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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侠少 🥳
侠少
一 武林规矩     “你要习武艺,必须要有名师指点,一定要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修心养性,圣人之道务要勤习,要听从师父的教导,方才有望。”   小时候,关贫贱的老爹这般对他谆谆告诫。关贫贱本来不叫关贫贱,叫关福财,但因为他后来在一那群世家子弟出身的师兄弟里算是最贫寒的,所以人人都管他叫关贫贱。关贫贱的爹是个种烟草的老人,妻早丧,他自己抽着旱烟,烟杆子已老旧得铺上了一层厚垢,是凡十年来拿在农大的手上的结果,关老爹的人,就像这烟杆子一样。   那时关贫贱才十岁。   关贫贱少年时的第一个师父,也对他说过:“要练武功,耽在这乡下舞刀弄枪,是搞不出名堂来的!要嘛,就去跟当今十一大门派投师学艺、一出就来身价百倍。最好就是投身少林、武当,这两大名门正派,弟子最多,声誉最隆,凡自这两家出来的,莫不教江湖中人最仰万分……要不然,你自学成家,到“振眉师墙”去,打倒了今年的墙主,就可以名震天下,不过这是做梦啦,哈哈哈……”   说到这里,关贫贱在乡间的师父——敞开着毛茸茸的胸肌,还挺着大肚子——禁不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声音笑了起来。   “振眉师墙”是当今武林人角逐的最高目标,一旦能得到了“墙主”之称,是学武人一生最高的殊荣。别说他自己——就算他自己的师祖的曾太师祖,武功再好上百倍,只怕在那种天大的场面里也走不过三招就被轰下台来。所以对他这个乡间教教农家子弟拳脚的‘师傅’看来,他刚才是说了一句笑话。   那时候关贫贱才一十三岁。   到了关贫贱“真正的”师父,也这般说着:“所谓‘百日练刀,干日练枪,万日练剑’,一定要按部就班的去勤加练习,刀快而利。一个练得不好,伤不了人反而伤了自己;枪长难熟,一个疏失,给敌人抢进,那就小命丢了不打紧,辱没师门才真糟透!至于剑嘛……这是高手的神器。在我们青城剑派来说,以剑为名,便是以剑为荣,我们的剑法,可以说是独步天下,练得精时,可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嘿嘿嘿……”   说到这里,青城派当今“吟哦五子”中的“礼乐一剑”杨沧浪觉得口舌有些干涩,怕如此说下去,不能动人,所以干笑了几声,拂了拂袖,遮脸呷了一口茶。   这口山茶的清香直沁人腹腔去后,杨沧浪才非常畅快地舒了一口气,他青城派中位居老四,“吟哦五子”在江湖上,可说是有头有脸的大侠,他自己能身列期中,自然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角色   “嘿嘿嘿嘿……”他先把刚才的笑声接下去,才不致于让人以为他的笑声曾经中断过。凭他的内力那么浑宏,笑声又怎可能会中断呢?嘿,嘿,不可能!   杨沧浪在太师椅上将膝一升,背肩斜靠檀木椅背上,身形斜恻,自觉这姿势甚有武学大宗师风味,心中也颇踌躇满志,便道:“……还有,没有练刀之前,还得先练十年八载拳脚,幸脚未习之前,还要练他个五六年根基,根基够了,再花两三年练气,然后再来练力,否则有气无力,或有力没气,都是西贝货,终究不行。”   他的一干弟子听了,都脸有苦色。练武功那么难,真还不如去算是入室子弟子,已是三生有幸。想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人,渴望们身入青城而不得,你们因资质不错,才算能拜到我这边来受教,你们只要能练得个艺成下山,也算是名江湖中谁人不羡的侠少了——”   这十一二位年轻弟子,都是千中挑十,百中挑一甄选出来的,的确大多资质聪悟,受人举保而入青城。刚入青城,尽做些烧饭生火打杂的事儿,待了半年后,青城派较早入门的弟子负责调教他们,又教导了半年,才选出其中最有耐心,又勤快,而且底子好、资质高,加上家世厚的人,拨入“吟哦五子”门下。   当然最好资质的弟子,都交给掌门人“春秋一剑”邵汉霄了。但其他弟子,也是精挑细选,吃不起苦头的,缴不起课银的,早已被逐出山门去了。谁也不愿意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来调练一批又蠢又钝既不听活又没家声的弟子。   武林中各门各派,此消彼长,若不积极培养自己的实力,很容易就会被其他门派所并吞。   若一个门派中,没有新生一代的有力后嫡,在江湖上、武林中,都很容易受人忽略。吃不开去,而且也一定要将本派武功去陈出新的后起秀,来将本门武术发扬光大,方能在武林屹立不倒。   ——只是弟子若咀咀驻啡有青出于蓝之势,却又使老师傅们感到威胁。   基于这点,武林中便都是门规森严,免得有叛师逆宗的丑事,而师兄弟之间也各怀异端,来讨好师父的欢心,使师父能尽悉传授。   只是师父们也精得很,总不肯道出了窍门,对每个人至少留了一手。   更重要的是,武林中对世家显赫的子弟的加入门派,也十分重视,武林中人,爱惜名誉的,都不愿与盗匪勾结,官府方面,碍于恐遭侠道中人不齿,也少往来,所以更喜收一般名门世家之弟子,来扎稳自己的基业。世家中人的子弟投入哪一门派,自然便支持那门派了,武林中人也一样要有银子才能过活,而且要发扬光大一派一系,门面、人手、宣传,笼络各界地头,往往都非财不行,非要有官商大力支持不可。   三年前青城派在赈济黄河两岸灾难大出风头,便是因为青城弟子中有个徐虚怀之故。徐虚怀是柳州大财主徐大善人的长子,徐善人登高一呼,所募集的银子,都以青城派的名义捐了出去。青城一脉,因而被江湖中人捧上了天,徐虚怀也因而顺理成章地成为青城派掌门人邵汉霄的入室首徒了。   能够晋身天下十一大门派中的青城剑派里,而且隶属“吟哦五子”的门下,实在已是极其光采的事儿了。这次归入“吟哦五子”之四“礼乐剑”杨沧浪的徒弟,总共有一十二人,大部分都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小弟,小部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镖局局主之了、山寨寨主之弟、知州事之表亲……之类的关系,加上聪明好学、善于奉迎,才能进得这门来。   其中当然也不例外。例外的只有两个人,一个青城派家仆之子腾起义:另一个是望子成龙、克勤克俭的农夫,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银,送唯一的儿子入青城派,而他儿于也不负他所望:聪明、勤劳上都守得稳,而且任劳任怨,所有的打点赂银,也勉强应付得过去,青城职长的人见这人少年精乖伶俐,又清苦鲠亮,便也保他入“吟哦五子”的门下。本来以他竞技考较的成绩,应名列长门弟子,但因无显赫家世,而被挤了下来,成了杨沧浪门下的十二徒弟。他就是关贫贱,其时一十七岁。   “嘿嘿嘿嘿,”杨沧浪见弟子们脸有难色,便决意要吓他们一吓,故意说得绘影绘形。   “要学上乘的武功,就得花一生心血,苦得紧哩,不是一门子爱抢拳使棍的急脾性就能一蹴即成的。若不痛下决心,流血汗,回去念古人书嘛,那也行……不过嘛……读书也得要考试。贡举中的进士、九经、五经、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明经、明法等科,有哪样你在行?笔试,口试,州试,礼试、京试,殿试……凭你们这些料能通得过哪个试?到时候回过头来易肠锻骨,早老不中用了罗……”   杨沧浪就这样,一面挖着鼻孔,一面教训他的徒弟们,关贫贱便在这种恐吓和调教下,过了整整七年。   七年之后的他,因为专心,跟四个师兄,已练到了青城派最难修习的剑术。   十二个兄弟之中,因吃不下苦头,或没这个耐心,半途“另谋高就”去的,就有七人之多,恰巧等于是一年走掉一个。   关贫贱自小就知道进取,勤奋用功,他没有任何家世根底,挤在一群纨挎子弟中习武,自然是受尽欺凌,忍辱负重,却学了不少武艺。他的聪明,在乡间当然可以算是数一数二,但在这群聪明人中,他就显得十分鲁钝,他之所以还能在青城学艺,完全靠他的专心、热衷、勤勉而且也肯替师门跑腿、工作。逆来顺受、任劳任怨。   能够在青城学艺,对关贫贱这等穷家子弟而言,当然是极大的幸运,关贫贱当然知道这点,也珍惜这点,所以他练得最是用心。   师父和师叔伯等,本来对他的家世清寒,十分鄙夷,但见他虚心学习,举止谦恭,事事诚心正意;也没多为难他,最多遣他干点粗活儿罢了,授艺之时,除了对一些宠儿特别耐心眷顾外,还算一视同仁。   至于同门师兄弟,只剩下了五人,这五人之中,除了下人后嫡滕起义,其余三人,全是有钱有势人家的少爷。   大师兄是“天狮镖局”河南、河北、陕南、山东六十二家镖局的总局主“吼天狮王”牛耕田的独生子,叫做牛重山。二师兄是黑白二道都罩得住、吃得开的绿林“金龙堂”大堂主盖霸天的二子盖胜豪,三师兄是湖北大贾豪寿归祖的三公子寿英。四师兄便是青城派家丁的儿子腾起义,关贫贱排行老么。   几个师兄弟对他,开始甚是厌恶,动辄颐指气使,少时关贫贱被欺负得实在受不了,躲在毛坑旁抽抽噎噎,几个师兄便虚声恫吓他,不准他把事情让师父知道。   总算七年过下来,师兄弟间也有了感情,由于关贫贱勤奋精专,反而能悟别人所未悟的,几个师兄武功窍门有不懂之处,他都详加点拨,事后又不居功,不计烦劳,乐意为师父师兄们用些事儿,他们对他也因而大为改观,有了结纳之心。   初来的时候,他们唤他作“小贱种”,而今已改口叫“小贱”。下面的一个“种”,总算已忍住了没有叫。这对关贫贱来说,已是感激莫已的事了。   七年练下来,总算练到了剑法,师兄弟五人尽心潜修剑法,而关贫贱跟那四个师兄,却在心坎里埋下了一个极大的疑团,一直藏在心里,没有问出来:   ——难道练武非要这样不可吗?   ——练武只有这一条路吗?   关贫贱心里,反反复复,这样地自问着。   他由小到大,除了热衷武艺,也花了不少时间读经史子集,其他的时间,也都在忙着,这样才换得来别人容让他待在这里——惟有这样,他才能对得起年老了还要佝偻着身体,在种植烟叶的老父。   由于他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所以他觉得他所学的不够!   不但不够,而且太慢!   ——一定要百日才能练刀,千日才能练枪,万日才能练剑吗?   ——为什么一定要练习那么多庞杂的东西?专心一致,练熟一样兵器,不是更有效吗?   ——对敌时,难道每次都是将所有的兵器都携带在身上么?练那么多种武功,难道与人搏斗,每次都是将这数千招式一一使出,才能决定胜负吗?   ——如果练剑,一定要练那么多剑、对拆吗?难道对敌对,双方还是一样一招一式在来吗?就像搭配套拳招式时一样?   ——青城派习武,每个月一小考,每三个月一大考,每一年全派较技,十年之后,方能下山闯江湖,而且一定要被“武学功术院”所认可。才能算是武林中的“侠少”。   这过程究竟是真正在练武,还是把练武的目的行侠仗义变为追名求利?   ——这佯的话,为什么还要习武?   ——如此下去,武艺不是非要人认定的才能算武艺?要是新创的招式,岂不是成了叛逆?这样的武功,难道不拘泥死板?   ——成名真的只有这样一条甬道呜?通过一连串的考较,一大群的人认定,还有人缘、家世、样貌……如果这样就成了“侠少”,那“侠”字,岂不是并非看武者的行为品端、武功高低而定,反而是看他循不循规、蹈不蹈矩,听不听话、讨不讨人欢心而定了。   如此的话,跟“侠”字意义的活泼、创意、神采淋漓、元气充沛,不是大相径庭吗?   关贫贱凭着他自己所读来的一点点学识,一直在反复思索着这些问题。不过他一直不敢表达出来。   有一次他向师父问过:“为什么要用‘踏雪寻梅’呢?我记得青城入门拳脚技法中有一招‘弯弓劈挂’,不是可以用来破这招‘落花飞雪’吗?”   那时大师兄牛重山和二师兄盖胜豪正在对拆。大师兄以青城“雪雨剑法”第二十九式“落花飞雪”剑尖疾抖,飘刺盖胜豪;这一招“落花飞雪”,使来要如飘逸有致,温文灵动,牛重山牛高马大,壮得如一头枯牛一般,使来已十分尴尬,所幸他功夫扎得根深,所以还勉强可以成招。   但是盖胜豪可惨了。青城“雪雨剑法”第二十九式“落花飞雪”。原只有第三十式“踏雪寻梅”可以破之,只是”踏雪寻梅”这一武要使得温良有致,足不陷雪,剑意潇湘方可,盖胜豪短小精悍,能将青城一十六路“九死一生”空手入白刃短打扑拿拳法使得如狂雨骤飚,但要使这一式“踏雪寻梅”,可谓左支右黜,几次都摔了一身稀巴泥。   于是关贫贱心中灵光一闪,青城派中初中入门有一招叫做“弯弓劈挂”,也没有什么花巧,只是弯弓步,一个倒冲天拳砸下去,如果拿着剑来使,这一剑劈下去,至少可以震开“落花飞雪”的主势,只要震歪了剑势。“落花飞雪”的余式便展不开去了。这样失为一种“落花飞雪”的破法,既容易、也简单,而且有效!   谁知杨沧浪一听,劈手就在他脑勺子一击,用烟杆子笃笃笃敲着他的额头,骂道:“你以为自创奇招,好了不起是不是?”杨沧浪震怒非常:这小子以为他自己可以教训起师父来了?!想当年我向师父也提过这类子话,连额头都打肿了一个包!这小子好大的狗胆,不挫挫他的锐气,不知道什么是长幼有序、尊卑之分、武林规矩!   “告诉你,浑小子,咱青城派的剑法名震天下,便是因为变巧繁复、巧变无穷,只要你勤练,便有至高的造诣,急不来的,你看我使这一招——”   “刷”地一声,杨沧浪使起“踏雪寻梅”,自有孤高傲霜,顾盼自豪之势。一时弟子们都如雷般喝起彩来,杨沧浪自觉他使这一招,也足可睥睨万物。气定神闲,便得意洋洋他说:“你看,由我使这一剑,便又不同了。我们青城派的武功不但要能破敌,而且要使得漂亮!”   关贫贱心中还是在想:您武功高,练了几十年,这一招至少也浸淫过十年,自然中式中矩了,但是……但若是似自己的武功低微,使“弯弓劈挂”,不是更简便直接、更有力有劲得多?   关贫贱当时心里想着,自然不敢说将出来,杨沧浪见关贫贱默不作声,以为他心悦诚服了,摸剑嘿嘿子笑了几声,道:“武林有武林规矩,江湖有江湖道义,你什么都不懂,就少出点子!”   杨枪浪指着演武厅上所绘的人像,向关贫贱骂道:“你曾太祖师爷爷,乃是当年大侠萧秋水的生死之交,我们这一脉剑法,都自他剑术上传下来,他的剑法,天下谁人不敬?谁敢不服?你少动没出息的脑筋,多勤练勤练吧!”   关贫贱知道曾太祖师爷爷,就是当日武林人称“千手剑猿”蔺俊龙,关贫贱对曾太祖师爷爷的武功,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对他的侠义胸襟,更是景仰无已,师父搬出曾太祖师爷爷来说,关贫贱立刻便折服了。   ——是啊,这些粗浅道理,师父等武术出神入化,又怎会不知?既知又怎会骗自己?一定是怕自己误入魔道,故此才苦口婆心地劝谕!   关贫贱便打消了怀疑的念头。直至数个月前,师兄弟较技时,他先与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比斗过,侥幸都胜了下来,轮到和“吟哦五子”中二师伯“尚书一剑”魏消闲的大弟子徐鹤龄登场,徐鹤龄就是那使青城派声威大振的柳州徐大善人之二子,他哥哥成了青城掌门人“春秋一剑”邵汉霄的入室弟子,徐大善人便要求他的次子徐鹤龄作“吟哦五子”中老二的门人,如此两兄弟所学不同,他日才可以“双虎霸门,光大徐家”。   徐鹤龄习武,便远不如他哥哥徐虚怀来得踏实,虽然身法灵动,出招歹狠,动辄如赴生死之决,但要击败关贫贱,诚非易事也。最后徐鹤龄发狠要戳关贫贱双目,关贫贱一直忍让,至此按捺不住,在那生死一发间,所有的武功,都不及应变。便将他自己平日蹲茅坑中,无事可作时,但见苍蝇蚊子齐飞,他便创了一种“神手拍蚊”,又快又疾,轻易打死所有的蚊蝇。这一招在危急间使了出来,“啪”地掴了徐鹤龄一巴掌,然后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徐鹤龄哇哇大叫,徐虚怀见弟子落败,也沉下了脸。“尚书一剑”魏消闲重重地哼了一声,杨沧浪知道得罪了二师兄,这下可令他挂不住脸,当下一个箭步跃出去,打了关贫贱一个耳光,跺脚大骂道:“你……你这个畜生……偷偷去学了什么武功回来?!”   关贫贱摸着热辣辣的脸,当场被打,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心里很不好受,嗫嚅道:“是……是我自己平日……在茅坑里没事练着玩的……”   青城派的年轻弟子听了,都忍不住,尤其是女弟子,少不更事,“扑哧”地笑出声来更不在少数。   杨沧浪见他这般说,一怔之下,也觉得好玩,哈哈笑了几声,却见二师兄依旧板着脸孔,回心一想,这小子在茅坑中所自创的招式都能胜过青城武功,这还得了?当下勃然大怒,“批批啪啪”掴了他几巴掌,骂道:“死东西,不学好,天天去学不三不四的雕虫小技,我掴醒你!”   那二师兄魏消闲见门下大弟子居然给四师弟的小徒打得败下阵来,心里很不是滋味,阴森森地加了一句:“雕虫小技?这自己创的武功能打败青城正统武艺,这‘雕虫小技’可了不起得很呀!”   杨沧浪一听,手里更是勤快,一面打一面重复地在狠狠骂着:“我劈面给你几个大耳括子,打得你省省心!”心里是怕二师哥动了真怒,他对这徒儿其实也是爱惜,打败了二师哥的得意门生,他算教导有方,脸上大大光彩:这宝贝徒弟可是打得失不得的。   关贫贱自是咬紧了牙关苦挨。那一次打得荤七八素,惨不堪言,幸好掌门师伯毕竟是个明事理的人,喝止了四师弟,邵汉霄心底里,对这个既无煊赫家声样貌又不如何的弟子,有了深刻印象。   所以这次下山,关贫贱才会有一道去的机会。   这趟下山,在全部一百二十四新进门人中,只选出十三个人,关贫贱居然就是其中一个代表,不能不说是一种殊荣。     二 看竹何须问主人     关贫贱之所以能参加这次一十三人下山“替青城派扬威立功”的行列,一般都认为是托那次关贫贱打败徐鹤龄的福。这次下山的名单,是掌门人邵汉霄亲订的,邵汉霄曾目睹关贫贱三两下手脚利落地击败徐鹤龄,邵汉霄打从心里觉得:孺子可教。   但是魏消闲当然对他大师兄的作法,很有些不满。他在“吟哦五子”中可以说是功高震主,每次青城有事,他都不匮遗力,呼驰敌阵,邵汉霄一向念其功高。   当一个掌门人,不是武功第一那么简单,还要上上下下都吃得开、支持者遍布,而且要有力,更要有班底才行,邵汉霄用人惟取其长,也不致求材若渴的去为一个小小关贫贱去得罪老二魏消闲,所以将关贫贱的名字圈出来时,一面故意他说道,“牡丹虽好,还需绿叶扶持。这次徐氏兄弟也都出马,让这浑小子去见识一下他这几位师兄的神勇,也是好的……况且……”邵仅霄偷偷用眼梢斜你睨下脸色渐宽的二师弟,又道:“这趟路远,有小关在,茱水跑腿,倒是方便多了。”   这句话不单使魏消闲心里舒服,连徐氏兄弟也好过多了,其实路上有关贫贱在,许多粗活儿,都不必自己亲自动手,倒乐得开心。   ——就让这小子去吧,反正跟他又没有深仇大恨,谅他也搞不出个啥名堂来!   那时,关贫贱在青城门下,已练了十年了。   整整十年了。   在关贫贱在练武场中以自己的招式力挫徐鹤龄后,他心里的疑团就更大、更无法消磨了:   ——为什么非这样练不可呢?   ——为什么一定要那么多“无用的”花巧?   ——究竟是那些技法“无用”是因为自己不会用?   他又想起昔日名震武林的曾太师祖:“千手剑猿”蔺俊龙。据悉他的剑法也以繁复的变化为主,曾太师祖的行侠故事,是他所向往已久的,只是,曾太师祖也是循规蹈矩来练剑的么?   ——从他听来的故事中,大侠萧秋水、少侠方歌吟以及白衣方振眉这三代侠者,他们的武功家数,以及学武的过程,自习勤练、加上广识多才,武功自创一格——他们的武功也并非“武学功术院”中训练出来的啊!   关贫贱可想来想去想不透,只知道当时好像还没有什么“武学功术院”。   “武学功术院”是后来武林十一大门所推举出来的甄试学武人是不是够格的盟会,由少林、武当主掌,其他九大门派年年轮流主办。   武林人物一旦有“武学功术院”认定,即授予帜锦,那就飞黄腾达,前途无量,就算被分发到囤域去当教头,年傣也差不了,武林中人为求“武学功术院”一张帜锦,真是如痴如狂,不惜一生都为它耗上了。   关贫贱打了徐鹤龄后,回来还当众挨了师父一顿臭骂:“你这两下三脚猫的玩意,全凭好运道,才没在死掉!你少胡来一套,成就当可更高,练武功,没有‘武学功术院’的认定,就似读书人考不上京试一般,白搭啦!”   杨沧浪想想关贫贱打败了二师兄的弟子,使三师兄、五师弟刮目相看,实功大于过,所以私下柔声对他说:“你自己创些新招,虽无伤大雅,但大庭广众下,用出来的一定要是师父教你的,知道哪?”   关贫贱当然说知道。   至少他知道师父用心良苦,而且也确有为难之处。   于心而论,师父虽常打骂他,但他已觉得师父待自己确实很好的了,而且的确教给了他不少武艺。虽然他还是不满足。   这不满足并非“人心不足”的魇望,而是求知欲的不足。是以他常常一个人在习武。   久而久之,他练出了他自己的武功。   他将一些招法,尽量简化,面拳法就尽讲求实用,他尤其觉得任何招式,不外乎三诀:快、准、有力。至于好不好看,变化精不精妙,都不及打倒了敌人为要。   尤其出剑。剑在手时已可算稳操胜券,所以拔剑尤难,拔剑在手,乃从无剑到有剑的过程,拔得要比人快,要人猝不及防,而且要抢先出手,剑胜招先——这又谈何容易?   ——越是不容易,越是要勤学!   所以关贫贱发奋学拔剑。如此过了一年。再次全派师兄比武时,他遇着了掌门大师兄弟徐虚怀,他们是比试竞技,故剑早在手中,而关贫贱再也不敢令师父为难,所以不敢用自己所创的招式,所以三百招下来,虽未落败,但已大汗淋漓,迭遇险招,终被邵汉霄喝止。   关贫贱不能战胜徐虚怀,而且落了下风——但这已是不得了的事儿,青城派第十六代大师兄徐虚怀居然没打掉小师弟关贫贱的剑,使得作为师父的杨沧浪脸上也堆满了笑意。   ——好光彩!   掌门师兄邵汉霄的气度,可比二师弟魏消闲好多了,他也对关贫贱夸奖几句。徐虚怀也觉得这小师弟不可小觑,更加警惕自己苦练青城武功。   但关贫贱心里却不高兴。   因为他感觉到痛苦。   一,他发觉青城派的武功有很大的缺陷,但他不能说出来;二,他最擅长的武功都没有用上,所以打得甚是不痛快。   自从一年一度全派竞技以来,“吟哦五子”的门人便各自门练习,潜修的多,交手的少,以免被人估量了虚实,所以青城派的武功,就越发神秘,但也越发狭隘了。   每人都希望自己能留得一手,以待届时扬威。   关贫贱更加苦恼。   ——这样下去,对青城而言,岂不固步自封?   但他人微言轻,说了又有何用?而且他自己的练法,究竟对是不对?   私自练了一年拔剑之术后、他又开始练拼剑之术——搏剑之术,青城派都教了,只是拼命的剑法呢?他自己揣想,既要动刀动枪,但是拼命了,拼命的剑术,最好不要剑术,只要平时勤练,剑招便可随机而生。   他便练“不要剑术”的剑术。其快、准、狠,都讲求实用,且一击奏效——与对方交手愈少,愈能迅速制胜,而且免使自己陷于危境。只是他不知道他这样练对不对,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平时他练这“舍身剑法”时,他蹲在茅坑上刺剑,剑快而准,竟能将苍蝇飞空时刺着。但刺蚊子则不易。因蚊子体积细小,比苍蝇更不着力,在半空刺戳,根本不可能贯穿,除非是用剑之尖锋之锋,方能刺着,这种练法,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希望,但关贫贱还是日日夜夜地练下去。   这次他的“锋剑”,竟刺中了一只蚊子,而不是以剑身拍击撞毙蚊子,他好高兴,一不小心,一脚滑进渠里去。那些茅坑下都是河渠,粪便是由鱼类吃了,关贫贱掉了进去,自是惹得一身臭,所幸水也不太浊,他便自水渠沉潜过去,要在河塘那边岸上冒上来。   这时他发觉渠下映着隔着水的阳光,有一蹲怪模样的石头。   这石头上竟被人用剑镂刻着几个蟹眼泡沫般大,又极其任性的字,几乎已被水草掩盖。   “嘻嘻,你是练剑得意志形时掉下来的吧,我也是,我刺中蚊子的翅翼,成功啦,好高兴,呼地滑进屎塘里来。你不要告诉别人,我要相知者知,不要杂人来烦我。若问我练剑有问心得,大哥给我说了七个字:‘看竹何须问主人’。”字写至此止,下面划刻了三柄剑交叉着。   关贫贱看得一震,竟忘形张口,一股臭水,倒灌入口,他嘴鼻皆被呛得苦不堪言,但他心中的奋悦与惊震,更无可言喻!   他记得师父说过,青城派这里曾是“千手剑猿”蔺俊龙教曾太师祖客凌云练剑的地方,而三把交叉的代号,正是曾太师祖的表记!   曾太师祖曾来过这里!   ——曾太师祖也曾掉落过这里!   曾太师祖为什么会掉落到屎塘里?莫非……也是为了练这刺蚊的武艺!?……若是,自己所练的武艺,竟与近二百年前曾太师祖所练的武功相同!   关贫贱忖及此点,忍不住偷悦得要大叫起来,但一张口,一口臭水,又倒灌入口,真是辛苦难当,他忙不迭潜上岸来,全身湿淋淋的,却无比振奋,正要跑去禀告师父,忽见劈面行来的不是师父又是谁!   杨沧浪正与五师弟“楚辞一剑”文征常及一干弟子并行,见关贫贱这般狼狈相,恐又被人取笑自己有一个这等下贱的弟子,乍闻之下,又臭又腥,便恶狠狠地骂道:“死家伙,傻不愣登地,武功没练好,马步扎不紧,准是掉到屎塘去了,还不赶快去更换衣服!”   关贫贱见师父师叔来到,忙上前见札,众人在嗤笑或嫌恶声中闪让一旁,五师叔文征常本性诚笃,出身也并不好,所以对关贫贱特别照顾,觉得他孤零零的好不可怜,所以向不为难他,而今也挥挥手,暗示他回房更衣算了。   可是关贫贱却有话要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只得期期艾艾地道:“禀告师父……我……我掉进了屎塘……我……我……”   杨沧浪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瞧你这一身粪臭,还会掉到哪里去!还禀报什么?要师父再踢你到屎塘里去么?!”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关贫贱更是满脸通红,嗫嚅他说不出话来。   三师兄寿英调笑道:“师父……关师弟是要告诉你他掉落粪唐的滋味哩……”   众人又捧腹大笑,关贫贱站又不是,走又不是,不知如何是好,二师兄盖胜豪加了一句:“怎样啦?小关……嗒嗒嗒……好滋味吧?”   大家呵呵笑了起来,大师兄牛重山比较厚道,笑着向关贫贱道:“听师父话,快去换衣服吧?”   那五师父的大徒弟,也是文征常的亲生儿子文子祥笑加了一句:“你不必吃午饭了吧?”   大家又笑个不休,关贫贱狼狈不堪地行开去“文征常声带斥责地叫了一声:“子祥!”   文于祥顿噤声不语。杨沧浪怪不好意思地向文征常道:“我这个徒弟,整日神经兮兮的……也难怪,他出身不好,脑筋不大清楚,有一搭没一搭的……”   文征常倒觉得这小子大合自己脾胃,便道:“没什么,这小子倒憨直得很。”   杨沧浪打从心里起一个突,暗忖:莫非你看上了我这个徒儿的天真和勤奋,想收揽过去,好在每年一度徒弟较技中胜我?这可是说什么也不肯的事!   当下使用语言挤兑道:“哦?可惜这小子虽出言无状,但我也毕竟教了他多年,心里不舍得紧,否则早已逐他出门墙啦。”   杨沧浪先用话封塞,文征常跟这四师哥近三十年相交,焉听不出来,心里一怔,知道杨沧浪不高兴,便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当然,当然,四师哥教出来的高徒,他日成就都是四师哥的。”   杨沧浪这才满意,文征常知道这四师哥和二师兄一样,心胸奇狭,一个语言不当,真会疑窦丛生,便不敢再当面夸誉关贫贱了。   然而关贫贱自从水里见了“看竹何须问主人”后,便越发肯定了自己。   当日他有满腹语言想告诉师父,结果却给师父骂一顿斥喝,直骂得吞回去了。现在他终于把以前一直百恩不得其解,不知自己做得对不对的事,豁然而通了。   ——看竹何须问主人!   他听过大侠萧秋水的故事,萧秋水在当阳擂台之役中,以“唐方一剑”击败了年长他十岁的萧易人,那冠绝天下的一剑,只是因为他远眺天边远霞和思念唐方柔发而创的!   “振眉师墙“为武林人的“宝墙”,能登上者便是一方英豪;但“振眉师墙”,顾名思义,乃为纪念昔日白衣方振眉勇退金兵所设的,想当年方振眉与拳掌变化多端的夏侯烈交手,无论复侯烈纵高伏窜,拳脚易招,方振眉始终以一只手指慑伏他。   ——如果所练的是约定俗成的武功,方振眉能够每一次出手都在瞬息千变的夏侯烈变化之先么?   这便是“看竹何须问主人”啊!     三 下山     从此以后,关贫贱更加有信心地苦练,他从青城派武功中所参悟的招式,再以招创招。   为了坚定他的信念,关贫贱时常潜下臭水塘去看那七个字。“看竹何须问主人”。   一直到他直入青城派的第九个年头,他所苦心修心的不是枪术,不是刀法,也不是剑法,更不是拳脚功夫或暗器,而是顺手捡来,不管在当时是一根柔枝、一把泥沙、或是一张凳子、一支毛笔。他都当作非常武器来使,他便是要将任何事物,都能发挥它最大的功用——每一件事物:都成为了他的剑。   可是他的这一身武艺,却不能为师门所容,所以他也没敢使出来,而本门剑法,又疏于修习,故在第九个年头的弟子较技大赛中,关贫贱只胜了一场。第二场便遇着了自己的大师兄牛重山,因招法不熟练,交战之下,终于落败。   杨沧浪勃然大怒,心觉这浑小子越来越不学好,越练越回头,但“春秋一剑”邵汉霄终记得关贫贱两年前的大展神威,于是圈下了他的名字,他便成了“下山”的“侠少”之一。   这其中“吟哦五子”中的三师兄“诗经一剑”祝光明倒很是赞成。他稍通相理:他一直有一种感觉,这貌不惊人、长得不高的小个子,虽然功力未足,便龙行虎步,已隐然有宗师之风。   “下山”是青城派的大事。   如果“十年寒窗苦读”是为了“京试”的话,“下山”便是青城派弟子上山十年练武的“赴京应试”。   惟有先“下山”,才有希望在“武学功术院”中得题名,惟有在“武学功术院”中获人赞许,才有望在“振眉师墙”上露面。如果说人“武学功术院”是等于是中了“秀才”的话,能上“振眉师墙”,则是人了“御试”,一旦成为“墙主”,就等于是中了状元了。   这名利双收,而且威震天下,名动八表的事,哪个学武的人不想,哪个习武的人不望!   青城派之所以遣弟子下山,是要他们自己闯出一些好名,以获得武林前辈的赏识,保荐他们能入“武学功术院”,总之,进入这“武学功术院”的子弟愈多,青城派的基业就越是稳实!   别的门派,何尝不是这样。   所以这一阵子,自各门各派出来的“侠少”也真不少,他们纷纷制造令人注目的事件,有时不惜相互火并了起来,引起武林中人或江湖人物的非议与不齿。   他们下山来,要做的事,当然是“行侠仗义。”   “替天行道”——一直是这班少侠要成为“侠少”的职志。   青城派这次精挑细选,挑出一十三人作为青城派第十三代弟子代表,实在是十分审慎的。   青城一百二十四名弟子中,只选出一十三人,这是何等严苛的数字!“吟哦五子”之中,二师父“尚书一剑”魏消闲的弟子,经过选拔甄试后,只有两名被选中,三师父“诗经一剑”祝光明,门下仅有三人选中,五师父“楚辞一剑”文征常,则只有他儿子和一名弟子被选入,大师兄“春秋一剑”为避嫌,也只选中他门下一人,便是徐虚怀。   但这次四师父“礼乐一剑”杨沧浪却光荣万分,因他门下弟子中,被选中的居然足足有五人,便是牛重山、盖胜豪、寿英、腾起义,还有便是关贫贱。   “春秋一剑”邵汉霄曾说了一番义正辞严的话,来勉励这一群即将闯荡江湖去的未来“侠少”。   “……你们这番出去,要作的是,不要忘了,‘江湖道义’四字。所作所为,好的也罢,坏的也罢,都是替‘青城派’作的,所以千万不要折辱了‘青城’二字。……记住,不要贪玩,更不要贪功,把这番‘下山’,当作了体验磨练,而不是求名求利……”   事后,关贫贱等师兄弟五人回到了师父身边,杨沧浪带着三分酒气七分兴奋,叮咛他们直到东方大白。   “……你们不管如何,一定要为我争一口气回来!”   天方破晓,这一十三人,便整装待发。   每一个人心中都是欣悦的,可心情是忐忑的,他们都想下山后有一番“惊天动地”的而且也是“行侠仗义”的行为,以扬名声、显父母、荣师门!   十三个人,分作两组。   一组六人,一组七个人   他们约定在六月六的炎夏,在淮北“振眉师墙”下相见。   ——那时候再看谁上了墙,谁只是墙下的观客。   他们都雄心勃勃。分两组是为了要使“青城派”的名望,不至局限于一隅,分两组人来行事,看哪一级人博得武林人的称誉!   他们六人组是向北而去,七人组的则是赴东远行;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杨沧浪的五个徒弟,便是跟二师父魏消闲的两个徒弟结伴而行。   这后来又有一个改动:徐大善人爱子心切,既闻两子皆被选人“侠少”行列中,自然大喜过望,但也希望小儿子能跟着大儿子,好有个照应。“吟哦五子”当然答允,所以魏消闲的另一个弟子,便发至“北英组”去,徐虚怀、徐鹤龄两兄弟便到七人的“东豪组”去。   “吟哦五子”,莫不对这两组“侠少”,寄于殷望,而没被挑中的弟子,在羡慕之余,也期望众位师哥为“青城派”争个好名声回来。   这些少侠的家人,纷纷过来送行,叮咛小心,赠裘衣,奉金刀,而关贫贱遥望云山,知道他爹爹残弱不堪的身形,是再也无法上得山来送行了。   时为初春,徐氏兄弟是柳州大善人的儿子,自是锦衣貂袍,他们兄弟更眉目如画,腮含春风。   至于牛重山,不愧为“吼天狮王”之子,满绺虬髯,很有武林人的豪态,盖胜豪却短小精悍,走起路来,走一步像钉关一口钉子,在马上像一头豹子,说一句话像发了个誓般大声有力。寿英是武林家世,不如大师兄二师兄,论有钱官势,也不及徐氏兄弟,不过他貌似潘安,而且机警聪明,如簧妙舌,加上噱头多,应变快,一行人中他和滕起义最会耍宝。滕起义相貌平庸,跟着几位师兄,人说什么他跟什么,该赞的时候赞,该骂的时候骂,总之不会拂逆了他师兄们的意思。   关贫贱呢?他相貌平平,虽说不丑,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但他一双眼睛,虎虎有神,像两颗虎珠嵌在峥嵘的额下,寡言慎思,最特别的是他令人有一种笃定、安全的感觉。   这个特点关贫贱自己当然不知晓。他们下了氓山,过了川中,一路上因初入江湖,对山下种种事物,都觉新奇,这一行七人中大都有花不完的金叶子,当然不愁没得玩乐。   滕起义也加进去一齐玩乐,反正几个师兄们高兴,他也不愁没得银子。关贫贱也不得不想玩,而是觉得这样玩没啥意思,便推说身体不舒服,独个儿修习武功去了。   这半月来的途中,关贫贱觉得他自个儿所揣习的,跟现世的情况很有些出入。譬如说在青城山里,内战多有宽敞的场地,外战则是高山崇岭,延绵不绝,但在外遇敌,很可能就要在狭隘的室内、或滑不留足的屋檐上、抑或舟中水上作战。由于环境的变迁,武功可能无法尽情发挥,这些反省都不断地修正他对自己所习武功的进境。   闯了十多天的江湖,一路上的镖局、场子、乡绅,听得是青城侠少,吃的喝的皆齐备,他们也希望以此使得有一日要请这干“身怀绝技”的人来撑场面,常言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知有一天要不要这样会几下子的少爷们来助阵?   牛重山等学武功十年,没什么乐子,一旦下山,自然要尽情;但对关贫贱来说,这等于又多练了十几天新奇的武艺:这比他在山中自修一年余还有功效。他见人捧酒出来劝饮,便想到:如果酒中有毒。则如何是好?师兄们都醉了,他要怎么应付?如此下来,一定要想到豁然而通才可以,十几天来,这方面进步真是一日千里。   这日他们已过了洞庭,来到了长江与鄱阳湖相接的石钟山附近的南昌一带。   石钟山下临深渊,微风鼓浪,声音钟呜,而且景色奇胜,登上可长江与鄱阳湖水天相连,波涛滚滚,直奔三吴,在兵家上,也是险要必争之地,但在武林中而言,“鄱阳湖”有一霸一君。“平一君”在百花洲,向得善名,而且在“武学功术院”中,是历年蝉联监察“洞正”之一,这“洞正”之称,跟书院主持的一代大儒:洞主、洞正、堂长、山主、山长,份位相近。   平一君能位居“洞正”,可以说是武林耄宿了。而一霸则是石钟山的“庞一霸”、这人脾气极劣,不善交际,据说这人高兴时自动派出卫队,掩护江上船只,直护送至马鞍山方休;不高兴起来,铜官山利家寨一门之十四口,竟给他一夜间杀个干干净净!   这就是江西一带的“花洲平一君,石钟庞一霸了”了。   他们这一行七人,来到南昌,便到“福财客栈”去伎。那寿英一看如牌,即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们要住这种货色的客栈,实在大没意思了,你们瞧……那招牌的名字多俗气!”   牛重山望望“福财栈”三字,想想也以为然,便问:“……那么,我们该往在哪里?”   寿英点子最多,同伴都称他作“扭计潘安”,他即嬉笑脸皮道:“唉呀,像我们这等侠少,住在什么‘福财客栈’、‘悦来客栈’的,往来多失威啊!……江湖中的侠少,要住就该住在‘天下第一楼’、‘大白楼’、‘黄鹤楼’之类的客栈,试想想……万一在其中发生武打殴斗,在“福财栈”中打一场,可多没脸子呀……要是在‘紫禁之巅’打一场,真是不胜也名动江湖——嘻嘻嘻,我们再选选地方好了——”   众人都觉得有理,寿英年纪最小,但跟他做生意的父亲出来混过,什么事都较老马识途。可惜这地方也没有什么雅号的住所,走了几条街,才有一处,挑出来的招牌叫:“燕子居”。   牛重山等忙问寿英有何意见。寿英皱了半天眉头,道:“……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毕竟诗家有云,燕子,乃祥物也。好吧!将就将就,咱们这些侠少、今晚就在此打个尖儿了。”   他们住进去才知道,原来“燕子居”是座妓院。   住进了妓院,对这几位“侠少”而言,却是正中下怀的的事。   他们嫖饮了两天,觉得没什么意思。这日他们遣去了烟花女子,几人在一块儿愁眉不展。关贫贱觉得很是奇怪,便问:“干吗今个儿大家不喝酒寻乐了?”   寿英早看这厮不顺眼,劈口骂道:“饮酒作乐又怎样?你以为你很正经呀?!每次别人家寻乐去。你自个儿坐在那儿闷闷不乐,尽在那儿扫兴!”   关贫贱自知跟他们很不能一致行动,中心很是歉然,便解释道:“请三师兄释怒……我,不敢扫大家的兴……只是,只是小弟……天生蠢钝,学不来……”   盖胜豪也没好脾气,在旁加了一句:“那你不是洁身自爱,把我们给比下去了吗?”他天天酗酒狂嫖,觉得一股志气,无处宣泄,但这样作下去,心里又暗骂自己不识自爱,所以看见五师弟把持得紧,自得其乐,心中很不是味道。   大凡人若不知检点,见旁人洁身自爱,乃是最无法忍受之事。关贫贱想想,自己确与众不合,难免为众所忌,便道:“小弟确没有妄自清高的意思……只是小弟觉得这趟下山来,很多该做的事都没有做好,有虚此行,心里很不好过……所以才没心情……”   徐鹤龄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道:“谁好心情了!”以前他曾被关贫贱击败过,心中早有不忿,但关贫贱对他谦恭始终如一,徐鹤龄虽是纨挎子弟,但为人心地还不坏,也就算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关贫贱不肯与他们同乐,他才瞧不顺眼的。   关贫贱听了,心里十分难过,牛重山重重一捶桌子,没好气地喝道:“算了,算了,别难为了小贱了。他是古板脑袋瓜子,不是瞧不起咱们!”牛重山为人厚道,说话也较有分量。徐虚怀是长门大师兄,他心中却想着另一回事,楸然不乐,便叹了一声。   关贫贱期期艾艾道:“……徐大哥,有什么事,您骂小弟好了,别自个儿唉声叹气……”   徐虚怀拂袖道:“这不关你事。”   寿英却挤眉弄眼道:“我知道徐大哥想的是什么事儿。”   盖胜豪奇道:“哦?”   寿英道:“徐大哥想的是:咱们这次下山来,说什么行侠仗义,却大功儿没立一件,这样去参加‘武学功术院’,成什么体统!——这叫大志不得舒展,是不是呀?徐大哥。”   寿英这一番话下来,众人都静了下来,脸色甚是难看。   这时鸨母黄婆又带了两个女子前来,一面笑得龇牙不见眼地道:“哎呀,诸位少爷,今个儿又来了两位姑娘……”   忽听“砰”地一声,牛重山一拳击在桌上,震得酒杯齐跳了起来,只听他喝道:“滚出去!”     四 帮派堂院墙     一时间,场中诸人都缄静了下来,气氛窒息到了顶点。那老鸨这时早吓得退了出去。   好一会,寿英又努力着要将气氛搞好,强笑道:“我们还有两个月才期满回山,还有些摘头……”   滕起义接下去说:“其实我们一路上来,确也曾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义勇为了好些事呀。”   牛重山怒道:“住嘴!”   滕起义噤声不语。   徐虚怀叹了一口气道:“对别人也许可以吹吹大气,但我们自己肚里明白,在牛镇那桩干事,只是两个地痞流氓偷了六姑两只鸡,我们七八个人,揍了两个小泼皮一顿,就扬言是锄强抉弱,这,这,唉……”   “又岂止于此,李家村的那桩事,更是窝囊:“盖胜豪忿忿地道:“我和大师哥、二师哥接了一单事情,以为是‘岳起镖局’的人被劫了镖,跟人打了半天,才知道交手的对方是‘岳起镖局’的人,他……他蚂的王八笨瓜脑袋,敢情是石灰做的!——居然还以为我们来劫镖的呢!你说嘛,这,这不是滑天下之大槽,荒天下之大谬吗?真是!”   “甭提了。”徐鹤龄也说:“这趟下山,太平无事,我们本想作番大事,又怎奈偏偏……哎!”   “却也不是无事。”徐虚怀不同意他弟弟的话。”现下武林中有‘一帮一派一堂一院一墙’搞得天翻地覆的,你若想做些大事,尽可以挑上‘江湖派’、‘武林帮’、‘意思堂’。”   大家住了口。   好一会滕起义才干笑道:“徐大哥言重了。那一帮一派一堂,哪里是我们惹得起的?就算倾尽咱们青城的五位师父齐出马,只怕……只怕也……”“只怕”了半天,还是说不出来。牛重山用手重重在桌上一拍,喝道,“吞吞吐吐作甚?!咱们青城,不过是‘学术院’的十一大支柱之一,哪里惹得起这三大势力!”   原来所谓“一帮一派一堂一院一墙”并称“天下五大”。这“五大”,便是“武林帮”、“江湖派”、“意思堂”和“武学功术院“与“振眉师墙”。“武学功术院”和“振眉师墙”是凡武林人都认可支持,但却没有真正的实力十一大门派名义上是鼎力支持,实质上还是先扫门前雪。只有“武林帮”、“江湖派”、“意思堂”横行天下,有人说,“武林帮”,“江湖派”,“意思堂”三大势力加起来,声威已绝对不在当年的“权力帮”和“朱大天王”之下。   这样的帮派,就算是牛重山这行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又哪里敢去招惹。   徐鹤龄仰脖子灌下一杯酒,道:“我们别尽谈这些不快的事了。……这趟下山,是行侠仗义,造福武林来的,总不能空手而回呀。”   关贫贱禁不住说:“其实我们出来旨在学点江湖经验,掌门师伯也这样说过……反正天下太平,是好事咧,咱们也不必太沮丧。”   寿英横了关贫贱一眼道:“五师弟,你自己没出息。别扯到你师哥头上来。咱们这番干不了大事,要进‘武学功术院’么?别妄想了!——咱们无论如何,都得要做几件让人刮目相看的大事!”   滕起义枪着道:“对,对,我赞成寿师兄的话,……这番下山,谁不想出人头地!”   盖胜豪无精打采地道:“那又如何出人头地?”   徐鹤龄睨了他一眼,道:“我这里有个消息。”   盖胜豪、寿英一齐喜道:“你说来听听!”   徐鹤龄道:“听说这南昌城里这几天闹偷窃,咱们晚上去大富人家那儿埋伏,说不定可以抓一两个大盗回来……”徐鹤龄年纪较小,一双眼珠游转灵动,似小孩玩到精彩处,甚是兴奋。   盖胜豪一听,却索然无味。“这是什么玩意嘛。……咱们几个‘青城派’少侠,去捉几个毛贼,没意思得紧嘛!”   他这番话说得极是大声,因隔壁阁里,来了儿个阔客,在酣饮猜拳劝酒狎妓,吵得不亦乐乎。   徐鹤龄给这一番抢白,觉得很是泄气,他恼怒道,“什么什么玩意,抓贼也是行侠的事呀!”   盖胜豪没好气地道:“是,是……徐家二少爷,富甲一方,去抓穷得没饭吃的小毛贼,这是行侠的事儿嘛?嘿,嘿,哈,哈哈!”盖胜豪因同门不同师,对这徐家两兄弟,本就没好感,何况他在去年的比试中,还在徐虚怀下落败过。   徐鹤龄涨红了脸,跳起来怒道:“别扯我们徐家!再扯我扭断你的脖子!”   盖胜豪变了脸色,寿英也是富家之子,偏生排场役徐家兄弟的大,早已受了不少闲气,而今见二师哥出面,便壮胆了起来,抢先作道:“唷——扭断二师哥的脖子?!——看你,人头鸭颈,究竟谁扭断谁的,你还得问过二师哥的‘九死一生’空手入白刃短打拿拳法哩!”   徐鹤龄站起来大声道:“就算盖老二真的有几下子,也还不是我大哥的手下败将!”   徐虚怀轻叱了一声:“龄弟!”   盖胜豪已变了脸色,“砰”地一声,他踏前一步,桌子便被他精壮的躯体撞了一下,竟撞飞出六八尺,桌上酒菜四溅,徐鹤龄却也不怕,一挺胸道:“也不过是一身牛力而已!”   这个“牛”字,忒也激怒了牛重山。牛重山不但姓牛,而且自小便被孩童们讥为“大水牛”,而今乍听之下,以为徐鹤龄暗中故意损他一句,心中恙然大怒。他们同一派中,不同师承,在每年竞技时,打得极不痛快,早想较量一番了,于是大步踏了出去,推了徐鹤龄一把,喝道:“你说什么?”   徐虚怀本来正想喝止弟弟与四师叔门下起冲突:“龄弟,不可无礼——”话才说到一半,徐鹤龄便被椎得往后一跌,徐虚怀引手一扶,只觉对方力道十分霸道,而这一扶之下,也被震了半步,弟弟的身子瘦弱。要不是自己扶一把,可能吃不消这一跌。   徐虚怀首先电射过去,只见牛重山怒气冲冲的看着自己兄弟,像要吃人一般,这下可谓佛都有火,徐虚怀一步挡住他弟弟,戳指道:“怎么,牛重山,你牛高马大,我徐某可不怕你。”   牛重山那一推本来在盛怒中出手,也尽可收了六成力,怎奈他力大如牛,而且没料到徐鹤龄步桩如此不济,这一推之下,心中倒有三分歉意,但徐虚怀这指名道姓的一喝,登时旧恨新仇,全涌上心头。   原来当日牛重山曾数次为徐虚怀所败,他对徐虚怀的武功总和算服气,但师兄弟之间发言既多,颇有为他不忿之意,他听多了,也心里有气,而今徐虚怀这一喝,便压根儿不把他给放在眼里了,牛重山的脾气跟他老爸牛耕田,脾气性子像了八分,当下虎吼一声道:   “好,不怕,不怕便来试试看。”   一面恨得牙嘶嘶地,忽闻“啪啪”连声,原来身上所罩的锦初、竟给他运起气功之下,生生涨破,他的身子,也全身肌肉绷紧,比平时还壮大半倍!   徐虚怀知道此人一身牛力,在未进青城练武前,早跟他“天狮镖局”的老爹得“老牛犁沟功”,不是可以小觑了的,当下打醒十二分精神来应付。   这时他们闹得席翻桌倒的,夹杂着伸长脖子来看热闹的妓女之惊叫声。隔壁酣呼畅喝的那桌人,也静了片刻,有一人大骂了一句:“哪个娘没生屁眼的家伙,吵什么吵!”   牛重山和徐虚怀一听,脸色俱变了一变。但两人在对峙中,各一手按剑、谁也没有先动。   关贫贱一个箭步抢过去,情急地道:“大师兄,徐大哥,请一言:大家都是同一派的人,在外尚未好好对敌过,便同室操戈,却是何苦?”   牛重山沉声道:“没你的事,滚开一边。”他向来寡言,但每句话都说得重。   徐虚怀曾败在关贫贱之手,知道这小子很不好惹,但念及他也是四师叔门下,一旦斗将起来,定必打这边的碴,所以言下就越发不肯示弱,叱道:“你少管闲事!”   滕起义伸手揪住关贫贱背后衣领,要将他抓回来,寿英叱喝道:“大师兄,打,打呀!好让他们徐家知道牛家的厉害!”   牛重山一听,呼吸登时沉重了起来,这一战关系到师门与家门二者的荣辱,徐虚怀也青了脸色,他脸色转青时,煞气极重,连牛重山心里也为之一震。   关贫贱实不愿见二人相斗,便大叫道:“牛师兄,徐大哥,使不得,同门相残,叫人笑话啦——”   忽听轰隆一声,那屏风隔间竟被推倒,有几人大步抢出,一面粗声喝骂道:“什么牛哥鼠弟的,竟敢打扰大爷们寻欢作乐的雅兴,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这一下子,牛重山和徐虚怀一齐霍然回头,只见三个锦衣公子,衫服轻新,还有几个大汉相拥了进来。   只听在边的左眉高右眉低的青年一眉高一眉低地漫声道:“哦——嘿嘿,看来是要真打起来了也,喂,咱们先看看这对活宝儿闹些什么虚玄好不好?”   这人是对跟他并立的二人说话,那二人点头示意,并未作声。   牛重山可光火了,喝道:“何方小子!竟敢在这儿胡言妄语?!”   那人倒是一笑,旋即打了个酒嗝,反唇相讥道:“你又是什么东西?看你像头大水牛,莫不是那叫作牛哥猪哥的就是你?”   牛重山拙于言辞,一时矫舌不下,但徐虚怀却以口舌之利称著师兄弟间,即道:“这位兄台,我想买个枕头。”   那人一呆,要是徐虚怀骂他个七荤八素,他都不觉惊诧,倒是给徐虚怀这么一说,有点摸不着头脑,奇道:“……枕头?”   徐虚怀淡谈地点点头,好整以暇。   那人莫名其妙,往他旁边两人看了看,两人中一人摊摊手,一人微笑不语,那一只眼眉高一只眼眉低的大汉只得问道:“什么枕头?”   徐虚怀笑了笑,这时大厅上都静了下来,只听徐虚怀的声音道:“我要买绣花的枕头,就像你这种一模一样。”   这顷刻间静了半晌,然后是一阵爆笑,如煎沸的油锅放进了肉般炸了起来,除了围观者的忍俊不住,青城派的师兄弟们笑得最大声也最夸张,牛重山见徐虚怀为他出了口气,对他的恶感顿消,笑得越发大声,就像打雷一般。   那青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紧了牙龈,握紧了拳头,全身气得发抖,只听他咬牙切齿地在别人哄笑声中道:“我不把你打到趴在地上叫妈妈,就誓不为人!”   徐虚怀还未答话,徐鹤龄的嘴可便提快利,笑截道:“你本来不就是人,你是绣花枕头。”   那青年一步就跨前去,中间那穿红衫的青年人忽一仰手,搭住了他的膊头,叫道:“三弟。”那人也不怎么高大,但自有一股气势,那青年强自忍住,但另一边那个人中有痣的汉子,已按捺不住,虎地跳了出去,冷森森地问道:“谁说的?”   大家笑声一时为之遏住。   这汉子脸色煞气密布,他的手已按在雕花刀柄上。是用左手按刀的,他又问了一声:   “是谁说的?”   五 燕子居风波     这人杀气十分之大,他按刀说话,场中一时为之沉寂,人人都向青城派这边望来,而青城派师兄弟都想答应,却都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气氛逼死在那儿,关贫贱忽然想起那七个字:“看竹何须问主人,”便豁然而开了,一步踏出去,诚挚地道:“话是我们说的……”正想开解几句并致歉意,遽听刀风波空,那人的朴子刀,已迎头斩至!   关贫贱断未料到对方会忽施杀手。——自己跟对方并无深仇大恨,对方一刀砍下来,竟是要取人性命的必杀之法。   关贫贱一愕。青城派众人不料到对方一出于便是杀着,都不及出手相救。关贫贱人虽震愕,意由心生,心有避意,身形便已动了。   “砰”地一声,跟着是“哗啦啦!喀登喀可”等杂响,那原已翻倒的桌子,被一劈两爿。   见关贫贱早已闪过一旁。众人才舒了一口气,那人狂吼一声,回身又一刀劈去。   这次青城派有的人怎能容让这人造次,牛重山“刷”地抽剑,那眼眉高低的青年“嗖”地抢了出去,想截关贫贱的后路,但徐鹤龄眼快,“睁”地拔剑拦住。   那红衫青年不慌不忙,喊了一声,“老二,小心背后!”   牛重山本来想绕过去前面替小师弟挡架的,但听人那么一喊,自己岂不变成了背后偷袭,自己并无此意啊!就这一呆之间,那“二师弟”已狂吼回刀,一刀向牛重山那牯牛般的身体横扫过来!   这一刀简直是拼命杀法,连牛重山这等杀性特强,好斗的人也为之心寒,但他毕竟是青城派的好手,沉剑一拦,一招“拦山截水”,出手稳实至极!   “呛”一声,刀剑相交,两人震得虎口发疼,各回刀剑,退开三步,重新枯量对方。   那边双眉不平的青年,手拿金鞭,跟徐鹤龄已斗了起来,打了个十七八招,不分胜负,那红衫青年始终在观战,并未动手。   牛重山跟那人中有痔的青年,久久交手一招,兵器相接,立刻身退,对峙再战。双眉高低的青年跟徐鹤龄则死缠烂打,打得砰砰砰砰,好不灿烂,两人头上身上衫上,因在地上翻翻滚滚,沾了不少菜肴,两人只顾得拼命,都无及抹拭。   围观者的嫖客和妓女,自然对徐鹤龄这一边大感兴趣。但青城派和红衣衫人的注意力,却都在牛重山战团这边,因为看来这两人一招一式,一发即收,其实是最危险的高手相博,两人不但衣衫尽为大汗所湿,而且一旦招架不住一招半式,立刻就要身首异处。   寿英见对方虽然人多,但后面一群大汉,乃空心老倌、却边看边往后退缩,生怕牵涉进去。如此说来、明明是自己这方人多势众,既然如此,何不占个便宜?看来这班家伙必是什么恶少剧盗,自己若能领功,说不定能引起武林前辈的注意,予以提携未定?当下心意已决,悄悄地拔剑,就在掩至那使大刀的青年背后去扎他一剑。关贫贱见着,心里大急,一把拖住他衣袖道:   “三师兄,怎可如此!”   寿英立时变了脸,骂道:“你作死是不是!别人砍了你,你还当他作娘亲哪?你看不见牛师兄殆吗?想吃碗面翻碗底是不是?”   关贫贱一听这连珠炮般的问话,哪里禁受得起,呆了一呆,寿英发力一扯,就扯开了关贫贱的手,正准备一剑刺去,忽闻“忽勒勒”一阵急风,头上一暗,他仰头一望,只见红衫人已到了头顶,此惊非同小可,忙一剑挑上,红衫人一伸手,竟以手抓住剑身,寿英心慌意乱,一失手剑便被他夺了过来。   红衫人安然落地,叱道:“怎可暗算伤人!”   寿英跄跄踉踉退出几步,关贫贱怕三师兄有险,连忙扶住,寿英的脸子可丢大了,脸上发烧,便反手“啪”地掴了关贫贱一掌,戳指骂道:“一天都是你,害我失神,窝里反的家伙!”   关贫贱着了一巴掌,脸上热辣辣地发烧。众人本全神贯注于场中四人搏斗,忽见红衫人蓦然出手,寿英弃剑暴退,关贫贱挨了一巴掌,都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   那人中有痣的青年,这才发觉有人自背后偷袭,回首向寿英瞪了一眼,尽是凶狠之色,寿英心里打了一个突。有痣青年大吼一声:挥刀就上,这时红衫人和徐虚怀都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声:   “住手!”   两人因同时,都有些错愕,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想待对方先开口,于是顿了一下,徐虚怀道:“阁下可是……‘长春剑派’的什么人?”   那红衫人抱拳笑道:“若在下没有看错,兄台神风英朗,必然是‘青城派’首徒名侠徐虚怀徐兄了。”   徐虚怀见这人居然识得他,心底里好生高兴,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徐虚怀于是也还了一揖,间:“阁下是……”   那红衫人点点头笑道:“我是‘长春派’第三代弟子……”   徐虚怀倒抽了一口凉气,截道:“便是外号人称‘红辣椒干’劫飞劫?”徐虚怀为表示他对江湖上一般人名,也十分熟悉,便抢着道。   红衫人道:“正是在下。”   众人闯江湖未深,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徐虚怀更是得意,张手一引,故作豪态说道:“他们都是我师弟。”   红衫人一一向他们抱拳为礼。众人只得勉强还礼,牛重山重重哼了一声,显然十分不情愿,“长春派”在武林中的名望,并不在“青城派”之上,众人不知徐虚怀因何对这红衫人这般尊敬,更不了解为何这劫飞劫外号“红辣椒”三字后,又加一“干”字,诘屈聱牙,甚为难听。   原来这劫飞劫的“长春派”,在武林中地位虽不如“青城派”,但这劫飞劫的武功,却很不弱。他曾三度下山,争取“武学功术院”之“侠少”名头而不得,但也确在江湖上闯了一翻声名出来,所以徐虚怀识得。他的外号之所以叫“红辣椒”,是因为他的人出名的难惹,出手狠辣,是以名之。至于为什么多加一个“干”字,乃是因为当年女侠“红辣椒”郑佩佩太出名之故,为识别起见,所以多加一“干”字。   劫飞劫笑着引介那人中有痣的大汉道:“这位是岱宗刀派高手秦焉横,”又向那眉毛高低不平的青年介绍道:“这是华山派掌门之子:饶月半。”   众人一听,甚是震愕,原以为这三人是无赖之徒,却不料竟是岱宗和华山的门人。这两派是名门正派,单论华山,名声要比青城还大得多了。   只听劫飞劫笑道:“这位秦焉横,刀法犀利,在武林中有‘横刀睥睨”之称。饶老弟更了不起,他的‘咤叱鞭’,更是得华山精传。”   饶月半见劫飞劫夸大,有些不好意思,也道:“他是我们的老大。我们三人早已结义为兄弟,我是老三,”并指着那人中有痣的秦焉横道:“他是老二。”   秦焉横横了青城派的师兄弟一上,才道:“我们三人,又称为‘横贯三侠’。”他顿了顿,反问:“诸位怎么称呼?”   这下人家可是有名有姓的,自己总不能连个字号都没有啊!青城派诸人稍稍迟疑了一下,牛重山首先按捺不住,干咳一声道:“我姓牛,牛重山……”   寿英最是机灵,目光一转,随即接道:“牛师哥是‘天狮镖局’‘吼天狮王’的令郎,外号‘天牛剑客’。武功,嘿嘿,可高强得很   遂而又向徐氏兄弟嘻嘻地介绍道,“这徐虚怀徐大哥,人称‘末天骄剑客’,这位徐二哥嘛——”他本来想想一个“无敌一剑”但随心一想,这“无敌一剑”的名头,冠在自己身上,岂不更好,给那瘦小子拿了,实在心有不甘,当下有些期艾,道:“徐二哥嘛,他……他一……江湖人称,人称‘一剑……”   徐鹤龄见寿英说不出来,自是大急,徐虚怀也有急才,即按道:“咳,这个,我弟弟绰号‘一剑定江山’……这位寿师弟人称‘扭计潘安’……”   徐虚怀这么一说,名字虽不坏,但总没提到自己的武功多了不起,寿英心里有些不悦,但又不敢当面发作,只听徐虚怀又道:“那是盖胜豪师兄,外号‘九死一生’;”   徐虚怀这般一说,众人为之怔住,怎么有”九死一生”的外号?徐虚怀自己也怔了一怔,正无法自圆其说;他本随口说来,而“九死一生”只是盖胜豪最擅长的一种拳法而已。   这时,他弟弟机警不下于他,立即截道:“这九死一生,便是武林中人,认为同盖兄交手,只有‘九死一生’的份儿……”   劫飞劫等人这才明白,青城派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饶月半看看关贫贱和滕起义两人,道:“这两位是……”   滕起义知道自己乃是家仆之子,绝不可能与徐氏兄弟等并列,但又要面子,故道:“我是徐公子的书童,常得徐公子教导,江湖上给了我个名号,叫‘春天剑客’”。   这一来也等于捧了徐氏兄弟一下,并且也自高身份,徐氏兄弟听得心里高兴,徐鹤龄道:“对对对,他虽是我们的奴仆,我们待他,始终如兄弟一般,他在湘西一带,可大是有名。”   劫飞劫听着暗自心惊,原来他们以为对方只是一样无赖之徒,在武林中却大有名气,只是自己孤陋寡闻,不知道而已。三人都暗自庆幸,将自己的名头说得甚响亮,否则这番可真教人瞧扁了。原来这三人中、只有劫飞劫真有绰号外,其他两人,根本还未闯出万儿来。   青城派的人,你给我“江湖人称……”我给你”武林人谓……”的,轮到关贫贱,他觉得欺骗总是不太好,于是他道:“我叫关贫贱,他们都叫我‘小贱’”。   一时间,他们都怔住。寿英横了关贫贱一眼,忙指了指他额头部位道:“这人脑袋有些……那个”   劫飞劫等三人一齐明白地笑将起来。秦焉横原来对关贫贱较好感,因为刚才曾反对寿英的暗狙,而今却听他自道姓名,原来是愣小子,好生失望。   劫飞劫这时笑道:“看来刚才的事,的确是一场误会。”   徐虚怀也笑道:“的确是误会……”   劫飞劫道:“幸好大家都没受伤。”   这时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看,打斗的人已握手言和,便纷纷散去。   徐虚怀、劫飞劫等便叫“燕子居”的仆婢过来打扫收拾,再重新整席饮酒。这些“燕子居”的奴仆们,对花大少爷的打打杀杀,早已司空见惯,所以刚才也没报官。   这下劫飞劫站起来敬酒道:“刚才的事,多有误会,来来来,我来敬大家一杯,算是赔罪。”众人都说自己的不是,互相敬酒,关贫贱因不会喝酒,所以呆坐一旁。酒过三巡后,劫飞劫带醉着问:“咱们不打不相识,现在酒后吐真言:敢问诸位兄台,可是‘下山’来的么?”   这“下山”二字,是当时的术语,指的便是在“武学功术院”里图个功名,再设法挤上“振眉师墙”当“侠少”的意思。这些青城剑客们都懂,劫飞劫这一问,他们都是噎住,但又不能瞒,只得答“是”。   只见劫飞劫三人脸上,都有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实三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心里暗忖:原来对方,不论多大名气,不过也跟自己一样,还只是自封的“少侠”,还不是武林中公认的“侠少”。     六 背叛师门     寿英为人最是机灵,他眼珠一转,当即反问了一句:“不知三位,是否也为‘侠少’而来?”   劫飞劫、秦焉横,饶月半三人脸上都闪过了一丝尴尬之色。   劫飞劫打了个于哈哈道:“不错。不错。咱们原来是同一道上的人,真是!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心知肚明,但又心照不宣,一齐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劫飞劫又问道:“刚才我们闯入诸位席中时,这两位兄台好像正在争执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青城派诸人知这“红辣椒干”果然非同小可,确实难惹,一方面也想向这老江湖的人请教,于是将事情大略说了,徐鹤龄愁眉苦脸地道:“咱们不怕打架,只怕没架可打!这年头……想出名真难。”   劫飞劫听了,哈哈大笑,笑声极为刺耳难听。他笑了一会几,斟酒自饮,然后又笑,如此一饮一笑:再饮再笑。青城派五人不禁心中羔怒,盖胜豪“霍”地站起来,戳指道:“姓劫的,你取笑咱们!”   劫飞劫笑声一歇,沉声后道:“如果诸位兄合不介意,能相信在下,在下保管教诸位在短期间大大有名;”劫飞劫目光凌厉,电一般圆扫全场,将手往后面一十几个人一引,道:“这些人都是来自各个不同的小门小派,但都是心甘情意,跟随我的,却是为何,你们可知道?”   他这几句话,无疑吸住了全场,众人都等待他说下去。劫飞劫故意停顿了半晌,才道:“实不相瞒,我劫某人跟大家一样,都是未经‘武学功术院’认可的人。但我毕竟参加过三年‘侠少’,首先要在江湖上扬名,方才受人注意,如此才有望被选人‘武学功术院’的‘侠少’名衔去!’   众人都听得眼睛里充满了希翼的神采。   寿英不禁问:“但是……我们该作些什么事呢?”   劫飞劫笑道:“第一,我们先团结在一起,人多了,做事比较方便,做的事才比较大宗,所做的事才会惹人注意。”然后他又故意用那锐利的眼神扫视众人,来显出他那领袖群伦的俨然位置:“第二,要做行侠仗义的事,而且要拣轰动伟烈的做……比如……不出一个月,即可名震八方。”   众人都不住点头,觉得他所说有理,觉得前途充满美景。劫飞劫心中也得意万分,暗暗为自己叫绝,当日之时他游说那两个入世未深的秦焉横和饶月半投靠他,也是靠这三寸不烂之舌。只要越多少侠支持他,他自然就是“侠少”了。这次再入“武学功术院”,少说也要捞个“侠少”名衔,还有望角逐“侠少”之冠:“墙主”,以偿他这三年来落榜之辱。他想着想着,嘴里便有一丝得意的笑容,却听徐鹤龄一声叹息,问:“最近武林太平,哪里有什么轰动天下的大事?”   盖胜豪也喃喃道:“至于一帮一派一堂,又断断惹不来,江湖上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嘛?”   牛重山“碰”地捶了一记桌子,粗声粗气地:“若没有事干,结合起来管个屁用!”   秦焉横怒道:“我老大要你们在一起,是看得起你……”   劫飞劫拍了拍他肩膀,秦焉横便没说下去:劫飞劫也不生气,嘿嘿笑了两声,道:“我们三人,结义才一个月,在武林已有‘横贯三侠’之称,这比个人闯荡江湖三个月,还要有成就——嘿嘿,至于做大事,这容易得很,若眼前没有,只要你们听我的,就会有。”   众人都亮了眼睛,徐氏兄弟对视了一眼,都点了点头,徐虚怀起身揖了一礼道,“打从今天起,我们既蒙劫兄不弃,就称呼你为老大了。”当下连同徐鹤龄,向劫飞动揖了三揖。   寿英也不落人之后,也起来道,“劫兄既不嫌隙,我们事事差劫兄这么一大截,自是以劫兄马首是瞻了。”他用“我们”是连同诸人之意,乃是怕师父罪责下来,因何胡乱交朋结友时,便可推委是大家的意思。   牛重山鲁钝,盖胜豪莽直,不知就里,滕起义可清楚得紧,赶紧加了一句:“这杯酒我就先敬老大。”当下仰脖子干了一杯。   劫飞劫哈哈一笑,外表不动声色,心里却直乐了出来。眼看这干傻小子都上钩了,便大笑举杯道:“这一杯,是我敬诸位兄弟的。”   众人知道他的成名秘方,于是爽爽快快干了,关贫贱也跟着他们举杯,却没饮洒。他实在不明白这“少侠”,难道求名真的是那么重要么?   却听寿英一饮完杯中酒,即询,“劫老大,不知有何妙计?”   劫飞劫放下酒杯,神秘地低声道:“咱们既是兄弟,为兄当不相瞒。”忽然脸色一沉道:“这里说话,多有不便,咱们回房说去。”   众人在房间里又摆了一个宴,并将其他人遣散。大家纷纷向劫飞劫敬酒,劫飞劫酒过三巡,再也不喝了,用手绢抹揩襟前的酒渍笑道:“再饮,就要胡言妄语了。”   寿英笑道:“大家兄弟自己人,说说疯话又如何?”又待劝酒,劫飞劫正色道:“至于适才谈到的短期成名之法么……”   忽然住声,举杯喝了一口酒,不小心碰掉了一只杯子,“叮”地一声,杯瓷四碎,但没有去捡:原来这时大家静到了极点,劫飞劫眼角迅速地扫了全场一眼,笑了一笑道:“为兄刚才把那些随徒都一一遣去,实因他们的武功低微,不足与讲。”   徐虚怀道:“我等有幸聆取劫老大高见。”   劫飞劫笑了一笑,道:“我的计划是……”   声音拖长,忽又反问了一句,“你们想想看,最近作什么事才能令武林轰动,又令人刮目相看,不得不承认诸位之地位的?”   “挑战意思堂?”劫飞劫摇头,“自创一派、独立一门?”劫飞劫也摇首。众人猜了七八样,劫飞动摇首道:“不是。”   “那太小家子气了。这也算桩事儿?”猜到了十六八件时,牛重山忍耐不住,粗气喝道:“奶奶的,劫老大,你要说快说,不说拉倒,何必吊这个劲儿!”   劫飞劫笑道:“为兄确无意吊各位瘾头,只是诸位所想的,未免在江湖上叫人笑话了。”   盖胜豪道:“我们都是蠢材!就因你聪明,所以才叫你做老大呀!”   众人七嘴八舌振奋,劫飞劫笑着用手制止,道:“好,好,我说了。我说了。”   众人一时又鸦雀无声,只听劫飞劫道:“当今十一大门派,虽云彼此卫护匡正武林正统,但谁不想作老大?这十一大门派中,自然是想互相吞并,但又找不到肇祸的借口;诸位再想想,当今十一大门派中,以何派实力最为薄弱?以何派处远地偏,而与其他十大门派,又格格不入?”   盖胜豪和寿英、滕起义等心里忖思:岂不是我们“青城派”?   牛重山却不明白,祖声问道:“是哪一派?”   劫飞劫笑向其余诸人,一扬下颔道:“你问你的师弟们吧?他们知道。”   牛重山反首瞪目道:“究竟是哪一派?他奶奶的,知道又不说出来,装什么蒜!”   徐虚怀轻咳了一声、反问道:“劫老大这般说是什么意思?”   劫飞劫道:“没什么意思,只不过要你们肯去灭青城派,就可以名动天下了!”   一时间,在座除寿英之外,一齐霍然站起,盖胜豪正要拔剑,秦焉横、饶月半也立时立起,站在他们那义兄身旁。   只见劫飞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甘冒大不韪,来跟诸位说这些,只是为了诸位早日成名。没料到诸位不听忠人谏,那就算在下有眼无珠,识错了人,说错了话!”   众人一阵沉默、只闻牛重山粗重的呼吸声。   关贫贱道:“你唆教我们大逆不道,这等朋友,不交也罢……”   话来说完,寿英截道:“劫老大请坐下,诸位师兄,也请坐下,我们且听动老大再说清楚如何?”   徐氏兄弟互觑一眼,神色凝重地坐了下去,众人只得也坐下再说。   劫飞劫暗示两位义弟也坐落,以缓剑拔弩张之局。然后双手抱拳,团团一揖,道,“我不是唆教诸位弑师叛教,大逆不道。诸位都是江湖上的少侠,怎会作出这等事儿?只是诸位在派中,不知青城派近年来开罪了多少武林中人?诸位师尊‘吟哦五子’妄自尊大,将武坛变作了文坛,吟哦一番,多少武人早已看不顺眼?只要诸位有大丈夫志气,敢作敢为,不一定要弑师,只要将‘吟哦五子’逐出青城,青城一派,又以你们几个人为长,当然是‘青城派’的首脑了。如此非但不是欺师灭祖,而是创派传宗了。这一来,岂不正是‘侠少’名衔如探囊之物,并得各派欢心,要在‘振眉师墙’站住阵脚,也在所不难了。”   劫飞劫看着一个个为之动容的神情,笑了一笑,忽然凝肃着脸,一字一句地道,“十大门派,恨不得有人替他们减少几个平起平坐的门派,你们的作法,正合他们之意,要不要成为一位惊世骇俗的大侠,就要看诸位有没有那份勇气,敢不敢担当大事了。”   这时众人都静了下来,只有烛火舌细微的声音,嗒嗒作响。关贫贱忽然想到一些事,静悄悄地自袋里掏出一枚细针,蘸了蘸酒菜,瞧瞧没有变色,才放下心来。原来他这枚银针,是死去母亲所留下来的惟一贵重之物,关贫贱一直贴身放着,而今听劫飞劫说这些,有恃无恐,怕他早在饭菜间下毒,所以便用银针试了一试,知道并未下毒,心中觉得有些小人之心度人,便有些赧然。   只听寿英干咳了一声,烛火又晃了晃。   然后徐鹤龄涩声道:“这……劫老大所提的,并非无理……不过,这……嘛……这……”   忽“呼”地一声,桌面竟被敲下一角崩裂。牛重山大声叱道:“徐鹤龄吗,你想干!背叛师门的事,我牛重山可是杀头也不干!”   徐鹤龄想说的话被这一喝,可都吞了回去,说不出来。   劫飞劫拍手笑道:“好,好豪气!就不知道有没有更有勇气的出来?”说罢目注徐虚怀。   徐虚怀脸色时阴时晴,忽然一笑道:“劫兄,这背祖忘家的事,现刻来谈,似乎不当。咱们改个话题儿,另寻他法可好?”   劫飞劫脸上有了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垂下了头,才一瞬间,便又抬起了头,大笑道:“好,好,是兄弟我说错了话!罚!该罚!该罚!我先饮三大怀!”   说着仰脖子一口气干尽。众人拍手喝彩,似又将适才的事忘记了。”   吃喝了一会见,盖胜豪忍不住问道:“如果不干那……那事……咱们还有什么可干?”   这下大家又顿住了,劫飞劫随即笑道:“有,有的。只不过要论耸人听闻、受人注意,却还不如适才那件……”瞥见关贫贱,牛重山两人脸色又是一变,劫飞劫即道:“这江西一带,即有事可为,这几天诸位到了南昌,不可能一无所知?”   众人犹疑了半晌,盖胜豪道:“莫非是青云谱那儿全村被山上盗贼威胁的事儿?”   劫飞劫大笑道:“小毛贼事情,救这些乡野村民,救一万个也没名没姓!”   秦焉横、饶月半在一旁听了,也是大笑,仿佛表示对此事简直不屑一顾。寿英、徐氏兄弟等也都赔笑。   盖胜豪懊恼道:“那究竟是什么事儿?”   ——劫飞劫笑声一敛,正色问道:“诸位有否听过‘庞一霸’这名字?”     七 庞一霸     “庞一霸是谁?”牛重山实在有点搞不清楚。   “庞一霸你都不知道?”劫飞劫“啧啧”有声,大摇其头。   寿英忙道:“我晓得。庞一霸就是石钟山的恶霸,与百花洲上的平一君齐名。”   劫飞劫“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压低声音但夸张语气地道:“我们要铲除的就是此人!”   此语一出,大伙儿都着实吃了一惊。着实吃了大大的一惊。   庞一霸在武林中,不只是个恶霸,也是个出名的好汉。他一生为人、最是护短,而且可以说是当地首富,赈济穷人,动辄几万两,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有妻妾六十二之多,儿子却只有一人,叫做庞鹏,据说是他这个唯一的孩子“呱呱”坠地时,是“砰砰”而哭,由于这哭声等异,所以叫做“庞鹏”。;   庞一霸在早年,曾独挑“矮脚虎”王三八的山寨,是役他以一人之力,杀了四十八人,遍身浴血而返,全身伤口十九处,却连哼都未多哼一声,当地的名医,都以为他已死定了,但不到三天,这庞一霸不仅能神奇地站起来,而且拎了他的虎头狮面刀,出奇不意,砍了以为庞一霸已伤得不能动而在当地大肆作恶逞能的“聂家三恶”。   自从庞一霸在五年前翦除了铜官山利家寨后,就没有听说过有什么人敢惹过庞一霸。   ——连庞一霸这种人都敢惹?   劫飞劫立即说:“庞一霸武功确是不弱,但他已老了,他儿子自小恃宠,根本练不好武功。他的名头大,怕他的人多,我们集数人之力,去杀他正好。”   考虑了一阵,徐虚怀即问:“我们有什么理由要杀庞一霸?”   劫飞劫嘻嘻一笑,道:“庞一霸有个弱点,就是不给人面子。他认为什么十一大门派,什么‘武学功术院’,简直是无聊,所以从来不跟他们打交道。上个月,‘功术院’的人派代表要庞一霸加入审核团,这庞一霸一口拒绝,武学功术院的代表便要他名誉上加入便可,庞一霸便大为光火,将使者撵了出去。一面破口骂道:总有一天,我连‘功术院’也一把火给烧了!什么捞什么子玩意嘛!’”劫飞劫惟妙惟肖的学着庞一霸的神态,滔滔他说下去:“庞一霸说了这种话,试问,江湖上还有谁人敢帮着他?武林中还有何人袒护他?他带头不服‘功术院’的人,他们心里也必定很含恨、只是找不到借口铲除他而已——要知道‘功术院’的人做事,不能逾越一个‘理’字,便他们心里,却巴不得这不识抬举的家伙给刷下来。咱们只要知机地做了,不是正好讨着‘功术院’中人的欢心吗?如此,咱们就大有前程了。”   众人想想,觉得大是有理,劫飞劫知已打动诸人,便道:“杀庞一霸,还有杀别人所没有的好处。”   徐鹤龄、盖胜豪、寿英一齐问道:“什么好处?”   劫飞劫笑了一笑,目游全场,慢条斯理他说道:“他有钱。”   关贫贱几乎完全忍耐不下来了,他正要离席而起,只听徐鹤龄问道:“有钱又怎样?”   在一旁的饶月半冷笑道:“徐兄自己不会想么?咱们杀了他,那些黄金白银,不就是我们的了么?”   关贫戳一听,怫然大怒,牛重山却问道,“那不是谋财害命么?”   劫飞劫嘴里牵了牵,徐虚怀截道:“牛兄言重了,这是锄强扶弱、替天行道。”   牛重山喃喃道:“……替天行道……”   盖胜豪却一拍大腿,笑道:“暖!这我听说过!所谓弱肉强食,我爹曾告诉过我:我们‘金龙堂’,也是这样。”   劫飞劫似笑非笑地道:“这不就是了……”语间一蹇,忽尖声道,“这位兄弟,是否一直心中不服?”   原来劫飞劫自从见秦焉横一劈之下,关贫贱能轻易闪过,心底里一直留意着他,关贫贱不服气、不苟同的表情,劫飞劫暗加留意、眼见座中大多数都已顺从和服膺,便提了出来。   关贫贱直认不讳道:“是。”   劫飞劫皮笑肉不笑地问:“是什么地方令关兄弟不服气?”   寿英见关贫贱居然站起来跟劫飞劫顶嘴,忙喝道,“五师弟,坐下来,别多事!”   盖胜豪也甚错愕,道:“小师弟,你疯啦?”   关贫贱凛道:“我没疯。我们这种作为,跟打劫家舍、杀人放火的土匪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徐虚怀低首一会儿,抬头沉声道:“关师弟,现下闯荡江湖,俗语道:‘忠忠直直,终须乞食’,你这样做不但是跟自己过不去,而且在江湖上也寸步难行。”   关贫贱反问道:“徐大哥,难道为了成名,就忘了师训么?”   徐虚怀又低下头了,徐鹤龄见他哥哥答不出,便叱道:“小贱,你给我免开尊口,坐下!”   劫飞劫见关贫贱凛然不俱,便向青城派诸人反问道:“这人是什么来路?他反对我们,我们要怎么处置?这事可不能张扬出去,否则我们每人皆有杀身之祸,你们也甭想在武林中混,或再返师门了。”   这时徐虚怀长身站了起来,徐鹤龄以为哥哥要动手,便冷笑道:“小贱种,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他们已没叫关贫贱为“小贱种”多时,关贫贱本来心里感激,而今乍听之下,心中一寒,又激愤不已。   滕起义见众师兄就要光火,忙低声向关贫贱道:“小贱,你又何苦如此呢?几位师兄,不过是要去对付个恶霸而已,又不是背叛师门,庞一霸这种人,死有余辜,何必为此忤逆诸位师兄,在这里来个穿麻衣道喜——瞎胡闹呢!”   关贫贱默然无言。寿英冷笑道:“小贱种,我们话可说在前面,此事你若透露出些许风声,可别怪作师兄的手下无情了。”   关贫贱道:“这个不会。”他说不会,是因为他根本不想告密。怕使师兄们受罚,众人错以为他在虚声恫吓下给唬仕了,寿英狠狠地骂了一句!“真是敬酒不吃!”   劫飞劫开始见关贫贱颇有声势,现又见他竟然退缩,便冷笑道:“我一进来时,便知你不服我,……可知道你若要成名,还须靠我。”   关贫贱淡淡地道:“我不想成名。”   劫飞劫以为他是顶嘴,气得变了脸色,徐虚怀忙道:“算了,劫老大,这小子傻愣的,不要和他讨较。”   劫飞劫没料到这小子这么不识好歹,正要找个台阶下,冷笑道:“哩,我怎会和他计较……我怎么会和这种人计较!”   滕起义也不想让事态糟下去,便问:“劫老大,我们几时向庞一霸下手?”   劫飞劫的脸色,好一会才平复,他扫了关贫贱一眼,才缓缓地道:“现在下手么?还不行!”   徐鹤龄和寿英一齐叫了起来。   一个说:“那要等到几时?”   一个说:“‘功术院’都快要选拔‘侠少’了!”   劫飞劫用手平空按了按,作平息状,笑道:“两位稍安勿躁,不是不早日动手,而是时机未到。……咱们去铲除庞一霸前,还需做两件事。”   众人都问:“什么事。”   劫飞劫道:“第一,我们先去给平一君送札,不妨天天去请安。平一君和庞一霸是这里的两大高手,只能开罪一个,不能同时惹两人。而且平一君是‘功术院’的耄老之一,开罪不得。我们跟庞一霸斗,他是正中下怀,这江西一带,就他们两个人称雄,少掉一人,便是独尊了。我们杀庞一霸,定可使他欢心,说不定力荐我们成‘侠少’,而且……”说到这里,劫飞劫阴阴笑了起来。   众人都想听下去,劫飞劫却问:“诸位还要不要喝酒?”   寿英最是知机,呆得一呆,即举杯起立道:“咱们敬劫老大一杯!”   众人都起哄齐饮。关贫贱依旧不理。劫飞劫大笑饮尽杯中酒,正踌躇满志,也懒得理他,一口气干完之后,劫飞劫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的酒渍,才慢吞吞他说:“平一君的女儿平婉儿,花容月貌,才艺双绝,……万一平一君钟意将女儿这么一嫁……”劫飞动作势拥抱状,众人都呜哗调笑起来;劫飞劫待大家兴奋稍平,才接下去道。“那时既是‘侠少’又是‘庞一霸’遗物的主人,更是平一君的乘龙快婿,角逐‘振眉师墙’岂是难事!”   众人都充满憧憬地开怀大笑,徐虚怀微笑问了一句:“劫老大刚才说的是两件事:还有一件事,未知……”   徐虚怀这么一问,劫飞劫心中一栗,觉得此人在欢乐中居然不忘正事,心中暗自警惕:一旦事成后:还是把他除去为妙。当下微笑道:“徐兄好记性。确然还有一事……”   众人成名心切,都注意聆听,远比青城习武时还专心一致,劫飞劫清了清喉咙道:“在未见平一君、未杀庞一霸前,我们必须要打好我们的名声。在江湖上,名声就是一切。否则纵杀得了庞一霸,别人又焉知谁对谁错?巴结平一君的江湖人何许之多,平一君又怎会重视我们?”   徐鹤龄见他哥哥追问,知道兄长已然动心,他更为高兴,问道:“我们该当如何做是好?”   劫飞劫道:“自来所谓英雄的除奸抗暴,都得让人知道他是忠、别人是好,才不会反被人说他是横行逞暴,赔了夫人又折兵。咱们——”   劫飞劫故意顿了顿,道:“必定还要先做些事儿……”   “去青云谱?”这次居然是关贫贱提议,他显得十分关心,道:“我跟随劫老大去。”   劫飞劫白了一眼,心里暗忖:这小子真是神经病!“青云谱有什么好去。这里既然平静无事,咱们可以制造一些事来。”   关贫贱好生失望。徐鹤龄喃喃重复道:“制造些事端……”   寿英却眼睛发着亮,道:“我懂了。”   牛重山一把揪住他,间:“你懂什么?快说!”   寿英素来怕他这个大哥的牛脾气,涎着脸道:“劫老大是说,若没有发生事,我们可以自己闹事,然后……”   徐鹤龄也恍然大悟,道:“我也懂了……然后我们自己去仗义一番……如此百无一失,两全其美……嘻……嘻……好计划!劫老大,高:妙!”徐鹤龄翘起大拇指赞道:“不知……如何进行?”   劫飞劫胸有成竹地道:“这里重要的镖局有三家,一是金重镖局。一是川真镖局,还有一个叫十八镖局,最近他们三家联营,保一趟官饷,价值不菲……”劫飞劫压低声音,将脖子仰至桌子中央,众人都凑头过去,只听劫飞劫放低声音道:“咱们去劫一趟镖……三家镖局一定急死了。咱们再仗义出头,替他们“找’回来……只要作得似摸似佯,保准没问题……三家镖局自会替我们吹嘘,那时,武林中人必对我们有深刻印象,杀庞一霸自然顾理成章,并可将劫镖的事赖在他身上……至于平一君,对我们也必另眼相看了……”   说罢,人人开怀大笑,举杯互祝前程,独有关贫贱,闷闷不乐,枯坐一隅,很是沮丧的样子。     八 蓝巾贼     次日一早,青城派徐虚怀、牛重山、盖胜豪、寿英、滕起义等六人,就跟随劫飞劫、饶月半和秦焉横等人“行侠仗义”去了。   关贫贱自是不肯去。   无论寿英、徐鹤龄几人怎么揶揄、调侃他,他还是不去;徐虚怀、盖胜豪好言相劝或虚声恫吓,关贫贱仍然不动容。劫飞劫杀心大起,但未成事前,先杀青城的人,易招众忌,便要关贫贱作个“交待”。关贫贱脾性也甚倔强,不去理他。   到了后来,牛重山耐不住性子,便骂道:“他奶奶的熊,你既不去,便得要跟我们说好究竟想干什么,否则大伙儿跟你干耗在这儿,难道光耗耗就能耗出名的么?!”   关贫贱本来就很听牛大哥的话,牛重山既然开口,他只好表明了态度:“众师兄去作的事,我未敢苟同,所以我不想去:“他知道众下心里狐疑便说:“但我不会泄露出去让众师哥行事不便的。”   徐虚怀冷笑道:“你不说就好。”又问道:“难道你一个人在燕子居里呆着吗?”   关贫贱只得说了出来,“愚弟的看法……是想……想去青云谱救那一小村子的人。”   众人听他要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自是大喜过望。骚扰“青云谱”村子的那股山贼原叫“蓝巾贼”,却又叫做“无命盗”,因为他们抢劫杀人,简直都像拼命一样,既拼人家的命,也拼他们自己的命,所以就叫他们做“无命盗”。连官府都不想去惹的一股人马,劫飞劫等人当然不想惹。   所以当他们听说关贫贱要去管那一档子的事时,心里都不再粟栗畏俱关贫贱会去告密。   ——这小贱种说不定没有命回来,嘿!   关贫贱真的到了“青云谱”。   “青云谱”潆徊如带,山秀水丽,正是一处好地方,可惜却教山贼所占据。关贫贱见这儿是风光明媚的好地方,更生了要替地方除害之心。   “青云谱”的居民初见关贫贱过来,以为是衙役,吓得赶快躲进屋里去。关贫贱大感奇怪,细询之下,才知其因,便表明不是官府中人,村里的人又以为他是盗贼、都好奇地走出来观看。   关贫贱便问一戴姓老爹有关盗贼之事,戴老爹长叹道:“这还不是官逼民反么……”   关贫贱正待追问,忽见原来憩静和煦的青云谱,忽然热闹起来。原本浣纱的少女,洗衣的妇孺,以及下田归来的农夫,和扎辫子嘻戏的小童,一齐围拢过来,向大道上张望,不住有人道:“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大王亲临吗?”   “二王三王也一道来。”   “也许是大丰收吧。”   “那可大家都好了。”说着不少人欢呼不已。   关贫贱听得莫名其妙,这时只见两列士兵,操队而入,步伐整齐,甚有军威。关贫贱开始以为是军队,看清服饰原来是一般穷苦人民之粗布服,头缠蓝巾,关贫贱心中大起疑窦。   这时沙尘滚滚,群众哄然,只见三骑疾驰而来,难得的是在这拥挤人群中,竟未碰到任何一个围观的人,驰驱如故,单止这份骑术,就卓绝难得。   只听众下呼道,“大王来了,大王好!”真可谓欢声雷动……   只见马上三人,风尘仆仆,中间一人,头戴文士巾,三十上下,脸容十分清矍。关贫贱也瞧得十分景仰,便问旁边的戴老爹问道:“这人究竟是谁?”   戴老爹诧异道,“你连耿大王都不知道吗?”   关贫贱奇道:“正要请教老丈。”   待得知来人是谁,瞬即变了脸色,稍为考虑了一下,长身而出,竟拦在百数十人前面,大喝一声。   “呔!给我站住!”   这一声断喝,数百人一齐怔住。   走在前面额系蓝巾的壮汉,立刻抽出兵器,要拿关贫贱。   关贫贱毕竟是青城高手,岂任由他们拿下?当即拳使六路,脚踢八方,将扑来的七八人,打得跌退回去。   勒辔在那“耿大王”身边的两人,其中一人,是满脸胡须,颧高眉粗的赤精大双,虎吼一声,挥舞马刀,便要策马过来,那“耿大王”喝了一声:“云三弟!”那人立刻让住,没有再动。   在那“耿大王”另一边的一名白面书生则叫了一声,“住手!”   这时蓝巾壮汉都停下了手,场中静到了极点,关贫贱贸然冲出去,自己也觉不妥,所谓双拳难敌四和,就算那三个马上的人不出手,只要一声号令之下,蓝巾壮汉一齐冲来,自己也得被践踏而死,不禁心下惴惴,但念及为解青云谱居民之难,便凛然不惧。   那“耿大王”扬鞭笑问,“阁下是元军的把总还是弹压?怎么这地方蒙古人的探马赤军也有阁下这般胆色的人?”语下似大感诧异。   关贫贱只觉一股豪气上冲,早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声骂道:“见鬼的蒙古人!我是堂堂大汉男儿,不满你们侵占百姓、凌虐贫民才来的!”   围观的民众,听得此语,却一齐起哄,有人笑道:“见鬼啦!耿大王也会欺负穷人?”   “耿大王是我们穷人的大恩人,快掌嘴吧!”   “小娃儿真不懂事!”   关贫贱顿如坠五里雾中,莫名其妙。   那耿大王却恍然笑道,“原来是侠士。在下姓耿名奔。请教侠士高姓大名?”   关贫贱实在不明它局面因何会变得如此?他稍为怔了一怔之际,那彪形大汉已暴喝道:“竖子!耿大王在问你话!”   关贫贱被这一喝,反而怒气勃发,什么都豁了出去。大声答道:“我不管什么大王、二王的。只要不鱼肉百姓,我关某人就不挡你们财路!”   那粗眉汉子骂道:“你这小子,瞪着眼睛说瞎话!”骑马便冲了过来,那耿奔耿大王想要阻止,另一马上的文士摇了摇首,使了使眼色,耿奔也不再出声,这时那云姓大汉已骑马冲近关贫贱,忽然勒马。   他真个要勒就勒,黑马乍然而止,双蹄高跷,长嗥一声。云姓大汉忽地落下马来,瞪目叱道:“我有马,你没马,不公平,我下马跟你打过。”   关贫贱心中一凛,觉得对方不失为好汉子,心里暗忖:这种人若败了给他,还不致受辱,自己若侥幸胜了,也不可折辱他才是。   那云姓大汉见他不答话,颇不耐烦。手中马刀舞得“呼呼”作响,却不出手,叱道:“喂,姓关的,你想什么鸟事?想完了我可要出手了!”   关贫贱正在沉思之中,没了被这一问,不禁随口便答:“……我在想,纵赢了你,也不会辱你,……”云姓大汉一听,哪还得了,大喝一声!“看刀!”一刀当头削下!   原来这云姓汉子,是有名的“斩马刀”好手,为人十分义烈,在长江一带,没人不知道“阵前第一刀”云天功的。   云天功这一刀劈下,却是粗中有细,攻中带守,也不想杀这青年人,这看来开山裂石的一刀,不过是要把对方的左耳朵削下来而已。好教训他不再胡吹大气,以示儆戒。   关贫贱觑出来势。“刷”地拔剑,一招青城派的“篷草生辉”,“呛”一声,架住马刀。   云天功一刀砍下来,见关贫贱居然接得下,心头已是一惊,他自恃臂力奇大,至少可以将此人震飞,但关贫贱丝毫没退,反倒自己被震得虎口发麻,心知对方不是天生神力,而是内力奇强,当下喝得一声:“好!”   挺刀又上,一刀又一刀砍去,砍得十六八刀,关贫贱也回了十六八剑,刀风虎虎,剑风霍霍,斗得好不酣畅。   两人接近三十回合,云天功恃力大无穷,但亦有用尽的时候,关贫贱的青城剑法轻灵见长,反倒不花气力,两人一个声势强,一个招法高,斗久了,声势便弱了下去,关贫贱“剑吼西风”、“青山叠翠”、“落花飞雪”“星河在天”,一招接一招,逼得云天功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阵前第一刀”已屡见险势,围观的人都替他喝彩打气,云夭功抖擞精神,关贪贱心中却甚是纳闷,自己为这干人出头,这些人怎地不识好歹,反向对方喝彩?   这一分神间,云天功大喝一声,一刀打横扫来!关贫贱暗吃一惊,回剑一拦,但因仓促出剑,蓄力未足,云天功又是全力以赴,这一刀竟震飞了他的剑!   关贫贱此惊非同小可,云天功张开血盆大口,“哈哈”一笑,关贫贱这时在心急之下,了无章法,平日自己练的武功,反倒涌现了出来,在这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刹那,他不退反进,和身扑了过去,双手闪电般扣住了云天功的咽喉。   云天功忙使起硬劲,整个脖子都粗得像根柱子,几百条颈筋凸虬一般,关贫贱竟扼不下去。   云天功回刀一格,向关贫贱手腕削去!   这一下云无功是急图自救,眼看关贫贱的手便难保了,连耿奔也呼了一声:“不可!”   但这时局势骤变。“哐当”一声,云天功的刀坠下:原来关贫贱及时捏住了他的喉咙的“天突”、“璇玑”二穴,这二大穴道但是人身大穴:纵令云天功的硬功也禁受不起,当下眼翻白、舌伸长、手足无力,刀当然落地。耿奔的一声“不可”,变成反向关贫贱而发。   关贫贱这时也收手后跃,退后时一手抄起地上长剑,姿势美妙至极,会武的人见了,都不禁脱口叫了一声:“好!”   关贫贱首次出战得胜,心中也着实有些得意,抱剑向摸着自己脖子的云天功道:“承让,承让。”   “让你个头!”云天功连声都哑了:“哪是我让你,明明是你赢了,还在那儿说瞎话!”   关贫贱见这人赢就赢,输就输,是一名好汉子,不禁生了结识之心,却听一人拊掌慢条斯理地道:“好武功!快就应变!不知是不是青城门下?”   关贫贱正要搭腔,那人又加了一句,“听说‘吟哦五子’门下,都是一群好高骛远,不着实际的脓包货,不知是真是假。”   关贫贱一听,可大为震怒,只见说话的人便是白无须的中年文士,只见他摇着折扇,翩然下马,向下行来,微笑道:“在下‘张良计’赞全篇,也来领教关兄神技。”   只见那耿奔在远处,微笑注视全场,似在看一出与自身无关的戏一般。   关贫贱听此人狂言无忌,心中本已有气,暗忖:这干蓝巾贼聚众群集,并非盗窟邪教,所以才得人拥护,而今成为藏垢纳污、打家劫舍之强盗,想必是这人咬教,当下心中主意既定,决意要让这人吃吃苦头,便道:“请。”   那文土赞全篇忽然已到了关贫贱面前。两人相距本来极远,而且话未说完,赞全篇却说打就打,而且身法快到了简直不可思议,这一跃近,关贫贱只来得及心里一凛,赞全篇已出了手。   他的折扇一指,向关贫贱面门戳至!   更可怕的是,折扇未到,戳至半途,“叮”地一声,竟射出一枚飞针,打向关贫贱!     九 无命盗     关贫贱若只在青城学剑习武,一定逃不过这一针之危,但他在青城十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训练自己有随机应变,亦即自己和别人交手时的“反应”。   他乍瞥见赞全篇掠来时,已有了警惕;待赞全篇出扇时,他更有了戒备:这时针疾至,他不及拔剑,却不慌不忙,张口一咬,咬住银针。   ——他只是用两排牙齿咬住银针,唇舌当然不敢触及针身,因生怕针喂有剧毒。   赞全篇一击不中,满脸堆欢:“好,好,一试之下,兄合果尔……”话未说完,关贫贱已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再也不信他花言巧语,“噗”地一声,运气将银针倒喷出去!   赞全篇不防此着,折扇一张,“叮”地震落银针,只见他雪白的扇纸上书有“庸人自扰”四字,他拨落银针,还要说话,关贫贱却防他有诈,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势,立时发了出来。   赞全篇白扇翻飞,应付青城剑法,斯文淡定,一面拨开关贫贱的剑法,一面笑:“关少侠……且慢……请听我一言……”   关贫贱因恨他无耻,攻个不停,赞全篇呼道:“哎呀……这一试……可糟了……”   只听耿奔在远远的上马笑骂道:“是不是?谁叫你多此一举试个什么虚实的,——好呀,场子可是你自己挑的。”原来这赞全篇,看来文弱,武功却要比云天功远高,他和云天功二人,俱是耿奔大王的得力助手,一个是阵前猛将,一个是幕后军师,一人运筹帷幄,一人决胜千里。他见关贫贱居然能战胜云天功,又见对方使的是青城武功,便起疑窦,想先经蘸有麻药的银针,制住关贫贱再说,他用意本也无他,关贫贱既在众人面前指名叫阵,又胜了云天功,就算是正道中人,也大大挫了“蓝巾帮”的威风,就是忠义之士,也待擒住了再放他。这跟孔明七擒孟获,没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有不一样的就是:他那一针,未擒住关贫贱,反而弄巧反拙。   关贫贱恨他暗算,哪里听他的,一剑快过一剑,赞全篇全身上下,都盖满了白,宛似一只大白蝴蝶,关贫贱就是奈何不了他。   赞全篇笑道:“小兄弟又何必动气……”心里却暗暗有气:小子好不识抬举,不给些厉害你看看,真把老虎当作病猫!当下“刷刷刷”速响,关贫贱只见前也是扇,后也是扇:左也是“庸人自扰”,右也是“庸人自扰”,上上下下,都如一张白色大网,向他罩来。   这一套招法,是赞全篇自创的“庸人扇法”,关贫贱左冲右突,都闯不出白网包围之中,赞全篇暗笑一声:饶似你精似鬼,还是喝老夫洗脚水!当下发动了他的“杀手锏”!   就在这时“庸人自扰”四个字,忽然一变。   变作了“杞人忧天”!   大凡一个人被这白扇子所困,只见扇子东倏西忽,铺天盖地,只好全力以赴,全心突围,全神戒备,这时白扇的字样骤然一变,少说也会运目看去:就在这刹那间,这“庸人扇”的暗藏绝招:“扫叶腿”,立时就可以将敌人的一双腿骨扫折。   赞全篇不想扫断关贫贱的脚骨,不过至少也得要他呼爹喊娘的叫好一会儿——这才可以让这小子知道我的利害!   所谓“庸人自扰”变作“杞人忧天”四字,只不过是将扇子正反两面一调转而已,赞全篇这人极富智计,跟他交手的人,就算武功高过他,也很少不为他所制的。   当字倏变时,关贫贱一震。   他也定睛看去,就在这时,他平素自我的训练忽然使他自问了一句话。   一一为什么在打斗中在要扇上变字?   他的心里立即有了答案:是要我看,至于为什么要我看,更为明显的答案是要我分神。但这瞬间何等之侠,赞全篇的腿已无声无息地扫倒。   在这瞬间,关贫贱的思考也同时想到了:他的扇在上部,他之所以要吸引我眼睛望上看,必定在下部施暗袭——这些如果在平时经思考过后想到,本来不难,只是在高手交手的电光石光间,还能想到就不易了。关贫贱及时想到时,赞全篇的脚也同时扫到!   关贫贱的反应,也可谓快到极点,他提起了右脚,直踩下去!   “噗”地一声,赞全篇的左脚,正好扫中了关贫贱的右脚踝:他心中大为满意,他这一招“庸人扇法”中的“扫叶腿法”,可谓无往而不胜。屡试必中的。   但是他那一扫,关贫贱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未被扫倒。   何况他在茅坑练了十几年的马步,步桩基础扎得甚稳实,赞全篇确是扫着了他,可是未能将他扫跌。   这时关贫贱的右腿已发狠踩了下来!   “格勒”一声,这一脚正踩在赞全篇左足腿弯处,赞全篇“哇”地叫了一声,痛得跪地抚腿,漫天扇影,也全不见。   关贫贱这时也吊起了左腿——他虽然打倒了赞全篇,但是一条左腿,也痛得入心入肺。   众人见这后生小子,在危急之下,居然战胜了云天功云三王,现下又打倒了赞全篇二王,不禁眼珠直了起来,不能置信。   耿奔眼见这小子变要伤在老二惯使的一式“扫叶腿”下,居然还能借势反击,以腿搏胆,反伤了赞全篇,可谓胆色过人。   耿奔即驰马行近,道:“壮士好身手,刚才我的两位兄弟,多有得罪,请壮士见谅。”   关贫贱这时对云天功、赞全篇的武功,也十分钦佩。云天功的武功,自己单凭“青城剑法”,恐怕还真胜不了他。至于赞全篇虽诡计多端,扫自己的一脚,原来是十拿九稳,但分明没有用全力,看来是不想令自己重伤,所以自己那一脚踩下去,也没出尽全力,否则赞全篇的左腿,非得废了不可。   细察这几人态度,绝不似盗匪打家劫舍那么简单,而青云谱人们,对他们甚为拥戴,哪似是受歹人欺凌的样子,   关贫贱也不是蠢材,见耿奔礼下于他,便抱拳道:“这位耿大王   耿奔上前,握住他手,呵呵豪笑道:“叫我耿奔,否则,唤我兄弟也可。”   他仰天大笑之际,胸臆门户大开,关贫贱若要在此时制他,可谓全然未防,关贫贱见对方如此信任自己,不禁不惭,道:“我……”   耿奔一手搭着他的肩膀道:“我这两位兄弟,一位本性多疑,一位凛性鲁莽,却都是真英雄、硬好汉,……他们以为你是乔装来探的官兵,所以出手重了些,却也都给你关兄弟破解了,这实在是一场误会,还望关兄弟大人有大量,不要记在心上。”   关贫贱赧然道:“我一上来,就贸然出手,是小弟的不是。……我听人家说,这儿有股贼匪,欺压百姓,所在这才……”   耿奔却笑了起来:“盗贼?”   众人都起哄大笑,有个乡民道:“耿大王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天帝菩萨,你自己才是盗贼!”   又有个说:“耿大王若是盗贼,咱们都是贼的。”   还有个乡民说:“府城里的话,哪能听得人耳?可笑啊可笑。”   连那戴老爹也说:“小伙子,你打抱不平,可打着了专替人抱不平的耿大王头上啦。”   众人七口八舌,说得关贫贱很是不好意思。耿奔一场手,声音都低了下去,乡民看来对耿奔十分唯命是从,心服口服,耿奔笑道:“看兄弟你也不是不明事理,数典忘祖的人,敢情是受人利用,方才因侠义心肠来此地……我们都是汉人,鞑子侵占我们的田陇,又杀我族人,奴役百姓,饱施淫虐,我们岂能就范。这青云谱是京师边陲,所以官兵凡征苛税,都到这儿附近的几条村落来压榨,眼看田都裂了,河都干了,雨都不下了,这些穿兽皮的人还扬着鞭子来打百姓的主意……关兄弟,你想。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而不团结起来救他们呢?”   耿奔说得一双虎目,热泪盈眶:关贫贱也听得热血奔腾,喃喃地道:“我不知是这样的:我不知是这样的……”   耿奔点点头道:“我知道关兄弟不知道。这时候,虽出不了萧秋水、方歌吟、方振眉这等不世人物;但是,我们也可以凭热血一腔,不惜去闯,为天下百姓作点事呀……这里防备森严,是因为最近京里又要征复税,外加甲箭税,则是回回从中剥削的,这里的无告乡民,如果交不出来,则只有在死一途,所以我们就在这几个村子间纠合众力,抗得一时,就是一时,所以我们这一股人,又叫做:‘无命盗’,因为大家都不要命了,居然敢反抗蒙古人……今日你忽然出来,所以才教大家误会……”   关贫贱深信此言,失神地道:“原来这传闻中所谓一般流寇,挟持乡民的事……是这么回事?   耿奔又恢复了豪态,道:“管他怎么说去!”   关贫贱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跳起来道:“耿大王何不借助‘功术院’和‘振眉师墙’的力量,来保护这几座村落……”   耿奔笑道,“‘功术院’么?‘振眉师墙’么?还有十一大门派么……”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容色甚是疲倦。   关贫贱追问道:“怎么啦?”   耿奔摇摇头,没有说话。在旁的云天功忍不住咕噜道:“这些所谓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沽名钓誉的事,永远跑第一;拼命匡义的事,永远落人背后。”   关贫贱不可置信地望向云天功,云天功眨了眨眼睛,耸了耸肩,摆了摆手,另一旁的赞全篇却笑着解释道:“那些名门正派,才不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既开罪朝廷,又卖命的玩意,”   关贫贱只觉一阵郁勃难舒,难以宁定,只听耿奔扬声说话,真气十分充沛,字字如雷贯耳:各位乡亲父者,鞑子既毁我田庐,又欲灭我汉族,据悉京城将大举来犯,着耿某万一真的一个有负各位所望,把守不好,请诸位有一技之长的,赶快改行当工匠去……”关贫贱听到这里,更不明白,侧首问道:“工匠?”   赞全篇的腿弯问仍感疼,但已好多了。他也心里暗自感激关贫贱不下重手之恩。他道:“蒙古人是不杀工匠的,他们起于草原,不知器具为何物,一旦得入中原,其起居玩好,以及武器甲箭,都得靠汉人制造,所以鞑子古制,攻城不降者即屠之,却是工匠除外。故鞑子兵有‘匠军’之称。若我们一旦兵败,靴子恚怒我们兵作反,我们死不打紧,但这一村子的人可惨了。所以大王劝他们务工,或可免得一死。”   关贫贱听到这里、感动得已无以复加,抱拳伏拜,向赞全篇、云天功恭声道:“两位义薄云天,教小弟能结识高贤,正是平生之望,但小弟鲁莽胡涂,竟不知好歹,得罪之处,还望两位重罚!”   说着就要拜倒,赞全篇、云天功一个憨直、一个机智,但都是好汉,怎肯接受此大礼,忙左右闪开,一面笑道:“不知者不罪,关兄弟何必多札。”   关贫贱低声道:“小弟知有这等大义勇之人,正要舍命来报效,……小弟这就去与师兄们说,一起过来大王效命。”   赞全篇笑道:“这正是最好不过。”   云天功“哗”了一声道:“师弟的武功就如此了得,师兄一定更了不起。”   只听一人笑道:“青城派若能来,自是强助,实天幸之;不过,你刚才所说的‘得罪’之事,还要你多‘得罪’一次。”   关贫贱听得甚是差愕。转头看去,说话的人正是耿奔。     十 耿大王     关贫贱不解地问:“耿大王的意思,小弟不懂。”   耿奔道:“这里的规矩是,只要有心为民卖命的人,不管是谁,武功最高,就可以当这里的‘大王’……小兄弟,你武功很不赖,不妨来试试。”   关贫贱的头摇得似货郎鼓一般,道:“怎么可以。我不想作大王。我……”   耿奔笑着说:“其实‘大王’也没什么,只是带着一群义勇之士,率先去拼死罢了……这儿不是京城里的皇帝老子,三宫六院,六千粉黛,我在这里可是跟大伙儿一样,有肉吃肉,没肉吃菜,没菜吃草,而吃的,都要亲手养的,亲手种的,不能坐享其成。兄弟,你放心,这可不是什么皇贤院宣,徽院太常礼仪院劳什子玩意的丧志把戏!”   关贫贱急着摇首道:“不行。不行,我人何德何能,怎能……”   耿奔道:“这是规矩,叫你试试,又不是真的当上了……你不肯试,别人还以为我这做哥哥的不行呢……”   这下关贫贱可苦了脸色,赞全篇趋近一步,悄声道:“关兄弟,还是试试吧,耿大王的武功,可好得很呢,你不出手,反而坏了这儿的规矩,叫人笑话,大王难做呀!”   关贫贱跟云天功、赞全篇斗了两场,对自己的武功大有信心起来,听到这里、暗自忖道,自己最多在比斗时故意不赢便了,心念既定,便向耿奔抱拳道:“如此请大王指点了。”当下居下首。耿奔微微一笑,低声道:“兄弟,务请全力施为,切莫故意相让,拳脚无眼,请不要客气。”   关贫贱一震,耿奔的话,似已觑出他的心中所思一般。这时二人摆好架式,围观的群众聚精会神,看这青年人:既击败了三王和赞二王,能不能敌得过耿大王?   耿奔一笑道:“小心了。”   忽然一步踏来,这一步平平无奇,然而气势逼人,关贫贱从未跟如此气魄凌云的人交过手,只见这人,神定气足,满脸红光,一道青筋,却横在额中央闪了闪,便在这时,耿奔已出了手。   耿奔的出手,也不很快,但有一种迫人的气势,使得关贫贱不敢硬接,只有退避。   关贫贱一退七尺,耿奔却又跨了一步。   这一跨步,又倏地到了关贫贱面前。   关贫贱这时只好使出“青城派”的“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逼了过去“这时他已被耿奔逼入窒息、神为之夺的气魄镇住,出手再不敢有轻忽之处,可以说是全力施为。   青城派这一套“九死一生”七十二路拳掌法,是从名闻天下的“青城九打”中变化出来的,关贫贱使来,虽不如二师兄盖胜豪中规中矩,但论变化多端,因招生招,盖胜豪又怎及得上关贫贱。   关贫贱因被耿奔气势所逼,所以一上来就一连九招九式、擒拿扣锁,闪电般连锁住耿奔的手、腕、时、臂、膀、腋、肩、膀、膊共九处,但是就在锁中的刹那间,耿奔只用力一甩,关贫贱但觉一股无匹的大力震来,手指捏拿不住,便被甩脱了。   关贫贱着实大吃一惊,出手盘打扭跌,只是一沾上耿奔的身子,耿奔也没怎样,只一甩就甩脱了,并把关贫贱带得跄踉欲跌,   耿奔的出手,实在不算快,但逼人的气势,使关贫贱招架无从,只有一味逃闪,耿奔应付裕如,低声道:“关兄弟不妨用剑。”   这一句提醒了关贫贱,呛然拔剑,耿奔便停了停,要待他拔剑来再打,这使得夫贫贱回心一想:人家是空手的,自己怎好意思拔剑。“呛”的一声,他把已拔出一半的剑又按下。   耿奔笑问,“怎么?又不出剑了?”   关贫贱道:“耿兄也没有兵器,”忽然跃起,倏地出手,这一下可谓快极,耿奔醒觉之际。“啪”地脸颊已中了一巴掌。   原来这便是关贫贱自习的“神手拍蚊”,蚊子飞得极快中,仍然能一击而中,不过这一招速度虽快得令人不及招架,但掌力难以运聚,所以出手不重。   耿奔脸颊中“啪”地着了清脆的一巴掌,呆了一呆,耿奔中了一掌,却哈哈一笑,道:“好,好快的身手!”然后继续进攻,不浮不躁,仍然进退有度,中规中矩,关贫贱至此,方才完全心悦诚服了。   原来关贫贱这一掌,打在众目睽睽耿奔的脸颊上,他是这里的“大王”,可是大大的失面子,少说也勃然大怒,就算不怒以显大方也断不再打了。何况关贫贱那一掌击中他,根本是不及避而已,除了耳根子热辣辣一阵,在武术上压根儿起不了什么效用,却让外人看来是他输了一招似的。关贫贱一时技痒,使出了“神手拍蚊”,打着了他一巴掌,心里直暗道糟了。   讵不料耿奔不但不恚怒,而且毫不在意:继续打下去;不但继续打下去,仍然不卑不亢,既未因挨掌而气馁,不因掌掴而气盛。他既不故作大方,认输不打,也不急复此仇,全力攻击,仍然气定神闲,按照规矩,一招一式地打下去。   这次打下去,关贫贱见耿奔如此一丝不苟,也认真起来,拳来脚在,扭打相扑,莫不全力以赴:此因耿奔如此笃诚交手,自己若故意相让,反而没的辱没了对方的诚意。   两人交手近八十招,忽然人影倏止。两人四手,交在一起。僵立为动。然后耿奔连退三步,“嗒”地一声,四手松了开来,他哈哈一笑,道:“关兄弟好武功!”   关贫贱却没有说话,耿奔向他拱了拱手退去,向众人欢笑道:“大家都见到了,”他说着用手指着自己脸颊,笑道,“这位关兄弟打了我一掌,手下留了情。”   关贫贱乃是没答肌耿奔宣布道:“我败了。”   忽听一声干涩的声音竭力自喉管里逼出来嘶吼道:“不!不!是我输了。”   叫的人正是关贫贱,众人刚才还见他好好的,怎么忽尔又如此不济起来?这只有关贫贱心里哑子吃黄连,甘苦自知。他掴耿奔一掌,快是够快了,但要快就运不上力,聚力就不够快。打到后来,耿奔的出手虽不够快,但一旦两手相交,关贫贱只觉得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地涌来,关贫贱魂飞魄散,哪敢硬接,忙要甩开,但被耿奔双手如蟹钳一般夹实,哪里抽得开来!   关贫贱这才知道,这耿奔的内力,可谓无对无匹.自己的内劲与之一比,简直是萤火日月之别。他周身骨骸,却不是内外交煎。摧心裂肺,只是舒舒服地,在他身上的穴道游了遍,有使不出的舒泰松散,这才墓然醒觉,耿奔要将他身上少许功力,授了给他,关贫贱只道自己无功不受禄,此惊非同小可,出尽吃奶之力,拼命才推开了耿奔。   耿奔那一席话,不但替他圆了面子,甚至说是关贫贱赢了:要知道关贫贱掴了耿奔一巴掌,是有目共睹的,这暗下的内功力远胜关贫贱,众下可瞧不出来,关贫贱正想开口否认,怎奈一股新的内息,未纳入丹田,几走忿了气道,好不容易才说出声来,但唇焦舌燥,语言不清起来。   围观的人都大是差愕,独是关贫贱,知道自己这一身微末功夫,实与耿奔相去太远,而对方待自己仁厚义尽,心下百感交集。   这时只听关贫贱要哭一般的声音道:“不……我……我……”   耿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兄弟,你的武功,跟‘青城派’分别很大,独创一格,实是难得。”   关贫贱听着,却掉下眼泪来了,众人大感诧异,耿奔也不解此中原委。却听关贫贱抽泣道:“耿……耿大王……   耿奔笑道:“我算是虚长你几岁,要叫,叫耿大哥便好。”   关贫贱嗫嚅地叫了一声“耿大哥。”   耿奔哈哈大笑,豪气万丈向众人朗声道:“看!看……我又多了一位好兄弟!”揽住关贫贱肩膊,甚是亲昵。   关贫贱只觉一般豪气上冲,大声道:“耿大哥;”目光游转,又叫:“赞二哥。”赞全篇朗应了一声,关贫贱又唤了一声:“云三哥。”云天功又慌忙答应。只听关贫贱耿然道:“三位哥哥,以及众位兄弟,为国为民,乃云天高义,大丈夫在世,就算断首沥血,也理当效死相随,”   说得凛然正气,游目四顾后,向耿夺抱揖到地道:“大哥,容小弟去将诸位师兄请来此地,多增强助。”   耿奔直瞪着他好一会,然后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字一句地道:“兄弟,你去吧,我这儿是不受不明来历的人的,但若是兄弟你引见的,则多多益善;还有,最重要的是,不管别人来不来,兄弟你一定要来。”   “兄弟你一定要来。”   这句话撼动了关贫贱的心。   他再不感到孤独,也再不感觉到那种将学武最终目标变得只为名利的难受。   因为这世界上有青云谱这一群,不是这样子的。   “兄弟,你一定要来。”   关贫贱飞也似的奔回燕子居,他一入燕子居就探问他的师兄们回来了没有?燕子居的老鸨、龟公等都很冷漠,因为他为早已认出,这人是那一群所谓“侠少”中出手最寒酸又不叫姑娘的唯一一人,所以都赖得理睬他。   关贫贱回到房间,却见师兄们果然都回来了,正与劫飞劫三人在杯酒高歌,恣意狂欢。   关贫贱这一回来,众人都停止了欢声,神色间似大感讶异。   只有牛重山站起来,板着的脸孔有一丝慰色,“你回来了?”   寿英在旁边故意大惊小怪地道:“你可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呢?”   众皆呵呵大笑,敬酒豪吞。徐鹤龄也加上一句:“这回关大侠没变成死大侠,那青云谱的案子敢情关少侠一见势头不好,拔腿就跑——”   众人又捧腹大笑,奚落卑视之意尽露:关贫贱只能向滕起义问:“诸问师哥的事怎么样了?”   众人见他询问滕起义,都静了下来,起义本来正要作答,感觉到众师兄都是要瞧他耍宝,不欲令大家没了兴儿.便故意斜着眉毛,懒刁刁地道:“哪桩事儿呀?”   众下又一阵爆笑,关贫贱为之语噎,只得说:“那桩……三家镖局的事……”   滕起义倏地变了脸色,一举捶在桌面上,震得杯筷齐飞,只听他铁青着脸色喝道:“三家镖局的事,你竟敢在这大庭广众下抖出来!你要作死是不是?!要吃里扒外是不是!关贫贱一时被骂得心里好冤,所谓“大庭广众”,这里除众师兄弟外,根本并无外人,怎算得上“泄露”?想说,是四师哥要我说的,但又不敢,只得道:“是……是……”   寿英早看这小子不顺眼,一脚踹夹,“砰”地一声,踢在关贫贱腿内侧“白海穴”上骂道:“咄!还敢说是!”   关贫贱只觉右腿弯一麻,不禁“噗”地一足脆下,寿英等恨这小子不共同行动,有意脱离,存心整他,见他跪下,便大笑道:“哈哈!跪地认错?既要跪,便双腿齐跪,叩个头吧。”说着又一脚往他左腿膝后“委中穴”勾去。   关贫贱这时只觉忍无可忍,正想格挡,忽闻卜一声,大师兄牛重山一挥手,内膀往外交并,将寿英的脚震回,并扶起关贫贱。   寿英向来惧怕这壮如牛的大师兄,当下也不敢造次。   盖胜豪却问关贫贱道:“我们这些人所作的事,哪有作不成的理,你这一问,岂不自取其辱?”   那岱宗弟子秦焉横,对关贫贱一直心存感激那天的道破暗袭,便道:“镖已给我们劫了,只待我们放出风声,说是庞一霸盗的,我们再送镖回去。然后搏杀庞一霸,就大功告成了。”   徐鹤龄不知关贫贱去了一日,有什么结果,便故意张大其辞,绘影图声他说:“今日我们劫镖杀人,有人来护镖,喀嚓一声,手起刀落,便杀一个,噗嗤一声,白剑变红,又杀一个……哇!哈哈……今儿个师兄弟们的宝剑,可都饮够了血啦!……小贱师弟,你的单骑匹马,大闹青云谱,热闹事儿,也说出来听听?”   关贫贱听得十分难过。心中暗付:师兄们怎会都变成劫匪了。情知徐鹤龄的话是讥刺、但心里头希望师兄们作些有意义的事,便道:“小弟在青云谱,也增长不少见识……”   劫飞动等人,本凯旋归来,今日初试身手,便图大捷,抢得的金银珠宝,便想保留一些,把小部分送回去,都赖在庞一霸身上,如此为民除害,自然名声大噪,正是踌躇满志之际,关贫贱便进来大杀风景,心里很是不痛快,而今又闻关贫贱也有遇合,更是不忿,饶月半便抢先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关贫贱对师兄尊重,对这三人可没那么好相与,回嘴道:“我在跟师兄说话。”   饶月半霍地站起,便待发作,劫飞劫抓住他的肩膀,按了下去,问:“什么事,且说来听听。”   关贫贱不说。劫飞劫眉心煞气一现,心里暗忖:“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日落到我手上,嘿嘿……”但他城府极深,知时机未至,便按捺了下去。   徐虚怀见劫飞劫碰了一鼻子灰,怕他破脸,便道:“小师弟,你且说来听听。”   关贫贱便把在青云谱所遇着的事情,一五一十他说了。   说完了,更慷慨陈辞:“……而今蒙古人践踩中原,横征暴敛,民罹俘戮,方当众位师兄弟为天下人挺身挽澜之际,才不在了师父教养一场……。所以小弟恳请诸位师哥,能加入‘蓝巾军’。匡正扶义,正是我辈在所当为之事……”   说到这里,恳切地望向众人,寿英、徐鹤龄等都忍不住,想来场喷饭捧腹狂笑,却忽见劫飞劫、徐虚怀二人猛使眼色,压住他们。   劫飞劫和徐鹤龄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徐虚怀便和蔼地道:“适才闻师弟所言,乃是极有意义的事,师弟所言,见识匪浅,我们明天就随师弟一趟。”   关贫贱听得登时笑逐颜开,喜道:“徐大哥大仁大义,小弟原相随效死。”   众人莫名其妙,因何徐虚怀转了性似的,劫飞劫也翘着拇指道:“没料关师弟竟如此义勇双全!我劫某人一句话,也信得过关师弟,愿到青云谱走一趟!”   关贫贱喜出望外,他一直对这劫飞劫心存偏见,却不料他也如此见义勇为,便道:“能得劫兄强助,幸伺如之,咱们这就走吧!”   劫飞劫笑着摇首道:“小兄弟,何必急躁,也不差在这一日半日,咱们再点理一下,明日出发往青云谱,一来可免晚上骚扰人家山寨,恐有不便,二来咱们也得准备一下,岂不更好?”   徐虚怀等也表示赞成,关贫贱回心一想,亦不无道理,便欣然同意。     十一 青云谱     一宿无话。   到了第二夭,徐虚怀等人出去一趟回来,买了一大堆干粮之类的东西,笑着解释道:“青云谱已苦守多日.总得要为他们张罗点什么吃的。”   关贫贱听了,自是高兴,捶着自己脑袋自骂为啥没有想到。   日正当中时他们一行十人。浩浩荡荡进入了青云谱,哨子早已放报,只听号角吹响,黄沙弥漫,在这清秀山村中,驰来了一彪人马,当先的正是耿奔,他一见关贫贱,即在急驰中弃马落地。任由马飞奔回去。   耿奔敞开胸膛,哈哈大笑,抱住关贫贱,喜道:“兄弟,你可来   关贫贱被他搂着,只觉耿奔豪笑中一下下拍击着自己的背心,这一股亲切,也就如栓子一般钉进心坎里去。一忽儿,关贫贱才省起道:“……大王……我的师兄,可都来了……”   耿奔“哦”了一声,抬头望去,这时,徐虚怀、盖胜豪、劫飞劫三人互望一暇,劫飞劫低声道:“徐兄,请。”   徐虚怀疾道:“劫老大先请。”   两人僵持了一下,耿奔已张开双臂,表示欢迎,盖胜豪在中央。左右狠狠盯了两人一眼,突然道:“有什么好让!”   说着当先走去,也张开双臂和耿奔揽个结实。耿奔微微有些错愕。向关贫贱问:“这位是?”   关贫贱正想回答,盖胜豪却说:“你的索命人,”耿奔一怔,突觉两胁一阵剧痛,低首一看,原来盖胜豪左右手各执牛耳尖刀,已刺入了他的身体内,直没刀柄!   耿奔嘶声道:“你——”   盖胜豪拔刀欲退,耿奔暴喝一声,一出手,已抓住盖胜豪门顶。睚眦欲裂,转头问关贫贱:“为什么?”   这时盖胜豪已将刀自耿奔胸内拔出,“哧哧”两声,两股血泉迸喷而出。耿奔痛不可遏,发力一扭,“格”地一声,盖胜豪的脖子便被扭断。   这时徐虚怀和劫飞劫双双欺到,徐虚怀一剑斩断了耿奔的手腕,扶起盖胜豪,盖胜豪四肢抽搐一下,眼见活不了。劫飞劫却自后一剑,刺进了耿奔宽厚的背心之中,耿奔晃了晃,关贫贱乍逢此变,骇得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本来跟着耿奔马后的一骑,嘶吼一声:“大王!”人飞身而降,正是云天功,他一手扶住耿奔,大吼一声,一众人均为之震住,云天功也嘴角崩裂,戳指关贫贱,撕心裂肺地嘶声,“你——”   关贫贱也失魂落魄,想趋身过去探视耿奔伤势,云天功以为这人还要来加害,匆忙间一拳击了出去,关贫贱心中恐慌,不知闪躲,便被一拳击个正中,“篷”地仰跌出去。   就在这时,寿英和徐鹤龄,双剑刺至,云天功既失神于耿奔之死,又分神于应付关贫贱,“嚓嚓”两剑,透心而过!   云天功惨呼倒地,关贫贱大吼了一声:“不——!”   寿英、徐鹤龄二人已狞笑着将带血的剑抽拔出来,溅起两道血光。   那边的饶月半和秦焉横,各自唿哨一声,登时杀声四起,原来四周早已不知匿伏了多少蒙古官兵,杀将过来,这下变生肘腋,“蓝巾军”群龙元首,在埋伏四起,兵力悬殊下,被杀得尸横遍地。   关贫贱被打中了一掌,咯了一口血,他勉力站起,挣扎到耿奔那儿,却见他已断了气。关贫贱的眼泪,便不住的流落下来,他看见耿奔没有瞑目,他便用手给他合起了眼皮,却觉触手微温,想起耿奔对自己情义之厚,以及适才那毫无戒备的拥抱,关贫贱用力抓住自己的衣服,全身由于内心的痛苦而抖了起来。   这时场中的喊杀,惊天动地,人们凄呼,哭号声,夫唤妻,母唤子,儿女唤父母的哀声不绝,关贫贱胸中想着耿奔对自己的种种好处,而眼前所见蒙古兵大破“蓝巾军”,饱施淫掳,也只觉犹如置身炊甑之中,天愁地惨,恨不得一死了之。   这当儿铁骑奔驰,血腥冲天,却未踏着关贫贱,直至“噗”地一声,地上倒下一人,这人满身带着血,吃力地爬到关贫贱面前,颤抖着带血的手指,咯血的口艰辛地逼出了几个字:“你……要不是你引狼入室。……杀死大王……我们也不会到这步田地……你……你这小人……万……死不赎其辜!”言尽声灭,这头系蓝中的大汉也咽了气。   关贫贱只觉轰然一醒,正想起来,但因胸膛中拳,又过度伤悲,久蹲未起,血路筋脉,为之堵滞,忽然起身,但觉天旋地转。正在这时,一蒙古百夫长骑马掠过,砰地撞中了他,他“叭”地跌在地上,那百夫长待补上一矛,别一个百夫长道:“慢。这人是告密那一伙的,”   原先的百夫长便收矛笑道:“真不好意思,原来是有功之人,差点误伤了。”   另一百长夫冷哼一声道:“杀错了个汉奴也不算什么。”   那些蒙古人说罢便疾驰而去,关贫贱倒在地上,只觉比死还难受,恨不得死了的好,他奋起精神,想替蓝巾军引一条出路,却地上横七竖八,大多是额系蓝巾的勇士,其他都是无辜人们。   走了几步,闻淫笑声和女子惨呼声,关贫贱贴着窗口一望,只见一家农舍,一对夫妇,流血在地上,一个女子正被三个蒙古兵施暴,关贫贱看得怒火如焚,正待破门面入,却有人在屋角加一边哀救求道:“大爷,大爷别杀小人……”   只见一个百夫长狞笑道:“咱们掠掳便得屠村,不屠可背了法制?”跪着这人瘸一条腿,发育不全的脑袋捣蒜似的磕头,额上已肿起了一个大包,那百夫长看也下看,腰刀一挥,这残缺不全的人便了了账。   关贫贱怒急攻心。押剑砍上,蒙古人以为他是报官那一伙的,自不去理他,关贫贱却见自己的师兄们.正与劫飞劫追杀着“蓝巾军”,关贫贱只觉血气翻腾,大叫了一声:“师兄——!!”   这时一名鞑子的长枪上,正挑着一腹破肠流的婴儿尸身,疾驰而过,“砰”地撞中关贫贱。关贫贱跌撞在土墙上,一时怒恨、懊悔、忏痛齐作,仿佛看见耿奔披血而立,戳着道:“我跟你枉相识了一场——”怒急攻心,一时再说不下去、   关贫贱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关贫贱再醒来时,他已在黝黑中。   他霍然而起。胸口一阵剧痛,触手之处,尽是软被衾枕,知是床上。   这时房中极其幽暗,关贫贱隐约可以感觉到房中桌子之旁,坐有一人。   那人似也知关贫贱已苏醒过来了,却也不言语。   隔了好一阵子,关贫贱觉得自己唇干舌焦,全身发烫,知自己在病中,那人这时沉声道:“你在发烧,别乱动。”   关贫贱听声音才知是大师兄牛重山。在杀耿奔及云天功时,牛重山一直没有出手,却听他道:“蒙古兵践蹂青云谱的事,确实做得太过火,劫飞劫和徐师兄的决定,却让二师弟打头阵,使他平白牺牲,未免太绝。”   关贫贱失声问:“二师兄他……”当时变起骤然,饶是关贫贱平月自己训练有素,但猝遇此事,伤心之余,却比平常人还不如。   牛重山沉声道:“死了。”   这时隐隐传来隔壁的饮酒猜拳声,关贫贱这才知道自己乃在燕子居中,关贫贱跪在床上,哭道:“感谢大师兄救我回来……”   牛重山一挥手说道:“小意思,师兄弟一场,我总不能见你死在村里。真正扶你回来是小滕,我背的是二师弟的尸体。”   关贫贱“哦”了一声,这时忽有灯光,自外面窗棂,透入房内,只听寿英的声音嘻笑着问:“大师兄,牛师兄,怎不去寻欢作乐?”   牛重山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想理睬。又听一人温和地问道:“牛师兄,出去喝一杯,不要给那小贱种拖死了。你把他救出来,已是仁至义尽了,谁叫他去勾结贼匪呢!”   那正是徐虚怀的声音,只听劫飞劫也淡淡道:“牛兄,请过来从详计议。”   牛重山知道三人齐出,已推辞不得,便向关贫贱道:“你养病吧,我出去一起。”说罢也不待关贫贱答话,便已开门出去。   关贫贱见大师兄高大硕壮的身躯在门口消失后,心头一阵怅然。   这时人影一晃,一人闪了进来,关贫贱大是警惕,喝道:“是谁!”   那人“嘘”了一声,道:“是我。”   关贫贱叫了一声:“四师兄。”原来进来的人是滕起义。只听他道,“你刚才有些发烧,现在好些么?”   关贫贱没料到这四师兄平素喜与三师兄等混在一直,到有事时,却护着他,心下很是感激,道:“四师兄,多谢你授手……”   滕起义在黑暗中,面对关贫贱坐下来,道:“快别说这些。我到这里来,是有话跟你说。”   关贫贱坐起问:“回师兄,什么事?”滕起义叹道:“小贱,你我的出身,皆不很好,我在青城时,就发誓要有一天,振作起来,在武林中享得盛名,好教人不要瞧不起我含辛茹苦的老父亲。我想……你也是一样。”   关贫贱低首道:“是。”   滕起义道:“就看着我俩出身类似的份上,我才告诉你这几句话,学得好武艺不是一切,在江湖上,身不由己的事多得很,你武功高又怎样,一山还比一山高呀——所以要在江湖上成名,什么自创武功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别人肯不肯捧你,你的关系做得好不好,你对别人的武艺熟不熟……”   最后一句话关贫贱听不懂,便问:“别人的武功,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滕起义冷笑道:“你多知晓一些别人的武功,就可以谈话间恭维他,这样别人才能对你有印象。”   关贫贱低低应了一声:“哦。”   滕起义道:“像你这种尊高自洁的态度,要想在武林中,捞出点名望来,可以说是难上加难……我就本着这点心意,来告诉你这些。你看我这等身份,跟那些富豪子弟,闹在一起,欺压贫穷,心里不难受么?只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呀!”   关贫贱低首静了一会,问:“今天带蒙古兵摧毁蓝巾军的事,是谁的主意?”   滕起义叹道:“主意还不是劫老大和徐大哥的,寿英和徐鹤龄一力赞成,说实在的,这事也太作孽了。”   在青云谱一役搏杀耿奔、云天功时,滕起义跟牛重山一样,都没有出手。这点关贫贱是知道的。   滕起义又道,声音带着些微的奋悦,“你可知道这次我们因告密,以及剿平党寇,有多么出名!京师已贴出榜文,说我们平乱有功,已有成为‘功术院’中‘侠少’的资格,能不能真的成为‘侠少’,就看这几天的表现了。江西行中书省、安抚司还大大褒扬我们一番,说江湖少年兄弟,应以我们为榜样为民除害,除暴安良。徐大哥和劫老大都说,只要我们再整垮庞一霸,‘侠少’名头就垂手可得了,劫老大还笑着问大家:‘怎样,我的计划是不错吧?’大家都欢声拥戴劫老大。……那场面真是热闹,可惜你没见着。”   关贫贱颤声问:“四师哥,为了‘侠少’……那青云谱的血案,难道就此算了?那些无辜贫民,难道就此白死了?”   滕起义语音一塞,即道:“唉呀!那又有什么?蒙古人惯于屠城。这次青云谱还留工匠一百三十七名,已经不错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可不能食古不化!宋朝早就灭了,有宋一代,出过多少大英雄,大豪杰,都挽不回大势,何况是现在想恢复,你有多大道行?简直是荒唐奇谈!识时务者为俊杰呀……关老弟,我瞧你就是勘不破这点,所以特地赶来劝你。否则,死也是白死啊!”   关贫贱只想到耿奔在青云谱教人们从事工艺的印象,此刻想来,仿佛一场血案只是一袭华衣中的蚁蝼,原不该存在的。   滕起义看他默然不语,又听隔愈渐欢浓的恣意笑声,夹杂着女子的狎笑声,滕起义皱了皱眉,搭一搭关贫贱的手,觉得好烫,心中一惊,缩了回来,心忖,敢情这小子被烧疯了。便道:“明天我们攻打庞一霸,是件大事,你最好一起去。”滕起义起身要走,关贫贱慌忙起来相送,滕起义按住他肩膀道:“你有病,不必起来,睡下。”顿了一顿,又说:“你看我的出身跟你差不多,可是钱有那些大少爷替我付,名又有那些世家子弟替我挣;你呢?”滕起义深深地也故意地叹了一口气,道:“可就惨咯!”   他临行出房门时还加了一句:“明天你最好也去。庞一霸是个恶霸,你也想铲除这等人吧?何况……”说到这里,滕起义已走出房门,四周张望一下,隔壁仍传来狎戏之声,肯定附近没有人,才凑近窗桐,传回来这一句低声语:“你再不安……动者大这等人,也不是好惹的……盖师兄就不是这样死的吗!”   滕起义走出去后,关贫贱一个人在黑暗里,心里翻翻滚滚,胸中乱乱糟糟,也不知在想什么。     十二 石钟山     翌日。   劫飞劫聚集大家,说了一番话:“我们这就从鄱阳湖上石钟山,徐兄等以‘青城派’之名,拜谒庞一霸,谅他也不敢不理,待接我们进了山寨,我们便猝然出手杀了他,余众不足畏。”   说罢,劫飞劫如豹一般冷毒的目光,扫视众人,两手按在桌上,问:“诸位有什么高见?”   关贫残忍不住道:“这样杀他,怎能令他心服?”   劫飞劫似听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一阵,仿佛跟一个无知小儿说话一般地装腔作态道:“你是要去杀人,还是要去服人、当山大王的?”   牛重山忽然道:“如此恐不够光明正大。”   “你要光明正大?劫飞动眉毛一挑。斜睨着眼睛冷笑道:“那你就先得把庞一霸布在鄱阳湖上‘十八惊帆’打沉,然后再上石钟山把‘巍鬼九铁卫’击杀,再跟庞一霸决一死战吧!”   牛重山无言。寿英眼珠转了转,即道:“我们听从劫老大的意思。”   “当然,我们以劫老大马首是瞻,”滕起义也道,并急忙向关贫贱挤了挤眼。关贫贱垂下了头。没有说话。   劫飞劫问嘿干笑了几声,道:“凭良心讲,以一对一,我们都不是庞一霸的敌手,必要时,先杀他儿子老婆妾侍,乱他心神再说。”   石钟山的军垒共有一十二处,都树有“庞”字旗。长江挟鄱阳湖水,在石钟山上,微风鼓浪,声音钟鸣。他们一行九人,自千仞山下登陆,只见山涧多石穴孔洞,那潮水拍打在岩洞内,便发出钟鸣一般的声音来。   他们被一腰缠蓝布的人带到山上,那人道:“稍候。”便欠身而丢。众人眺望鄱阳湖与长江,水天相连,波涛浩渺,述漫连连,既形势险要,又景色非凡。   关贫贱迎着江风深吸一口气,只见湖口舟船云集,处处人家,和气升平,传说中的庞一霸暴虐百姓,看来与所见不符,心中大起疑团。   这时一个文质彬彬的儒生走过来,开始时众下都以为他是上山游览的读书人,关贫贱却觉他有些眼熟,却又不知在哪里见过,及至那人直向他们走近来,众人才醒觉,那书生长揖抱拳道:“九位来访敝主人,主人十分高兴,只是主人因有稀客,抽身不暇,请诸位他日再行驾莅,定备水酒以侍。”   这下可谓明摆着“请人走路”,徐虚怀等心头恚然大怒,自己等乃投贴拜山,仗以“青城”之名,竟求不得一见!这下不但没把这几个人看在眼里,也没把“青城”一派放在心上!   寿英怒极,就要发作,牛重山抢先说了:“我们九人,涉水跋山,来见庞前辈,居然拒见,难道瞧不起咱们么!”   那书生皮笑肉不笑地嘴角牵动了一下,道:“这在下可没说,是兄台说的。敝主确有贵客来访,说什么也不会见诸位的。”   那饶半月冷笑一声,加了一句:“我是华山派饶家掌门的后嫡,庞前辈这一下,得罪的可不止武林一帮一派哦!”   书生冷笑道:“你是华山派的?”   饶月半仗着自当年“华山神叟”饶瘦极一直传下的威望,把胸一挺,道:“失礼。”   书生一晒道:“好。”   饶月半诧问:“好什么?”   书生淡淡地道:“那就一起得罪了。”   秦焉横上前一步,道:“那贷宗刀派呢?”   书生冷谈一笑,道!“我主人不要见客时,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他也一样不见!”   饶月半、秦焉横等正在待发作,那劫飞劫忽然走前一步。向书生一揖道:“敢情阁下就是庞前辈的智囊‘如归笔’王憾阳王兄是不是?”   那书生微觉讶异,笑道:“你眼光不赖,不过,知道在下贱名,但也无补干事。”   劫飞劫却低声道:“王兄,我们这趟来,不是青城的事,也不是岱宗的事,而是……”   王憾阳怔了怔,皱眉道:“什么事?”   劫飞劫凑近他身边,悄声道:“是平一君的事。”   那王憾阳震了一震。原来江西一带,平一君、庞一霸齐名,但一正一邪,劫飞劫料到这二人定必斗得厉害,所以故说是平一君的事,果尔王憾阳微微变色,返身行去,一面抛下了一句话道:“你们再等一等。”   这一等终于有了结果。   王憾阳回到山顶时,笑容可掬地向众人道:“既是有关平一君的消息,主人破例一见。”   关贫贱本听得庞一霸不见他们,心中较为放心,后见劫飞劫用计骗王憾阳,心里又急又忧,而今一听,更是没了主意,当下见劫飞劫与众人交换了个眼色,那书生王憾阳领先行去,众人便跟随在后,关贫贱无奈,也只得跟去。   行了几个山丘,到了一堡垒处,四角都有腰系蓝布的大汉戍守。徐虚怀低声向大家道:“入虎穴了。”   徐鹤龄又吓得脸色发青,犹强笑低声道:“要取虎胆呀!”   大家想笑一笑,表示轻松,却都笑不出来。原来这干人虽心狠手辣。但毕竟临阵经验大少,心中着实有些慌张,反倒不如劫飞劫冷静。   众下来到了一处地方,四壁都砌有佛像,众人心里纳闷,怎么似来到了佛庙?却见两旁的精致小巧的佛像渐渐成了巨大的雕像,有手执铁伞、手挥琵琶的四大金刚等,到了后来,更有观音大士,宝相庄严,香火氤氲,竟是一处佛堂。   当下蒲团上,跌坐着一个非僧非道、似僧似道的枯瘦老人。   这老人合十垂拜,枯坐不动。   老人身后之旁,还站了一个青年人,华衣锦服,态度很是拘谨。   王憾阳到了这老人背后七尺之遥,便停了下来,深潭一揖,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就站在那华服青年身边,样貌也甚是恭敬。   众人都心下不无惴惴,瞠目不语,忽见那老人缓缓张目,双眼湛然有神,直强烈如炬到今人都不迫视的逼人光采:“诸位找我,有什么事?”   这下众人皆惊,劫飞劫惊问:“您是……”   那枯瘦老人,“我就是庞一霸,”   “庞一霸”不是巨无霸,原来他只是一个枯瘦、老迈而平庸的老人而已。   名满天下,曾单身挑“矮脚虎”山寨、砍杀聂氏三恶、勇歼铜官利家的“一霸一君”一的庞一霸,竟只是一个枯瘦老头。   这老头虽不是巍然巨汉,可是目光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武,扫视之下,犹如两道冷电一般,就只这一扫,众人都折了一半锐气。   劫飞劫颤声道:“您……您老就是……就是庞一霸?”   那老人白眉一蹙,道,“庞一霸三个字。你究竟要说多少次?”   这时在内殿走出两个女子,脸日姣好,踱出来笑盈盈的,一为客人倒茶,一为庞一霸斟置鸡汤。   庞一霸道:“她们都是我的妾侍,一;个叫星若,一个叫月若。”   那两个女子微微一福衽,又专心服侍庞一霸去了,心无旁骛。   庞一霸道:“平一君没告诉你们我的长相么?”   劫飞劫、徐虚怀一齐答道:“没有……没有……”   庞一霸没好气地干瞪眼道:“你们以为庞一霸是怎样的人?嗯!三个头、六只角的大怪物么?嘿嗯嘿……”众人又慌忙的摇首,庞一霸又冷笑道:“其实又何必否认,江湖上的人确以为我是个惨无人道的异物……嘿嘿嘿,惨无人道,再残酷也比不上那干狗腿子,屠戮青云谱……”   在旁的“如归笔”王憾阳忽低唤了一声:“主人。”   庞一霸立时打住,怔了一怔,打个哈哈道,“今早儿有人来告诉我一件惨事,所以脾气极坏……嗯,你们这番来,平一君要告诉我什么?”   劫飞劫等面面相觑,终由徐虚怀道:“平一君要我们告诉庞前辈……”住口不语。   庞一霸不耐烦地道:“快说,这里都是自己人。”徐虚怀本待装做要告密,来引开王憾阳和那青年人,便没料庞一霸却单刀直入要他们说明来意,登时很是为难。劫飞劫见状不妙,趋前一步,细声道,“是这样的,平一君要我们告诉您……”以下的声小不清楚。   庞一霸凑过去,问:“嘎?”便在此时,劫飞劫说了一声:“九鬼婆婆。”   庞一霸又“咔”了一声,但众人却听得懂,这正是要下手的讯号。   说时迟,那时快,劫飞劫双掌冲出,左拍“百汇”,右凿“将台”,庞一霸“喔”了一声,鼻子陡然一缩!   这一缩,躲过“百汇穴”上一击,“将台穴”仍挨了一下,就这霎息问,徐虚怀、徐鹤龄两剑已刺到!   但是庞一霸的双手也陡地扬了起来,说多快就有多快,在两人剑尖上弹了一弹,说多轻就有多轻,“叮叮”两声,却令徐氏兄弟的两柄剑,弹得疾扬了起来,“档档”地架住了秦焉横砍来的一刀!   庞一霸也借这一阻之势,疾翻了出去!   但这时寿英、膝起义的两柄剑也到了。   这两剑在庞一霸左右肋上,各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庞一霸闷哼一声,两股血泉,迸溅出来,但他也闪电般抓住双剑,吐气扬声:“开!”   “啪登”、“啪登”二声,两剑剑身,应声而断!   寿英、滕起义吓得脸无人色:往后退了几步。这时王憾阳和那青年,一技判宫笔,一抽娥媚钢锥,抢了过来。   饶月半刷地拔剑,和牛重山一起,挡住两人。王憾阳外号“如归笔”,系因他的笔法犀利,专打人身三十六道死穴,故跟他交手的,都准备有去无回,不如早归老家,所以外号人称“如归笔”。那青年的峨嵋钢锥,看来斯文淡定,但一出手,招招式式都似和人拼命似的,跟他平时气态大不相同!   饶月半与王憾阳交手不到十招,便落于下风;牛重山力战那青年,两人一个勇猛一个悍辣,却是旗鼓相当。这边的庞一霸闪开七八剑,一面观战那边情势,一面沉声道,“是来谋杀老夫的?”   他生平历尽凶险,这等刺杀的事,可谓屡见不鲜,所以他身负重伤,却不慌乱,徐鹤龄等却气馁了,庞一霸走前一步,喝道:“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劫飞劫咬了咬牙,暴喝一声:“上!”   ——趁这老家伙受伤,赶快把他做了!   ——否则,自己一生九人,也难活出石钟山!   这当刻儿,劫飞劫、徐虚怀、寿英、徐鹤龄、秦焉横、滕起义莫不全力以赴。关贫贱手心冒汗,加入战团,又觉无耻;不加入战团,又觉自己无义,真恨不得大哭出声来!   劫飞劫等六人兵刃之声大作,围着个受伤的老人,人影飞,刀剑之声密集,叱喝之声不纶于耳。   那边饶月半已屡遇险招,他仗侍祖荫,剑法少锻炼,一旦交手,怎及得上替庞一霸稳大局的王憾阳?牛重山和那青年,两人以胆傅胆,以命拼命,一时未分胜负。   这时局势又大变,刀剑风声,都变作了拳脚掌法,开始时是六人合击庞一霸一人,而今是庞一霸以一人之力,围困六人;六人在他的腿影掌风之下,险象环生,却始终闯不出去。   又战了一阵,“砰!砰!砰1砰!砰!砰”六声,人影倏分,劫飞劫、徐虚怀、徐鹤龄、秦焉横、滕起义、寿英六人不住喘息,嘴角都渗出了血丝,要不是以兵器支撑着身体,早都仆跌下去了。   庞一霸却只在肩膊上,添了一抹血口,动飞劫的剑尖,也染了血渍。   庞一霸冷笑道:“要不是受伤在先,看你们谁活得了!”   这时劫飞劫等六人,可谓震惊莫已,庞一霸的武功,高得远超乎他们的想象,要不是受伤在先,刚才自己等人被他的一轮急攻,哪还有命活得下来?     十三 鄱阳湖     关贫贱这时正徘徊在出手既不是、不出手也不是之间,他急得直想大叫出声。他平时自我锻炼极勤,却没想到真正遇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事,自己却这般举棋不下,如此脆弱无能:他恨透了自己!   这时庞一霸却一翻身,掠了出去,掠到牛重山和那青年的战团处,十指第一节指骨迸屈,疾凿而出,牛重山忙回剑反斩,这一招应变极快,是青城剑法中的“玉扣还风”,但庞一霸却忽然缩手,一出脚。勾倒了牛重山!   牛重山一倒,庞一霸掩护那青年往后退去,顺便一足踩了下去,关贫贱关心大师哥安危,飞掠而上,“刷”地一剑,急刺庞一霸左足踝上三寸的“悬钟穴”!   这一剑可谓快到绝顶,庞一霸一缩脚,另一足已踹了出去,急蹴关贫贱的“丹田穴”!   关贫贱情急自保,已浑忘了青城剑法,回剑急刺,刺戳庞一霸右足足踝上七寸的“中都穴”!   这下变招奇快,关贫贱自习的正是不要剑术的剑术:快、准、狠,招随心生,剑随意出,庞一霸“咦”了一声,遽然收脚,身形突地一转,已转到关贫贱后,右手成豹拳,直取其第五椎节下的“神道穴”!   这一招原是庞一霸得意的招式,配合了极利害的身法,方能运用,敌人眼前一花之际。背后己遭重击,叫做“拆骨四式”,这是第一式。   但这一招使出来,关贫贱忽不见敌人,以他平日自我的锻炼。立知敌人已绕至背后,所以剑尖自旁后挑,竟准确无讹地刺向庞一霸右腕“会宗穴”!   庞一霸可谓惊愕无已,实想不透这小子是什么来路,他大喝一声:“好!”   身形又是一转,已到了关贫贱面前。这时关贫贱的剑已到了背后,庞一霸的“拆骨四式”之第二式,以第一式关节之四指内屈紧贴,“豹捶”敲击关贫贱的牙腮!   关贫贱再要回剑挑穴,已来不及,他的“舍身剑法”,正是无招创招,忽一剑刺去,反刺庞一霸的“言抗穴”!   关贫贱这一招,已非拆招,而是图救命,来个同归于尽!   庞一霸却怎肯让自己和这浑小子玉石俱焚?当下只得撤招一转,又转到了关贫贱背后,恶念陡生,出手已至十成十功力:“拆骨四式”中第三式,急戳关贫贱背门“凤尾穴”!   庞一霸开始和关贫贱交手之际,正是功飞劫等错愕当堂,心知不敌,要撤离之际,他们初以为这小贱种必万难闯过,不料他竟能跟庞一霸翻翻滚滚地恶斗,这下差愕得瞠口结舌,实比六人联乎尚不敌于庞一霸一人还要诧异!   故众人在无望中,又生了指望。   这时关贫贱和庞一霸,已拆到“拆骨四式”中的第四式!   关贫贱心里却左右为难,不禁大呼道:“前辈,手下留情!”   庞一霸心里对这年轻人也十分激赏,但他此时,已罹重创,而巨心有顾碍,强敌衰视,自知绝不能心软,所以哼道:“容情什么!空凭一身好武功,却作些暗箭伤人的丑事!”   当下,“拆骨”第四式左右捶打关贫贱的“挂膀”,“膏盲”二穴!   这一招原是“拆骨四式”中,最阴毒的一式,庞一霸见关贫贱呼嚷之声,极其真切,以为他自知接不下,却不知关贫贱是不想再斗!   这下若被击实,关贫贱自是非死不可:他的长剑也不及连救二处,就在这时,关贫贱急中生智,“神手拍蚊”,“啪”地刮了庞一霸一巴掌。   庞一霸一愕,感觉到对方——一个少年人——已击中自己了,而且是脸部,在这一刹那,他可谓斗志全消,心丧欲死,他出道以未,不怕拼死,但甚少遇到挫败;要知道脸门是人身最重要的部分,对方击中了他,又收了手,自己哪里还可以死赖着脸皮缠斗下去。   庞一霸虽“霸”出了名,却是胜就是胜,败就是败的人,他在这片刻间,可谓心如如死灰,竟分辨不出关贫贱的掌力,是徒具声势,够快不够力的!   他见对方拍中了自己一掌,而又未下重手,觉得自己已经算是败了,哪好意思再打下去,那两记“拆骨手”,也未施展下去。   ——这无疑是等于在阎王关口,让关贫贱活了回来。   关贫贱长吸了一口气。冷汗涔涔而下;庞一霸叹了一声,见对方不取自己性命,可能无甚恶意,但惨笑道:“青城派几时出了这般人材,佩服,佩服……”语言甚是沉涩。   关贫贱一念好胜,居然凭险击败了一方宗师庞一霸,心中悔恨交加,正想说些什么时,劫飞劫已掩至,一剑斩了下来!   劫飞劫是在庞一霸背后出剑的,而庞一霸此刻见关贫贱无加害之意,便散松了戒备,又因受挫败,心中抑郁,一时疏失,劫飞劫一剑斩下来,陡闻风声,向前翻跌出去!   但这下已迟,劫飞劫一剑,已斩下他一条胳臂,庞一霸这时翻了出去,正面对关贫贱,庞一霸急怒攻心,恨忖:你们这般折辱我,纵不敌也拼个你死我亡!仅剩下一只左手,一个飞击,疾戳关贫贱“开空穴”!   关贫贱此刻正痛自引过,见庞一霸伤重,便想过去扶持,心无斗志,哪避得过庞一霸拼命全力一击?   牛重山因为小师弟所救,而今见关贫贱目定口呆,不闪不躲,眼看要糟,他大喝一声,双手一抱:将庞一霸揽抱个结实,想阻他一时的攻击,让关贫贱缓过手来。   但庞一霸的武功,端的是厉害非凡,他身上数处重创,又断一臂,被牛重山一抱之下,痛人心脾,他情急变招,豹拳反凿牛重山“脊梁穴”!   这下敲个正中,牛重山狂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猛一发力,将庞一霸箍得全身骨骼,“喀喀”发响,劫飞劫因惧庞一霸之威,不敢上前。   这时大殿后侧,人声沸腾,似知有格斗发生,赶过来援助。众人知再不杀庞一霸,后患无穷,徐鹤龄心生一计,一手抓住一个惊惶中的妾侍,喝道:“庞一霸,快投降,否则杀了你的爱妾!”   庞一霸这时鼓气发力,吐气扬声,“砰”地将牛重山偌大力气的尸身,震飞出去,大声惨笑道:“杀吧,我庞某入活着的一天,定要跟你们这班狗徒算清这笔血债……”   说着运目瞪去。徐鹤龄给他瞪得心中一慌,手中一震,已将那妾侍对穿而过,那妾恃哀呼一声而殁。徐鹤龄怕庞一霸追来,又抓住另一妾恃,慌道:‘你敢来……再来,我连她也杀了!”   庞一霸浑身浴血,目睁裂眶,步步逼来,徐鹤龄几自颤声道:“再来……我……杀了……杀了……”   这时关贫贱正弯下身来,搀扶起牛重山,牛重山虽生得硕壮。却已断了气。关贫贱这时悲悔之情,真不知怨谁是好!   庞一霸仍然一步又一步地行去,已是恨得咬牙切齿,徐鹤龄愈是害怕,恶向胆边生,又一剑杀了那女子,庞一霸狂嚎一声,向他疾攫而来!   而在这时,饶月半已险象环生,秦焉横挽着大刀,两人合战王憾阳,情势登时较为好转。   那眇年见庞一霸全身披血,双目几要裂眶而出,嘶声叫:“嗲!”   庞一霸扑过去的身子为之一塞,劫飞劫、徐虚怀、寿英二人何等机灵,三人已闪电般抢到那少年身前、身侧、身后去!   那少年见庞一霸断臂负伤,神危力产竭,心中大恸,竟不知三人袭来!   庞一霸这时乍回身,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大吼:“小心!!”   随着一声大吼,飞扑而来!   可惜他已受重伤,将掠向徐鹤龄之势硬生生收回,转攫向劫飞劫等,便慢了一慢,这缓得一缓,劫飞劫已打落了那少年手上的峨嵋钢锥,寿英一剑剁下了那少年一条腿,徐虚怀却一剑抵住那少年的咽喉。   这时庞一霸已拥至,关若疯虎:寿英等惊心动魄,徐虚怀喝道:“站住!”   大影一闪而落,庞一霸居然不动了,但他的双眼,流的竟不是泪,而是血!   徐虚怀知道果然捏着了一味霸悍的庞一霸的弱点,喜得互觑一眼,徐虚怀道:“你……再过来,我就将他一剑杀了!”   那少年虽断一腿,血流得一地,痛得脸都青了,但却不哼一声,那庞一霸须鬓怒张、又痛又急,却无法可施。   劫飞劫知道他们抓的不是一个人而已,而抓着的也是庞一霸的死门.当下冷笑道:“庞一霸,事发了,你作恶多,快自作了断吧,你不自杀,我就杀了他!”   那少年正是庞鹏。他因仗着父亲戚名,武功便十分荒疏,但十分有骨气,至今被伤到如此,却不求饶。庞一霸这时却没了主意:手足无措,情急关心,嘶声喊:“你们……天杀的!”   劫飞劫目中凶光大现,回剑一戳庞鹏断腿处,庞鹏痛得一咬牙,几乎昏了过去,庞一霸怪叫了一声,跳了起来,一面跳,一面叫:“别、别动手……我死了,我死了就是,别杀我孩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扬起手掌,眼中淌着血泪,看着他的孩子,戾气都化成了慈祥。关贫贱一直呆在大师兄之殁的伤悲里,乍听如此,才抬头看清了情势。   这时庞一霸已一掌柏在他自己的“太阳穴”上,关贫贱嘶吼了一声:“老前辈,你不能死!”   全力扑去,扶起他时,庞一霸已油尽灯枯,气息奄奄,伤不可救,喃喃说了一声:“别杀我儿”……头一撇,便咽了气。关贫贱见他断臂裕血,额头稀烂,血肉模糊,宛似身处噩梦,全身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便在这时,听得劫飞劫道:“留着没用,杀了!”关贫贱猛然一醒,正待喝上。寿英已一剑刺人那少年的背心之中去了。   关贫贱只觉内心如刀剜一般,木立不动;这时王憾阳已敌不过秦焉横、滕起义两人联手,趁着庄丁拥进来之际,倏地窜出,转眼逃是得影迹全无。   庄丁虽然不断拥进来,但庞一霸既死,徐虚怀等还应付得了,劫飞劫在大家打得好不灿烂时,跃上桌面,他高举割下的庞一霸首级,大叫道:“放下兵器,庞一霸已为我们所杀,我们乃奉‘功术院’和‘平一君’之命平此贼寇,过住不咎,降者无罪,如有逆者,格杀毋论!”   这连番喊话,可说大大挫灭了庞一霸子弟兵的斗志,打了一阵,攻不下来,大部分都溜之大吉,部分也停止了格斗,小部分顽抗到底的,则很容易的便被秦焉横等消灭了。   关贫贱,却仍是呆立当堂。劫飞劫见大势已定,便走过来,含笑一拍关贫贱肩膊道:“小兄弟,这次你居功不小哩!”   关贫贱脑海里一团乱,也不知答些什么是好。寿英、徐鹤龄。饶月半三人见关贫贱居然能以一人之力,击败庞一霸,纷纷都走过来阿谀恭维。   劫飞劫在旁瞧了,满心不是味道:庞一霸虽败在关贫贱之手,但实在死于自己的部署下。他刚才夸那一句,以为关贫贱谦逊几句,“这都是劫老大带领之功。还不是跟劫老大学的。”谁知这小子一言不发。   劫飞劫心里有气,却满脸堆欢,道:“过两天赴平一君处领功,我会大大夸你一番,你等着犒赏好了。”   关贫贱仍是不答。劫飞劫心里暗骂一声:家狗上锅合——不识抬举!青筋在额上一现即逝。   寿英瞥了一眼,默默退开,去劝降庞家堡的人:“——你们跟着咱们,银子大家花,乐子耍不完,不跟咱们的,冻死饿死给人打死,谁人来保障你们?还是乖乖跟咱们吧!”   一时间,倒有不少人真的留下来。他们都是游手好闲的武林人,旧主人死了,再换一个,也没什么不同,反正忠心的部下都已战死,知机的都开溜了,他们限谁,只要有饭吃,还不是一样!   滕起义问了一声:“这些尸首怎么办?”   那劫飞劫在怒火上头,大声道:“抛下鄱阳湖不就一了百了!”   他一面说着,霍地转身,红衫掠起一阵飙风,徐虚怀在旁边站着。也觉心头一寒。   劫飞劫和青城派的人占领了庞家堡,其结果是金银珠宝花不尽,名声鹊起,实力大增,果尔不到两天,连铜官山的流寇都来“拜山”了。   他们来的时候,看见鄱阳湖上的浮尸,都掩住了鼻子,使得当那湖水击拍石洞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时,他们腾不出双手来塞盖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