的服饰,齐声喝道:“皇甫嵩,你命在须臾,还敢来抢劫 囚车?好呀,你既要赶着投胎,就让我们成全你吧!”那老者喝道:“我西岳禅龙岂怕你这 两条泥鳅,看拐!”铁拐挥动,呼呼风响,那两个汉子武功倒是不弱,但也不过挡了十余 招,便都败下。那老者却也不去追赶他们,驱散贼军,便去打开囚车。那些囚车包着铁皮, 密不通凤,守护囚车的贼兵早已四散奔逃,哪里去找锁匙?那老者已是很不耐烦,“卜”的 一拐,便将一辆囚车的车盖敲开了一个大洞,探头一望,说声,“不对,”又去如法炮制, 敲碎第二辆囚车。   段克邪心头大骇,想道:“原来是与疯丐卫越齐名的‘西岳神龙”皇哺嵩老前辈,怪不 得受伤之后,还如此厉害!但以他老人家这等绝世武功,却又是什么人将他伤了?他为什么 又要豁出牲命,来劫囚车?”这皇甫嵩段克邪以前虽然来曾见过,但却深知他的为人。原来 这皇甫嵩不但和段克邪的父亲很有交情,而且对抚养段克邪长大的夏凌霜(南霁云之妻,段 克邪十岁之后跟她)也曾有过人恩,段克邪心道:“这位老前辈虽然力足以应付贼军,但我 既然知道是他,还怎能袖手务观,不助他一臂之力?”   这时皇甫嵩已打破了七辆囚车,还未曾发现他要我的人。   忽听得马蹄之声,有如暴风骤雨,最前一骑是个相貌凶恶、身躯魁伟的独眼老人,段克 邪认得此人正是“七步追魂”羊牧劳!   羊牧劳大笑道:“皇甫嵩你性命难保,还要杀人?我给你送终来啦!”大笑声中,从马 背上一跃而起,一招“斩龙手”,半空中一个倒翻,疾劈下来。   皇甫嵩杖头一翘,使了一招“举火撩天”,戳羊牧劳的丹田,羊牧劳一掌劈下,只听得 “哟”的一声,皇甫嵩的铁拐竟给他一掌荡开。   本来若论本身功力,皇甫嵩决不在羊牧劳之下,只因他受伤在先,后来敲碎七辆囚车, 又耗了不少气力,此消彼长,相形见继,竟给羊牧劳占了上风。   羊牧劳得理不饶人,身形刚一落地,“腾”的便飞起一脚,皇甫嵩横杖敲他股骨,羊牧 劳号称“七步追魂”,脚步自是灵活迅捷之极,飞脚倏的踢过,却是一招虚招;引得皇甫嵩 的铁拐打过一边,他早已单足一旋,转到了铁拐所击的另一方,陡然间伸手一抓,借皇甫嵩 之劲加上他本身所发的劲道,将铁拐推开,迅即抓着了杖头,大喝一声:“撒手!”   皇甫嵩的劲力已给他那一推卸去了一大半,铁拐拿捏不稳,眼看就要脱手,忽听得一声 也是喝道:“撒手!”一条人影,疾如鹰隼,声到人到,寒光一闪,明晃晃的剑尖已指到了 羊牧劣掌背的“里渊穴”。   段克邪来的正是时候,羊牧劳认得段克邪,他的一只眼睛就是给段克邪打瞎的,这时陌 路相逢,丰牧芳也不由得心中一凛,顾不得夺拐,急忙移掌来化解段克邪的剑招。羊牧劳的 擒拿手自是一等一的功夫,可是段克邪轻功卓绝,兼且拿的又是一把宝剑,运剑如风,唰唰 唰连环三招,羊牧劳哪敢近身,反而给他迫巡了三步。   皇甫嵩不认得段克邪,见他这么年轻,居然能和羊牧劳打成平手,大为诧异,他本要相 助段克邪,却发现自己的气力正在渐渐消失,念头一转,寻思:“还是救人要紧!”当下一 咬牙根,竭尽气力,又敲破了两辆囚车,依然不见他所要救的那个人。   转眼之间,追骑续到,跳下了两个军官,一个用水磨鞭,一个用三节棍,段克邪飞身一 跃,避开了水磨鞭,便去削三节棍,皇甫嵩大叫道“小心!”段克邪的宝剑何等锋利,“咔 嚓”一声,早已把三节棍的一节削断,忽见银光疾射,原来那三节棍节节中空,内中藏着剧 毒的暗器腐骨钉。   这三枚腐骨钉突如其来,完全出乎段克邪意料之外,距离又如此之近,本来是非中不 可,幸而在暗器发出的前一刹那,有皇甫嵩出言提醒,就在那一刹那间,段克邪使出了非凡 绝技,超卓轻功。   只听得“啪”的一声,段克邪身形平地拔起,宝剑一挥,将迎面而来的一枚腐骨钉打 落,另外两枚贴着他的脚底射过,丝毫未受伤损。   可是还有个强敌羊牧劳窥伺在旁,双方动作都快到极点,段克邪刚刚避开了暗器的袭 击,羊牧劳的劈空掌亦已发出,段克邪身子悬空,这一掌决难逃避。   皇甫嵩大喝一声,铁拐挪出,双掌齐椎,使水磨鞭的那个军官首当其冲,被铁拐撞个正 着,登时脑浆迸流,死于非命。   皇甫嵩掷拐、发掌,一气呵成,这双掌一推,正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与羊牧劳的劈空 掌力相碰,旗鼓相当,发出了闷雷似的声响,羊牧劳跄跄踉踉的倒退数步,皇甫嵩仍是牢牢 站着。   段克邪身形落地,眼光一瞥,只见皇甫嵩面如金纸,双睛火赤,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本 拟追击羊牧劳的,这时也只能先来保护皇甫嵩了。只听得皇苗嵩“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 口鲜血。原来他以毕生功力之所聚,与羊牧芳硬拼了一掌,羊牧劳固然给他震退,而他自己 则伤上加伤,气力都耗尽了。   使三节棍的那个军官看出便宜,一抖手又发出了两枚腐骨钉,向皇甫嵩射去,这回段克 邪早有防备,焉能让他得逞,身形一晃,早已拦在皇甫嵩面前,挥剑将这两枚腐骨钉打落。 就在此时,羊牧劳又已回身扑上。段克邪一手抱起皇甫嵩,一手挥剑,竟然不退不闪,径向 羊牧劳冲去。   羊牧劳好生惊诧,心想:“这小于敢情是发昏了,焉有如此拼命的道理?”要知段克邪 抱着一人,这样的和羊牧劳硬撞,那当然是大大的吃亏,说不定两人都要送命。不过羊牧劳 也必然受伤。羊牧劳以胜算在操,倒不敢和他硬碰,身形一侧,正拟用“七步追魂”的步 法,绕过段克邪身旁,在皇甫嵩身上再补一掌。哪知段克邪陡然间改了方向,身形如箭射 出,大喝一声:“倒!”剑光起处,早已在使三节棍那个军官的身上,戳了个透明窟隆!   羊牧劳的羽翼已被剪除,他适才与皇甫嵩硬拼了一掌,真气也耗了不少,见段克邪抱着 一人,仍是跑得疾如奔马,不由得暗暗吃惊,心想:“即使追得上他,也未必是他对手。” 只得罢休。   段克邪一口气跑上对面山头,把皇甫嵩放了下来,只见他已是气若游丝,满脸黑气。段 克邪吃了一惊,慌忙用手掌抵着他的背心,一股内力输送进去。   皇甫嵩张开双眼,问道:“你是谁?”段克邪道:“晚辈段克邪。”皇甫嵩道:“段硅 璋是你何人?”段克邪道:“正是家父。”   皇甫嵩忽地哈哈笑道:“真是一代胜于一代,老叫化暮年得见故人之子,真是一大喜 事!”声音渐转低沉,说道:“贤侄,老叫化不成啦,你别白耗精神了。”   段克邪哪里肯依,说道:“老前辈,你调匀内息,我替你推血过宫。我身上还有化瘀生 新的治伤灵药。”皇甫嵩道,“我中了一枚腐骨钉,又给那老魔头打了两掌,纵有续命仙 丹,对我也是毫无用处的了。我有紧要的事情,须得赶快和你说。贤侄,你愿意给我帮忙 吗?”   段克邪虽然不懂医学,亦已察觉皇甫嵩的手足渐渐僵硬,看来他之所以能够说话,不过 是全仗看一口气提着精神。知他所言不假,只好强抑悲痛,说道:“老前辈请吩咐吧,赴汤 蹈人,小侄在所不降。”   皇甫嵩道:“我是丐帮帮主焦固的师叔,你知道焦固吗?”段克邪道:“我刚从贵帮在 霸县的会场上来,已听到了焦帮主不幸的消息。”皇甫嵩道:“不,焦固还没有死。他是被 史朝义的手下捉去了。”段克邪吃了一惊,心想史翩义是伪燕皇帝,他和焦固有何关系?皇 甫嵩续道:“我也不知史朝义何以捉他,我昨天才打听到他是被诱捕的。详情来不及说了。 你只要给我把这个消息带到一个地方,我便感激不尽。”说至此处,声音已是微弱之极,段 克邪手掌贴着他的背心,忙再输送真气,透过他的背心大穴。   皇甫嵩说道:“史朝义兵败溃逃,要投奚族酋长哈合罕,重要的囚犯也必然要押解到哈 合罕那儿,所以营救焦固,事不宜迟,一到哈合罕哪儿,就不容易救他了。离此间东面五十 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山上有个窑洞,窑洞前有五棵大松树可作记认,这是丐帮的一个分 舵,你找到那个窑洞,求见分舵的舵主霍大野,告诉他这个消息,要他迅速在史朝义到达博 望之前,截劫各路囚车。我已约了两位朋友到来帮忙,至迟明日午间也可到达,你叫霍舵主 派人在山下那座凉亭迎接他们,他们不认得霍舵主,你把我的一件信物带去。……”脱下了 中指上一枝铁指环,交给段克邪,说道:“你将这指环交给霍舵主,明日再由霍舵主派人将 这指环作为信物,去接我那两个朋友。听清楚了吗?”   段克邪道:“前辈放心,我牢牢的记下了。”皇甫嵩凄然笑道:“十八年前,我曾把一 枚指环给你父亲,托他办一件事情;十八年后,想不到我又要把另一枚指环给你,托你了却 我未了之事。我和你们父子也算是有缘了!”笑声未了,双脚一伸,已然咽气。   段克邪好生悲痛,想不到这位江湖异丐,世外高人,竟是不明不白的命丧荒山。他将皇 甫嵩的尸体草草掩埋,立了一块石头,作为记认,使即离开。   五十里路程,段克邪用不了一个时辰,便已走到。那座山并不很高,段克邪上山之后, 仔细留神,不久便果然发现了五棵古松,但却没见着甚么窑洞。   段克邪略一踌躇,“难道是找错了地方?”姑且一试,在指环上弹了一下,朗声说道: “晚辈段克邪,奉丐帮前辈皇甫嵩之命,求见霍舵主!”   中间的那棵松树树下,地上的泥士忽然拱起,转瞬间现出一个洞口,有人间道:“可有 信物为凭?”原来那窑洞掘在地下,上面有浮土掩盖,铺以草皮,外人若不是有心探恻,怎 能看得出来?”   段克邪道:“有皇甫老前辈的铁指环为凭。”洞内那人说道。“抛进来让我验看。”段 克邪依言抛进指环,过了半晌,那人说道:“我就是霍大野,请进来吧!”   按理来说,段克邪这样辛辛苦苦,替丐帮传送清息,霍大野应该亲自出迎才是,他却躲 在窑洞竟不露面,叫客人自己进来。段克邪虽是不拘小节,也有点不大高兴。不过他受了皇 甫嵩的重托,当然不会计较这些。   窑洞里黑黝黝的,段克邪从光处走到暗处,眼睛尚未习惯,只模模糊糊察觉洞中有几个 黑影,段克邪心中一动:“怎么客人来了,他们也不点灯?”   这时他踏进窖洞,已走了几步,心头一动,便即站住,正要发间,陡然间忽听得暗器破 空之声,同时间到了一股异香。   幸而段克邪已经警觉,就在那一瞬之间,他已拔剑出招,一招夜战八方,把两边袭来的 暗器——两支铁蒺藜,两枚透骨钉,三柄匕首,全部打落。   宝剑吐出光芒,贝见三条人影同时甸他扑来,当中一人,貌似猴子,不是别人,正是他 的二师兄精精儿!   精精儿冷笑道,“小鬼头,你骗得我好苦,如今我也骗你一骗。看剑吧!”   精精儿出手如电,瞬息之间、已向段克邪攻出了七剑,段克邪使出“移步换形”的绝顶 轻功,好不容易才一一避开,道:“二师兄,你与丐帮作对,只有自招祸患,我虽然骗你走 开,其实也是一番好意,你怎颠倒怪我!”精精儿骂道:“岂有此理,你乳臭未干,竟敢教 训我吗?你以前恃着师母宠爱,我无奈你何,如今撞在我的手上,我非叫你吃点苦头不 可!”他在怒骂之中,手底丝毫不缓,剑剑指向段克邪的要害穴道。   段克邪不由得也动了怒气:“他已然背叛本门,如今又要置我死命,我又怎能再顾同门 之谊?”叫道:“二师兄不肯见谅,请恕小弟放肆了!”长剑抡圆,一招“长河落日”,剑 光四面荡开,“当”的一声,精精儿的金精短剑给他荡开,双方都是宝剑,各无伤损,但精 精儿的虎口已隐隐作痛。   段克邪的轻功不在精精儿之下,内功由于碍过扶桑岛主牟沧浪的指点,更在精精儿之 上。这时段克邪不再退让,又展开了他家传的”天龙剑法”,这“天龙剑法”最为刚猛,配 合上他深厚的内功,更是威不可当!精精儿又是吃惊,又是妒怒,暗暗起了杀机。   窑洞中有三个人,段克邪正把精精儿迫退,斜刺里一根拐杖猛地攻来,这人不是别个, 正是谋篡丐帮帮主的宇文垂。   宇文垂喝道,“我是丐帮帮主,精精前辈助我丐帮,你才是颠倒黑白,挑拨是非。哼, 我丐帮的事情,也不容你来多管!”   段克邪认出了宇文垂,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定是宇文垂已预料到皇甫嵩要到此间,故而 先把这分舵占了。但他何以如此作为,“难道他当真下了决心,欺师灭祖,投靠了叛贼史朝 义么?”   段克邪想至此处,不禁怒气勃生。   宇文垂当然不是段克邪的对手,只一剑就给段克邪削去了他一段拐杖,还幸精精儿迅速 攻来,替他架开了段克邪的第二剑,他才不至于吃更大的亏。   段克邪喝道:“不错,我不能管你丐帮的事情,但皇甫嵩老前辈总可以管吧!他给人害 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叫我来报讯,你的师父陷在贼军之中,你知不知道?你只要还有一点 良心,就该设法营救你的师父,你却把来报讯的人当作仇敌,这是何居心?”   段克邪义正辞严,宇文垂似是心中有愧,呆了一呆,随即哈哈笑道:“这些事情我都知 道了,我的师父不用你来操心。谋大事不拘小节,你这小子懂得什么?总之我是丐帮帮主, 丐帮的事情,我就不能容你插手!”话声未了,又是一拐打来。   段克邪心想:“这宇文垂虽然可恨,到底是丐帮的弟于,理该由丐帮惩治。”因此,便 不想伤他性命,剑锋一颤,使了一招“玉女穿针”,改用柔劲,刺他时尖的“曲池穴”,意 图将他生擒,为丐帮留下活口,以便诸老审问。   哪知宇文垂十分狡猾,他见识过段克邪的厉害,这次还怎敢鲁莽进攻,他这一拐指东打 西,可虚可实,早就留下退却的后路,段克邪一剑刺去,他见机而作,知道招架不住,早已 闪过一边。说时迟,那时快,精精儿的短剑亦已指来,这时段克邪改用柔劲,未能将他的金 精短剑荡开:精精儿使出一招刺七穴的功夫,但听得叮哈之声,连珠密响,双方的宝剑在瞬 息之间连碰七下,各无伤损。   宇文垂的“降龙拐法”是丐帮传家之宝,只因段克邪武功太强,他才相形见继,其实亦 颇不弱,精精儿与他联手,展开了游身缠斗的功夫,段克邪虽然仍是稍占上风,但想在一时 三刻之内取胜,亦属不能。   双方越伞越烈,段克邪忽觉头晕目眩,本来他一跨进窑洞,就闻到有股谈淡的香味,当 时已觉得这气味不对,但随即就展开激战,他恃着内功深厚,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哪知这是 精精几在喜马拉雅山头,采来“阿修罗花”(汉名魔鬼花),用秘法所制的迷香,比空空儿 的迷香效力更强,时候一久,段克邪已是渐渐受毒,剑招发出,每每力不从心。   段克邪暗叫不妙,索性闭了呼吸,忽地将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一招“跨海屑 龙”,朝着精精儿顶门劈下,这一招是他家传剑法的杀手绝招,兼有长剑的轻灵与大刀的刚 猛,精精儿识得厉害,不敢接招,迅速闪开。宇文垂退得稍慢,拐杖又被他削去一段, “当”的一声,脱手飞区去。   段克邪转身便走,忽听得一个刺耳的声音冷冷说道:“还有我呢!”原来窑侗里本来有 三个人,精精儿、字文垂之外,另有一个红衣番僧,这时正堵着洞口。他一直袖手旁观,未 曾出手,为的就是等候这个时候,等到段克邪再衰三竭之时,他一上来,就可稳操胜算。   这红衣番僧使的是两面铜钹,段克邪一剑劈去,他双拔一合,金铁交呜,登时震得山鸣 谷应!段克邪吃了一惊,心道:“这番僧好生了得,功力竟然不输于我!”其实这番僧内功 虽强,却比精精儿还稍逊一筹,段克邪之所以觉得他是个强敌,那是因为段克邪本身的功力 现在已减弱了的缘故。   洞口被红衣番僧堵住,段克邪连闯三次,都给他双钹挡回,忽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 精精儿又已袭到!   段克邪反手一剑,这一剑他已用出了浑身气力,双剑相交,火星飞话,精精儿反而踏上 两步,金精短剑直指到他的面门。段克邪用了个“风厄柳絮”之式,堪堪避过。到了此时, 连字文垂也可以察觉到他已是强弩之未,无能为力了。于是宇文垂也大胆进攻。   段克邪闭了呼吸,究竟不能持久,只得又吸了口气,这一吸登时似喝了过量的酒,但觉 昏昏沉沉,只想睡觉似的。段克邪暗叫“不妙”,强振精神,奋力架开精精儿的一剑。   精精儿冷笑道:“好呀,看是你教训我还是我教训你?”唰唰唰疾刺三剑,第一剑削去 了段克邪的帽子,第二剑割断了段克邪的腰带,第三剑刺穿他的衣襟,尽情戏弄,却不伤 他。段克邪一咬舌尖,就在精精儿大笑声中,忽地一剑劈出,将精精儿的短剑荡开,剑锋一 划,竟在精精儿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伤口,拐弯一脚,“咕咯”一声,又把字文垂赐了个筋 斗。原来他一咬舌尖,令自己突然感到疼痛,神智也就清醒了许多,同时由于疼痛的刺激, 气力陡增,几乎超过原来的功力。   精精儿大吃一惊,短剑一抛,从右手移到左手,突然以剑中夹掌,招里套招,式中套 式,刚柔互易的功夫向段克邪攻去,这套功夫是他跟转轮法王学的,并非段克邪熟悉的本门 功夫。段克邪由于疼痛所引起的刺激又己消逝,淬然间碰到自己所不熟悉的古怪招数,头晕 脑胀之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付,只避开了精精儿的剑招,却避不过那一掌一指,给精精 儿一掌击倒,又点中了他的麻穴。   精精儿“哼”了一声,骂道:“看你还逞不逞强?”挥剑就要挑他琵琶骨,毁掉他的武 功;宇文垂也爬了起来,段克邪坏了他的大事,他对段兑邪更是恨之入骨,举起半截拐杖, 就要敲碎段克邪的脚骨。   忽听得“当当”两声,那红衣番僧舞动双钦,挡住了精精儿的剑和宇文垂的铁拐,沉声 说道:“公主要话的,谁都不准伤他!   段克邪被精精儿以重手法点了穴道,不能再运用气功,又继续吸进了大量的迷香,已是 迷迷糊糊,只隐隐约约听到“公主”二字,心头跳动一下,正自想道:“哪里来的公主?” 那番僧已把他倒提起来,他张口又吸进了一股迷香,登时就晕了过去。正是:可叹英雄遭暗 算,却从何处见红颜?欲知段克邪被擒之后,生死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六回 岂有明珠投贼窟 忍挥宝剑闯情关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六回 岂有明珠投贼窟 忍挥宝剑闯情关   段克邪如醉如梦,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清醒过来,睁开眼睛,不禁吃了 一惊。原来他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张香馥馥、软绵绵的床上,看这房间的布置,竟似是什么千 金小姐的香闺!他想跳起身来,却是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我怎么会在这儿?”他定了定 神,渐渐恢复记忆,这才想起自己是中了精精儿的迷香,被那红衣番僧擒来的。   段克邪正目惊疑不定,忽听得一串银铃似的笑声,一个少女走了进来,说道:“怎么 样,这里还住得舒服吗?真对不住,令你受了惊吓了。不过,也要请你原谅,我是诚心诚意 请你来的,只怕请不动你的大驾,只好出此下策。”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丐帮石青 阳这一派作对,字文垂叫她作“史姑娘”的那个女郎。   段克邪道:“你是谁,我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请我来?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那少女道:“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客人,我也不怕对你说了。我名叫史朝英,史朝义就是 我的哥哥。你不认识我,我哥哥的名字,你总听人说过了吧?我们此刻也是寄人篱下,没法 子给你准备客房,这是我的卧房,让给你住的,你满意吗?”   史朝义是史思明的儿子,他弑父自立为伪燕皇帝,段克邪是早已知道了的,这才恍然大 悟,“怪不得那红衣番僧说什么公主,原来就是指她!”段克邪冷笑道:“我是一介草民, 不敢妄攀金校玉叶,你费了这么大气力,将我拘来,是何用意?”   史朝英嫣然一笑,说道:“你先别生气好不好?你的来历,我亦深知。说老实话,咱们 彼此彼此,都是强盗。不过我的父兄胆子大些,他们敢造反称主而已。强盗造反,成则为 王,败则为寇,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她说得倒很直率,对段克邪也的确似是无甚坏意。   史朝英又道:“至于我为什么要请你来,我当然要慢慢和你说的。先简单说一句,我是 要请你帮忙一件事情。”   段克邪之父段哇璋死于淮阳战役,那次战役,就是由史思明发动,史思明的大将令狐潮 作贼军主帅来攻城的。段硅璋虽然不是直接死于史思明之手,但却也有多少关系,因此,段 克邪一听得这女子是史思明的女儿,心中先自有了恶感,当下不假思索,便即说道:“不 错,我是个强盗,但我不像你们,我是个胸无大志的强盗,我帮不了你们的忙。”史朝英 道:“你未免大自谦了吧?”段克邪冷冷说道:“再说,我也不愿意帮你的忙。   你高兴把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史朝英忽然又哈哈大笑。   段克邪怒道:“你笑什么?”史朝英道:“我笑你男子汉大丈夫,却恁地心胸狭窄!” 段克邪怔了一怔,道:“我怎么心胸狭窄?”史朝英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恨我,你还在记 着淮阳之战的仇恨是不是?令尊在那次战役丧生,我爹爹那时正是你们的敌人,也难怪你心 里记仇。但两军作战,难免死伤,何况我爹爹和令狐潮又都已死了,你的仇恨也应该消了。 再退一步说,纵然你仇恨未消,也只能恨我的爹爹,我那时还是个来懂人事的小姑娘,却关 我什么事?你如今迁恨于我,我好心好意将你请来,求你帮忙,你却冷言冷语的回绝我,胸 襟不是太狭窄了么?”   史朝英一下子就猜到他的心意,伶牙俐齿,说得居然颇有理由,段克邪也不禁暗暗佩服 她的聪明,虽然对她恶感未消,颜色却已和缓了许多,说道,“我和你虽无冤仇,但也是风 马牛不相及,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帮不了你的忙!”   史朝英笑道:“我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帮不了忙?说不定咱们正是同道呢?”段克邪 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好,那你就说吧,是什么事情?”   史朝英道:“我想与铁摩勒、牟世杰结盟,平分唐室江山,你愿意替我转达么?”段克 邪道:“不行!”史朝英道:“为何不行?”段克邪道:“不行就是不行!我的铁大哥是何 等为人,谅你也不知道。”史朝英冷冷说道:“有什么不知道?铁摩勒曾做过唐明皇的侍 卫,后来被奸臣排挤出来,但他仍然矢忠唐室,和安禄山,和我的爹爹打过仗,在他心目之 中,是把我们看作反贼,因此你就以为他决不会与我们结盟了,是么?”段克邪道:“你知 道就好!”段克邪以为史朝英该无话可说了,哪知史朝英又是哈哈大笑。   段克邪道:“你又笑什么?”史朝英道:“我笑你一本皇历看到老,不识时务。”段克 邪道:“我怎么又是不识时务了?倒要请教。”史朝英道:“此一时,彼一时。安禄山是胡 人,他想做中国的皇帝,中原豪杰不肯服他,那是必然之理,我姓史的可是汉人,娩李的做 得皇帝,姓史的,姓铁的,姓牟的以及你姓段的也何尝做不得皇帝?此其一。铁摩勒当年是 唐皇侍卫,现在是绿林首领,牟世杰更是绿林盟主,牟世杰雄心勃勃,我是知道的,铁摩勒 也许不想造反,但事到如今,只怕也由不得他作主了。他造反也好,不造反也好,朝廷总是 容他不得,他的金鸡岭已被官军波了,他流窜四方,只怕也终难立足。与我们结盟,彼此有 利,有何不好?”   史朝英辞锋锐利,段克邪却不善说辞,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什么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史 朝英问道:“你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段克邪心想:“安禄山。史思明虽然一汉一胡, 却总是一丘之貉,谁做皇帝,对老百姓都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史朝义弑父篡位,人品更是卑 劣不堪,这史朝英是他的妹子,谅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心里是如此想,对着史朝英却 不好说出来。   段克邪心意已决,当下说道:“你要我说实话么?”史朝英道:“当然。”段克邪道: “即使牟世杰愿与你们结盟,我也不愿替你们去做说客。”史朝英道:“为什么?你瞧不起 我们?”段克邪道:“随便你怎么猜想,总之我不想做的事情我就决不去做。   你要派遣说客,另请高明吧。”史朝英谈谈说道:“倘若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的,我们 也不必费如许心力,将你请来了。你不允帮忙,我也不能勉强你。可是我们将你请来,也就 不能容你随心所欲的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这层你可想到了吗?你想想吧,是答应还是不答 应?”   段克邪冷笑道:“你要我假惫答允你么?我本来可以这样做,骗了你的解药,然后一走 了之。但这样就是言而无信,非男子汉大丈夫所当为,所以我才不愿意这么做。你懂不懂? 言尽于此,你要杀要剐,都任凭尊意了!”   史朝英又哈哈大笑。段克邪奇道:“你又笑什么?”史朝英道:“这回不是笑你了。我 是笑我的哥哥看错了人,我的眼力却一点不差!”段克邪道:“怎么?”史朝英道:“我哥 哥以为威迫利诱,便可以将你收服:我则早就看出你为人耿直,风骨铮铮!   你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不骗自己也不肯骗人,好,真算得是大丈夫行径!”   高帽人人爱戴,段克邪不自觉的为她惋惜,心想:“此女英气迫人,本来可以算得是女 中豪杰,可惜如此佳人,甘心作贼。”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点极轻微的声响,段克邪迷香未解,武功消失,但他的耳目仍是极 为聪敏,这点轻微的声响,倘若换了别人,决计察觉不来。段克邪好生骇异,“这是什么 人,轻功如此了得,这史姑娘既然是‘公主’身份,若然是她的手下,决没有这样胆子前来 偷听。嗯,难道是他们的敌人来了?”可是等一会,仍是毫无动静。   史朝英亦似有所觉,忽他说道:“我给你打开窗子好不好?”倏地推开窗子,却什么也 没有瞧见。但段克邪闭目听声,却已察觉就在她推开窗子的那一刹那,那夜行人已经飞走 了。   段克邪更是吃惊,暗自想道:“这人轻功如此高明,难道是我的大师兄来了?”忽听得 史朝英幽幽叹了口气。回过身来,说道:”段公子,我不愿意勉强你,但也不能将你放走, 你恨我么?”   段克邪冷冷说道:“我是你的俘虏,你要怎么样便怎么样,我有什么好说的!”史朝英 忽道:“段公子,要是我把你放了,你对我如何?”段克邪道:“我与你本是风马牛不相 及,你若不再与我为难,我也不会找你算帐。我一离开此地,这段过节,也便抹过不提。” 史朝英道:“这么说,我放你走,你就只是应允不再记恨么?”段克邪道:“你还要我怎么 样?难道要我向你屈膝求饶?”史朝英睨他一眼,笑道:“岂敢,岂敢。颠倒过来,我向你 求情如何?”段克邪只道她仍是旧话重提,立即说道:“大丈大宁死不屈,我早已说过了, 不管你放我也好,不放我也好,我决不能为你出力!言尽于此,随你处置吧。”史朝英秀眉 微蹙,如有所思,过了半晌,忽地又叹口气,说道:“段公子,我倒很想放你,可惜我也不 能完全作主。好,你再想想吧。我走啦。”   段克邪思潮起伏,但却不是想史朝英的话中之意,而是想那个轻功卓绝的神秘人物,他 本来有点怀疑是大师兄,但倘若真是大师兄空空儿的话,谁人能够阻得住他?他又何须惧 怕?为何直到如今,尚未见他再来?倘说这人是史朝英这边的人,却又没有下人敢去偷听 “公主”说话的道理。段克邪想来想去,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丫鬟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盘中有一大碗稀饭,几式小菜,说道:“公主怕你饿 了,请你先吃点东西。”段克邪心想:“她倘要害我,那也无须下毒。”他早已把生死置之 度外,索性就把那丫鬟送来的东西吃个精光。   那丫鬟走后,段克邪独坐房中,过了一会,外面仍是静悄悄的不见有任何声息。段克邪 心想:“与其等人解救,何如自己设法。”当下盘膝静坐,默运玄功,他精神已好了一些, 可是真气仍然艰难凝聚,过了一个更次,稍稍恢复了些,但也只是手足能够活动,要想施展 轻功逃走,那还是万万不能。   段克邪正在用功,忽听得外面有人说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这小子答应了没 有?”史朝英的声音答道:“我正在劝他。”那男子冷笑道:“妹妹,我看你也不必多费心 机了。我早料到他不会答应的。”史朝英道:“不,再多看两天吧?”那男子道:“他和你 说些什么我都已知道了。他已然一口回绝,你还有什么办法?嗯,难道你还想用美色去引诱 他吗?”史朝英怒声说道:“哥哥,你胡说什么,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段克邪听了他们的谈话,已知道这人是史朝英的哥哥史朝义,心里想道:“这史朝义的 人品当真是卑下不堪,史朝英虽然也不是正派女于,但比起她的哥哥,却总是要好一些。” 随即又起了一个疑团,“据史朝英说,她的哥哥是预料我会屈服的,但现在听了史朗义的说 法,却又并非这样。那么将我捉来,想利用我作说客,这主意究竟是谁出的?”   心念未已,已听得史朝义打了一个哈哈,说道:“这么说。妹妹,你并不是爱上姓段这 个小子了?”史朝英嗔道:“我不过是想他作我们的助手,你想到哪儿去了?”史朝义道: “这小子武功很强,又是铁摩勒的心腹。只要他肯为我们所用,你嫁给他,那也不坏。”史 朝英气道:“哥哥,你越说越下流了,你再这么说,我只好不理你了。”   史朝义又打了个哈哈,说道:“好,那么我说正经的了,你听着,这小子既然不肯为我 们所用,你又不是要嫁他,那还留他干嘛?趁早把他一刀两段,免生祸患!”史朝英道: “怎么,你要杀他?”史朝义也冷笑道:“怎么,你要放他?你知不知道,捉虎容易放虎 难?”史朝英道:“再等两天,待我再劝他怎么样?”   史朝义道:“不行!这小子本领高强,难保不出岔于。况且哈哈,哈哈,哼!”史朝英 道:“况且什么?是不是信不过我?”   史朝义道:“不错,我就是信不过你!你明知他不肯归顺我们,为何又舍不得将他杀 了?”   史朝英气得声音颤抖,说道:“你信不过我,何不将我也一井杀了!”史朝义冷笑道: “你不肯让我杀他,好,你就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史朝英冷笑道:“你连爹爹也敢杀,岂 有不敢杀我之理!但只怕你要想杀我,决不能像杀爹爹那样容易吧!”   史朝义大吼道:“你要做孝顺的女儿,给老鬼报仇是不是?看刀!”只听得“喀嚓”一 声,史朝义大叫道:“来人哪!”原来史朝英拔刀比他更快,她的武功胜过哥哥,而且又是 先下手为强,一刀就砍伤了她的哥哥!   段克邪听碍他们兄妹火拼,暗叫“不妙”,就在这时,窗子突然无风自开,一个人跳了 进来,冷笑说道:“段克邪,你一向不把我这二师兄放在眼内,可休怪我心狠手辣了!”这 人正是精精儿,说时迟,那时快,他揭开床帐,拔出金精短剑,一剑就向段克邪插下!   这一瞬间,段克邪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在外面偷听的那个夜行人就是精精儿,想必是他 将偷听到的都告诉了史朝义,故而史朝义迫不及待的要来杀他。可是此际段克邪明白也已经 迟了,精精儿的短剑已插到他的胸前!   忽听得“铮”的一声,精精儿的虎口突然一麻,金精短剑拿捏不住,竟然跌落地上。原 来段克邪已恢复了一两分功力,他将积聚起来的全身气力都运到中指指尖,蓦地里施展“弹 指神通”的功夫,中指一弹,恰中精精儿的虎口。   这一招得手,实是机缘凑巧之极,一来是因为精精儿太过粗心大意,他以为段克邪中了 迷香,已是毫无抵抗的能力,根本就没有防备对方反击;二来也是因为段克邪所处的位置占 了便宜。段克邪躺在床上,形势原是极为不利,但他以逸代劳,却巧妙的将不利化为有利, 要知精精儿的武功与他相差不远,他只恢复了一两分功力,倘若是正式交手,他怎打得过精 精儿?根本就无法近身,当然也决弹不中精精儿的虎口;但精精儿揭开床帐,只伸一只手进 来用剑刺他,这就给了他有利的机会了。他有备而战,以逸代劳,精精儿从亮处走进暗处, 身子又站在帐外,看不见段克邪的动作,段克邪却看得见他的动作,这么一来,精精儿当然 要吃亏了。   精精儿大吃一惊,心想:“莫非是他已得了解药,故意用诱敌之计来暗算我?”他武功 高强,应变极速,一吃了亏,本能的就向后退开,防备敌人攻击。其实这时段克邪正是险到 了极点,他气力都已运到中指指尖,其他部份,当真是毫无抵抗的能力,精精儿只要大着胆 子,再给他一掌,不论打在任何部位,都可以要了段克邪的性命!但精精儿深知这小师弟的 厉害,宝剑又已脱手,怎会有这个胆子。   精精儿退后几步,却不见段克邪跳起来,正自思疑,忽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史朝英的三 支甩手箭已经射到,怒声喝道:“精精儿,你好大的胆子,胆敢闯进我的房里行凶?”   精精儿何等机灵,一听史朝英的骂声隐藏惧意,心中已是想道:“倘若史朝英己把解药 给他,她就无须这么着急赶来救人了。”史朝英那几支甩手箭怎伤得了精精儿.只听得铮铮 铮三声响过,三支甩手箭都已给精精儿弹落。   精精儿笑道:“请公主恕罪,我师弟在你房中,我要管教师弟,那也只好无礼了。”史 朝义受了他妹妹一刀,在外面暴跳如雷,大声叫道:“精精儿,你尽管把这贱人和那小子都 一剑杀了!   朕决不怪你。”   精精儿对史家兄妹的关系不过是互相利用,他对这两个失势的伪“皇帝”伪“公主”根 本就不怎么尊敬,因此无须史朝义下令,他一打落了史朝英的甩手箭,就立即再向段克邪奔 去。   史朝英虽然不及精精儿,武功亦非泛泛,精精儿打落她那三支甩手箭,虽是不费吹灰之 力,毕竟也阻迟了片刻,就在这片刻之间,史朝英已是及时赶到。   精精儿脚步刚到床前,忽觉金刃劈风之声已到脑后,精精儿反手一招“弯弓射雕”,点 史朝英臂弯的“曲他穴”,史朝英一步不让,左手刀径劈过来。   这一刀势猛力沉,正是一招两败俱伤的刀法,精精儿倘不缩手,纵然用重手法点中史朝 英的穴道,最多不过是令史朝英一手残废,但史朝英这一刀劈下,却势必把精精儿的一条臂 膊硬生生的切下来。精精儿哪肯牺牲一条臂膊?他的身法也的确快得惊人,就在这电光石火 之间,一个斜身滑步,史朝英那一刀便劈了个空。   可是史朝英这一刀的目的也正是要他闪开,精糕儿一闪,她立即填上了精精儿刚才所站 的位置,拦在床前,忽地双刀交于一手,腾出一只手来,摸出一包东西,“噗”的抛进帐 内,叫道:“这是解药,赶快服下!现在是我救你,等下我可要你救我了!”   精精儿大吃一惊,连忙来抢解药,史朝英已先迎了上去,唰唰唰连环三刀,每一刀都是 不顾自身的拼命招数,她的双刀互为呼应,左手刀未收,右手刀又上,首尾相接,连环滚 研,不比使单刀的有换招的空隙,精精儿展开空手人自刃的功夫,却也只能免于受伤,决不 能把她的双刀同时夺下。   段克邪服了那包解药,如同喝了醒洒汤一般,本来还有些昏昏沉沉的,片刻间全清醒 了。可是功力还未能即时恢复。他试用吐纳功夫,导引真气,只觉气血虽已畅通,但真气仍 是未能凝聚。原来服食了解药之后,若是运功得法,也还要半个时辰,方能完全恢复功力。   史朝英似是知道他的心意,连忙叫道:“你现在不可下来,现在下来,只是多赔你一条 性命。你好好运功吧!”精精儿当然知道这解药的致力,急着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史朝英击 败,可是他越急就越不行,史朝英双刀封得极是严密,精精几若是冒险进招,至多可以夺下 她一柄刀,却难免受她另一柄刀斫伤。   其实精精儿若是不急的话,和她消耗气力,要打败她,还真用不了半个时辰。精精儿一 怠,却反而险些为她所伤,好几次要退开避她,待到精精儿觉察战术错误,已又拖延了一些 时候。   那柄金精短剑在地上闪闪发光,精精儿猛地一省:“我真是打的昏了,怎的忘了拾起自 己的宝剑?”   那柄短剑距离史朝英较近,史朝英何等机灵,一见精精儿目光注视这柄短剑,便知其 意,精精儿身形方动,史朝英已是抢先一步,猛地喝声:“着刀!”反手一刀劈下,精精儿 慌忙缩平,只听得“叮”的一声,那柄短剑已给史朝英踢开。   短剑刚好落在床前尺许之地,精精儿一个鹞子翻身,伸手便要抓到,这时是他距离短剑 较近,史朝英情知抢不过他,嗖哩嗖立即又发出三支油箭。   这三枝油箭,两支是射精精儿,另一支却从侧边射那短剑,精精儿虽然不惧,却也总得 腾出手来,这三支袖箭方向不同,精精儿接了射向他的那两支,另一支从他侧边射过去的却 接不到了。   这支袖箭正射中剑柄,本来箭从上面射下,很难推动物体,但史朝英用的乃是巧劲,袖 箭触着剑柄之时,略成斜角,短剑被这股力道一碰,贴着地面的剑脊又磨得很是光滑,登时 向前方“滑”出,虽然不过向前移动三四尺地,却已到了床底。精精儿要把这短剑抓到手 中,除非钻进去了。   精精儿大怒,索性不抓剑而抓人,猛喝一声,反手弹出两支袖箭,随即撕开帐子,一抓 就向段克邪抓去,段克邪正在打坐运功,哪能出手相抗?史朝英格开精精儿弹过来的这两支 袖箭,已是慢了一步,只见精精儿已向床中抓下,吓得魄散魂飞,要救已来不及,心里只是 叫苦。   忽听得一声尖叫,奇怪,却不是段克邪的声音。原来段克邪在精精儿抓下之时,身子一 侧,精精儿一手抓下,抓裂了床褥,段克邪那柄宝剑正是藏在被中,而且是已退了鞘的,精 精儿的手指刚触着剑锋,他一觉寒气沁肌,便即缩手,但饶是他如此机灵,两只指头己给剑 锋划破。   史朝英还未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精精儿既尖叫而又缩手,便知有了变化,立即 一跃而前,双刀齐着床沿劈下,精精儿无可奈伺,只好跟睁睁的看看段克邪端坐在他的面 前,先避开这疾风迅雷般的两刀。   段克邪运功正到了紧要关头,若是此时跳起,一口气运歪,那就不但前功尽弃,而且还 有走火入魔之险。史朝英也是行家,深知其理,连忙叫道:“段公子,你闭上眼睛!”她是 怕段克邪看着她在激战,触目惊心,会忍不住跳下来。幸而精精儿双指受伤,擒拿手的威力 减了一些,史朝英拼命进攻,将他一步一步从床前追退。   正在这紧张的时候,忽见那红衣僧人已走到房中。史朝义在外面叫道:“大师不必留 情,尽管给我把这小贱人毙了!”   史朝英也叫道:“师父,这老猴儿欺负我,你快来帮我。”原来这红衣僧人法号幻空, 本是青海鄂克沁寺的主持,史思明当年驻军青海,为了讨好他,曾叫一双儿女拜在他的门 下,不过,当时史朝英还小。却没有跟他学过武功。只能算是他的记名弟子。   鄂克沁寺本是西藏白教在青海的产业。后来因为西藏几个教派纷争,白教无暇兼顾,才 给幻空强占去的。幻空霸占寺产十多年,西藏教派之争己息,白教教主派人重回青海,索回 鄂克沁寺,幻空势力不放,只好出走。其时史思明已死,史朝义请他来当国师。史朝义和史 朝英是异母兄妹,他比史朝英大五岁,当年他倒是曾跟幻空学过半年武功。史朝英另有师 父,不过幻空到来之后,她也多多少少得过他的指点。   若论师徒之谊,幻空和史朝义自是要厚一些,但因为史朝英的资质远胜她的哥哥,幻空 对她却是更为爱惜。这次他奉召而来,事先并不知道是他们兄妹对敌,只道是来了什么刺 客,故而匆勿赴至,待到知道真相,不觉进退两难。   他想了一想,说道:“自家兄妹,有什么好争的?公主,你就向你哥哥赔个罪吧!”史 朝义在外面大呼小叫道:“这贱人勾引外人,反叛于我,师父,你把她毙了吧。我不认这个 妹妹。”   史朝英道:“师父,你听到了没有,他定要杀我,你叫我如何赔罪。”幻空道:“皇上 是气头上的说话,待我劝劝。”史朝英道:“师父,他连生身之父也敢杀的,何况于我?你 劝也没有用的。”   史朝义弑父之事,幻空还未知晓,他虽然是个恶人,听了也不觉毛骨悚然。史朝义大叫 道:“师父,你别听她胡说,快快将她毙了!”史朝英道:“师父,你听到了没有,他是要 你赶快杀人灭口!”幻空见史朝义只是催他快杀妹妹,对史朗英的话更相信了几分。当下说 道:“我不能眼看你们骨肉相残,我只好两边不帮了!”   精精儿叫道:“我也无意伤害公主,但这小于乃是叛徒,公主和皇上就是为了这小子伤 了和气的。幻空大师,你把这小子杀了,那就两全其美了。”幻空一想,也是道理,正要出 手打段克邪,座朝英叫道:“师父,你别上当,这姓段的是他的师弟,他的大师兄空空儿和 他交情最好,这老猴儿却是背叛了他本门的,你杀了这姓段的,不过是替这老猴儿报了私 怨,但空空儿却怎能与你干休?”幻空大吃一惊,心想:“不管是真是假,空室儿总是以不 惹为妙!”于是一声不响,便即跑了。   史朝英刚松了口气,不料幻空前脚刚刚走出,宇文垂后脚又跟着来进!   史朝英喝道:“宇文垂,你意欲何为?你别忘了还有把柄在我手里!”精精孔却哈哈笑 道:“宇文垂,你瞧谁躺在她的床上?你这天鹅肉是吃不成了。”   原来宇文垂之所以背叛师门,阴谋篡夺帮主之位,这都是出于史朝英的怂恿的。史朝英 是想藉丐帮之力,助他对抗唐军:而宇文垂也想藉她之力,登上丐帮帮主的宝座。但另一个 更重要的原因,则是他垂涎史朝英的美色,只因色令智昏,否则他也不敢如此大胆。   精精儿知道他的心事,一说就说中了他的要害。宇文垂妒火攻心,杀机陡起,说道: “公主,我绝不敢与你为敌,但我为了你身败名裂,却绝不能让这小子引你上钩!”史朝英 斥道:“你胡说什么?给我滚出去!”精精儿又冷笑道:“宇文垂,你还有一点男子气没 有?”你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小子安然的躺在她的床上,你却要夹着尾巴滚出去?”   宇文垂大吼一声,举起杆棒就跑到床前,怒气冲冲他说道:“公主,请恕我不能从命, 我非把这小子毙了不可!”史朝英要待回刀劈他、却被精精儿缠住,力不从心。她的武功本 来就与精精儿相差甚远,这一着急,刀法散乱,被精精儿一连几招进手的招数,迫得她离开 那张床更远了。   段克邪运气正自到了紧要关头,不能出手招架。只听得“卜”的一声,宇文垂一棒打 下,正中他的肩头。段克邪身躯一转,将背脊对着他。宇文垂第二棒又用力击下,这一棒他 是想打碎段克邪的头盖的,段克邪霍的一个“凤点头”,背脊向后一拱,这一棒就打中了他 的背脊。只听得声如败革,宇文垂虎口发热,杆棒几乎拿捏不住。原来此时已过了一炷香的 时刻,段克邪虽未打通十二重关,亦已恢复了六七成功力,虽然不能出手,真气已能勉强运 用,他一口气运到背心,字文垂这一棒焉能伤得了他?史朝英听碍棒声卜卜,却是胆故心 惊。她只知道解药要过半个时辰方能生效,半个时辰约相当于两炷香的时刻,现在只过了一 炷香的时刻,段克邪不能抵抗,自是危险之极。她却还未料到段克邪的内功深厚,远在她估 计之上。   精精儿是个武学行家,听得棒声有异,已知不妙,比史朝英更要吃惊,急忙全力进攻, 一招“排云手”推出,史朝英临敌经验远不如他,这时心神慌乱,招架不住,左手刀的手柄 给他拂中,登时脱手飞去。   史朝英双刀缺一,哪里还能阻得了精精儿?幸而精精儿心目中的大敌是段克邪,却也无 暇去伤害史朝英。   精精儿身法何等迅捷,一个滑步回身,已到了床前,推开了字文垂,“呼”的一掌就向 段克邪劈下,就在这一瞬间,段克邪忽地似皮球般弹起来,只听得“乓”的一声巨响,精精 儿这一辈没有打中段克邪,却把大床打塌了。段克邪那柄宝剑跌落地上,精精儿那柄金精短 剑则被床板压住,剑柄露在外面,说时迟,那时快,史朝英一刀劈到,精精儿“听风辨 器”,头也不回,反手一弹,就把史朝英的单刀弹开,另一只手已把金精短剑抓了起来。   史朝英奋不顾身,向精精儿连劈数刀,精精儿喝道:“宇文垂,快抢宝剑!”史朝英的 快刀劈到第四刀,精精儿已将金精短剑抓到手中,回身就向史朝英硕去。   宇文垂得精精儿一言提醒。迅即也把段克邪那柄宝剑捡了起来,心中大喜,想道:“纵 然你有护体神功,也总是血肉之躯,难道还能够刀枪不入?”眼光一瞥,只见段克邪身形已 落在地上,仍然是盘膝而坐,姿势未改。   宇文垂挽了一个剑花,唰的一剑刺去,他这一剑意欲刺穿段克邪的琵琶骨,段克邪身形 一侧,只听得“嗤”的一声,剑锋穿破衣裳,剑身却贴着段克邪的肩头而过。段克邪用了个 “卸”字诀,字文垂这一剑被他摇肩带动,劲力卸失了一大半,收势不住,几乎撞在段克邪 身上。   宇文垂也是个武学行家,到了此时,当然亦已知道段克邪已是能够运用上乘内功,大吃 一惊,怕他反击,他一手持剑,一手提棒,剑招已老,未及收回再发,连忙再一棒打下。   这一棒又打中了段克邪的肩膊,这一次反弹之力更大。只听得“喀嚓”一声,那条杆棒 已断为两戮,宇文垂也给震退数步。他右手牢牢抓着剑柄,宝剑却还没有脱手。   宇文垂大喝道:“看你能避开几剑?”这一剑径刺段克邪的后心,教他避无可避。哪知 剑锋堪堪刺到,段克邪忽地一声喝道:“撒手”,他双指一夹,已把宝剑夹着,就似背后长 了眼睛一般,拿捏得准确之极,双指夹着宝剑,连一点点皮肉也没有被剑锋割破。宇文垂吓 得慌了,先软了一半,竟给段克邪以双指之力,把宝剑夺到手中。段克邪倏的跳将起来,喝 道:“你们欺负我也欺负得够了,看剑!”字文垂提起半戳杆棒挡剑。段克邪一剑就把他的 杆棒削得只留下手中的短短一截;要不是他缩手得快,几乎连手掌也要割了下来。   原来宇文垂刚刚狠狠打那几棒,非但对段克邪毫无伤害,反而帮了他大大的忙。段克邪 运功正到了紧要关头,借了这几棒的力道,加促气血的运行,十二重关顿然贯这,无需半个 时辰,功力已是完全恢复。   宇文垂的杆棒被段克邪一剑削平,吓得魂飞魄散。这时,段克邪只要再发一剑,就可取 他性命,忽听得“当”的一声,却原来是史朝英的右手刀,也给精精儿削断了。   史朝英此刻已是与段克邪化敌为友,史朝英遇险,段克邪岂能袖手旁观,同时段克邪心 里也在想道:“宇文垂毕竟是丐帮的弟子,不必我来越俎代庖。”   段克邪心念一转,身法如电,倏的已欺到精精儿眼前,精精儿短剑一翻,一招“流星赶 月”,抖出了三朵剑花,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璇玑穴”,这一招三 式,乃是他本门的杀手绝招,厉害无比!   段克邪见精精儿如此凶狠,亦自怒气陡生,大声说道:“精精儿,你既立心要取我性 命,可也休怪我不念同门之谊,从今以后,咱们师兄弟之情一笔勾销!”横剑一封,但听得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就在段克邪说这几句话的当儿,双方的宝剑已是碰击了数十下!   精精儿的金精短剑,剑质倒并不输于段克邪的家传宝剑,但他的功力终是稍逊一筹,在 这片刻之间,双剑碰击了几十下,段克邪并未觉得怎样,精精几却已感到虎口发热。   精精儿不敢硬拼,改用游身缠斗的小巧功夫,他们是同门兄弟,彼此知道对方深浅,段 克邪寻思:“我可以胜他,但却要百招之外.敌众我寡,对方强援一到,脱身可就难了。” 当下一招“神龙入海”,长剑抡圆,使出了八九分气力,剑光椅掠,迫碍精精几不迭的后 退。段克邪道:“对不住,我可要走啦!”一记劈空掌打碎了窗子,便要跳出。   史朝英叫道:“喂,难道我还能留在此地么?”段克邪半边身于已穿出窗外,听得史朝 英这么一叫,硬生生的将身形煞住,脚尖勾着囱户边缘,回头一望,只见史朝英正跟在他的 身后,而精精儿的短剑也正向着史朝英的后心刺来。   段克邪本来以为精精儿不敢杀害史朝英的,但一看他的剑势,竟是毫不留情,这一瞬 间,段克邪不禁想道:“不错,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此女虽然未必就是好人,但她总是救 了我,我岂能丢开她不管。”段克邪的身法剑法已到了收发随心之境,当下脚尖斜挂窗缘, 左手拉起了史朝英,右手长剑亦已同时刺出。   正是。   自投罗网招烦恼,情孽牵连事更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七回 湖海有心随侠士 荒林抱愧对红妆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七回 湖海有心随侠士 荒林抱愧对红妆   段克邪的宝剑长二尺八寸,精精儿的金精短剑只有九寸长,段克邪的宝剑比他长了近二 尺。幸亏如此,段克邪倒挂窗沿,一剑刺出,刚好够得上挡住精精儿的短剑,不让他刺中史 朝英。   可是段克邪因为是用脚尖勾住窗沿,斜挂着身子使出剑招的,发出的力道却是远远不如 精精儿,双剑一碰,段克邪身子一震,几乎跌落。好个段克邪,就在这惊险绝伦的刹那之 间。施展出卓绝轻功,身子一弓,一手抱着史朝英,箭一般的便从窗户间倒射出去。   史朝义的心腹武士早已有大批赶到,只因他们对史朝英有所顾忌,又因为精精儿已在房 中,料想精精儿可以对付得了,他们就无须再作丑人,去与主朝英作对,故此他们刚才没有 进房。   这时他们见段克邪忽然审出,史朝义又下了严厉的命令,要他们格杀不论,他们再无顾 忌,便即一拥而前。段克邪人在半空,刀枪剑戟,已是纷纷戮到!   段克邪大喝一声,宝剑一挥,使开了“夜战八方”的招式,凌空击下。划成了一道圆 弧,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戮到他跟前的几柄刀剑枪矛,全都给他的宝剑削为两段。   猛听得“呼”的一声,精精儿亦已从窗于里跳出来,段克邪把剑柄往史朝英手中一塞, 说道:“虫姑娘,这剑给你,你先闯出去,我给你断后。”史朝英接过宝剑,又惊又喜。   说时迟,那时快,精精儿的短剑已然刺到,段克邪一觉脑后金刃劈风之声,便即反手一 指戳出,这一指对准精精儿掌心的“劳宫穴”,精精儿心中一凛,想道:“师娘果然偏心, 这九宫神指的指法,师父当年不肯传授给我,师娘却传了给他!”这“劳宫穴”是人身死穴 之一,精精儿迫得换掌变招,短剑斜掠,侧刺段克邪胁下的“愈气穴”,段克邪脚跟一旋, 回过身来,双掌齐发,这次用的却是金刚掌力,一掌把精精儿的剑尖荡歪,一掌便反击精精 儿的膝盖,精精儿跃起来,短剑凌空击刺,段克邪抓起一个武士,往上一抛,“嚓”的一 声,精精儿的短剑在那武士身上刺了个窟窿,段克邪已闪过一边了。   众武士见他们打得如此惨烈,发一声喊,四处散开,不敢再惹段克邪。段克邪双手空 空,力敌精精儿的宝剑,仗着功力较高和九官指法的神妙,和精糟儿近身肉搏,且战且走, 堪堪打成平手。   史朝英狂挥宝剑,那些武士对她虚张声势,却也不敢怎样阻拦。史朝英正在得意,忽听 得一声大喝,斜刺里一杆长枪倏的刺来!   史朝英挥剑削去,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飞溅,长枪上现出一道剑痕,但史朝英却 已给震得虎口酸麻,宝剑几乎拿捏不稳,抬头一看,只见这人身高七尺开外,面如锅底,双 眼朝天,头插花翎,服饰古怪,就似个黑煞神一般,挡住她的去路,而且还裂开大口,龇牙 露齿,冲着她嘻嘻地笑。史朝英吃了一惊,暗叫晦气。   原来这人乃是奚族土王的王子,名叫卓木伦,史朝义兄妹到了此地之后,这卓木伦就对 史朝英不怀好意,不时来向她纠缠,史朝英讨厌极了,但为了要依靠他们父子,也只得略假 辞色。   卓木伦天生神力,空手能毙虎豹,他这杆浑铁枪重七十二斤,使将开来,端的有万夫不 当之勇。他则才这一枪其实只是用了三分气力,要不然史朝英焉能还有命在?卓木伦挡在了 史朝英的去路,龇牙露齿地笑了一会,却对史朝义叫道:“燕可汗,你这妹子很好看,杀了 未免可惜,不如给了我吧!”史朝义道:“你把那贼小子也毙了,我就如你所愿。”   卓木伦道:“这还不容易?”挺起浑铁枪就要向段克邪冲去,但又怕史朝英乘机逃走, 便咧开大嘴笑道:“喂,你把宝剑扔掉,跟了我吧,你哥哥已经答应了。”史朝英的宝剑削 不断他的铁枪,冲不过去,无计可施,人急智生,便故意对卓木伦笑了一笑。   卓木伦大喜道:“美人儿,你答应了?”史朝英指着段克邪道:“我最佩服英雄好汉, 只要你打留赢他,我就嫁给你。”卓木伦道:“当真?你不逃走?”史朝英道:“我绝不逃 走。但你和他可要一个对一个,打赢了才算英雄。”卓木伦咧嘴笑道:“这个当然。我岂有 要人帮忙之埋!”史朝英道:“还有一样,你香下那老猴儿,那老猴儿若来伤我,却怎么 办?”卓木伦大叫道:“你是我的人儿,谁敢动你一根毫发,我就先把他杀了。”   卓木他抡起浑铁枪,果然向段克邪冲去,大叫大嚷道:“老猴儿让开,待我来斗个这小 子!”精精儿怎甘受他呼喝,先有了三分怒气,冷笑说道:“小玉爷,你别上她的当,这小 子厉害得很呀!”卓木伦自以为天下无故,闻言大怒,喝道:“他怎样厉害?厉害得过狮子 么?厉害得过猛虎么?你自己不中用,斗不过他,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快快让开, 否则我一枪先把你杀了!”   精精儿气得七窍生烟,本待不让,但他和段克邪正是半斤八两,打得难解难分,倘若卓 木伦傻气发作,当真上来给他一枪的话,他本身就有了生命之忧,当下只好把心一横,冷笑 说道:“好,你真是不知好歹,你既要上来送死,那就来吧!”   卓木伦怒道:“老猴儿.你胆敢小觑于我,且待我杀了这小子,再来和你算帐!”精精 儿冷笑退过一边,卓木伦踏上两步。   长枪一抖,铁环啷啷作响,抖起了碗口大的枪花,指着段克邪喝道:“你要什么兵器, 我叫人给你,好叫你死而无怨!”他自以为必胜无疑,有意要在史朝英面前充英雄好汉,表 示他不愿杀戮手无寸铁的人。   段克邪哪耐烦和他纠缠,一声喝道:“我就要你这杆长枪,撒手!”出手如电,卓木伦 一枪戳空,已给他抓着枪头。卓木伦大吃一惊,叫道:“这小子气力不小啊!”双手并用, 牢牢握看枪杆,段克邪一位,竟未能将他的长枪扯脱。段克邪喝道:“你不撒手,那只有自 讨苦吃!”左掌朝枪杆一劈,声如闷雷,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卓木伦忽觉一股大力冲来, 胸口如受铁锤,登时气血翻涌,一跤跌倒,四脚朝天,那杆长枪当然也就脱手了。   原来段克邪是用“隔物传功”的本领,将内家真力,从长枪上传过去直接攻击他的身 体。卓木伦虽是天生神力,却怎禁得起段克邪这雄浑深厚的内功?忽得呼呼风响,两件兵 器,已从两侧攻来,一个是精精儿,一个是丐帮的马长老,这两人抱着同一心思,要趁段克 邪刚刚抓着枪头,还未来得及将长枪抡开的时候,攻他个错手不及。   长枪本来不利于近身作战,但段克邪轻功卓绝,应变机警之极,一觉脑后风生,立即将 长枪向上空抛起,身形如箭,一跃一抓,修的掠出三丈开外,恰好抓着了枪柄,这一来他和 精精几、马长老之间已有一段距离,他一抓着枪柄,长枪立即使开,大大施展了重兵器之 长!   只听得“当”的一声,马长老的虎尾棍已给他的长枪打断,马长老给震得虎口流血,忙 不迭的后退,这柄浑铁枪重七十二斤,精精儿的金精通剑削之不动,段克邪舞起长枪,周围 数丈之内,泼水不进,精精儿哪还能再近得了他?卓木伦带来的五十名藤牌手,本来是散成 扇形,挡住去路,防备史朝英逃走的,卓木伦一倒地,史朝英便笑道:“你们的小王爷已经 输了,我可要走啦!”那些藤牌手一手持牌,一手持刀,藤牌坚韧,能御刀斧,他们人数又 多,史朝英用的虽是宝剑,势如破竹,但破得了一面藤牌,跟着就有几面挤来,五十面藤牌 重重叠叠,从四方八面挤来、圈子越缩越小,史朝英要想突围而出却也不能。   段克邪不愿多伤性命,忽地掉转枪头,大喝一声,一枪朝着一根石柱刺去,只听得轰隆 巨震,火花蓬飞,石屑四溅,这一枪竟把石往穿了个窟窿。   段克邪舞起了斗大的枪花,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   你们自问,你们的头颅硬得过石柱么?”那五十名藤牌手本来是凶悍之极不顾性命的猛 汉,但见段克邪持枪奔来,也自吓得慌了,发一声喊,四散奔逃。他们倒不是怕死,而是给 段克邪的神勇吓得消失了斗志。   史朝义跟看阻拦不住,叫道:“妹子,你当真要跟这小子走么?”史朝英冷笑道:“你 还当我是妹子么?从今之后,咱们兄妹之情一刀两断!”史朝义大怒喝道:“弓箭手来!将 他们二人都给我射杀了!”   宇文垂换了一根杆棒,斜刺窜出,叫道:“史姑娘,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史朝英淡 谈说道:“你对我的好意,我记住就是。今日我决意离开此地,谁也不能阻我。”忽地一剑 削出,宇文垂长叹一声,拖棒便走。   段克邪抡动丈二长枪,挡者辟易,不消片刻,已是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大门。史朝义召 来了一队弓箭手,追着他们发箭。   精精儿也随后赶来。   飞箭如蝗,纷纷射到,段克邪将长枪舞得风雨不透,护着史朝英夺路而逃。箭雨之中, 忽见一蓬银光闪过,史朝英“哎哟”一声,说道:“不好,我中了暗器了!”精精儿哈哈大 笑,原来是他发出了一把梅花针。他的梅花针可打到三丈开外,无声无影,那是比弓箭难防 多了。   段克邪左手一抄,把十几支羽箭抄到手中,猛的用“天女散花”手法,以“甩手箭”的 手法,向精精儿还射过去。他内功深湛,以手掷出比用强弓发射还厉害得多,十几支偷带着 “呜呜”的啸声,声势猛烈之极,精精儿也不敢硬接,挥剑防身,那些箭没射中精精儿,却 射伤了几名弓箭手。那些弓箭手也不敢追得太近了。   段克邪道:“伤着什么地方?”史朝英道:“糟糕,伤着脚踝!”一步一拐,跑得很是 吃力,段克邪眉头一皱,只好拖着她走。   忽见前面又是一队骑兵冲来,史朝英喝道:“王将军,你要来与我为难么?”为首的那 军官道:“不敢冒犯公主,请公主避开,我只是要杀这小贼!”说时迟,那时快,他那匹高 头大马已冲了到来,在马背上挺起长矛,便向段克邪刺下。   这个姓王的军官善使丈八蛇矛,在史朝义军中算得是一员骁将,哪知碰到了段克邪却是 遇上了克垦,段克邪大喝一声:“来得好!“只一枪就把他挑下马来。   这军官的坐骑是匹惯经战阵的骏马,主人落马,它仍向前冲。段克邪大喝一声,使出神 力,按住马头,将它制伏。史朝英一足伤了,难以纵跃,时机稍纵即逝,段克邪只好将她抱 起,跨上马背。   那队骑兵如潮水般的涌来,段克邪舞起浑铁枪,单骑冲锋陷阵,不刺人专刺马,一轮冲 杀,伤了几十匹战马,战马负伤,狂奔乱跑,倒把后面的追兵挡住了。史朝英一手牢牢的抱 着他的腰,一手挥舞宝剑,替他拨打两侧射来的流矢。   忽听得军士们惊惶乱叫,段克邪在马背上回头一望,只见有火光冲起,段克邪又惊又 喜,“这把火烧得合时,却不知是何人在暗中助我?”那队骑兵和后面追来的弓箭手,一来 是怕了段克邪的凶猛,二来见大营起火,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自惊惶,顾不得追逐段克 邪,先自拆回去救火。   段克邪杀出重围,纵马疾驰,史朝义的心腹武士,有十多骑络绎追来,段克邪摔出甩手 箭,射翻了几骑,后面那几骑一哄而散,只剩下一个精精儿。以精精儿的轻功,在十里之内 可以追上奔马,但他孤身一人,却没有这个胆量去追杀段克邪。他追了一会,一看身后无 人,反而怕段克邪乘机再杀回来,只好赶快回去。   段克邪脱险之后,心中却暗暗叫苦,“这史姑娘若是没受伤,那倒好办,我和她可以各 走各路,不理睬她,那也没什么关系。   但现在她却是受了伤,她为了我与哥哥决裂,我怎可以丢开她不管?”   史朝英刚才在激战中不觉疼痛,此刻危险已过,却忍不住呻吟起来,把段克邪抱得更紧 了。段克邪皱了眉头,说道:“你怎么啦。痛得很厉害吗?”史朝英道:“我感到这枚梅花 针似乎会向上移动似的,越钻越深了。”段克邪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精精儿的本领,心 想:“这梅花针若不拔出,在七日之后,可以钻入心房,那就无法救治了。即使不刺正心 房,钻进其他大穴,也会落个残废。唉,想不到精精儿竟是如此毒辣,对付史姑娘,也使出 金针刺穴的狠毒手法?”   知道了史朝英受了金针刺穴的伤害,段克邪更不能置之不理,当下说道:“你忍一会 儿,我找个地方,给你医治。”他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跑上了一座荒山,方才停止,将史 朝英扶下马来,两人走进树林。史朝英道:“对不住,我拖累了你啦。”   段克邪道:“你救了我,我也应该救你,我不向你道谢,你也不用领我的情。”   史朝英笑道:“原来你是打算将我撇开,这才给我医治的。   你放心,我虽然是无依无靠,也绝不会缠上你的。再说,你轻功这么好,你什么时候不 想理睬我了,尽可一跑了之,我又哪能追得上你?”段克邪想不到她说话这么大胆,给她说 中心事,倒禁不住脸上一红,半响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愿受人 恩惠。”史朝英忽地又一本正经说道:“我哪里对你有什么恩惠,是我不好,几乎害了你, 我给你解药,那是应当的。只要你心中不再恨我,我已是感激不尽。”   段克邪道:“过去的事,都不必说了。好,你坐下来,靠着这棵大树吧。你现在感觉到 那一枚梅花针钻到了什么地方?”史朝英伸出右脚,说道:“似乎钻到了‘三闾穴’这 边。”段克邪踌躇片刻,说道:“姑娘,请恕我无礼了。”一手拿着她的脚踝,脱下她的鞋 袜。   史朝英心头一跳,叫道:“你要怎么?”段克邪道:“我给你将这枚梅花针弄出来 呀。”史朝英吁了口气,格格笑道:“你这个人,说话也说不清楚,你早说是要这样给我医 治的,不就行了?却说什么有礼无礼的?”   段克邪道:“你忍着疼痛,我把梅花针挤出来。”点了她的三闾穴,然后紧握她的脚 踝,默运玄功,一股内力直透进去,将梅花针迫得往下移动,针尖穿过肌肉,加上段克邪指 头的压力,痛得史朝英香汗淋漓,身躯微颤,不知不觉的倚在段克邪身上,斜眼看时,只见 段克邪也是双颊晕红,呼吸紧促。要知段克邪从没有接触过女子的肌肤,如今虽说是为了给 史朝英医治,不得不然,但手触着她那温香软滑的肌肤,却也禁不着心头震荡。   史朝英心里暗暗好笑:“这小子原来比我还会面红。”痛苦之中感到舒服,倒宁愿这痛 苦多延长一些时刻。   段克邪功力深厚,不过一会,就把那枚梅花针“挤”到了史朝英的脚板底,针头露了出 来,段克邪双指一夹,史朝英“哎哟”一声,那枚梅花针已拔出来了。段克邪接着给她敷上 金创药。   史朝英倚着大树喘气,段克邪也满头大汗。这时,天色已黑,山间明月又再升起,史朝 英道:“哎呀,我怎的一点气力都没有了。你、你怎么,你要走了吗?”   段克邪道:“你在这里歇一会,我去找点东西吃,你的伤已经好了,你没有气力,那是 因为饿软了的缘故。”段克邪早上只吃了一碗稀饭,经过一场激战,又耗了不少气力,给史 朝英拔针,也自感到腹饥。   山间野兽虽然很多,但晚上却很难找,段克邪又没有打猎的经验,好不容易才打了两只 野兔回来,只见史朝英已在树下生起一堆火,迎着他笑道:“我贝道你不回来了呢!”   段克邪心道:“若不是见你武功尚未恢复,我早就走了。”史朝英似是知道他的心意, 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好,就让我借花献佛,给你饯行吧。”接过那两只野兔,削下 一段树伎,叉着来烤,火光将她的脸庞映得通红,增了几分娇艳,段克邪感到自己的心跳, 暗自想道:“我若是吃了就跑,她还未恢复精神,一个孤身女子,在这荒山之中,岂不可 虑?莫说她的哥哥会派人搜她,就是碰上了猛兽,那也存性命之忧,哎,可是,可是……难 道我就陪她在这里过一晚?”   月光透过繁枝密叶,带来一股凉意,夜风中有野花的香气,眼前有一个美丽的姑娘…… 这景色美极了。段克邪悠然遐思,忽地想起了史若梅来。也是在一个幽美的月夜,他在薛嵩 的花园里柯史若梅第一次会面,“唉,那次一见面就吵起来,她还骂我作小贼。我也不好, 我一见面就冷嘲热讽她。”   另一幕情景接着在他心中展现,那是另一个月夜,另一座花园——独孤宇的花园。“她 在园中独自徘徊,等候独孤宇和她相会。”段克邪心头隐隐作痛,赶快关闭了心扉。不愿再 想下去了。   史朝英“噗嗤”笑道:“你在想些什么?想得这样出神!免子烤熟了。”段克邪翟然一 惊,“那两个月夜,我也曾和史若梅单独相对,想不到今晚又是同样的情景,只可惜她虽也 姓史,却不是史若梅。呀,不能再想她了,她已经找到了知心的人儿了。”   段克邪怅怅惘惘的接过那只野免,一下图神,碰着史朝英那支曾插在火堆中的木叉,烫 得连忙缩手。   史朝英笑道:“你怎么啦,究竟想些什么?”段克邪定了定神,说道:“我正想问你一 件事情。”史朝英道:“什么事情,要想得这样久才能开口?”她若有所恩,眼波流转,痴 痴地望着段克邪。   段克邪咳了一声说道:“你已经离开了贼窟,我本来不想再提往事,可是这件事却非问 不可。”史朝英心头一凉,“他把我的大燕朝廷竟看成贼窟,他自己也是绿林中人,却这么 看不起强盗么!”勉强笑道:“什么事呢,你说呀!”段克邪道:“丐帮的焦帮主是不是还 囚在你们那里?是你指使宇文垂干这件事的吧?”史朝英道:“原来你是问这件事情。你放 心吧,你在路上不是看见我哥哥那儿起火吗?”段克邪道:“怎么?你知道这把火是谁点 的,这把火和焦帮主又有什么干连?”   虫朝英笑道:“你这样聪明,还猜想不到?那把火是我点的,烧的地方正是焦帮主的囚 房。”段克邪诧道:“是你点的?你有分身法不成?”史朝英笑道:“你还是不明白么?我 虽然没有分身法,但我没有心腹的丫鬟么?”段克邪道:“哦,是你预先安排好的,叫人放 这把火。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   史朝英道:“我早料到哥哥迟早要与我决裂,因此吩咐了丫鬟,一旦有事,便立即放 火。一来是免得焦帮主落在我哥哥手中,二来也有利于咱们逃走呀!这还不明白?””段克 邪道:“那么说,焦帮主也已经脱险了?”史朝英道:“当然,我本来就不想杀他,我费了 如许心力,才把他拿获,怎肯就一把火将他烧死?”   段克邪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疑团尚未冰消,“看来这位史姑娘一向是她哥哥的智 囊,为她哥哥出谋划策,是她串通了宇文垂把焦帮主变成她的俘虏;是她定下的计策,想我 为他们兄妹效劳,给他们做说客,说动牟、铁两位大哥扶助她的哥哥夺取大唐江山;这么样 一个人,为什么却突然变了,放了我又放了焦帮主,不惜和她哥哥决裂,难道这都是为了我 么?”   史朝英嫣然一笑,说道:“你问我的事情,我已经回答你了。   焦帮主没有死,你也应该放心了,你还在想什么呢?”   段克邪道:“你和你哥哥决裂,不后悔吗?”史朝英道:“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一母所 生,他大逆不道,杀了父亲,又气死我的妈妈,你说我还能将他当作哥哥吗?”段克邪道: “这么说,你是早就恨他人骨的了?然则你又为什么,为什么?……”史朝英道:“你是想 问我,为什么在此之前,我却又帮助我的哥哥?”   段克邪道:“我本来不想再提你的旧事,你要是不愿说,那也罢了。”   史朝英笑道:“我只道你是个粗鲁的男子汉,想不到你也居然很会体贴人。其实你不问 我我也要对你说的。你当我是心甘情愿帮助哥哥么?不过是因为时机未至,我还不能报仇而 已。哥哥的势力比我大,手下人比我多,我岂能轻举妄动?”段克邪优然大悟,说道:”原 来你拉拢宇文垂,为的是想丐帮为你所用,好对付你的哥哥?”另有一句问活,他没有说出 来,那是:”你对我市恩,是否也是同样的用意?”   史朝英坦然说道:“不错,我若不是想利用丐帮,难道我还会看上宇文垂不成?可惜我 为他费了许多心机,他仍是微不成帮主!”段克邪冷冷说道:“你这件大事是坏在我的手上 的,那日要不是我出手和你们作对,大约宇文垂也会当上帮主了。”   史朝英笑道:“当时我的确恨你,但随后也就释然了。我已经看透了,宇文垂虽然有点 小聪明,却还不是可成大器的材料,要扶也扶不起来的。怎么,你还不肯放过他么?”段克 邪道:“他和我有什么相干?放不放过他,这是他丐帮的事情。”史朝英眼波流动,似笑非 笑地望着段克邪,轻轻说道:“我还以为你对他怀有很浓的故意呢。”段克邪道:“不,我 倒觉得他有点可怜。”   史朝英默然不语,半晌说道:“我与哥哥决裂,这是迟早难免的事。不过却想不到来得 这么快,我还没有布置齐全,就给他迫碍非动手不可了。”段克邪心中隐隐感到寒意,暗自 想到:“原来他们兄妹二人,一向已在勾心斗角。这位史姑娘年纪轻轻,胸中城府却是如此 之深!”再又想道,“史思明死有余辜,不过却不应死在他儿子手上。但看来这位史姑娘要 算计她的哥哥,大约也不单纯是为父报仇。”   段克邪道:“这么说来,是我把你的计划打乱了?”史朝英道:“这样也许反有好处。 嗯,你肯助我一臂之力么?”段克邪道,“我早已说过,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咱们彼此 都不必领对方的情。明日一早,各散西东,你的事情,我帮忙不上。”   史朝英笑道:“我还没有说得完全呢,并不仅仅是你帮我的忙,对你也有大大的好 处。”段克邪道:“什么好处我都不想要。”   史朝英道:“难道你竟没一点志气,就不想自创一番事业么?”段克邪道:“要看是什 么事业?”史朝英道:“我哥哥虽然吃了败仗,手下也还有几万人,另外我也有一支三千人 的女兵,这三千人是只听我的号令的。哥哥指挥不动我的女兵,但倘若是他死了,他的部 下,我却可以指挥得动。”段克邪道:“你是想取而代之?但这与我又有何干?我早说过, 你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了。”史朝英道:“不,这与你大有关系,你听我说,我也不要你代我 报仇,反正你与精精儿现已是势成水火,各不相容的了,我只要你帮忙我对付精精儿。咱们 悄悄回去,我的女兵可以对付哥哥的心腹精兵,我哥哥不是我的对手,我突然发动攻击,大 事十九可成。所忌的就是他请来的几个武林高手,但其中幻空上人是两边都不会帮的;马长 老、宇文垂这一帮丐帮的人,宇文垂有把柄在我手里,他这一帮人也决对不敢与我为敌;剩 下的只是一个精精儿较为棘手。我只是求你,倘若我举事之时,精精儿若来阻挠,就请你将 他杀了,事成之后,我拥你为王!我哥哥的部队都交给你!”段克邪听了,哈哈大笑。正 是:本无逐鹿中原念,香饵空抛肯上钩?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八回 瓜田纳履嫌难避 道畔凝眸敌意生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八回 瓜田纳履嫌难避 道畔凝眸敌意生   史朝英温道:“你笑什么?”段克邪道:“你找错人了,我可不是做皇帝的材料。”史 朝英道:“古往今来,哪个朝代不是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你以为皇帝就当真是天生的 么?”段克邪道:“人各有志,你喜欢做皇帝,你去做好了。”史朝英“噗嗤”一笑,说 道:“可惜我是个女子。”段克邪一本正经他说道:“女人就不能做皇帝么?本朝的则天皇 帝是不是女子?她改唐为周,不是安安稳稳的坐了十几年皇帝的宝座?”   史朝英眉毛一扬,星眸倏亮,随即笑道:“则天皇帝雄才大略,大宗皇帝尚且自叹不 如,我怎能比她:再说则天皇帝也有狄仁杰辅佐她呀。”段克邪笑道:“可惜我也做不了狄 仁杰。你要做皇帝么,只好另外去找一个狄仁杰来辅佐你了。”   史朝英低下头来,神色黯然,忽地也笑了起来。段克邪道,“你又笑什么?”史朝英 道:“我和你说笑的,你却当起真来了。   你是一个大英雄,大豪杰,尚且不敢动做皇帝的念头,你想,我一个女子,又岂能不知 自量?这是开玩笑的活,你可别当真了。”   其实她是用笑声来掩饰她的窘态,这番话实是言不由衷。   史朝英又道:“我哥哥这个皇帝大约也做不了多少时候了,不过他还拥有几万兵马,成 事不足,为祸百姓却是有余。你纵然不想取而代之,但帮我将他推倒,免得他拥兵自重,为 非作歹,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段克邪听她这么说,倒是心中一动,但随即说道:“这 是朝廷的事情,用不着我管。”底下一句活没有说出来,那是“你们的纷争我也不想卷 入”。   史朝英好生失望,但却极力掩饰,不让段克邪看出。过了半晌,这才望了段克邪一眼, 笑道:“你这也不做,那也不干,那么你到底想做些什么?”段克邪道:“我只是想做一个 像我爹爹那样的人。”史朝英道:“哦,你是要做一个游侠,四海为家,为天下不平人扬眉 吐气。”段克邪笑而不语,给她来个默认。   史朝英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自问本领做不了游侠,但心中志愿,其实也是如此。 不过我可不能让我哥哥为非作歹,我总得料理好了家事,才能随心所欲,化作野鹤闲云。” 段克邪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你喜欢怎么做便怎么做,也不用与我商量。”   史朝英道:“你一点也不关心我的事情?”段克邪笑道:“不,我正想问你,你精神已 经恢复了吗?脚伤是不是全好了,明天可跑得动吗?我劝你早点歇息吧。”史朝英嗔道: “这是什么关心,你是怕我拖累你。好吧,我是死是活都不必你照顾我,走得动走不动,也 不必你替我操心。你要走现在就走,我可要睡啦。”嘟着嘴当真闭上眼睛,倚着树根睡觉, 不再理段克邪了。   段克邪虽是对史朝英无甚好感,但在荒山深夜,却也硬不起心肠独自离开。他暗暗叹了 一口气,“女孩儿家的脾气真是难以捉摸,惹上了就是麻烦。好在有麻烦也只是今晚,反正 明天一早你我便要分手,以后也未必会再见面了,你恼我我也不在手。”   段克邪恐防会有野兽到来侵扰,非但不敢走开,也不敢睡觉。他离开史朝英远远的,但 也不敢走得太远,在树林里徘徊,替史朝英守夜。时不时的也回过头来看一看她。   过了一些时候,月移树影,斗转垦杨,夜凉如水,史朝英也似乎已熟睡了。段克邪稍稍 走过,隐隐听得她匀循的呼吸气息,似是一朵月光下的睡莲,在散发着幽香。   一阵冷风吹过,史朝英的身体微微一颤,段克邪的心也跳了一跳,暗自想道:“夜重风 寒,她衣衫单薄,莫要着了凉了。”   于是脱下了自己上衣,悄悄地走过去,轻轻地盖在她的身上。   史朝英又动了一下,段克邪赶忙离开,忽听得有吃吃的笑声,声音微细,但却听得很清 楚,就似有人在他耳边偷笑一般,就在此时,一枚松子,无风自落,碰了他的额头一下。   段克邪大吃一惊,赶忙放出宝剑,施展“一鹤冲天”的绝顶轻功,跳将起来,一剑就向 树上刺去。   树上果然藏有个人,但段克邪一剑刺到,那人已是一溜烟的到了另一棵大树,身法快到 极点,段克邪只见一团影子,根本就不知来的是谁。   段克邪这一惊更甚,心想:“此人轻功远远在我之上,倘若是她哥哥派来的人,那可有 点不易应付了。”   段克邪追过了三棵大树,那黑影才跳到地上,向段克邪招了招手,笑道:“下来吧,咱 们可以在这里说话了。”段克邪怔了一怔,心道:“我真是糊涂,我早就应该想到是师兄 了,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超妙卓绝的轻功!”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段克邪的师兄空空 几。   但段克邪心中也有点疑惑,听空空儿的口气,似是有意将他引开,要走到史朗英听不到 的地方才和他说话的。“他有什么话不愿意让别人听见呢?”   段克邪和空空几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自他父母双亡之后,除了铁摩勒之外。他和这 位师兄的交情就是最好的了。如今意外相逢,自是又惊又喜,虽然有一点点疑惑。也无暇多 想了。当下便即问道:“师兄,你怎么会突然来到此间?”空空儿笑道:“就是为了看你们 而来的呀!师弟,你的艳福可不浅啊!”   段克邪满面通红,正想辩解,空空几却已一本正经他说道:“知好色则慕少艾,这原也 怪不得你。但天下的好女子甚多,你却为什么偏偏爱上了这位姑娘。师弟,你听我劝吧,这 姑娘你惹不起的!”   段克邪拙于言辞,一时之间,不知从哪里说起,只是连连说道:“不是的,不是的!师 兄,你、你、你误会了!”   空空儿摇了摇头,说道:“精精儿说的时候,我本来还不怎么相信,现在是我亲眼见到 的了,你还能说不是么?”   段克邪吃了一惊,连忙问道:“精精儿在你面前造了我一些什么谣言?”空空儿怫然不 悦,说道:“精精儿擅离师门,结交匪类,行事的确是有许多不当之处,但到底还是你的师 兄,你怎能对他如此无礼?连二师兄也不称一声,而且一开口就认定他造你谣言?”   段克邪道:“精精儿他要杀我,我怎能还认他作师兄?”空空儿诧道:“他要杀你? 哦,我明白了,想必是因为他见你不肯听从他的劝告,吓吓你的。”   段克邪抑下怒气,说道:“师兄,你知道他最近的行事么?他到底向你说了些什么?”   空空儿道:“我就是因为风闻他和史朝义混在一起,这才来探个究竟的。他已经向我认 错了。但他说他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   段克邪又好气又好笑,说道:“怎么是为了我呢?”空空儿道:“因为他知道你受了那 妖女的迷惑,劝你又劝不转,因此他才接受了史朝义的聘请,意欲从旁监视,免得你做出更 不可收拾的事情。谁知你果然做出来了。听说这位史姑娘昨日和你私奔,受她哥哥所阻,连 他的哥哥也所伤了,这可是事实吧?”   段克邪道:“精精儿一派胡言,师兄,你怎的都听信他?”空空儿皱眉道:“你是说他 扯谎;但我曾暗中到史朝义房中看过,看见他果然是受了刀伤。”   段克邪道:“史朝义的确是被他的妹妹忻伤,但却不是为了要和我私奔的缘故。师兄, 可惜你没有早来半日,要不然你倒可以看见我和精精儿大打出手呢。”   空空儿道:“不是私奔?怎的你们两个会在一起过夜?晤,你本来是个好孩子,都是为 了这妖女的缘故,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坏了!二师兄劝你,你不听也就罢了,怎么还和他打起 来?”   段克邪看了急,说道:“师兄,你也听我说说好不好?”空空儿道:“好,说吧。你是 从小就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谎话的,现在你长大了,但愿你还是似小时候一样。”   段克邪心里很不舒服,但一想自己和史朝英孤男寡女在树林里过夜,师兄来的时候,又 正见着自己给史朝英盖衣,也难怪他心里起疑。当下说道:“我和精精儿的说话孰真孰假, 师兄你只要略一打听,就不难明白。丐帮为了焦帮主之事,前几天才开了大会,这事情不知 师兄可曾知道?”空空儿道:“我一路上碰见不少化子,丐帮聚会之事我是早已知道的了。 但我没闲心管他们叫化子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举行丐帮大会,我却是未曾打听。他们的焦帮 主出了什么事情,这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段克邪道:“丐帮的宇文垂依附史家兄妹,叛师篡位。精精儿给字文垂撑腰,那日在丐 帮大会上上演了一出全武行的好戏。   那时我也恰巧在场,我不值精精儿之所为,也曾助了丐帮卫老前辈他们一臂之力。”当 下从丐帮那日之事说起,直说到他被精精儿用迷香所擒,史朝英又怎样与她哥哥决裂,和他 一同突围等等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讲了出来,然后说道:“精精儿不是说为了我的缘故,怕 我和史朝义的妹妹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他这才投到史朝义帐下的么?但在丐帮举行大会的 这一天,我还不知道这位史姑娘姓甚名谁呢?那时精精儿早已为史家兄妹效力了。那日之 事,丐帮上下数千人,人人都是看见了的,是我说谎还是精精儿说谎,这还不容易明白 吗?”   空空儿道:“但依你说来,当日在丐帮会上,丐帮弟子其实也还未曾知道他们的焦帮主 是被史家兄妹关起来的?”段克邪道:“不错,也许正是因此,精精儿才敢当面向你扯谎。 不过,那日我不但和精精儿打了一架,也曾和这位史姑娘打过一场。要是我早就和这位史姑 娘相好,我又怎会破坏她的阴谋?”   空空儿这才相信了七八分,说道:“想不到精精儿这样胡作非为,要是我早知道,我真 应该把他抓回去。罚他再面壁三年!”   段克邪道,“他已经跑了么?”空空儿道:“我本是要他一道来找你的,他说他毕竟是 受了吏朝义的厚礼,不能在他受伤未愈的时候离开。因此他虽然认错,却要等到史朝义伤好 才能辞行。但他既然是对我撒谎,当然会害怕我再去抓他,只怕我一出门,他也赶忙离开那 地方了。”   不过空空儿虽然相信了段克邪所叙述的事实,对精精儿的恶行也并不怀疑,但却还是未 曾全然相信段克邪与史朝英毫无私情。他心里是这样想的:“在丐帮大会之时你曾和她作 对,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你后来也未曾受她迷惑。要不是你对她已暗暗有情,你又怎会如此惜 玉怜香,为她守夜,为她盖衣?”   空空儿道:“你没有行差踏错,那是最好不过。总之这位史姑娘,你这个娃娃是惹不起 的。我劝你赶快躲开她,躲得越远越好。”段克邪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心里想道:“她 又不是一条毒蛇,我不惹她也就是了,为什么要如此伯她。”不过,他虽然是如此这般的 想,却也不愿多惹师兄闲话,当下说道:“师兄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和她分手。她的事情我 是再也不管的了。”   空空儿点了点头,却又问道:“你准备上哪儿?”段克邪道:“我先回报丐帮。然后到 长安去。”空空儿似是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不是说丐帮的焦帮主已经逃出来了么?” 段克邪道:“不错,那把火就是这位史姑娘叫她手下放的。那把火烧得很大,你在路上没有 看见火光么?”空空儿道:“我到的时候,火头才刚刚扑灭。火光我是看见的了,可是, 嗯,可是有点古怪。”段克邪道:“什么古怪?”   空空儿道:“丐帮的焦帮主、马长老、宇文垂等人我都是认识的。可是——、”话声忽 地嘎然而止,段克邪正想间他师兄为何不说下去,一抬头,只见史朝英正朝着他们走来。   史朝英冷冷说道:“空空儿,你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向我打个招呼?你们师兄弟俩躲在 背后,偷偷的讲什么私话啊?我可不可以听的?”   段克邪以为师兄准会向她大发脾气,哪知空空儿却和和气气他说道:“史姑娘,你别疑 心,我见你睡着了,不敢打搅你。   我和师弟多年不见,彼此叙叙别后境况,井非是存心背着你说话。”   史朝英淡谈说道:“真的么?空空儿,我可是不大相信你呢。克邪,你说,你师兄是不 是对着你说了我一些什么来了?”   段克邪不想扯谎,但史朝英这样问他,他也不愿口答。心里想道“我师兄说你是个惹不 得的妖女,这话我可不好当面告诉你。”当下说道:“你既知道他是我的师兄,我们师兄弟 当然有许多话要说。至于说些什么,这个你可管不着。”   史朝英说道:“好,你们师兄弟是一条心,我是外人,我管不着。但是,空空儿,有一 个人却要管管你的事,这个人也就要来了,难碍咱们在此相遇,你可不要就走了啊。”   空空儿叫道:“史姑娘,你别给我惹麻烦,我还有事,哎。   真的有事,少陪,少陪,我可要走啦!”说走就走,连向段克邪也不多说一句,转眼之 间,就不见了踪迹。史朝英在背后掩着嘴笑,得意非常。   空空几的一来一去,都是大出段克邪的惫料之外。但他这么的突然而走,却又比刚才的 夹如其来更令得段克邪讶异!要知空空儿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一生之中,除了师父师母 之外,从没有向别人低过头,当年为了精精儿之事,他甚至和他师父同一辈的疯丐卫越都斗 过一场。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竟会给史朝英的几句话吓走,岂非不可想象之事?段 克邪心内满是疑团:“史朝英所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当今天下,能胜得过我师兄的寥寥可 数,除了远在东海扶桑岛的牟沧浪之外,只有一个金轮法王或者可以赢得我师兄,其他如疯 丐卫越、磨镜老人、妙慧神尼等人,至多不过是和他打成平手。我师兄是连金轮法王尚且不 惧,难道史朝英所说那人,竟比金轮法王还厉害不成?”   史朝英笑道:“你师兄已走得远啦,我看他是绝不敢回来的了,你还呆呆的望些什么? 我打断了你们师兄弟的谈话,真是抱歉之至。哈,我也想不到妙手空空儿一见了我便会跑 的。”段克邪不禁又想道:“我师兄成名多年,眼高于顶,且又来去无踪,等闲之辈,怎能 和他结交?这位史姑娘年纪轻轻,又是我师兄所鄙视的史思明的女儿,她却是怎生认识我师 兄的?”当下禁不住间道:“史姑娘,你是几时认识我师兄的,我怎么从未听他提过?”史 朝英道,“哦,从未提过?刚才他不是在我背后说我闲话吗?”段克邪心中一动,想起师兄 刚才说话的神气,三番两次劝告自己不可招惹史朝英,看来师兄确似早已和史朝英相识,只 是不知他何以如此怕她?史朝英又道:“我不管你与师兄说些什么,你也不必管我怎生与你 师兄相识。总之,你怕你的师兄,我却是不伯他的。”段克邪一向敬爱师兄,听了这话,心 里很不舒服,谈淡说道:“很好,咱们本来是风马牛不相及,彼此都不用管对方的事情。我 只问你一样,你现在已是完全恢复,行动如常了吧?”史朝英眉毛一扬,说道:“不错,多 谢你给我医治,我已全好啦。”   这时已是残月西沉,曙色将现的时分,段克邪道:“好,那么咱们就此别过。”拔脚便 走。史朝英忽道,“喂,你上哪儿?是不是要向丐帮报讯?”段克邪道:“不是说过咱们彼 此不管对方的事吗?我上哪儿.你何须理会?”头也不回,又走了几步。史朝英在后面笑 道:“我才懒得管你的事呢。我只是担心,丐帮的人,若是问起焦固来,你怎么回答?”   段克邪听她说得蹊跷,蓦地想起一事,他则才和师兄说到丐帮的焦帮主已经脱险的时 候,他师兄神情奇异,连呼“古怪”,就在那时史朝英走来,打断了他师兄的活。   如今史朝英又提起了焦固来,段克邪听得出她话里有话,不禁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史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焦帮主已经脱险了吗?”史朝英淡淡说道:“这个 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段克邪愠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能模棱两可的?你究竟弄什么玄虚?”史朝英 道:“原来囚禁焦固的地方,已被我一把火烧了,我哥哥现在根本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决 难再加害于他了。”段克邪说道:“那不是已经脱险了吗?”史朝英笑道:“不错,你的确 不用担心他有什么危险。不过,他却是还在我的掌握之中!‘险’虽没有,‘脱’则未也。 所以你笼统的问我他有没有脱险,我也就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你,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 是了。”   段克邪怒道:“你不是说过你已经放了他的吗?你这不是存心骗我?”史朝英冷冷说 道:“你想清楚些,我几时说过将他放了?我只不过告诉你我叫丫鬟放火这件事情。说我放 他,这是你自己的猜度。”段克邪仔细一想,果然她是没有说过业已放走焦固的活。段克邪 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记得你是说过没有烧死焦固的!”   吏朝英道:“当然没有烧死?我为什么要将他烧死!留着他用处不是更大吗?告诉你 吧,我只是将他转移了一个囚禁的地方,这地方么,除了我和我两个心腹丫鬟之外,谁也不 会知道。”   段克邪吁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但他虽然危险,却总是还在囚牢,我也仍是放心 不下。丐帮与我甚有渊源,请你赶快告诉我这个地方,并赐予解药,让我去将他救出来 吧。”   史朝英冷笑道:“你不是说过咱们彼此都不用领对方的情,从今之后,各自西东,你不 管我,我也不必管你了吗?”段克邪呆了一呆,说道:“这,这——这你未免作得太过份了 吧!”史朝英道:“丐帮与你有渊源,与我没有渊源。你既然把我当作毫不相干的人,现在 却又要向我讨情、求放焦固,这不也是太过份了么?”   段克邪拙于辞令,被她一通歪理驳了回来,急得面红耳热,一时之间,竟是无言可对。 史朝英笑道:“好啦,我的话已经说完啦。你不是要走的么?怎么又不走了?”   段克邪面红耳热,想了一会,讷讷说道:“史姑娘,咱们虽然各不相涉,但如今也总算 是彼此相讽的了。我不想管你的事,但我有一言相劝,那总还可以吧?”史朝英正色说道: “你当我是朋友,朋友的劝告,我当然愿意考虑。”段克邪道:“你不想杀害焦固吧?”史 朝英道:“不错,这个我早说过了。”段克邪道:“然则你又何苦与丐帮结仇?从前你还可 以说是因为想利用字文垂,因而要这样做。现在字文垂已被丐帮唾弃,他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了,你还囚禁丐帮的帮主,那就只是有害无益的了。你是聪明人,这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 吗?我劝你还是将焦固放了吧。”   史朝英轻掠云鬓,静静听段克邪的说话,过了半响,缓缓说道:“你倒很为我着想啊! 但你可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段克邪道:“我哪有你聪明,怎猜得到你心中之事,还是请你 自己说吧。”   史朝英道:“我也想怎样把焦固交还丐帮,我意欲去见丐帮的首脑人物,例如疯丐卫越 或焦固的师弟石青阳;但你不知道,那日我在丐帮大会上曾给宇文垂撑腰,与他们作对。我 若是冒昧去见他们,只怕他们非但不会相信我,或许还会把我当作仇人,将我一刀斫了。”   段克邪甚是纳罕,问道:“你为什么要先见丐帮首脑,然后才肯放他们的帮主?”史朝 英笑道:“你问得太多了,我当然有我的打算。总之,我为焦固费了许多心力,若是轻易放 了,我又怎能心甘?”   段克邪打了一个寒噤,“怪不得师兄说她难惹,真不知她打的是什么古怪主意?”他与 史朝英相处的时间虽然很短,但亦已摸得到她几分脾气,知道她一决定了要做什么事情,那 就很难改变她的主意。段克邪想了一会,只好说道,“我陪你去如何?我想卫老前辈总可以 相信我的。”   史朝英一笑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并没有求你。你可不能怪我缠你、给你增添 麻烦了。”段克邪给她弄得啼笑皆非,苦笑说道:“我的好姑娘,你别说风凉话了,咱们赶 快走吧。”   段克邪知道卫越等人将要在长安参加秦襄的英雄大会,只好冒了危险,带了史朝英同 走,径赴长安。一路上史朝英有说有笑,甚是开心。段克邪虽然对她本来没有什么好感,但 他们都是年轻人,很容易熟络,何况彼此又同过一场患难,段克邪又是个胸无城府的人,因 此不久他也与史朝英有说有笑了。   走了一程,忽见前同有两骑健马绝尘而来,段克邪眼利,远远就认出了马背上的一男一 女,不由得蓦地心头一震!   这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独用宇,独孤莹兄妹俩。段克邪的目光投到仙们身上。登时呆 了。那两匹马迎面而来,马蹄就似从他心上踏过。一阵阵酸痛,却又禁不住想道:“咦,若 梅呢?怎的又不见和他们同在一起?”   段克邪只道史着梅早已与独孤宇情投怠合,自当形影相随。   哪知独孤宇兄妹却正为了史若梅的“失踪”而烦恼。他们这次出门,就是为了要追寻史 若梅的下落。   史若梅那晚不辞而行,虽然留下了一封信,但信中含糊其辞,只说“此事日后自明,隐 情此时难诉。”这么一来,就更增加了他们兄妹的疑虑。独孤莹不知史若梅是个女子,一片 芳心,早已系在她的身上,独孤宇知道妹妹烦恼,同时他自己也想解开这个疑团,因此就陪 了妹妹出来找寻史若梅。长安的“英雄大会”日期已近,他们心想史若梅或者会去趁这个热 闹,即使不然,他们在英雄会上也可以碰见许多朋友,大可以打听打听史若梅的消息,总胜 于茫无头绪的胡乱追寻。   独孤宇兄妹此时也已看见了段克邪。两兄妹也是心头一震,不约而同的都是手按剑柄, 但是想道:“不巧得很,这可真是陌路相逢了。”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独孤宇到底阅历多些,看出了段克邪并无敌意。但独孤莹见他站在 路上,似乎一点也没有闪开的意思,心里却难免惴惴不安,暗自想道:“这厮不知是什么身 份。   嗜,看他和这样美貌的女子在一起,纵非朝廷鹰犬,多半也是采花大盗!”   史朝英却不知他们兄妹是什么人,见段克邪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女的,(其实段克邪还 是对独孤宇注意多些,不过在史朝英眼中,却只是看到段克邪在“盯”那个鲜花般的小姑 娘。)那女的也似乎在目不转睛的在盯看段克邪,偶而目光也移到她的身上,但却是一瞥即 过,目光中还带有轻蔑的神情。(其实这都是史朝英的心理作用。)史朝英怒气暗生,心 想:“不知哪里来的小妖女,竟敢在路上卖弄风情。好,我且和她开个玩笑,叫她吃吃苦 头。“心念未已,那两匹马已到了他们身边,独孤宇骑术精妙,绕道而过,独孤莹收不住坐 骑,心中又恼,便大声嚷道:“让开呀!你想怎么样?”段克邪如梦初醒,连忙说道:“对 不住,我忘了让路了。”   身形一侧,让独孤莹从他身边驰过。可是史朝英突然把手一扬,两枚梅花针射入了马 腿。那匹马长嘶一声,登时前蹄屈下,几乎把独孤莹摔下马背。独孤莹早已防备对方袭击, 却料不到是史朝英出手。   独孤莹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应变也就十分迅速,只见剑光一闪,“唰”的一声,那匹坐 骑前蹄着地,独孤莹亦已从马背上飞身跃起,人在半空,一招“金鹰展翅”,剑光如练,已 是向史朝英狠狠刺来。   独孤莹是公孙大娘门下,公孙大娘的剑术当世无匹,独孤莹虽然是师姐李十二娘代师传 授,亦已得了师门心法,着实不凡。史朝英最初毫不把她放在心上,还真想不到她出手竟是 如此迅捷。只见剑光过处,一缕青丝,已是随着剑风飞扬!   史朝英被对方制了机先,来不及拔刀招架,独孤莹闪电般的攻了连环三剑,剑剑直指史 朝英的要害穴道,登时把史朝英迫得手忙脚乱,发发可危!   段克邪极不满意史朝英给他招惹麻烦,本待不管,但眼见独孤莹剑剑狠辣,他若当真不 管,只怕史朝英来不及拔刀,就要毙在她的剑下。段克邪眉头一皱,无可奈何,只好上去给 史朝英解开一招。   段克邪来得恰是时候,独孤莹的连环剑正使到第四招“玉女投梭”,眼看史朝英决难闪 避,段克邪中指一弹,“当”的一声,就把独孤莹的青钢剑弹开了。   独孤莹又惊又怒,尖声叫道:“恶贼,我与你拼了!”独孤宇虽说是看出段克邪并无故 意,但也在暗暗戒备,预防不恻,一听得妹妹的叫声,立即拨转马头,正见着段克邪弹开他 妹妹的兵刃,而且就站在他妹妹的面前,两人之间,距离极近,伸手可及。独孤宇一惊之 下,生怕段克邪对他妹妹有不轨的行动,哪里还有功夫思索,立即也是一声喝道:“恶贼, 看箭!”把手一扬,就在马背上发出两支短箭。   段克邪正要分辩,蓦觉脑后生风,独孤宇的短箭已经射到,段克邪反手一抄,将短箭接 到手中,恰好独孤莹的剑招又已攻到,段克邪随干将短箭一拨,“咔嚓”一声,短箭削得只 剩下半寸,几乎伤及段克邪的手指。   独孤宇那支短箭,射得又劲又准,段克邪可以硬接,史朝英却没有这等功夫,只听得 “叮”的一声,饶是她躲问得快,头上的一支玉簪也给短箭射落了。   史朝英又惊又怒,这时她已腾得出了手来,摸出了一把梅花针,又想重施故伎,射毙独 孤宇的坐骑。   段克邪倏的转身,一记劈空掌将梅花针尽都打落,瞪了史朝英一眼,横肽一撞,史朝英 “哎哟”一声,登时似皮球般的抛了起来,飞出三丈开外。段克邪这一憧用的乃是一股巧 劲,史朝英其实毫无痛苦,她失声惊叫,完全是因为这一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但段克邪那一记劈空掌却是用上了雄浑的内力,他曾与独孤字交过手,知道独孤宇功力 不弱,料想禁受得起。他是为了不让史朝英把乱子闯大,这才把她的梅花针打落的。   可惜段克邪在百忙之中却没有想到、这一记劈空掌独孤宇禁受得起,他那匹坐骑可禁受 不起,给掌风一震,不但奔腾之势倏然止了,而且还后退几步,狂跳起来,几乎把独孤宇惯 下马背。   这么一来,独孤宇也把段克邪的好意当成了恶意,一怒之下,跳下马背,手挥折扇,出 手便点段克邪的死穴!   段克邪轻功卓绝,这时他已用不着再照顾史朝英,当下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 大,瞬息之间,接连避开了独孤宇的七次点穴。独孤宇的折扇点穴,本是武林一绝,连他的 衣角都未曾沾着。   独孤宇明知对方武功远胜于己,但也正是因此,他拼着“豁了出去”的念头,不出手则 已,一出手就是最狠辣的手法,不是点“死穴”,就是点“残穴”。独孤莹比她的哥哥还更 恼恨段克邪,她不但像她哥哥一样,一出手就是杀手招数,而且还口口声声骂段克邪作“恶 贼”。   段克邪在他们兄妹联手夹攻之下,也是使出了全身解数,才得避免受伤。心中亦自暗暗 生气,“即算是我的同伴不对,先射了你们的马,但你们也无须如此凶狠,一出手就要取人 性命呀?”   段克邪施展了几种身法,都脱不了身,好不容易,才抓着一个机会,冒险从独孤莹身旁 掠过,叫道:“住手!”独孤莹紧迫不舍,又是一剑刺来,喝道:“恶贼,想要逃么?”   段克邪冷笑道:“我若是恶贼,早就取了你的性命了。我不是伯了你们,我是看在史姑 娘的份上……”   他话未说完,史朝英已在叫起来道:“谁要你看我的情份?这两个小贼太可恶了,你尽 管打他们一顿,我一点也不会怜悯他们!”   段克邪口中的“史姑娘”,指的当然是史着梅,他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心中实是充满 酸痛;想不到史朝英却以为说的是她,竟在旁边叫叫嚷嚷,叫段克邪不必顾着她的情面,真 是把段克邪弄得啼笑皆非。   独孤莹气得几乎炸了心肺,厉声骂道:“岂有此理,谁要你们怜悯!”青钢剑如影随 形,跟踪疾刺,“神龙出海”、“灵猿窜枝”、“玄鸟划沙”、“猛鸡夺粟”,一连几记凌 厉之极的猛招,剑剑不离段克邪的要害穴道。段克邪忙于应付,哪里还能解释?而且也不知 从何解释,总不成明明白白他说出来:“史若梅是我的未婚妻子,现在我这未婚妻不要我 了,但找还是看在她的份上,因而对你手下留情。”   独孤宇比较沉着,见识也比妹妹强得多,他听了史朝英的叫嚷,心中想道:“原来这妖 女也是姓史,哎,我却疑心到我的史贤弟身上了。真是好笑。”但疑团仍是未能消除,“这 妖女莫名其妙突然向我们暗袭,怎的这恶贼却还说什么要看她的情面?而且,看来这恶贼也 似当真还未施展他的全副本领?”   独孤字起了疑心,折扇点到段克邪的背心,便倏地停住,喝道,“你究竟是谁?我们与 你何冤何仇,为何你总是要与我们作对?”   独孤字这几句话史朝英只是听懂了一半,原来独孤宇不但把段克邪与史朝英当作一党, 将史朝英这次的们袭也算在他的帐上:而且对段克邪上一次偷入他家,也看成了是对他们兄 妹心怀恶意。史朝英只知目前之事,却怎知段克邪与他们的从前过节?段克邪的解释讷讷不 能出口,吏朝英已在旁边得意洋洋而又带着几分轻蔑的神气说道:“你们两个是初出道的雏 儿吗?大名鼎鼎的段小侠段克邪你们也不知道!哼,看你们还敢逞凶欺负我吗?”   独孤宇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当真是段克邪?”这霎时间,段克邪真是又羞又 气,尴尬之极,急忙趁着独孤兄妹一愕之际,即展“一鹤冲天”的功夫,跳出了圈子,抱拳 说道:“今日之事,是我们不对,我向你向赔罪了!”倏的一个转身,拉着了史朝英的手。 史朝英给他亡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叫道,“你怎么啦,你不给我出气,反而向他们赔 罪了?”段克邪面色铁青,哼道:“你别替我再惹麻烦啦!”拖着史朝英便跑。   独孤兄妹面面相觑,独孤莹气尚未消,但最后那一声“恶贼”已是骂不出口。   独孤莹过去看她那匹坐骑,这是她心爱的一匹大宛良驹,虽然她已知道坐骑中了一枚梅 花针,但心想一枚小小的梅花针未必就能杀死一头健马,只要及时将梅花针吸了出来,谅无 大碍,而吸取梅花针的磁石,她是随身带着的。哪知过去一看,只见那头健马吐了满地白 沫,全身瘀黑,好好的一头白马竟似变成了黑马了。一走近去就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   独孤宇吃了一惊,说道:“这是一枚剧毒的梅花针!”独孤莹本来遗愤未息,此际更是 怒火重燃,忍不住就骂道:“好个狠毒的妖女,真是岂有此理,无端端的使用这样歹毒的暗 器杀害我的坐骑!哼,那段克邪也不是好东西,管他什么大侠小侠,和这个妖女同在一起的 就不是好东西!”   独孤宇忽道:“此事有点蹊跷?”独孤莹道:“有什么蹊跷?”独孤字道:“你还记得 那位神箭手吕鸿春吗?”独孤莹面上一红,嗅道:“你提他做什么,与他有甚相干?”吕鸿 春那次来到她家,表面说是来拜荫独孤宇,实是为了“相亲”,意欲结识独孤莹的。   独孤莹知道之后很不高兴,所以一直不愿提起他的名字。   独孤字笑道:“你别着恼,我还未说得完全呢,我是问你,你还记得他说过的一些话 吗?”独孤莹道:“什么话呀?”独孤宇正容说道:“那天他不是谈及段克邪的一些事情 吗?他说段克邪有个未婚妻子,是潞州节度使薛嵩的养女,以前的名字叫做薛红线,本来的 名字则是叫做史若梅。他还说过这位史若梅小姐也是个侠女,但却不知为了何事与段克邪闹 了别扭,一去无踪,段克邪正在到处寻找她呢。”独孤莹道:“不错,吕鸿春是说过这些 话。哎呀,这么说来,用梅花针射杀我的坐骑的这个妖女岂不就是史若梅?”   独孤字道:“所以我说此事有点蹊跷。段克邪和这女子同行,他唤这女子作‘史姑 娘’,那当然应该是史若梅了。想来他们业已和好如初,这也不必管它。但这史若梅既是侠 女,又是名门闺秀的身份,却无端用这种歹毒的暗器附杀你的坐骑,把咱们当作仇人似的, 这不是一桩怪事吗?”独孤莹扁扁嘴道:“江湖上浪得虚名的什么大侠、小侠、女侠,在所 多有,人言不足尽信,焉知那段克邪、史若梅不就是这号人物?”独孤宇摇摇头道:“段克 邪决非欺世盗名之辈,那史若梅的名气虽然不怎么响亮,但在吕鸿春口中也说她是个女侠, 想来也不至于是行事如此邪恶的妖女?”独孤莹冷笑道:“人言是假,眼见方真。他们就是 这么邪恶,那还有什么怀疑?”   独孤宇道:“还有一桩古怪的事情,如今想来,更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了。”独孤莹 道:“你是不是指那晚之事?”独孤宇道:“不错。那一晚段克邪三更半夜来到咱们家中, 史大哥最先在花园碰上了他,还曾和他交手。那时咱们不知道他就是段克邪,还只道他是朝 廷鹰犬,前来捉拿史大哥的。”独孤莹这时也已感到有些蹊跷,静下来听她哥哥说话。独孤 宇歇了口气,接下去说道:“此事有三点可疑,第一,史大哥和段克邪都曾在过金鸡寨,史 大哥也曾说过,他和段克邪虽然不是很稔熟的朋友,毕竟是认识的:为什么那晚史大哥却不 说出来,还骂段克邪作小贼?第二,以段克邪的身份,他尽可光明正大的来和咱们相见,却 为何三更半夜偷愉摸摸的来?第三,那晚段克邪走后,史大哥接着也就不辞而行。他的走和 段克邪不知有否关联?”   独孤莹低头默想,半晌说道:“这几个疑点的确是教人难猜。   或者史大哥早已知道段克邪不是好人,所以不愿认他。”独孤字摇了摇头,说道:“未 必如此。他若果不愿当场与段克邪相认,过后也应该对我们说的。”独孤莹道:“这些疑团 恐怕只有见了史大哥才能明白了。”独孤宇道:“史大哥姓史,段克邪的那位姑娘也是姓 史……”独孤莹忍耐不住,插口便骂道:“史若梅那妖女哪能与史大哥相提并论?姓史的多 着呢,当然难免有坏人也有好人。哼,我真是为史大哥抱屈,和史若梅这妖女同一姓氏。” 独孤莹对她的“史大哥”一往精深,做梦也想不到“他”   是个女子,更想不到“他”就是她现在所骂的“妖女史若梅”。   独孤宇本来稍稍有点疑心,但他听得段克邪刚才叫的那一声“史姑娘”,也错把史朝英 当成了史若梅,因而也就越想越糊涂了。   独孤莹道:“哥哥,别发呆啦。快到前面小镇去买一匹马,好早日赶到长安,只要见着 了史大哥,就什么都明白了。”独孤字心道“史若梅既是另有其人,那想必是我瞎疑心了。 史大哥大约不会是乔装打扮的了,咳,我也但愿他是个英雄男子汉,好了却妹妹的心愿。” 独孤宇从来不敢向妹妹透露他有过这个怀疑,经过了刚才之事,他对自己以前的“怀疑”也 怀疑起来,生怕闹出笑话,当然更不敢吐露了。当下说道:“不错,这些事情只有见到了史 大哥方能明白。”   段克邪拖着史朝英疾跑,一口气跑了六七里路,一句话也不说。史朝英叫道:“喂,你 捏断我的骨头啦!快快松手,快快松手!”段克邪这才停下脚步,松开了手。史朝英“哎 哟”一声叫将起来,几乎跌到段克邪怀里。   这倒不是她故意做作,要知她是被外力带动,拖着她奔跑的,外力一旦去掉,身体也便 失去了重心,故而就要向前倾跌了。段克邪虽然气恼,却也不忍见她跌倒,只好将她扶住, 喝声:“站稳了!”这才再次松手。   史朝英嗔道:“你这个人怎的如此粗蛮,你瞧,我这条手臂都给你捏猖一片青瘀啦!” 段克邪气鼓鼓他说道:“谁叫你这样无理取闹?活该,哼,要是下次如此——”史朝英柳眉 一竖,道:“怎么样?”段克邪道:“我不但捏碎你的骨头,还要打断你的双手!”   段克邪说了这样的话,本是准备和她大吵一场的,哪知史朝英看见他真的生气,倒不敢 和他使性子了,反而向他赔了个不是,笑道:“好吧,这次就算是我的不对,得罪了你的朋 友,惹恼了你啦,你这样凶已巴的,下次我再也不敢啦。”   段克邪怒气消了几分,说道:“本来是你的不对,有什么算不算的。就算他们与我全不 相识,你也不该如此。”史朝英忽地“噗嗤”一笑,说道:“其实我也不是无理取闹。”段 克邪“哼”   了一声道:“咦,敢情你还有道理呀?人家好好的走路,又碍着你什么了?你为什么要 用梅花针射毙人家的坐骑?”   史朝英道:“我当然有我的道理,你要听么?”段克邪冷冷道:“请说!”史朝英抿嘴 笑道:“你为什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盯着人家的大姑娘?那妖女也是目不转睛的瞧着你? 我不高兴她看你的那副神气!”   段克邪给她说得满面通红,恼也不是,辩也不是,唯有叠声说道:“胡说,胡说!”史 朝英道:“可惜我那时忘记送一面镜子让你瞧瞧。”段克邪道:“你管我什么模样?我就是 看了他们一眼两眼,这又与你有什么相干?”史朝英笑道:“真想不到你这样不懂礼貌,我 是女的不是?”段克邪诧道:“你是女的又怎么样?”史朝英道:“你与我同在一起,却失 魂落魄的盯人家的大姑娘,这就是没有礼貌,这就是看我不起,你懂不懂?我打你不过,只 好拿那女的出气。”   史朝英一番歪理,倒把段克邪说得闭了嘴,心里想道:“女孩儿真是莫名其妙!罢, 罢,罢,我是怕了你的歪缠了。”哪知他闭了嘴不说,史朝英却又不肯放松了,走了几步, 又再问道:“那对兄妹是什么人?你说和他们相识,间以他们却一再的问你是谁?那女的还 口口声声骂你是恶贼,恨不得取你性命似的?她开头那样目不转睛的瞧着你,后来又那样骂 你,哼,一定是你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情!”   段克邪怒气已过,史朝英这么一问,正触看他心底的创伤。   不禁暗自想道:“是啊,独孤兄妹为什么这样恨我?在此之前,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是 谁,她们骂我恨我,那当然是因为若梅的缘故了。若梅将我骂作‘恶贼’,他们也就跟着这 么骂。若梅啊若梅,我段克邪纵有千般不是,咱们毕竟也曾有过玉钗之盟,你又怎能这样恨 我?”   史朝英得意笑道:“怎么,给我说中了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住人家的事情?”段克 邪心中酸痛,哪里还有心情多说,何况史朝英也不是他愿意向她倾吐心曲之人,当下默然不 语,只是叹了口气,半晌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我曾经做过对不住别人的事情。随便你怎 样想吧!”   史朝英忽地又“噗嗤”一笑,说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这位姑娘?”段克邪恼道:“你 别多管闲事了,我告诉你,我甚么人也不喜欢!”史朝英笑道:“当真如此?那就真是可惜 呀可惜n你一点也不懂得女孩几的心事!”   段克邪道:“你别再说怪话了,有什么可惜不可错的?”史朝英道:“这位姑娘口中骂 你是恶贼,心中其实是喜欢你的。你知道么?”段克邪心头一震,不觉问道:“你越说越怪 了,我和这位姑娘毫不相干。不过我却非得驳一驳你不可,她这样恫我,你又怎么说她喜欢 我呢?”史朝英笑道:“她若不是心上有一个你,她恨你做什么?她越恨你就是说她越难忘 你,这还不就是喜欢你么?你一点也不懂,辜负了人家的情意,那岂不是可惜呀可惜?”   段克邪不觉一片茫然,他一直以为史若梅恨他,早已心灰意冷,哪知史朝英所说的却与 他心中所想的完全两样!不禁暗自思量:“女孩儿家的心事当真是如此么?若梅她之所以恨 我,难道就正是因为她忘不掉我?”史若梅的影子在他眼前隐现,往事又一幕幕的从他心头 翻过……史朝英哪里知道段克邪的心事,段克邪和她讲的是独孤莹,心中想的是史若梅,史 朝英却以为段克邪当真是和独孤莹有过不寻常的友谊,见段克邪这样一片茫然的神气,看得 出他正在回忆什么,心中也不觉一阵阵难过。   段克邪正自冥思默想,脚步也不知不觉的停下来了,史朝英忽地在他耳边冷冷说道: “还有那位史姑娘呢?她又是什么人?”   段克邪呆了一呆,叫道:“你说什么?”史朝英笑道:“我是问你那位史姑媳呀!”段 克邪道:“什么?你原来是已经知道了的么?知道了我所说的‘史姑娘’不是指你?”史朝 英缓缓说道:“当然知道,你当我是傻丫头吗?你怎会看我的情份呢,这史姑娘当然是另有 其人了!”段克邪又气又恼,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揽到自己身上,自认是那位史 姑娘?”史朝英笑道:“你要看那位史姑娘的情份,和那对兄妹擎亲道故,我却气他们不 过,所以故意作弄你们一下。怎么,你又不高兴了吗?他们几乎要了我的性命,难道我就不 应该报复一下吗?”   段克邪暗暗生气,却又不能将他与史若梅的事情对史朝英说出来。史朝英道:“你究竟 是喜欢哪一个呢?是喜欢那位史姑娘还是喜欢那位妹妹?哼,我看你用情大不专一,怪不得 人家恼你!”段克邪道:“你胡说八道!”史朝英道:“什么胡说八道?你是说你用情很专 一吗?”段克邪叫道:“我说过什么人我都不喜欢,你别再问长问短了,哼,哼,你再罗 嗦,我,我——”史朝英眉毛一扬,说道:“你怎么呢?你又要打断我的双手是不是?”   段克邪道:“我再也不理你了!”史朝英笑道:“谁稀罕你理我?你要走尽管走。不 过,为你着想,你还是和我一道前往长安的好。一来,你可以有机会见着那对兄妹,二来, 你太不懂女孩iL家的心事,有我在旁,也可以给你指点指点。”段克邪啼笑皆非,只好说 道:“好,我不和你说了,快点赶路,从今之后,不许再提今日之事。”   段克邪不许史朝英再提,但他的心里却一直是在想看这些事情,一会儿在想“若悔为什 么不与独孤宇一起?”一会儿在想“若梅恨我,当真是为了不能忘怀我吗?”一会儿又在想 “独孤兄妹是前往长安的,想必是参加秦襄的英雄会了?我的确可以很有机会再碰见他们。 若梅现在虽然不与他们同走,但多半是约好了他们在长安相会。”这么一想,他倒是急着要 赶到长安了。   不仅仅是为了要陪着史朝英去见丐帮首脑,而是为了要打听史若梅的确实消息。   史若梅也正是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段克邪在揣测着史若梅的心事,史若梅也在思念着 他,揣测着他的心事。   那日她悄悄离开了独孤宇的家,只感天地茫茫,不知到何处去访寻段克邪的下落。她想 来想去,想到了聂隐娘,“隐娘姐姐比我有见识得多,我且先和她商量去,说不定她可以给 我出个主意。”主意打定,遂孤身一人前往聂锋的驻地去探聂隐娘。   这一日经过一个小镇,距离聂泽的驻地只不过大半日路程了,史若梅感到腹中饥饿,便 走进一间临河的酒楼,叫了几个酒菜,暂歇片时。   史若梅本来不大会喝酒,这时心中烦恼,要了一壶陈年花雕,借酒浇愁。她的出门经验 已比从前丰富得多,她是先摸了一摸袋里带有零钱,才放胆叫酒叫菜的。   邻座有个客人似乎注意到她这个动作,目光向她投射过来,史若梅一看,见是个穿着粗 布衣裳的乡下少年,呆头呆脑的,看来似乎并非武林中人,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那少年见 她看过来,便即把日光移开了。   史若梅想起从前投宿客店,用金豆付帐被人拒收的那段尴尬往事,心里不自禁暗暗好 笑,“当真是一次被蛇咬了,以后见了草绳都会心慌。自从那次事情过后,我习惯了每到要 付钱的地方,便总要摸一摸袋子里有没有零钱,倒叫人笑话了。但这乡下少年想来地不会是 坏人吧。”   她那次用金豆付帐,曾惹来了两个强盗跟踪,也因此结识了独孤宇。想起了这段往事, 她先是好笑,后是感伤。段克邪的影子再一次的从她心头泛起,她从独孤宇又想到了段克邪 了。   段克邪在独孤家中的花园和她见面的一幕在她脑中闪过,段克邪向她求恕的诚恳言辞犹 似在她耳畔紊回,段克邪失望离开的情景也再次在她的眼前出现,她暗暗叹了口气,心中悔 恨交迸,自怨自责:“他对我这样诚恳,我却偏偏要把他气走,唉,我这样任性,真是大不 应该了!段郎、段郎,你可知道我现在是多么想求你饶恕么?”   她心头感伤万状,不知不觉喝了五六杯酒,已自有了几分酒意了。正在如醉如梦之际, 忽地有两个人走上酒楼,将楼板踏得震天价响,也将她惊“醒”了。   这两个客人不但吸引了史若梅的目光,其他客人也都对他们注目。原来一个是和尚,一 个是道士。出家人上酒楼已是不大常见的事情,这一僧一道尤其特别,一坐下来就招来堂 伯,要酒要肉,而且还郑重吩咐,做的红烧肉一定要上好的肥瘦参半的五花肉。   史若梅暗暗骂了一声:“讨厌!酒肉和尚,准不会是好东西!”把目光移开,懒得再看 他们。却不料他们的谈话,却不由得史若梅不留心去听。原来他们是用江湖上的切口交谈, 史若梅从前是不懂的,经过了聂隐娘、独孤字等人所教,现在已是能听得懂七八成。她起初 还不怎样注意,忽听得那和尚说道:“那姓史的丫头,道兄要是见着了她,能够认出她 吗?”   史若梅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说的是谁?”只听得那道人答道:“这丫头小时候我 是见过的,但女大十八变,要是现在见面,能不能认得她,这可就难说了。不过江湖上武功 高强的女子没有几人,她更是树大招风,总有一些线索可寻。”   那和尚道:“她今年多大年纪?”那道士道:“大约是十六八岁吧。小时候她长得很标 致,听说现在是越发好看了!”那和尚哈哈大笑,说道:“我不在乎她好看不好看,我是出 家人,也不想采她的花。只是你说她武功高强,这么一点年纪,再强也强不到哪里去吧?” 那道人道:“这倒不然,她是出于名师传授,她的师父你没见过也总听过吧?那老婆子可是 回,等一的厉害脚色呢!所以咱们做事可还得当真谨慎一点才好呢。”那和尚佛然不悦,说 道:“你总是畏首畏尾的,对一个小姑娘也怕得这么厉害?她有一个厉害的师父又怎么样? 难道咱们就惹不起了!”那道人笑道:“师兄不必生气,我只是说要谨慎一些,并非就怕了 她了。   凭你灵山派的威风,就是她的师父出头,也不见得就讨得了便宜。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 事,能够不让她师父知道,这岂不是更好。”那和尚喝了一大碗酒,说道:“这也说得是。 咱们受人之托,只是要那丫头,若能少惹麻烦,当然更好。”   那和尚忽地放低了声音,说道:“听说这丫头和家里闹翻,是为了一个姓段的小子,这 是真的吗?”那道人道:“一点不假,我就是担心她和家里闹翻之后,不知是不是与这姓段 的小子同在一起?”那和尚又是拂然不悦,说道:“你也未免担心得太多了,你若是有所顾 忌,你认出了人,我来动手。这姓段的小子要是不知好坏,我就先把他宰了。”那道人笑 道:“师兄,你也忒小觑我了。那姓段的小子虽然比这姓史的丫头更为了得,我也不至于就 怕了他,我想这姓段的小子也不一定就跟着她,我不过是多提防一层而已。”那和尚问道: “为什么?你不是说那丫头是为了他和家里闹翻的吗?那又怎会不同在一起?”那道人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姓段的小子听说还另有意中人呢!”那和尚大笑道:“这么 说,这丫头为了他抛掉荣华宫贵,这可真是太冤枉了!哈,她那死鬼爹爹……”那道人忙 道:“师兄,喝酒喝酒,她爹爹的名字,你可不能乱提,现在风声正紧!”   后面这两句话说得如同耳语,但虫若梅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史若梅越听越是惊疑,这两个人的说话好像句句都是说她,“姓史的丫头”“姓段的小 子”不是说她和段克邪还是谁?但在他们说话之中,却又似乎有些儿不对,史若梅不禁疑云 大起。正是:扑朔迷离难识破,张冠李戴起风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十九回 张冠李戴疑云起 诽语流言意自伤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十九回 张冠李戴疑云起 诽语流言意自伤   最刺耳的是那道人所说的一句话:“那姓段的小子早已另外有了意中人。”史若梅心里 不禁想到,“此事不知是真是假?若然是真,何以那晚他向我吐露心情,又说得如此诚恳? 现在不过时隔数日,难道就在这儿日之间,他便找到了知心合意的人几?但即使如此,也说 不上‘早已’二字?看来这一定是误传的了!”但随即想道,“空穴来风,其来有自,倘若 是全无影子的事情,又怎会在江湖上传说升来,连这贼道也知道了?”   另外还有两个可疑之处,其一,那道人说在他小时候曾见过她,但史若梅搜尽枯肠,怎 也想不起几时曾见过这个道人。她小时候深藏在薛嵩的节度使衙门内,根本就没有和尚道士 敢上衙门化缘,其二,是他们谈及她爹爹时的语气和神情。虫若梅暗自寻思,“他们说的是 ‘那丫头的死鬼爹爹’,这么说应该是指我的生身之父了。但我的生世之谜是个秘密,知道 的不过是极有限的几个人,别的人都以为薛嵩是我的父亲,这贼道却怎会得知我有个‘死鬼 爹爹’的?还有我的爹爹是大唐进士,当年被安禄山害死,在安禄山气焰滔天的时候,不 错,别人是不敢胡乱提起我爹爹的名字,但如今安禄山早已败亡,怎的这贼道仍说我爹爹的 名字不能胡乱提起?还有,他说的什么‘现在风声正紧’,这却又是什么意思?”这些话扑 朔迷离,似真似假,饶她冰雪聪明,就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哪里知道,这一僧一道所说的那个“姓史的丫头”根本就不是她!他们说的是史朝 英。只因史若梅先自起了疑心,听来就似每一句话都说在她的身上。他们说的段克邪的“意 中人”才真正是她,偏偏她又当作是另外的人了。   史若梅留心倾听这一僧二道的谈话,不知不觉的就停下筷子,放下酒杯,眼光也只在他 们身上打转。她这副神情当然很快的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史若梅这时依旧是书生装束,那和尚道士都是江湖上的大行家,眼光何等锐利,一看就 看出了几分,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俱是想道,“莫非就是这个丫头?或者最少也和那 丫头有些关系,否则就不会这样留心,偷听我们的说话了。”两人一般心思,不约而同地站 了起来,向史若梅这张桌子走去。   那道士打了个稽首,说道,“相公高姓大名,可肯赐告?”那和尚却问得更为直率: “喂,小哥,你可是姓史的么?”史若梅心中恼怒,发了脾气,大声说道:“我与你们素不 相识,你管我姓甚名谁?”   那和尚窒了一窒,随即冷笑说道:“你不屈意结识我们?好,那我倒要请问你了,你为 什么尽是瞧着我们,偷听我们的谈话?”   史若梅道:“你怎见得我就是看你;你们在酒楼上喝酒不许人家看的么?”邻座那个身 穿粗布大褂的乡下少年忽地自言自语道:“大和尚喝酒食肉,碗是稀罕,怎怪得人家多看几 眼。”那和尚喝道:“放屁,大和尚喝酒食肉又怎么样?你这小子敢管佛爷的闲事!”那少 年慌忙缩了头,哺哺说道:“我只是说稀罕罢了,说说都不许么?”   那道士道:“师兄何必和乡下人动气,咱们先和这位施主谈谈正事吧。你为了我们停下 酒杯,我们实在过意不去,好,我先敬你一杯1”提起酒壶,向前一推,作势就要给史若梅 斟酒。   他这酒壶一推暗藏内劲,是一招很厉害的招式,实是想试一试史若梅是否懂得武功。史 若梅倘若老练的话,尽可以佯作不知,置之不理,那道士试她不出,绝不敢胡乱伤人。但史 若梅早就讨厌这两个人,见他突然向自己袭击,更是心头大怒,一声骂道:“贼道,无 礼!”掌缘在壶边一擦,举起筷子倏的就点那道人的虎口“寸脉”。   史若梅用的是上乘内功的“带”字诀,那道士的功力深湛,本来在她之上,但史若梅同 时用了筷子点脉的功夫,动作又是快到了极点,那道士一时之间难以兼顾,只得连忙缩手, 就在这时,只觉虎口一麻,那酒壶已是脱手飞去!   那和尚正在旁边,酒壶恰恰向他飞来,虽然没有打个正着,却已泼了他一脸的酒,热辣 辣的好不难受。和尚大怒,“呼”的一掌拍出,那酒壶转了方向,向史若梅打去。   史若梅听这风声,心头微微一凛,“这两个恶贼口出大言,果然有几分真实本领!”她 怕接个不住,当场出丑,连忙用小巧的身法闪开,那酒壶飞出了窗子,跌进河中。但酒珠四 溅,史若梅也给溅了满头满面。   那乡下少年这时却伸出了头,啧啧呗道:“可惜,可惜,好好的一壶酒糟蹋了。”   那和尚大吼一声,一手就向史若梅抓来,史若梅筷子点去,“啪”的一声,筷子已断为 两截。原来这和尚练有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但史若梅用的是独门手法点穴,却也点中了他 的寸脉,那和尚有金钟罩护身,虽没受伤,也好似被利针刺了一下似的,跳起了半天高!   那道士平素谨慎,他吃了个小亏之后,便暂时袖手旁观。这时看了史若梅与他的同伴对 了一招,心里却不由得大大奇怪。   你道他何以奇怪,原来刚才史若梅的筷子实在还未点中他的“寸脉”,筷尖只是沾着了 他的袖子一下,但他已是手臂酸麻,禁受不起,不由自己地摔出酒壶。点穴功夫最厉害的是 “融空点穴”、那只有内功到了上乘境界才能运用;其次是不必点个正着,也能以内力封闭 对方穴道的功夫。史若梅的点穴功夫似乎是介于两者之间,她的筷子并未触着对方的经脉, 但却又不是距离很远的“隔空点穴”,她的筷子和对方的“寸脉”只是隔着比一张纸较厚的 衣袖。道人就是因为吃了这个亏,所以不敢鲁莽从事,只瞧个究竟再说。   这一瞧却给他瞧出了个破绽,心里甚觉奇怪。要知倘若史若梅真是有他所想象的动力, 那和尚即使有“金钟罩”护身,也是绝不能抵御的。但现在这和尚却并没受伤,只是跳了一 下,而史若梅的筷子却给碰折了。同时,他还看得出来,史若梅的点穴手法虽然精妙,但运 用得却并不纯熟,似乎是个初出道的雏儿。这道士莫名其妙,“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她此际 是故意未尽全力么?但为什么刚才对我却又是一出手就是这等厉害的点穴功夫?”   那和尚跳起了半天高,大吼一声,使出“破碑手”的掌力,人在半空,一掌便击下来, 史若梅滴溜溜的一个转身,只听得“砰”的一声,这和尚没有打中史若梅,却把一张桌子打 翻了。   他们在酒楼上大打起来,只打得堂倌叫苦不迭,客人纷纷躲避。那和尚力大招猛,每发 一掌,呼呼带风,杯盘碗碟,碎了满地。乒乓砰砰之声,不绝于耳。史若梅仗着轻灵小巧的 身法,在桌子、板凳之间,穿来穿去,那和尚总是打她不着,打得性起,又接连打翻了几张 桌子。   这道士眼看史若梅遇了几次险招,每一次都是只能闪避,不敢硬接,断定她已是技尽于 此,并非假装,放下了心,一声笑道:“史姑娘,在这酒楼上打架,太不雅观,咱们还是另 找个地方去阶一谈吧。”到了此时,这一僧一道都已认定她是史朝英了。   史若梅又羞又怒,说时迟,那时快,那道士已向她扑来,史若梅掀翻一张桌子,挡了一 挡,倏地拔出剑来,喝道:“你们再上前一步,我的宝剑可没有眼睛!”那道土笑道:“你 的宝剑没有眼睛,我可有眼睛。”长抽一拂,竟把史若梅的宝剑拂过一边。   那和尚大吼一声,张开双臂又来擒拿,史若梅横剑削出,对准那和尚的喉咙,喉咙是 “金钟罩”练下到的地方,和尚连忙抓起一张板凳来挡。   史若梅这一剑却没有用实,一碰板凳,剑尖弹起,倏的转了个方向,就向那道士刺来。 那道士见她变招奇速,招数轻灵,也自暗暗佩服,“这丫头的剑法可比她的点穴还更高明, 只可惜功力未到而已。”当下仍展长袖拂开,但却不敢去抢她的宝剑了。   史若梅仗着一身轻灵小巧的功夫,借那些七横八倒的桌凳作为掩护,一口青钢剑指东打 西,指南打北。居然又抵挡了十来招。那和尚身躯肥胖,虽有一身横练的外功,究竟还未练 到刀枪不入的地步,他的板凳使得又不顺手,险些被史若梅刺中。   那和尚大怒,扔开板凳,脱下袈裟,说道:“道兄,咱们来个网里捞鱼。”他舞起袈 裟,俨似一片红云,向史若梅当头罩下。那道士则在另一头挥动两支长袖,着着进迫,乘暇 抵隙,要卷走史若梅的长剑。他们的包围囵越缩越小,史若梅的剑法已是渐渐施展不开。   酒楼上的客人都已走得干干净净,堂倌掌柜也都已躲了起来,碗碟碎裂,桌子翻倒的声 音混成一片,闹得震天价响。   那和尚大喝道:“看你还往哪里跑?”袈裟舞得呼呼风响,向史若梅迎头罩下,忽听碍 “哎哟”一声,突然有人抱着和尚的腿,大叫道:“踩死人啦!”原来还有一个未曾走开的 客人,正是那个穿着粗布大褂的乡下少年。   那和尚大怒,用力一撑,把少年踢了个筋斗,那少年也已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咬了一口。 那和尚练有“金钟罩”的功夫,竟然被他这一口咬得鲜血淋漓!   那和尚的袈裟扑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史若梅已是反手一剑,正刺中他小腹的“愈 气穴”,饶是那和尚铁骨铜皮,也自禁受不起,大叫一声,“卜通”便倒!   那少年在楼板上一滚,恰恰又滚到那道土的身旁,那道士腾起一脚踢去,少年大叫道: “救命,救命!”把那道士的脚牢牢抱着一拖,道士也险些跌倒。   道士的功夫却比那和尚高明,单足倏地转了一个圈,那少年抱持不住,只得松手,那道 士一个连环飞脚又踢了到来。那少年叫道,“打死人啦,救命,救命!”突然一个筋斗,从 窗口翻出去了。   史若梅还糊里糊涂,不知这少年是暗中助了她一臂之力,那少年叫声一起,她便慌忙过 来救他性命,一剑向那道士刺去。   以前好几次史若梅的剑锋刺到,都被那道士挥袖拂开,这一次却大不相同,只听得 “嗤”的一声,道士的衣袖己被削去了一幅,剑锋划过,在他的小臂上割开了一道五寸多长 的口子。   原来这道士刚才被那乡下少年扭伤了脚踝的筋脉,非但跳跃不灵,而且功力也因之受 损,最多只及原来的七成了。   史若梅不为己甚,一剑刺着,便即收招,冷笑说道:“你说你长着眼睛,我看你是有眼 无珠。下次再敢无理取闹,乱作非为,撞在我的手上,我就索性挖掉你的招子(江湖术语, 即眼珠)。”   那道士明知史若梅的武功远不如他,但自己却莫名其妙的输了,气得七窍生烟。那和尚 伤得更重,正自运气解穴,哼哼卿卿,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史着梅正想走开,忽见那掌柜的伸出头来,捶胸大哭。史若梅道:“掌柜的你别哭,我 赔钱给你就是。”那掌柜的收了这副急泪,但见史若梅摸出的只是铜钱碎银,好生失望,又 呐呐说道:“客官,这、这、这……”“这”了半天,才鼓起勇气说道:“这、这点不够 呀!”史若梅哑然失笑,心想,“我真是糊涂了,这次是几乎毁了人家的店子,怎能只付房 饭钱。”将未曾兑换的金豆索性都掏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说道:“这是真金,绝不骗 你,总够了吧?”她记挂着那个少年,匆匆忙忙也从窗口跳了下去。那和尚和道士见史若梅 出手如此豪阔,越发认定她就是史朝英。   只见那少年正在河边一跛一拐的走着,史若梅放下了心上的石头,说道:“这位大哥, 我向你道歉,刚才打架,连累了你了,你没受伤吧?”那少年道:“托赖,托赖,幸亏老天 爷长着眼睛,没叫我掉到河里喂王八,只是擦损了一层油皮,伤了脚踝。你打赢了吗?恭 喜,恭喜。”史若梅见他能够走路,知道只是轻伤,无暇与他多说,便掏出了一锭大银,又 取了一条手帕,挑了一点药膏放在手帕上,说道:“这是上好的金创药,你将药膏搽在伤 处,过两天便好。这锭大银,给你过活。”她心想这少年这两天不能干活,因此便给他这锭 大银作为补偿,她以为那少年一定会喜出望外,哪知那少年却变了面色,说道:“这是什么 意思,我可不是叫化子呀!”   史若梅满面通红,收回不是,不收回也不是,恰巧有个叫化子经过,那少年忽地笑道: “我代你赏了他吧。”将那锭大银给了化子,那化子呆了半晌,这才一口气说出了十几个 “多谢”来。那少年说道:“银子是这位、这位相公的,你多谢他吧。   嗯,你身上长了许多癫疮,这药膏也给了你吧。也是这位相公的。”   史若梅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拂袖便走。走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蓦地想道,“这个乡 下少年的举动倒是很不寻常!”越想越是起疑,回头一看,那少年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史若梅心道,“我笑那道士有眼无珠,看来我也是看错人了。这少年若然一点武功不 会,从高楼摔下,岂能只受轻伤?想不到我无意中又得罪了人了。”可她还没有想到,正是 这少年刚才在酒楼上暗助于她,她才能够取胜的。过了一会,也就把这件事情忘怀了。   史若梅一口气跑到聂锋门前,午时方过了一刻,那老门公很诧异地看着她,问道:“你 找谁?”史若梅“噗嗤”一笑,说道:“老王,你个认识我了?”这老门公叫道:“原未是 薛小姐,你这副样子,要不是你开口说话,我可还真的不敢认你呢。”聂锋和薛嵩两家以前 比邻而居,史若梅小时灭天和聂隐娘在一起,这老门公在聂家几十年,是看着她们长大的。   那老门公道:“老爷出门去了,小姐还在家中,正在后花园练剑呢,我带你去吧。”史 若梅道:“不用了,我自己会找。”那老门公笑道:“薛小姐,你作男子打扮,长得更俊 了。我一点也看不出来。唉,可惜不是真的,要不然和我们的小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 对。”史若梅洋洋得意,为了自己的改装竟能瞒过老门公的眼睛而大为高兴,笑道:“老 工,你不用替你的小姐担心,她早已有了人了。”老门公诧道:“小姐许了人家了?怎的我 不知道?”史若梅笑道:“再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就是来给她做媒的。”   史若梅进了花园,果然看见聂隐娘练习剑术,正自使到疾处,但见剑光过处,片片花 飞,练的是玄女剑法中“飞花逐蝶”的招式,这剑法若练到最精妙的境界,可以削下花瓣而 不至伤损花伎,刺下蝶儿而不至将它弄死,聂隐娘还未到达个这境界,但亦距离不远了。史 若梅走近去大声嚷道:“好剑法!”聂隐娘倏的收招,脸上却也是带着诧异的神情向史若梅 凝视。   史若梅笑道:“你看什么,难道你也不认得我吗?”聂隐娘道:“你来瞧瞧你的模样, 你刚刚和谁打架来了?”拉了史若梅到荷池旁边一照,史若梅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怪不 得那老门公瞪着眼睛看我。”原来她云鬓凌乱,衣衫不整,身上沾了尘土,脸上还有几种不 同的颜色,想是被泼翻了的汤水、菜汁、酱油之类沾污了的,史若梅又好气、又好笑,说 道:“哼,那老门公还故意作弄我,说我是个俊小子呢。”   聂隐娘陶出手绢,醮了荷叶上的露珠,替她抹干净脸上的污秽,笑道:“你为何这样淘 气,临到我的家门,还和人打架?”   史若梅道:“亏你还取笑我呢,什么好事,简直气死我了。”当下将酒楼上的遭遇说给 聂隐娘听,愤然说道:“我与那牛鼻子。   臭和尚根本就不认识,却不知是什么人指使他们来找我的麻烦,你说这可不是倒霉透顶 吗?”   聂隐娘诧道:“有这样的事,该不会是你听错吧?或者他们说的是另一个人?”史若梅 道:“我对那些江湖切口,虽然还未完全知晓,但也听得懂七八分,决计不会听错,说的当 然是我。   你想想,天下哪还有另一个‘姓史的丫头’,也是和那个什么‘姓段的小子’在一起 的?”她复述那道士的话,脸上也不觉红起来了。聂隐娘笑道:“这就的确奇怪了。这是谁 泄漏出去的,怎的连这些毫不相干的人,竟也知道你是为了段克邪的缘故,和家里闹翻 了?”史若梅道:“他们还知道我的师门来历和武功深浅呢,不过也有一些地方是说得不大 对的。”当下将心中起疑的地方也说了出来。聂隐娘的阅历见识比她较深,听了隐隐觉得其 中定有蹊跷,但她也像史若梅一样,并不知道还有个史朝英,所以也认为那一僧一道说的自 是史若梅无疑。至于何以话中又露出那些破绽,她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史若梅自始至终未曾提及那乡下少年,聂隐娘笑道:“你已打了他们一顿,这口气也可 以消了。看来他们不过是二三流的角色,吃了你的亏,想必也不敢再找你的麻烦了,可以不 必再放在心上,好,还是谈谈你和段克邪的事吧,你们到底怎么样了?”   史若梅低声说道:“正要请教你呢……”刚说得一句,忽见那老门公匆匆走来,说道: “小姐,有客人,是求见老爷的。我说老爷不在家,他递上名帖,叫我拿给小姐,问小姐可 不可以见他。”聂隐娘拿过名贴一看,说道:“哦,原来是神箭手吕鸿春。好吧,你请他到 客厅坐坐,我换了衣裳就出来。”史若梅“噗嗤”一笑。   聂隐娘诧异道:“你笑什么?”史若梅道:“你知道吕鸿春是为什么来的?”聂隐娘 道:“我怎能知道?你这么说,敢情你知道么?”史若梅道:“他是给你做媒来的。媒人登 门,姑娘总是要先躲起来,你却亲自去接见媒人,这不好笑么?”聂隐娘笑道:“你简直是 信口开河,把一个少年游侠编作媒婆。我瞧呀,他多半是为你来的。你欺侮了他的妹妹,他 找你的晦气来了。”史若梅道:“我绝不骗你,吕鸿春实是受了铁摩勒的请托,来给牟世杰 做媒的。你若是不信,你尽可以去听听他怎么说。”聂隐娘道“别歼玩笑了。你赶快换了衣 服,和我一同去见客人吧。”史若梅道:“一来我不是主人,二来我若出去,他反而不方便 说话了。”聂隐娘笑道:“你当真怕他找你晦气么?好,你不敢去,我只好一个人去见见他 了。我总不能为了你的风言风语,怠慢客人。”   聂隐娘吩咐贴身的丫鬟服侍史若梅,匆匆换了件衣服,便出去会客了。史若梅洗了个 澡,换上了丫鬟给她挑选的衣裳。她比聂隐娘略矮几分,那丫鬟给她挑选了一件聂隐娘两年 前做的,只穿过两次的衣裳,刚好合穿。   史若梅结束停当,仍到园子里原来的地方等聂隐娘,又过了一会,聂隐娘这才回来,脸 上颇有诧异的神色。原来吕鸿春果真和她谈起牟世杰的事情,虽然不是明白的说做媒,但却 说到了他和牟世杰、铁摩勒的会面,又替牟世杰转达了向聂隐恨的问候。而且话语中还隐约 透露,他已经知道了聂隐娘和牟世杰的事情,也知道了他们担心聂锋不喜欢牟世杰,他愿意 为牟世杰向聂锋说项。   史若梅笑道:“如何、我不是捕风捉影吧?”聂隐娘说道:“奇怪,你几时见过吕鸿春 的?他刚才却没有说起,而且还一再的问你呢。”史若梅笑道:“我见过他,他却不知道是 我。这件事很有趣,过一会我再和你说。你先说,他问了关于我的一些什么?”聂隐娘笑 道:“他也在为段克邪访查你的下落,铁摩勒和牟世杰也非常关心。我本来想找你出来 的……”史若梅道:“我才不高兴见他呢。”聂隐娘笑道:“我就是知道你的脾气,想到了 你不高兴见他,所以终于没提。”史若梅忽道:“他可知道我是今天刚到的么?”   聂隐娘道:“这个我倒没有提起。我和他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他查问你的下落,我就告 诉他,你在这儿,别的可没有多说。”   史若梅笑道:“还好,要是他知道我今天才到,说不定他就会起了疑心,我的真相也要 给他戳破了。”聂隐娘诧道:“你弄的什么玄虚?有什么真相怕给他戳破?”史若梅笑道: “女扮男装的真相呀。不久之前,我才见过这吕鸿春的。”   当下史若梅将别后的情形一一告诉了聂隐娘,怎样在路上遭遇官军受了箭伤,怎样结识 了独孤宇,在他家中养伤,以及吕鸿春到来拜访独孤宇,她也陪同见客等等憎事都一五一十 的说了。“我捏了一个史正道的假名,冒充是金鸡岭的好汉。哪知吕鸿春在来访独孤宇之 前,刚刚是和铁摩勒会过面的。他大约是听出我话中颇有破绽,屡次旁敲侧击,幸亏独孤宇 的妹子对我深信不疑,无意之中替我掩饰过去了。要是他知道我今天才到你这里,说不定他 就会联想起那‘史正道’来,识破了是同一个人了。”   聂隐娘皱了皱眉头,说道:“你这件事可做得有点不妙,瞒着日鸿春那倒还没有什么, 但你也打算瞒住段克邪么?”史若梅道:“段克邪早已知道了,就在吕鸿春走了之后,那个 晚上,段克邪也到了独孤宇的家中,和我见了面了。”聂隐娘吁了口气,说道:“这就好 了,克邪是明白人,你将真相都告诉了他,想来他也不会疑心你的。你们已言归于好了?”   史若梅道:“一点也不好,他给我气走了。当时我对他也还是怒气未消,所以什么也没 有和他说。”聂隐娘听她讲了那晚与殷克邪相会的情形,下禁顿足说道:“唉,你怎么可以 这样任性?”   史若梅忸怩说道:“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要是我见得着他,我也愿意向他赔个不是 的,就不知他在哪儿。姐姐,你可以给我出个主意吗,最好是找着了他,你先和他去说。” 聂隐娘笑道:“你倒打得如意算盘,这样就可以省得你向他求饶了。不过,你已把这事情弄 糟了,恐怕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得了呢!”   史若梅不知不觉又发出了小姐脾气,说道:“我是任性了些,可是他也曾屡次不问情 由,辱骂过我,说起来大家都是有错。倘若你和他说了好活,他还是不肯理我,那我也不希 罕他了。”聂隐娘苦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嗯,有一件事我可要先问问你,独孤宇可对 你起过疑心么?”   史若梅道:“疑心什么?疑心我是个女子么?”聂隐娘道:“你在他家里住了将近半个 月,那独孤宇也是常在江湖走动的人,阅防颇丰,你们朝夕见面,难道他就没有看出一点破 绽?”   史若梅得意洋洋他说道:“我乔装打扮的本领,虽然不及你的精妙,但瞒过他们兄妹, 却是绰绰有余。我非但没给他们看出破绽,那位独孤姑娘还为我害了相思,把我当作他的如 意郎君呢。”当下将独孤莹对她情意绵绵的神态,加油添酱,描绘给聂隐娘听。听得聂隐娘 也忍俊不禁,笑个不休。   笑了一会,聂隐娘道:“你未免太缺德了,这岂不害苦了人家的姑娘?”史若梅道: “迟早我会对她说的。但那时我却要作弄吕鸿春一下,吕鸿春正要向她求婚哪。”聂隐娘 道:“那岂不很好,你却为何要作弄他们?”史若梅道:“我不高兴吕鸿春的妹妹,我正是 为了喜欢独孤蒙,所以不愿她有那么一个小姑。”   聂隐娘摇了摇头,叠声说道:“胡闹,胡闹,她嫁的是吕鸿春,又不是嫁他的妹子,即 使将来姑嫂不和,这又关你什么事了?何况那吕鸿秋只是脾气大一点,也井非坏人呢。”史 若梅笑道:“你不用责备我,后来我也知道错了。我刚才不是对你说了么,迟早我会向独孤 莹说明白的。只是目前时机未到。”聂隐娘自幼与她相处,熟悉她的性情,笑道:“你所等 待的时机,明白的说,那就是要等到你与克邪言归于好之后,免得过早露出女儿身份,那独 孤宇只怕又要对你起意了。”史若梅笑了一笑,说道:“我的心思都瞒不过你,所以我要急 着回来,向你求救了。”   聂隐娘正色说道:“独孤字没看出你的破绽,没对你纠缠,那还好一些。可是段克邪却 一定起了疑心了,你可想到了这一层吗?”史若梅陡然一震,说道:“你是说他会疑心我, 我……”聂隐娘道:“不错,疑心你与独孤宇已有不寻常的交情。”   史若梅嗔道:“岂有此理,要是他当真这么想,那就是自己心邪。”聂隐娘笑道:“这 怎能怪克邪,设使是我,我也会起疑的。你要知道独孤宇也是我辈中人,他的身份可不是田 伯伯那宝贝儿子可比呢。”史若梅道:“你还说呢,以前田伯伯要迫我过门做他媳妇,克邪 不也因此大发脾气,辱骂过我吗?好,他这次要是因此生气,就让他气一气也好。”聂隐娘 摇头道:“你当真要存心气气他么?那么,我可就不能管你们的闲事了。”   史若梅涎着脸道:“我看他那天离开我,样子倒很、很伤心的,所以,所以我的气也就 消了一大半了。”聂隐娘学着她的口气道:“所以,所以你也就要求我给你们做和事佬 了。”史若梅格格娇笑,伏在聂隐娘身上,轻声说道:“谁叫你是我的姐姐呢?我在这世上 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不求你求谁?”   聂隐娘道:“听你说得怪伤心的,这闲事我不想管也得管了。好吧,起来吧。”她替史 若梅轻轻理好蓬松的云鬓,接着说道:“秦襄这个月中要在长安召开英雄大会,这事情你是 知道的了。   依我看克邪多半是会去趁这个热闹的,就是他不去,我们也一定可以在这儿碰到他的朋 友,打听他的消息。”史若梅道:“你是说咱们也去?可是我和官军打过仗呢。虽说秦襄有 过在大会期中,不查究与会之人过去身份的公告,但究竟是有点顾虑。何况咱们又是女子, 纵然女扮男装,在那龙蛇混杂的地方,也总是有些儿不便。”   聂隐娘笑道:“你不必诸多顾虑,这些我替你想过了。我给你作保镖。我爹爹现在到魏 博去了,我可以偷用他的印信,盖在空白的文书上,咱们就冒充他手下的军官,到长安去办 差事,谁敢查究咱们。我爹爹在长安有一座别墅,咱们也根本不用住在客店。和那些江湖人 物隔得远远的,还怕什么?”史若梅喜道:“这可是再好不过了。”聂隐娘又道:“倘若见 了克邪,我会好好和他说的。我和吕家兄妹也有点交情,你不方便对独孤莹说的,我也可以 和吕鸿秋说去,让他转告独孤莹。这么一来,虽然戳破你的真相,但也就替你把结子解开 了。”史若梅更是高兴,说道:“这就益发多谢你了。”   聂隐娘道:“你可知道我爹爹为什么去魏博吗?”史若梅道::“我怎能知道?”聂隐 娘道:“就是为你的事情去的。田伯伯被你盗了床头的金盒,吓破了胆,如今不但答应退 亲,还答应从此不再觊觎潞州,愿意和你的义父重修盟好了。我爹爹前往魏博见田伯伯,就 是给他们两家做调人的。嗯,若梅妹妹,你的本领可不小啊,这夜盗金盒的故事,将来定可 成为千秋佳话。”史若梅笑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啦,说到本领,我怎也强不过你。   你刚才使的那套‘飞花逐蝶’的剑法,我就羡慕得很,我学了这许多年,始终是使得不 纯熟。姐姐,小时候你常常指点我,现在我又要求你指点了。”   史若梅听了许多好消息,心境开朗,又见天色尚早,一时兴起,便拔剑出鞘,到场中练 那套“飞花逐蝶”的剑法,请聂隐娘指点。练了十多个招式,忽听得有人嚷道:“好剑 法!”史若梅愕然收剑,只见园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正是在酒楼上见过面的那个乡下少 年。正是:有心到此求佳偶,岂是寻常田舍郎。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回 有心求偶情难表 无意相逢恨更多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回 有心求偶情难表 无意相逢恨更多   那少年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在这儿又见到你了。”史若梅瞪眼说道: “你怎么私自闯进别人的园子来?”那少年道:“我在墙外听到你的声音,想起你刚才赏赐 的那一锭银子,虽然我代你给了化子大爹,但总是受了你的,却还没有向你道谢,所以就进 来了。咦,你怎么变了个姑娘了?”   史若梅纵使怎样缺乏江湖经验,到了此时,也可以看出此人决不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少 年,当下说道:“刚才是我冒昧,得罪了你,我向你赔个不是。你识得我这套剑法么?”那 少年笑道:“你赏了我银子,反而向我赔不是,这我可不敢受了。哈哈、我只懂得庄稼,什 么剑法刀法,可是不懂的。”史若梅道:“那你为何赞好?”那少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 姑娘家舞剑的,我瞧着觉得好看,就不觉叫出来了。”   史若梅见那少年兀自装作痴呆,不禁心中有气,嗔道:“你偷进这儿,我不追究你,你 也别管我的闲事了。”言下实有逐客之意。   那少年却毫不知趣,一跷一拐的反而走近了几步,说道:“咦,姑娘你说的话可把我弄 糊涂了,我几时营了你闲事?”史若梅给他瞧见本来面目,拆穿了她女扮男装的秘密,心中 大不高兴,但又不便明白说出所谓“闲事”就是指此而言,正在她想要发作而还未曾发作的 时候,那少年又自言自语道:“其实爱管闲事,那也没有什么不好,刚才在那酒楼之上,要 是没人多管闲事,我瞧呀,姑娘你也未必就打得赢那臭道士、贼和尚!”   史若梅心中一动,“难道是他暗中助我,我却毫不知情?”心念未已,忽听得聂隐娘一 声娇斥,倏地拔剑出鞘,喝道:“你擅闯我的园子,无礼已极,吃我一剑!”声到人到,一 招“玉女穿梭”,剑光如练,已是向那少年刺去。   这一下大出史若梅意外,要知聂隐娘一向比她稳重,想不到如今却是她先发了脾气,问 也不问,就动起兵刃来了。而且她这一剑,绝非虚声恫吓,确实是凌厉之极,认真对付敌人 的一招剑招。   史若梅对这少年虽然不大高兴,但怎么说也还不想把他置于死地,不禁便即叫道:“姐 姐,姐姐,你——”话犹未了,聂隐娘已接连进了三招,史若梅也倏然停口不叫了,原来聂 隐娘这凌厉之极的连环三剑,都已给那少年避开。史若梅看出这少年并无性命之忧,心想, “原来这厮果然是身怀绝技,来戏弄咱们的。”同时又想,“聂姐姐一向精明,她这样做一 定有她的道理。”   史若梅决意袖手一旁,静观变化,只见聂隐娘一剑紧过一剑,那少年仍然装作一跷一拐 不良于行的样子,但聂隐娘那暴风骤雨般的剑招,好几次看来就似要刺着他的身体了,却都 给他在间不容发之际,巧妙的避了开去。   聂隐娘蓦地喝道:“你竟敢小视于我,还不亮剑么?”剑法倏然一变,一招“风飐落 花”,连环七式,虚实相生,但见剑花朵朵,宛如黑夜繁星,点点洒落!正是“飞花逐蝶” 中一招精妙之极的繁复剑式。史若梅自愧不如,睁大眼睛,看那少年如何应付。   那少年叫声:“哎哟,不妙!”突然一跤摔倒。史若梅方自一惊,陡然间只见那少年在 地上打了两个盘旋。随即一个筋斗翻了出去,恰恰逃出了聂隐娘剑锋所及的距离之外。看似 狼狈不堪,其实却是极为巧妙的“醉八仙”身法。史若梅本来有点讨厌这个少年,也不由得 晴晴喝了个彩。   聂隐娘剑走轻灵,一招刺空,后招续发,那少年也似识得她这套剑法的厉害,知道空手 接招,时间一久,定然吃亏,就在聂隐娘第二招连环七式堪堪刺到之际,那少年忽他说道, “我不会拿刀弄剑,只好拿根木头招架了。对不住,我可要损伤你这棵柳树了。”说话之 间,已折下一技柳枝,“唰”的打出。   剑光缭绕之中,但见附在枝上的柳叶片片飞舞,眨眼之间变成了一段光秃秃的树枝,但 奇怪的是竟然没给聂隐娘的利剑削断。   那少年柳枝一抖,虎虎风生,竟然使开长剑的招式,大开大阖,气象不凡,聂隐娘那一 招连环七式,尚未使尽,便给他的一枝柳枝荡了开去。   史若梅看得暗晴称奇,那少年的功力显明在聂隐娘之上,这且不说,他用柳枝当作长剑 使出的剑招也非常特别。史若梅看了几招,这才蓦地想了起来。原来就是数月前,她在金鸡 岭英雄大会上,看过的铁摩勒与牟世杰比剑时,所用过的那套剑法。   这套剑法以雄浑见长,需要极深厚的内力方能尽量发挥。这少年的内力虽然深厚,但可 以看得出来,比起铁摩勒却还是有所不及。铁摩勒当日使用这套剑法用的是玄铁重剑,这少 年用的却是一支树枝,以柔弱的树枝来使雄浑的剑法,也是甚不适宜。因此,虽然聂隐娘的 功力比不上他,但聂隐娘占了兵器的便宜,这套剑法,又是她的看家本领,比对方用柔枝强 使的雄浑剑法,自是要得心应手多了。不多一会,大约只过了二十余招,那少年已显得有点 招架不住,渐处下风。   史若梅大为高兴,“这回聂姐姐准要叫这厮吃点苦头了。”哪知心念未己,忽见那少年 柳枝轻拂,似拒还迎,竟把聂隐娘的长剑缡出了外门!   史若梅这一惊比刚才更甚,原来少年这柳枝一拂,用的竟然也是“飞花逐蝶”这套剑法 中的一招!   聂隐娘喝声:“好!”剑锋一绞,解开了柳枝的缠绕,倏地又是一招“蝶舞莺飞”,剑 光飘瞥,似左似右,轻灵翔动,端的有如蝶舞花间,莺穿时底,虚虚实实,难以捉摸。那少 年也赞了个“好”字,柳枝轻轻一挥,还了一招“轻罗小扇”,柳枝轻拂,微步轻盈,飘逸 潇洒,恰合“轻罗小扇扑流萤”的诗境,轻描淡写的就把聂隐娘那招“蝶舞莺飞”化解了。   妙慧神尼所创的这套“飞花逐蝶”剑法,不以气力见长,原是适合女子用的。每一招式 都配合着美妙的身法,使将开来,就似舞蹈一般,这少年打扮得似一个粗鲁的农家子弟,却 手执柳枝,使出了这套剑法,体态难免显得有点扭扭捏捏,本来甚是滑稽,但他使得美妙绝 伦,片刻问就令史若梅看得目眩神摇,丝毫也不感到可笑了。   那人斗到酣处,只见落花片片,缤纷飞舞,俨如一幅美妙的画图。那少年改用了同样的 剑法之后,已把颓势扭转过来,他的柳枝也正适合这套剑法,使到精妙之处,当真是柔如柳 絮,翩若惊鸿,招招都藏着无穷变化。   史若梅看得如醉如痴,根本就忘记了计较胜负,心里只是想道,“原来师父的这套剑法 有这许多精微的变化!”看了好一会子,这才蓦地想到,“奇怪!这小子又怎会懂得使用这 套剑法的?看来他对这套剑法的造诣,竟似还在聂姐姐之上!”   忽见那少年柳枝一拂,搭着聂隐娘的剑脊,笑道:“不用再打了吧?”聂隐娘倏地将剑 收回,说道:“可是方师兄吗?”那少年抛了柳枝,施了一礼,说道:“正是小弟,冒犯了 两位师姐了。”   史若梅大为奇怪,心道,“师父怎会收一个男弟子的?这却是哪里钻出来的师兄?”聂 隐娘已招手叫她过来,说道:“这位方师兄是咱们师父的侄儿,也是磨镜老人的关门弟 子。”   史若梅对师父的俗家事情知道得不多,原来妙慧神尼本是姓方,她的弟弟早死,只遗下 一个侄儿,名叫方辟符,妙慧神尼自是对他甚为怜惜,因此不但送他到磨镜老人门下学艺, 而且又把她自己的武学,也倾囊传了给他。妙慧神尼与聂隐娘相处的时候较多,故而聂隐娘 知道这件事情,史若梅却还未知道。   聂隐娘道:“师父可好?”方辟符道:“她老人家上月过了八十大寿,已决意闭关坐 禅,从此不走江湖了。她有一封信托小弟带给你。”聂隐娘认得是师父的亲笔,恭恭敬敬的 施了一札,拆开来看,原来这封信就是给聂隐娘介绍她的侄儿的。信上说她的侄儿方辟符年 轻识浅,新近学成出师,要到江湖历练,请聂隐娘代为照料,视他如弟云云。   聂隐娘把这封信与史若梅同看,笑遁:“师父她老人家也大客气了,彼此都是一家人, 还用得着特别关照吗?”史若梅见信上开列了方辟符的生辰八字,算起来比聂隐娘小几个 月,比她则大一岁有多。史若梅暗暗好笑,心想,“师父也太罗嗦了,你只要说一个是师 弟,一个是师姐那不就行了吗?何必把生辰八字都详详细细的开列出来,倒像是对亲家 了。”   她哪里知道,妙慧神尼的确是有这个意思。方辟符是她的至亲侄儿,她当然希望他娶得 一个好妻子,她的两个徒弟,史著梅自幼许了给段克邪,聂隐娘则还没有人家,这都是她知 道的,聂隐娘比较老成练达,性情也更适合她的脾胃,因此她很想替她的侄儿撮合。不过, 她也知道这种男女的终身大事,必须两方合意才成,若然她以师父的身册出来做媒,以聂隐 娘的性情,只恐她心中不快,认为是师父拿面子压她。故此她信中并不明言,只托聂隐娘照 料她的侄儿,用意就是让他们两人多有接近的机会。任其自然发展。   聂隐娘生性豁达,她心上又早已有了一个牟世杰,看了这封信虽然稍微感到师父的客气 有点特别,却并未体会师父的这层意思,当下笑道:“方师弟,你的武功兼两家之长,我愧 作师姐,日后还要请你多多指点呢。师父的活实在是应该颠倒过来说才对。”史若梅也笑 道:“铁摩勒是你的大师兄,你还怕没人照料吗?”   方辟符面上微赤,说道:“铁师兄的金鸡岭已被官军攻破,我去找他实是不易,只好先 来拜见两位师姐了。”原来他却是知道姑姑的心意的,他不先说明自己的身份,直到和聂隐 娘比了一场才说,为的就是要试试聂隐娘的武艺是否配得上他。   史若梅笑道:“方师兄,你倒很会说话。你是来拜见聂师姐的,怎么拉上我呢?难道你 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我今日也来拜见聂师姐吗?何况我也不是你的师姐。”方辟符哈哈笑 道:“那么我就向你告一个罪吧,刚才我在酒楼上还未知道你是我的师妹,我的行径也不够 庄重,惹你生气了。”   史若梅道:“方师兄,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我打赢的那一架,敢情是你在暗中帮忙我 的?”方辟符笑道:“你一出手,我就知道你是我姑姑的徒弟了。后来你把那两个家伙打 翻,跳下酒楼,我本该对你说明的,但我见你很是得意,所以不想扫你的兴。”   史若梅满面通红,聂隐娘闻知经过,却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方辟符道:“史师妹,你怎的和灵山派结了梁子?”史若梅道:“我正是莫名其妙。 嗯,灵山派是什么东西,方师兄,听你这么说,你敢情是知道他们的来历?”方辟符道: “我初走江湖,认得的人有限得很,那两个家伙的来历我是毫无所知。不过,灵山派的名头 我却是听得师父说过的。你惹上他们,以后可得多加小心才好。”史若梅道:“怎么,他们 是惹不起的么?我瞧,他们的武功纵然比我稍胜一筹,也不见得高到那里去呀?”方辟符 道:“那贼和尚的谈话透露出他是灵山派的弟子,他的武功虽然平平常常,但他们灵山派的 祖师灵鹫上人,却是个极为难惹的人物。”歇了一歇,接着说道:“灵山派是西域红教的一 个支派,但教袒灵鹫上人却是汉人,收的徒弟品流复杂,番汉各半,僧俗都有。据说灵鹫上 人就是当年名震一时的大魔头展龙飞的师兄,因为不得志于中原,故而远走西域,削发为 憎,另开宗派的。”聂隐娘吃了一惊,说道:“展龙飞不就是展大娘的丈夫,展元修的父亲 吗?”方辟符点点头道:“不错。当年各正派围攻展龙飞,我的师父和我的姑姑都曾参与, 还会合了疯丐卫越,西岳神龙皇甫嵩等人才将他打败的。”聂隐娘道:“灵鹫上人是展龙飞 的师兄,想来更为了得。这么说来,这灵鹫上人可当真是个难惹的人物了。”但灵山派远处 西域,史若梅却是中原武林中一个藉藉无名的小辈,一个初出道的女子,与灵山派风马牛不 相及,却怎的会结起怨来?众人都是猜想不透,暗暗纳罕。   聂隐娘道:“这等莫名其妙的事,要理会也理会不来,暂且不必管它吧.方师兄,你上 哪儿?”方辟符道:“我意欲前往长安参加秦襄的英雄大会,长长见识。聂师姐,你们是不 是也准备去瞧瞧热闹?”聂隐娘知道她们刚才的谈话,方辟符已是听到的了,心想,“师父 郑重的嘱托我照料他,若是不与他同去,这就显得见外了。”当下便道:“不错,我和史师 妹正在商量前在长安的事,难得方师弟也有此意,咱们就一同走吧。”史若梅一心要往长安 访段克邪,她可有点不大愿意与方辟符同行,但聂隐娘已经答应,况且方辟符份属同门,她 也就不便反对了。   当下聂隐娘招待方辟符在她家住了一宵,第二日一早起来。   聂史二女已易钗而并,扮作军官。聂隐娘觉得方辟符一身农家子弟的衣裳,和她们同 行,不大像样,便叫方辟符也扮作一个校尉模样的随从武官,并教了他一些当军官所应注意 的礼仪和习惯,方辟符笑道:“我一向跟随师父,帮他做个磨镜的小厮,想不到现在一步登 天,做起官儿来了。但做官儿却有这许多拘束。那是远远不及做磨镜小厮的自由自在了。” 史若梅这才明白。   原来他这身乡下少年的装束,倒并非矫情打扮,而是因为他随着师父磨镜老人于这一行 职业的关系。   聂隐娘把假充上京公干的文书准备好,又发给方辟符一个腰牌,然后挑选了三匹骏马, 即日动身,赶往长安。   一路同行,彼此免不了讲一些江湖见闻,武林逸事,聂隐娘发觉方辟符虽是初出师门, 但懂得的却并不比她少。原来磨镜老人带徒弟与众不同,他并不是闭门传艺,而是要徒弟挑 着磨镜的担子,跟着他穿州过县跑的。(磨镜是古代的一种职业,古代用的是铜镜,每隔一 些时候,便要将铜镜磨光。)所以方辟符的江湖经验实在不少。聂隐娘暗暗好笑,“师父叫 我照料他,其实应该反过来叫他照料我才对。”她可没想到师父此举另有私心。   他们马快,不过七天,已到了兴平,这是一个相当兴旺的市镇,从兴平到长安,骑着马 只不过是两天路程了。时近黄昏,一行三人便到兴平镇上,挑了一家最大的客店投宿。   走到客店门前,史若梅忽地“咦”了一声,说道:“哪里来的这两匹好马!”聂隐娘举 目一观,只见门外空地的拴马桩子,早已系有十多匹客商的骡马,其中有两匹马卓然不群, 一匹通体火红,一匹浑身雪白,一看就知是千金难买的骏马。史若梅悄声说道:“这是康居 种名马,从前牟世杰劫夺的那批御马,就是这一种了。我曾骑过一匹,但却也比不上这两匹 的神骏!”   聂隐娘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有大内高手在此?”她把自己的马系好,悄悄走近去 看那两匹名驹。原来御马定有内府的烙印,与众不同。只见那两匹马一点疤痕都没有,更不 用说老大一块的烙印了。   那两匹马甚通灵性,见有生人走近,而且不断的打量它们,忽然都发了脾气,嘶叫起 来,振鬃扬蹄,便要踢聂隐娘。聂隐娘连忙避开。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喝道:“你找死 么?胆敢逗你爷爷的坐骑!”   只见客店门开,有个人伸出头来,戴指而骂,生得好一副怪相,就似《西游记》描绘的 那个猪八戒一般,猪鼻朝天,额头平塌,满头黄发,用个金环束住,似是个西域头陀,一看 就令人憎厌。史若梅忍不住怒气,回骂过去道:“岂有此理,看一看有什么打紧,你就出口 伤人?”聂隐娘连忙将她按住,陪笑说道:“大师休怪,我从未曾见过如此神骏的龙驹,不 觉多看了两眼了。”   那头陀见聂史二人是军官打扮,聂隐娘又夸赞了他的好马,向他赔了礼,怒气就消了几 分。但对史若梅却仍有故意,狠狠地盯了她两眼。   正在双方想要发作而未曾发作的时候,又有一个人走出门口,将那头陀拉着,笑道: “难得这两位大人赏识咱们的坐骑,师兄,你应该高兴才是。”暗暗向那头陀打了一个眼 色,那头陀怔了一怔,忽地和颜悦色的抱拳说道:“洒家生来暴躁,刚才不知是两位大人, 多多得罪了,休怪,休怪。”   那头陀的同伴也是个西域人,但却是俗家打扮,狮鼻虎口,比那头陀英俊多了。可是他 那时眼睛阴沉沉的,一看也就知道比那头陀狡猾得多。他向聂史二人仔细打量了一番,便上 来请教:“两位大人高姓大名,上哪儿公干?”史若梅正要骂道:“关你什么事?”话未出 口,聂隐娘已悄悄地拉了她一把,随即捏了两个假名字说了。那人说道:“哦,原来两位大 人也是上长安的,长安过几日有个英雄大会,正好赶得上这趟热闹。”矗隐娘淡淡说道: “是吗?对不住,咱们有公事在身,恕不多叙了。”那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走开。   聂史方三人走进客店,只见那头陀和掌柜的又闹起来、那掌柜的打躬作揖说道:“实在 对不起,上房已有人住了。大师,我给你准备这间房子也是向南的,比上房其实也差不了多 少,你就将就住一晚吧。”那头陀大喝道:“胡说,你为什么不把上房留给我?哼,有人住 了?叫他搬出来,让给我!”那掌柜哭丧着脸道:”那位客人是先来的。”头陀怒道:“管 他先来后来,你敢下听我的吩咐?”   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冷冷说道:“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可还真是少见!”众人眼睛 一亮,只见一个容光迫人的美貌女子已站在那头陀的面前。   那头陀想不到上房的客人竟是如此美貌的少女,不觉呆了一呆,似是被她的容光所慑, 脾气也发不出来了。那少女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要我搬出来让给你?”   那头陀给骂得哑口无声,倘若对方是个大汉,他那双拳头早就打过去了,但对方是个千 娇百媚的女子,他的拳头虽然粗大,却怎生打得下去?那狮鼻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少 女,忽地走上前去,向那头陀叽叽咕咕他说了几句,说的大约是西域方言,谁也不懂。   那少女越发生气,“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商量什么?要打架就上 来!”   那狮鼻人笑道:“姑娘误会了,我是劝我师兄向你赔礼。”那头陀似是怔了一怔,脸上 的神色甚为古怪,但听了仙师弟的话,却是奉命唯谨,果然施了一礼,赔罪道:“哪有男子 汉要女人让房的道理?我刚才不知是你姑娘住下了的,说话鲁莽,你休见怪。”史若梅暗暗 好笑,“对师兄弟倒是对老搭档,一个做好,一个做坏,这头陀赔罪大约也是陪惯了的。”   那少女受了头陀一礼,争端已息,但似乎兀是气愤未平,只见她冷笑一声,礼也不还, 就转身走回房去,一边走一边咕咕哝哝的骂道:“当我是好欺负的吗?哼,真是岂有此 理!”   少女住的那间上房在冷巷尽头的第一间,在她踏进房中,揭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史若梅 的目光也正巧看过去,隐约见到一个男子的背影,似曾相识,但距离太远,冷巷的光线又黯 淡,那少女一进房,就立即关上了房门,吏若梅多看一眼已是不能。   房中那个男子似是在劝那个少女,吏若梅竖起耳朵来听,前头几句声音很纲,模糊不 清,说到后来,似乎那男子也有点生气,说了一句,较为大声:“别人已经不生事了,你就 别给我再惹麻烦啦!”可以猜想得到,定是那少女要那男子给她出头,那男子见争端已息, 就不愿再挑起风波了。   史若梅心头大震,原来她听得出是段克邪的声音!段克邪和她争吵过好几次,他的声音 语调,讪都是听熟了的,莫说最后那句可以听得清楚,就算听不清楚,她也可以分辨出是段 克邪的声音!   但史若梅仍是疑心不定,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翻来覆去的想道,“怎样会是 克邪呢?他岂能与一个女子住在一间房里?”“难道是个声音与他相同的人?但却又怎能这 样相似?”   聂隐娘听不出是段克邪的声音,见她定了眼睛,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不觉笑道:“位 姑娘倒是个美人胎子,你看得呆了么?可惜人家有了丈夫了,你这样无礼,提防人家的丈夫 出来揍你,别发呆啦,先把房间定好叨。”   聂隐娘正要去和那掌柜的说话,却见那狮鼻人已笑嘻嘻的站在柜台旁边,压低了声音对 掌柜说道:“那位姑娘姓甚名谁,和她同住的那少年又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么?”那掌柜的 道:“客店的规矩是只要付钱,便可住店,不论客人干的是什么营生。   我们都不便过间。你老问的,请恕小的一概不知。”狮鼻人道:“难道他们的姓名,你 都没有请教过吗?”那掌柜的道:“是那位姑娘宋与我打交道的,那男的可没有上来。”狮 鼻人道:“我正是要知道那女的姓名,男的倒不打紧。“掌柜的苦着脸道:“你老从西域 来,大约不很清楚中土的习惯,姑娘家的芳名,她不先说,我们是不便动问的。”狮鼻人皱 皱眉头,忽地掏出一锭元宝说道:“只要知道一个姓氏也行,这锭元宝就是你的了!”这锭 元宝足有十两重,掌柜的眼睛一亮,搔了搔头,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听得那男的叫那女 的,似乎是叫她做史姑娘!”那头陀“啊呀”一声,双眼倏张,这刹那间,惊喜交集的神情 都显现出来,狮鼻人暗暗用手肘撞了他一下,笑道:“这就行啦,银子给你!”扔下元宝, 便和他的师兄回房去了。”   聂隐娘见那狮鼻人用十两银子来打听一个姓氏,心里当然觉得奇怪,但也还罢了,史若 梅可是蓦地一惊,忽然想起那日在酒楼上,听到的那道士所说的一番活,暗自想道:“有这 么巧,这位姑娘也是姓史,那道士说段克邪和一位姓史的女子要好,莫非指的就是她!可是 那道士又说段克邪终于不喜欢那个女子,却何以他们现在又同在一起呢?”越想越觉糊涂, 顿时间心事如潮,猜疑不定。   聂隐娘向那掌柜的定房,掌柜的见他们是军官,生怕他们挑剔,打躬作揖他说道:“小 店只剩下两间客房了,不知大人们满不满意。”聂隐娘笑道:“我们正是要两间房,但求有 得住便行。我们可不像那西域头陀,非上房不可。”掌柜的从未见过当官的这样和气,喜出 望外,当下便带他们进去。聂史二人一间,方辟符独自一间。可巧和那少女所住的只隔着一 间房子。   掌柜的走后,方辟符过来说道:“那两个西域人行径奇怪,咱们今晚可得多提防提 防。”聂隐娘道:“我也看出他们不是好人,但咱们是军官身份。谅他们也不敢轻易招 惹。”方辟符唯唯诺诺,谈了一会,便自回房去了。   史若梅满怀心事,吃过了饭,将近三更,兀是不肯睡觉,独倚窗前,聂隐娘逗她说活, 她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聂隐娘道:“噫,你又在想什么心事了?”史若梅情思惘惘,宛若听而不闻。外面正下 看牛毛细雨。寒风萧瑟,院子里有棵梧桐树,树叶正在一片一片落下来,乌云遮月,夜色如 墨,雨丝风片,刮面生寒,史若梅心头怅触,曼声吟道:“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声音虽然很轻,但却是运用了丹田之气送出,声纲而清,脆若银铃。   聂隐娘笑着摇摇她的身子,说道:“原来你是在这里害相思病,可惜段克邪不在比邻, 辜负了你这红颜知己。别发呆了,不怕扰人清梦么?”   她哪里知道史若梅正是要扰人清梦,她是盼望段克邪听到她的声音,但她的心情却又正 在矛盾之中,一忽儿希望段克邪闻声而来,一忽儿又希望是自己认错了人,段克邪并不在这 店子里。   聂隐娘笑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王勃这两句诗说得真好。你与克邪既是心心 相印,人在天涯。亦若比邻,那就无须老是放心不下了,睡吧,睡吧。”她把史若梅从窗前 拉开,扳转她的身子,忽见她的眼角有两颗晶莹的泪珠。聂隐娘又是怜惜,又是好笑,说 道:“你真是多愁善感,再这样下去,我看你要发疯啦!”她怎知正是她的话触动了史若梅 的心事,增添了她的伤感。史若梅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聂姐姐,你哪里知道,在今晚的 情景,这两句诗应该反过来说才对。倘若他真在比邻,他就不会是我的知己了。”   聂隐娘莫名其妙,说道:“你是不是生了病?这两旬诗是个比方,你怎的胡思乱想,竟 想到了克邪当真会在比邻?”史苦梅咬了咬嘴唇,说道:“聂姐姐,我不是胡思乱想,我只 怕克邪当真就在这儿。”聂隐娘吃了一惊,说道:“你说什么?他怎么会在这儿?”话犹未 了,忽听得“叮当”一声,是两口剑碰击的声音,接着听得方辟符喝道:“你这个子来干什 么?”   这一瞬间,史若梅呆若木鸡,脸色唰的一下子都转白了。聂隐娘摘下宝剑,推开窗子, 便跳出去看。   只见隔着一向瓦面,屋顶上正有着两条黑影斗剑!面向着她的那个,一眼可以看得出是 方辟符,背向着她的那个在黑夜中一时看不清楚,只觉也似曾相识。就在这时,只见剑光一 闪,当当两声,方辟符被那黑影迫退两步,雨中瓦面湿滑,方辟符一个立足不稳,几乎摔了 下去,但那黑影却立即收招,反而转过身子就跑。聂隐娘看了这几招,心头大震,这黑影可 不正是段克邪是谁?这刹那间,聂隐娘也顿然呆了!   原来段克邪和史朝英正巧在这客店投宿,他们住的是间套房,中间还有板门隔开的,段 克邪也看出那两个胡人绝非善良之辈,虽然他斥责了史朝英,不许她多惹麻烦,但他自己却 不能不多加小心,着意提防,因此这一晚他也是深夜未睡,一直在床上打坐养神,三更过 后,史若梅的清吟忽地传来,段克邪惊疑不定,是以循声觅迹,察看究竟。   方辟符也是为了提防那两个胡人生事,早已伏在屋上警戒,一见段克邪来到,身法快得 异常,唯恐不敌,遂先发制人、段克邪一近他的身边,他跳起来便是冷的一剑!   方辟符的剑术得两派直传,精妙之极,段克邪险险给他刺中,只得也拔出剑来迎敌,交 手之下,两人都是太吃一惊,佩服对方了得。但段克邪毕竟稍胜一筹,斗到了第七招,段克 邪一记抢攻,把方辟符迫得连连后退,几乎摔了下去。   段克邪给人窥破行藏,大感尴尬,心里想道,“闹了起来,可不好看。有外人在旁,纵 使见着若梅,那也是不方便说话的了。”   那知他想退走,方辟符却不肯放过他,方辟符初出道,第一次和“敌”人正式交手,就 吃了个不大不小的亏,未免难堪,尤其这时他已看见聂隐娘出来,在师蛆跟前,更不愿意失 掉面子,于是一声大喝:“小贼,你鬼鬼祟祟的来作什么?不说明白,便想逃么?”脚点瓦 面,飞身扑去,一招“鹰击长空”,人在半空,剑光如练,已是疾刺下来!   段克邪不知道方辟符是什么人,怎肯将原由告诉方辟符?当下淡淡说道:“阁下定要多 管闲事,苦苦相迫,我只好奉陪了!”   横剑削出,还了一招,这一次他用了八九分内力,方辟符身形一晃,届然未曾摔倒,第 二招“鱼翔浅底”立即又发了出来。   聂隐娘叫道:“方师弟住手,是熟人!”方辟符怔了一怔,闪过一旁,段克邪觉得这声 音很熟,一时间却未想到是聂隐娘,就在双方正要动问之际,忽听得“蓬”的一声,一溜火 光突然从另一间屋面炸裂开来!正是:相逢又是添烦恼,情海风波浪更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一回 何堪覆雨翻云手 总是牵肠挂肚情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一回 何堪覆雨翻云手 总是牵肠挂肚情   火光中只见史朝英已跳上瓦面,与那头陀斗在一起,那头陀身法极快、但也被火星溅着 几点,的痛了他的皮肉,大怒喝道:“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妖女,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烧你 佛爹!”拔出戒刀,就向史朝英劈去。原来这头陀正是来捉拿史朝英的,恰巧在段克邪去偷 访史若梅的时候,他也到了史朝英窗下,暗中窥伺,他不想惊动众人,挖破了窗纸,便把 “鸡鸣五鼓返魂香”吹了进去。哪知史朝英也极机灵,一闻到气味不对,立即先发制人,打 出了她的独门暗器——“金针烈焰弹”。这暗器是一个椭圆形的球体,中藏火药,还包着无 数细如牛毛的梅花针。   幸亏这头陀练有金钟罩的功夫,护着头面,梅花针射不进他的身体。但仍然被火星溅着 了几点。   火光一闪即灭,只听得刀剑碰击的声音震得耳鼓嗡嗡作响,段克邪武学深湛,听声辨 器,已知道是史朝英处在下风。史朝英在那火光一闪之中,也看见了段克邪,连忙大叫: “克邪,你快来呀!”在这样情形之下,段克邪自是无暇再跑过去看聂隐娘是谁,只好先回 去救史朝英。   狮鼻人埋伏一旁,突然跃出,向段克邪偷袭。腥风扑鼻,段克邪心知对方是一双毒掌, 勃然大怒,有心给他一个厉害,闭了穴道,默运玄功,以十成功力,硬接对方的毒掌。双掌 相交。   声如闷雷,狮鼻人掌心的毒侵不进段克邪身体,反而给他的掌力迫退回来。他用了千斤 坠的功夫,身子仍是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史朝英忽地“哎哟”一声叫将起来,似乎是受了点伤。段克邪无暇再与那狮 鼻人纠缠,运劲一椎,那狮鼻人跄跄踉踉地退到瓦檐,脚尖勾着檐头的横木,这才没有摔下 去。   段克邪早已从他的身旁掠过去了。   幸亏是史朝英那一声叫喊,把这狮鼻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原来那狮鼻人的功力比不 上段克邪,掌心所凝聚的毒素被迫得如潮倒退,要是毒素倒流,侵入心脏,他自己也无法解 救。   那头陀虽是师兄,本领却比不上师弟,他蓦觉脑后风生,反手一刀劈来。段克邪已是移 形换步,一招“关平捧印”,左掌穿出托着他的时尖,右掌便来抓他的琵琶骨。狮鼻人已赶 到,迅即向段克邪的背心击下,段克邪背腹受攻,只得腾出右掌,反手接了他的一招,那头 陀挣脱了段克邪的掌握,在瓦面上打了几个盘旋,才稳得住身形。段克邪以一掌之力和那狮 鼻人相抗,却稍稍吃了点亏,退了三步。   那头陀性情暴躁,凶横惯了,今晚在段克邪手下吃了大大的亏,这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 次,只气得他怒火攻心,哇哇大叫,不自量力,刚才脱险,又扑上来。段克邪道:“朝英你 受了伤么?”史朝英道:“不很紧要,但这口气却是难消,克邪,你给我狠狠打他们一 顿!”她还怕段克邪不肯答应,补说理由:“这次是他们找上门来,可不是我去招惹麻烦 的。”   段克邪道:“好,你回房歇息去吧。我自会料理他们,这里的事就不用你管了。”掌法 一变,霎时间只见黑影幢幢,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那头陀与狮鼻人都觉得掌风扑面,好 似段克邪就已打到他的面门。   本来他们师兄弟联手,在实力上并不弱于段克邪,但段克邪这等超卓的轻功。他们却是 远远不及,加以夜色如墨,雨湿瓦滑,他们发挥不了联手合斗之长,给段克邪在他们中间穿 来插去,不消片刻,已把他们累得头晕眼花,好几次险险打着了自己人。   段克邪一发出声音,聂隐娘已知道的确是他,不禁失声叫道:“果然是段克邪!若梅, 若梅,你快来呀!”方辟符大吃一惊,叫道:“是段克邪?哎呀,你为何不早些说!”忽听 得史若梅冷笑说道:“聂姐姐,管他是谁,这样的人,我是再也不理他了!”原来史若梅早 已悄悄的来到,她听得段克邪向史朝英回话,关怀之情,溢于言表,不禁又气又怒,妒火攻 心。   段克邪正使到一招“旋乾转坤”,在两个敌人中间双掌一分,左掌虚右掌实,左掌倏的 打了那狮鼻人一记耳光,脚跟一旋,右掌按下,已抓着了那头陀的琵琶骨!他这右掌用了七 分力道,对付狮鼻人的左掌只用了三分力道,用意就在先突破这较弱的一环。   眼看已经得手,忽听得史若梅的声音,段克邪这些日子,日里夜里,无时无刻,不在想 念史若梅,如今突然间发觉她就在自己的身边,而且是用这样冷漠的口气说话,他焉能不陡 然一震,真气一松,步法登时乱了!   这么一来,也登时给了那狮鼻人以可乘之机,只听得“卜”的一声,段克邪的那声“若 梅妹子……”刚刚出口,狮鼻人已以重手法在他的腰间“愈气穴”重重插了一下。   段克邪大吼一声,呼的一掌打出,跑去要追击那狮鼻人,不料脚步已是不稳,突然间只 觉眼前金星乱冒,一步踏空,骨碌碌地滚下去了!   那头陀掏出了一柄飞锥,正要朝着段克邪的背影射去,忽听得一声喝道:“恶贼住 手!”金刃劈风之声已到脑后,那头陀反手一刀,和史若梅的青钢剑碰个正着,那柄飞锥就 失了准头,只听得“叮”的一声,似乎是钉在地上,并未曾打着人。   原来史若梅虽说是心中气恼,但到底是对段克邪情深意厚,处处关心着他,一见段克邪 失手,她立即使冲上来了。可惜仍是迟了一步,段克邪已受伤坠地,没见着她。   那头陀气力很大,刀剑相交,震得史若梅虎口隐隐作痛,史若梅生怕放过了他,他就要 去害段克邪,因此虽然手臂酸麻,仍是一点也不敢放松。她展开了“飞花遂蝶”的剑法,左 一剑,右一剑,前招未收,后招续发,把那头陀截住,怎样也不让他脱身。那头陀大怒喝 道:“你莫恃着是官面的人,惹翻了洒家,皇帝老子,咱也不管!”恶狠狠的怒劈数刀,史 若梅正自抵敌不住,聂隐娘已经赶至。聂隐娘的武功比史若梅要稍高一些,以二敌一,把那 头陀的凶焰压了下去。   另一边那狮鼻人也正朝看史朝英扑去,阴恻恻地笑道:“史姑娘,你逃不了的,你当真 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吗?乖乖地随我走吧!”方辟符大怒喝道:“你凭什么要欺侮史姑娘,有 我在此,就不准你胡作非为!”那狮鼻人与史朗英还有好人一段距离,中途就遇上了方辟 符,朝着他“唰”的便是一剑。   原来方辟符误会这狮鼻人口中说的“史姑娘”是指史若梅,他是知道史若梅是段克邪的 未婚妻的,他与段克邪误打了一场,心中很是懊悔,这时见这狮鼻人又要来捉“史姑娘”, 他心里一想:“段克邪来探望他的未婚妻,我胡乱出头,真是对不住他了。   现在可万万不能让史师妹吃亏。段克邪是被这狮人鼻伤了的,我且替段竟邪报这一掌之 仇,将来见了他也好说话。”他怀着“将功赎罪”的心情,又想在聂隐娘面前逞能,将这有 本领了伤段克邪的人打败,因此也是剑剑凌厉,毫不放松。   论功力,这狮鼻人要比方辟符稍胜一筹,但他刚才先是与段克邪硬对了一拿,后来在用 重手法打伤段克邪的时候,又被段克邪的护体神功所震,亦是颇伤元气,说消彼长,一打起 来,他反而只有招架之功。显得在方辟符之下了,方辟符剑法兼两家之长,忽而是大开大阖 刚猛非常的剑招,忽而是轻如柳絮的阴柔剑法,刚柔并济,虚实相生,变幻莫测,将那狮鼻 人杀得手忙脚乱,他虽练有一双毒掌,但打不到方辟符身上,毒拿的作用也就等于没有了。 那狮鼻人怒道:“你是那丫头的什么人,这样为她拼命?哼,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方辟符道:“管你是谁,欺负到我们头上就不行!”那狮鼻人冷笑道:“你可曾听过灵 鹫上人的威名,知不知道灵山派的厉害?”方辟符“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灵山派人 多势大,恃着灵鹫上人作护符,个个横行霸道,哼,你们灵山派弟子的厉害,我在魏博早已 领教过了!”方壁符早已料到他们是灵山派门下,如今果然证实,便更不敢放松,趁着上 风,攻势越发凌厉。   那狮鼻人却是大为诧异,黑暗中看不见他的神色,但听得他“咦”了一声,叫道:“你 说什么?”方辟符杀得性起,喝道:“我正在等待着见识你的厉害!”唰唰唰连环三剑。招 里套招,式中套式,杀得那狮鼻人手忙脚乱,气也喘不过来,哪里还能分心说话?那边厢聂 史二女已取得了压倒的优势,双剑穿梭来往,把那头陀杀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史若梅惦记着段克邪,偷出空来游目四顾,屋顶上已不见那少女的影子,想是偷偷地溜走 了。史若梅心里更气,暗自想道:“我们替你拦住了敌人,你却私会情郎去了。”就在这 时。忽听得马嘶之声。极是凄厉,似是有人正在伤害马匹,头陀暴跳如雷,史若梅乘机一剑 刺去,划破了他的肩头,血流如注,还幸刺得稍为们斜一点,只差半寸,没有刺穿他的琵琶 骨。但史若梅听得马嘶,也是心神不定。   聂隐娘知道史若梅的心意,笑道:“若梅,你快去看克邪吧!”史若梅见这头陀已受 伤,料想聂隐娘对付得了,说了一声:“多谢姐姐,我去去就回。”立即跳出圈子,跃下屋 顶。   到了店门外的空地,只见那女的亚抱着段克邪,跨上马背,正是最神骏的那匹白马,史 若梅急忙叫道:“且慢!”话犹未了,那少女把手一扬,发出了金针烈焰弹,“蓬”的一 声,一溜火光,已自向史若梅飞来。史若梅知道厉害,连忙舞剑防身,闪过一旁,那团火光 没有烧到她的身上,有几枚飞过来的梅花针也给她打落了。但经过了这么一阻,史朝英抱着 段克邪,也早已上马走了。   史若梅大怒,蓦地想道:“这两个胡人的坐骑都是龙驹,她偷了一匹还有一匹,我何不 也做个们马贼,骑了另一匹坐骑追去。她那匹白马虽然较好,但驮着两个人,一定跑不过 我。”主意打定,就要上去解开那系马的绳子。那匹枣红马兀自声声惨叫,叫声越来越弱, 它见史若梅到来,扬蹄便赐,没有踢着史若梅,自己先倒下去了。   史若梅亮起火折一瞧,只见那匹枣红马瘫在地上,眼眶开了两个大洞,鲜血兀自点点滴 下,原来它的眼珠子已给人挖去了,腿上也有两道伤痕,伤及骨头。史若梅又惊又怒,恨恨 说道:“好狠毒的妖女,克邪怎么会与她在一起的?”   段克邪所住的那间上房有两个口子,一进窗子灯火未媳,史若梅失意而归,经过窗下, 心中一动,便进去瞧。这才发现原来是个套房,中间有扇板门隔开的。又发现有灯火的这边 窗下,有个茶几,靠在床前,几上有人蘸了茶水,写了几个“梅”字,史若梅曾在田承嗣的 卧室看过段克邪的留刀寄柬,认得出是他的笔迹,想来一定是段克邪闷坐无聊,思念于她, 故而不知不觉地蘸了茶水,在茶几上写这许多“梅”字。而且可以想象在他写的时候,那女 子一定不在他的身边,要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忘其所以了。史若梅心里大大起疑,“他既然如 此对我念念不忘,又怎能与别人相好?难道这里面另有内情?”这么一想,怒气稍稍减了几 分。   史若梅在房里茫然自思,屋顶上的厮杀却正到了紧要关头,那狮鼻人用尽全身气力,蓦 地发出一掌,卷起了一片腥风,方辟符只觉一阵恶心,生怕中毒,迫得闪开了正面,剑招略 为放松,那狮鼻人喘过口气,连忙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你在魏博碰过我灵山派门 下?”方辟符道:“怎么样?你是要为他们报仇吗?伤他们的是我,不是史姑娘!”那狮鼻 人大叫道:“你弄错了,快快住手!”方辟籽在黑暗之中,提防他使用诡计,毒掌偷袭,可 是难当,怎敢往手?不过他听得狮鼻人这么说,也觉得有点诧异,于是把剑招圈子略略缩 小,不求攻敌,但求防身,让那狮鼻人有说话的机会。只听得那狮鼻人说道:“我那个师弟 也弄错了,他其实只是要抓那姓史的丫头。”方辟符怨道:“你们两次三番,无理取闹,与 史姑娘难为,还怪我弄错了吗?”唰的一剑刺去,那狮鼻人气力已衰,招架不住,左臂给剑 锋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慌忙跳出了几步。   那狮鼻人气恨到了极点,但这时他已欲拼无力,还怕方辟符再杀过来,只好忍下怒气, 连忙又大叫道:“是我们错了,我现在明白了,敢情你的那位女扮男装的朋友也是姓史?” 方辟符挥剑划了一道圆孤,迫近前去,剑势将他罩住,喝道:“怎么样?她女扮男装,又犯 了你们什么了?”那狮鼻人忍气吞声他说道:“你那位朋友不是我们所要找的那史丫头,你 明白了么?我们错了,你也错了!”   方辟符不觉愕然,心里想道:“这么说可真是弄错了!”心念未已,那狮鼻人已趁此时 机,一个“金鲤穿波”倒纵出二丈开外,脱出了方辟符剑势所及的范围,到了聂隐娘身边, 蓦地向聂隐娘发出一掌。   狮鼻人的功力虽然打了折扣,最多只剩下五成,但聂隐娘料不到他突如其来,却险险遭 了他的毒手,幸而聂隐娘轻功超卓,一觉腥风扑鼻,立即斜窜出去,饶是如此,也兀自觉得 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方辟符连忙赶来,狮鼻人和那头陀都已跳下屋顶跑了。方辟符无暇追敌,先把聂隐娘扶 稳,惊惶问道:“师姐,你怎么啦?”   聂隐娘吐了口气,说道:“还好,未曾中毒!”方辟符感到聂隐娘吐气如兰,脸上发 烧,连忙松手。那头陀的吼声远远传来:“好小子,你惹上了灵山派,咱们走着瞧吧!”   聂隐娘苦笑道:“想不到咱们与灵山派竟然糊里糊涂地结上梁子。”方辟符道:“这过 错不在咱们,既然结上了,那也只好任由它了。”聂隐娘笑道:“这件事也真是错得凑巧, 却不知咱们的史师妹可与那位史姑娘会面了没有?咱们去瞧瞧她吧。”   聂隐娘跳了下来,一眼望去,便发觉那上房灯火未媳,纸糊的窗子现出一个少女的影 子,正是史若梅。聂隐娘还当是史若梅已把段克邪扶回他的房间,心里想道:“好,他们终 于团聚了,但却怎的不见那另一位史姑娘?”她不想打扰史若梅,正要走开,史若梅已听得 她的脚步声,便即叫道:“聂姐姐,你进来呀!”方辟符也想跟着进去,却听得史若梅的声 音又道:“方师兄,劳烦你在外面把风,提防敌人还有党羽。”方辟符心中一凛,想道, “不错,这倒是我的疏忽了。反正可以见着段克邪,也不争在这一刻。”原来方辟符也以为 段克邪在这房中,因此急于要去向段克邪道歉。他却不知史若梅是有知心的话儿要与聂隐娘 说,因此用个藉口将他调开,不让他进房。   聂隐娘走了进去,只见史若梅一人,诧道:“克邪呢?”史若梅柳固倒竖,恨恨说道: “那妖女早已和他跑了!”聂隐娘吃了一惊,道:“有这样的事,那你还躲在他这房里做什 么?”史若梅听得方辟符的脚步声已经走远,悄声说道:“聂姐姐,你过来看。”   聂隐娘见那茶几上的十几个“梅”字,不觉“噗哧”一笑,说道:“你这可以放心了 吧,他心上只有你,那妖女抢不了的!”   史若梅杏脸飞霞,袖子在几上一楷,将那些“梅”字抹去,说道:“我就是不解,他既 然心上有我,却又为何与那妖女如此亲热?同一路走,同一房住?”   聂隐娘笑道:“你在独孤字家中,还不止住了一晚呢!”史若梅满面通红,娇嗔说道: “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光明磊落,树正不怕影斜!”聂隐娘道:“要是有人怀疑你呢,你 气不气?”   史若梅怒道:“倘若真有那样的人,那他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聂隐娘笑 道:“着呀!别人怀疑你,你就说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么,你又怎可胡乱思疑 段克邪?”史若悔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拿我的情形来与他相比。”聂隐娘道: “这两件事情,不是很相类似么?”史若梅想了想,疑心已去了七八分,但仍然说道:“事 虽相似,人却不同,独孤宇是个正人君子,与克邪相处的那个贱人却是个狠毒的妖女。她抱 着克邪跳上马背,我叫她停止,地不但不理,还用暗器打我呢!”聂隐娘道:“克邪是在昏 迷状态之中吧?”史若梅道:“看来似是如此。”聂隐娘道:“那就只能怪那妖女,可不能 怪段克邪。你刚才说的那句话说得很好:树正不怕影斜。只要段克邪是个正人君子就行。世 上有许多意外的事情,局外人很难明白的。像你在独孤莹家中养伤就是一个例子,你焉知段 克邪与那妖女相处,其中不也是有难言之隐?据我看来,段克邪对你是一片真情,你也应该 相信他才是。”   史若梅经过聂隐娘的一番开导道,虽还有点醋意,但怒火己平,不觉又为段克邪担忧起 来了,说道:“不知他受的伤重也不重?他落在那妖女的手中,我也总是不能放心。唉,真 不知他怎么会与那妖女搞在一起?”聂隐娘笑道:“你不放心,那只有赶快到长安去,揪着 段克邪,亲自向他问便明白了。他们到这里投宿,想来也一定是要到长安参加秦襄的英雄会 的。克邪内功深厚,受了点伤,谅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史若梅道:“我就是觉得奇怪,我 分明见他在受伤之后,还有还击之力,后来我见他被那妖女抱着,相距还不到一盏茶的时 刻,怎的他突然就会昏迷不省人事?”聂隐娘道:“这很容易明白,定然是那妖女起他受 伤,点了他的穴道。”史若梅恨恨说道:“这妖女真是狠毒!不知她会不会害了克邪?”聂 隐娘笑道:“这你倒可放心。   她伯你抢走克邪,你却还怕地不小心照料克邪?”史若梅心乱如麻,既怕段克邪落进那 “妖女”的温柔陷讲,但却也希望那“妖女”能细心照料段克邪。   他们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方辟符在外面一声喝道:“是谁?快滚出来!”聂史二女跑出 去看,只见方辟符已揪着一个人,那个人抖抖索索他说道:“是我。大王饶命!”聂隐娘不 禁哑然失笑,史若悔道:“方师兄,你怎样把掌柜的揪起来了?”   原来他们刚才在屋顶上乒乒乓乓的一场大打,金铁交鸣,瓦片纷落,早已惊醒了所有的 客人,都道是强盗进来,人人吓得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声,这掌柜的本来也很害怕,但他毕竟 是一店之主,听得声音静止之后,这才大着胆子,偷偷出来张望。   方辟符认出了拿柜,也不禁哑然失笑,连忙放开了他,说道:“我不是强盗。强盗已被 我们打跑了。”史若梅插口说道:“上房的客人已帮忙追缉强盗去了,强盗就是那两个胡 人。上房的客人追赶强盗,也许不回来了,他们的房钱付过了没有?”   掌柜的惊魂稍定,说道:“那两个胡人凶神恶煞似的,我早看出不是好人,果然真是强 盗。多谢几位大人给小的保全了这爿店子。上房的客人倒是难得的好客人,房租早已由那位 小姐付过了,有点零头我还未找给她呢。”他亮起火折一看,只见屋顶穿了几个洞,不禁又 叫苦不迭。   聂隐娘笑道:“若梅,你的金豆又可以派上用场了。”史若梅道:“我的金豆已换了银 子,所剩无多了。”当下掏出两颗金豆,一锭十两重的大银,说道:“这是十足的赤金,决 不骗你。   外加这锭大银,够你修补屋顶了吧?”乐得那掌柜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聂隐娘一看,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便道:“咱们趁早动身吧,免得客人起来之后,又 要问长问短。”史若梅知她是为自己着想,心道,“我是恨不得插翼飞在长安,但却不知能 否见着克邪?”她记挂着段克邪,一路闷闷不乐,那也不必细表。   聂隐娘所料不差,段克邪果然是被史朝英点了晕睡穴的。史朝英抱着他跨上骏马,马不 停蹄,一口气跑了四五十里,天才发亮,史朝英心里暗笑,“谅那丫头再也追赶不上,哼, 这小子在我手中,叫你在一旁干着急吧。”前面有座树林,史朝英便把段克邪抱下马来,到 树林里将他放下,解开了他的穴道。   段克邪张开眼睛,犹自迷迷糊糊,一把就拉着史朝英叫道:“梅妹,梅妹!”史朝英 “噗嗤”一笑,说道:“对不住,我不是你的梅妹,你看看我是谁?”   段克邪定了定神,这才发觉是史朝英在他面前,面上一红,连忙放开双手,茫然说道: “我怎么会在这儿!这里就你一个人么?”史朝英道:“还有谁呀?你以为你的梅妹会跟来 吗?”段克邪道:“我是听到她的声音,心头一震,才摔下去的。那时我已经看见她向我跑 来了。怎么,你没有见着她么?”史朝英道:“她、她、她,这个‘她’就是你那个男不像 男,女不像女的‘梅妹’么?”段克邪急于知道史若梅的悄息,只好忍受她的奚落,说道: “不错,她就是我曾经向你说过的那位史姑娘,还有一位是她的表姐聂姑娘,她们行走江 湖,一向欢喜女扮男装的。   我受伤之后,她们怎么样了?你又为什么在那样紧要的关头点了我的穴道?”   史朝英道:“你也不想想,你受了毒伤,心情还能激动吗?而且敌人当时已追上来,我 除了带你逃跑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点你的穴道,正是要让你好好睡一觉,以免伤势加重。 哼,谁知你却颠倒怪起我来了。”段克邪是个武学大行家,这时暗中运气,已知史朝英确是 用“闭穴阻毒”的上乘手法,封了他的厥脉诸穴,以免毒气攻上心头,这是救急用的点穴手 法,对身体毫无妨害。段克邪只好多谢了她,但心里也有点诧异,“却原来朝英的武学造诣 还在我估计之上,想不到她也懂得这种上乘的点穴手法。”当下问道:“这么说,那位史姑 娘和聂姑娘是不是已经和咱们的敌人交上手了?她,她竟然没有追出来么?”关心史若梅的 心情,溢于言表。   史朝英忽地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你对她一片痴情,她却不把你放在心上。她骂了 你,你知道么?”段克邪道:“我听见了。但在我受伤的一刹那,我也看见她向我跑来 了。”史朝英冷笑说道:“不错,她是追来了,但你可知道她追来干啥?”段克邪茫然重复 她的话道:“干啥?”史朝英道:“她追上来向你打出一蓬梅花针!”段克邪吃了一惊,说 道:“有这样的事?”史朝英道:“我几曾向你说过谎来,幸亏那时我已跳上马背,我是偷 了那头陀的那匹骏马,她的梅花针打得不远,追不上奔马!”   段克邪半信半疑,“难道她当真还是一直记着旧怨?”想起从前在独孤宇家中,史若梅 曾与独孤兄妹联手攻击他的事情,不觉也信了几分。史朝英又幽幽叹了口气,说道:“我倒 是真的为你难过,试想她是这样对你,你即使见了她,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段克邪本来就 已难过,听了她说几句话,不由得心头一霞,茫然若失!   史朝英见他呆若木鸡,面如金纸,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克邪,你别难过。看开些 吧!”她刚才唯恐段克邪对史若梅余情未断,故此捏造事实,用尽心机来离间他们;如今见 了段克邪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不禁暗暗后悔,“槽糕,想不到他对那位史姑娘竟是一往 情深,我的话反而更伤了他的心了!他刚受毒伤,可不能让他太受刺激!”想把真相向段克 邪吐露,但又怕段克邪从此不再理她,心意踌躇,委决不下。   段克邪对她后半截的说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心中只是反复想道,“不错,若梅对我是 旧恨难忘,她如今又已是另有意中人了,我即使见了她,那还有什么话好说?”想到伤心之 处,“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史朝英吓得慌了,咬着嘴唇,心里想道,“我宁可让他恨我,救他性命要紧,事到如 今,还是说了吧!?”她走上前去,轻轻拉起段克邪的手,声音无限温柔却带着些儿颤抖, 说道:“克邪,你不用难过,你,你听我说……”段克邪忽地抬起了头,说道:“对,你说 得对。你不用再劝解了,我已经想开了,我只求她过得快快活活,我心里也就安然。从今之 后,我是再也下会自寻烦恼。好吧,就当我从前没有认识过她。”   段克邪吐了一口鲜血,心中的抑郁也似乎随着鲜血吐了出来,思量已定,心境倒反而舒 坦了。史朝英又喜又惊,“幸亏我未曾把真相说出。”当下说道:“对,天下又不只一位史 姑娘,她既无情,你又何苦苦苦思念?你的身体要紧,先把你的伤医好再说。我这里有解毒 的药,就不知对不对症。”   段克邪道:“我这次中毒不算很深,无需解药。”当下盘膝打坐,默运玄功,他中的毒 从掌心“劳宫穴”透入,中间经过史朝英用“封穴阻毒”之法,毒气只侵到臂弯的“玉渊 穴”就被阻住了。解开穴道之后,毒气再往上升,但也还未升到肩井穴。   段克邪的内功造诣早已到了上乘境界,运功驱毒,过了片刻,只见他头顶上冒出热腾的 白气,一条黑线从手臂上缓缓下降,脸色也渐见红润,过了约一炷香的时刻,那条黑线已降 到掌缘。这时已经是清晨时分,朝阳从繁枝密叶之中透射下来,空气清新,史朝英的心头也 是一片喜悦,“再过一会儿,他中的毒就可以完全驱出了。他身上的伤好了,我再慢慢医他 心上的伤。”   她正想得得意,忽听得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竟似有十数骑之多,自远而近。正是:才 得艰难离险境,风波蓦地又重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二回 丐帮问罪惊豪侠 魔女惩凶救爱徒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二回 丐帮问罪惊豪侠 魔女惩凶救爱徒   史朝英吃了一惊,“他运功正自到了紧要关头,倘若来的乃是敌人,如何是好?”心念 未已,只听得马路声嘎然而止,一群人已涌进树林,将她与段克邪围在当中,史朝英一看, 只见来的共是一十三人,那头陀和狮鼻人也在其中,果然乃是敌人!   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番僧说道:“这个女的就是史朝义的妹了吗?你有没有认错人?” 那狮鼻人道:“这回决错不了!”那番僧道:“这小子又是谁?”狮鼻人道:“不知道,他 的武功很是高强,幸亏我打了他一掌,他这才跑不了。”言下颇有表功之意。   那番僧“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一出道,就折了灵山派的威风,还敢说嘴。”狮鼻 人与那头陀满面通红,噤不敢声。另一个方面大耳的和尚说道:“我知道此人的来历,他名 叫段克邪,是空空儿的师弟。”原来此人就是在魏博酒楼上误认史若梅作史朝英的那个和 尚。他们灵山派大举出动,搜捕史朝英,恰好在此地会合。头陀与那狮鼻人在客店吃了大 亏,逃到半路,碰见同门,换了坐骑,跟着史朝英的蹄印追到此他的。   那番僧听了段克邪的来历,怔了一怔,说道:“哦,原来是空空儿的师弟,好吧,那就 不必理会他了,只把这丫头抓回去吧。”看来他似是对空空儿颇有几分敬意。那方面大耳的 和尚说:“还有客店里那两个女扮男装的军官呢?”那番僧“哼”了一声,道:“你在魏博 闹了笑话,吃了他们的亏是不是?”那方面大耳的和尚低下头说道:“禀二师兄,我虽然是 认错了人,但听七师兄刚才所说,那两个女的恐怕也是和他们一党的,而且咱们灵山派的人 曾在她们手下吃过亏,传出去也不好听。”那番僧道:“好吧,回头再去兜截她们。哼,不 是为了顾全本派的颜面,我有功夫管你的闲事?”   这些人把段史二人看成瓮中之鳖,并不忙于动手。那番僧是灵鹫上人的二弟子,这次大 师兄没有出来,同门中以他为长,他训斥了一番师弟之后,这才慢条斯理他说道:“史姑 娘,我是受了令兄与奚族土王之托,来请你回去的。你乖乖的随我们走吧,要我们动手抓 你,那可太不好看。”   史朝英一直在心中盘算如何应付,这时忽地笑道:“原来你们是灵山派的弟子吗?这么 说来,咱们可不是外人!我的师父辛芒姑和令师灵鹫上人也是相识的。”此言一出,灵山派 这一群人倒有一大半着了慌,有几个且悄声耳语道:“这女魔头可不是好惹的!”史朝英看 在眼里,心里暗暗得意,说道:“你们连空空儿也不敢惹,听了我师父的名号,你们还不赶 快收兵?”哪知那香僧面色一沉,却道:“我知道你是辛正姑的弟子,你师父吓不倒我!”   史朝英吃了一惊,大感意外,只好硬着头皮,冷笑说道:“好吧,你们谁敢动手,就来 抓吧!只怕我师父知道了,你们一个都不能活命!”她还想藉着师父的名头,吓退对方,灵 山派的弟子,也果然有几个现出惊惶的神色。那番僧说道:“此事有大师兄担待,你们怕些 什么?将她擒下!”   头陀和那狮鼻人因为刚才在客店里吃了亏,又受了二师兄的责骂,此时急欲戴罪图功, 遂不约而同,越众而出,一齐向吏朝英扑去。   史朝英抽出段克邪所佩的宝剑,挡在段克邪的身前。狮鼻人笑道:“史姑娘,我们无意 伤害你的情人,你用不着保护他了,乖乖的随我们走吧!”双掌一推,掌风在八尺之外发出 “呼”的一声,史朝英立足不稳,跄跄踉踉地退了两步,到了段克邪身后。狮鼻人又笑道: “你保护不了他,他也保护不了你了。”绕过段克邪身侧,伸手就要来擒史朝英。   那头陀也跟着扑上,他性情火猛,虽然二帅兄下了命令只是要擒史朝英一人,但他吃过 段克邪的大亏,段克邪打在他左肋的那一草,如今还在隐隐作痛。他扑了上来,见史朝英躲 在段克邪背后,记起那一掌之仇,心头火起,猛地喝道:“你这小子滚开!”公报私仇,一 脚就向段克邪踢去!   哪知段克邪正在默运玄功,全身真气鼓荡,这头陀一脚踢去,就似踢着了一个大皮球, 猛然间一股大力反弹出来,这头陀哪里禁受得起,一声大叫,昂藏七尺的身躯,竟然给这股 大力弹了起来,飞过了段克邪的头顶!   狮鼻人正自向史朝英抓下,那头陀的身躯似炮弹一般地飞来,正巧撞在他的身上,“咕 咚”一声,两个人同时跌倒,滚下了斜坡!灵山派弟子大惊失色,那红衣香僧怒道:“好小 子,我们不理会你,你却来惹我们!将这小子也一同抓了!”他领先冲出,一记劈空掌就向 段克邪打去,段克邪身形一晃,但仍然盘膝坐在地上,未曾移动。心里想道,“这番僧的功 力又比那狮鼻人高得多了,远远的一记劈空掌,竟有如此威力!”他运气驱毒,毒气已到了 中指指缘,眼看即可洩出,但倘若起身迎战,那就要前功尽弃了。   那头陀见番僧的劈空掌未能将段克邪推动分毫,更是吃惊,心道,“反正有大师兄担 待,只好挤着与空空儿结怨了吧1”他武学造诣不凡,也看得出段克邪正自运功驱毒,到了 紧要的关头,身子不能移动,当下横起心肠,喝道:“乱刀将他砍了!”   眼看乱刀就要斫到段克邪身上,忽听得一声喝道:“谁敢动手!”声音严厉,但却非常 清脆,是个女子的声音。   说也奇怪,这声音并不很高,却似一根利针突然刺进耳朵似的,人人都不觉心头一震, 不由自主地收了脚步,定睛看时,只见史朝英身边已多了一个女人,看来大约是三十左右年 纪,发束金环,长眉人鬓。肩插拂尘,既不似俗家女子,又不是道姑装束,姿容冶艳,但眼 光中又隐隐含有一股寒意,令人不敢仰视。总之,浑身上下,处处透着怪异,令人猪不透她 的身份。   那中年美妇双目一扫,冷冷说道:“原来是灵鹫老怪门下的一批宝贝,哼,就只你们这 十几个人吗?你们的大师兄青冥子呢?”   灵山派的弟子起初被这美妇的容光所述,一时之间倒还未曾有何故意,后来听她一张嘴 就把他们的师父骂作“老怪”,言下对他们这班人也大力奚落,这才气了起来,正要发作, 但听得她最后那一句话,却不由得又怔着了。原来他们的大师兄青冥子已得了师父七分真 传,武功远超济辈,灵鹫上人近年已不理事务,一切都由他的大弟子代行,因此灵山派门 下,对他们的大师兄更为畏惧。   那红衣番僧道:“你是何人,和我们的大师兄相识的吗?我们正是奉了大师兄之命来拿 这丫头的。”在那红衣番僧说话的时候,他的一玑师兄弟也在窃窃私议,有的说道:“这妖 妇看来路道不正!“有的说道:“莫非这女人就是咱们大师兄的情妇?”有的却道:“噤 声,你们怎可在背后私议大师兄。”原来青冥子好色贪淫,和他有勾搭的邪派中女予为数不 少,师弟们都是知道的。他们虽是咬着耳朵说话。那中年美妇已似听闻,面色倏变。   就在这时,史朝英惊魂已定,也在说道:“师父,他们恃着有灵鹫老怪做靠山,不但欺 负我,连你老人家他们也不放在眼内!我已经将你老人家的名号告诉他们,你猜他们怎么 说,他们说辛芷姑这妖妇又怎么样?别人怕她,她见灵山派却要发抖,谅她也不敢动我门一 根毫毛!”   此言一出,灵山派弟子都是大吃一惊,这才知道来的竟是在北方与他们师父齐名的女魔 头辛芷姑!辛芷姑神出鬼没,谁惹上她谁就别想活命,因此她虽然杀人无数,令武林中人闻 名丧胆,但却没人能说出她的容貌,因为她从来没有朋友,而见过她的敌人又几乎都给她杀 了。人人都以为她是像母夜又那样的女魔头,最少也有五十岁以上,哪知她却是这样美艳的 一个看来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   那红衣番僧急声叫道:“大伙儿齐上!”他知道辛芷姑心狠手辣,要逃命那是决计不 能,不如仗着人多,与她耕了。心想,“辛芒姑纵然了得,难道我们十三个人还拼不过 她?”哪知话犹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有个灵山派弟子已被辛蓝姑狠狠打了一记耳 光。   这记耳光突如其来,那个灵山派弟子根本未曾防备,但见眼前人影一闪,脸上已开了 花,问哼一声,登时倒了下去,血肉模糊,显已不能活命了。这人正是刚才与同门私议,说 辛正姑是他大师兄情妇的那个人。   说时迟,那时快,辛芷姑拂尘起处,“啪”的一声,又把一人的天灵盖打碎。那狮鼻人 抢上前来,毒掌卷起一片腥风。辛芷姑冷笑道:“你这毒掌害得人多,让你也尝尝自己毒掌 的滋味!”拂尘一展,狮鼻人时端的“曲池穴”突然如受针刺,不由自主的手臂一弯, “啪”的自己打了自己一巴,登时也倒下去了。   辛芷姑桃尘飞舞,冷笑之声未绝,又已有几个人遭了她的毒手!拂尘虽是轻柔之物,但 经过她上乘内功的运用,却是可柔可刚,时而聚成一束,时而散作一蓬,聚拢来可作铁笔插 入脑袋,散开来又可作利针刺穴,遭她毒手的不是脑袋开花就是穴道被刺,脑袋开花立即毙 命还好一些,穴道被刺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声声哀号,更是惨不忍闻!   这班灵山派弟子横行惯了,哪知碰上了辛芷姑这么一个女魔头,比他们更凶更狠,一场 恶斗,死的死了,伤的伤了,侥幸未伤的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那红衣番僧是灵鹫上人的二弟子,身为在场的同门之长,硬着头皮,上来迎战。他的武 功比一众师弟高明得多,脱下袈裟,就似平地卷起了一片红云,向辛芷姑当头罩下。   忽听得呼呼声响,似是有重物飞来,那番僧还未曾看得清楚,只觉袈裟一沉,连忙抖 起,重物陡然坠地,随即听得两声裂人心肺的呼喊。原来是辛芷姑随手抓起他的两个师弟, 向他打去,被他的袈裟这么一卷一摔,哪里还能活命?辛芷姑冷笑道:“你有眼无珠,要来 何用。”那番憎的袈裟刚刚抖起,来不及防护,只觉两只眼睛,突然如受利针刺进,痛彻心 肺,登时眼前白漆一团,竟已盲了。连忙舞起袈裟,没命飞逃。   辛蓝姑追上前去,拂尘一抖,飞出了十几根尘尾、和那番僧一同逃走的还有四五个人, 都给她的尘尾刺进了背心大穴,滚地哀号。   辛芷姑对那红衣番僧冷笑道:“我今日破例,特地饶你一命,让你回去报讯。你告诉灵 鹫老怪,叫他速速特青冥子给我送来。   否则我就要亲自我上门去,先挖青冥子的眼珠,再抽他的筋,剥他的皮!”你道辛芷姑 何以这样痛恨青冥子,这里面有个因由,原来辛芷姑生得貌美,年纪四十出头,看来还似三 十未到,不知道她的底细的,决计不会想到她就是那个心狙手辣的女魔头。有一天,青冥子 在路上碰见她,青冥子色胆包天,有眼不识泰山。   竟然向她调戏,辛芷姑一气之下,将他阉了,这还是看在灵鹫上人的面子,才破例饶他 一命。   青冥于受了如此奇耻大辱,当然是念念不忘报仇,但他可不敢在师父与同门面前,泄漏 这等丢脸之事,他养好了伤,回山之后,一直不声不响,静待机会。等了几年,机会来了, 这个机会之来,就是由于史朝英的关系。原来史朝义兄妹,被官军击败之后,投奔奚族土 王,土王只有一个旱独生爱子,即是被段克邪那日空手击败他长枪的那卓木伦。卓木伦对史 朝英十分倾慕,几次三番提亲,史朝英始终婉辞拒绝,后来就发生了史朝英背叛哥哥与段克 邪私奔的事。卓木伦自负神勇,不料被段克邪空手击败,又失掉美人,气愤不堪,遂逼迫史 朝义,一定要他将妹妹追回来,否则便要赶史朝义出去。   史朝义左思右想,没有办法,问计于精精儿,精精儿也不放招惹段克邪,但他却想到了 求助于贪财好色的青冥子,于是献计于史朝义。由史朝义与奚族士姓联名,卑辞厚市,请青 冥子遣派灵山派门下弟子相助。青冥子知道史朝英是辛正嫡的弟于,得此机会,便即应承。 因为不论事情戍败,都可以造成灵山派与辛芷姑敌对的局面。   经过一场血雨腥风,荒林重复归于静寂。那些受伤哀号的人也都已断了气了。但尸骸遍 地,血腥气味阵阵吹来,这景象更是令人惊心骇目!   段克邪虽然知道辛芷姑所杀的这班灵山派弟子,均非善类,对他们的邪恶行为也颇为憎 恶,但对此景象,也觉惨不忍睹,心里想道,“朝英的师父武功确是高强,但手段却未免太 残酷了。   想不到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忽地他又想起史朝英曾用她师父的名头吓走他大师兄的往事。   心里又觉得很是奇怪,寻思,“她师父的武功虽是武林罕见,但也不见得就胜得过我的 师兄。大师兄何以那样怕她。竟至于闻名远走?而且大师兄心高气傲,一向就是个天下怕地 不怕的人,如今竟然怕了这个女魔头,当真是令人难解!”   这时段克邪已用上乘内功将侵入体内的毒质凝结起来,压到中指指尖,当下中指一弹, 凝结成黄豆般大小的毒质随著鲜血裂指而出,辛芷姑刚刚回过头来,见段克邪如此施为,脸 上现出一点诧异的神色。   史朝英掏出一方手帕,正待给他包扎伤口,段克邪道:“不用。”迈步便走。史朝英 道:“咦,你去哪儿?”段克邪淡谈说道:“你的师父已经来到,不用我陪你了吧?丐帮之 事,我到了长安之后,自会与你疏通。”   史朝英急道:“喂,你说话算不算数?”段克邪双肩一晃,已掠出数丈开外,正想答 话,忽觉微风飒然,辛芷姑已袭到他的背后,“哼”了一声,骂道:“小子无礼,我给你尽 歼强敌,你也不多谢我一声。”说话之间,手指已触及段克邪的肩膊,只听到“嗤”的一 声,段克邪的一幅衣裳已给她撕去,但辛蓝姑也未能将他抓着。   段克邪一个游身滑步,避开正面,回过头来,史朝英怕辛芷姑要下毒手,连忙叫道: “师父,他是空……”辛芷姑道:“我知道了,他是空空儿的师弟,他的轻功也差不多可以 及得师兄了。”   段克邪倘若施展全副轻功,十里之内,辛正姑与他不相上下,过了十里,辛芷姑未必追 得上他。段克邪见过她的功夫,也看得出这点;本来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听得辛芷姑出言责 备,心想果然是自己失礼,他虽然对辛芷姑殊无好感,也只好暂时停步,向她赔了个礼,说 道:“好,那我就多谢你了。”   辛定姑道:“你且慢走。”问史朝英道:“他对你许过什么诺言?”史朝英道:“他答 应陪我到长安去的。”当下将丐帮之事说了。辛芷姑冷冷的对段克邪道:“这就是你的不对 了,江湖上最重言诺,你怎么说走就走?哼,怎么你们师兄弟都是一模一样?交代不了之 时,撒腿前跑的?”段克邪一向以侠义自持,他并不怕辛芒姑威吓,但听她以理相责,却不 能不和她分辨:同时听她提起师兄,心里也有点好奇,便站住了。   段克邪分辨道:“不错,我是答应与你同往长安,但此去长安,也不过是两天路程了。 你们师徒相逢,总有些体已话儿要说,我是外人,跟着你们,没的反惹你们讨厌。因此,我 以为不如我先到长安等候你们。至于你与丐帮的纠纷,我到了长安之后,也自会设法给你疏 通排解,并不是就丢开不管的。”   辛芷姑忽地“噗嗤”一笑,说道:“英儿,你讨厌这小子么?”史朝英杏脸飞霞,忸怩 说道:“师父,你,你这是明知故问,我、我不说。”辛芷姑笑道:“不错,你若是讨厌 他,也不会叫他陪你了。不过,这小子我倒是讨厌他的。”史朝英吃了一惊,不敢说话,偷 偷看她师父面色,见师父并无怒容,也不知她是正经还是说笑。   段克邪正待说道:“好,你既然讨厌我,那又为何不许我走?”话儿未曾出口,辛芷姑 已在接着说道:“我讨厌他是空空儿的师弟。我讨厌他和他师兄一模一样。不过,反正我又 不要他陪我,你不讨厌他就行了。”史朝英道:“哦,你老人家不是前往长安的么?”辛芒 姑淡淡说道:“秦襄的什么英雄大会,我还没瞧在眼里,我才没有兴趣去趁这个热闹呢!” 史朝英奉承师父道:“不错,在师父你的眼中,还有何人敢称英雄二字?”辛芷姑道:“话 不是这么说,只可惜真正的英雄,我还没有遇上罢了。像那空空儿.我起初也当他是个英雄 的,哪知他的胆子却小得可怜]哦,说起空空儿,我可又得去找他的晦气了。”   段克邪对大师兄一向敬重,听这辛正姑奚落空空儿,不禁愤然说道:“你凭什么说我师 兄胆小?你与他有什么过节?”   史朝英见段克邪说话毫不客气,心里暗暗着急。哪知师父毫不动怒,反而叹了口气,说 道:“你虽然是他师弟,但他的事情,你却是不能管,也管不了的。你师兄若非胆小,为何 总要避我?不过他也总不能避我一生,这你倒不必为我担心!”段克邪心道,“咦,你见不 着我的师兄,我要为你担心作甚?”只觉辛芷姑的话甚难索解,但听她语气,却又不似与空 空儿有甚冤仇。   辛芷姑忽地又面色一端,说道:“不提你的师兄了,只谈你的事情。你听清楚,第一, 我并不是前往长安,我与朝英马上便要分手的,我也没有什么体己话儿要和她说了。第二, 我讨厌你,朝英并不讨厌你。她还是要你陪她前往长安,你答应过他的,现在是否要反悔 了?”   段克邪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既然你们师徒不是一路,那我送史姑娘到长安便是。”   空中传来“嘎嘎”的噪宣鸟声,原来是几头兀鹰看见了地下的尸体,扑下来便要啄食。 辛芒姑道:“讨厌!” 拂尘一扬,几根细如牛毛的尘尾射了出去,把那几头兀鹰都打了下 来,冷冷的看着段克邪,意似示威,说道:“小伙子,你可得好好待我这个徒儿。倘若你欺 负了她,你即使长了兀鹰的双翼,也逃不过我的掌心!”这话一说,她也立即走了。   段克邪满肚皮没好气,“这女人的武功倒不见得是天下第一,但脾气之凶,却确是人间 罕见。我师兄大约就是怕了她的脾气,看在她是女流份上,所以下愿惹她。”他闷气难消, 冷冷说道:“好,走吧!”   史朝英扭过来,用比他更冰冷的声音说道:”你自己走吧!”段克邪道:“咦,这就奇 了,你刚才还在责备我不肯陪你,现在却又要我走了?”   史朝英眼圈一红,幽幽说道:“克邪,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讨厌我!”段克邪 皱眉道:“这话从哪儿说起?”史朝英道:“你若不是讨厌我,怎么总是恨不得离开我呢? 咱们虽然无亲无故,但相处了这许多时日,总说得上是个朋友吧?又即使你不把我当作朋 友,但我刚才也曾舍了性命,救你出来,就看在这点情份,你也不该对我如此冷淡吧?哼, 我知道你是不愿陪我走的,好,你自己走吧!”   段克邪想起史朝英对他的好处,不觉心中内疚,想道,“不错,我虽然不高兴她的师 父,却是不该迁怒到她的身上。她刚才在客店里救我出来,也总是对我的恩惠。”如此一 想,他的怒气已消,反而怕史朝英生气了。当下再三的向史朝英陪了不是,史朝英这才破涕 为笑,说道:“好,你既然是真心愿意陪伴我的,那就上马走吧。”段克邪怔了一怔,说 道:“不骑马吧,我可以走路。”史朝英道:“我知道你会走路,但你总不方便在路上施展 轻功吧?刚才咱们都是同乘一骑来的,你又不是三家村的学究,现在反而要避男女之嫌 么?”段克邪还在犹疑,史朗英又笑道,“你不想早日到达长安么?到了长安,你就可以撇 开我了,这不正遂了你的心愿?还有一层,你早到长安,也可以腾出功夫,去寻访你那位出 妹妹呀!”段克邪给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说道:“我早说过,从今之后,我是当作我 从来不认识她的了,你还提她作甚?好,上马吧!”   两人在马背上肌肤相贴,段克邪只觉阵阵幽香,中人如醉,禁不住心神微荡,暗自想 道,“世间的事情真是料想不到,这史朝英与我风马牛不相及,且又是邪派出身,竟会如此 亲近。史若梅与我一出世就是夫妻,今日却竟然反目成仇!”随又想道,“我性情鲁莽,对 若梅诸多误会,处处得罪了她,也难怪她抛弃了我。唉,她已有了心上之人,今后恐怕也只 能把她当作是从不相识的了。”史朝英在背后轻轻打了他一下,嚷道:“你又在想什么心事 了?赶快握紧马缰,这匹马跑得太快,跳得太高,几乎把我摔下来哩!”   段克邪定了定神,小心驾御,但仍是禁不住想道,“若梅与我虽然不能同偕白首,但我 心上只有一个她。这位史姑娘虽是对我好,我也只能辜负她的好意了。”从史朝英的叫声他 忽地又想到,在他中毒昏迷之际,史若梅向他奔来所发出的那一声惊叫,又接连呼唤他的名 字,“她若是心上早已没有我的影子,却又为何那样?唉,要不是朝英点了我的穴道,立即 带我奔逃,我一定会和她说上几句的。不过,这也不能怪朝英。她怎知若梅与我之间的关 系,她那样做全是为了救我的性命。”可怜段克邪几自被蒙在鼓里,信了史朝英一面之辞, 他哪里知道史若悔当时已经追到他们身后,却被史朝英用暗器打退了。   灵山派门下来自藏边,所乘的都是康居种骏马,史朝英偷的这匹坐骑,更是良驹之中的 良驹,跑得急时,当真就似腾云驾雾一般。也幸亏这匹马快得逾乎寻常,大路上虽然行人如 鲫。但这匹马旋风般在路上疾驰而过,行人只是觉得这匹马快得出奇,却很少人看得清楚马 背上是一男一女,因而也就没有引起什么惊扰。   段克邪一路思如潮涌,不知不觉已到了骊山脚下,过了骊山,再走二十多里,就可以进 入京城了。这时刚是日头过午,还得两个时辰,才会天黑。史朝英笑道:“今晚咱们就可以 在长安有名的酒楼吃晚饭了。我真是高兴极了!”段克邪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的 这样嘴饥,只是想着长安去吃好东西!”他哪知道史朝英是为了摆脱史若梅而高兴。   段克邪将近长安,心中也很高兴,正想和史朝英开几句玩笑,忽听得史朝英嚷道:“赶 快拨转马头,向回头路跑!”声音一片惊惶,段克邪吃了一惊,莫名其妙,这匹马得碍太 快,一时间还未能将它转过方向,又已跑了十丈有多,段克邪这才看见,前头有一排似是化 子模样的人,拦在路上。   这排叫化子共是四人,段克邪认得当中一个背着大红葫芦的是疯丐卫越,左边第一个中 年儿子是丐帮的新任帮主石青阳,站在右边的那个老叫化则是徐长老。还有一个老叫化和卫 越站在一起的,他却不知道是谁。段克邪大喜叫道:“卫老前辈,我正是来找你们,想不到 未入长安,在这里就碰上了!”   话犹来了,那匹坐骑已将到卫越面前,卫越忽地把口一张,一股酒浪喷了出来,那匹马 颇有灵性,连忙闭了眼睛,但那股热辣辣的酒浪,喷着马脸,却也难受。那匹马长嘶一声, 跳起,仆下,登时把史朝英拽下马背。   段克邪大吃一惊,身于立即离鞍飞出,向卫越跑去,叫道:“卫老前辈,请缓动手。我 有消息告诉你!”卫越将段克邪一把拉住,慢条斯理的说道:“小段,别忙,我请你喝喝 酒。”拔开葫芦塞子,说道:“这是二十年的老汾酒,你闻一闻多香!就可惜我以前那个大 葫芦给精精儿打烂了,这个葫芦质地差些,要不然酒味更好。”   段克邪着急得很,说道:“酒等下再喝不迟……”这时石青阳和徐长老一前一后,已把 史朝英拦在中间。史朝英面色苍白,望着段克邪,但却一声不晌。   段克邪叫道:“且慢动手。卫老前辈,这消息十分重要,你听我先说了好不好?”   卫越伸个懒腰,咕噜噜又喝了一大口酒,缓缓说道:“什么消息啊,这样重要?好吧, 你就说吧!”   段克邪道:“贵帮焦帮主的下落我已得知,他并没有死,他破囚在奚族的一个地方,这 个地方只有这位史姑娘知道。这位史姑娘以前虽然对不住贵帮,但这一回她却是诚心诚意来 与贵帮商量的。她愿意放还你们的焦帮主,请你们先别与她为难吧。”   卫越翻起一双怪眼说道:“有什么可商量呢?”段克邪道:“她要和你商量什么,我也 不知道。请你问她吧。卫老前辈,石帮主,贵帮焦帮主被囚的地方只有她知道,你们可不能 动手呀!”他重复再说一次,因为石青阳这时已迫近史朝英,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了。   卫越笑道:“小段,你还没有见过我这位师侄呢,我先给你们引见引见。”指着那老叫 化道:“这位是我的师侄焦固,这位是空空儿的师弟段克邪!”焦固笑道:“久仰了,我不 在帮中的时候,敝帮得你帮忙不少,石师弟都对我说了。”   段克邪呆了一呆,心里念了几声“焦固”,蓦地叫道:“啊呀,你就是焦帮主,你已经 出来了!”   焦固笑道:“不错,焦固就是我,我就是焦固,多谢你搭救我的一番好意了。”段克邪 目瞪口呆,这才知道史朝英刚才何以那样惊惶,要他速速拨转马头的原因。焦固已经脱险归 来,她和丐帮商谈的本钱也就已经消失,今日相遇,那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了。   焦固谢过了段克邪,蓦地笑容收敛,面色一沉,喝道:“好个妖女,你欺引我的徒弟, 害死了他,我这条老命,也几乎断送在你手上,今日仇人见面,陌路相逢,你还想逃么?石 师弟,速速代我将她擒下!我要开坛设祭,三刀六洞,将她宰了,为宇文垂雪恨!”   原来史朝英交托心腹丫鬟,将焦固转移地点,秘密囚禁之后,宇文垂还日在史朝义那 儿。宇文垂为人极是机灵,他猜想史朝英与段克邪匆匆逃跑,定然未曾将他的师父带走。他 就假情假义结纳史朝英那个心腹丫鬟,在她面前表示失意,不时短叹长嗟,引那丫鬟对他怜 爱。宇文垂少年俊朗,举止风流,又是丐帮帮主的身份,不消多久,那丫鬟已被他弄得神魂 颠倒,矢誓爱他,到了这时,当然是什么秘密都可以对他说了。   宇文垂探听到了师父被囚的所在,又把解药骗到手中,于是在一个晚上,悄悄进入那个 囚人的石洞。将看守焦固的几个史朝英的丫鬟杀了,把师父救了出来。他以一念之差,被史 朝英勾引,串同陷害了师父、弄得身败名裂,帮主做不成,反而被逐出丐帮,到头来。史朝 英又因他失了可资利用的价值,抛弃了他,他还有什么做人的趣味?因而在他天良发现,救 出师父之后,他也就立即自尽了。丐帮耳目众多,史朝英与段克邪一路同行,早有丐帮的弟 子发觉,用飞鸽传书,一站一站的传下去。报给了已在长安的卫越知道。恰好这时焦固也已 脱险到了长安,今日他们是有心在此相候的。宇文垂是焦固最心爱的弟子,弄得如此收场, 他当然是恨极史朝英的了,他本待亲自报仇,只囚他受毒太深,尚未复原,故此要他的师弟 石青阳代他出手。至于卫越则因辈份太高,不屑与史朝英动手。   就在段克邪目瞪口呆,不知所错的时候,那边厢,石青阳已与史朝英交上了手。段克邪 那把宝剑还在史朝英手中,她这时情急拼命,招招都是杀手,石青阳见她剑法精妙,又顾忌 她用的乃是宝剑,最初二三十招,竟是丝毫也占不了便宜。   石青阳毕竟是丐帮第二代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武功仅在他师叔卫越之下,而在他师兄焦 固之上,论起真实本领,比史朝英实在不止胜过一筹,三十招之后,渐渐看出了史朝英剑法 的来龙去脉,杖法一变,登时改守为攻。   丐帮的“降龙杖法”乃是武学一绝,使到紧处,只见四面八方,都是青森森的一片杖 影,史朝英只能仗剑护身,渐渐连剑法也有点施展不开了,段克邪一片茫然,不知顾措。激 战中,忽听得史朝英“哎哟”一声,“肩井穴”已给石青阳的竹杖点着,但史朝英晃了两 晃,居然未曾倒下。石青阳也不禁微微一凛,“原未这妖女还有闭穴的功夫,倒不能小视 了。”当下改用重手法点穴,竹杖起处,劲风呼呼。威势之猛,竟似比钢杖钞杖还要强劲!   段克邪听得史朝英那“哎哟”一声,心头也似被石青阳的竹杖戳了一记似的,憎不自禁 的便要跑出去诸石青阳住手,哪知他心念方动,叫声未曾出口,脚步也未迈开,便给疯丐卫 越一把拉住了。   卫越似笑非笑的说逍:“小段,你怎么啦?我请你喝酒你都不喝!”段克邪心急如焚, 说道:“卫老前辈,这位史姑娘,这位史姑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措辞,连说了两句 “这位史姑娘”,还未曾接得下去。卫越笑道:“这位史姑娘和你很有交情,是不是?”段 克邪满面通红,但这时已顾不得害羞,只好来个默认。   疯丐卫越忽地正色说道:“段贤侄,你应该记得你父亲是一代大侠,这妖女是史思明的 女儿,曳朝义的妹子,行事妖邪,你怎么可以和她混在一起?她在丐帮中挑拨离问,引起丐 帮的内讧,又害死了宇文垂,你说我们不该对付她么?”段克邪被卫越一顿教训,想想也确 是史朝英不对,实在难以为她争辩,疯丐卫越忽地又笑道:“天下才貌双全的姑娘多着呢, 你喜欢哪一个,我给你做媒。只要你看中的是武林中人,她们的师父总会给老叫化几分薄 面。”段克邪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面红耳热,勉强说了一句道:“卫老前辈,我并不是和这 位姑娘有甚私情……”卫越哈哈大笑道:“既然没有私情,哪就更不用说了!坐下来,喝酒 吧,最好你连看也不要看!”   段克邪哪里能够定下心来喝酒,虽说他也觉得是史朝英不对,但相处多日,终究有点感 情,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史朝英被丐帮擒去,开坛活祭?一这时石青阳已取得了压倒的优 势,杖法越来越见凌厉,当真有如天风海雨,咄咄迫人,史朝英的剑招已被他打得乱了章 法。但史朝英顽强之极。怎也不肯束手就擒,眼看再过几招,她就要伤在石青阳杖下,甚至 送了性命,也有可能。   段克邪急得叫道,“卫老前辈,我宁愿让你骂我,请你饶了她一命吧!”卫越道:“小 段,你又说与她无甚私情,为何总是替她求饶……”段克邪急得满头大汗,青筋暴起,不待 卫越把话说完,抢着说道:“你们先放了她吧,这事我一时说不清楚。   我情愿替她受罚,好不好?”段克邪对丐帮有过大恩,卫越见他如此情急,虽然莫名其 妙,私自心里踌躇,“看在克邪的情份,饶了这妖女一命,也不为过。”但卫越的性子嫉恶 如仇,数十年如一日,已是根深蒂固,虽然段克邪一再说情,他心中已为所动,一时间却还 不肯改口,仍然说道:“不能。这妖女我们非把她擒获不可!”要是段克邪细心的话,可以 听出卫越的口气已经稍稍松动,只是说要把史朝英“擒获”,而不提要她性命了。   但在这样紧急万分的时候,段克邪哪还有余暇去推敲他的语气?只见石青阳一招“举火 撩天”,杖头径点史朝英虎口的寸脉,史朝英似是侍着宝剑锋利,一招“铁锁横江”,意图 削断石青阳的竹杖。石青阳喝声“撒手!”用了个“卸”字诀,竹杖搭上了史朝英的剑脊, 一翻一绞,只听得“当啷”一声,史朝英宝剑脱手,跌落地上,石青阳喝道:“还想逃么? 我先废了你的武功再说!”左手一扬,一抓就向她的琵琶骨抓下。   段克邪本来是被卫越拉住的,这时情急已极,不自觉的就猛地向前冲出,卫越竟被他带 动,奔出几步。卫越数十年的内功修练,非同小可,立时生出反应,把段克邪牢牢抓住,虽 是给他带动,但段克邪却也不能迈开大步了。   段克邪是小辈身份,怎能不顾一切的对卫越用强,而且即算用强,也不能立即狰脱,急 得叫道:“老前辈,请放手!”   就在他叫卫越放手的时候,忽听得有个人也在叫道:“且慢动手!”那声音在说第一个 字之时还似很远,说到最后一字,已经近了许多,震得众人茸鼓嗡嗡作响。卫越心道,”这 人功力倒是不弱!“心念未已,只见一骑快马已疾驰而来。石青阳的手指刚刚要触及史朝英 的琵琶骨,听得那人的声音,呆了一呆,待得那骑马来近,他一见了那人,更是一惊,连忙 缩手。说道:“牟大侠,你也来了!”原来这个人是牟世杰。正是:竟有闲情怜姹女,始知 各自抱机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三回 客路飘蓬孤客恨 京华倾盖两情欢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三回 客路飘蓬孤客恨 京华倾盖两情欢   要知牟世杰乃是绿林盟主的身份,石青阳自是要给他几分面子。不过石青阳虽然遵命, 心中却也甚为奇怪,当下间道:“牟大侠,你也来为这妖女说情?这妖女是史思明的女儿, 史朝义的妹妹,害我师兄就正是她!”牟世杰道:“我都已知道了,我此来正是要与令师兄 排解此事。”   牟世杰与卫越、焦固二人见过了札,说道:“这位史姑娘唆使宇文垂欺师犯上,擅自囚 禁焦帮主,又弄得贵帮内部不和,险些儿大动干戈。说起来也难怪贵帮要对付她。但我揣度 她的用心,却是想与贵帮联合抗官军的,不知我可猜错没有?”史朝英吃了一惊,心道, “此人真是精明厉害,他从来没有见过我,竟然便识破了我的用心。”焦固说道:“这个, 字文垂也曾向我透露过了。丐帮不敢以侠义自居,但也决非胡作非为的乌合匪徒,怎能与这 班祸国殃民的贼子联合?再说咱们做叫化子的,只求有个讨饭的地方,难道做叫化子还想坐 龙廷么?”   牟世杰笑道:“天下无道,有德者居之。皇帝人人可做,叫化子做皇帝也没有什么稀 奇。不过,人各有志,焦帮主不稀罕皇帝那个宝座,这也就不必提了。但依此说来,这位史 姑娘囚禁焦帮主,固然是大大不对,却非有意伤害焦帮主的性命,不知焦帮主可肯大度宽 容,阿开一面饶她不死么?”焦固沉吟不语。牟世杰又向段克邪问道:“听说,这位史姑娘 曾为你叛了她的哥哥,救了你一命,这是真的么?”段克邪道:“原来牟大哥也知道了?” 卫越咤道:“你怎么会要她救命?”段克邪实话实说:“此事说来,是她先对我不住,她设 计擒了我,但她后来又放了我,我还是感激她的。”当下将经过详说一遍,卫越这才知道段 克邪何以一再为出朝英求情的原因。   牟世杰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史姑娘虽是史思明的女儿,史朝义的妹妹,但她的行事 却与父兄颇有不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就是看在她有向善之心,这才敢来向焦帮主求 情的。   不知焦帮主可肯给我这个面子么?”   焦固叹了口气,说道:“罢、罢、罢,我那徒儿自身不正,行为乖谬!俗语说:‘物必 自腐而后虫生’,本来也不能全怪外人,我也不想为他报仇了!牟大侠,我这条性命是你结 我检回来的,今日你来说情,我怎能不依?好吧,就一条性命换一条性命吧,从今之后,只 要这位吏姑娘不再犯我,我也绝不再犯她!”   你道焦固何以这样感激牟世杰,这里面有个因由。原来就在焦固脱险那天,他又碰到一 个比史朝英更狠毒的敌人,险遭不恻,幸亏牟世杰救了他的性命。   这个狠毒的敌人不是别个,正是精精儿。史朝英怂恿宇文垂叛师篡位,精精儿也曾参与 密谋,而且一直是由精精儿出头,给宇文垂撑腰,想把他扶上帮主的宝座的。精精儿并非有 厚爱于宇文垂,他有他自己的打算,正似史朝英的企图一样,他也是想通过宇文垂来控制丐 帮。不过,在如何处置焦固这一件事情上,他却与史朝英的意见不同。精精儿为了免除后 患,一再主张杀掉焦固,但由于史朝英坚决不许,宇文垂也无论如何不肯杀师,精精儿在当 时还有仰杖他们二人之处,这才不敢私下毒手。   到了史朝英和段克邪双双出走,宇文垂断定史朝英一定未曾来得及将焦固带走,而是将 囚禁的地方转移。精精儿的聪明才智在宇文垂之上,字文垂想得到的,他当然也想到了。宇 文垂勾搭史朝英的心腹侍女,别人没有留意,却巧给精精儿看在眼内。精精儿早就对宇文垂 疑心,从此更加留心宇文垂的行动。   正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宇文垂一心一意引那婢女上钩,却想不到精精儿晴中也 向他窥伺。   那日宇文垂探听到了师父被囚的秘密处所,悄悄溜走,不久,就给精精儿发觉他的失 踪,精精儿立即去盘问那个婢女,晓以利害,加以威吓,终于也从那婢女口中,探到了秘 密。   宇文垂救了师父,将解药结了师父之后,便即自尽。他却没想到,他师父虽然得了解 药,但中毒太深,莫说武功不能即时恢复,连气力也还不如常人,实在还需要他的保护的。 宇文垂自杀之后,焦固伤痛之余,刚刚掩埋了他的尸体,精精儿就来了。   焦固施展两败俱伤的“天魔解体大法”,咬破舌头,将全身气力愿聚,击了精精儿一 掌,他的一条腿也给精精儿打断。精精儿正要痛下杀手,无巧不巧,恰值牟世杰舢路过,精 精儿吃了焦固一掌,功力减了几分,不是牟世杰的对手,给牟世杰赶跑了。牟世杰替焦固驳 好断骨,一直将他护送到三百里外一个丐帮的分舵,这才分手。   有这样一段因由,牟世杰来给史朝英说情,焦固自然是不能不卖他面子,不过他说话也 根有分寸,只是说,只要史朝英以后不再犯他,他也决不再向史朝英算帐。话中之意即是他 只能将他的私怨抛开,再推广一步,至多是他属下的丐帮弟子也听他约束,但丐帮的长辈, 便如卫越,那他可管不着了。   牟世杰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当下谢过了焦固、便来向卫越求 情。   焦固已经答允,大家以为卫越也必然会给牟世杰几分面子,那知牟世杰一句“卫老前 辈”刚刚出口,卫越便翻起一双怪眼,哈哈笑道:“牟大侠,你不必在下说了,别弄得大家 不好意思。”一句话把牟世杰挡了回去,弄得牟世杰极是尴尬。段克邪连忙说道:“卫老前 辈,我宁愿受你责骂,也要向你求情。”卫越摇了摇头,说道:“你求情也没有用,俺老叫 化的脾气,生来就是又臭又硬,六亲不认,决不讲情!”   史朝英拾起宝剑,忽他说道:“你们不用为我讨情了。好吧,老叫化你不肯放过我,那 就来吧!”卫越咕咕噜噜的喝了一大口酒,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要和我动手?呸,凭 你这女娃子也配?”哈哈一笑,把酒喷了出来,接着说道:“俺老叫化不讲人情,却讲面 子。论理你是罪有应得,我杀了你也不为过。但精精儿现在己不是和你一伙,你只是个单身 女子,我杀了你,旁人不知,那可要说我以大欺小了!不成,不成,老叫化怎能失掉这个面 于,宁愿不杀你了!”他讲的这番话虽是说笑,却也颇有深意,他指出史朗英现在是个单身 女子,那即是说她已经脱离了邪恶的集团,因此他才可以不把她当作敌人。牟世杰心想, “卫越号称疯丐,果然是言行出人意表,似疯不疯。倒是这位史姑娘聪明,摸透了他的脾 气。”   卫越道:“喂,你这女娃子的剑法很是特别,你的师父是谁?”史朝英笑道:“幸亏你 没有杀我,你杀了我,你就知道我师父的厉害了。你要知道我师父的名字,你可以去问空空 儿。”卫越道:“呸,你下说我就不知吗?你的师父一定是那号称‘无情剑’的辛蓝姑。” 史朝英吃了一惊,“这老叫化可有点邪门,我师父的武功路数,他却怎能知道?竟然只看了 我几招剑法,就叫得出我师父的名号来。”当下便冷笑道:“老叫化,你知道我师父的外号 那就好了,她比你更不讲情,你杀了我,你想她会饶过你吗?”卫越大笑道:“女娃子,你 跟你师父有几年了?她号称‘无情剑’,但她心里是有情无情,我看你也未必知道!老叫化 倒不怕她杀我,却是怕她向我求情。”史朝英道:“什么话,她会向你求情?”卫越笑道: “她要求我做媒,那不也就是等于向我求情了?”史朝英“啐”了一口道:“胡说八道!” 卫越哈哈太笑道:“信不信由你。老叫化也不愿在徒弟面前抖露师父的私情。   好,焦师侄咱们走吧。再说下去,那就要给人骂我者不正经了。”   卫越一会儿疾言厉色,一会儿嘻皮笑脸,把史朝英弄得啼笑皆非。众人都知卫越素来有 点疯疯癜癫,倒也不觉奇怪,只有史朝英心里暗暗嘀咕:“这疯叫化可真是邪门,说的活也 不似全是疯活,难道他当真知道了我师父的心事不成?”   丐帮诸人走开之后,段克邪与牟世杰重新见过,他记挂着铁摩勒,便即问道:“牟大 哥,你今天怎的来得这么巧?我的摩勒表哥呢,他来了没有?”   牟世杰笑道:“不是我来得巧,我是有心到这里等候你们的。你的表哥,与秦襄乃是故 交,秦襄这次召开英雄大会,他当然是要来的。不过他还有点事情,要稍微耽搁,大概至迟 后天正日也可以赴到了。”接着说道:“我和金剑青翼杜百英等人前来,到了长安已经有好 几天了。我和焦固最近拉了交情,他们丐帮的消息灵通,得到的消息也从不瞒我。我早已知 道你和这位史姑娘今日到来,也知道丐帮今日要在这里活擒史姑娘,在长安丐帮总舵之中, 人多口杂,我不便出言拦阻,只好临时赶来了。”   段克邪这才知道个中原委,但心里也甚为奇怪,“牟世杰与史朝英素不相识,她是史思 明的女儿,牟世杰不把她当作妖女看待,这已经是很难得了,他还肯为她如此尽力,可真是 出人意外!难道这都是为了我的缘故?”   史朝英待他们的谈话告了一个段落,这才走上前来,口不言谢,却对牟世杰翘着大拇指 赞道:“牟大侠,你大度宽容,不辞任劳任怨,到处为人排难解纷。当真不愧是个绿林盟 主!”牟世杰笑道:“听说你哥哥手下的将士都很听你的话,你们这次大败之后,听说也是 由于你的调度,才不至于溃不成军的,史姑娘,你也算得是个女中英杰了。”史朝英笑道: “你倒很留心我的事情,但你听来的这些话,却都是经过夸张了的,我可没有那么大本领。 就因为我不似普通女子那样只会梳头穿衣,我的哥哥已经忌刻我了。”牟世杰笑道:“我还 以为你这次逃出来是为了克邪的原故,原来你们兄妹早就不和。”段克邪面上一红,说道: “史姑娘的性情行事本来和她的哥哥很不相同,他们是异母兄妹,她的哥哥杀父自立,暴虐 无道,她是早已不满哥哥的所作所为了。”牟世杰点点头道。“哦,原来如此。”眼光从史 朝英面上溜过,若有所思。   史朝英道:“大恩不言谢,牟盟主,你以后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你要什 么,我力之所及,一定给你弄来。”说着也似笑非笑的望了牟世杰一眼。   段克邪心道:“朝英说话好没分寸,既然是大恩不言谢,却又说什么只要是牟大哥喜欢 的,她就设法弄来。我牟大哥是何等人物,岂希罕你送他什么东西?而且这种说话,若是出 自我师兄之口,那还差不离,你却哪来似我师兄那样妙手空空的绝技?”但出乎段克邪意料 之外,牟世杰却毫无不悦的神情、反而满面堆欢,微微一笑,说道:“如此:我预先多谢姑 娘了。”两人言语欢洽,竟似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段克邪冷落一旁,史朝英也似乎感觉到了,她突然停止说话,走到段克邪面前,将宝剑 双手奉还,说道:“多谢你一路照料。我知道你不喜欢与我作伴,但我一样感激你。”这几 句话出自真情,听得出她声音也在微微颤抖。这刹那间、段克邪也不自禁的起了一点惜别的 情意。当下,史朝英正自心事如潮,听了段克邪这么一问,怔了一怔,她未来得及回答,牟 世杰已先问道:“原来史姑也是到长安参加英雄大会的么?”   史朝英定了定神,“噗嗤”一笑,说道:“我哪配参加什么英雄大会,英雄二字,当今 天下,只有你们二人和铁摩勒才配得上。我只是为了结丐帮之事而来,本来是可以不必再到 长安的了。但既然来到此地,长安已在眼前,我又有点儿想去瞧瞧热闹了。”   牟世杰道:“史姑娘是女中豪杰,何必过谦。但你一个单身女子,诸多不便,我看你还 是仍然和我们一起吧。我们在长安有‘窝子’地方甚大,也准备有女眷居住的地方,你住在 我们那儿,也可以放心。”   史朝英道:“克邪,你不讨厌我吧?”段克邪道:“这是牟大哥作的东道主,我和你一 样。都是他的客人。”史朝英笑道:“牟盟主,你不知道,他一路上总是想撇开我,怕我绊 他的脚。   好在这次是你邀请我的,不然,我可不敢再跟随他了。”   牟世杰笑道:“你不知道,他是为了避嫌。其实江湖男女,又何颓讲究这一套呢。”说 到这里,他望了段克邪一眼、接着问道:“你的摩勒表哥,很关心你和那位史姑娘的事情, 你究竟找着她没有?”“巧得很,克邪的未婚妻子和你是一个姓氏。他们是一出生就定下婚 配的。”后面这段话是牟世杰特别为史朝英解释的。段克邪有一位‘史姑娘’,史朝英是早 已知道了的。不过现在才更进一步,知道段克邪和“这位史姑娘”的关系。   三人边走边说。到了路上,牟世杰笑道:“克邪,你愿意与我合乘一骑,还是依然和史 姑娘一起?”段克邪满面通红,说道:“长安就在眼前、不过二三十里,我跑路好了。”牟 世杰算是他兄长一辈,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客气,当下牟肚杰与史朝英并辔同行;段克邪 跟在后面。牟史二人谈笑甚欢,段克邪则一声不响,只是想着自己的心事。   还有两天,才是会期。虽说秦襄早有宣告,不论参加者来历如何,概不追究,但牟世杰 是盗御马的要犯,史朝英是反王的妹妹,段克邪身份虽没这么犯忌,也曾劫过田承嗣的聘 礼,在官府眼中,也是个“江湖巨盗”。因此到了长安之后,牟世杰就劝告他与史朝英无事 不要出门,到了赴会之时,再混在各方豪杰之中,大伙前往。   史朝英很能听从牟世杰的劝告,她安置下来之后,非但不出大门,连外院也不迈出一 步。段克邪却受不了这个约束,虽说牟世杰答应可以托人打探史若梅的消息,但他心中焦 急,第二日一早就亲自出去探访了。   长安城方圆百数十里,九衢六市,行人如鲫,要在长安城中碰见一个人,无殊大海捞 针。段克邪抱着侥俸的念头,信步所之,四处乱转,随时留心武林人物,不知不觉走到宣武 门前,只见有一片广场,人头拥挤,锣鼓声暄,还有一面大旗,迎风招展,段克邪只道是卖 解的,也不怎样在意。   忽听得旁边有人谈论,一个说道:“这可真是新鲜事儿,大姑娘在京城比武招亲!”一 个说道:“明天的英雄会老百姓进不了去,在这里看几场比武,也可以过一过瘾。”又一个 道:“天下武师云集京城,趁这个机会比武招亲,确是最好不过。只不知那个女子漂不漂 亮?”他的伙伴笑道:“你又不懂武艺,她貌美如花,你也不能攀折,你管她漂不漂亮?我 倒是担心她的武艺不知如何,倘若一出场,三拳两脚就给人打倒了,岂非大杀风景?”先头 那个道:“她敢在英雄大会的期间,打出比武招亲的旗号,谅来武艺定必不错。”   段克邪抬头一看,果然见着那面大旗上绣的是比武招亲四字,心想,“真正武功高强的 女子怎会打出比武招亲的旗号,大约是衣食困难的江湖卖解女儿,想得个归宿,扮个丈夫, 但也不妨去看看热闹。”   只见场中一老一少,似是两父女身份,那女的倒颇有几分姿色。段克邪来到之时,开场 白似乎已经支持过了。只听得有人问道:“不管是老是少,是俊是丑,只要能打败你的闺 女,就可以成亲么?”那老者道:“不错,但还有一样,家有奏室的可不行。”   话犹未了,便听得一个人大叫道:“好,小生年方三十,尚未娶妻。我来也!”此人满 脸胡须,声如破锣,自称“小生”,众人无不失笑。   那莽汉扬起一双拳头道:“小娘子,我若是打痛了你,你马上出声。”那卖解少女道: “你尽管用足气力,只怕你打不着我。”   那莽汉一拳打去,卖解少女轻轻一闪,那莽汉果然打她不着,少女一个转身,朝他时端 一泼,登时就把他跌翻了。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掌声如雷。   段克邪心道,“这女子倒有两手,并非一般卖解的可比。她的步法却不知是哪一派的, 看来似曾见过,却怎的想不起来。巨再看她两招。”   那莽汉爬起身来,叫道:“好厉害,我可不敢讨你做妻子了。”他刚刚离场,便有人走 进场来,哈哈笑道:“我不伯老婆凶,你嫁了我吧。”有认得他的说道:“这人是南门开武 馆的常师父。他的通臂拳大大有名,这一场大约有些看头了。”   那卖解女子嗅道:“你打赢我再说吧。”那姓常的蹲下半腰,猛的跃起,双拳直捣,果 然似个猴子模样,但也不过十来招,便给那女子弓鞋一绊,跌了个四脚朝天。段克邪看到此 处,可渐渐有点惊奇了。但倒井非因为这女子的武功,这女子的武功虽然不错,段克邪也还 不怎样放在心上。……段克邪感到奇异的是,这女子的武功家数,和中原的各家各派都不相 同。虽说是比武招亲,并非性命相搏,但这女子的出手,却每一招每一式都是阴狠凌厉的手 法,好似习惯已成自然。不过她在击倒那拳师之时,段克邪却可以看得出她只是用了一两分 功力,因此那拳师才不过摔了一跤,不至于受到重伤。   段克邪越看越起疑心,“她究竟是哪一派的弟子?她的武功家数,怎的越看越觉得似曾 相识?”   心念未已,只见又有个人走出场来,似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书牛,摇着一柄折扇,彬彬有 礼的说道:“小生金清和向小娘子领教几招。”那老者道:“我儿小心了,这位是长安十三 镖局金总膘头、金鼎岳的公子!小女武艺低微,还请金公子手下留情。”   金清和是金鼎岳的独生至子,金鼎岳舍不得他在江湖道上冒险,因此他虽然尽得家传武 功,年纪也将近三十,但却从没有替镖局保过镖。他这次出场,固然有几分是为了那女子姿 容秀丽,但更大的原因则是想试试自己的武功。   他父亲名震江湖,他自己未曾保过缥,镖局的镖师当然都是奉承他的,他自以为已得了 父亲的全部武功,他父亲天卜无敌,自己想必也是天下无敌了。他怎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 人,他父亲保的镖从未失过事,最主要的缘因还是因为他父亲在江湖上人面熟、交情阔的原 故,要是当真只论武功,比他父亲高明的人还不知多少!这时他见那老头识得他的身份,又 请他手下留情,不禁得意洋洋,摇着扇子说道:“好说,好说。令媛色艺双全,小生爱慕得 紧,咱们是点到即止,决不至于伤了令媛的。”   那女子心头恼怒,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金公子也不必客气,拳脚无情。万一我收 手不及,误伤了金公子,请金公子不要见怪。”那老者斥道:“你有多大本领,妄敢口出大 言,好好向金公子领教吧。”金清和哪知道那老者的说话,乃是暗示他的女儿,要他女儿手 下留情,当下哈哈大笑,说道:“令媛说得坦率可喜,我正想见识令媛的真正功夫,请小娘 子尽量施展吧。”   他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心中正在盘算要怎样才能赢得漂亮,既不伤及对方,而又要使得 对方心眼口服。   哪知交手不过几招,金清和已是大大吃惊。那女子的武功怪异,越碰到武功高强的对 手,她的出手也就越为狠辣。刚才因为那两个对手平庸,还不怎样显现出来,现在碰上了金 清和,她掌指兼施,掌劈指戳,几乎每一招都是攻向金清和的要害!   金清和这才知道这女子比他高明得多,又是吃惊,又是恼怒,“你明明知道我少总镖头 的身份,这不是存心要找出丑吗?好呀,你既不留情面,可也休怪我要下辣手了。”他的折 扇本来是插在背后的,这时忽地取了出来,那女子刚刚一掌劈到,金清和一个游身滑步,倏 的转过身来,扇头已指到那女子掌心的“劳宫穴”。   金清和的真实本领虽足不及那卖解女子,但他家传的独门点穴手法,却是甚为奇妙,那 女子是个会家,见他认穴极准,又快又狠,也禁不住心头微凛,连忙缩掌。金清和得理不饶 人,折扇挥舞,立即抢攻,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女子一时摸不消他的手法,竟给他迫得 退了几步。   折扇不比刀剑,倘若是在常人手中,多了一把小小的折扇、本来无关紧要,也伤不了敌 人。但在点穴名家手中,却是一件兵器。点穴功夫,讲究的只是毫厘之差,多了一柄折扇, 等于手臂长了尺许,点起穴来,当然是比只用手指点穴要利便多厂,何况他这把折扇的扇骨 又是用精钢打成薄片的,本来就不是、把普通的扇了。   金清和动用兵器对付那女子的一双肉掌,旁观的人,虽然都知道他是十三家镖局总镖头 的儿子,也有许多人出声“嘘”他,金清和深感面上无光,更为恼怒,“好在他们父女所订 的比武招亲,并无声言不许对方动用兵器。我不管旁人如何,且把这女子点倒再说。哼,我 倒不希罕与她成亲,这口气却不能不出!”   金清和在一片“嘘”声之中攻得更狠,那女子退了几步,不知是绊着石子,还是太过慌 张,忽然一个踉跄,失了重心,身子向前倾仆。   金清和大喜,折扇疾伸,立即点那少女的“愈气穴”,哪知这少女是有意卖个破绽,只 听得“嗤”的一声,那折扇刚沾着她的衣裳,已给她劈手夺了下来,一把撕成两片!金清和 呆若木鸡,那少女已将撕破的扇子塞回他的手中,笑道:“金公子,真是太对不起了,弄坏 了你的扇子!”全场给那女子喝采,采声如雷,金清和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了进去。那少女毫 不费力的撕破他的精钢扇骨,虽说钢片甚薄,这手劲也大得惊人,金清和又是羞惭,又是骇 怕,在采声中如飞逃了。   到了此时,段克邪也不禁大大吃惊,他的吃惊倒不是为了卖解少女的这手功夫,而是已 经看出了这少女的师承宗派。这少女连败三人,用的虽然都是掌法,但到了她打败金清和的 时候,段克邪已经完全可以断定,这女子和史朝英乃是同门姐妹,她的掌法正是从史朝英那 套剑法变化出来的!   段克邪好生奇怪,“朝英从没有向我提过她有同门,但从这女于的武功家数看来,决计 是她的同门无疑。这女子的招数老辣,只有在朝英之上,江湖上懂得武功的年轻女子,恐怕 要数她第一了。她有这样好的武功,怎的还要抛头露面,举行比武招亲?”   段克邪最初以为是个普通的江湖卖解女子,想碍个归宿,找个丈夫的,本来没有多大兴 趣,原意只是想看一看就走的,那知现在却发现了她与史朝英同出一门,敢情都是那女魔头 辛芷姑的弟子,他原先的想法也就不能成立了。到了此时,他的好奇心越来越浓,索性把寻 访史若梅之事暂搁一边,看个究竟。   在场的看客,见十三家镖局的少镖头金清和都败在这女子之手,谁还敢去尝试?那老者 绕场一周,说道:“请哪位英雄出来指教指教我这丫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忽地 注到段克邪身上,段克邪只当不知,低下了头,心里想道:“倘若你不是打着比武招亲的旗 号,我倒愿意试试你的功夫。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怎能再去招惹麻烦。”   那女子冷冷说道:“听说明天就有个英雄大会,各方好汉云集京城,怎的我却没有碰到 一位好汉?”在场的看客本来有几个是准备参加英雄大会的,听她这样说法,心头不禁恼 怒,但这些人既准备参加英雄大会,当然都是有点名气,也有点眼光的人物,他们看了这几 场,心中自忖,只怕不是那女子的对手,虽然恼怒,却怕出丑,也就不敢轻易一试了。   正在冷场的时候,忽听得有个破锣似的声音叫道:“女娃儿别吹大气,我活了四十岁还 没找到老婆,如今正好找着你啦!”   只见有一角的看客纷纷闪避,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从外面挤了进来。   这大汉面如锅底,两眼朝天,短鬓如戟,还有一对獠牙露出唇边,相貌丑怪之极。那女 子大怒,冷笑说道:“只怕你找错人啦,看招!”那丑汉双拳一架,笑道:“没错,你正是 我想要的老婆。”那女子展开轻灵的身法,绕到丑汉的右斜方,一掌就掴下去,骂道:“你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的想断你的心肝!”   这一掌原是想打那丑汉的耳光,那丑汉倒也有几分本领,一个“大弯腰、斜插柳”已是 避开正面,背脊向着那个女子。这么一来,那女子打不着他的耳光,却在他背脊上打了一 记。那丑汉大笑道:“我痒得难受,你打重些给我解痒好不好?你嫌我生得丑么?哈哈,谁 叫你是比武招亲?你这块天鹅肉我这癞蛤蟆是吃定的了!”旁人见那丑汉吃了一掌,只道他 是自我解嘲,要在口舌上讨回一点便宜,那女子却是大大吃了一惊!   原来她一掌打中那丑汉的背脊,竟似碰着了一块铁块似的,虎口也隐隐作痛,这才知道 那丑汉练有金钟罩的功夫,心里想道:“此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当下掌法一变,迅逾 飘风,但每一掌都是一掠即过,并不和他硬碰硬接。   这卖解女子越打越快,转眼之间,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她在掌法之中又夹杂着 点穴的招数,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但她的指头也并没有真个点到那丑汉的身上。   场中看客看得眼花撩乱,都不禁喝起来未。段克邪却暗暗为那女子担忧,“倘若不是比 武招亲,打不过尽可一走了之,如今却是势非见个分晓不可。这丑汉功力甚深,纵然是找着 他的罩门,以这女子的本领,只怕也未必伤得了他。久战下去,那是定要吃亏无疑了。”   不过片刻,那女子已遍袭了那丑汉三十六处大穴,那丑汉忽地哈哈笑道:“你是想找我 的罩门不是?做了夫妻,我自会告诉你的。”原来金钟罩与铁布衫之类的外功,身上必定有 一两处练不到的地方,是谓“罩门”,找着罩门,用重手法一戳,便可破掉他的功夫。这女 子遍袭那丑汉的各处穴道,就是想试探他的“罩门”何在,但这丑汉意态自如,并没有时身 上的哪一处部位加意防护,因此这卖解女子试了又试,总是试探不出。   这女子心头恼怒,蓦地欺身直进,一招“二龙抢珠”,伸手就挖他的眼睛,心想:“你 的功夫总不能练到眼睛上。”哪知这丑汉早有防备,忽地张口一咬,白森森的两排牙齿,险 险咬着那女子的指头。那女子大吃一惊,连忙缩手,这一招也给那丑汉破了。   这丑汉哈哈笑道:“好,咱们亲近亲近!”张开双手,就去抱那女子。他的身法不及少 女轻灵,招数也不见得高明,但他用的这个“笨法子”却恰恰克住了这卖解女子。要知场中 四周都站的有人,无异堆起了四面人墙,那女子只能在看客围着的圈子中东躲西闪,无法逃 得出去。那丑汉双臂张开,东拦西截,无殊网里捕鱼,虽然不能即时得手,但时间一久,那 女的力竭筋疲,终是难以逃脱。   果然战到分际,那女子已是香汗淋漓,一步走得较慢,给那丑汉猛地一扑,抱着了她的 纤腰。那丑汉哈哈大笑,叫道:“癫蛤蟆吃天鹅肉啦!咱们拜、拜、拜!哎哟,哟!”“拜 堂去吧”这四个字还未说得出来,那丑汉忽地一声惨叫,双臂软绵绵的垂了下来,那女子还 当他有诈,横肘一撞,在他胸口上,给了他一记时锤,那丑汉叫道:“你、你好狠!”一口 鲜血喷了出来,登时倒下去了!   这一记时锤用得狠辣利落,的确也是高明之极,场中不乏通晓武艺的人,见这女子反败 为胜,分明已被对方抱住,居然反手一拳,便把对方击倒,都道她是临危方出绝招,不禁轰 然叫好。那卖解女子却是一片茫然,心中想道:“却是哪位高手在暗中助我?他有这样本 领,为何又不自出场?”   原来这丑汉乃是给段克邪用“隔空点穴”的功夫点倒的,一来那丑汉态度轻狂,惹人憎 厌;二来段克邪自从看出那卖解女子是史朝英的同门之后,亦已有心助她一臂之力。段克邪 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了不多一会,已经看出那丑汉的“罩门”乃是在腰背臀民的“尾闾 穴”,恰好当那丑汉抱住那女子的时候,背向着段克邪,而且距离不过丈许之地,段克邪使 出“隔空点穴”的上乘功夫,一股无形罡气激射而出:射进了那丑汉的“尾闾穴”,这一下 比重手法点穴还厉害得多,那丑汉焉能禁受得起?不过,段克邪也没想到那女子又加上了一 记肘拳,那丑汉元气大伤,那女子的肘拳又恰恰击中他胸中的“璇玑穴”,两下凑合,竟是 把他的“金钟罩”破了。   那丑汉一团烂泥似地摊在地上,一大口一大口的鲜血不断的咯了出来,看客中胆子小的 都吓得慌了,有人说道:“糟糕,莫要弄出人命来!”片刻之间,走去了一半。   那卖解老头也有点慌了,连忙走去扶那丑汉,一边叫道:“快拿药酒来给他服下。”段 克邪正想随着人群退下,忽听得有人大吼道:“谁打伤了我的徒儿?”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腰背微弯的红面老头走进场来,正是爪“七步追魂”羊牧劳。段克 邪吃了一惊,连忙止步。段克邪不是害怕羊牧劳,但他却不想在京城中闹出事来。羊牧劳从 外面走进未,他若是从里面走出去,那就要碰头了。段克邪停下脚步,混在人丛之中,心里 想道:“且看这老魔如何?倘若他定要难为那个女子,说不得我也只好出头了。”   羊牧劳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诡异的神色,在那丑汉的身上点了几 点,闭了他的厥阴心脉,那丑汉登时停了咯血,抬起头来,涩声说道:“师父,你要给徒儿 报仇!”   羊牧劳道:“是谁打伤你的,你可知道么?”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为诧异,心想: “这还用问,当然是邵卖解女子打伤的了。”   那丑汉道:“这妖女在此比武招亲,徒弟不合一时好胜,下场与她过招,却不知她用什 么邪法,把徒弟的金钟罩破了。”羊牧劳冷冷说道:“是她?”定了眼睛,上上下下的不住 打量那个女子。   那卖解老头赔着笑脸,低声下气的说道:“小女一时失手,误伤了令徒,小老儿在这里 给你老赔罪了。”羊牧劳不理不睬,双眼仍是圆鼓鼓的直盯着那个女子,那卖解女子给他盯 得心头火起,冷冷说道:“说明是比武的嘛,拳头上又不长眼睛,谁叫你的徒弟下场?谁死 谁伤,那只有各安天命!”那卖解老头儿见羊牧劳神色不对,一时着急,脱口说道:“羊老 先生。请你看在她师父的份上。”   羊牧劳怔了一怔,道:“哦,原来你也知道我们?”蓦地喝道:“谁是你的师父?”喝 声中已是倏然出手,一掌就向那女于拍去。   那女子早有防备,本能的施展出师传的看家本领,一招“横云断峰”,攻守兼施,横掌 如刀,削羊牧劳的手腕,左臂又从右掌掌底穿出,骈指如戟,点羊牧劳时端的“曲池穴”。   那女子的招数虽然精妙,却怎及得上羊牧劳的功力,还未碰上羊牧劳的身体,只觉一股 大力推来,已是身不由己的腾空飞起!   羊牧劳以武林前辈的身份,毫不打话,便突然向一个女子先行攻击,大大出乎段克邪意 料之外。他站在人丛之中,要上前抢救已来不及!这时见那卖解女子被羊牧劳一掌震得抛了 起来,自是大大吃惊,心想以羊牧劳这一掌之力,那女子焉能还有命在?就在段克邪大吃一 惊,正要抢出人丛的时候,忽见那女子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落下地来,在地上如陀螺似 的,接连打了十几个圈,这才稳得住身形。段克邪是个武学的行家,一看就知那女子并没受 伤,不过因为她身上所受的力道还未消去,故而要直打圈圈。段克邪松了口气,心想:“原 来这老魔头乃是有意试招,用的是一股巧劲,倒把我吓了一跳。”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羊牧劳哈哈笑道:“原来你是辛芷姑的弟子!”蓦地笑声一收, 又沉声说道:“你虽是辛芷姑的弟子,但以你的功力,要想伤我徒弟,那还是万万不能!是 谁在暗中助你,你把那人给我找出来,就没你的事了。你要知道,我并非害怕你的师父,但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不是你伤的,这笔帐我当然不会算在你的头上。”   那卖解女子道:“咦,这倒奇了,原来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我么?这个连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只因她感激这个人,故而诈作不知,免得那人受她拖累。她从羊牧劳 的口气中可以听得出来,羊牧劳虽说不害怕她的师父,但多少总有几分顾忌,否则他就不会 口口声声为她开脱了。   羊牧劳倒是有几分相信,心想,“那人用的是隔空点穴的功夫,倘若不是她预先约好 的,那她就是真的不知了。”   羊牧劳这么一想,便不再追问那卖解女子,径自迈前两步,游目四顾,冷冷说道:“鬼 鬼祟祟,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哼,有胆伤人,却不敢出头么?”   段克邪给他激得心头火起,若然是在别处,他早已挺身而出,但现在是在京城重地,宣 武门前,正在他就要按捺不住的时候,忽地想起了牟世杰的吩咐,“我虽然不惧这老魔头, 但要是在这里打起米,难免行藏破露,弄得不好,只怕还要连累牟大哥他们。罢、罢、罢, 我且暂忍一时之气,以后再与这老魔头算帐。”   段克邪正要溜走,羊牧劳忽地一声喝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小贼!”声到人到,呼的 一掌就向段克邪当头劈下。   只听得“蓬、蓬”两声,那是有人给重物击中倒地的声音。   卖解女子人吃一惊,心道:“糟糕,我的恩人给这老魔头打死了!”   心念未已,只见一条人影,腾空飞起,从一大群看客的头上越过,俨如巨鸟穿林,半空 中一个倒翻,已落在十数丈外无人之处!   卖解女子这才看清楚是段克邪,本来他们父女二人,早已在人丛中看出段克邪身怀绝 技,绝不是个普通少年,但也还未想到他竟是如此了得。这女子又是惊奇,又是佩服,“他 宁可暗中助我,却不肯亲自出场。这份恩情,可不知如何报答他了。”   场中变出意外,看客四处奔逃。羊牧劳的一只眼睛就是当年在脏阳城外,给段克邪刺瞎 的,如今认出是他,焉能放过?这羊牧劳号称“七步追魂”,在短距离内,轻功比之段克邪 毫无逊色。段克邪脚跟刚刚立定,羊牧劳急步追来,大呼小叫道:“小贼,就只知道逃跑 么?”段克邪大怒喝:“谁还怕你不成!”双掌相交,发出了闷雷似的声响,段克邪退后一 步,羊牧劳也不由得浑身一震,大大吃惊,“相隔不到一年,这小子的功夫又大大增进了。 今日倘不能杀他,以后再想报仇,只怕更是不易了。”   羊牧劳动了杀机,催紧掌力,倏地一个移步换形,呼呼两掌,从段克邪意想不到的方位 打来,第一掌掌击前胸,第二掌却突然后发先至,掌锋劈到了段克邪腰胁的“愈气穴”。要 知羊牧穷号称“七步追魂”,移步换形,掌法也就跟着变化,他共有七种不同的步法与掌 法,招招都是杀手,等闲之士,决难躲得过他的七招杀手,故而号称“七步追魂”。近年 来,他精益求精,将这七步七掌,又添了好些虚实变化,随心运用,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眼看这一掌堪堪就要打到段克邪身上,段克邪身形倾侧,似乎就要倒下,却突然似一支 箭的平射出去;羊牧劳的掌锋未打中他的腰部,却触着了他的脚跟,就似给他加了一把力似 的,段克邪借他这一推之力,去势更疾。羊牧劳吃了一惊,这才知道,自己的掌法固然是精 妙逾前,但对方的轻功,也已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了!   羊牧劳犹未死心,趁他立足不定,追上去又是两记劈空掌,想把他震落尘埃。哪知他这 劈空掌一发,段克邪却不待身形落地,便倏地在空中一个倒翻,改换了方向,手中多了一把 精芒耀目的宝剑,一招“鹏搏九霄”,剑光如练,向羊牧劳疾冲而下!   段克邪在半空中倒翻筋斗,而且还能拔剑出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大大出乎羊牧劳 意料之外!顿然问主客势易,轮到羊牧劳要忙于招架了。   他们动手的这个广场在皇宫的宣武门前,因为秦襄的英雄大会就要召开,三山五岳人马 云集京师,皇宫防范加严,宣武门前也添多了许多守卫。广场上的比武招亲,卫士们可以置 之不理,如今看到羊牧劳和人打架,这不同于比武招亲,他们可就不能不管了。当下就有几 个卫士大声赋喝,赶了过来,纷纷骂道:“好大胆的小子,敢在宣武门前闹事!”论理,闹 事是两方面的事情,若说惩罚,羊牧劳也当有罪,但他们来势汹汹,却都是帮羊牧劳而责骂 段克邪的。有一个长于暗器的卫士,还未曾赶到,就向段克邪发了两支袖箭。   段克邪当然不会把这几个卫士放在心上,但他忖度一下目前的情势,他虽然略占上风, 要胜得了羊牧劳,只怕最少也得在于招以上,在这时间,倘若大内高手蜂涌而来,即使也还 能够逃脱,事情可就要闹得大了。   心念未已,那支袖箭已射到眼前,段克邪有意卖弄功夫,喝道,“岂有此理,你为什么 单单射我?”中指一弹,那支袖箭疾飞回去,“嚓”的一声,恰恰贴着那卫士的头盔擦过, 吓得那卫士跳了起来。   羊牧劳喝道:“段克邪,你好大胆,胆敢伤害皇上的卫士吗?”话犹未了,段克邪身形 疾掠,闪电般的将一个卫士抓到手中,这时羊牧劳正自一掌向他劈来,段克邪忽地将那个卫 士向羊牧劳一送,学着羊牧劳的口气,冷笑说道:“羊牧劳,你胆敢伤害皇上的卫士吗?” 他这个匪夷所思的应付办法,大大出乎羊牧劳意料之外!由于他动作太快,符那卫士手到拿 来,立即又送出去,羊牧劳闪避不及,呼的一掌就拍到了那卫士身上。   幸而羊牧劳的功夫早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掌力收发随心,他当然不敢打伤皇宫卫士, 掌缘一沾着那卫士的身体,掌力立即便撤了回来。改拍为接,迫得双手将那个卫土接了过 来,这情形就似一个送“货”,一个收“货”一般,弄得羊牧劳尴尬之极!段克邪哈哈笑 道:“你和皇上的卫大多亲近亲近吧,我可要失陪啦!”   羊牧劳的轻功本来就不及段克邪,这时抱着个人,这卫士吓得魂魄不全,双手又是牢牢 的抱着他的脖子,羊牧劳怎敢将他摔下,只好眼睁睁的看着段克邪逃跑。   段克邪以绝顶轻功,跳上民房,越过十几重瓦面,街上的逻兵只见一团白影飞过,连放 箭也来不及。段克邪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四顾无人,这才跳了下来,心里暗暗好笑,羊牧 劳给我这么一耍,可够他受的了。”   段克邪虽然得意,却不敢再在市上闲逛,暗自想道,“我闹出这件事情,定然惹人注 意,还是小心谨慎为妙,今日不宜去找着梅了。不如就此回去,将那卖解女子的事情告诉朝 英,问一问是不是她的师妹。”   段克邪回到秘密寓所,天色已近黄昏,屋内发现几个生面的人。段克邪心想能够住在这 里的当然是自己人,也不怎样放在心上,但那几个人却似对他甚为注目。段克邪急着去见史 朝英,顾不得和他们寒喧,回到房间,匆匆擦了擦脸,便走进女眷所住的内院。正是:翻云 覆雨寻常事,无意偷窥见隐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四回 利令智昏悲失足 祸生腋肘最伤心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四回 利令智昏悲失足 祸生腋肘最伤心   在唐代男女之防并不如后世的看重,尤其是江湖上的人物,男女之间的来往,更看得稀 松平常,所以段克邪敢在女眷所住的内院直进直出。但虽然如此,一个男子,在礼貌上总不 宜闯进女子的闺房,段克邪又不知史朝英住的是哪一问,要是到处拍门查问,又怕惹人笑 话,心里大是踌躇。   他们这问秘密的住所,原是一个破落的万户侯的产业,子孙不能守成,卖出来的。围墙 内占地数亩,有几十间房子,还有前后两座花园。女眷所住的内院。就占着后花园的大部, 房子参差错落,在假山花木之间。   内院倒是静悄悄的,大约因为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她们都在房内用膳。段克邪信步走 去,希望撞上个人,好问她史朝英的所在,走了一会,总是没有碰上。不知不觉,走到了后 花园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间孤伶伶的房子,忽听得史朝英说话的声音。   段克邪大喜,心里想道:“这可不必问人了,但却不知是谁在她屋内?”就在这时,只 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欢喜段克邪的呢,难道竟不是么?”话声很 轻,但段克邪却听得清清楚楚,这是牟世杰的声音!   段克邪又是惊诧,又是不安,牟世杰是他敬如兄长的人,想不到竟是牟世杰在她房中, 用这样一种轻佻的口吻和她说话,而且还提及了他!段克邪本来就要拍门的,不觉就停下脚 步了。   史朝英道:“不瞒你说,我最初是有点喜欢他的,到看透了他这个人,我大失所望,就 不喜欢他了。”牟世杰道:“是不是你因为他已定下婚事,因而大失所望呢?”史朝英道: “定不定亲,这倒无关重要,我喜欢他并不一定就要嫁他,可惜他并不是我心中的英雄豪 杰!”牟世杰道:“在年轻一辈,克邪的武功无人能及,你怎说他不是英雄豪杰?”史朝英 道:“他胸无大志,少不更事,简直可说是竖子不足与谋,武功再好,也没有用!”牟世杰 低声说道:“那么你心目中的英雄豪杰又是谁人?”史朝英娇声笑道:“这还用说么,当然 是你啦!”牟世杰笑道:“这倒教我受宠若惊!”史朝英的声音更低,低得段克邪凝神静 听,才隐约听到几句,“我哥哥还有三万铁骑……奚族地方形势险要,可攻可守……我这份 礼物只要你受,那就是你的啦。……你的主意打定了没有?嗯,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假 的?”牟世杰的声音稍高,似是下了决心似的,说道:“大丈夫一言面决,何用踌躇,我这 主意当然是打定了!朝英,你真是我的好助手,我也真是从心底里喜欢你!”   段克邪站在门外,无意之中,听到他们的私语,不觉心头一震,神思茫然,脑中一片混 乱。过了好一会子,心神稍定,这才能把思慰连串起来,“牟大哥爱上了史姑娘?这是什么 一回事?   这简直不能想象!聂隐娘呢?牟大哥的心上人难道就竟然没有她了?人人都以为他们早 已心心相印,摩勒表哥还一心一意要撮合他们的姻缘,难道是这些局外人都看错了?抑或是 牟大可见异思迁,寡情薄义?牟大哥是人人敬重的武林盟主,唉,他怎能这样?史姑娘说的 是什么礼物?哦,是牟大哥看中了她哥哥的三万兵马,要与她共图大事?什么大事?敢情是 牟大哥想做皇帝么?他说要下什么决心,这又是指的什么?是下了决心不再爱隐娘姐姐 了?”   牟世杰忽地喝道:“谁在外面?”原来段克邪身体发抖,无意之中触着了门环。也幸而 是他触着了门环,牟世杰和史朝英以为是有人扣门,就未疑心到是他来偷听。段克邪答道: “是我。”心里想道,“唉,男女间事,本就难言,我与若梅是一出生就订了婚姻之约的, 也还闹得如此,何况他与隐娘?史姑娘不喜欢我!这不正是省了我的麻烦吗?我何必管他们 的闲事?牟大哥一向爱护我,我还是应该当他兄长一般的敬重。”但他想是如此想了,声音 已不自觉的微微颤抖。   牟世杰将门打开,诧道:“原来是你。有什么事么?是找我还是找史姑娘?”段克邪依 实答道:“我是来找史姑娘的。”牟世杰勉强笑道:“我可以听的么?要不要我避开?”史 朝英也是一怔,心想:“他一路上都似乎怕我缠他,怎的如今又忽地来找我了?难道他以前 种种都是做作的,其实心里财我有情,唉,只是已经迟了。”   段克邪忽地感到一阵厌烦,嗡声嗡气的说道:“我不是说私话来的,我只是想告诉史姑 娘一件事情,说完了就走。”史朝英微笑道:“什么事情?你说吧,也不必说完了就走。” 段克邪道:   “我今日碰到了一个卖解女子,看来似乎是你的同门姐妹。”史朝英面有异色,连忙问 道:“是怎么一个人,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同门?”段克邪将所遇的事情说了,史朝英眼珠转 来转去,显然也是甚为诧异,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来,果然是我的师姐来了。”段克 邪道:“怎的你以前没有据过?”忽觉牟世杰的眼睛看着他,段克邪面上一红,好生后悔, 心想:“我怎的这样笨拙,问出了这句话来?她的事情岂能样样都告诉我?我这么一问,倒 教牟大哥误会了。”   史朝英道:“这师姐是我未曾见过的。我知道有这么一个师姐,但我不认识她,因此闲 时也就不会想起她,没有想起的人,当然也就不会与你提及了。”她面带笑容,娓娓而谈, 态度大方,解释也合情合理,显得和段克邪很是亲近,丝毫不以他的所问为非.就这样轻轻 巧巧,将段克邪的窘态解除了。   段克邪道:“我的行踪已给羊牧劳这老鹰头发觉,请大哥小心在意,多加戒备。”牟世 杰却似漫不经意的说道:“好,我知道啦。”段克邪便要告辞,史朝英忽道:“克邪,你可 想得到我的师姐为何要比武招亲么?”段克邪道:“这我怎么知道?”牟世杰笑道:“我猜 猜看。我猜你师妞想要招的就是你!”段克邪不解其意,不觉愕然,正自心想,“这是什么 意思,姐妹如何招亲。   两女怎成配婚?”史朝英已在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我不认得她,但她的武 功我是认得的。她打起比武招亲的旗号,又是在英雄大会召开的前夕,势将轰动京城,迟早 我会知道,说不定我就会去看热闹了。”段克邪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她是用这个办 法找你。”史朝英道:“她定是在路上碰见师父,知道我已来到京师。她的心思也真灵巧, 想出了这样新鲜的法儿来引我去我她。”牟世杰笑道:“倘若不是用这法子,她怎能任意显 露武功?你们碰上又怎能认得彼此乃是同门?所以这法子虽然有点冒险,可真是想得绝 了!”段克邪胸怀坦荡,他见牟史二人对他一如平时。他也就渐渐言笑自如了,当下笑道: “要是当真有个男子将她打败,摘了她比武招亲的旗子,那怎么办?”史朝英笑道:“当真 有那么一个英雄,她又合意的话,那就嫁了他好了。这不正是求之不得么?”   史朝英手托香腮。若有所思,歇了一歇,接着说道:“话说回来,她要用到这个法儿, 不怕给人耻笑,抛头露面的来找我,定是有什么紧要事情。唉。她可设想到,我却不方便到 处乱跑去找她。”说到这里,忽地站了起来,走到段克邪面前,检衽一礼,说道:“克邪, 这件事我可要拜托你了。”段克邪还了一礼,说道:“你怎么这样客气起来了?”史朝英 道:“你已经认得我的师姐了,请你给我把她找来好吗?”段克邪的行踪刚刚给人发觉,本 来也不适宜到外面去的,但他生来侠义,素喜助人,何况他与史朝英又有过一段不寻常的交 谊,如今史朝英又是向他郑重恳求。当下,段克邪不假思索,便即说道:“些须小事,问足 挂齿?我给你把她找来就是。”牟世杰眉毛一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   史朝英道:“我的师姐名叫龙成香,你若找到了她,将她悄悄带来。那个老头是她义 父,却不必和她同来。”段克邪应了一声,便向牟世杰告辞,牟世杰道:“好,你多多小心 在意了。”颇有谦反之意。段克邪却是心中感激:“牟大哥毕竟还是当我兄弟一般。”   段克邪正走过屋子前面的一座假山,还未走出这后花园,暮霭苍茫中忽见一人匆匆而 来,两人碰头,彼此都是“呵呀”一声,同时停了脚步,一个叫“表弟”,一个叫“表 哥”。这人正是铁摩勒。   段克邪喜出望外,说道:“表哥,你也来了。我正盼着你呢!”铁摩勒心里也很高兴, 但他叫了一声“表弟”之后,却忽地面色一端,说道:“克邪,听说你是与一位史姑娘一同 来的,她是史思明的女儿?”段克邪满面通红,说道:“表哥,这,这——”一时间不知如 何解释。铁摩勒道:“现在我没功夫理会你这事情,暂且缓谈。我先问你,那位史姑娘可是 住在这儿?你是刚刚从她那里出来的吗?”段克邪道:“是的。因办——”铁摩勒再次打断 他的话道:“你不必忙着向我分辨,过后我会与你仔细谈的。牟世杰是不是也正在史姑娘那 里?”铁摩勒突然提起了牟世杰,段克邪倒是有点奇怪,心想:“怎的表哥刚到,就知道要 到史朝英的房子来找牟大哥了?”当下说道:“不错,牟大哥是在那儿。”铁摩勒道:“不 必惊动旁人,你给我带路。我有紧要的事情等着和世杰商量。”   段克邪心道,“替朝英寻她师姐,迟些再去,也不紧要。”当下给铁摩勒带路,回到史 朝英的门前,史朝英道:“克邪,你怎的就回来了?”打开房门,见着了铁摩勒,不觉一 怔。   牟世杰见铁摩勒突如其来,大出意外,但仍是高高兴兴的将铁摩勒迎接进去,笑道: “铁大哥,你来得正好,明天就是会期,我还担心你赶不上呢。这位是史姑娘,克邪弟和她 一同来的,如今已是自己人了。”史朝英上前一福,说道:“久仰铁寨主英名,小女子史朝 英拜见。”铁摩勒摆摆手道:“不敢当,请起来吧。”史朝英本待和他搭讪,见铁摩勒神情 冷淡,心黑暗暗嘀咕,也就不敢多说了。   铁摩勒道:“牟贤弟,你是盟主,我有事向你请教。”牟世杰道:“大哥,我这盟主是 仰仗你的虎威,你我弟兄,你怎的也来与我客气。请大哥吩咐吧!”铁摩勒双跟一扫,却不 说话,牟世杰道:“史姑娘是自己人。”铁摩勒道:“好,史姑娘,我借你这地方与盟主说 儿句话。我想与盟主单独商谈。克邪,你没有事情,退下去吧。”铁摩勒虽然只是叫段克邪 退下,但话意已极分明,是不想史朝英在旁边打岔的了。   史朝英道:“铁寨主,你刚刚到来,没有用过饭吧。我去给你做几个菜。”铁摩勒道: “不必客气。”史朝英笑道:“铁寨主嫌我做得不好么?在路上我也常常给克邪做菜的。” 铁摩勒转过口气,沉吟一下,说道:“唔,也好。不过,不必着忙开饭。待,待……”史朝 英笑道:“也不必限定时刻,我做菜做得根慢的。   不如这样吧,你们哥儿俩什么时候谈完了正事,就叫人到厨房告诉我,要是我已经弄 好,就给你们开饭。”铁摩勤心道:“这位姑娘果然是玲珑剔透,她借故避开,一点不着痕 迹。”当下点了点头,为了礼貌,说道:“如此:先多谢史姑娘了。”史朝英道:“好,我 先结你们泡一壶好茶,等下叫人送来。”   段史二人走出外面,史朝英伸伸舌头,说道:“你这表哥好厉害,真是叫人难以伺侯。 打从他进门到现在,脸上就没现过一丝笑容。”段克邪道:“我这表哥其实是很平易近人 的,大约是初次见你,彼此未曾相熟,所以你觉得他似难亲近。”史朝英笑道:“好在我也 不想亲近他。克邪,我的事情多多拜托你了。   嗯,天色已经不早啦。”段克邪道:“好,我马上给你去打听打听。”   段克邪心想那卖解女子此时多半已不在宣武门前了,不过也只能到那儿去打听她的踪 迹。当下抄偏僻的小巷前往,一路上心事如潮,只觉这一日来的遭遇,样样都出人意料之 外。想呀想的,想到了铁摩勒刚才对待史朝英的态度,心道,“按表哥平日的为人,对初相 识的朋友也不会这样冷谈的。唔,大约表哥也是将她当作妖女了。好在我和她没有半点私 情,日子久了,表哥总会明白的。”随又想道,“表哥倘若明白了朝英的心上人是牟大哥不 是我,不知他又会如何?他不好责备牟大哥,只怕只有暗自为聂隐娘难过了。”铁摩勒是否 难过尚未知道,他自己是已经为聂隐娘难过了。   正自胡思乱想,旁边的一条小巷,忽地有个人冲了出来,低声叫道:“段贤侄,是你 么?”这时天已入黑,小巷上没有行人。   从两边人家漏出来的灯火,只见那是一个江湖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一身青袍,长须飘 拂,背着一个药囊,段克邪又惊又喜,说道:“杜叔叔,你也来了?却怎的也是不走大 街?”这人是他父亲生前的好友,金鸡岭的军师——金剑青囊杜百英。   杜百英道:“通往宣武门前的那条街有许多官兵巡逻,不知是什么事情。故此我避进这 小巷来。”段克邪吃了一惊,心想,“这条路是不通了,可到哪儿去打听那两父女呢?”不 料杜百英说出一番话来,更是令他吃惊。   段克邪还未曾将此行的目的告诉杜百英,杜百英已抢着问道:“你是从侯家花园出来的 不是?”侯家花园是他们秘密住所的代号,段克邪点了点头,只见杜百英满脸惶急的神情, 马上问道:“你出来的时候,你表哥已经到了没有?”段克邪道:“已经到了,现在正和牟 大哥一起。”杜百英道:“你们见过了?”段克邪道:“见过了。”杜百英追问道:“是你 表哥要你出来的?”段克邪道,“不是,我另外有事。”杜百英浑身一震,急声说道:   “你怎么不陪你表哥?赶快回去,赶快回去!你有天大的事情,此时也得搁下!”   段克邪莫名其妙,说道:“杜叔叔,你怕咱们那儿出事吗?   下会的,官军……”杜百英打断他的话道:“我不是怕官军发现咱们那个地方,你须知 道外敌易挡,内贼难防!”段克邪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杜叔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百英顿足道:   “我直截对你说了吧,我是怕你表哥遭了牟世杰的毒手!”此言一出,恍如晴天起了个 霹雳,吓得段克邪跳了起来。倘若这话不是杜百英说的,他一定就要破口大骂了。   段克邪惶惑极了,说道:“牟大哥怎会如此?”杜百英道:   “人心难料。而且纵使牟世杰不想下这毒手,只怕他的手下也会暗中下手!”他一面 说,一面已经是拉着段克邪向回头路跑。段克邪道:“杜叔叔,你怎的会以为单大哥他们会 下毒手?”要知段克邪对牟世杰一向尊敬,纵然是他父亲生前至好的杜百英的话,他也不敢 便即相信。杜百英道:“两雄难并立。你表哥虽然胸怀坦荡,却难保牟世杰不妒忌他,牟世 杰虽是盟主,在绿林的声望,实不如你的表哥。”段克邪沉吟不语,心想,“只怕这是以小 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句话他可不敢说出来。杜百英又道,“牟世杰城府很深,平时虽 然处处尊敬你的表哥,但只怕到了利害关头,他就不能客人了。”段克邪道:“我表哥与他 有什么利害冲突?”杜百英道:“我只知道你表哥赶着去见牟世杰,是为了要阻拦他做一件 事情,内里详情,我也不很清楚。”段克邪想起他表哥刚才和牟世杰会面的时候,神情果然 是异乎寻常,心里不禁忐忑不安。杜百英道:“你轻功比我高明,你赶快走吧。   但愿未曾出事!”   段克邪一口气跑回去,将到住所,心里想道:“事情尚未知有无,我可不能大惊小怪, 闹出了笑话未。他们二人密室商谈,不许别人进去打扰,我只好藏在暗处,暗中保护我的表 哥了。”主意打定,便即施展绝顶轻功,不走大门,从后花园越墙而进。   史朝英所住的那栋房子在后园一角,侧面恰好有一棵大树,枝繁叶密,段克邪悄无声的 攀上树顶,居高临下,从天窗望进去,屋内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屋内牟铁二人似乎正在争论,铁摩勒背负双手,绕着圈子,走来走去,段克邪知道这是 他的习惯,每逢思考什么重大的事情,就不自觉的这样负手徘徊,忽见铁摩勒走到了牟世杰 面前,大声说道:“不行!”   牟世杰似是怔了一怔,随即急声说道:“怎么不行?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岂能错过? 我都已布置好了!”铁摩勒道:“你以为派一队弟兄前去攻打,就可以攻陷皇宫,生擒那皇 帝老儿!”   牟世杰笑道:“秦襄的英雄大会明日开场,羽林军将领和官中侍卫大半到场维持秩序, 宫中防卫定然较疏,一举成功,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铁摩勒道:“我当过宫中的侍卫,官中九道大门,每道大门有五十名轮值的宿卫,那是 决不会离开的。还有一营神箭手在三大殴周围巡逻,你能派多少人去,要杀进大内,谈何容 易?而且——”   牟世杰哈哈一笑,打断了铁摩勒的说话,笑道:“铁大哥,我派人攻打皇宫,自有妙 用,能够攻陷皇宫,生擒李亨,固然很好,即使不能,那咱们还是成功了的。你难道还想不 到这是一举数得的妙计吗?”   铁奘动眉头一皱,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口边,却又忍着,转而问道:“怎么一举数 得,倒要请教?”牟世杰道:“即使不能生擒李亨,最少也可去掉秦襄。秦襄召开这个英雄 大会,召来三山五岳的好汉,那皇帝老儿本来就不大赞同的,只是秦襄一力担承,向皇帝夸 下海口,若有意外,唯他是问,李亨也想藉他这个英雄会招揽人材,扩充羽林军的实力以便 对付藩镇,这才答应了的。咱们这么一闹,李亨至少也要吓个半死,事情过后,秦襄还有不 放间罪的么?即使不打下天牢,他这羽林军统领的位于那是央计保不住的了!”   铁摩勒剑眉一扬,说道:“我就是不能做这样对不住朋友的事情!秦襄被迫率领羽林军 与田承嗣的‘外宅男’来攻打咱们金鸡岭的时候,要不是他暗中帮忙,咱们那次就未必逃得 出来。   咱们怎可反而陷害于他?”   牟世杰笑道:“大哥,成大事者岂能只顾朋友私情?大哥,你这是妇人之仁!”铁摩勒 沉声说道:“好,就算秦襄不是朋友,自己人要不要顾?你派一队人去攻打皇宫,人数决不 宜太多,在宫中宿卫与神俞营攻击之下,你想能有几个生还?”   牟世杰耸了耸肩,说道:“大哥,咱们要打天下,死几个人又算得什么?”铁摩勒道: “世杰,你有问鼎之心,我却无遂鹿之念。我看咱们只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也就够了。何 必一定要动那成王败寇的念头?”牟世杰道:“我师祖虬髯客将天下让给了李世民,如今李 唐无道,藩镇割据,民不聊生,正是大好的时机,我是决意要将师祖让出的江山收回来 了!”铁摩勒默然不语,似是对这样重大的问题他也委决不下。牟世杰笑了一笑,说道: “大哥,你不必犹疑。我这次攻打皇宫,也不需用到你的人、我只是调动盖天豪的手下弟 兄,也就够了。只求你不可阻挠,免得影响军心。”   铁摩勒面色一沉,说道:“你我结义兄弟,何分彼此,只是问事情当不当为?”牟世杰 道:“那么你说当不当为?”铁摩勒道:   “世杰,我先问你一句,你刚才说早已安排了退路,这退路是什么?”牟世杰迟疑了一 下,毅然说道:“大哥,我不想瞒你。我与史姑娘已经说好,攻打皇宫之后,咱们立即退出 长安,他哥哥的残部现在集结在奚族地方,咱们就退到那儿。”铁摩勒道:“你是要托庇于 史朝义么?”声音语调已是不大自然。牟世杰哈哈笑道:“铁大哥,你也忒把我看小了,我 岂能托庇于史朝义?”铁摩勒道:“但你退到那儿,这还不是寄人篱下么?”牟世杰道: “我是要把史朝义杀掉,将他的三万铁骑夺过来!史姑娘与史朝义虽属兄妹,实是对头,她 已答应帮助我了。咱们收编了史朝义的部下,再与奚族土王联合,进可以攻,退可以守,依 我看来,不出十年,可成大业!”   铁摩勒道:“世杰,你聪明一世,却怎的糊涂一时?”牟世杰道:“我怎样糊涂了?大 哥,你以为我不该造反吗?”铁摩勒道:“我从前做侍卫的时候,几乎给那皇帝老儿害死, 我就早看透了做皇帝的没有好良心,你想给百姓换过一个好皇帝,那其实也说不上是什么造 反。”牟世杰道:“着呀,那你又为什么不肯与我在一条路上同行?”铁摩勒道:“要看是 怎样的‘造反’。   史朝义那三万铁骑,十九乃是胡人,奚族乃是突厥族的一个分支,这百多年来,突厥一 直是中国的大敌,你难道不知道么?当年安吏之乱,玄宗皇帝宠杨贵妃,重用杨国忠一班奸 邪,荒淫无道,老百姓何尝不痛恨他?但安史之乱一起,大敌当前,老百姓还是愿意助他抵 御外敌,这道理不很明自么?你如今要借重胡人抢夺江山,只怕先就失了民心了。世杰,你 是绝顶聪明的人,你再想想!”牟世杰听了,纵声大笑,声震屋瓦。   铁摩勒愕然说道:“贤弟因何发笑?”牟世杰道:“大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安 禄山本身乃是胡人,又无谋略,妄图为中国之主,哪得不败?我手下有绿林兄弟,并非全仗 胡人,只不过暂时借他们的兵力一用而已,权操我手,何用担忧?这与安禄山造反的情形根 本不同!”铁摩勒道:“虽然如此,用外兵来打中国,究属不妥!”牟世杰道:“大哥,你 这话可有点不对,这是借外兵来打江山,与外夷之入侵华夏是两回事。你对本朝的史事,定 然熟悉。从前李世民在太原起兵之时,曾派刘文静上书突厥可汗,约定:“征伐所得,子女 玉帛,皆可汗得之。”因而得突厥之助,得以长驱直入,西进关中,而成王霸之业。再论近 事,朝廷平定安史之乱,也曾借来回兵,与郭(子仪)李(光掘)诸将,合力反攻,方得收 复长安、洛阳。我现在的谋划,李世民早曾做过,唐朝皇帝做得,我就做不得么?”   铁摩勒大声道:“做不得。我说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牟世杰面色发青,忍气 说道:“大哥有何高见?”铁摩勒道:“李世民借来了突厥兵,其后数十年,突厥一直为中 国心腹之恿,至今未已。幸亏季世民是一代英主,还勉强可以压得住,不至今突厥反客为 主,骚扰中原。但边境已是屡屡受侵,大祖李渊且曾一度想迁郁避之。其后直到贞观三年, 李世民遣李靖大破突厥,方得边境暂静,但两国已同受损害,伤亡无算了。而且李世民死 后,突厥又重为边患,直到如今。追源祸始,李世民虽是一代英主,但他借突厥兵这一着 棋,我却要说他是走错了!”   铁摩勒停了一下,看了看牟世杰,又道:“再论近事,朝廷借回兵平安史之乱,那就更 糟了。回兵大掠长安洛阳,到处烧杀,伤死者万计,大火经旬不熄,唐朝虽是收复二京,但 当时得回的只不过是两座空城!”(按:详细史实,可参考《旧唐书》一九五《回传》)   牟世杰想不到铁摩勒不但熟悉史实,而且说的也是一番正论,不觉心里茫然,无言可 对。但他利欲薰心,虽觉铁摩勒说的乃是正论,但仍是想道,“祸及百姓这是以后的事,也 不一定如此。李世民即算是走错了这一着棋,毕竟还不失为一代英主。   能做到像李世民那样,也不错了。”心意踌躇,一时莫决。   铁摩勒说了许多话,口也有点干了,随手端起几上的一杯茶就喝,喝了两口,忽地把茶 杯一摔,叫道:“世杰,你,你,你,你怎下得这个毒手!”   当啷声响,茶杯碎成四片,牟世杰惊得跳了起来,失声叫道:“大哥,你,你说什 么?”   牟世杰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的一声,一扇通花窗格碎成片片,段克邪箭一般的从窗 户中射进,二话不说,刷的一剑就向牟世杰刺去。牟世杰挥袖一拂,剑光过处,一截衣抽给 割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又是一剑,牟世杰侧身避过,叫道:“克邪,你听我 说!”段克邪哪肯听他分辨,第三剑又已似惊雷闪电般的刺来。牟世杰提起茶几一挡,“咔 嚓”一声,那茶几也被宝剑从当中劈开了。牟世杰戴有佩剑,但他却并不拔剑还手,连避段 克邪三招杀手,每一剑都是惊险到了极点。   铁摩勒大喝道:“克邪,住手!你住不住手?”铁摩勒连喝两次,段克邪只好按剑不 动,退到铁摩勒身旁,铁摩勒道:“快向你牟大哥赔罪!”段克邪圆睁双眼,盯着牟世杰、 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说道:“你还要我认、认这人面——”“人面兽心”四字还未说得完 全,铁摩勒已是喝道:“住口!”段克邪不敢再说,愕然望着他的表哥。铁奘勒道:“你牟 大哥说这不是他下的毒手,那就一定不是!”他说到最后那两个字,声音己是变得嘶啦,显 然毒性已经发作。他正以深厚的内功强自支持。但牟世杰仍听得出他说的是“不是”二字, 脸色也就开朗了一些,心道:“想不到铁大哥还相信我!”   忽听得一声娇笑,史朝英已走进房来,格格笑道:“铁寨主,你确有知人之明,是不关 世杰的事,这毒药是我下的!”此言一出,俨如晴天打了个霹雳,段克邪也吓得呆了。   牟世杰颤声叫道:“朝英,你——”史朝英道:“大丈夫当有决断,你今日不将铁摩勒 除掉,必成心腹大患!”牟世杰喝道:   “住口!”史朝英冷笑道:“捉虎容易放虎难,你要成王霸之业、怎能顾兄弟情谊,你 不听我言,后悔莫及!”   段克邪神智稍稍清醒,怒火勃发,正要向史朝英杀去,忽听得有脚步之声,回头一看, 只见四条大汉已站在门外,正是刚才所见的那四个陌生人。这四个人乃是扶桑岛牟沧浪的侍 者,牟世杰在中原打好根基之后,最后才将他们招来的。   段克邪蓦地想起他表哥已是中毒甚深,遂不敢轻举妄动,按剑虎视,守在他表哥身边。 心里想道:“是死是生,这可全得看牟世杰了!哼,要是他一动手,我就拼了性命,也得先 把那贱人杀掉!”要知牟世杰武功已略胜段克邢一筹,再加上这四个侍者和史朝英,倘若牟 世杰当真翻脸,段克邪势将自身难保,更不要说能够救铁摩勒的性命了。   牟世杰面色阴晴不定,心中似是正在人天交战,委决不下。   段克邪手心捏着一把冷汗,目不转睛的望着他。过了半响,牟世杰忽地双眉一轩,大声 喝道:“谁叫你们来的?快给我出去!”那四个侍者面面相觑,只好依言退下。   史朝英叫道:“世杰,你岂不闻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牟世杰沉声喝道:“解药 拿来:”史朝英道:“什么?”牟世杰道:   “将解药给我、否则你我一刀两断!”史朝英叹了口气,掏出解药,说道:“世杰,解 药交出不打紧。只怕你要断送了可以到手的大好江山!”   牟世杰朗声说道:“江山是要打的,但大丈夫取天下也要取得光明磊落,我决不能杀害 义兄!”当下将解药放到铁摩勒面前,说道:“铁大哥,从今之后,你我各行其是,我带我 的人出去。   你也别再管我了!”铁摩勒道:“你还是要攻打皇宫吗?”牟世杰道:“看在你的份 上,我放弃原来的计划,今晚就与史姑娘出京。   至于以后,那咱们就各走各路了!大哥、你我结义一场,请受小弟临别一拜!”铁摩勒 知他心意已决,无可挽回,眼中含泪,还了他一拜,说道:“世杰,你好自为之!”   牟世杰回过头来,说道:“史姑娘,请恕我这次不能依你。   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吗?”史朝英叹了口气,说道:“咱们已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蚱蜢,注 定是要在一起的了,成也好,败也好,就让咱们祸福与共吧!”牟世杰道:“好,说得好, 咱们走吧,从今之后,你是我唯一的知己了。”段克邪心中无限感触,说不出是恨她还是为 她惋惜,史朝英避开段克邪的目光,跟着牟世杰,悄悄的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铁摩勒似是从一场恶梦中醒来,过了半响,说道:“世杰也还不是良心尽丧,只可惜他 端的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伸手就要拿那解药,段克邪道:“大哥,你不怕那妖女弄 假吗?”他第一次把史朝英称作“妖女”,自己听着,也满不是味儿,想起前事,无限伤 心。   铁摩勒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心,这位史姑娘今后要依靠牟世杰,她断不敢用假药害 我。”他吞下了解药,笑了一笑,接着说道:“这样收场也好,我倒可以放下一块心上的石 头了。前些时候,我听得你和这位史姑娘在一起,我还担心你会迷上她呢。   这位史姑娘可惜是个女子,否则定是乱世桌雄,牟世杰和她倒是一对,你是配不上她 的!”段克邪脸上发热,低声说道:“我怎会上她的当?”话虽如此,心中却在暗叫:“侥 幸”。正是:   爱河几次经风浪,险把真情错付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五回 巧设奸谋锄异己 难全忠苦将军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五回 巧设奸谋锄异己 难全忠苦将军   铁摩勒的内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他服了解药,默运玄功,不消片刻,出了一身 大汗,体中的毒素随着汗水蒸发,恢复如初。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忽听得脚步声来得急如疾风骤雨,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推门进来,急 声叫道:“铁寨主,你没事么?”原来是“金剑青翼”杜百英赶到。铁摩勒笑道:“杜叔叔 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何用慌张?好吧,咱们出去谈吧,你和我都犯了规矩了。”杜 百英抹了一额头冷汗,说道:“我到来的时候,见十几骑快马连夜跑出,我认得都是牟世杰 的手下,他们见了我也不打招呼,我以为一定是出了事了。一时着急,也就顾不了规矩了。 牟世杰呢?”段克邪道:“他也早已跑了。出去谈吧.”   段克邪带领铁杜二人,回到自己房中,关上房门,这才吁了口气,说道,“好险,好 险!”铁摩勒笑道:“杜叔叔,牟世杰还不至于你想象的那么坏。事情已经过去了,克邪, 你也不必再骂他了。”杜百英瞧了铁摩勒一眼,说遁:“不对,你曾经中毒,这是怎么回 事?不是牟世杰那厮下的毒手么?”铁摩勒笑道:“杜叔叔,你当真不愧金剑青翼的称号, 医术高明,令人佩服!但你看得出我中了毒,难道还看不出我这毒已经解了么?”杜百英 道:“我就是觉得奇怪,这解药——”铁摩勒道:“没有什么奇怪,这解药是牟世杰给我 的。”杜百英道:“他下的毒手,怎的他——”铁摩勒道:“不是他下的毒手,你猜错 了。”当下,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社百英。   杜百英叹口气道:“虽说牟世杰尚不至于良心尽丧,但他是绿林盟主,如今他与那妖女 一道,独行其是,可要给绿林兄弟带来灾祸了。铁寨主,你可记得当初在金鸡岭的群雄会 上,我就劝过你不可让牟世杰做盟主,可惜你不听我的话。”铁摩勒黯然不语,过了半晌, 这才叹口气道:“论才略,牟世杰胜我十倍,只可惜他大急功近利。”   杜百英在窗口看了看天色,说道:“天快亮了,铁寨主,你今天去不去会场?”铁摩勒 道:“杜叔叔因何有此一问?”杜百英道:“我有点担心。”   铁摩勒道:“担心什么?”杜百英道:“铁寨主,你对牟世杰虽是推心置腹,但只怕他 心不似你心。尤其他现在与史思明的女儿同在一起,什么事干不出来?我可不敢过分相信他 们。牟世杰虽说放弃攻打皇宫的计划,但难保他们不生出别的事情?你又是钦犯的身份—— ”铁摩勒打断他的话道:“我就是怕他们临时生事,连累秦襄,有我在场,总好一些。再说 秦襄、尉迟北二人是我旧交,情如兄弟,如今所处的境地不同,我不好和他们说话,却也想 见见他们。”杜百英知道铁摩勒最重义气,他心意已决,那是劝阻不来的了,当下说道: “那咱们就一同去吧,但总是以小心为宜。”   这次到京城准备赴会的人,以牟世杰的亲信部属占了十七八,属于铁摩勒直接统属的金 鸡岭那班弟兄,和他父亲燕山铁昆仑的旧部,都已转移到伏牛山中,由辛天雄马氏双雄等人 留守。首领人物,到长安来的,只有铁摩勒和杜百英。牟世杰昨晚已带了他的人走了,剩下 来的是各个小山寨的首领、大约有十数人之多。   转眼天色已亮,铁摩勒带领这班人前往会场。段克邪一起同行。这班人不见牟世杰,心 里都是好生纳罕。   英雄大会的会场就是平日天子阅兵的大校场,在骊山山脚,占地数百亩,可容得几万人 马,有六个大门同时开放。铁摩勒这一行随着滚滚的人流进入会场,只见四周围遍布军队, 有些是羽林军眼饰,有些则是九城司马(京城最高卫戍长官)直接统辖的京师卫,剑戟森 森,刀矛耀目,一派肃杀气氛。铁奘勒心想,今日二山五岳的好汉都聚集于此,自然要多派 军队维持秩序,并防意外,这是应有之义,也就不放在心上。   各处前来的草莽豪杰争先恐后的占据便于观看的位置,秩序当然不会很好,人流拥挤 中,铁摩勒这一行人也各自分散了。   段克邪正想走快两步,赶上铁奘勒,忽地被人一碰,段克邪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华眼少 年已靠在他的身边,这人似曾相识,一时间却想不起是谁。心念未已,那人已在笑道:“段 小侠,还认得我么?”段克邪听了他的声音,蓦然一省,说道:“你,你是昨日那卖、 卖……”说了半句,想起这卖解女子如今已是男子装束,当然是不愿显露自己的身份,连忙 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那乔装打扮的卖解女子笑道:“不错,你认得我了。多谢你昨日暗中援手,我还未曾向 你道谢呢。”段克邪知道她是史朝英的师姐,这时他对史朝英余怒未消,心境与昨日已是大 大不同,因而对这卖解女子也消失了好感,当下淡淡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就想 走开。   那女子却紧紧抓着他的手,低声说道:“段相公,请随我来,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以 段克邪的本领,要甩开她那是易如反掌,但在这众目腰腰之下,拖拖拉拉究竟很不好看,段 克邪只好忍着闷气,心道,“也罢,且听她说些什么?”   那女子将段克邪拉过一边,悄声说道:“我是朝英的师姐,朝英不是和你一道来的 么?”段克邪道:“不是!”声音甚为生硬。那女子怎知他们昨晚发生的事情,不觉怔了 怔,段克邪扭头便走。   那女子连忙将他拖住,段克邪着了恼,说道:“你师妹与我毫不相涉,她的事情我一概 也不知道!你也别再问了。”那卖解女子微微一笑,只道段克邪是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承认和 史朝英的关系,当下仍然拖着段克邪不肯放手。段克邪满肚皮不好气,那女子接着说道: “段相公,这是非常紧要的事情,你一定要赶快去告诉她。”段克邪心头一动,“什么紧要 的事情?莫非史朝英又有什么图谋,她这师姐是给她办事的?”这么一想,就再忍住, “好,那你快说吧!”   人流向前涌去,他们站在一个角落,附近却是没人。那女子忒是小心,几乎将嘴唇贴到 段克邪的耳朵边,小声说道:“你叫朝英快快离场,否则怕她今日有性命之忧!”段克邪虽 说与史朝英已是一刀两断,但听了这话,仍是不禁吃了一惊,说道:“怎么?……”那女子 不待他把整句话说出来,已接着说道:“还有,你也要赶快离场,你一路和她同行,对头早 已知道了!   这消息是确实的,你不必多间了,快,快去找着她和她一起走吧,迟就来不及了。”段 克邪道:“你昨日……”那女子急声说道:“我昨日还不知是你,你明白了么?有话以后再 说,快走,快走吧!”这时不待段克邪把她甩开,先自撤手跑了。   段克邪一片茫然,不知那女子说的是什么消息,对头又是何人?但她的话语却是明白不 过的,有人要害史朝英,连带也要害他,时间就在今日,地点就在这儿,因而要他和史朝英 快快离场!   段克邪心里想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道其无。看来朝英的师姐也不是真的跑江湖 的卖解女子,她藉这身份掩护,在京城打出比武招亲的旗号,为的就是要把她的师妹引来, 好把这消息告诉她。她却不知她的师妹昨晚早已与牟世杰离开京城了。”想至此处,心情已 渐渐平静下来,接着想道,“朝英也已离开京城,即使路上有什么危险,有车世杰和她一 起,也足可应付得了。”   那乔装打扮的卖解女子早已走得无影无踪,段克邪也继续向场中心走去,人头挤薪,他 游目四顾,铁杜二人已不知身在何方。   他未曾发现铁杜二人,却忽地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背影,是三个少年军官,段克邪一眼就 认了出来,前头二人正是乔装打扮的史若梅和聂隐娘,跟在聂隐娘后面的那个人,则是前日 在那问答店里,半夜里曾经和段克邪交过一次手的那个方辟符。   这刹那间,段克邪当真是又惊又喜,他到长安参加这英雄大会,本就是为了史若梅而 来,如今果然是碰上了!倘若不是在这大会之中,段克邪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史若梅却并没有发现他,段克邪与她的距离虽然不算很远。但中间挤满了人,一时之 间,段克邪倒也不容易挤得过去。就在此时,忽见一男一女从人丛中走出,满脸惊喜的神 情,己在向史若梅招呼。这对男女是独孤宇兄妹。   段克邪心头一沈,“不管他们是否约好了的,但这个时候。他们正在倾谈,我却怎好前 去打岔?”偷眼看时,只见史若梅也是满脸惊喜的神情,段克邪更是一片茫然,踌躇不敢向 前。“唉,我怎的一见了她就忘了铁表哥了,我还是应该找铁表哥去。”想是如此想,两脚 却似不听使唤似的,双眼也始终高不开史若梅。   方自心意踌躇,只听得咚咚咚三通鼓响,当当当几遍锣声,六扇铁门紧闭,午时已到, 英雄大会也已宣布开场。   场中间有一座高台,台下就是比武场,段克邪抬眼望去,只见秦襄已出现台上。   台上并排站着三人,中间是羽林军统领秦襄。左边是副统领尉迟北,右边是九城司马杜 伏威。三通鼓响之后,秦襄兴高采烈的说道:“多谢各位朋友远道而来,不但是给秦某增 光,亦是国家之福。古语有云:‘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个英雄大会,就正是为国 家选拔英才的。各位的一身武艺,可不必担忧遇不到识主了。”随即宣布比武的办法,因为 人数大多,办法是分场、分组、分日举行,今日到会之人,各人发给一个铜牌,依着号数每 十人为一组,每口十个场地同时举行,估计这次来参与盛会的有千人之多,要十大之后,初 赛才能结束。第十一天再从初赛得胜的一百人中挑出十人。前五名授以三品轻骑都尉官职, 后五名授以四品率骑都尉之职。其他九十人则编入羽林军中充任军官。秦襄宣布了办法,接 着说道:“倘有不愿为宫的朝廷也不愿勉强,最后得胜的十人均有赏赐,每人名马一匹,宝 刀一口,另外黄金百两,锦缎百匹。”赴会诸人,十九是想猎取功名的,少数不慕利禄之 士,对名马宝刀,也是垂涎欲滴,听了秦襄的宣布,欢声雷动。   铁摩勒这时已挤到比武场边,在最前的一列,面对着那座阅兵台,他感到秦襄的眼光已 经看到他了。铁摩勒是既不欲为官,也不想得名马宝刀的,心里想道:“我只是想见两位哥 哥一面,如今是都已见到了。我已留心四察,牟世杰不见在场,想来他不会言而无信,定是 离开长安的了。”   本来铁摩勒一直担心牟史二人会捣乱会场或攻打皇宫,但如今时已过午,倘若有人攻打 皇宫,消息也早就应该传开了,可见牟世杰的确是依照诺言,放弃了计划。当下想道:“大 会已经顺利开场,今日是十九不会有事了。这铜牌我不领也罢,还是趁早回去的好。今晚叫 克邪送个信给秦大哥,叫他多加小心,也就是了。明日我与克邪也应该离开长安了。”   铁摩勒因为入场之后,一直挤在前头,还未知道这大校场的六扇铁门都已关闭。他回头 一望,看来看去都看不见段克邪,心里有点着恼,“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却不知挤到哪里去 了?在这样一个场合,怎可以单独走散的。”   他心念未已,铜牌也未发到他,忽见一骑快马,在场中那条铺着黄土的跑道上疾驰而 来,直到台前,方始勒住。铁奘勒是识得规矩的,在阅兵场中,只有皇帝亲临的时候,他所 带领的随从,或替代皇帝阅兵的元帅、将军,或中使(皇帝的使者,太监充当)才可以在这 黄土所铺的跑道上驰马。   秦襄更是惊奇,原来来的不是别人,乃是宫中宿卫统领、龙骑都尉武维扬。安禄山造反 那年,当今的皇帝李亨还是太子,这武维扬就是护送李亨到灵武的保驾将军,后来李亨在灵 武自立,武维扬也有拥戴之功,待到安史之乱平定,李亨还都长安,论功酬赏,一下子就把 武维扬擢为龙骑都尉,与秦襄的爵位相同。   宫中宿卫本来是尉迟北统率的,李亨将尉迟北调为羽林军副统领,遗缺遂由武维扬补 上。武维扬本意是想做羽林军统领的,但因秦囊是开国功臣之后,且又威望昭著,皇帝也不 好无故夺他职位,不得己而思其次,这才调开了尉迟北,扑武维扬统管宿卫。但论到得皇上 的宠信,这武维扬却是比秦囊多得多了。这次秦襄主持的英雄大会,武维扬一向不闻不问, 李亨也是原定在最后那天才来的。故而秦襄见他来到,不觉暗暗纳罕,不知是什么紧要的事 情,李亨派他前来?秦襄正要下去迎接,武维扬人未离鞍,就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跳上合 来,秦襄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武总管何事离官?”   只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武维扬道:“皇上有手诏给你!”按照规矩,皇帝有诏书颁 来,事先该有中使来报,好让接诏的摆香案跪迎。秦襄大觉意外,手忙脚乱,一时之间,也 未准备有香案,只得连忙跪下,武维扬道:“事在紧急,皇上有令,叫秦大人不必拘执常 礼。秦大人请起,你接过诏书,就接圣旨马上遵办吧。也不必我来宣读了。”   秦襄双手棱过诏书,打开来一看,脸色登时发白,想读也读不出声了。武维扬道:“秦 大人,你敢不遵旨么?”秦襄捧着诏书,就似捧着千斤重物似的,双手直打哆嗦,忽地诏书 掉下,秦襄大叫一声,突然一头就向柱子撞去。   这一来全场震动,就在哗然惊呼之中,尉迟北猛冲过去,将秦襄一把抱住,叫道:“秦 大哥,你犯了什么事?我和你金殿见驾去。”秦襄喝道:“放手,你要陷我于不忠不义 么?”尉迟北道:“怎么?”秦襄叫道:“我若不奉诏乃是不忠,我若奉诏乃是不义!忠义 难以两全,我秦襄唯有毕命于斯,以谢朋友!”   尉迟北听得糊里糊涂,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是听得明白的,那就是秦襄不愿依照 诏书办事,而并非皇上有旨将他赐死。尉迟北听懂了这个意思,更是不肯放手,牢牢的将他 抱住,两人本领在伯仲之间,论武艺是秦襄较高,论气力是尉迟北更大。   尉迟北用了全身气力将他抱住,急切间秦襄那里挣扎得脱?武维场忽地喝道:“秦襄抗 不奉诏,将他拿了!”后台有人应声而出,是个身材高大背部微驼的老头,行动却是矫捷之 极,武维扬话犹未了,只见他出手如电、已在秦襄胁下愈气穴的部位重重一戳,秦襄闷哼了 一声,身子登时软绵绵的倒了下来。   铁摩勒这一惊非同小可,这驼背老头不是别人,正是“七步追魂”羊牧劳,他是由武维 扬与杜伏威的安排,早就埋伏在后台的。本来若是双方认真交手,羊牧劳还未必胜得过秦 襄,但现在秦襄被尉迟北牢牢抱住,他从背后偷袭,秦襄毫无闪避的余地,立即使给他制伏 了。   羊牧劳一不做二不休,再一指又向尉迟北戳来,尉迟北大喝道:“谁敢拿我大哥?”他 的“擒拿手”功大是家传绝技,天下无人可与比肩,双方近身肉博,羊牧劳的手指还未点中 他的穴道,已给他扭着手臂,一个“车肩式”,将羊牧劳那高大的身躯,从他的肩头翻过, “咕咚”一声,摔倒台上。羊牧劳一个“鲤鱼打挺”立即翻起身来,但被尉迟北扭着的部 位,已是火辣辣的,如同烙过一般。   秦襄此时已给杜伏威的随从武上缚了,尉迟北双眼火红,就要打那几个武土,秦襄喝 道:“尉迟兄弟住手,这是万岁的圣旨,你怎可胆大妄为?你我世代忠良,只能任凭朝廷处 置,决不可做不忠不孝之人!”   尉迟北性暴如火,但秦襄现在抬出“忠学”二字,却似在火上浇了一盆冷水,饶是尉迟 北如何暴躁,也不能不猛然一惊,一股气登时泄了。当下说道:“好,我拿我的金鞭和你同 上金殿见驾!谁敢对你无礼,先吃我一鞭!武维扬,我秦大哥是你缚得的么?”原来尉迟北 的先祖尉迟恭因救驾有功,曾得过唐太宗李世民御赐金鞭,可以鞭打不法的皇亲国戚、公卿 大臣,先打后奏。是以他职位虽然不算很高,但平时朝廷上却人人惧他三分。   哪知他活犹未了,武维扬杜伏威忽地在他背后同时出手,杜伏威以“虎爪手”一抓抓着 他的琵琶骨,武维扬迅即掏出手铐往他手腕一合,尉迟北大吼一声,双肩一振,武杜二人跄 跄踉踉的连退了十几步,几乎跌落台下,但尉迟北的琵琶骨已彼捏碎一根,腕骨也被手铐合 上了。羊牧劳还不放心,一跃而前,又用重手法点了他的软麻穴。   武维扬哈哈笑道:“不止要缚秦襄,连你也要缚了!”尉迟北气得七窍生烟,大叫道: “家院,把我的金鞭拿来!”杜伏威应声笑道:“来了,来了!”只见一个武士双手高捧金 鞭,从后台走出,将那金鞭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杜伏威,禀道:“日遵命收缴了尉迟大人的金 鞭了!”   尉迟北又惊又怒,破口大骂:“杜伏威,你无法无天,不怕满门抄斩么?竟敢擅取我的 御赐金鞭!”杜伏威接过金鞭,哈哈大笑:“皇上圣明,早就料到你会恃着这根金鞭,不听 调度,有旨与我,你一生事,就要我收缴你的金鞭。哈哈,今日之事,果然在皇上意料之 中,你看看皇上给我的这通密诏吧!”掏出那封密诏,在尉迟北面前展开,尉迟北一看,果 然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准杜伏威便宜行事,在尉迟北抗命之时,收缴他的金鞭!尉迟北做梦 也想不到皇上会有这样一道密诏,登时两眼发黑,气恼得难以形容,说道:“这金鞭是太宗 皇帝所赐,当今皇上也不能说缴就缴!”杜伏威冷笑道:“好吧,那你就与皇上理论去 吧!”尉迟北哑口无言,神情诅丧,只好任凭校周将他推了下去。   武维扬道:“秦襄抗不奉诏,杜大人,这英雄大会之事,就由你主持了。这通诏书,请 你接下,立即宣告,依旨而为;”自武维扬到来之后,“好戏”连台,先是秦襄被捕,后是 尉迟北金鞭被缴,都是由这通诏书而起。台下早就似一锅煮沸了的开水似的,闹得沸沸扬 扬,这时见杜伏威已接过诏书,哑谜即将揭开,全场立即鸦雀无声,人人都在留心静听。   参加英雄大会的三山五岳人物,十九都是不通文墨之人,杜伏威只要遵旨办事,无须宣 读原文,为了要这些人个个都听得懂,便走到台前,用自己的话说道:“皇上有旨,这次英 雄大会,本是为国家选拔英村,辅佐皇上的。因此只要不是叛逆,过去犯了罪的,只要他是 效忠皇上,一概可以赦兔。大家可以安心与会,不用惊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接着声 调一转,跟着说道:“只有一样不能赦免的那就是叛逆之罪,背叛朝廷的逆贼,朝廷也当然 不敢用他!”场中绿林人物颇多,话犹未了,台下已是嘈声四起,“什么叫做叛逆?哼,这 分明是用计诱捕我们?”   “我们是相信秦襄的说话这才来的。哼,现在他说过的话,你们的皇帝看儿却不认帐 了!”有些性情躁暴的且已刀出鞘、弓上弦,眼看就要闹出大事!   杜伏威连忙大叫道:“你们静听!圣旨是写得明明白白的,所要缉捕归案的叛贼只有十 人。这个人都是倡谋作乱、背叛朝廷的罪魁祸首。其他的人,即使是这十人的朋友或部属也 一概无涉。这圣旨还说,谁人若是协助官军,将叛贼拿获的,还可以论功行赏,拿到一个叛 贼,就封世袭车骑都尉,另赐黄金千两!所要拿的只是十个人,你们绝大多数,都可以安 心!”台下纷纷叫道:“是哪十个人?快说,快说!”   群豪虽然还是惊疑不定,但已不若刚才那样骚动。杜伏威抹了抹冷汗,继续说道:“这 十个人我们早已查得清楚,是到了京城来的,此刻多半会在场中。你们要想为国家建功立 业,此其时矣!能够活擒叛贼固然最好,倘若不能,格杀也行,一样照赏。这十个人是—— ”众人屏息而听,只听得杜伏威缓缓念道:“这十个人是:铁摩勒、牟世杰、段克邪、史朝 英、盖天豪、杜百英、李铁铮、龙腾、董钊和楚平原。”这十人中铁杜二人是金鸡岭的首 领,段克邪也与金鸡岭有关,算作是金鸡岭一伙。牟世杰是绿林盟上,盖天豪是他最得力的 助手。史朝英被列名额逆,则因她是史朝义的妹子,却与绿林无关。李铁铮、龙腾二人各是 一寨之主,但在绿林中却并不加盟,各自统率部属,倡言造反。董钊是已经“金盆洗手”的 独脚大盗,这次也被列名叛逆。还有一个楚平原,在场的人,十九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杜伏威每念一个名字,台下就叫声四起,有的是惊异的叫声,有的则是在帮杜伏威呐 喊,喝打喝杀的。群豪这才明白,秦襄之所以要自尽,正是为了朝廷出尔反尔,不顾他许下 的诺言,令他难以下台,愧对朋友。   原来这个诛锄异已的安排,乃是羊牧劳与武维扬、杜伏威三人所定下的毒计。一来可以 倒秦襄的台,连带把尉迟北也顺手除掉,这样对于武杜二人就有大大的好处。二来羊牧劳可 以公报私仇,把铁摩勒与段克邪置之死地。三来可以剪除绿林中的著名领袖,这些领袖多数 是在田承嗣、薛嵩所辖的境内的。羊牧劳献这条计策,对田薛二人以及有关的藩镇节度使都 有好处,因为受这些绿林好汉打击的,主要还是藩镇而不是徒有虚名的中央朝廷。因此羊牧 劳上京献策,是得了田薛等人的赞助的,只田承嗣一人就送了千两黄金,给他作活动的费 用。羊牧劳与武杜二人本来相识,而且利害相同,当然一拍即合,根本用不了花钱,黄金都 入了羊牧劳的私囊了。至于史朝英本来与羊牧劳无甚冤仇,她的身世也不是十分重要,但因 唐朝遭受安史之乱,几乎失了半壁河山,肃宗李亨对如今还在作乱的史朝义自是痛恨之极, 杜武等人将史朝英列名叛逆,那是完全为了迎合皇帝的意思的。做皇帝的人,当然害怕“造 反”的“绿林大盗”,而且名单中又有史朝义的妹子,因此肃宗听了武维扬、杜伏威的密 奏,立即批准他们的计划,也就顾不得秦襄的颜面甚至死活了。   杜伏威刚刚念完名单,就在杂乱的叫声此起彼落之际,忽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大喝,铁摩 勒突然越众而出,飞身扑上台来!   正是:铁胆英豪何所惧,光明正大上台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六回 英雄会上来疯丐 比武场中识玉人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六回 英雄会上来疯丐 比武场中识玉人   铁摩勒舌绽春雷,猛地喝道:“铁摩勒在此,有本领的就来捉吧!”台上的卫士做梦也 想不到铁奘勒这样大胆,以“首犯”   的身份,竟然自行扑上台来,刹那间都吓得呆了。其中有两个胆小的卫士站在台边,被 他这一声大喝,猛然一惊,立足不稳,竟然头下脚上的摔了下去。   羊牧劳呼的一掌劈出,要趁铁摩勒脚未沾台,硬生生把他劈落。铁摩勒喝声:“来得 好!”身尚悬空,剑已出鞘,一招“鹰击长空”剑光如练,直刺羊牧劳咽喉。羊牧劳身子一 们,左掌迅即穿出,硬夺铁摩勒的宝剑。   若论本领,铁摩勒此时已在羊牧劳之上,但毕竟吃亏在身子悬空,使不出全副气力,一 剑刺空,未及换招,羊牧劳已抓着他的剑柄,中指点向他的虎口。台前有许多人是认得铁摩 勒的,眼看铁摩勒就要大大吃亏,这刹那间不由得纷纷惊呼。   掌风剑影之中只见铁摩靳以“泰山压顶”之势,竟然和身扑下,这一来羊牧劳即算夺得 他的宝剑,也必将给他撞翻。   这是最凶险的打法,铁摩勒胸前门户大开,羊牧劳本来可以一掌击中他的要害。但铁摩 勒敢豁了出去,羊牧劳可不敢真的拼命。他深知铁摩勒内功在他之上,只怕这一掌未必就能 将铁摩勒打得重伤,要是给铁摩勒压住,那可就是凶多吉少了。   高手性命相扑,全凭胆气,羊牧劳胆气一怯,疾忙后退,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振臂 一挥,长剑疾劈过去,脚步也已站稳在台上了。   羊牧劳慌忙再退,饶是他闪避得快,剑光过处,也给削去了一丛头发。铁摩勒唰唰唰连 环三剑,将羊牧劳迫开,略一踌躇,就要向后台奔去。   武维扬大怒道:“反了,反了!”他干中拿着尉迟北的金鞭,仓促之间,无暇取出自己 的兵器,就用这根盆鞭,向铁摩勒猛扫。武维扬身为龙骑都尉,本领也确实不弱,十八般武 艺无不精通,这一鞭“回风扫柳”卷地扫来,势捷力沉,委实不可小视。   铁摩勒反手一剑,只听得“当”的一声、金星四溅,武维扬大吃一惊,他匆忙中以金鞭 作为武器,却没想到铁摩勒用的乃是宝剑,连忙将金鞭撤回,幸亏金鞭沉重,只是剥落了一 些金屑,未曾削断。武维扬这才放下了心。就在此时,杜伏威也已杀到,杜伏威本领稍逊于 武维扬,但他所用的雁翎刀却是御赐的大内宝物,刀剑相交,震耳欲聋,杜伏威虎口酸麻, 刀锋却无伤损。   羊牧劳喝道:“铣摩勒你纵有三头六臂,今日也要你束手就擒!”他使出“七步追魂” 本领,后发先至,铁摩勒刚自出剑招架杜伏威的宝刀,羊牧劳已在刀光剑影之中欺身抢入, 双掌齐发,击到了钞摩勒的后心。铁摩勒反手一招“五丁开山”,双方都是用的刚猛掌力, 只所得“蓬”的一声,羊牧劳晃了一晃,铁摩勒却已是一个踉跄,险险失了重心,幸而他功 力深湛,立即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依然架开了杜伏威的宝刀与武维扬的金鞭。   羊牧劳虽然占了便宜,心中却是暗暗吃惊。要知铁摩勒只不过是以单掌之力对付他,羊 牧劳仍然不能取胜,铁摩勒的功力胜过他实在不止一筹。羊牧劳咬了咬牙,心道,“今日若 不趁此机会将他除去,后患无穷!”拼着耗损真力,连发追魂七掌!   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及人多,铁摩勒在这三大高手围攻之下,虽然一时未至落 败,亦已险象环生。   忽听得一声长啸,又是一条人影从人丛之中飞起,叫道:“众位英雄,请闪一闪,俺段 克邪来也!”   赴会群豪,十九都是敬重铁摩勒的,他们不敢上台帮手,纷纷给段克邪让路。但也有几 个意欲邀功领赏的人,利欲薰心,轻视段克邪是个后生小子,亮出兵器,拦阻他的去路。   段克邪刚才所站立的地方,与史若梅距离不远,他身形一起,史若梅立即便发觉是他, 不由蓦地一惊,又是蓦地一喜,冲口而出,叫道:“隐娘姐姐,快去助他!”   独孤宇兄妹正在她身边,独孤莹而且还是靠着史若梅的身子的,史若梅猛地冲出,撞到 独孤莹几乎摔了一跤,这一瞬间,他们兄妹都是呆了。   他们认出段克邪就是那晚偷进他们家中、与史若梅且曾交过手的那个人;也就是前几天 在路上相逢,助那姓史的“妖女”和他们交过手的那个人。独孤莹一片茫然,奇怪极了 “咦,这人果然是段克邪!史大哥为什么从前口口声声骂他小贼,现在却又是如此着急,要 不顾一切地去救他?”她一厢情愿,为史若梅而惹相思,根本就未熄过史若梅是个女子。独 孤宇却早就有了疑心,这时又听得史若梅叫了那声“隐娘姐姐”,更是恍然大悟,“原来与 她一起的这个军官乃是大名鼎鼎的女侠聂隐娘,聂隐娘女扮男装,她叫聂隐娘做‘姐 狙’,……咳,这再也不用怀疑了,她果然是个女子,和聂隐娘一样,改装来此赴会的。只 可怜妹妹空自痴心一场了。”   独孤宇道:“妹妹别发呆了,快上去助史姐姐吧。”独孤莹失声叫道:“哥哥,你说什 么?史大哥、他、他——”幸亏场中已是乱成一团,无人注意她的失态。独孤宇道:“你还 不明白么?她不是你的史大哥,她是段克邪的未婚妻子史女侠史若梅!”独孤莹“啊呀”一 声,满怀希望登时似肥皂泡的给人戳穿,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独孤宇道:“她虽然不是你的 史大哥,但到底是和咱们相交一场,咱们自命是侠义中人,讲究的就是‘侠义’二字,她今 日有事,咱们岂能袖手旁观?”独孤莹翟然一惊,压下了心头的酸痛,说道:“不错,不管 她是史大哥还是史姐姐,我和她总是有一份交情。”拔剑出鞘,兄妹两双双冲出人丛。忽听 得有人叫道:“那不是独孤兄妹吗?”独孤宇抬头一看,却原来是吕鸿秋兄妹二人也赶来 了。独孤宇又惊又喜,心道,“妹妹迷梦已醒,吕家的婚事大约可成了。难得他们也是如此 义气深重,就只怕连累了他们。”   正自有一个军官拦着独孤莹的去路,手使独脚铜人,以泰山压顶之势,朝着独孤莹的脑 袋猛砸下来。独孤莹剑术本来极是精妙,但她这时心头的酸痛尚未过去,出招不成章法,眼 看就要给铜人砸着,忽听得弓弦声响,噼啪一声,神箭手吕鸿春一箭射来,从那军官的后心 射入,前心穿出,那军官“扑通”便倒,铜人打得地底陷裂,泥土飞扬。独孤莹吃了一惊, 头脑登时清醒。吕鸿春如飞赶来,远远的就问道:“莹姑娘没受伤么?”   汕孤莹面上一红,说道:“多谢吕大哥。”两对兄妹会合,一同杀出。   史若梅聂隐娘尚未赶上段克邪,忽听得有一个极为刺耳声音喝道:“你师兄在此,你还 敢逞能!”一个形似猢狲的精瘦汉子从人丛中飞起,正是精精儿。精精儿和羊牧劳这班人也 是早有勾结的。他纠合了江湖上的一批邪派妖人,齐来参加英雄大会的目标就正是铁摩勒和 段克邪。   精精儿只怕追不上段克邪,给段克邪先窜上台,铁摩勒之围就要解了。他一时情急,也 不叫人让路,索性就从众人头顶踏过去。他仗着绝顶轻功,脚尖只要微微点着实物,就可借 力再起,决不至于伤了被踏的脑壳。但虽然如此,参加此会之人,哪个不是在江湖上有些身 份的?莫说被他踏着脑袋!就是被他从头顶越过的也莫不认为奇耻大辱,登时怒骂之声四 起,本来对精精儿这伙人无甚恶感的,亦已敌意大增。   那几个意欲邀功领赏的汉子,见精精儿赶来,气焰更张,攻得更急。本来以段克邪的本 领,要杀他们,易如反掌,但段克邪念在他们同属武林中人,虽是见利忘义,甚为可恶,但 也还不忍轻开杀戒,见精精儿来到,登时得了个主意,立即大喝一声,出手如电,抓着了一 个使大斫刀的汉子,朝着精精儿摔去。   段克邪这一摔力道何等猛烈,精精儿若然不接,这人即使不死,最少也要头破血流。精 精儿一看,认得这人是奚炳达的小舅子。奚炳达是邪派中一个著名魔头,与精精儿有八拜之 交,这次精精儿约了好些邪派黑手助场,这奚炳达也是其中之一。现在被段克邪摔来的是奚 炳达的小舅子,精精儿焉能不接?这人的大斫刀还没有抛开,精精儿抓着他的脚跟,将他接 下,这人也已被摔得头昏跟花,忽觉被人抓着,双手还可活动,一刀就劈下去。精精儿气 道:“蠢材,是我!”中指一弹,将大斫刀弹开,再用个巧劲,将他摔出,这才保全了那人 的性命。   精精儿接是接下了,但那人有百多斤重,又是被段克邪用猛劲摔来的,精精儿接了,也 自感到虎口一阵酸麻。说时迟,那时快,段克邪大笑道:“精精儿,你本来就是蠢材!”话 声未了,倏的又抓起一人,依样画葫芦地向精精儿摔去。这人是精精儿另一个好友濮阳侯的 大弟子,精精儿又不得不接。这次精精儿学了乖,当那人摔到跟前,先以“隔空点穴”功夫 点了他的穴道,才把他接下,然后再给他解开,但这人是个大胖子,比刚才那人更重,精精 儿接下,已自有点气喘。   那几个围攻段克邪的汉子,见段克邪如此厉害,怎敢让他抓住,立即一哄而散。段克邪 打开缺口,哈哈大笑,迅即越过比武场,跳上了那阅兵台。比武尚未开始,比武场中,无人 阻挡。   精精儿喘着气在后追赶,忽又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小猴儿,赔我的葫芦!”来 的是江湖三异丐中硕果仅存的疯丐卫越。卫越最宝贝的一个红漆葫芦,上次在灞县的丐帮大 会中,被精精几一剑刺裂,对精精儿恨如刺骨。   精精儿怒道:“老叫化,你别胡闹!现在是捉叛贼,你又不是列名叛逆之人,何必趁这 淌浑水?”疯丐卫越骂道:“我不管什么叛贼不叛贼,你立即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红漆葫 芦,否则他们捉叛贼,我就捉你!”精精儿给他气得啼笑皆非,回骂道:“你简直混帐!” 卫越忽地一张口,一股酒浪就向精精儿射去,说道:“你闻闻这酒味,我用这新葫芦盛酒, 酒味都差了几分了。   我要你赔,天公地道,你敢说我是混帐吗?”   精精儿轻功胜于卫越,但他连接了段克邪掷来的两条大汉,气力耗了不少,轻功也打了 一点折扣,这一下又是冷不及防,竟然未能避开,给卫越那股酒浪喷了满头满面,热辣辣的 好不难受,精精儿急忙闭了眼睛,未及张开,工越已然赶到,一掌击他的背心。   精精儿听得风声,反手便是一剑,他的金精短剑,锋利非常,且有剧毒,卫越也有几分 顾忌,迅即伸手一弹,同时左掌又是一招劈下。   精精儿仗着听风辨别掌势方向的超卓轻功,避开了卫越这掌,但卫赵弹出的那一指,未 带劲风,却未能避开,只听得“铮”的一声,卫越右手中指,已是弹中勒他的剑柄,精精儿 虎口发热,短剑几乎把握不牢。   卫越哈哈笑道:“小猴儿,你不赔我葫芦也可以,跪下来磕头吧!”他口中说话,乎底 可是毫不放松,就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已接连攻出七掌。精精儿一面施展腾跳闪展的小巧 功大躲避,一面揩干了面上的酒珠,这才张得开眼睛,向卫越反扑。   精精儿一再被卫越戏耍,怒极气极,恨不得把卫越棚个透明窟窿,但可力不从心。卫越 除了轻功不及精精儿之外,别样功夫,都胜过他。尤其掌力的雄浑,更是精精几望尘莫及。 任是精精儿如何乘暇抵隙,百计进袭,但他的短剑根本就近不了卫越的身子,至多到了高身 三尺左右的距离,就给卫越的掌风震歪了他的剑点。十余招一过,卫越掌力越来越强,掌风 激荡,把精精凡身形罩住,就似在精精儿周围,砌起了无形墙壁,精精儿即算施展轻功,也 摆脱不开了。   奚柄达濮阳侯二人是精精儿的左右手,连忙赶来帮手,奚柄达的狼牙棒是一件很厉害的 兵器,他本领之高,在邪派中也是前十名的人物;濮阳侯的混元一气功更是武林一绝,虽然 论到功力的深湛,还是不及卫越,但即使是单打独斗,他在三二十招之内,也还勉强可以接 得住卫越的掌力。当下这三人联手,共同应付卫越,渐渐转守为攻,占了上风。卫越的师侄 儿石青阳随后赶到,石青阳是丐帮第二代中本领最高的弟子,使出了降魔杖法,加入战围, 以二敌三,方始扳成平手。   台下打得火炽,台上打得更为紧张。铁摩勒力敌三大高手,险象环生,段克邪来得正是 时候:一声喝道:“老贼看剑!”几乎是连人带剑,化成了一道银虹,便向羊牧劳冲去。羊 牧劳双掌齐出,掌力也是有如排山倒海而来。但段克邪身形不过是略一迟滞,迅的又是一剑 接一剑的攻去。羊牧劳功力虽高,但决不能每一掌都用了全力,他见用了全力那一掌也依然 阻遏不了段克邪的攻势,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到了此时,羊牧劳自顾不暇,只能以全副精神来对付段克邪了。铁摩勒少了一个劲敌, 登时精神大振,猛地喝道:“你们让不让路?”长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一剑劈下,隐隐 带着风雷之声!   这是铁奘勒自创的剑法,威猛无比,杜伏成本领较差,被他那一声大喝,震得耳鼓嗡嗡 作响,先自怯了几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剑光闪处,已朝着他的脑袋直劈下来,杜伏威 心怯胆寒,勉强把雁翎刀一架,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杜伏威虎口迸裂,血 珠沁出,宝刀坠地,再也顾不得九城司马的身份,连忙伏倒台上,接连打了几个滚,避开铁 摩勒的剑锋。   铁摩勒其实无意杀他,打开了一个缺口,立即喝道:“克邪,休要恋战,快随我走!” 段克邪知道表兄心意,想道:“不错,还是先救秦襄要紧。”   羊牧劳亦已是不敢恋战,段克邪“唰”的一剑刺来,羊牧劳便即闪过一边,却还在装模 作样,大呼小叫道:“小贼休走!”   段克邪大笑道:“有胆你就追来!”笑声中身形疾起,已是随着铁摩勒跃下高台。   武维扬叫道:“不好,他们是意图去劫夺秦襄。”羊牧劳忽地得了个主意,说道:“杜 大人,你领藤牌军去捉那老叫化,让精精凡脱出身来助我,今日无论如何,不能让铁奘勒与 段克邪跑了。”杜伏威败得狼狈,自觉无颜,寻思,“只要不是去和铁摩勒对敌,我也可以 挽回颜面。”他却不知卫越的厉害,实是不在铁摩勒之下。   这时大校场上已是混战四起,虽说朝廷只是指名要捉十名“叛贼”,但这十名“叛贼” 之中,除了史朝英和一个不知来历的楚平原之外,哪一个不是在武林中大有身份的人物?尤 其铁摩勒牟世杰二人,更是交游广阔,一个是人人敬重的大侠,一个是身届绿林盟主之位, 自有许多讲重义气的人拔刀相助(牟世杰不在场,群雄并不知道)。不过,也有好些意欲邀 功领赏的人帮助官军的,双方在场中杀得难解难分。场边的羽林军和杜伏威的城防军则刀出 鞘、弓上弦,严密布防。场中混战,敌我难分,他们的弓箭自是不敢乱射,只是不许人冲出 去。但羽林军和城防军的态度又大不相同。羽林军见他们的统领被捕,十九心怀气愤,只因 圣旨难违,这才不敢公然反抗而已。   秦襄尉迟北二人被五花大绑,杜伏威的手下正要将他们押解出去,打下天牢,免得留在 场中,引起兵变。那些人意欲将他们从角门解出,场中拥挤,还未能走到场边。   铁奘勒道:“克邪,你给我断后。”振剑一挥,只听得一片断金碎玉之声,拦在他面前 的刀枪剑戟,全都折断。官军见铁摩勒如此神勇,那个还耿向前?只见在铁摩勒大喝声中, 官军的队形忏著波分浪裂,不约而同的给他让出了中间一条路。   铁摩勒迈开大步,如飞赶上,川道:“秦大哥,自古道伴君如伴虎,朝廷不能容你,你 何不乐得浪迹江湖?随小弟走了吧]”   一掌打翻了押解秦襄那个军官,又扭断了捆缚他的绳索。正想再给他除去手上的镣铐, 秦襄忽地一声怒喝:“住手!”铁摩勒还未碰到他的手铐,手铐已是裂开来,铁奘勒怔了一 怔,叫道:“大哥,请听小弟一言……”话犹未了,秦襄已是一掌将他推开!   喝道:“摩勒,你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么?我若要逃,何须你来解救?你就此走开,咱们 手足之谊还在,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你当作敌人了!”   原来秦襄早已自行运气冲关,解开了被羊牧劳所点的穴道。   他有万夫莫敌之勇,若要逃走,那是易如反掌。但他是世代忠良之后,“君要臣死,不 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他又怎肯背上个欺君犯上的罪名?秦 襄一掌推开了铁摩勒,立即朗声说道:“来,换副手铐,给我戴上!”押解他的那个军官,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发抖,脚都软了。秦襄笑道:“其实用不用手铐,都是一样。不过 这是朝廷法度,理该遵守。我自己戴上吧。”拾起了地上这副手烤,这副手铐本来已给他神 力震裂,锁不牢的了,但还勉强可以戴在手上,不至掉下。秦襄说道:“反正是做个样儿, 没有破坏朝廷的法度,我也就心安理得了。走吧!”那军官定了定神,见秦襄自上手镣,大 喜过望。生怕夜长梦多,连忙押了秦襄便走。   秦铁二人的本领在伯仲之间,气力也相差不远。但铁摩勒在要为秦襄解除镣铐之时,决 想不到秦襄会推他一掌。秦襄这一掌用的力道还当真不轻,铁摩勃虽未至于跌倒,也禁不往 跄跄踉踉的退出了一丈开外,正待立定,哪知秦襄有意不让他追来,推他那一掌的掌力还蓄 有后劲,前劲刚消,后劲又发,这种奇妙的蓄势运劲功夫,乃是秦襄的家传绝学,名为“龙 门叠浪”,铁摩勒虽是他的知交,也从未见过他的功夫,脚跟还未站牢,又给那股后劲推得 腾腾腾的倒退三步,迫得以脚尖支地,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圈,才消了这股劲道。铁摩勒叫 道:“秦大哥,你这是何苦!”就在此时,武维扬已是赶到,一看机不可失,“呼”的一 鞭,就向铁摩勒打来!铁摩勒脚步未稳,急切间竟然未能躲开。   唰的一鞭过处,铁摩勒背上起了一道血痕。第二鞭正要打下,铁摩勒蓦地一声大吼,反 手一抓,抓着了鞭梢,武维扬不如他的力大,被他一拖,几乎跌倒,但因这是御赐金鞭,武 维扬仍是拼命握住,不敢放手。手掌被金鞭摩擦,不但掌心破损。   虎口也都沁出血丝了。   尉迟北走在秦襄前头,听得那一声鞭响,回过头来,双眼圆睁,霹雳似的一声喝道: “武维扬,这金鞭你也配用么?皇上收缴,我不敢不从,你要用来打人,我可不依!”双臂 一振,脚镣手铐,寸寸碎裂,他气力比秦襄更大一些,一怒之下,震断镣铐,威势更是骇 人。   武维扬见尉迟北竟似作势就要扑来,大吃一惊,连忙松手。   叫道:“尉迟将军,你、你……”正要抬出圣旨,秦襄已迈上两步,拦着了尉迟北喝 道:“二弟,别胡闹!你还想罪上加罪么?咱们只能任皇上处置,决不可随便动武,快把镣 铐戴上!”尉迟北平生只听秦襄的话,无可奈何,只好向那押解他的军官,要了一副新的脚 镣手烤,自行戴上,悻悻说道:“大哥,若不是你,我走要将他拆骨剥皮!铁贤弟,你好好 代我教训他一顿!”秦襄眉头一皱叫道:“铁贤弟,你能走便赶快走吧.可不要把祸闯大 了!”他一面说,一面推尉迟北前走。尉迟北叫道:“你别椎我,你说什么,我听你什么就 是。反正这朝廷之事,我也没眼再看了,随他们闹去吧。”他心灰意冷,果然头也不回,拖 着铁链便走,快得连那个押解他的军官都几乎跟不上。   武维扬本领也委实不弱,金鞭撤手,立即拨出了一对虎头钩,猛扑过来,喝道:“铁摩 勒,你敢抢太宗皇帝的金鞭?”他领教过铁摩勒的厉害,心里何尝不很害怕,但他奉命收缴 金鞭,若然失去,如何交待?虽说皇上宠爱他,死罪或者可兔,但禄位那是一定不保的了, 更不用说还想做羽林军统领了。故此虽然害怕,还是拼命扑来,要把金鞭夺回。   铁奘勒将金鞭夺到手中,百感交集,想起当年自己忠心耿耿,保护玄宗逃避,到头来却 被奸臣陷害,几乎送了性命。如今又见尉迟北的金鞭被缴,他是世代忠良之后,也落碍如此 下场,比自己更为不值,心中郁闷,难以宣言,蓦地一声冷笑,将金鞭一挥,说道:“什么 金口玉言,哼,哼,原来凡是皇帝说的话都是算不得数的!尉迟大哥,你把这金鞭当作护 符,岂知皇帝老儿连他租宗也不卖帐。哈,哈,这金鞭虽有几十斤重,但在我眼中,却是一 钱不值!拿在于中,还怕污了我的手呢。什么金鞭,去你的吧!”金鞭一挥,脱手飞出,又 冷笑道:“武维扬,这是你要的宝贝,你就接吧!”   金鞭飞出,劲风呼呼,武维扬那里敢接,连忙躬首弯腰,只听得“啪”的一声,后面一 个军官给金鞭拦腰击中,登时断了两条肋骨。武维扬这才跳过去将金鞭拾起来,但他怕铁摩 勒再夺金鞭,已是不敢再用。   铁摩勒发泄了胸中那股闷气,仰天大笑。但把眼望去,笑声随即转为苍凉。只见秦襄、 尉迟北二人已是走得远了。饶是铁摩勒性了刚强,平时也甚有决断,此际却为秦襄的遭遇, 感到难以言说的哀伤,一时间竟是没了主意。心里想道,“秦大哥执意要做忠臣,宁愿为我 而给君皇处死,我又不能将他拖走,这却如何是好?”思念及此,已是笑不出来。   铁摩勒笑声方罢,羊牧劳的冷笑声随之而起:“铁摩勒你自身难保,还想救出你的朋友 么?你这叛贼,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只可惜你却累了秦襄和尉迟北了。你自命英雄,难道不 觉得惭愧吗?我若是你,我早就自尽了。”   这一刹那,铁摩勒心中难过之极,不自禁虎目淌泪,眼前一片模糊。羊牧劳一见机不可 失,立即施展“七步追魂”的步法,悄悄的绕到铁奘勒背后,意欲出其不意的给他一掌。   段克邪远远叫道:“放屁,放屁!你这个无耻老贼,才当真应该自杀。你忘记了你曾给 安禄山做过走狗吗?哼,哼,你居然有这厚面皮敢骂别人叛贼!”他给铁摩勒断后,这时正 在和几个大内卫士厮杀,一时间还未冲得过来“铁摩勒霍然一惊,登时清醒,立即发觉微风 飒然,羊牧劳的一掌已然袭到。铁摩勒大吼一声,反手就是一掌,喝道:“不错,我就是要 死,也得把你这无耻老贼,杀了再说!”这一掌,双方都是用了十成力道。“蓬”的一声, 羊牧劳倒退数步。   武维扬虽然颇有怯意,但恃着人多,把金鞭交给了他的一个亲信,依然挥舞双钩杀来。 羊牧劳更是不愿放过铁摩勒,他眼光一瞥,只见精精儿已摆脱了卫越,正在赶来,心中大 喜,精神陡振,立即退而复上,与武维扬联手猛攻铁摩勒。   段克邪刚刚杀退那几个军官,要过来与铁摩勒联手作战,精精儿也已赶到,金精短剑扬 空一闪,一招“横江截浪”,截住了段克邪的去路,做然作态,“哼”了一声说道:“好小 子,你敢不服你师兄的管教吗?姑念你年幼无知,你放下兵刃,我给你向武大人求情,或者 还可以免去你的死罪。”   段克邪大怒道:“你简直是不知羞耻,你还配作我的师兄?好在我尚未曾给你害死。看 剑!”瞬息之间,精精儿已连攻七剑,段克邪寸步不让,还了八招。   论真实的本领,段克邪此时已是比精精儿稍胜一筹,但因同出一师所授,彼此的招数都 瞒不过对方,而且精精儿在兵刃上又占了便宜(他的金精短剑是把宝剑,并淬过剧毒)。段 克邪虽然不惧,要想胜他,却也很难。   激战中忽听得军士的鼓噪声有若雷鸣,连金铁交鸣的厮杀声都给掩盖下去了。原来那两 个军官将秦襄尉迟北押到场边,正要吩咐守门的城防军打开角门。却给一部份羽林军发现 了,他们本来不是守卫角门的,但一发现了秦襄,却蜂涌而来,把那两个军官围在核心,鼓 噪起来。有的喝道:“谁敢把秦大人押出去,我就把他的狗腿先打断了。”有的说道:“秦 大人,我们决不能任由你给好人陷害,他们要把你打入天牢,我们护送你去!”   又有的说道:“不如我们送你上朝,羽林军全军齐集午门,请皇上出来讲理!”一个说 得比一个厉害,吓得押解他们的军官面青唇白,冷汗如雨。   有几个跟随秦襄多年的老兵更是义愤填膺,不由分说就亮出刀来,叫道:“先把这两个 家伙砍了吧!”那两个军官魂魄齐飞,扑通跪下,叫道:“秦大人救命!”秦襄将铁链一 挥,把那几个老兵的大刀打落,朗声说道:“这不关他们的事。弟兄们不可造次,听我一 言!”他把周围十几个老兵的名字都叫了出来,说道:“你们都随我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 秦某的脾气吗?我是但知国法,不讲私情。我若是不肯走,他们又焉能押得我走?至于说到 朝廷处置是否得当,这要由皇上来判断。你们这样鼓噪,先就犯了国法,你们爱护我,我万 分感激。但若因此而犯上作乱,不遵法度,我却是不能容得!你们谁敢动手的,我就把他杀 了,然后我自杀以谢你们!”秦襄把话说到如此地步,羽林军不由得面面相视,鼓噪之声, 登时也沉寂了。终于默默的让开了一条路。守卫角门的长官是杜伏威的部下,早已准备了一 辆囚车,这时也才敢推出来。秦襄拉着尉迟北一同上了囚车,挥手说道:“你们原来是在什 么地方的,快回原地。我现在已是待罪之身,职权也交卸了,你们要听武杜两位大人的命 令,不可有违!”   军土不敢阻拦,一时间都低下了头,唏嘘叹息,那十几个老兵,更哭出了声来。就在嗟 叹与呜咽声中,囚车缓缓出了角门。   角门还未关上,忽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扑上囚车,伸头进去窥望,秦襄大喝道: “那里来的妖妇,给我下去!”只听得“蓬”的一声,那条人影箭一般的从囚车射出,飞进 了角门。   门边的几个军官,连看都未曾看得清楚,顿时间都变了滚地葫芦,发出了裂人心肺的呼 喊。   军士们这才发现是个中年妇人从外面进来,只听得她自言自语骂道:“晦气,晦气!我 只道是我那妞儿,却原来是个蛮牛般的死囚!”羽林军刚才两边分开,让一条路囚车出去, 这时还未曾来得及围拢,那女人身法快如闪电,早已从空隙中穿出去了。众人低头看时,只 见那几个军官满身血污,都已受了重伤。   把守角门而未曾受伤的军官惊骇之极,生怕外面还有她的党羽,连忙把铁门关闭。这时 那女人已进了场中,场中四处混战,转瞬间就不见了她的踪迹。   这突如其来的女人不是别个,正是史朝英的师父辛芷姑,原来她听得大弟子龙城香的禀 报,要来救史朝英出去的。龙城香事先得到风声,知道今天在会场中要捉叛逆,而史朝英也 在名单之内。但她却不知道史朝英与牟世杰根本没来,故而一溜出会场,就匆匆去找她的师 父。   辛芷站三个徒弟,最疼的正是最小的这个史朝英。一得消息,慌忙赶来。但这时六道大 门,九处角门,全部关闭,她正苦于无门可人,却巧那辆囚车出来,辛芒姑怀疑这囚车上有 史朝英,先上囚车窥探,被秦襄一掌将她打了出来。她怒气难泄,却苦了那几个守门军官, 被她拿来出气,只是一个照面,那儿个军官,每人都吃了她一剑。   辛芒姑平生未逢敌手,一向眼高于顶,今日给奏襄打了一掌,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吃的 亏。虽然仗着内功深厚,未曾受伤,也是暗暗吃惊,想道,“我只道朝廷的军官都是酒囊饭 袋,哪知一个被关在囚车上的军官也这么了得。只怕朝英是凶多吉少了。哼,要是我救得朝 英脱险,第二件事,就是要找那死囚算帐。不知他犯了何事?但愿朝廷不要马上将他处死才 好,要不然我就报不了仇了。”   场中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到处都在激战之中。辛芷姑大声叫唤史朝英的名字,边叫边 找。微战之中,她不理会旁人,旁人也不理会她。   场中各处的搏斗,又以铁摩勒这一处最为激烈,铁摩勒长剑使到紧处,隐隐带着风雷之 声。周围数丈之内,沙飞石起,劲风呼呼,等闲之辈,莫说加入战围,在这圈子中立足也未 必立得稳。羊牧劳以排山掌力,向他冲击,但仍然要不停的移步换形,来避开他的剑锋。武 维扬也用尽平生所学,双钩飞舞,化作了两道银虹,和铁摩勒的剑光纠成一片。铁摩勒力敌 二人,有时剑光也偶然被羊牧劳的掌力冲破,但铁摩勒浑身都是功夫,掌劈指戳,脚踢时 撞,样样都可以补剑招之不足。   辛芷姑被他们的恶斗所吸引,不知不觉踏入了三丈之内的圈子中。看了一会,心里暗暗 惊奇,“我只道这英雄大会无甚可观,想不到倒还有几个能人。这红面老头看来似是七步追 魂羊牧劳,这大汉却不知是谁,本领竟似还在这老魔头之上。哈哈,一向听说这老魔头自负 得紧,今日却也要和别人联手、真是去尽面子了。”丰牧劳长相特别,他的“七步追魂”的 步法掌法,武林中也只此一家,是以辛芷姑看了他的武功家数,立即便认出是他。心中自 忖,“这老魔头功夫确是不弱,但也还不是我的对手。和他对敌这个大汉,我却没有把握可 以稳胜了。”要知身怀绝技之人,看到有本领和他差不多的,总会有点想试试对方本领的念 头,辛芷姑看了一会,也自不禁技痒难熬,跃跃欲试,但她是为了找寻爱徒而来,却又不愿 自造麻烦。两种心情冲突,一时间又舍不得走开。   铁武羊三人都已发现有个女人步步走近,心中也都感到奇怪。但在这性命相搏的关头, 谁也不会分出心神理她。辛芷姑看了一会忽地走上前去,在羊牧劳右肩轻轻拍了一下,说 道。   “喂,你是羊牧劳不是,你为什么欺骗我的徒儿?”羊牧劳移步换形,身法何等敏捷, 这一拍却竟然没有闪开,大吃一惊,反手便是一掌,辛芷姑格格一笑,早已退出三丈开外, 说道:“我岂是乘危伤人之辈,我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未见过我,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 字,你何故与我徒弟为难?”   羊牧劳心头一凛,连忙说道:“原来是无情剑辛芷姑到了,幸会,幸会。”辛芒姑道: “你不必和我套交情,我的徒儿是否给你捉去了,快说,快说?”羊牧劳道:“令徒是史朝 英姑娘么?”   辛芷姑道:“不错,她被朝廷列为叛逆,你如今是和官儿们在一道的,想必是想升官发 财,站在朝廷这边了。你还说你不是欺侮我的徒儿么?”羊牧劳道:“这,你就错怪我了。 不瞒你说,朝廷只因令徒是史朝义的妹妹,才不得不把她列名叛逆。其实井非把她当作要 犯,要犯另有其人。我已经替令徒说情,叫他们若是碰到令徒,就只可虚张声势,不可真的 拿人。这位是奉旨办案的武大人,不信你可以问问他。”武维扬忙道:“不错,我早已经命 令手下,叫他们不可逮捕女子了。今日朝廷通缉的十名叛逆,只有令徒是个女子。”羊牧劳 又道:“和我们交手这人是绿林领袖铁摩勒,今日所要逮捕的主犯就是他,他在江湖上交游 广阔,又是段克邪的表兄。据我所知,段克邪一直是和令徒在一起的。你要知道令徒的消 息,只有间铁摩勒或段克邪。唉,令徒遭此祸事,另一半原因,也是因为他误交匪人的。” 羊牧劳深知辛芒姑行事邪僻,但凭一己好恶,因此有心挑拨她和铁摩勒争斗,即使只是和铁 摩勒纠缠一番,也是好的。   羊牧劳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小心,不住的用“移形易位”的功大避开铁摩勒的攻 势了,但仍是因为说话分心,正好说到那“匪人”二字,只听得“唰”的一声,铁摩勒一剑 芽过他的衣襟,幸而没有伤及骨头,但剑锋带过,一缕血珠已随着剑光飞溅。   辛正姑心道,“久闻铁摩勒是当今之世数一数二的英雄,原来就是此人,果然名下无 虚。”身形一晃,到了铁摩勒旁边,说道:”铁寨主,我的徒几何在?”铁摩勒正在恼恨史 朝英,又听了羊牧劳和辛芷姑这番言语,他是嫉恶如仇的性格,对辛芷姑也厌恶起来,冷冷 说道:“谁有功夫给你管徒弟?”辛芷姑道:“好呀,你瞧不起我是不是?你不管我的徒 弟,我却们要管管你!”   修的一剑刺出,铁摩勒长剑正挡着武维扬的双钩,呼的左掌劈出,羊牧劳大喜,立即乘 机来攻,只听得“唰”的一声,铁摩勒的衣襟也被辛芒姑一剑芽过,辛芷姑被那掌风一震, 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数丈之外,冷冷说道:“羊牧劳,我刚才和你说话,累你受了 一剑,如今我给你还了一剑,也算对得住你了。铁摩勒,口后咱们一个对一个,再来比划比 划,你可以放心,我决不会像羊牧劳那样自失身份。”   辛芷姑出了口气、又替羊牧劳还了一剑,便洋洋自得的走开,走得不远,眼光一瞥,又 发现了段克邪。段克邪此时仍然还在和精精儿恶战。   双方都是出招如电,交手已将近千招,精精儿渐觉气力不加,心道,“今日若是败在师 弟手下,有何面目再闯江湖!”心头焦躁,毒计陡生,忽地使出一记险招。   段克邪顾忌他的毒剑厉害,自忖已是胜算在操,因此也就不急于进攻,只是见招拆招, 见式拆式,但剑势却已展开,将精精儿全身罩住。激战中精精儿忽地倒转剑锋,向自己咽喉 一插。   这一着大出段克邪意料之外,这刹那间,他只道是精精儿自知不敌,难堪羞愧,意图自 尽,不由得呆了一呆,百忙中无暇思量,仲出左手,就要去抢下精精儿的短剑。   若是换了别人,敌人回剑自杀,这正是求之不得,心肠狠的,说不定还要再补上一剑, 管他是真的自杀还是假的自杀,先戳他一个透明窟窿。但段克邪天性纯厚,虽说他对精精儿 早已憎恨之极,心目中也早已不把他当作师兄,但突然见他回剑自杀,仍是不禁心头一震, 不但停止了攻击,而且还毫不考虑的就伸手出去阻他自杀。   精精儿正是要他如此,他是摸透了段克邪的性格才敢出此险招的。段克邪剑势一停,手 指刚刚触及精精儿剑柄的时候。精精儿陡地一声冷笑,短剑一翻,闪电般的就向段克邪手腕 切下!   精精儿打得好个如意算盘,却想不到有个辛芷姑刚好赶到。   辛芒姑是要向段克邪打听消息的,焉能容得精精儿下此毒手?眼看段克邪的手腕就要被 精精儿切下,忽地一股劲风扑来,辛芷姑已经到了他们旁边,挥油从当中一隔。只听得嗤的 一声,辛芷姑的衣袖被削去了一截,随即又是当的一声,精精儿的短剑也给辛芷姑弹开了。   辛芷姑晃了一晃,段克邪却已倒纵出数丈开外,大怒骂道:“精精儿你好狠毒!”精精 儿气得七窍生烟,也在张口大骂,但他却不是骂段克邪而是骂辛芷姑:“哪里来的泼妇,敢 来这里胡搅,你知道我是谁吗?”辛芷姑懒碍理睬,使出弹指神通功夫,伸指又是一弹,这 一下力道更大。精精儿的短剑虽未脱手,也自觉得虎口发热,不禁吃了一惊,倒退数步,按 剑怒视,一时间却不敢再来攻击了。   辛芷姑冷笑道:“不管你是谁,我现在有事要和段克邪说话,谁敢打扰,我就先割悼他 的舌头,再挖掉他的眼睛,你不服气,等下尽管冲看我来,看我做不做得到!”   辛芷姑转过头来,向段克邪道:“喂,朝英怎么不是和你一起?她到哪里去了:你怎可 以在这样的时候,丢开了她?”正是:无端背了桃花债,烦恼纠缠兀未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七回 假凤虚凰留笑柄 真心实意化疑云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七回 假凤虚凰留笑柄 真心实意化疑云   段克邪正是满肚皮闷气,听了史朝英的名字,更不舒服;但辛正姑毕竟于他有救命之 恩,段克邪却不能像铁摩勒那样对她不理不睬。于是说道:“辛老前辈,你要打听你徒弟的 下落,应该去问牟世杰。”辛芷姑道:“哦,牟世杰?是那个新任绿林盟主的牟世杰吗?” 她僻处西陲,但牟世杰这两年来名头极响,她也还知道。段克邪道:“不错,就是这个牟世 杰。”辛芷姑道:“为什么要问他?”段克邪道:“她昨晚已经和牟世杰一同走了。”辛芷 姑怔了一怔,满不高兴的问道:“她为什么跟牟世杰跑?是你得罪了她不是?”段克邪板起 面孔说道:“我不想在师父面前,说徒弟的坏话。”辛芒姑误会了他的意思,只道段克邪是 怨恨她徒弟抛弃了他,哈哈笑道:“朝英爱使些小性子,是有点难以伺候,但年轻人吵吵闹 闹,也算不了什么。她脾气过了,自然会与你和好的。”段克邪冷笑道:“我不希罕。牟世 杰和她才是志同道合。”辛芒姑误会更深,倒有点为徒弟感到抱歉,“莫非当真是朝英见异 思迁?还是她受了牟世杰的诱惑?嗯,这可要待我见了她的面,才好问她究竟真正爱的是哪 一个了。”于是说道:“你别烦恼,要是我的徒弟当真对不住你,我自会管教她。你且说, 牟世杰和她跑到哪儿去了?”段克邪道:“我怎知道?总之,他们是已经跑出长安了。”   辛芷姑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说道:“好,你站过一边,切莫上来帮手。待我教训 教训这个小胡狲。然后我再给你去找朝英。”   精精儿不认得辛芷姑,听说她是史朝英的师父,心中也不禁暗暗吃惊,但他骄傲惯了, 也不肯示弱,当下傲然说道:“好呀,你既是史朝英的师父,谅非无名之辈,你出言不逊, 那只是自失身份。我不和你斗嘴,咱们就来比划比划吧!”   辛芷姑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倒知道你是谁了。瞧你这副尊 容,你是精精儿不是?”精精儿长得猴子模样,最恼人嘲笑他的相貌,大怒说道:“我又不 要娶你,弥管我是俊是丑?”辛芷姑自言自语道:“我曾听空空儿说过,他有个名叫精精儿 的师弟最个成材,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哼,你用那等卑鄙的手段,对付小师弟、届然还敢 和我谈论什么身份?我本想割你的舌头,挖你的眼珠的,看在你大师兄的份上,就只打你两 记耳光吧!”精精儿气得七窍生烟,喝道:“岂有此理,我倒要看你如何打我耳光?”金精 短剑扬空一闪,已先向辛芒姑刺来,辛芷姑竟不理会,出掌就打。   精精儿惯经大敌,虽然气怒,却并不暴躁,他是“未求胜,先防败”。一剑削出,未曾 刺到,中途便已变招,人也移形换位,辛芷姑这一掌在一招之中藏着三个变化,只待精精儿 一剑削她手腕,她便可以立即反手夺取他的宝剑,左手便掴他的耳光。哪知精精儿机警非 常,竟未如她所料。说时迟,那时炔,精精儿闪过正面,侧身发剑,辛芷姑掌式中所藏的第 二个变化也使了出来,一记“手挥琵琶”,托时夺剑,左掌中指,又从肘底穿出,点糟精儿 胁下的“嵛气穴”,精精儿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短剑指东打西,也向辛芷姑的“乳凸穴”戳来,哪知辛芷姑还有第三个变化,只听得呼 的一声,掌风从精精儿的面门扫过,热辣辣的好不难受,可是也还未曾打着他的耳光。   这个照面一招,精精儿是以两剑换她一掌,虽没给她打中,耳鼓亦已被掌风震得嗡嗡作 响,倘若按照成名人物的身份。他已是应该认输了。但精精儿怎肯甘心认输,挨她耳光?辛 芷姑一击不中,虽占上风,也感颜面无光,她恨精精儿招数轻薄,大怒喝道:“我若在五十 招之内,不能痛打你的耳光,江湖上从此没有辛芷姑这号人物!”精精儿不识辛芷姑其人, 却听过辛芷姑的名字,这才大吃一惊,“原来这妖妇是无情剑辛芷姑,怪不得如此厉害!听 她的口气,她和我的师兄很有交情,只怕也不是假话了。”但他一面害怕,一面却也暗暗欢 喜,心想:“一百招之内,我不敢说,五十招之内,她就想打我耳光,哼,哼,那也未必就 能办到。我只要挨过了五十招,看她如何落台?谅她这样的身份,说出的话,绝不能收回。 那时迫她退出江猢,我精精儿的名头就更加响了。”精精儿的轻功本来极为了得。出招又是 快如闪电,当下就采用游身缠斗的战术,决意挨过这五十招。   这五十招本来很快可以过去,但段克邪却没耐心在旁边等待他们的结果。他心里只有两 件事情,一是助铁摩勒突围,二是寻觅史若梅。他把眼一看,见铁摩勒已稳占上风,即使未 能即时突围,已决计没有危险。就在此时,远远的听得史若梅的声音叫道:“克邪!克 邪!”场中厮杀声,兵器碰击声,噪耳非常,但段克邪一心等待的就是史若梅的呼唤,精神 所注,一切嘈嘈杂杂的声音,他可以听而不闻。史若梅的声音他则是立即便听出来了。   段克邪一跑开,精精儿更无顾虑,有时还抢攻几招,转眼间四十招已过,精精儿数道: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四,四十五,嘻嘻,我看你如何打我耳光?四十六、囚十 八,”突然辛芷姑一个转身,扭头便走。   这一下大出精精儿意料之外,不由得蓦地里又惊又喜,“哈,她毕竟知难而退了!”待 要追上去用说话挤兑她,心里又有点畏惧,一时间踌躇不定。心念未已,忽觉微风飒然,辛 芷姑突然间倒行回来,其快如风!高手比斗,绝无以背朝着敌人的道理,精精儿做梦也想不 到辛芷姑竟会如此大胆,重来袭击,这一下比刚才的突然退走,还更意外。   精精儿慌慌张张的一剑刺出,只听得辛芷姑一声喝道:“着!四十九!”就在第四十九 招上,“啪”的打了精精儿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精精儿那一剑刺出,辛芷姑肩头一沉,衣 裳也被剑锋划破了少许,但精精儿却没有伤着她。   辛芷姑那记耳光打得着实不轻,精精儿半边面颊红肿起来,牙根都隐隐作痛,狼狈不 堪,哪里还敢恋战,慌忙就向人堆里钻,辛芷姑衣裳被划破少许,自觉赢得也不很光彩,精 精儿虽然认输逃跑,她依然紧追不舍,大呼小叫的嚷道:“我说过要打你两记耳光的,还有 一记,你就想逃了吗?”精精儿平生哪曾受过如此羞辱,何况是在天下英雄之前?真恨不得 有个地洞钻进去!他对辛芷姑是又怕又恨,但威风扫尽,却又不敢还嘴,只好没命飞逃。   场内群豪,有许多人是刚才被精精儿在他们头顶踏过的,十之七八对精精儿都心怀憎 恨,这时见他受辱,人人拍掌称快,看见辛芷姑追来,个个都给她让路。有的还在嚷道: “刚才那记耳光,我没瞧见。这次可不能错过眼福了。”唯恐辛芷姑不再打精精儿的耳光。 辛芷姑得意洋洋,说道:“好,你们就定睛礁吧。”   精精儿轻功本来略在辛芷姑之上,但因人们只给辛芷姑让路,却故意拦阻他。他又不敢 再得罪众人,只好以巧妙的身法,专拣人少处绕路而行,这么一来,渐渐给辛芷姑追近。   这大校场方圆数里,处处混战:辛芷姑在这边追精精儿,段克邪在另一边却没有瞧见, 他也没有心情再理会辛芷姑与精精儿的斗争,因为这时他已发现了史若梅了。   史若梅、聂隐娘、方辟符三人正在重围之中冲击,段克邪叫道:“聂姐姐,史、史姑 娘,小弟来了。”他本来要称“史妹妹”的,但当着这么多人,“妹妹”二字到了口边,却 不敢说出来。聂隐娘笑道:“梅妹,你刚才还叫着他,怎么现在又不答话了?我们在这里, 段贤弟,你快来吧!”   段克邪不想多伤性命,尽量发挥宝剑的威力,专削官军的兵器,剑光过处,只听得一片 断金碎玉之声,顿时间折断了的刀枪剑戟,变成了一堆堆破铜烂铁,遍布地上,官军们发一 声喊,四下散开,聂隐娘、史若梅、方辟符三人不怎么样费力、也就杀出来了。   段史二人经过了许多磨折,忽地在这样的场合重逢,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要说些什么话 好。聂隐娘轻声笑道:“克邪,你知错了么?”段克邪自己没了主意,也不理会聂隐娘是说 笑还是认真,使依从了聂隐娘的指点,到史若梅跟前作了个揖,说道:“史姑娘,我一向莽 撞,有许多地方得罪了你,请你不要再生气了。”史著梅想不到他真的当众认错,臊得满面 通红,也只好还了个礼,说道:“我也有许多不是。过往之事,谁也不必提了。”   聂隐娘笑道:“你们多谈一会,我和方师弟给你们开路、不必你们分心作战。”史若梅 虽说不提旧事,她心上毕竟还有个疙瘩,不切不觉的就问道:“你那位史姑娘呢,怎么不见 她了?”段克邪道:“你问这小妖女么?她害摩勒大哥不成,已跟人跑了!”   史若梅大为奇怪,道:“跟什么人跑了?”聂隐娘就在他的前面,段克邪不想说出牟世 杰的名字,又怕史若梅见疑,冲口便道:“梅妹,我和这小妖女从无半点暧昧,我可以发 誓,若是——”   史若梅的一张俏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连忙就拦住他的话道:“我管你和她有没有 暧昧?你胡乱发什么誓?别惹人笑话啦!”   后面这句,她在段克邪耳边轻轻的说,虽是娇嗔作态,但这语气神情,段克邪再笨,也 已知道她是相信了自己,故而不许他发誓了。史若梅又道:“我只问你她跟什么人走了,你 怎的答非所间?”这时聂隐娘正发出一枚暗器,将前面一个军官打落马下,段克邪轻轻 “嘘”了一声,说道:“说来话长,待脱险之后,我再单独说与你听。”史若梅颇觉奇怪, “这和聂姐姐有什相干?瞧他的神气却似不想给聂姐姐知道?嗯,是了,他脸皮太嫩,想是 他还有一些体己话儿要和我说,他不知我和聂姐姐比同胞姐妹还亲,什么话都可以对她说 的。他在聂姐姐跟前却害了羞了。”   聂隐娘打落了那个军官,回头一笑,说道:“你们尽管说吧,我不听就是。”史若梅笑 道:“真想不到你会将那位史姑娘骂作妖女,你们不是一路同行同宿的吗?”这一回轮到段 克邪面红直透耳根,举起手来,又要发誓,史若梅忽地格格一笑,将他的手拉了下来,说 道:“你现在明白了吧,未明真相之前,怎可以胡乱思疑?我只说你一句,你就窘成这个样 子!你想想看,你和那小妖女这样亲热,在旁人眼中看来又怎么样?不错,你是正人君子, 但除了你,就再也没有正人君子了么?”   这番说话,史若梅是微带娇嗔,柔声道出,段克邪听了,却如受了当头棒喝!但这当头 一棒,正打消了他心上的疑云。这番话话中有话,段克邪再笨也听得出来,“我只道她另有 心上之人,和那独孤宇已成爱侣、却原来是我的瞎猜疑!不错,我和史朗英的形迹不是比他 们更显得可疑么?我只知为自己辩解,却不知自己也错怪了她!”顿时心里甜丝丝的,又是 惭愧,又是欢喜,不知不觉的就抓起史若梅的玉手,低声说道:“都是我的不好,我冤枉了 你。”史若梅道:“不,我也不对,我不应该故意气你。”双方的说话。只是稍为改动了一 些字眼,刚才都已说过了。但这次重说,又添了新的内容,彼此消了疑团,更是心心相印 了。   聂隐娘回头笑道:“你们怎么老是向对方认错,我听着都觉得有点臊了。”史若梅嗔 道:“你说过不听,却又偷听。好,我们的活已经说完了,你有事要问克邪就快问吧。”将 段克邪推上两步,笑道:“聂姐姐,你别害臊,问啊!”聂隐娘早已想向段克邪打听牟世杰 的消息,被史若梅这么一说,“牟世杰”三字到了口边,一时间又不敢说出来,拐个弯儿问 道:“对了,克邪,我正想问你,你是和铁摩勒同来的么?”段克邪道:“不错,铁大哥正 在那边和羊牧劳恶斗。咱们快去和他会合吧。”聂隐娘道:“同来的还有谁啊?”段克邪 道:“还有金剑青囊杜百英叔叔。糟糕,我只知道跟着铁大哥,却没有留心他,不知他是否 陷入重围了?隐娘姐姐,你看该先去找谁?”史若梅“噗嗤”一笑,说道:“克邪,你真是 个傻瓜!聂姐姐要问的,不是你的铁大哥,也不是你的杜叔叔,还有个人,你怎么忘了?” 段克邪道:“谁呀!”史若梅戮了他额角一下,说道:“我给你气死了,他……”忽地停 口,笑道:“也好,聂姐姐不同,你就不说!”聂隐娘性情较为爽朗,此时她也按捺不住 了,便大大方方的说道:“我想打听一位朋友,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牟世杰呢,他来了 没有?”段克邪其实早已料到她有此一问,心里不禁为她酸痛,只好吞吞吐吐的说道: “牟、牟世杰么,他没有来。”聂隐娘道:“他没有来?但我听说他早已到了长安了。”段 克邪道:“他昨晚离开了。”聂隐娘大为奇怪,“世杰应该是和铁摩勒一同进退的,何以单 独离开?”她比较老练,人也聪明,顿时察觉段克邪神色不对,更是起疑,顾不得害臊,连 忙便问:“克邪,你不必瞒我,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了?”段克邪道:“他没有什么意外, 身上毫发无伤。不过——”聂隐娘道,“不过什么?”   段克邪道:“他身上没有受伤,不过,不过,他已是和我们分道扬镳了!”聂隐娘面色 一变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段克邪道:“我和铁大哥到了这里,他则和另外的人到了 另外的地方了,咦,你瞧,那不是独孤兄妹吗?咱们先给他们解围再说。聂姐姐,事情我总 是要和你详细说的,可不必忙在此时。”聂隐娘疑惑不定、寻思:“克邪一向是不大会说话 的人,说不定世杰只是为了别的事情离开长安,并非和铁摩勒决裂?克邪却误用了‘分道扬 镳’这句成语了。”但总是觉得段克邪的神情有异,话意难明,虽然自己给他作了解释,心 中仍是难以释然。   这时他们仍是在战场之中,不过官军不敢靠近来攻击他们而已,所以他们一面说话,一 面仍是要不时的用兵器来拍打射来的冷箭,眼观四周,耳听八方,不敢稍有疏神。史若梅忽 道:“方师兄,你怎么啦?”原来有一支箭射到了方辟符跟前,方辟符却低下了头,竟似视 而不见,幸亏段克邪及时发觉,一记劈空掌将那支冷箭打落了,方辟符抬起头来,双眼有点 红润,满脸尴尬的说道:“没什么,一颗砂进了我的眼睛。”他暗中爱慕师姐,此时方知道 师狙的心上另有他人。   独孤兄妹和吕家兄妹被一小队敌人围住,其中有一部分是官军,一部分是精精儿的党 羽,为首的那人是精精儿的把弟奚炳达,擅克刀剑,武功委实不弱。独孤莹的青锏剑好几次 险些被他打脱手去。   段克邪来得最快,冲入包围圈中,顿时展开快速无伦的剑术,对官军的兵器则将宫削 断,对付精精儿的党羽。则用剑尖来刺他们的穴道。转瞬之间,已有七八个人倒在地上。奚 炳达是领教过段克邪的厉害的,见他到来,大吃一惊,不敢恋战,慌忙便逃。史若梅跟在段 克邪的背后,杀了进来,双方会合,史若梅笑道:“莹姑娘,还认得你的史大哥吗?”   独孤莹嗔道:“史姐姐,你骗得我好苦!”想起自己雌雄莫辨,空惹相思,不禁哑然失 笑,满面通红。史若梅仍用男子的腔调,行男子之礼,一揖笑道:“姑娘休怪,大哥将来给 你赔罪了!”独孤莹笑得打跌,说道:“不害臊,还想假冒男子吗?我倒想仍把你当作大 哥,只可惜有人不依呢。”回过头来,又对段克邪笑道:“说起来,我也该向你赔罪。只怪 我不知道你就是史大哥的未婚夫婿,多有冒犯了。”她说惯了口,一不留神,又把“史大 哥”三字说了出来,众人听得“史大哥的未婚夫婿”这一句话,哈哈大笑。   段克邪道:“我也该向你们兄妹赔罪。”独孤莹道:“段小侠,赔罪那是不必了。只望 你今后可要好好待我史姐姐。你只能有一个史姑娘,可别要三心二意了。”话中暗点前几日 在路上遇见段克邪与史朝英之事,段克邪笑道:“若梅多了你这位妹妹帮她,我哪还敢对她 不好。”   吕家兄妹也上来和段克邪见过,独孤宇故意靠近吕鸿秋,与她并肩而立,笑道:“鸿 秋,你和史姑娘的误会也可以消除了。   妹妹,你知不知道,不单是你受了史姑娘的骗,吕家姐姐也曾把史姑娘当作男子呢。” 独孤莹道:“哦,有这样的事,吕姐姐可还没有对我说过。”吕鸿秋笑道:“日后我再给你 说我在金鸡岭所闹的笑话。史姑娘,你还怪我莽撞么?”独孤宇是有意作出和吕鸿秋亲热 的,段克邪看在眼内,心中疑虑尽消,“原来这独孤字也早已有了意中人了。我这几个月 来,胡乱思疑,真是自讨苦吃。”吕鸿秋对独孤宇本来也有几分意思,如今见独孤宇说话的 口气,显然已把她当作“自己人”看待,心中也不觉甜丝丝的,又是得意,又是害羞。   八位男女英雄会合之后,冲杀出来,官军当者披靡。段克邪眼光一瞥,见卫越和石青阳 还在官军包围之中,高呼酣斗,笑道:“和卫老前辈交手的那个军官是九城司马杜伏威,卫 老前辈大约因他是朝廷大官,故此手下留情。这姓杜的陷害我铁大哥的好友秦襄,我倒是气 他不过,且待我去给他一点教训吧。”   段克邪所料不差,卫越确实是为了杜伏威的身份,是以不敢对他即下杀手。但卫越却也 井非为了本身关系,怕得罪朝廷大官,而是为了丐帮的原故。   要知丐帮徒众,四方乞食,遍布天下,他们虽不愿作公门鹰犬,但也决不愿无原无故, 招惹官府,自讨麻烦。例如长安在不久之前,就曾发生过京兆尹藉口长安是万国观瞻所在, 要将京城流丐尽数驱逐之事,幸得秦襄从中斡旋,方始收回成命。   杜伏威是长安的九城司马(相当于现代的首都警备司令),那次京兆尹(相当于首都市 长)要驱逐流丐,就是先取得他的同意的。   卫越号称“疯丐”,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但到了被迫和杜伏成交手之时,他却 不能不顾及丐帮徒众了,倘若他杀了杜伏威,这个祸就闯得大了,只怕丐帮弟子非但不能在 长安立足,其他各地,也会遭遇官府的迫害。杜伏威明知对方手下留情,却还是不肯退下, 反而指挥藤牌军将卫越、石青阳二人团团围住。藤牌军布成方阵,丐帮弟子过来接应的,也 都被藤牌军挡住了。卫越在杜伏威与濮阳侯联手夹攻之下,屡遇险招。   不过,杜濮二人要把卫越拿下,也是妄想。   在段克邪来到之前,卫越和他们己斗了数百招,自己是手下留情,对方却是咄咄逼人, 卫越渐渐被惹得心头火起,“疯”   性发作,正要不顾一切,施展杀手。就在这时,段克邪杀入方阵。   段克邪毫无顾忌,但也不愿多伤性命,见藤牌军挡着他的去路,那几面藤牌联成了一面 屏风,兵士则躲在这屏凤后面,伸出长矛刺他。他一声笑道:“我也不伤你们,先把你们的 乌龟壳破了再说!”宝剑疾挥,力度用得恰到好处,只听得爆裂之声不绝于耳,每出一剑, 就破了一面藤牌。   转瞬间破了几十面藤牌,丐帮弟子跟在后面,纷纷杀进方阵。藤牌军失了护身之物,阵 脚大乱。卫越喝道:“不许伤害人命,狗若咬人,也只能打断狗腿!”丐帮弟于人人握着一 支打狗棒,藤牌军跑的就不理他,还上来反扑的,就照着脚骨一棒,丐帮最擅于棒法,那些 兵士失去了藤牌掩护,给丐帮弟子打得鬼哭神嚎,顿时溃散。   濮阳侯见段克邪杀到,哪里还敢恋战,急忙向卫越虚发一掌,转身便逃。段克邪涮的便 是分心一剑,濮阳侯发出了一记劈空掌,他的掌力虽逊于卫越,却也雄浑非常,段克邪剑尖 荡歪,喝道:“好,我就试试你的混元掌力!”剑掌兼施,只听得“蓬”然一声,两人都晃 了一晁,但段克邪是剑掌兼施,掌力对消之后,剑招随即刺到,濮阳侯无法抵御,他逃得 快,段克邪的宝剑更快,剑光过处,已把他的一边膝盖削了。   杜伏威为了维持大将军的颜面,一时间又未料到濮阳侯竟会舍他而女,单独逃命。就在 濮阳侯转身逃跑之时,他还在装模作样,大呼小叫的向卫越虚劈一刀,卫越受够了他的气, 给他撩得心头火起,猛的一声大喝,一招“妙手摘星”,双指夹着刀背,已把他的雁翎刀夺 了过来。朝天一抛,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叫道:“大将军,你捡起你的宝刀,再来和老叫 化比划吧!”   杜伏威吓得面如上色,再也顾不得大将军的身份,慌忙逃跑。   濮阳侯被削了膝盖,一跷一拐的仍在忍疼奔逃,此时段克邪若要追上去取他性命,易如 反掌,但他一眼望见了杜伏威,心中一动,忽地得了个主意,寻思:“今日脱险,须得借用 此人。”   主意打定,立即舍了濮阳候,飞身疾起,便向杜伏威所逃的方向追去。   那口宝刀给卫越抛上了半天,这时刚掉下来,杜伏威刚要接那口刀,旁边忽地窜出一个 军官,飞身一纵,就把那口宝刀先抢到了手中。杜伏威未看清他的面貌、只道他是自己手下 军官,正要叫他拿来,忽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段克邪的宝剑已经刺到。   段克邪这一剑是意欲刺他穴道,用的招数巧妙非常,已算准他怎样闪避都闪不开,但以 剑刺穴,却不能使出刚猛的力道。   那军官抢了宝刀,忽地一刀砍来,当的一声,将段克邪的宝剑荡开,震得段克邪的虎口 隐隐作痛。段克邪功败垂成,心头大怒,他应变机灵,快如闪电,唰唰唰便是连环三剑,那 军官也迅速之极的还了两刀,两刀敌三剑,比起段克邪的招数虽然略为缓慢,但刀法严密, 这两刀首尾相衔,劲力奇大,段克邪竟是丝毫也占不了便宜。   段克邪心头一凛:“想不到这无名军官,竟有这般本领!莫说杜伏威了,连武维扬也远 不如他!”那人招数不及段克邪的迅速,但内力之强,却似比段克邪还胜一筹,他手中的雁 翎刀乃是内库宝藏,也不但段克邪的宝剑,段克邪闪电般的疾刺三剑,他还了两刀之后,突 然一记反手刀,将段克邪迫退一步,回身便走。   段克邪疑心有诈,却不料他真的头也不回,便自走了。段克邪喝道:“胜负未分,因何 避战?”身形一起,如影随形般的疾追下去。   那军官走到了杜伏威身前,杜伏威却不认得这个军官,但见他本领如此高强,心中也是 喜不自胜,说道:“好,你给我断后,赶快和大军会合,再来围袭匪徒,我记下你的功劳、 日后定然将你提拔。”那军官道:“是,多谢大人栽培!”欺到身前,忽地使出一招擒拿手 法,迅雷不及掩耳的便扣着了杜伏威的脉门。社伏威浑身酸酸,给他制伏得服服贴贴,再也 不能动弹,又惊又急,叫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段克邪业已赶到,见状大是惊奇,连忙收剑,那军官笑道:“咱们今日要想脱险,非得 借重此人不可,你怎可将他杀了?”段克邪这才知道这个军官乃是和他一样心思,不过因为 有所误会,他不知段克邪刺杜伏威的那一剑,只是想点杜伏威的穴道,而并非要伤害他的性 命。   段克邪喜出望外、无暇解释,连忙问道:“阁下是谁,因何助我?”那军官笑道:“我 助你也即是助我自己,我是奉陪‘十逆’未座的青州楚平原。瞧你年纪轻轻,想必是名闻江 湖的小侠段克邪了!”段克邪大感意外,这楚平原列名“十逆”之中,在杜伏威开场时宣布 名单的时候,其他“九逆”都是江湖响当当的角色,只有这个楚平原谁都不知道他的来历。 想不到他突然在此时出现,穿的竟是军官眼怖。   段克邪抚剑一揖,笑道:“刚才误会,多有冒犯,楚大哥智勇双全,佩服,佩服!”楚 平原笑道:“这位‘杜大人’交给你看管吧,免得你不放心。”段克邪道:“哪里的 话,……”但是平原已把杜伏威推了过来,段克邪只好接下。杜伏威武功不弱,趁楚平原松 手的一霎那,还想挣扎,段克邪早已抓着他的背心,一掌按在他的“愈气穴”上,喝道: “你敢乱动,我就震断你的经脉,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卫越、独孤宇等人相继赶来,押着杜伏威一路杀出,在校场内的军官投鼠忌器,不敢阻 拦,不消片刻,他们已冲到了场边。   在这大校场周围,有三千名羽林军和杜伏威统管的两千名虎责军团围住,并把守着六道 大门,不许进出。这五千精兵,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早已严阵待敌。铁摩勒,段克邪等人 虽然本领高强,但若是要硬拼的话,决计冲不出去。   楚平原与段克邪押着杜伏威走在前面,楚平原沉声说道:“杜大人,你若要保全你这吃 饭的家伙,快炔叫你手下开门!”杜伏威吓得面无人色,心想,“开门放贼,即使贼人不杀 我,我也是死罪一条。开门是死,不开门也是死,我不如做个忠臣。”心念未已,段克邪内 力微吐,已在他背心一按,顿时似有千百条小蛇在杜伏威体内乱钻乱啮,那当真是天下最惨 酷的毒刑,只痛得杜伏威死去活来,连忙嚷道:“好汉松手,我遵命就是!”   段克邪冷笑道:“不怕你硬充好汉,若不遵命,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叫你尝尝。”把社 伏威押到距离官军数丈之地,杜伏威一看,前面的是他的部属,后面守门的却是秦襄的羽林 军,秦襄的羽林军是无须听他指挥的,但这时也顾不了那许多了,段克邪内力一撤,杜伏威 便即叫道:“快快开门,快快乃门!”   官军都看得出杜伏威是在暴力劫持之下,被迫下令的,兹事体大,谁都不敢做主。把守 这道大门的羽林军分成两派,一派说道:“秦统领召开这个英雄大会,本来就已昭告天下, 决不陷害与会诸人的。都是皇上嘶了谗言,弄出了这等事来,临场变卦,教秦统领对不住天 下英雄。我看还是把人门打开了吧。”   另一派说道:“不可,不可,捉拿叛贼乃是皇上的御旨,咱们若是开门放贼,追究起 来,不但咱们担当不起,只怕还加重了秦大人的罪名。这姓杜的屡次想陷害咱们的秦大人, 让他死在贼人手里,正是最好不过!”两派各自言之成理,议论纷纷,兀是未有结果。杜伏 威平日对部属严苛,赏罚不明,只知任用私人,埋没了不少才能之土,在军中的威信,远远 不及秦襄。他的虎责军也分成了两派,平素就怨恨他的,正好幸灾乐祸,坚持不听他的命 令。但也有一部分忠于他的,却让开了略。   武维扬、羊牧劳二人与铁摩勒恶斗了半日,打不过铁摩勒,此时正在且战旦走,武维扬 的亲军来到,藤脾手与挠钩手组成了一条防线,挡住了铁摩勒。武维扬走入军中,喘息已 定,这时也已发现了段楚等人劫持杜伏威之事,吸一口气,连忙跑过去喝道:“杜大人已受 叛贼劫持,你们只能听我的命令了。我命令你们放箭!”杜伏威的手下还在迟疑,武维扬又 大叫道:“羽林军听我一言,你们想不想救你们的秦统领?”   此言一出,羽林军顿时停了喧哗,凝神听他的说话。武维扬内功不弱,运了一口丹田之 气,将声音远远送出:“你们要救秦大人,只有恪遵圣旨,杀贼立功,这样才能使秦大人减 轻罪状,我也才好去保释他。否则你们若是开门放贼,皇上必然疑心是秦襄教唆你们造反, 那岂不是害死了你们的秦大人了?”   羽林军中的一大部分人本来就想到了这一层,听了武维扬之言,果然受了煽动,无暇细 想,便有许多人张弓放箭。羽林军与普通兵士不可同日而语,即以弓箭一项而论,人人都要 拉得动五石强弓,才算合格,这时强弓猛弩,齐向杜伏威射来,当真是千箭如蝗,声音霹 雳。虽有段克邪、楚平原、卫越、独孤宇等一等一的高手给他防护,也兀是手忙脚乱。   羽林军一发动攻势,本来是杜伏威部属的虎贪军也不敢落后了。尤其那些平日就对杜伏 威有所不满的,更想乘机将他除去,支支箭都朝着他射来。   楚平原道:“快退!快退!回到校场中去!”杜伏威面对着冲杀过来的官军,又惊又 怒,颤声叫道:“我毕竟是你们的官长,你们不听命令,那也罢了,怎能放箭射我?”在箭 若流星,弓如霹雳之中,兵士们哪理会他的叫嚷?武维扬要了一副弓箭,跨上战马,忽地喝 道:“杜伏威,你屈身从贼,须怨不得我杀你!”嗖、嗖、嗖连珠三箭,他的箭力道更强, 又是杂在乱箭之中,不易分别,段克邪挥剑打落了两支,第三支箭独孤宇用折扇拨打,他的 功力不及武维扬,那支箭穿过了他的折扇,正中杜伏威的咽喉,顿时将他射死。   武维扬哈哈大笑,连珠箭发,继续向段克邪、独孤宇等人射来,吕鸿春大怒,喝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看箭!”嗖、嗖、嗖,也是连珠三箭,吕鸿春是武林中首屈一指的神箭 手,第一支箭射了武维扬的坐骑,第二支箭便对准了他的咽喉,武维扬也确是了得,飞身下 马,马倒而人不倒,百忙中提起弓来一挡,只听得声如破竹,那副铁胎弓给吕鸿春一箭从当 中劈开,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支箭又到,武维扬避无可避,只得使用“啮喉法”张口一 咬,“咔嚓”一声,咬着箭头,虽是侥幸逃了性命,大牙已断了一齿,慌忙转身便逃,距离 远了,吕鸿春第四支箭追他不上。   楚平原、段克邪这一干人也急忙退回校场中央。场中是敌我混战的局面,羽林军的乱箭 这才不敢射来。   校场中辛芷姑与精精儿还在一追一逃,辛芷姑一面追一面嚷:“小猴儿,你还欠你姑奶 奶一记耳光,逃是逃不了的!你若识时务,乖乖过来,送给我打。否则给我捉着,我就不只 要打你一记了。”精精儿打不过辛芷姑,又不敢回骂,恨不得地底裂开个缝,好钻进去。幸 亏他的轻功比辛芷姑稍胜一筹,专拣人少的地方躲避,辛芷姑一时间尚未能追上。但场内群 雄,大都是讨厌精精儿的,辛芷姑所到之处,人人给她让路,对精精儿则有意阻拦。这么一 来,一追一逃,双方的距离越拉越近。   卫越退回场中,正好碰见精精儿迎面奔来,卫越一见,心头火起,双臂一张,喝道: “好呀,小猴儿你还在这儿,快赔我葫芦!”精精儿情急,脚尖一点,便要从他头顶跳过, 卫越张开大口,一口酒浪喷出,接着又是一记劈空掌。精精儿人在半空,给那掌力一震,竟 似皮球般给抛了回来,手足头脸也绪酒浪活上,热辣辣的好不难受,眼看辛芷姑就要追到。   好个精精儿,轻功确是超卓不凡,他虽然给卫越的劈空掌力所震,内赃却未受伤,在这 危急关头,忽地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人未落地,已是转了一个方向,斜掠出数丈之 外。   脚尖刚刚着地,抬头一看,只见段克邪已站在他的面前,冷冷的盯着他,精精儿这一惊 非同小可,忙道:“段师弟,咱们虽有梁子,毕竟还是同门。你忍心看我受外人所辱么?” 段克邪道:“我与你还有什么同门之情?”话虽如此,仍然是虚晃一招,便即侧身将他放 过。   楚平原忽道:“拿来!”精精儿道:“什么拿来?”身形一晃,正要从他侧边冲过,楚 平原一招“笼罩六合”,刀光闪闪,已把他的去路封住,喝道:“你是故意装傻么?这主精 短剑是我家之物,快快拿来!”精精儿道:“啊,原来你是楚公子。你已抢了杜伏威的雁翎 刀,何必还要回金精短剑?”楚平原道:“岂有此理,我的家传宝剑,焉能让你拿去作 恶?”一刀紧过一刀,精精儿武功本不逊于楚平原,但他久战力疲,竟然冲不过去。辛芷姑 哈哈笑道:“小猴儿,看你还跑不跑得了?楚平原,你暂且住手,待我打了他一记耳光,你 再和他算账。”   精精儿前后受敌,跟看逃不了辛芷姑一掌之辱,就在此时,忽见官军哗然大呼,队伍骚 动,一条人影捷如飞鸟的从官军头顶越过,转眼间已落到场中,这人不是别个,正是空空 儿!辛芷姑叫道:“空空儿,这次你还想避而不见么?”顾不得再打精精儿的耳光,便跑过 去要追空空几。正是:茫茫踏遍天涯路,未了心头一段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凤宝钗缘》——第二十八回 铁掌歼仇心大快 金章传旨事离奇 梁羽生《龙凤宝钗缘》 第二十八回 铁掌歼仇心大快 金章传旨事离奇   精精儿见师兄来到,这一惊非同小可,无心恋战,连忙说道:“这宝剑虽是你家之物, 却是我师兄取来给我的,我师兄如今来了,你要取回,可去问他。”虚晃一招,转身便逃。 楚平原追他不上,心道:“不错,空空儿已经来了,谅他插翼难飞。我只须青落在空空儿身 上,”原来楚家这柄宝剑,在二十年前被空空儿盗去,空空儿疼爱师弟,送给了精精儿。楚 平原长大之后,学成武艺,找空空儿要回宝剑。空空儿这时早已改邪归正,对少年时候的一 些荒唐事情,颇为后悔,因而尽管他的武功高于楚平原,却不愿旨他较量,反而向他赔罪, 并答应给他索回宝剑。其后楚平原行走江湖,空空儿又曾暗中帮过他几次忙,两人成了忘年 之交。但空空儿有个毛病,过于重视私人的情感,明知精精儿行为不端,仍是一向对他姑 息。因而他虽是奉了师母之命,缉拿精精儿,却并不怎样着意追缉,有时还故意泄漏自己的 行藏,让精精儿闻风先避。精精儿也知有楚平原向他师兄追索宝剑之事,这次楚平原被列名 “叛逆”,虽然还有别的原因凑在一起,但精精儿有意要陷害于他,却是最主要的原因。   辛芷姑急于要去与空空儿会面,不顾一切,横冲直撞,有挡着她的路的,她也不管是朝 廷军官或是江湖好汉,一拂尘便即打翻。但前面官军越来越多,急切之间那冲得过去?楚平 原随后赶上,心中一动,“我要空空儿为我索回宝剑,我也须得帮他一个忙,空空儿不想见 这个女人。我且阻她一阻。”加快两步,追到辛芷姑背后,叫谊:“辛老前辈,幸会幸会, 晚辈这厢有礼了。”辛芷姑最不欢喜别人叫她“老前辈”,念在楚平原父亲的份上,拂尘不 打出去,白了楚平原一眼,冷冷说道:“不需多礼,我没闲功夫!”楚平原“嗖”地从她身 旁掠过,回过头来,慢条斯理的说道:“家父尝谈论天下剑术名家,对辛老前辈的剑术最为 佩服,可惜当年辛老前辈路过寒舍之时,我还年幼,不知请教。如今幸得相逢,老前辈可肯 指点一二么?老前辈,你今日为何只用拂尘,却不用剑?”辛芷姑气得七窍生烟,“哼”了 一声道:“你要伸量我么?”楚平原连忙作揖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请你讲点上乘剑 术的诀窍,并非敢和你过招动手。”辛芷姑怒道:“你问我为何不用剑,你可知道我的无情 剑一出,就要杀人的么?”楚平原道:“知道,知道!我正是想学这种厉害无比的上乘剑 术。”辛芷姑冷冷笑道:“要学我的剑术,口授是不行的。你既要学,那就看剑吧!咄,你 还不让开?”   楚平原一招“长河落日”,宝刀挥了一个圆圈,“当”的一声,将辛芷姑的青钢剑封出 外门,带笑说道:“老前辈好剑法,我这一招解拆可对不对?”辛芷姑是看在他父亲的份 上,不敢即下杀手,但楚平原知道她素来辣手,这一招化解,却是用了平生所学,辛芷姑的 虎口都给震得有点酸麻了。   辛芷姑一口怒气涌了上来,再也按捺不住,心道,“你这小子不知道进退,管你是谁的 儿子,先叫你吃我一剑再说。”冷笑说道:“好呀,看来我若是不拿出几分本领,倒叫你小 觑我的剑法,以为我的‘无情剑’乃是浪得虚名了!”冷笑声中,剑法倏的展开,剑光四 射,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当真是变化万状,难以捉摸!几招一过, 杀得楚平原只有招架之功,不禁暗暗抽了一口冷气,“怪不得辛芷姑得了个‘无情剑’的称 号,果然是名不虚传。幸亏我得到了杜伏威这把宝刀,还可勉强对付。”辛芷姑也吃了一 惊,“这小子年纪轻轻,怎的便这么了得?招数之妙,竟然似比他父亲还胜几分!我这‘无 情剑’的威名,莫要折在他的手里!”辛芷姑最爱面子,一交上手,不管是友是敌,就非要 折辱对方不可。怒气一起,出手越来越快,招数也越来越狠了。   眼看楚平原就要抵敌不住,忽地有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辛芷姑,你这‘无情剑’ 怎的向小辈使起来了,不怕人笑话么?来,来,来,别再打了,老叫化请你喝酒!”来的正 是疯丐卫越。   他随手拿过了石青阳手中的竹杖,轻轻一挑,只听得铮铮两声,一刀一剑,顿时分开。 这倒不是因为卫越的武功胜于他们二人,而是因为楚平原与辛芷姑的功力本来就盖不了多 少,卫越运劲使力恰到好处,故而一举就将刀剑分开,两人各无伤损。   辛芷姑见是卫越,任她如何骄傲,也不能不给他几分面子,而且卫越虽是号称“疯 丐”,说的话却是恰到好处,听来既是劝架,又是抬高了辛芷姑的身份,辛芷姑心里一舒 服,脾气也就过去了,当下趋势收剑,说道:“不是我欺负小辈,他却们要阻我正事。”   卫越将楚平原一推,说道:“不错,辛芷姑的正事只有我老叫化可以听得,你这小子别 在这里打扰我们说话。”他一手推开了楚平原,一手却拉着了辛芷姑。楚平原知道卫越一 来,辛芷姑更难摆脱,心里暗暗好笑,唱了个喏,说道:“如此,小侄告罪了。”自去与段 克邪等人会合,暂且不提。   辛芷姑恼道:“老叫化,你怎的也纠缠不清,我哪有闲功夫和你喝酒?”卫越笑道: “你不喝我的酒,那么你请我喝你的酒!”   辛芷姑嗔道:“老叫化,你胡说什么,我当真没功夫和你歪缠,你要喝酒,你自己请便 吧,恕不奉陪。”卫越将她一把拖住,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还不懂么?我要你请的乃是 喜酒,不必你来奉陪的。你可知道,空空儿是和我打出来的交情,我和他气味相投,别人的 言语他听不进去,老叫化的话嘛,哈哈,他多少也得听我几句。芷姑,你和空空儿的事情就 包在我的身上了,老叫化最欢喜替人做媒!”   辛芷姑虽然不同于一般女子,她喜欢了一个人,绝不怕人取笑,但这时听得卫越挑明了 说要给她做媒,也不禁泛起一片红晕,低首自思,“空空儿屡次躲避,要追又追不上他。但 我知道他也并非对我无心,只是他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怕一旦成家立室,就难免要受束 缚。唉,他哪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已经变了。”原来空空儿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和辛芷姑相 识,两人的性情都与众不同,倒也颇为投合。辛芷姑固然对他极是爱慕,空空儿也很佩服她 的本领,本来可以成为一对爱侣,但辛芷姑却不欢喜空空儿做妙手神偷,说是名声难听;空 空儿也怕辛芷姑性子大强,样样都要她来作主,成亲之后,难免要受管束,故而始终不敢和 她谈及婚嫁。到了后来,空空儿过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只觉独往独来,乐趣无穷,更不想 成家立室了。而辛芷姑则因飘零半世,越来越想成家立室。尤其她因失意之后,性情流于孤 僻,在江湖上以心狠手辣出了名,弄得人人怕她,令她更加感到内心的寂寞,对空空儿也就 追碍更紧了。这么一来,一个想成家,一个不想成家,于是空空儿就索性采取“避而不见” 的法子,对辛芷姑竟是闻风而逃。   辛芷姑再又想道,“听说他这几年已经改邪归正,不怎么胡乱偷东西了。其实就是偶然 施展他的妙手空空绝技,那也算不了什么。只是我这番心意,却怎生叫他知道?看来是的确 需要一个大媒了。”想至此处,脸上红晕更甚,悄声问道:“卫老爷子,你既知道我两人的 事情,那我也不瞒你了,先多谢你的成全。只要我辛芷姑后半生有个寄托,决少不了老爷子 你这一杯。”   卫越哈哈笑道:“好,好,老叫化变作者爷子了。就凭你这一声老爷子,我还能不替你 尽心尽力吗?好,我现在就会见空空儿。   哎呀,他现在可真是在办着正事,可还得待一会儿。”   辛芷姑抬头一望,只见空空儿正冲入武维扬那队亲军之中,身法快得难以形容,当真是 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有隙即钻!进入大军之中,如人无人之境,刀枪剑戟,纷纷戳 下,却连他的毫毛都未伤着一根,说时迟那时快,他已闪电般的欺到了武维扬身边。   空空儿相貌奇特,武维扬早已问道来的是他,虽是吃惊,但却想道,“空空儿又怎么 样,在这千军万马之中,看他能奈我何?”心念未已,陡然间只见一条黑影,已是如箭射 来,武维扬身为宿卫统领,武功委实不弱,双钩一立,一招“龙蛇疾走”,便向那黑影扎 刺,这是他十二路护手钩中最厉害的一路,只听得“哎哟”一声,血光崩现,那条汉子已被 护手钩扎破胸膛,身躯软绵绵的垂下,皮肉还有一大片连在钧上。   武维扬大出意外,刚自心想:“空空儿怎的如此不济?”双眼一睁,蓦地叫声:“不 妙!”双钩还未来得及拨出,说时迟,那时快,空空儿已是一把抓着了武维扬的虎口,三指 擒拿,莫说武维扬的功力本来就不及空空儿、即使更大本领,被扣住了虎口,那也是不能动 弹了。   原来空空儿意在速战速决,在他冲来的时候,突然以迅捷无伦的手法,抓着了一个军 官,向武维扬扑去。空空儿身躯矮小,把那军官挡在他的前面,武雄扬看也未看得清楚。冷 不防的就着了道儿。   空空儿动作快极,一抓着了武维扬,立即喝声:“去!”振臂一抛,将武维扬抛上半 空,飞出人堆。空空儿也立即飞身掠起,从军士们的头顶越过,他拿捏时候,不差毫厘,武 维扬一落下来,空空儿刚好把他接住,又拿了他的穴道。这时空空儿已在武维扬亲军所布成 的圆阵之外了。   羊牧劳喝道:“空空儿,你既非绿林人物,与叛逆亦无干连,独往独来,何等自在,何 必惹此麻烦?快快把武大人放下来吧!”   羊牧劳本来是和武维扬在一起的,见武维扬被擒,慌忙赶来,却已迟了一步,武维扬又 落到空空儿手中。不过,羊牧劳号称“七步追魂”,轻功虽不及空空儿,在短距离之内,却 也差不了大多,空空儿再次抓着武维扬的时候,羊牧劳也已到了他的身后不及三丈之遥。   空空儿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有什么麻烦?”头也不回,抓着了武维扬拔步又走,羊牧 劳虽是对空空儿有所顾忌,但这时为了救武维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见空空儿一起步,只 怕追他不上,迅即使一记劈空掌打空空儿背心。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喝道:“老贼,往哪 里走?我和你是不死不散,快快接招!”   来的正是铁摩勒!   空空儿哈哈笑道:“羊牧劳,我的麻烦没来,你的麻烦却先来了。这一掌之仇,有人代 报,我也不屑与你动手了。”羊牧劳那一掌虽是用尽全力,对空空儿却是毫无伤害,空空儿 借他这一掌推动之力,去势更快,大笑声中,转眼之间,又是横过校场。   武维扬被擒,精精儿又因害怕他的师兄,不敢露面,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羊牧劳孤 立无援,十分害怕,幸而铁摩勒不肯偷袭。先喝一声。羊牧劳不敢答活,拔脚便跑,意欲逃 回官军阵中。   卫越、段克邪、独孤宇兄妹这一班人亦已杀到,卫越率领丐帮弟子,截住官军厮杀,羊 牧劳一见卫越,慌忙转过方向,扭头又逃。   铁摩勒喝道:“老贼,你还想依仗官军保护你么?你的威风哪里去了?”羊牧劳正奔跑 间,斜刺里又冲出一人,拦着他的去路,按剑怒视,冷笑说道:“羊老贼,我段克邪在这里 恭候了。”   羊牧劳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忽地回过身来,打了个哈哈,说道:“铁摩勒,你想恃多 为胜么?”铁摩勒道:“克邪,你不许动手。”说时迟,那时快,早已到了羊牧劳面前,朗 声说道:“老贼,铁某今日是为父报仇,与你算账,谁都不许别人帮手!   你有胆量过来斗我,没有胆量,我也要斗你!总之是不死不散,见血方休!”段克邪横 剑当胸,封住羊牧劳的退路,说道:“谁来插手,我就给他一剑,谁要逃跑,我也给他一 剑!羊老贼,只要你在我铁大哥剑下保得住你的首级,我段克邪决不与你纠缠。”   羊牧劳道:“好,我就来领教你的天下无双的剑法!”铁摩勒忽地插剑归鞘,厉声说 道:“你当年暗算我的爹爹,是用掌力伤了他的。今日我依样报仇,叫你死得心服!”   言下之意,即是也要凭一双肉掌来斗羊牧劳。   羊牧劳本来对铁摩勒甚为惧怕,听了此言,心中一喜、“你若然用剑,我是打不过你, 你如今舍长用短,要在掌法上与我较量,那可是太过狂妄了!”还不放心,又再问一句: “咱们单打独斗,掌底见雌雄,可是这样?”铁摩勒道:“掌底判生死,就是这样!”羊牧 劳道:“好,我就是要你这一句话,君子一言……”铁摩勒接道:“快马一鞭!”段克邪嘀 咕道:“他算得是什么君子?”   羊牧劳大笑道:“你们也别在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铁摩勒,今日阎罗王请客,请 的还不知是我还是你呢?看掌!”他故作豪语,自己给自己壮胆,但笑声颤抖,已是不能掩 饰他心中的恐惧。不过,他虽然恐惧,这一拿仍是凶悍非常!   铁摩勒反手一掌,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未曾碰击,掌风激荡,己是声如闷雷。羊 牧劳身形骤起,左掌骈指如戟,直点铁摩勒面上双睛,左掌横掌如刀,滚斫钦摩勒下盘双 足,两只手一上一下,形似少林伏虎掌中的“撑椽手”,但力雄势捷,比少林正宗的“撑椽 手”还要厉害得多。原来羊牧劳自知力不及对方,故而不敢硬接铁摩勒的掌力,却用奇诡狠 毒的招数,意图一举便挖去铁摩勒的眼珠。   铁摩勒掌已劈出,撤招不及,猛的身形一沉,一招“金针度劫”,中指翘起,对准了羊 牧劳掌上的“劳宫穴”,羊牧劳这一掌若然劈下,最多击碎铁摩勒的肩头横骨,但“劳宫 穴”若被点中,却是致命之伤。羊牧劳号称“七步追魂”,应变确是机灵迅速,脚未落地, 半空中一个翻身,顿时移形换位,到了铁摩勒背后,掌击铁摩勒背心的“天枢穴”。   铁摩勒虽然不以暗器见长,但“听风辨器”之术,亦已到了炉火纯青境界,一觉背后劲 风飒然,已是霍的一个转身,双掌齐出,碎击羊牧劳的命门要穴。羊牧劳身形微动,左掌从 右手肘底穿出,一招“倒打金钟”,反击铁摩勒的时尖。铁摩勒似乎早已料到他要使这一 招,抢前一步,五指收拢,掌锋有如利剑,倏然从羊牧劳肋旁穿过,虽然没有插个正着,羊 牧劳已是吓出一身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铁摩勒一声大喝,突然化掌为拳,一招“横身打虎”,猛捣出去,势 如巨斧开山,铁锤劈石,羊牧劳哪敢接招,拔身一耸,飞起一大多高,斜斜落下。铁摩勒喝 道:“哪里走?”跟踪猛扑,羊牧劳脚踏“坎”位,转迸“离”方,叵手擒拿,身法手法, 妙到毫颠,竟把铁摩勒这一招刚猛无伦的攻击解了。   段克邪看得呼吸紧张,心道:“铁大哥舍长用短,与他斗掌,这可是失策了。”心念未 已,只见铁摩勒与羊牧劳对抢攻势,一招一式,毫不放松,分寸之间,互争先手。羊牧劳的 掌法固然奇幻莫测,但铁摩勒出手迅若雷霆,疾如风雨,掌法中央着刀剑的招数,沉雄翔 动,兼而有之,掌法的高明,却也不在羊牧劳之下。段克邪暗暗奇怪:“铁大哥几时练成了 这套掌法?”   原来铁摩勒有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已准备好一套掌法来对付羊牧劳。这是他独 创的掌法,将磨镜老人与段硅璋所传的两门上乘剑法都化到了掌法上来,今番还是第一次使 用,谁都没有见过。莫说段克邪感到惊异,连羊牧劳这样的掌法名家,按了几招,也不禁暗 暗胆寒。   羊牧劳虽处下风,身法步法仍是按着“八卦”、“五行”方位,丝毫未乱。“八卦”是 指坎、离、兑、震、乾、坤、昆八个方位,即四个“正方向”和叫个“斜方向”:“五行” 是指前、后、左、右、中五个不同的立足位置,在武学术语中,称为金本水火土“五门方 位”,其中还有许多“生克变化”的讲究,那也不必细表。羊牧劳在这套掌法上用了几十年 苦功,身法步法配合得妙到毫颠,一时间铁摩勒倒是无奈他何。   但铁摩勒天生神力,又是正当壮年,对这“八卦”、“五行”的身法步法,虽然不及羊 牧劳这么熟习,功力之深,却远非羊牧劳可及。十余招一过,双方优劣,渐渐显露,在铁摩 勒的掌力笼罩之下,羊牧劳的身法步法已是渐渐施展不开。   羊牧劳身随掌走,步步变位,招招换式,但他这一套七式的掌法使完,非但追不了对方 之“魂”,自己反而给对方迫得透不过气来、吓得魂魄出窍。铁摩勒冷笑道:“你号称七步 追魂。   现在已经是走了七十步了,好,你不追我的魂,我可要追你的魂了!”陡地一声大喝, 双掌齐出,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羊牧劳倒抽一口冷气,硬着头皮叫道:“也罢,我就与 你拼了!”双掌合拢,左右一分,使出了最后的一招杀手——”阴阳双撞掌”。   铁摩勒横掌平削,中指一伸,使出“横江飞渡”的剑式,掌法中同时夹着刀法剑法,掌 劈指戳,锐不可挡!羊牧劳那一招“阴阳双撞掌”本该脚踏“坎”位转进“离”方,与之配 合,以攻为守的,哪知铁摩勒掌力尽发,羊牧劳已是力不从心,他脚步一个踉跄,踏不准 “坎”位,却到了“离”位,只一步之差,就似从“生门”踏进了“死门”,恰好转到了铁 摩勒面前,等于送上去给铁摩勒掌劈指戳,铁摩勒一指戳破了他的气功,信手一掌,把羊牧 劳打出了数丈开外。   羊牧劳筋断骨折,还想挣扎爬起,铁摩勒早已上前,一把将他拿着,含泪叫道:“爹 爹,孩儿今日给你报仇了。”拔剑割下了羊牧劳的首级,纳入革囊之中。   段克邪上前道:“恭喜大哥,终于杀了这个老贼了!”铁摩勒道:“咱们的大仇虽报, 但要闯出校场,却是不易。今日为我之故,连累了众家兄弟,我心实是不安。”段克邪忽 道:“咦,大哥,你看!”就在此时,只听得官军们哗然大呼。   只见空空儿抓着武维扬,已是到了阅兵台下,校场尽头,只一跃就提着武维扬,上了高 台。   武维扬喘气道:“大将可杀不可辱,空空儿,有胆的,你就把我杀了吧!”空空儿把他 放了下来,答道:“椎要杀你,我给你送圣旨来了!”   武维扬愕然道:“什么圣旨?”空空儿答道:“当然是皇帝者儿所颁发的命令,才能称 为圣旨了,这还用多问么?”武维扬张大了嘴巴,呐呐说道:“什么,你有圣旨?”   空空儿突然收了嬉皮笑脸的神态,掏出一张纸来,喝道:“武维扬,还不跪下迎接!” 将那张纸在武维扬面前一展,只见上面果然盖有当今皇上李亨的御用宝章,那是决计假冒不 来的,武维扬奇怪极了,寻思,“皇上怎会把圣旨交付与空空儿?无论如何解释,都是情理 难通,此事实是教人难以相信!”但摆在他面前的确是盖有皇帝宝印的圣旨,却又不由得他 不相信,只好跪下,双手接过了圣旨细阅。   这圣旨上写的是:“铁摩勒、牟世杰、杜百英……段克邪、楚平原等十人,行为不端, 屡干法纪,本该收捕,处以应得之刑,姑念彼等尚有报效朝廷之心,前来参与武举率论才之 典,可免追究。唯国家用人,亦有法度,上开诸人,尚未立功赎罪,亦不宜令彼等侥幸进 身。着即将铁摩勒等十人逐出校场,不许参加比武。其余人等,去留听便。钦此。”这“圣 旨”上虽然仍是把铁摩勒等作为是“行为不端,屡于法纪”的“刁民”,但口气却宽容多 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并不把他们当作“叛逆”。   “圣旨”对他们的“惩罚”,只是要将他们驱逐出场。武维扬心想,“这可不正是让铁 摩勒他们得其所哉?”   武维扬是个细心的人,越看越是怀疑,暗自寻思,“皇上会出乎尔,反乎尔?而且这样 重要的诏书,为什么不盖玉釜,只盖‘至德御用之宝’的图章?”原来这圣旨上面所盖的 “至德御用之宝”乃是李亨常用的一个“私章”,“至德”是李亨的年号,李亨颇好附庸风 雅,在他收藏的字画上倒是很欢喜盖上这个图章,但在正式的诏书那就少用了,不过,有时 候他发给一些私人的密诏,偶而也曾盖过这个图章。   武维扬迟迟疑疑的问道:“你这圣旨是、是真的还是假的?”   空空儿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这皇帝老儿所用的图章总是真的!   你奉行此诏,尚可保全禄位,否则性命难逃,你懂不懂?”武维扬顿时心中雪亮,知道 这是假圣旨,但却是真“御印”,心想,“空空儿号称妙手神偷,偷皇上的图章,别人办不 到,在他却是轻而易举,不管这圣旨是真是假,空空儿所说的却实右道理!即使这是假的, 但有这御印为凭,他日追究赶来,我也有话可说。   最多落个失察的罪名,也不过罚点薪俸而已。但我若是当场说破,不接诏爷,这空空儿 胆大包天。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我怎能逃出他的手心?”   武维扬迅速的转了几个念头,毕竟是性命紧要,当下心意立决,不管这“圣旨”是真是 假,就接了过来,高高捧起,还朝着宫阙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台下的官军见他如此动作都 是极为诧异。   武维扬行了跪接圣旨的大礼,随即走到台前,将“圣旨”展开,高声叫道:“都与我住 手,听我宣读圣旨!”读到“将铁摩勒等十人逐出场外,不许参加比武,其余人等,去留听 便。”这几句,台下群雄,欢声雷动,铁摩勒与段克邪相视而笑,低声说道:“你这位师兄 本领可真是不小啊,居然连圣旨也请来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官军与群雄相斗,双方都颇有伤损。铁摩勒这边的人固然力求脱险,武维扬这边的人连 同请来的精精儿这班党羽在内,也何尝不暗暗胆寒,巴不得早罢于戈?铁摩勒朗声说道: “不劳你们驱逐,我自己走了!”经过了这一场大闹,参加英雄大会诸人,十九兴趣累然, 何况秦襄又已被捕,大家更没心情再进行什么比武,于是铁摩勒领头一走。   与会群雄,也十九跟着他走。筹备多时、轰轰烈烈的一个“英雄大会”,顿时瓦解冰 消!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场中的官军也已罢战,把守那六道大门的羽林军却不肯开 门。原来羽林军自成系统,武维扬也指挥不动的。秦襄、尉迟北被捕之后,羽林军中资历深 的是“虎牙都尉”班定远,无形中由他做了首领。这班定远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一瞧就瞧出 了破绽,说道:“不对,看这情形,武大人分明是受了挟持,谁知它这圣旨是真是假?你们 还记得武大人刚才对我们说过的话吗?他要我们把紧大门,不许放人出去的,否则就会加重 秦统领的罪名。他刚才为了杜伏威要放走贼人,还把杜伏威也射杀了。现在他的情形,却不 是正好和杜伏威一样?依我之见,还是不要开门,派一个人到朝廷去打听,问明了‘中书 省’执事(掌管颁市皇帝诏书的官职),的确是皇上所颁的圣旨,那时再把大门打开,也还 不迟。”   羽林军中本分两派,一派是主张遵从秦襄原来的意旨,不与群雄为敌的;一派则是为了 替秦襄赎罪,要为朝廷出力捉拿钦犯的。两派都是为了秦襄,主张却大大不同。这时圣旨尚 未辨明,两派又争论起来,但后一派有班定远为首,他所说的又是老成练达之言,因而人数 较多,占了上风。不过主张开门的这一派也有一点很重要的理由,“倘若这圣旨是真,咱们 延迟了开门的时候,势必又要死伤许多弟兄,这岂不是冤枉?”   两派议论未定,谁都下敢作主。羽林军仍然是刀出鞘、弓上弦的严阵以待,不肯开门。 有几个杜伏威的心腹军官,恨武维扬射杀了他们的主帅,混在人堆中叫嚷:“武维扬分明是 受贼劫持,假传圣旨,他若敢来开门,一箭把他射杀!”   武维扬吓得面青唇白,叠声叫道:“这是真的圣旨,这是真的圣旨!”军士却哪肯信 他,仍是乱哄哄的闹成一片。这“圣旨”上的皇帝图章虽是真的,但羽林军中,除了秦襄和 尉迟北之外,谁也未曾见过这个图章,识它是真是假?何况武维扬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也 不能拿圣旨交给有疑心的军官一个个去鉴别。   武维扬正在进退两难,束手无策之际,空空儿忽地放松了他,从他身边跑开,旋风般的 跑到羽林军阵前,高声叫道:“还有一道圣旨,是给羽林军的。你们想知道你们秦统领的消 息么?快快静下来听!”羽林军中有许多人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对他的活当然是更不相 信。不过,羽林军人人爱戴秦襄,听说他有秦襄的消息,倒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 家抱着“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态度,要听听空空儿说些什么,由于这个心理,空空儿的说 话果然见效,羽林军静下来了。   空空儿朗声说道:“秦襄、尉迟北二人早经皇上赦罪,这英雄大会仍由秦襄主持。圣旨 日经下了,不过,秦大人现在正在宫中觐见,不能即时回来。圣旨要你们遵从秦大人的命 令。”羽林军中不认得空空儿的人欢声雷动,叫道:“这就好了,这就好了!”认得他的人 却在叫道:“我们不信什么圣旨,纵有圣旨,圣旨上盖的御印,焉知不是你偷来的?”武维 扬更是吃惊,心道,“羽林军见多识广,果然厉害。我所想到的他们也早已想到了。   哎呀,看来今天我不死在空空儿手下,也要死在羽林军乱箭之下了。”   但人心总是喜闻好的消息,虽然人人都不免有点怀疑,却又都盼望这是真的。有人便叫 道:“除了圣旨,你还有什么凭据。   听你的口气,你是见过我们秦统领的了,他可有书信让你带来,我们认得他的笔迹。”   空空儿哈哈一笑,说道:“我早已料到你们不相信圣旨,所以我也不必给你们看了。说 到秦统领的书信么,我倒是没有,不过——”羽林军纷纷嚷道:“不过什么?”空空儿突然 取出一柄金锏,在羽林军前面挥运,说道:“你们定睛瞧瞧,可认得这是谁的兵器么?”   秦襄有两件宝贝,一是胯下的黄膘马,一是手中的金装锏,黄骠马有时还会离开,金装 锏却是随身携带,寸步不离的。空空儿一亮出金锏,羽林军谁不认得?轰然叫道:“呀,正 是秦统领的祖传金锏!”   空空儿哈哈一笑,说道:“你们都瞧清楚了么?这可该信我的话了吧?你们想想,你们 的秦大人等着要觐见皇上,怎有功夫写什书信交我带来?我见着他的时候,他一把就将我拉 着,说道:‘好呀,空空儿,你来得正好,你跑得快,赶快将我的金锏带去作凭信吧。皇上 已经赦免铁奘勒他们的死罪了,你叫我手下的儿郎可得遵从圣旨,切不可将我的老朋友难为 了。’皇上的御印,我空空儿或者有胆量偷,你们秦大人的金锏我怎敢下手?再说,我就是 想偷,也决计没有这个本领。怎么样,你们相信了么,开不开门?”   羽林军把他们的主帅秦襄视若天神,一向都是极为崇拜的。   空空儿这番说话正迎合了羽林军自大的心理,十九都是如此想道,“不错,秦统领天下 无敌,空空儿纵是天下第一神偷,也决计不能盗他随身金锏。”何况铁摩勒和秦襄的交情, 羽林军也有很多人知道,羽林军的军官有好几个并且还是铁摩勒旧日同僚,空空儿说得合情 合理、一些比较谨慎的军官也不禁如此想道,“秦统领最重义气,只怕是真的也说不定。” 这么一想,对空空几话中的若干破绽,也就无暇推敲了。   兵士们作为一个集体,情绪最易冲动。羽林军听到了秦襄的“好消息”,又见了秦襄的 金锏,顿时欢呼跳跃,有的说道:“不错,秦统领本来就是要结交天下英雄,开此盛会的。 都是一些奸臣进谗,无端端的弄出什么叛逆案来!”有的说道:“铁都尉(铁摩勒曾为虎牙 都尉)往日对咱们不薄,咱们就是未奉圣旨,也不应该对他难为,何况他还是咱们统领的好 友!”于是异口同声的叫道:“这回决错不了,开门,开门!”   班定远较为稳重,也较为冷静,当然也想到了空空儿话中的许多破绽,但众惫难违,群 情汹涌,他又怎敢阻拦?说时迟,那时快,早已有急不及待的羽林军锤烂铁锁,打开了六道 大门!   段克邪大喜,连忙跑到铁摩勒身边,说道:“走吧!”铁摩勒面孔一板,说道:“不, 咱们应该让众人先走,怎可自己跑在前头?先顾别人,后顾自己,你爹生前的教训,你忘记 了吗?”   段克邪满面通红,垂手说道:“是!咱们等齐了杜伯伯他们,最后一批走吧。”这时场 内群雄已是争先恐后的涌出大门。   空空儿眼光一瞥,看见辛芷姑和卫越正在向他走来,便想混在人堆之中逃跑。忽地有一 只手伸来,将他拉着,却原来是铁摩勒。   铁摩勒笑道:“空空前辈,你还怕跑不了吗?你的师弟也在这儿呢。今日之事,真是多 谢你了。”说话之间,段克邪已过来向师兄问好。空空儿与铁摩勒的交情非同泛泛,何况段 克邪又是他最喜欢的师弟,到了此时,他当然不能跑了。   铁摩勒笑道:“空空前辈,这柄金锏你是怎么弄来的?秦襄和尉迟北二人究竟如何?” 空空儿在他耳边悄悄说道:“此事瞒得别人,瞒不得你,是偷来的。”铁摩勒道:“你是怎 地遇上秦大哥的?”空空儿道:“有人给我报讯,那辆囚车未进皇城,就给我追上了。”铁 摩勒道:“你劫了囚车?秦大哥肯依你么?”空空几笑道:“我是迫令那辆囚车改了路径, 如今秦襄早已在他自己家中。为了抢这柄金锏,我还挨了秦襄两拳呢!好在我皮粗肉厚,这 两拳可真是难挨!”   原来空空儿是从龙成香的口中得知消息的。空空几虽说是处处躲避辛芷姑,但他对辛芷 姑毕竟是有过一段不寻常的交情,而且心里也实在未能忘怀,既然碰上了辛芷姑的徒弟,就 和她到静僻地方说话,想问问她师父的近况,哪知却听到了如此惊人的消息。   十名“叛逆”之中有空空儿的一个师弟和两个好友(铁摩勒与楚平原),空空儿当然不 能不管,可是校场的六道大门都已夫上,空空儿纵然神通广大,却也不能变作苍蝇飞进去, 正自踌躇无策,恰好押解秦襄和尉迟北那辆囚车已经出来,从他身旁路过。   空空儿何等机灵,一见这个情形,就猜到秦襄被捕的缘故,顿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跟踪那辆囚车,到了比较僻静的地方,便即跳上车去,一举手就制服了押解秦襄的那两个军 官。   空空儿说明来意,又拍胸担保可令秦襄兔祸,秦襄哪肯相信,就在囚车上和空空儿打起 来,幸亏尉迟北正是一肚皮闷气,怨恨朝廷不公,没有和秦襄联手。秦襄戴了半天手铐,动 作不如空空儿灵活,他刚刚震断手铐,就给空空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穴道,但饶是 如此,他还是挨了秦襄两拳,方能把他制服,顺手又点了尉迟北的穴道。   空空儿用重手法点了他们两人的穴道,估量以秦襄和尉迟北的本领,大约在两个时辰之 内,可以自解,于是不敢怠慢,一面抢了秦襄的一柄金锏,一面便叫龙成香和她干爹上车, 吩咐他们将这辆囚车驶往秦襄家中,而他自己则匆匆忙忙的直奔王宫。   空空儿轻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光天化日之下,潜入王宫,竟是无人发觉,终于在一 个贵妃房里,找到了皇帝李亨。   空空儿原意是想威胁李亨,要他亲写诏书,一、赦兔铁摩勒等十名“叛逆”之罪;二、 复秦襄、尉迟北二人之职,不许加罪他们。哪料李亨甚是脓包,空空儿相貌又大异常人。突 然闯进房来,李亨给他一把揪住,只是“哼”了一会,便晕倒了。   空空儿没法,只好在他身上搜出一颗图章,也不管诏书是什么体制,要盖玉玺还是只盖 皇帝的私章也能见效,就跑了出来。勿匆忙忙又在街边找到了一个代写书信的人,一手拿 刀,一手拿着一锭黄金,以袖掩刀,刃尖贴着那人的背心.威胁利诱,要那人代他写了一道 “诏书”,这就是那道令武维扬既是起疑、又不敢不从的诏书了。   空空儿将事情经过,约略的对钛摩勒说了,铁摩勒又是好笑,又是担心,说道:“此事 只能暂挡一时,终须发作,岂不更害了秦襄、尉迟北二人?”空空儿笑道:“不然,皇帝老 儿怕死,他不担心我再去找他晦气吗?”   段克邪道:“铁大哥,他们都来了。咦,就是不见杜叔叔。”   铁摩勒道:“那你赶快找他,等齐了再走。”空空儿忽道:“哎呀,精精儿也在这里, 少陪,少陪,我可要去惩罚我这不肖的师弟了。”原来卫越与辛芷姑已经来到,空空儿藉口 去捉精精儿,实是要逃避辛芷姑。卫越哈哈笑道:“空空几,老朋友来了,你还要躲吗?”   空空儿给卫越拦着去路,辛芷姑已到了他的身边,噗嗤笑道:“我已替你打了精精儿一 记耳光,你就不用再去惩罚他了。”   空空儿被夹在人堆之中,躲避不开,只好和辛芷姑相见。辛芷姑合嗔说道:“空空儿, 你对朋友倒很是热心啊!”空空儿双眼一翻,说道:“怎么,你说我不应当为朋友尽力 么?”辛芷姑笑道:“你的脾气还是像从前一样急躁,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哩。   你对朋友热心,那是你的好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了可是,我却不懂,你为 什么单单忘了一个朋友?”空空儿道:“谁?”辛芷姑幽幽说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么?这 么多年,你走南闯北,没事也要找事,就是不见你来找我!你可知道,我找得你好苦么?” 她以上乘内功,将声音凝成一线,送入空空儿耳中、就只是空空儿能听得见。空空儿不禁面 上一红,不知不觉的就和她并肩同走,离开了铁摩勒和卫越他们.卫越暗暗好笑,“看来我 这个现成的媒人是做定的了。”   空空儿对着辛芷姑幽怨的日光,也不觉心中是愧,强笑说道:“咱们是隔别了许多年 了,但你还是像当年的模样。”辛芷姑道:“我都快近四十啦,记得我和你初相识的时候, 那时我刚满十八岁,转眼就是二十年过去了。”空空儿笑道:“是啊,日子过得真快。那时 你还是梳着两条辫子的小淘气呢。不过,你的模样儿可真是没多大改变,在我眼中,你也还 是当年那个淘气的小姑娘。芷姑,我也不是忘记你,只是机缘不巧,总没碰上。”他说的 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对辛芷姑一向未曾忘怀,那是真的,但说到“机缘不巧”那却是 违心之论了。辛芷姑道:“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你要我再过二十年、到我自发苍苍的时 候,你才来见我么?”空空儿想到她等待自己的一片苦心,也不觉有点感动,但一想成家之 后,就难免有人管束,又不禁心里踌躇。辛芷姑忽地“噗嗤”笑道:“空空儿,我只道你天 不怕,地不怕,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东西。”空空儿道:“我害怕什么?”   辛芷姑道:“你自己明白,还何须我直说出来。其实你害怕的也未必真是就如你所想的 那样可怕!”说到此处,双颊晕红,秋波一转,无限情意,尽在不言之中。空空儿当然也懂 得她所来曾说出的那些话了。   不说他们二人情话绵绵,旦说铁摩勒在场边等人,卫越、独孤宇兄妹、吕鸿春兄妹、聂 隐娘,史若梅、方辟符等人都陆续来了,就只不见杜百英,不久段克邪亦已绕场一周回来, 也是未发现杜百英的踪迹。铁摩勒正在心急,忽见一骑快马,从中央的那道大门疾跑进来, 马背上一个太监,冲着班定远喝道:“谁叫你们开门的?快快关上!”班定远大吃一惊道: “有,有圣旨……”那太监吼道:“傻瓜,那是假的!”正是:功败垂成波又起,瞒天过海 计难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