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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世情怀 🥳
乱世情怀
情怀不老心不死   温瑞安   这大约是十一二年前(八四一八六)的作品,那时,是受吴宇森先生所托,并为他对电影艺术的真挚狂热所感动,决定为他撰写这个以三四十年代上海滩为背景的剧本。写作过程非常顺畅,大约一周内完成,真正执笔的时间也只大约三至六天。也承蒙他爽快答允,此剧可作独立的“文学脚本”出版,是以,《乱世情》(当时是以“乱世情”为剧名,而今出书,再加一“怀”字。一向认为,人有情怀,不管忆旧还是慕新,有情怀总是好事:活着。不管电影还是小说,都是要拍出写出的情怀来)可能因吴导演已“蝉过别枝”(不在原来那家电影公司拍戏)而搁道不拍,但这出电影的剧本依然在今天可与读者诸君见面。   那段期间,其实才正式居港一两年,不意却在电影视界为这么多位专业和有成就的人士瞧得起,一起为电影、电视这有趣、刺激而过瘾的第一艺术而尽点心力。由于我长年、常年(迄今不辍、不懈)平均每天至少都“看”一部电影以上的经验和心得,加上浓烈的兴趣,所以对电影制作的钟情和对影视创作的热情,一直都未能忘情。不过,由于自己个人天性上不喜欢自已作品因为“外在因素”(例如制作费、场景或演员的问题)而须一再修改,所以除非不需要自己新笔删修(因电影制作与个人创作毕竟是有很大的差异,电影是群体、集体的成品,写作则是个人的事,剧本修改以迁就电影制作,是理所当然的,但就个人而言,却不想因要拍成电视之故而把自己的作品改得七零八落,同时也没有这份到处迁就人和事及经费的时间心力,所以非常同意剧本定成之后,尊重电影制作的条件,交由他人删修——但自己就是不改、不修,这叫“死硬派”,一笑),不然,绝少承接剧本创作。   故而,剧本创作对我而言,除非是“遇上明主”,否则,决少动笔。因此,提出意念、点子的多,真正负责撰写脚本的,非常有限。   那段日子还是很值得缅怀(这也是一种情怀吧)的:有机会跟他们坐在一起讨论甚至争论的影视工作者包括了:吴宇森、徐克、麦嘉、曾志伟、陈可辛、石天、史美仪、钟景辉、倪匡、张之珏、查仿谊……甚至还有黄毓民、黄子华诸子,都由缘巧遇,大家会合上了,聊过天,说过话,发出过星花来。   吴宇森是我特别盛念的一位,到现在我仍觉欠他的情。他是透过他的“恩师”(同时他是香港七十年代电影界最具影响力的武侠大师)张微先生长信对我的“推介”。然而,张大导当时并不“认识”我,他老人家只看过我当时仍十分不成熟的武侠小说。吴先生知道有我这个人,却苦无联络处,后透过香港名批评家石砚先生,找上名作家方娥真小姐,才联络上我。   吴导演在谈工作的时候,态度认真而严肃,所以有很多“工作人员”都对他又敬又畏。其实他却是个很有幽默感的人。譬如他曾听说过我在台湾曾落到“警备总部”小特务们的手里,给他们“整惨”过,他每次半夜来电时,总冷着声音在我答录机说:“我是××总部打来的来‘吓唬’我。”很多人以为他在义气、动作、火爆场面处理上很爆棚,首屈一指,其实,他在描写男女之情和处理喜剧方面,都有一手,别具特色,我想大家都不会轻易忘掉他还会完全“得志”之前,曾导过萧芳芳主演的“林亚珍”系列,以及助导过一些由许冠文主演的笑中有泪的温情喜剧。   记得有次我们在半岛酒店饮茶,他要我替他看看相,我说他四十多岁时会经遍天下,威震他方——这倒不是奉迎的话,在相学上我是有根有据的,他当时却不怎么相信。(我替人看相——其实也不常看,看了也不常道明说破,近年来已简直不愿看,以免累已误人,未曾收过任何代价,是纯粹为统计作印证,从相学出发,得到科学的结论,看过的“名人”甚多,而且相当准,所以,自己对这方面亦有极大的信心)而今,他在这几年间勇闯荷里活,成为美国炙手可热的大导演,票房高踞冠军,且为欧美各大电影公司、各大男女明星争相挨扰、投效,成为香港导演中在美国经理知名度最高的一人,良可喜贺。如今,他每次从美国回来,都在我电话答录机上留话问好,只是我多出远门,回来也未予他复电。想念他吗?想念的,而且还极为他高兴、骄傲。   没有他,又怎会有“乱世情怀”呢?在某种程度上,我和他的确都是那种:年逢“乱世”,但“情怀”不死的人。他仍拍他的侠义电影,我仍写我的侠义小说:我们都要经营出诗的情怀来。   稿于一九九六年九月与康、何、浩、能赴澳“破誓”三击;沈兄传真山东电视台要拍我小说。   校于同年八月号七至九月甘七:与契仔母子相聚香江/新生活报连载完“温瑞安讲鬼古”系列及“风采”连载刊登“温瑞安吆喝玩乐在神州”系列和“逍遥乐”约稿“龙的故乡”系列。     序幕     序幕一:   字幕:1939年,日军扬言三日内攻占上海,中国却以小部分的军为固守达三个月,其英勇壮烈,令举世震惊。九月,中国军队转进南京,日军占据上海华界,躁躏百姓,民不聊生。日寇派汉奸成立七十六号特工机关,暗杀残害爱国之士,无恶不作,但中华热血之士,依然不畏强权,转入地下工作,抗日救国,铁血锄奸,其间发生了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   (此处用日军侵华之纪录片,用单色、血红色放出:日军猛烈进攻,中国军队浴血抵抗,街头巷尾死尸伤民,残垣败瓦,日军强暴、枪毙、刺刀戮杀、太阳旗、军皮靴踏过、难民拥向逃亡……等等镜头,最后打出片名:《乱世情怀》)   序幕二:   景:上海华界陋巷   时:深夜   人:李中生、简二、小贩   流氓杀手甲、乙、丙   陋巷——   (荒凉的巷子,斑剥的砖墙,有一种兵荒马乱后的满目疮痍。)   (天边月荒凉。)   (小贩在卖粿条,档口几张黑脏矮凳。有一个穿唐装的人低垂帽子在喝酒。)   (由于天气寒冷,档口冒着袅袅白烟,煤油灯的光茫濛濛,很是凄凉。)   (偶尔几声哑暗的叫卖,犬吠声隐隐。)   (镜头拉远——深巷里卖粿条老人凄寒的映象。)   镜头前——   出现一双穿西裤、光亮皮鞋的双腿,行向摊子。   (从这儿开始,间歇性地打出制作人员的名字,每当演员首次出场时也打出名字)   (那穿唐装的人微一震,望去——)   (寂静里的鞋履声)   (来人自远处一个人影而近)   (来人西装笔挺,戴帽、红领带、留两撇胡子,眉宇神色间十分冷峻,但脸目潇洒好看)   (穿唐装的简二慌忙想站起,来人李中生示意他坐下。)   (远处有犬嗥声)   (李中生面对简二坐下)   (他背后街角处,一人鼠头獐目,手持枪,探头窥视。)   (旁边不远另一处隐蔽处,另一人持手提机关枪伏着)   (镜头气氛显示出李中生已被人埋伏的紧张状况)   (李中生叫了一点东西吃,边自专心地吃着,简二迟疑,在观形察色。)   (李中生缓缓摊开了手掌)   (简二心中有鬼地向李背后暗处望了一望,慢慢自口袋里掏出一件东西,缓缓放到李的手心里。)   (李握住那张卡片式的纸条,看了一看,脸色一沉,眉宇间涌现一股杀气,敏捷、轩昂、而不慌张。)   李中生:假的。   (简二眼露惧色,碰跌汤碗)   (李之背后街角黯处,同时闪出二人,一人拿机关枪、一人持左轮,正待开枪,李霍然转身)   (李手上已多了一支有喇叭嘴型的长枪,轰然开火,一连三响。)   (镜头转向两个伏击者:   持左轮的被轰得向后翻空,血肉飞溅。   持机关枪者满身鲜血,破伤掀起,犹挺机关枪仰天乱射,直挺挺仆倒后,惊心动魄的枪声兀自响了一阵。)   (长巷恢复死寂,小贩的煤油灯光,连狗都不敢吠了。)   (小贩惊惧样子。)   (简二全身发抖,双手扶住桌子,桌上杯筷也震得格登响。)   李中生:简老二,你用这一招,害死过多少人?   (李突然把枪后搁于肩,朝后开火,人却不回头)   (轰地一响,暗角一处屋瓦破裂,一匪徒本伏在屋瓦上,现瓦粉碎,人被轰击到半空,再落下来,破瓦而落——slow rnlotion镜头)   李中生:(淡淡地)没有人了吧?   (简老二整个人几乎已软趴在地上。)   简二(颤声):雷公……我……我……   李中生:我早已知道你勾结日本人。名册在哪里?   (李把特型长枪砰地放到桌子上)   (简老二目光流转,瞥桌上的枪,却不敢妄动)   简二:(乞饶地)雷公,……您,您就看在我们过去交情的份上……饶……饶我这次吧……   李中生:(冷峻地)我再问一次,名册在哪里?   简二:(畏惧地)在……在杨月波……杨……爷……那……儿……   李中生:(冷然地)耿胡子、吴元一、段十爷都投了暗了?   (简二一把劲似的颔首)   简二:雷公……李大哥……我……小的……只是奉杨爷的命令行事……您、您饶了我吧……   (李中生冷笑,一伸手,把他头按在桌上,简二不敢挣动,李缓缓在他身后撕下一片头发,上面贴着一张肉色的字条。)   (李放开手。)   (简喘息、恐惧)   (李拿纸片在他面前冷冷地扬了扬。)   (李中生自衣袋里掏钱,徐起,付帐,塞给小贩一大堆钞票)   (小贩怔怔地)   (李整理了一下衣襟,离去,背向简)   (简见他背影渐去,眼中露出恶毒之神色,咬了咬唇,忽抓起桌上的喇叭枪,瞄准李之背后,开枪。)   (轰地一声,枪爆炸,桌、杯、盘、筷、人全在爆炸里飞起,飞上半天)   (小贩大吃一惊,蹲躲抱头,半晌才敢起来,看着手上钞票)   小贩:原来他已算好炸碎东西的钱……不过,这哪需要那么多……(搔头)   (咚的一声,一个锌杯子在爆炸里激上了屋顶,再从屋上水槽滚落下来,刚好落在他头上,击了一下。)(李中生之背影渐远,头也不回)   (定格)   (打出导演名字)   02     第二十三场   时:(微雨)夜晚、入暮   景:福煦花园贵宾厅、门外、街道、火车站   人:孟三爷、卢老板、丘大爷、张二爷、罗平、毛标、赵大个儿、二金刚、王山、周大升、郭小飞、老广、贵宾来秘书、老头儿、方晴   (孟三爷踱入厅中,十分吸引人注目)   (很多人起身招呼)   贵宾:三爷   贵客:孟爷   (孟三爷一一拱手寒暄)   (一名穿中装的银行家带穿西装的副理走前去)   卢老板:三爷可来了。   孟三爷:哦,是卢老板,大通银行分行越来越多,卢老板可是越来越阔了。   卢老板:阔有什么用,三爷一直不肯赏面。   孟三爷:(哈哈笑着)哪有这种事。   卢老板:说真的,三爷,我们法租界分行明日开幕的事,万万要请三爷帮忙。   孟三爷:(笑)论理财我不会理财,论算帐我算不过宋秘书(旁穿西装者忙谦恭),我去,哪帮得上卢老板的忙?   卢老板:(慌忙地)三爷别折我了。只要三爷金面,去剪个彩,在开张时刻到那么一到,上海哪条道上的人,都会卖上几分帐。   盂三爷:(笑)我哪有那么大的颜面!   卢老板:(恳求)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找了三爷几次了,都——我给您送的礼,都给退回了……   孟三爷:(叹了一口气)其实在上海,最需要人帮忙的是难民。   卢老板:这——   孟三爷:我有事,先去了。   卢老板:(连忙)我、我、我,三爷,您看,我捐十万……(伸左右食指一架,成“十”字)   (孟三爷向前行去)   卢老板:(忙改口)二……二十……(两只手指分开,成“11”字,二十万。   孟三爷:(止步,问身旁“四大金刚”之一毛标)毛标。   毛标:有。   孟三爷:明天下午,有没有事?   毛标:(知机)明天下午,您忙着呢,三爷。   孟三爷:(向卢致歉)卢老板,您听到了?   卢老板:(忍痛地)孟爷、孟爷……我捐三十……三十万,给难民收容所,明天……明天就捐去。   孟三爷:卢老板对受苦受难的人如此体恤,实在教人钦仪。(转向毛标)毛标,明天的事就推了,先去大通银行吧。   卢老板:(揩汗)谢谢、谢谢三爷。   (孟三爷与毛标会意地笑,这时丘大爷和张二爷迎出。)   丘大爷:(笑迎上)老三可来了。   孟三爷:手边有点事,来晚了,跟大哥、二哥告罪。   张二爷:(哼声)老三你忙,我们可是闲人,在这儿干巴巴的恭候你的大驾。   孟三爷:(执礼甚恭)让大哥、二哥久等,都是我不对——   丘大爷:老三,大家自己人,你等我,我等你,常有的事嘛,何必这样呢(瞪了张二爷一眼)。   (殷平上前)   殷平:大爷,法国领事请您过去一下。   丘大爷:好,好。   (丘大爷随殷平去)   (罗平至)   (罗平在张二爷耳边说了几句话,张变了脸色)   张二爷:(对孟三爷冷笑)好,老三,你做善事,得善名,却拿我的烟土丢掉,慷他人之慨,自己脸上贴金!   孟三爷: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二爷:你又何必装蒜?论势力,你黑白二道、官商市井,无一不通;论实力,四大金刚三大汉的,哪里还有我姓张的。只不过你行你的善,何必丢我谋饭吃的烟土!   孟三爷:(不理他,问罗平)说!是怎么回事?(张二爷的声浪已引起部分宾客注意)   罗平:王老大把大部分烟土丢掉,来载难民……我劝他,他不听,这……   孟三爷:二哥。   张二爷:哼。   (王山这时和郭小飞、周大升至)   周大升:丢烟土换人命,有什么不可以了!?   王山:(低喝)老周!   (周大升噤声)   张二爷:(冷笑)好啊,老三,你的好门徒,目无尊长,眼里还有长辈的!   王山:(上前一步)三爷,这事是我起的,求你责罚。   孟三爷:擅作决定,还不向二爷赔罪!   王山:二爷,青坊王山,求二爷赏罚,打的杀的、三刀之洞,不皱眉头。   张二爷:你是三爷爱将,谁罚得起你!   孟三爷:这样吧,丢掉的烟土,数价多少,明个儿我全数赔给二哥。   张二爷:我还能怎样?(顿时消了气)不看僧面看佛面,(冷眼看王山)我那一车烟土,要养活兄弟们的,不耗了老本就算了。   周大升:(气急)二爷那一车根本没丢掉,丢掉的是我们自己……   孟三爷:(喝)大升!   (周大升噤声,低首不服)   张二爷:我张老二可是不欠兄弟的情,老三要是心不甘情不愿……   孟三爷:杀了人偿命,丢了货还钱,有不甘愿只是耗子说的话。   (张二爷脸露满意之色)   (张伸手揽孟三爷之肩膀,适逢阿广捧了杯参茶要呈给张二爷,打翻,沾了张、孟一身)   (张一巴掌就掴老广)   张二爷:(暴怒)妈特个×,格老子的!我斫你一千刀,要你用枪不会扣,要你用刀不会斫,连要你倒茶你也往爷们衣服上倒!   (说着又一脚端去。)   (罗平也帮腔责喝老广)   (老广双手发颤,垂首不语)   (众上前来围观)   孟三爷:今天大家那么高兴,何必为这点小事不高兴!来,我请来了红歌星郭秀娘来为诸位歌一曲……   (周大升、郭小飞扶开老广)   (张二爷悻然而去。)   (歌声起,主题曲的小调)   (郭秀娘在歌台上唱歌)(土肥原色迷迷地看着)   (王靠近孟三爷身边,想说话)   孟三爷:你不必解释。你做的,一定有道理。   (王山脸部特写)   (孟三爷搭王山肩膊)   孟三爷:刚才的事,实在委屈你了。   (王山摇首)   孟三爷:我在大爷、二爷面前责你,是不想有人忌你。   王山:我明白。   (丘大爷至)   丘大爷:老三,有件事,法国领事刚跟我谈过……   (拥孟三爷肩膀而去)   (王在众人喧哗里孤寂的神色,有一种特殊的落寞感)   (王山掏出怀表,摇晃着,王怔看了一会儿)   (王山向“四大金刚”之赵大个儿问,眼睛仍注视怀表)   王山:几点钟了?   赵大个儿:八点五十七分。   (王山落寞地走了出去)   (赵大个儿和其他三金刚笑)   赵大个儿:王老大又看表了。   毛标:他的表停了几千年都不肯换!   老唐:看来,他的表就是他的老婆!   (众笑)   门外——   (凄风微雨)   (王山翻起衣领,落拓地走出宴所)   (街道细雨,夜色朦胧)   (王神情落落,沉思步出)   街道上——   (王之皮鞋踩在青石板的街道上)   (王在雨中轮廓分明,色调深沉)   (王望街灯,点一根烟,以唇噙着烟)   (夜雨街灯,灯光渐模糊、散开、融化)   (王脸部特写,眼色茫然)   (背景音响:火车声、自静而动,自近而远……)   回忆场面——   (冷落的火车站)   (古老、但深具线条之冷寞美感)   (一老头子在卖烟丝、糖卷等,凄落无人理)   (接音响火车过去后的声响)   (火车急驰)   (车窗明亮)   (车在速驰,景象全模糊)   方晴——在琉璃的玻璃窗前,凝眸下望,纤指触在窗上,红唇微启,窗玻璃反映灯色濛光——此场拍出女主角冷艳、清丽同存的美态,神情急切,有一种千呼万唤的无声)   (意旨:王本与方约在车站私奔,但因错过时间,反被父母挟着上车而去,在火车开动后方才望见王在车站)   (王山怔望火车远去)   车站——   (冷清、凄落、残果屑)   (王掏出怀表,看时间)   (背后车站的钟映出五时五十五分)   回忆场面淡出——   雨中街角凭栏。   (王脸部特写,痛苦茫然)   镜头拉远——   (寒雨里,王凝目看手中怀表)   (主题音乐柔美、浓郁)   第二十四场   时:   景:密议室内   人:丘大爷、张二爷、孟三爷、手下们   (密议室门口)   (光线幽暗,数打手荷枪实弹,戒备森严)   密议室内——   (丘大爷、张二爷、孟三爷在开会)   (丘、张、孟思考神情的特写镜头)   丘大爷:(接说下去)那天法国领事找我谈这件事,左岔右岔的,无非是要钱,大把的钞票往法国人口袋里送,他还说:近来难民拥入租界,造成骚动,要维持治安、秩序的费用,增派人手,所以来个狮子大开口——   张二爷:哼,要多少钱?   丘大爷:少说也要我们交出一百五十万——救济金!   孟三爷:救济金应该是拿来救难民的,不是落到他们口袋里去的。   张二爷:老三,不是做兄弟的说你,吹他妈的大灯泡,要不是你千方百计使租界这铜墙铁壁开了缝,难民又何有通天的本领钻到这儿来,要不往这里钻,才不会有这件事!这儿地小人多,你挤我一脚,我踩你一腿,再下去连蹲茅坑的地都没了!   盂三爷:(含笑反驳)从前长江发大水,我们带了金条和大米跑到几千里去救急,现在上海人落难,就躺在自己家门口忍饥挨饿,我们能见死不救?何况,日本人迟早往租界里跨,今日我们救人,说不定儿明日落难时,还心安理得有个指望人来救,其实,法国人要钱,总会找到借口,这次难民是盾子,没了难民,还是有别的花样!   张二爷:老三,你伶牙利齿,我说不过你,但一百来万不是个小数目,看你怎么摆平!   丘大爷:拉裴尔今天摆这个场面,明是摆给我看,暗是摆给你们两位看,谁都知道,咱们桃园三结义,钻狗洞,跳龙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跟我开口就跟二位开口一样,他既开了口,就要给他笑着合上,要是等他抓破皮,指名道姓,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张二爷:(气)破脸就破脸,有什么了不起!拉裴尔还以为吃定咱们了。我们在这里有三间夜总会、四间戏馆、九间茶楼、十二间码头仓库、两间舞厅、七间当铺、三间大旅社和两间碾米厂、四间纱厂、十九间南北杂货店和三条船,赌坊烟局抽大税不算,单这三年里,我们一共交了三百七十四万的税,捐了一百九十七万的款,这还不够么!?买个土黄帝当当也都够了!反正法国人走,日本人来,你怕日本人还怕一条桥太长军靴走不过来!   孟三爷:就怕他们过来!他们投鼠忌器,不敢明来,怕法国佬和国际舆论,我们就可以多争取一些时机,养精蓄锐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   张二爷:日本人、法国人还不是一样!好比狗年奉狗、猪年拜猪,何况,日本人正巴结我们,争取我们,靠过去,说不定可捞一大把。   孟三爷:不同的。法国人以租为名,以偷为实。(负手在窗边在租界的霓虹灯映照着问北的冲天火光)日本人横虐强抢,我们先驱逐强盗,再来打小偷。日本要我们亡国,杀死我们的父老兄弟,人家一直说青坊就是流氓窝,我们枉为他们尊奉袍哥的,若让他们的血在不明不白的事情里流干净,不如为国家争一口气,做些轰轰烈烈、对得起祖宗子孙的事!   张二爷:那你暗是说我对不起祖先了!   孟三爷:二哥怎么这样说!您明白事理,通晓大义,这还用得着做弟弟的我来饶舌么?   张二爷:嘿,老大,我都说了,老三这番教训人的话,可駸駸然青出于蓝的气势了。   丘大爷:其实我倒无所谓,这把年纪了,谁来都一样,但站在民族的立场,又似乎该做点什么……   张二爷:捐给法国人这一大笔钱,可以在日本人手下买个上海市市长当当了!   丘大爷:哦?你很想当上海市市长么?   张二爷:(豪笑)这才是光宗耀祖的事!   丘大爷:那么,那笔钱——   张二爷:管它什么难民,识时务为上策,逐走难民,减少负担,反正给我们面子让我们赚钱的,谁来当青天大老爷都一样!   孟三爷:钱是要给的,但照法国领事的话来个顺风招,自己设立救济部门,叫青坊兄弟帮忙维持秩序,这样每个子儿都落回难民身上,不给法国人占了便宜。   丘大爷:(皱眉)这笔钱嘿——   孟三爷:大哥、二哥,钱方面,我和青坊兄弟想办法好了。   张二爷:这样最好。孟三爷闲话一句,省得我这穷老二掏米饭钱的腰包。我还有事,这就告辞了!   (张二爷拱手退)   (孟三爷看张之背影,略表沉思之色)   丘大爷:老三。   盂三爷:(略有失神)哦。   丘大爷:(试探地)看来,老二跟日本人修好,要是有一天,他和日本人称兄道弟,分了上海,你——(故意顿住)   孟三爷:他是二哥,兄比娘亲,我事事服他。但大节不可移,卖国求荣的事,谁干上了,可都是江湖好汉不言的!   丘大爷:(忙干笑)是,这当然,这当然。   (故意压低声音)不过……老二对你颇有忌意,你也不可不防。   孟三爷:(微微一怔)谢谢大哥提点。   第二十五场   时:白天   景:大通银行分行前、房车里   人:王山、孟三爷、四大金刚、郭小飞、杀手、佐藤、暗杀者五六人、卢老板、各要人、围观人群   (银行前,孟着月白长袍,卢老板等人簇拥着,剪彩)(有五六个可疑人物屯在人堆里)   (人堆里一枪手缓缓掏枪)   (刀光一闪)   (刀插在枪手手背上)   (小飞出的手)   (情势一时大乱,五六个暗杀者趁乱冲上前去)   (四大金刚——毛标、赵大个儿、老唐、黑虎反迎上去,片刻间暗杀者数人均被格毙)   (孟三爷神情甚镇定)   (王山护在孟三跟前)   (围观者四散奔散)   孟三爷:小心,别伤了无辜。   (孟神色甚从容)   (一杀手在银行顶上用来福枪瞄准)   (王山突蹲下发枪)   (杀手手流血,枪落下)   (人也跃落地面,拔刀,十分迅速,冲近孟三爷)   (毛标上前拦阻,但被划伤)   (老唐拦挡,也被击倒)   (王山一拳把杀手打飞出去)   (杀手欲爬起,已被王山踩住)   (王山一把揪起他)   王山:说!哪条道上的!   (杀手脸露青筋,不语)   (王山反拗其臂,杀手痛叫,用日语大骂)   (王山一愣)   (王与孟交换一个神色)   王山:是日本人。   老唐:他妈的!   (忽有一日本官员佐藤中尉带数宪兵匆匆排众出)   佐藤:(装作)果然在这里!(向孟致敬)这个逃兵,(指了指太阳穴)这里,有些不正常,我们找了他几天了。(表示歉意)今天,要孟先生受惊了。   孟三爷:(淡淡地)没有什么。贵国士兵,常有这样事情,所以才能进入别国领土寻找逃兵。(笑)芦沟桥的枪声也是这样响起来的吧?   佐藤:(不悦,强忍不发作)此人我们要带回去,按照军法处置。   王山:依照军法释放吧。   佐藤:(不理)(扬手叫宪兵带走杀手)孟先生、王先生,这事,我们很抱歉。   (孟、王微笑颔首)   (佐藤带走杀手)   (郭小飞已驾房车至)   (王护孟上车,自己再上车)   车里——   孟三爷:有空,代我多关照难民,兄弟方面,也多照顾。   王山:是。   孟三爷:这事情,你有什么看法?   王山:日本人这一次未得手,只怕还有下一次。   孟三爷:恐怕还不只日本人。   王山:(一震)哦。   孟三爷:日本人是虎,汉奸爪牙是狼,躲得了虎口,未必避得了狼牙。   王山:三爷……要不要离开上海,避一避风头?   孟三爷:我有打算。是了,王山,明天,重庆方面会有特派专员来上海,先生有机密送来,万万不可落到敌方手里的。   王山:三爷的意思是——   孟三爷:薛专员秘密来上海,我已经派人接他,不会有什么意外,他戴金丝边眼镜,着翠蓝长袍,提美式的小口金锁皮包,对的是青坊上三堂的切口,……   王山:我都记住了。   孟三爷:(自觉精神紧张,豁达一笑)其实已经派了人去接,不会出什么纰漏的,只是我这几天心绪不宁,而又事关重大,万一落到敌对手里,怕连我也站不住了,这要你多留点神了。   王山:三爷多歇歇。   盂三爷:也许,(微叹一口气)我真该好好地歇歇。   第二十六场   景:土肥原日军司令部、刑场   时:白天   人:土肥原、杨月波、胡铁海、乡绅、佐藤、日本士兵、副官   大门口——   (日军司令部大门)   院子   (一队日军大皮靴通过镜头)   (日军押着几个遍体鳞伤的地下工作分子向刑场)   (镜头摇上三楼一个窗户)   (土肥原正站在窗口观赏)   房内——   (一盆热气腾腾的烤小猪由厨子端进来)   杨月波:大佐,请用餐!   (土肥原走到桌前,桌子四周站了四五个中国人,其中有胡铁海、及上海市的大人物)   土肥原:你们喜欢吃哪一块,请自己动手切哪一块。   杨月波:大佐先请。   土肥原:这是中国人养的猪,应该由中国人尝到它的美味!   (胡铁海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   胡铁海:(向杨)杨部长先请!   杨月波:胡队长先请。   刑场——   (地下分子一排靠墙而立)   (日军各自走到射击位置)   房内——   (胡铁海贪婪地切猪)   刑场——   (一日军拉子弹上膛)   房内——   (杨月波切猪)   刑场——   (一日军拉子弹上膛)   房内——   (其他上海乡绅切猪)   刑场——   (一地下分子残伤无表情的脸)   房内——   (土肥原切了一块肉)   刑场——   (另一地下分子激愤不畏死的神情)   房内——   (土肥原在吃肉)   土肥原:各位要知道,皇军在上海,不是想用日本人来统治中国人,而是想帮助中国人来建设你们自己的国家,就像切这块猪肉一样,中国的猪当然是杀给中国人吃的,中国的土地,当然是由中国人组织新政府来管理的!   (各乡绅听得一副服从、感动的样子)   刑场——   (日军一字排开举枪向地下分子瞄准)   房内——   土肥原:各位都是新政府的重要干部,我预祝各位像切你们喜欢吃的猪肉一样,把你们所喜欢的土地,切到你们的口袋里去!   刑场——   (日军一齐开枪)   (地下分子中弹倒地)   房内——   (大家在一起愉快碰杯)   (杯里的是红葡萄酒)   土肥原:干杯!   大家:干杯!   刑场——   (地下分子的鲜血喷射在墙上——)   房内——   土肥原:在我请客名单上,有三位朋友没有出席,你们是上海人,难道上海请人来真的要抬着进来不可吗?   一乡绅:那是他们的不识抬举!   土肥原:可是上海人却很抬举他们,杨部长,我想知道为什么。   杨月波:他们三人是一齐挨刀子吃斧头熬出来的,现在拧住了上海半壁天,所以三位一体,一个不来,三个都不来了。   土肥原:我知道,张先生是想来,但不便来;丘先生既不想来,也不敢不来;只有孟先生——   胡铁海:(抢功似的)也许下帖子的人面子太小,夜叉是请不动金刚的。   土肥原:是么?下帖子的人是杨部长。   (杨迅速横了胡一眼,仍保持微笑)   胡铁海:大佐,我曾拜姓孟的门下,改次,由我过去劝劝,识时务者为俊杰,孟老三不是傻人!   土肥原:上海青坊、帮会、市井都以孟先生马首是瞻,你若请得动他,——(切了一块较大的猪肉)真该吃块大的嫩的。   胡铁海:(诚惶、感激)谢谢大佐。   (杨月波冷眼旁观)   (忽有副官在土肥原耳边说了几句话)   (土肥原解下餐巾,站起)   土肥原:诸位慢慢用。   (步出膳室,到另一密室)   (佐藤中尉在那儿扶军帽站得笔立)   土肥原:怎样?   佐藤:报告大佐,事败了。   (土肥原脸稍变色,回到膳室,副官推椅服侍他坐下。)   (土肥原继续吃肉)   土肥原:有些事是这样,你给有些人吃肉,他不吃;你给他喝酒,他不喝;你只好打破酒瓶撑开他的嘴巴再把铁叉刺入他口里,他就什么都不能吃了。(笑了笑)胡队长,你明白了没有?   胡铁海:是,大佐,我明白了!   第二十七场   时:夜晚   景:上海街巷   人:周大升、郭小飞、庄家、小贩、流氓   (街巷里,周大升与郭小飞在吃面)   周大升:喂,你几时开始跟老大的。   (郭小飞冷冷吃面,不理)   周大升:看你整天棺材板样的脸,既不说话,又不带枪,死了老娘举丧似的。   (郭瞪了他一眼,依然不理他)   周大升:你干吗用飞刀?这新时代嘛,刀落伍了,你他妈的一刀没脱手,身上已挨了十七八个孔了。   (周见郭没理会他,心里也有气,一口气把面吃尽,丢下个铜币给老板,嘀咕地骂)   周大升:格老子的,整天像白无常一样,问十句九不应。   (拿着瓶子灌尽了酒)   (忽瞥见街角有人聚赌)   (周大升兴致大发,只觉手痒)   周大升:跟你对牛弹琴,不如大爷去赌两手,更过瘾!   (正要动身,忽被郭一手拖住)   (郭向他摇首。)   周大升:(冒火)王老大开的七十二行里有赌摊,人人能赌,就是不给兄弟们也玩一手,你他妈的跟他久了,也阴阳怪气起来!   (重重摔开他的手,行去赌摊)   (周下注,一连输几注)   (周掀袋子,已无钱)   (周一气,解下枪,往大的一放)   周大升:你奶奶的,押了!   (郭一把拖住他,周回身,郭对他摇头)   周大升(光火):老子在赌钱,你拍啥肩头,都是你死里死气娘娘腔的,害老子输钱!放手!   (郭不放手)   周大升:(怒叱)你放不放手!?   (郭小飞没放手)   (周大升一拳兜击在郭小肚)   (郭吃痛,弯了肚,但没叫)   (周一连串五六拳,打得郭蹲在地上)   (赌钱的地痞流氓大骂郭败他们的赌兴,也要上前揍人)   (周迅即夺回押在桌上的手枪,指着众人)   周大升:谁敢动他,我在谁的额头吃花生米!   流氓甲:你打他,我们不能打?   周大升:一点也不错,我们兄弟间打死了也不皱眉,外人谁也不准碰。   流氓甲:不碰就不碰……   (众又聚赌,周把枪押上)   (郭蹒跚离开赌摊)   (周再输)   (周满头大汗)   (庄家拿去他的枪,忽一挥手,赌徒、流氓全包围上)   周大升:你奶奶的,你们要干什么!   庄家:姓周的,你在姓孟的门下,姓王的身边,几年来两袖清风,连输两场便要押枪,还是改个主子吧。   周大升:原来挖个洞让我踩,改就改……   庄家:(凑脸过来)爽快,知错能改——   周大升:改你个老婆!   (一拳打歪“庄家”的鼻子)   (众与周动手)   (周神力勇猛,连放倒几人)   (庄家用枪指周后脑)   (周转身,庄家用枪嘴指着周之鼻子)   庄家:我的手一板,你就完蛋。   周大升:(不惧)至多鼻子与你一样。   庄家:你还嘴硬,跪下!   (众向周踢打,要他跪下)   (周死顶不跪)   庄家:你有种,我一枪轰你个洞!   周大升:轰就轰,最好一枪两个窟窿,二十年后还你两个洞!   庄家:你别需嘴硬,只要弃暗投明,一切好办!   周大升:弃什么暗、投什么明?   庄家:我们有比姓孟姓王的来头大十倍八倍的,你转个码头就行了,保管百来十个兄弟,交你管带。   周大升:放屁!我姓周的生是孟门的人,死是孟门的鬼,欺师灭祖叛朋友的事,你娘的才干!   庄家:(摸着鼻子)你不干,我把你一块肉一块肉的切,一片肉一片肉的腌来吃!   (流氓用利刀、利斧在周面前扬晃)   周大升:他妈的!折磨人的不是好汉!一刀杀死我下地狱不提你半个字!   庄家:来人!先把他鼻子割下!   (突然刀光一闪)   (刀钉在“庄家”手背上)   (刀光疾过,三四名有枪的全伤了手)   (周大升趁机反击)   (郭小飞的小飞刀全以拼命打法,流氓败退,死伤惨重)   (周大升受了点伤,喘着气)   周大升:别以为你救了我,就可以劝我以后不赌钱。   郭小飞:谁劝你?   周大升:(一怔)刚刚你不是要我不赌钱?   郭小飞:刚才那班人,瞎了眼睛的都知道是摆布圈套,所以才不给你去赌。   周大升:(又愣一愣)他妈的你又不早说!   郭小飞:我为什么要说?   (周大升为之气结)   (郭小飞一一收起飞刀,藏在身上,行去)   (周大升追随)   周大升:(追上)喂,喂。   (郭小飞微停)   周大升:你当不当我是朋友?(语音真诚)   (郭小飞微点头)   周大升:我只要问你一件事,你一定得答我。   (郭小飞等他说下去)   周大升:你为什么只练刀,不练枪……?   (郭小飞静了一会)   周大升:(赌气)你不答,就算了,反正你是当王老大是老大,没把我这粗人当兄弟……   郭小飞:(蓦地说话了)枪?我们从成都来找爹爹,只看见他尸身上的枪孔……   (周愣然)   郭小飞:(恨声)同一个伤口,三颗子弹……要不是有王老大照料,在那时候,我就饿死街头了……所以我绝不用枪,而且有一天,我要用刀,在仇人身上钉三把刀!   周大升:仇人是谁,做兄弟的跟你一块儿去!   郭小飞:(摇头)只知道我爹曾替他卖命。   周大升:(同情地)那你……就没别的亲人了?   郭小飞:(沉声)还有一个姐姐……     03     第二十八场   时:半夜至凌晨   景:夜总会、秀娘家、车里   人:王山、郭秀娘、老唐、黑虎、酒保阿广、舞客、乐队、歌女、洋水兵   (王山从赌场下夜总会)   (郭秀娘在唱歌,歌声幽怨,有十里洋场风味,也有一种悲凉风味)   (郭秀娘唱歌神容,冷艳坚清)   (王山静静的一个人喝酒,抽烟)   (郭一歌唱完,下来坐在王山身边,喝他喝着的酒,抽他抽过的烟)   郭秀娘:(喷烟)刚才你没有拍掌。   王山:我没有。   郭秀娘:为什么?   王山:今晚你根本不用心唱。   郭秀娘:你对我说一次假话好不好?譬如说,你对我,是真的,好不好?   王山:我对你的友情,是真的。   郭秀娘:(讽笑)友情?   王山:(伸手搂她的肩)秀娘。(忽觉得应保持距离,手又缩回)告诉我,今晚为什么没心情唱歌。   郭秀娘:(冷静地)我找到杀父仇人了。   王山:哦?   郭秀娘:(幽幽地)昨晚,有个有权有势的人约我去宵夜,忽遭人袭击,他的手下,把来人都干掉了,他向一个重伤垂死的人杀手,一连开了三枪,射在同一伤口上。(微激动)就是他了。   (王山温柔地望着她,并不答腔)   郭秀娘:你不问我他是谁?   王山:我该听的,你会说的。   郭秀娘:(激动地)不,我不该说的,我不会说的。你们,天天这样杀人,每个人有儿女,有父母,有亲人,我是其中一个,你,小飞,这样杀下去,总有一天,也会有人找你报仇的……(掩面)我不想报仇。(慢慢恢复)我也不想任何人为我报仇,更不想小飞去报仇。   (王山静静地望着郭秀娘,饮酒)   郭秀娘:(恢复平静)你不要告诉小飞知道。   王山:你放心。(掏出怀表,凝视,一口干尽了杯中酒)   郭秀娘:又在想她了?   (王山不应她)   郭秀娘:(叹了一口气)做她真幸福。(酒杯的汽泡在消散中)   (一个洋人喝醉了用烟蒂灼汽球)   (波,汽球破裂)   (郭一口也干了酒)   王山:(目光稍为闪动,放回怀表)   你知道吗?上海出名难缠的杨月波、甚至土肥原,对你都异常倾心,(安慰地)秀娘,听我说,找到好门户,也该有个归宿了。   郭秀娘:我找到了。但又有什么用?   王山:(沉默)   郭秀娘:——怎么?不出声了?我注重的是谁,你心里明白。这儿,从一楼到八楼都是高尚的,只有这里是堕落的、往下沉的。   王山:秀娘,你不高兴,可以不做……   郭秀娘:王大哥,你告诉我,你也厌倦了火拼血洗句心斗角的江湖岁月,可是,你也不是一样呆在青坊里做老大?一人江湖,就一辈子都是江湖人。除非……(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我们互相依傍着,一起出去——   (忽乒乓一声,酒保阿广被洋人撞掉了捧着的盘子)   (洋水兵怒骂,挥拳揍他)   (阿广巍巍颤颤,被人拳打脚踢,状甚可怜)   (王山起身,过去,用英文应付着,扶走阿广)   (一洋水兵拉脱王山之怀表)   (王山俯身拾护,怕给人踩着)   (洋水兵们讪笑)   (王山蓦起,一拳挥击,洋水兵倒下)   (另二名洋水兵猝袭,王山只用了一拳三脚,就把两人打倒。)   (其他洋人被吓呆住,不敢妄动)   王山:(气稍平)黑虎。   (黑虎在旁应)   王山:用车子载他们回船,给些汤药费他们。   黑虎:是。   (王山小心翼翼,检查袋子里的怀表有无破损,见阿广还在那儿十分难过,过去扶揽他的肩)   王山:阿广,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阿广仍在难过)   王山:你不是在二爷手下做事吗,怎会来了这里?   阿广:二爷嫌我笨手笨脚,把我辞了。   王山:(安慰地)放心,这儿不会辞你的,不如到我身边来做事吧。   阿广:不过,我的手抖,而且,我……恐怕帮不上您什么忙……   王山:那有什么!你负责的是内里的工作,不要你动刀动枪的。   (阿广默然)   (王山向旁的老唐)   王山:替广叔安排一个好的位置。   老唐:(不大愿意)这人……   王山:去。   老唐:是。   (王山回到郭秀娘座椅那儿)   (一面走着一面还看着怀表,发现郭已喝得很醉)   王山:秀娘。   郭秀娘:我不担心,我一点都不担心的。呢。你……一定打赢的……(痴笑)你……为怀表而打,哪会赢不了?我真希望做你的……做你的……表……   王山:我送你回去。   (王山扶秀娘出夜总会,驾房车回去)   (郭坐王身边,仍喃喃自语)   秀娘:别人催我,要我嫁,我都没有答应……王大哥,你要我等、等到什么时候……   (秀娘用手抚王山的脸)   (王山仍镇定地驾着车,在秀娘额上亲了一亲)   王山:(柔声)秀娘。   (秀娘紧拥住王山,怕失掉他)   (王山停车,扶秀娘上楼)   (开门开灯,王山让郭睡沙发上)   (郭之腿露出一截,粉雕玉琢)   王山:(用热巾敷其额)秀娘,你一向是很坚强的……   秀娘:(哭泣,轻捶王山胸膛)我怕,我怕,这些日子里,我怕……我也是人,我是女人,我再等下去……我觉得我在人海里自生自灭,很孤寂……我最怕就是……(声音微弱下去)王山,(妩媚地)你来……   (秀娘枕在扶椅上,秀发散披在椅靠,露出玉颈,衣襟微敞,很是美艳诱人)   (王山在她玉颈轻吻了一吻,用手抚她的额)   王山:(轻柔地)不要怕,不要多想,安静的睡……(看着她,眼睛再移上壁钟……,壁钟已近凌晨三时四十五分)   第二十九场   时:清晨   景:郭宅、上海街头、广场   人:王山、郭秀娘、街上路人、爱国男女学生   (壁钟已指在五时四十五分上)   (秀娘仍在沙发睡着,盖上了被,睡得甚甜)   (王山戴上帽子,熄了烟蒂,看了看郭,开门离去)   (一出门口,阳光映照下,街市早晨的车声人声涌来,王略感晕眩)   (走到街角,凌晨的街头刚刚开始热闹,远处是广场)   (街上有一架红十字车,男女学生要求路人捐血以救前线伤兵)   (王眯着眼,点起一根烟)   (眼前人事渐模糊)   (电车声、人声、上海街道的种种声音,使他跳接到八年前同地同情景的回忆场面……)   第三十场   时:早晨   景:上海街市、小巷   人:王山、方晴、校医、徐夫子、兄弟甲、乙等、流氓、山怪、南北杏、女学生数人、小可爱   (八年前街巷里,王山和几个小兄弟徐夫子等,看见小流氓头子山怪等在殴打南北杏,逼交保护费)   (王山过去阻止)   王山:喂,山怪,出来混的,可不要逼人太甚,这样打法,不是讨人钱,而是要人命!   山怪:你走木人巷的,我这儿是龙王庙,关你屁事!你越界过来,还敢管老子的事!   王山:江湖道上的,做人留三分余地,这人我带走,他的保护费,算我的好了。   山怪:你带走人就是坍我的台,你算老几!   王山:那你要怎样?   山怪:连你一齐干——   (率众突然出手)   (王山快拳快脚,闪电间已打倒三四人)   (王山的兄弟也击倒剩下两人)   (山怪飞刀刺入王山臂里)   (王山负伤追击,神威凛凛,山怪只吓得落荒而逃)(南北杏蹲在地上,呆看着战役)   (王山臂血流如注,小兄弟们想替他拔刀)   徐老子:这样拔不行,要到医院——   王山:去他妈的医院,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痛)哇呀——   (众兄弟扶他出横巷,看见有红十字车)   徐夫子:老大,去那儿看看。   王山:我不去——我们怎方便进医院!?   (这时红十字车捐血的大学女生回头)   (清丽可人,在上海市街头像人间仙子一样)   (王为之惊艳)   (王讪讪然,方晴见他傻呼呼的样子,嫣然一笑)   (这时徐夫子等已把他按到椅上,王浑然未觉,只顾痴痴地看着方晴)   (方晴也觉好笑)   徐夫子:医生,我们大哥挨刀子,你快拔掉!   校医:这怎行呢?这里不是医院——   (徐夫子拔出小斧头)   徐夫子:谁说不可以?医生不懂医这点小伤,算什么医生!?   (校医仍迟疑着)   校医:可是,我们没准备麻醉药——   (徐夫子低声问王)   徐夫子:大哥,没麻醉药,你忍一忍痛,好不好?   (王山其实仍痴痴迷迷望方晴,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只痴迷地点头。)   (校医替王山拔刀)   (王山仍在看方晴)   (方晴拿棉花、纱布等)   (医生替王拔刀)   (王山犹似未觉)   (方晴羞赧)   徐夫子:这是我们青坊八小将的王老大(恐吓医生),你能为他拔刀,实在是荣幸……   医生:(怕了他)是,是……   (医生满头大汗,忙着敷伤,旁学生在帮手)   徐夫子:我们王老大,杀人不用二招,这儿七里八里的,上乡下乡的,黑道白道的,谁不卖他三分账,今个儿你来这里,摆摊子捐血,他不收你分文保护费,这拔刀疗伤嘛——   医生:(慌忙)不收钱,不收钱的。   (王山只顾不好意思地偷瞥方,全没听见)(注意到方晴校服上绣着学校的名字)   (方晴听到徐夫子等威胁的话,有些不悦)   (徐夫子等小兄弟扶走王山)   兄弟甲:老大,你的名号一亮出去,就不必收钱,可真管用。   (王山依依不舍回望)   (一众兄弟拥他上了巴士门,这门下车,王山那门下车,在马路中心,仍在痴痴望着方晴。)   女学生(“小可爱”):嘿,那人真怪,老是望着你。   (方晴也看见,扑嗤笑出来,好美)   (众兄弟忙喝令停车,下车再扶王山上车)   徐夫子:老大,老大,你怎么了?   兄弟甲:我看老大一定失血过多,神智不大清楚了。   兄弟乙:一定是失血过多……   第三十一场   时:白天   景:某大学图书馆   人:方晴、王山、胖女生、小可爱、女生二、三名、其他学生   (王穿校服,周身不习惯的样子,骑脚踏车进入某大学的图书馆去)(把脚车停在图书馆门旁)   (方在一角看书,光线映照在她俏脸上,柔静、慧黠的美姿)   (王随便抓了本大型的厚书,手指不安地弹动着,等机会)   (好不容易才等到坐在方晴对面的胖女生走开,王赶快过去,占位子)   (但慌忙间身子碰到桌子)   (桌子旁看书的学生们皱眉)   (方晴没抬头,因受干扰秀眉也微微一蹙)   (王山不敢骚扰,静静地坐下去)   (正想搭讪,因太紧张,啪地厚书掉落地上)   (好几个学生一起嘘他)   (方晴这才注意到他,有些眼熟,凝睇他一会,有些奇怪的样子)(微带笑意)   (王山结结巴巴的想搭讪)   方晴:(指一指他手上的书)调转了。   (王山这才发觉自己拿的英文书掉转了)   (慌忙调回,鼓起勇气想开口,方晴也在微笑看着他)   (胖女生正好回来,买了几包东西吃。)   胖女生:喂,这位子可是我的。   王山:(慌忙站起)是,是,对……对不起……(一面看方晴)   (胖女生以为看他,扭扭捏捏的,又霎霎眼睛。)   (王山在一旁等着,又嘴里喃喃)   王山:(自语)姑娘,你贵姓……(顿)小姐,我姓王,叫山……不好,(省起)小妹妹,我很冒昧,想请你……也不好!(跺足)不管了。——(转头就要鼓最大勇气约方晴)   (方晴这时却被小可爱等几位同学约走了)   (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门边)   (方经过他,在门槛时脚下绊了绊,王忙伸手去扶,方半跌入他怀里,发鬓掠过他鼻端)   (方晴粉脸羞红,只扶了一扶,低首羞笑离去)   (王愣一回,手还摆着扶人状,脸上渐呈狂喜之表情。)   第三十二场   景:回流氓窝路上、流氓窝   时:白天   人:王山、山怪、彪形汉四五人、徐夫子、众兄弟等   (王双手放开,枕在脑后,踏脚踏车、哼着歌、一路碰碰碰的回去)   (车轰然翻倒,王跌得一身脏,爬起来,还在快乐得手足舞蹈)   (看傻了本在后巷伏击的一班流氓)   (流氓是山怪,还带了几个脸容掩半的彪型大汉)   彪形大汉A:这就是你说的小神枪王山吗?   (山怪愣愣地看着神经病似的王山,呆呆地点头)   彪型大汉B:这小子以机智出名,身手不赖(装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只怕有诈,我们还是不要现在出手的好。   彪型大汉A:还是老朱见识好。   (王山不知有埋伏,依然快乐地穿过大街小巷,乱唱走调歌)   (几乎撞倒卖菜女人,车蛇行而过)   (卖菜女人呱呱叫)   (王山朝后挥手表示歉意,差点又撞倒挑水佬)   (在最后刹那车子躲过)   (车子登登登的往阶下蹦落)   (王山吱呀一声地把脚车停在一破室门口)   (王山三步作一步的跑上三楼)   (王山一脚踢开门,哼了个调,个个兄弟在屋里都怔住了)   (王山脱去外衣,小心翼翼地挂上,闭目亲吻方晴手按过之处)   (小兄弟们交头接耳,认准王山在发神经)   (王山上床)   兄弟甲:你看这情形怎样?   徐夫子:不对劲。听说刀锈跑上了脑袋,就会这样子,有时,还会咬人呢,疯狗一样的……一定是那医生手术弄得不干净!   (王山忽大叫)   (人人吓一跳)   (只见王山倒在床上,拾到宝似的,双脚双蹬狂笑)   (忽又爬起来,作扶人温柔状,鼻子用力一吸,神情陶陶然)   (众兄弟愣住)   第三十三场   人:王山、方晴、司机、兄弟甲、候车人、学生、在等车者   景:候车站、街道雪景   时:下午、冬下雪飘   (放学时分,大学生们在候校车)   (方睛也在候车,顾盼间十分娇美)   (王冒充大学生,悄悄行近)   (除大学生外,也有一些杂色人等在等车)   (王也拿着书本,鼓起勇气说话)   王山:啊——哈!你也在这儿。   (方晴回头,有些奇怪,打量他。)   方晴:你——   王山:(比手划脚)我就是那个——(指指自己右臂上的纱布,作拔刀状)   方晴:(恍然)嗯——呵——   王山:(陪笑)   方晴:(笑着、很美的偏头)是你呀。   王山:(不自然)不就是我啰。   方晴:(顽皮地)这么巧呀。   王山:(更不自然)很巧哦。   方晴:放学呀?   王山:放学……这个……是的,放——学!   方晴:(背负双手,有趣地)你念哪间学校?   王山:附……近那间。   方晴:附近哪间?   王山:对了,附近的……   方晴:哪间?   王山:(尴尬)就是附近那间嘛。   (这时忽有人打荷包,正是王山的小兄弟)   (小兄弟迅速逃走,递交给王山,王山恨得牙嘶嘶的。)   小兄弟:(边走边疾道)老大,交你了。   候车人:(喊)抢劫呀,抢劫啊。   (王山甚尴尬,方晴很奇怪)   (王山忙把皮包还给那人)   王山:你不要叫了,皮包给我捡回来了。   (候车人瞪了王山一眼,敢怒不敢言地悻悻然离开。还骂了一句:流氓!)   方晴:(好奇的)怎么那个人会把皮包交给你?   王山:因为……因为我爹是这儿的总巡捕……他们怕我……(望见方相信的样子)   (这时学校车子到,大部分学生都上了车)   王山:(毅然地)不是,我是他们的大阿哥,我……是个流氓、偷、抢,无所不为,没念过中学,我……   方晴:(偏头笑,研究他似的)哦?   (这时方晴的大房车停下,接方)   (方上车,上车时露出修长匀美的小腿)   (方挥纤指,跟他挥别)   (王木然地挥手)   (这时巴士至,遮去了视线,载走了全部学生)   (巴士走后,车站只剩下王冷清清一人。)   (雪飘飘下)   (王正落寞,忽见方在对面马路,负手而有趣地望着他)   (音乐飞快,喜悦的主题音乐)   (王喜极。方上前,把放在背后的书递给他,原来是他那天在图书馆掉的书)   (方比了比,顽皮的神态)   (王山会意地把书调转来看)   方晴:(可爱地)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书还给你?   (王山笑着望她)   方晴:(少女情怀地笑)因为你坦白。   (王笑了)   (两人并肩自街上走去)   (鸟栖息在电线杆上,又飞起)   (或广场铜像上)   (雪轻飘、连炊烟也逍遥)   (主题音乐再加强,两人交谈的背影)   第三十四场   时:下午,傍晚   景:上海街道近郊   人:王山、方晴、司机、行人   (两人散步走在街上)   (王山恢复他那一身不羁而潇洒的装束)   (方晴穿另一袭服装,表示已是另一天)   (两人并肩着走)   王山:其实,我只念过三年私塾,就来上海了……我……我没念过什么书……   方晴:没念过书也没什么不好啊,很多知识经验,不一定是从书本上得来的。   王山:有很多不好,譬如,我很爱自己国家,但不知道怎样报效国家,才是正确的。   方晴:我念过书,我也一样不知道怎样爱国呀!(叹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读过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的人,却天天打起来、杀在一堆……(幽幽一叹)读书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不懂。   王山:我却懂得一样。   方晴:(侧侧头)哦?   王山:你真的很美,方晴(凑过去,在她鬓边低喃)你真的很美。   (方晴娇羞的一笑,更加娇媚)   (车叭叭作响,方晴的房车来接)   王山:下次见面?   方晴:(略考虑)一样时间、一样地方。   王山:五点五十五分?   方晴:五点五十五分。   (房车绝尘而去)   (王山痴望着)   第三十五场   时:下午   景:近郊   人:王山、周大升、郭小飞   (回忆镜头结束,接回王山脸容)   (王山欲呼:“五点五十五分”,嘴嗡动)   (随而被叭叭的汽车声惊省)   (王山惘然若失)   (房车停下,原来是周大升和郭小飞)   周大升:(自车里探出头来)三爷有事请你回去。   (王山上车,沉默了半晌,问)   王山:知道是什么事吗?   郭小飞:好像是胡铁海投帖拜山。   王山:哦,他敢来?   第三十六场   时:白天   景:上海街巷   人:王山、郭小飞、周大升、刀疤汉、专员、歹徒   (车子驶过某街巷)   (王山忽瞥见街边数人)   王山:(急喝)停车!   (周大升轧然停车)   周大升:(不解)什么事?   王山:(向后看)倒回去二十码看着。   (周驾车后退回去)   (街角有两部汽车,七八个彪形大汉,为首一名刀疤汉子正与一戴金丝框眼镜、着翠蓝色长袍、提美式小金锁皮包的斯文中年人在谈话)   (斯文中年人似被说动要上这些人的车子)   (为首的刀疤汉伸手作出请上车的姿态)   王山:(稍微有些紧张地)咱们青坊孟三爷属下,有没这些人?   周大升:(搔头)这倒是生口生面的,敢情是外乡,还是别个堂口的吧?   (王山望向郭小飞,郭肯定而缓慢地摇首)   王山:(镇定地)大升。   周大升:有。   王山:你把车子开到看得见但又看不清楚内里有多少人的地方。   周大升:是。还有呢?   王山:没有了。小飞——   (郭小飞一挺身)   王山:你闪到长巷后面去,待会儿我一碰帽子,你就飞出一刀,要漂漂亮亮的。   (郭小飞点头)   周大升:(急)老大,是什么事?   王山:小事。   周大升:你总得把情形告诉我们呀!   王山:(向那长袍人指了指)这是三爷要的人,给对方掳去了。   周大升:那我去把他们轰掉。   (周大升想开车门)   (郭小飞按下车门锁)   周大升:(怒)你——   王山:我们只有三个人,两把枪,对方有八个人,三挺机关枪,一支散弹枪,不能乱来……何况,这个人,是三爷要的,不能有闪失。   周大升:那……你一个人——   王山:就一个人。   (即开车门,出去,点了一根烟,从容地行去)   (那七八名歹徒省觉有人靠近)   (人人枪向着王山)   (王山淡然站定,喷了一口气)   刀疤汉:朋友,哪条道上的?   王山:(用手指了指长袍人)老兄,天长地远有多少船?   长袍人:(微感震愣)一千九百九十一艘半。   王山:(紧接)船上扯的是什么旗?   长袍人:进京百脚旗,出京杏黄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头扯的是——   王山:老兄,我看你扯错旗了。   长袍人:哦?   王山:(向歹徒们指了指)他们扯的是太阳旗。   长袍人:(动容)尊驾是——   王山:青黄蓝绿、葫芦西瓜。   长袍人:三爷……   王山:清洪是一家。   (长袍人震怖地望向歹徒们)   (歹徒要出手,刀疤汉拦住,狞笑)   刀疤汉:小老弟,你胆子是够大了,发现得也不算迟,只可惜命短了些。   王山:(淡淡地笑,吸了一口烟)你们也算是江湖上闯的,怎么比猪还蠢!   (歹徒怒不可遏,刀疤汉变脸,但拦住其他人的出手)   刀疤汉:我倒看不出你能变出几个孙悟空来!   王山:(哈哈仰天笑了一阵)你当然看不出。   王山:(仍笑着)这次当我教你聪明一些,不收学费的。(指了指远处看不甚清楚的房车)我既敢来,必有所恃,谁愿意平白的丢了性命。   (歹徒们向房车望去,却看不清楚车内的情形)   刀疤汉:(迟疑地,终于)你看不见我们拿的是什么?   王山:(向专员有礼地)请上车。   (专员对后面的机枪有些忌畏)   王山:我们走吧,他们不会笨到开枪的。   刀疤汉:慢着。   (王山受理不理的微侧着身)   刀疤汉:至少,我们可以在你身上开几个洞。谁也来不及救你。   王山:你不提这个,今儿我带了人就走,你既开了口,人人都得留下一样东西再走!(反吼过去)   刀疤汉:(一震,与手下们面面相觑)   歹徒甲:(低声)他们的人一定不少。   歹徒乙:(小声地)只怕他们有手榴弹。   歹徒丙:(喁喁细语)咱们一定落在他们包围之中了。   王山:(一摸帽子)你们留是不留!   (嗖地一声,一刀自后巷飞出,把刀疤汉的帽子钉入墙上)   王山:(冷笑)这只是我们的刀。要不要还试试别的?   刀疤汉:(脸色惊疑不定)算了,算了,老哥,(讨好地笑着)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王山:你早说这句话,至少可以全身而退——   刀疤汉:(发急)你这是——王老大,你是三爷手边的红人,犯不着跟我们这些粗人拼个玉石俱焚!   王山:(哈哈大笑,指了指房车)枉你是出来江湖混混的,谁来了,你们还不知道吗?就算在我身上开成马蜂窝,我也得请这位朋友回去覆命。   刀疤汉:(惧)难道是——三爷来了!?   王山:(不耐烦地)留下一样东西吧,耳朵或手指,我可没有耐心。   刀疤汉及歹徒:(求饶)王大哥,望你开恩,就饶我们这一次吧。   王山:这我可作不了主。   歹徒:王大哥,王大哥,我们小沟渠冲入了大海不识龙王爷,你开恩吧。   王山:好,我替你们承担了,把枪扔地上,有多远就滚到多远去。   (刀疤汉和众歹徒如同皇恩大赦,纷纷放下武器,狼狈而退入汽车,绝尘而去)   (郭小飞自巷尾出来,看看地上的武器意味深长的与王山对视一眼,微笑)   第三十七场   人:王山、孟三爷湖铁海、黑虎、阿贵、仆人、薛专员   景:孟府   时:白天   (王山带引专员入孟府)   (两人入大厅,脱帽,仆人甲挂起)   仆人甲:老爷请薛先生进去。   (薛专员随仆人人内)   (王山在沙发上等,孟夫人出,见王山,招呼了几句,便出去打牌。)   (王山掏出怀表,怔怔地看着,抽了一根烟,孟三爷步出)   孟三爷:王山,辛苦了。   王山:没什么。   孟三爷:是了,怎么是你把薛先生接来了呢?   王山:刚巧碰见,便一起来了。   孟三爷:哦?   (王山却没接下去)   (孟三爷微笑,掏出鼻烟吸吸)   (仆人乙匆入内)   仆人乙:老爷。   孟三爷:什么事?   仆人乙:(递上名片)胡铁海胡先生来求见三爷。   孟三爷:(微动容)哦?——他来做什么?   王山:三爷。——我看,胡铁海是孟门叛徒,而今投人伪敌工作,此番来,俗语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必有图谋。   孟三爷:在这儿,他不敢怎样的。他来此,我倒是势必要见见。   (转吩咐仆人乙)请胡先生进来。   (仆人乙出)   王山:三爷,我向您打探一个人。   孟三爷:哦?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王山:三爷说笑了。——二十年前称誉江湖的“南北神枪”——   (孟三爷微微一震)   王山:听说“南双枪”错杀自己的兄弟,发誓一辈子再不用枪。   (孟三爷微笑等他说下去)   王山:“北长枪”也销声匿迹了一些时候,不知道现在“北长枪”霍坤在哪里?   孟三爷:你是不是那天看见那日本杀手的出手,有点像“北长枪”的风格?   王山:三爷明察秋毫。   孟三爷:王山,说真的(意味深长地),有时候我觉得,管这班兄弟,你比我更适合。   王山:三爷——   (孟三爷挥挥手,这时仆人乙领胡铁海进入)   胡铁海:(要下半跪礼)三爷——   孟三爷:(阻止)胡大队长,这礼万万受不得,情疏礼亲,我盂某人担当不起。   胡铁海:三爷,难道您忘了我曾是您门下的人哪。   孟三爷:英雄莫问出处,谁不是爹娘养大的,但将来闯出一番事业风光,孟门不敢沾光……何况,胡大队长所作所为,孟门也不想掠这个美。   胡铁海:(脸色稍变)三爷您提起,我胡铁海倒要喊得一声声冤!我只不过也是为国家民族的事,怎么一副天理不容,人神共愤的样子。   孟三爷:铁海,你知道就好,自己省省吧,为日本国做事,为日本人做事,你开口几句日本话就能变作日本人了么?同胞受苦受难,流血流汗,你却抓钱抓权,这叫替国家做事么?   胡铁海:三爷,恕我大胆说一句,你这看法,可落伍了。   (王山忍不住要发作,孟三爷截住。)   孟三爷:(笑问)也许我真的是不合潮流了。   胡铁海:日本人兵强枪多,中国哪里是对手,与其早也是亡,迟也是亡,不如趁日本人没闹翻脸前跟他们共同合作,这样牺牲少少人,大家多多利益,何乐不为哉?要不是我们,同胞还不知要死上多少倍呢!   孟三爷:照你的意思,你这不是助纣为虐,而是替天行道了?   (胡铁海以为孟在赞他,张开嘴笑)   孟三爷:要真是人人都跟你这样说,这场仗就不用打了,敌人骑到头上,任他撤屎撒尿,要是万一不撒,只下几滴汗,就感激得喊爹喊娘了。   胡铁海:他妈的——   王山:你说什么!?   胡铁海:(忍住)三爷,今日我来,打开天窗说亮话,是带了三千万日元的生意来的。   孟三爷:日本人的生意太大了,我做不起。   胡铁海:(还不会意到孟之拒绝)三千万,跟日本政府合资搞“中日建设公司”,而且,土肥原大佐说,下一任的上海市市长人选,三爷垂手可得呢!   盂三爷:谢谢你们抬举,我是中国的上海人,不是日本人的上海人。   胡铁海:(怒)三爷,你这是算什么!?   王山:胡队长,你的官威,撒野撒上观世音菩萨的五指山来勒?   胡铁海:(指王山)你是什么东西!我入门比你早,我是你师兄,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王山:师兄。   胡铁海:哼。   王山:我入门比你迟,没给你斟过茶、叩过头,这就赔礼了。   胡铁海:这还差不多!   王山:你既然是我师兄,我倒要问清楚,你是门里人,可知门里的规矩!?   胡铁海:你——   王山:你什么,第一条是什么!?   胡:不准欺师灭祖!   王:二!   胡:不准扰乱帮规!   王:三!   胡:不准藐视前人!   王:四!   胡:不准江湖乱道!   王:五!   胡:不准扒灰放笼!   王:六!   胡:不准牵水带线!   王:七!   胡:七……七——   王:说!   胡:这个——那个……   王:第七条帮规是这个那个!?   胡:我……我一时记不住了。   王:你记得住也好,记不住也好,单止上面六条,你无一条不犯上,你虽是我的师兄,但自我入门以来,哪一仗有你?哪一役有你?三爷要人的时候你在哪里?兄弟们要师兄时你去哪里?你这算师兄,我在青坊是地字辈的,你枉入门十五年,却是亲字辈的边儿,依门规,我可以处置你!按国法,也难容你!   胡:我……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不,我不在帮……不在帮……帮规治不了我!   王:帮规治不了你,国法也治不了你!?你身上几条筋?三刀几个洞?说!   胡铁海:(苦着脸,冒着汗)我……我看,算了,算了,今日算我白来好了。我走,我走……   (王山冷沉着脸,胡额上冒汗,望向孟)   孟三爷:过门是客,我们也不难为胡队长,胡队长也不必认同门的亲!日后山长水远,做事对天向地,不然,给人撞着了,可谁也保不下胡队长这条命了。阿贵送客!   (阿贵出,后面跟着“四大金刚”之黑虎)   胡铁海:(跺脚)好,我走。(瞪了王山一眼)三爷,这就告辞,后会有期!   (胡和仆人及黑虎出)   孟三爷:你猜胡老四这一走,下一步要干什么?   王山:我想,三爷早已提防了。   盂三爷:(笑)现在,日本人想杀我,帮会想杀我,汉奸也要杀我……看来我这个头颅,还卖几个钱!(转向王山)王山,说实在的,我要离开上海。   王山:(动容)离开上海!?   孟三爷:嗯,离开上海,到香港去。上海这地方,活了这几十年了,好的坏的,都习惯了,走在路上,要不是上海,闭着眼睛也感觉得出来,连气氛都嗅得出来。(长叹)我们生在上海,长在上海,只求也可以死在上海。政府可以放弃上海,军队可以放弃上海,我们上海人不能放弃上海。(望向王山)我这次到香港,是不想留在此地,给敌伪利用,到香港后,再用两地堂口的力量,好好为抗战做点事。我这次去,是为了能堂堂正正的再回来。   王山:(消沉地)我知道。三爷,不过——   孟三爷:不过什么?   王山:如我没猜错,日方已封锁码头,盯牢陆路。而且派人日夜监视这里……   孟三爷:要离开这里,是要想点办法……   (过去按住王山肩膀)这里的兄弟,都交给你了。   (王山一震)   王山:(忽道)三爷,我,我年少经验浅,不能当此大任?——   孟三爷:三爷几时看错过人?当日胡铁海入门下,也是大爷的推介,没法辞的事。王山,要只是我个人的性命身家,我不会多皱一下眉头,都可交托给你,但这事攸关青坊几万口好汉的性命身家,所以,我曾那么试你一试!   王山:(不解)您的意思是——   孟三爷:薛专员的事,从头到尾都是我的布局,我托外人找南京的刀疤六他们立着,无论如何要截下薛专员,但你不发一颗子弹,不流一滴血,已缴了他们三挺机关枪,一支散弹三把左轮,薛专员给你截来了,你半句不认功,这事关重大,你应付的胆大细心,有肩膊而从容,这一路来都如是,没让我失望过,青坊交给你,我放心的。   王山:可是我——   孟三爷:账目方面,周得隆他们仍管着,祥叔、薛经理、姚秘书等都会和你配合,你大可放心。兄弟们也服你,这点更不成问题。(拍王山的肩,双眼平视)要知道,我信得过你,暗的青坊、帮会、堂口,明的银行舞厅米仓,你可作得了主,谁乱了规矩,你便公平处置,如果三爷我有一天犯了规,千里万里你都可以派人飞剑取我头颅,我二话没说!   (王山甚是感动,但神情仍沉着)   孟三爷:记得我初看见你的时候,你是在牢笼里,我最记得你的眼神,很多人都说,我们眼神很相像,就知道这牢困不住你,   王山:(硬咽)三爷   孟三爷:好好干。这几天,我会去梨仙园听戏,我们自己,也会唱一出戏……     04     第三十八场   景:上海街头、后巷   时:中午   人:王山、芙蓉、女伴、俞镇三、学生、行人、无赖A、B   (从孟府出来,王山走在街上,看见街头有学生示威,呼吁抗日)   (两个女学生在街头募款,王山一失神间,以为是方晴,张口欲呼)   回忆镜头——(当日上海街头红十字车旁方晴乍现的倩影)   芙蓉:先生,捐款给国家,买武器练兵来驱逐日本鬼子。   回忆镜头——   (王山痴痴望方晴时,方晴羞笑)   芙蓉:先生——?   回忆镜头——   (方晴从房车下来隔着街看他的神情)   (乍然而醒)   (芙蓉奇怪地看着他,旁边的女伴扯她的衣服暗示要走)   (王山如梦初醒,怔怔地望芙蓉)   (女伴拖走芙蓉)   女伴:这人神经不知是不是有问题,这样望人家……   (王山忙掏出钱来捐款)   王山:(狼狈地)对不起。   (芙蓉扑嗤一笑)   (忽然募款及游行的学生群有了骚动)   (法国巡警过来干涉,拿警棍驱逐)   (学生们大声抗议,挨棍子)   (顿时秩序大乱)   (女伴拖着芙蓉的手逃离,芙蓉不走)   巡警:好好的书不读,来这儿大呼小叫做什么,回去!   芙蓉:警察先生,这是我们的国家,有人来侵占我们的国家,为什么不准我们呼吁捐款?(学生们三五成群围上来叫好)   (巡警挥棍子欲打)   (王山一手执住警棍)   (巡警一见王山,忙打恭作揖,变了两样)   巡警:对不起,我不知道王先生在这里。   王山:这里没你的事。   (巡警带人走了)   (王山对芙蓉等摊摊手)   王山:你们还是回去吧,这样光喊,还是无济于事的。   芙蓉:那么先生,你认为该怎么做?   王山:你们念过书,都不知道,我没念过书的,又怎么知道。   (转身离去,芙蓉似有话说,但又不便追上前去说)   (王山走了几步,忽然瞥见人丛里有俞镇三及两个无赖,在盯住芙蓉)   (王故意在墙边吸烟,留了步)   (芙蓉与女伴离去)   (俞镇三等跟踪)   (王山远远跟踪着)   窄巷——   女伴:哈——那个“王先生”不知道是什么人,看样子,来头挺大的,那巡警给他一吓,就夹着尾巴走了。   (芙蓉玩着辫子,若有所思地)   女伴:那“王先生”不知是谁,样子挺斯文的,却说自己没念过书——   (冷巷忽跳出几人)   (为首的是俞镇三)   俞镇三:(涎着脸)我最喜欢念过书的女孩子。   (芙蓉和女伴受惊)   芙蓉:你是什么人?   俞镇三:(板起脸孔)读书就好好读书,游什么行!?示什么威!?女孩子出来抛头露面的,(奸笑)只要,有两三个出了事,杀鸡儆猴,看他们还敢不敢出来!   芙蓉:你要干什么!   无赖A:小姑娘,你长得那么漂亮,正好配得上我们副队长。   俞镇三:瞎子都知道我要干什么。   (王山蓦地出现)   王山:我却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俞镇三等吃一大惊,芙蓉和女伴回望王山)   王山:你要干什么?   俞镇三:王老大,你狠,我们走!   王山:说!你要干什么!?   俞镇三:(狠起来)姓王的,你青坊的不好挑,有孟爷做靠山,我七十六号的也不是省油的灯,杨部长可罩住我!   王山:那好,你抬出杨月波,杨月波也是山东白膀堂出身的,应该知道江湖道义,道上规矩,犯淫戒的该怎样,说!   俞镇三:(心虚)我……我犯了么?   王山:就是还没犯,(丢一把刀给他),一只耳朵吧。   无赖A:去你的——   (俞忽地把无赖A推向王山,然后趁此迅速拔枪开火)   (王山已蹲在地上,在无赖A胯下射出,一枪打掉俞之手枪同时射破其左耳)   (无赖A等于替王挡了一枪,倒地)   (俞吃痛,捂住耳朵)   王山:滚!   (俞仇恨地狼狈而去)   (芙蓉和女伴惊惧地看着地上死尸)   (芙蓉特写镜头)   (王山忆起方晴的脸容)   王山:回去吧(收了枪)。   (芙蓉感激地望向王山)   (王山忆起方晴,掏出怀表,看着,转身离去)   芙蓉:(上前一步)您贵姓?   王山:(看了看她)回去吧。   芙蓉:您……您住哪里?   (王山看了看怀表,指了指)   王山:我住里面。(指怀表)   (王离去,芙蓉惘然)   第三十九场   时:下午   景:戏院   人:王山、孟三爷、黑虎、赵大个儿、老唐、毛标、周大升、郭小飞、观众、乡绅、阿贵   门口——   (“盛大公演,全场客满”的大匾特写)   舞台——   (文武场锣鼓齐鸣)   台下——   (座无虚席,盛况空前)   (孟三爷正在看戏,鼓掌)   (四大金刚之黑虎匆匆来报,在孟耳畔说了两句话)   (孟捋袍匆去,毛标、老唐、赵大个儿随之)   (王山入场,旁跟着小飞)   (周大升带两个手下迎上)   王山:今个儿三爷也来了,要留神点。   周大升:三爷是来了,不过刚又走了。   王山:(顿时眉毛一挑)没看完就走了?   周大升:黑虎来过,他就走了。   王山:为什么?   周:听说是孟夫人盲肠炎,送去同济医院——   王山:同济医院!?   周:是呀。   王山:你没听错。   周:(略想了想)没记错。   (王跳起来,奔出,向周、郭抛下一个字:快!)   (周、郭不明所以,但仍奔出)   (阿贵在戏院门外,王几乎撞倒他。)   王:阿贵,那计划提前实行,你去通知孟夫人——   (阿贵哦了一声)   (王奔向汽车)   (周、郭互觑一眼,进去)   第四十场   时:傍晚   景:较寂静的街上   人:孟三爷、王山、郭小飞、周大升、老唐、黑虎、赵大个儿、毛标、杀手、日本杀手、阎麻皮、司机、妇人、婴孩   (孟三爷坐在车里,有些急的样子)   孟三爷:是几时发生的事?   黑虎:(张望着)今天早上。   孟:今早上是好好地……   (车子猛然煞掣)   (车子撞倒一名妇人,怀里的孩子犹在哭)   司机:糟糕。   孟:快下去看看。   (司机下车看妇人,妇人忽拔枪射杀司机)   (坐在前座的老唐开枪自玻璃屏打破一个洞,射杀妇人)   (横巷冲出四五杀手,乱枪把车子轮胎打泄了气)   (两部黑房车冲至,猛煞掣,冲出七八人,各持机枪包围孟等)   (赵大个儿用机枪狂扫,射杀三四人)   (对方开枪还击,猛烈的火力)   (老唐、毛标护孟三爷冲出)   (赵大个儿忽中冷枪而殁)   (黑虎开的枪)   黑虎:别动!(枪指住孟三爷太阳穴)   (毛标、老唐想反击)   黑虎:一动我就先杀三爷!   毛标:(眦睚欲裂)黑虎,你是人不是!?   黑虎:利字当头,挺而走险,我不想一生一世做人保镖。   (毛标恨极,愤然开枪。)   (黑虎射杀毛标,时,地上婴孩号啕大哭)   (孟三爷蹲下去,抱起孩子)   孟:(疼孩子)这时局可真累了你了,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给人这样作贱。   黑虎:三爷,这就请你到七十六号走一趟。   (嗖的一声,飞刀钉在他咽喉上)   (黑虎瞪大了眼,倒地,至死不信)   (小飞至,飞刀又杀两人。)   (暗杀者开枪,但给周大升、王山发枪射倒)   (王山一面开枪一面冲近孟身旁)   (老唐也开枪,杀了最后一名杀手)   (王山、老唐、孟三爷在一起,杀手全殁,郭小飞跨过死尸行来)   孟三爷:没想到黑虎——(把已熟睡的婴孩交老唐)   老唐:(咬牙切齿)黑虎真没心肝,三爷救他养他,他——   (孟阻止老唐说下去,)   盂:你们怎么知道——?   王:我以三爷名义捐过款给同济医院,那儿还没有手术外科。所以大升告诉我您是去同济医院——   (蓦地,地底沟渠盖掀起)   (垃圾桶盖震起)   (地下沟渠出现的是那日本杀手,垃圾桶里涌现的是汤仁,两人一齐拔枪要射击)   (孟三爷蓦然出手)   (左右手交叉,右手飞刀左射,左手飞刀右射,一刀刺人汤仁咽喉,一刀射中日本杀手手背)   (时郭、王都不及出刀拔枪)   (郭、王见孟出手如此神妙,怔住)   (周大升这时开枪打死日本杀手)   孟三爷:果然是他们。   郭小飞:三爷,你的刀……   孟:(拍郭之肩膀)年轻人,你的刀在手,我的刀在心,你们流血,我伤心。   (郭小飞有所憬悟的神情)   王山:三爷,这时候,他们以为得手,是离开上海的最好时机。   (孟三爷略一犹疑)   孟:好!   王:我已遣阿贵接孟夫人和一切所需到码头去)。   孟:(嘉许地看王)好。   王:(向郭、周、老唐)那就得装三爷已经死去。这样,三爷一路上都会安全一些。   周大升:三爷没死哇!   (王山用白布覆盖毛标)   王:就当是三爷尸体,抬回去,设灵位,我送三爷上船。   孟:(摇首)没有你亲押,他们不会相信我死了。   王:(为难地)三爷……   孟:就是别过,愿天从人愿,还我河山,相会有期(向王山),事急时,我已安排了人,一定帮得上忙的。   (周大升、老唐跪下)   周   :三爷……   唐   孟:别难过,(握王山的手)就交给你做了,大爷方面,多去几趟,会有进益的;二爷那儿就忍着点。(对小飞说)你载我去便行了。   (孟上其中一架房车)   (小飞忙坐上司机座)   (车开动,孟自车窗看出来,略作挥手)   (王、周、唐等依依不舍)   (孟在后座,很快地偷揩了眼泪)   (王、周、唐怔了好一会)   王山:孟三爷的尸首回去,要哭!   周大升:三爷实在没死,哭不出来啊。   老唐:是呀,怎么哭。   (王山一人掴一巴掌)   王山:哭,快哭!   (周、唐哭得大呼小叫的,依然没有眼泪)   (但越哭越逼真,尤其老唐,看见自己兄弟的死尸,更伤心,越哭越大声)   (周见唐伤悲,他也伤心)   (两人哭啼不已,街角暗处,阎麻皮伏在一旁窥视)   第四十一场   时:入暮   景:码头僻处   人:孟三爷、郭小飞、孟夫人、阿贵、削梨小孩   (孟自汽车出来)   (郭忙熄去引掣跟出来)   (码头旁泊有船,一贫家小孩在削梨)   (孟夫人在船上,见孟至,脸露放心之色)   (孟与郭握别,背景音乐浓烈)   (孟上船板一半,见削梨小孩,止步,蹲下,接去削梨,手法娴熟,再交回小孩,拍拍他的头)   (孟上船,站在船首,衣袍袅动)   (船渐开去)   (船离上海渐远)   (暮色合拢,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孟衣袂飘飞,望着上海,眼里有泪闪)   (背影音乐浓烈)   第四十二场   时:白天   景:饭店、菜市场   人:妇人、一人、胖子、甲乙丙丁等   (上海报纸叠印出孟三爷死亡题讯)   (标题大字“上海大亨遭伏击,孟振庭疑已身死”报纸角上印着十月十一日)   (叠印新的报纸消息,十月十三日,“众疑成事实,孟门今发丧。”小标题“名震上海大亨善人遭刺逝世,万人挥泪,各界行业深表哀悼”)   某饭店里——   (几个人在吃饭,一人看到报纸)   (一拍桌子,碗筷震起)   一人:他奶奶的!三爷死了!?三爷怎么能死!上天不长眼睛,怎能给三爷死!   (同桌的人也忿忿)   (街市卖菜市场)   (一个卖菜妇人两眼哭得红肿在买烧鸭)   (烧腊店,老板是个油腻腻的胖子)   (胖子取下鸭,剁切着)   妇人:你干什么切那么大的一块,要把人哽死是不是!?   胖子:(用力下刀——所在砧上)死死死!老子今天心情不好,斫死人也不作算!   妇人:(有些怕,仍嘀咕着)火气那么大,死了老爹也不是这样子啊!   胖子:(用力斫下鸭头)就是死了老爹!孟三爷死了,今后我们这些卖鸡卖鸭挑菜担米的哪有好日子过!?你还有心情吃烧鸭!   妇人:(同感地反责)我这算是吃鸭!徐胖子,我是买回去拜祭盂三爷,他老人家的大恩大德,街坊哪有不祭他的,我说你呀,活胡涂了!   胖子:(流泪往砧上掉,小心翼翼把鸭包起)是,是我胡涂,我看你要切碎的,以为……   妇人:你真是胡涂了,三爷曾是跟我们一般儿出身的,吃肉喜欢剁碎吃小块的,你都不知道么?(硬咽)   (胖子用满是肥腻的手擦脸泪)   第四十三场   景:土肥原机要办公室   时:   人:土肥原、杨月波、胡铁海、佐藤、俞镇三、阎麻皮、张二爷、宪兵。   (会议桌上,胡铁海、阎麻皮等脸露得意之色,俞镇三则包着耳朵,纱布上沾着血迹)   (杨月波则脸露沉思之色)   (一穿华贵长衫人背向镜头,面对长桌另一端而坐)   土肥原:我们派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究竟得手了没有,这要问张先生了。   (镜头一转,回答者赫然是张二爷)   张二爷:(拿着水烟袋)孟老三又不是铁人,哪有不死的道理?今后上海可以少算他这个角色,大佐大可放心!   土肥原:(高兴)那么,上海可是您张先生的天下了。   张二爷:(仰天笑,得意非凡)哪里,哪里,好说,好说,(蓦省起)当然,还有丘老大在坐镇说话。   佐藤:(插口)不过,听说孟门还有个王山,颇能稳得住场面。   土肥原:那还不是一样,丘张本是一家,(转首向杨)杨部长在想些什么?   杨月波:依我看,姓孟的不是这般容易摆平的。   胡铁海:容易!?死了那么多人,连“北长枪”的高足浅野三郎也牺牲了,还说容易!   杨月波:我总觉得——   胡铁海:(冷笑)你争功是吧?姓孟的栽在我手上,你总是不信。   杨月波:(有些光火)上次你带三十多个弟兄去,也不是连半个雷公也抓不回来!   胡铁海:(大感丢脸)上次……我不是毙了几个反动分子么!   杨月波:那是顾嘉宁跟我通的风,报的讯,要不是——   胡铁海:你——   土肥原:杨部长、胡队长。   杨、胡:是。   土肥原:说起来,近日来听说重庆方面派来了个雷公,暗杀了我们不少人,不知为什么到现在还逮他不着?他手上的名册,再不取回,对我们派到重庆方面的人,极端不利!   杨月波:大佐放心,我已经布下天罗地网,“雷公”李中生逃不脱的。   土肥原:(眯着眼睛)上一回,胡队长失了手,这一次,要看杨部长的了。   (杨月波站起,鞠躬)   (胡铁海怒瞪杨月波)   第四十四场   时:(暗无天日,愁云惨雾之气氛)   景:七十六号刑室内   人:顾嘉宁、杨月波、老板、老板娘、特工   (七十六号地窖里关着各种受刑受苦的抗日分子)   (七十六号密室里,杨月波命特工拷打老板、老板娘)   (在他身边的赫然就是顾嘉宁)   (顾嘉宁扯住被绑在柱上老板娘的白发,掀她的脸上扬)   (老板娘满脸恨意)   顾:童老板,你再不说,只怕说出来,老板娘也没法子听到了。   (童老板很痛苦的脸容)   (顾取桌上的剪刀)   (桌上锈蚀斑斑染血的利剪)   (顾拿剪刀逼近)   (老板娘惧然睁目,恐惧)   (顾故意对交着剪刀,发出声响)   童老板:(悲愤地)你——!你要杀,杀我好了。   顾嘉宁:我要杀——(一只眉高一只眉低地)偏要杀她!   童老板:顾——我两夫妇待你一向不薄……   顾嘉宁:(截住)别说那些,利字当头,六亲不认!   童老板: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顾迅即走到童面前,伸剪刀入童嘴里,要他含着)   顾:(向老板娘)这回轮到你说!   老板娘:(哀号)不要!不要!……你要知道的,我们全都讲了呀。   (顾嘉宁开始撑开剪刀,鲜血自老板两处嘴角渗出来)   顾:(厉声)你说是不说!?雷公藏到哪里!?(童老板痛苦地咿晤着)   老板娘:(哭嚎)我真的不知道啊!   (顾的剪用力一拉,老板嘴全裂开,大量涌出鲜血)   顾:下次剪舌头,知不知道?   (老板娘嚎哭,老板呻吟)   (顾走近杨月波,诚惶诚恐地)   顾:看来,这对老家伙是真的不知道。   杨:地下分子一向嘴硬。   顾:是,我再追边看。反正……到时候,雷公一定去车站,到时布下天罗地网,谅他也走不脱。   杨:那个要来的女地下分子,你可认识?   顾:(掩饰地)不认识,不认识……只知道她会在襟上戴一朵红花,我想……这不难辨认的,只要有人接她,一拥而上,就可以把雷公擒下。   杨:(沉吟地)雷公会去接她?   顾:(有信心地)一定会的。   杨:那好……这几天,你还是多留意医院、医务所、药局等地方   第四十五场   时:白天   景:丘府   人:王山、丘大爷、芙蓉、佣人   (王进人丘府,脱帽、交佣人)   (丘大爷迎出,呵呵笑着)   丘:王山,我早料到你会来找我的。   王:特别来向大爷问好请安。   丘:是老三关照你来找我的吧。   王:孟三爷常向兄弟们吩咐,能跟大爷学得半成,受用一辈子。   丘:(大笑)老三真是——(眯眼,小声地)三爷实在没死,是不是?我没猜错吧?   王:(没有回答,镇定而冷静)   丘:(拍额豪笑)对了!对了!我怎会那么胡涂!老三要是死了,局面要他声威撑着,自然说不得!要是没死,这下瞒天过海,更说不出去!(自嘲)我真是老胡涂!(又精明地)老三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   王山:三爷这件事情之后,上海各堂口有些骚动,大爷是各路兄弟的泰山,只有大爷出面,局面很能安稳下来。   丘:这高帽您送得漂亮,我却戴不下哩。王山,这动荡谁都晓得,二爷方面一点头,局势可以搞定了七成。   王山:大爷的意思我懂。   丘:你懂得就好,哈哈哈……他日我伙同他上你的福煦花园,赌上一手吧。   芙蓉:爹,您又赌了?不是说过不赌吗?   (丘、王回首,见是芙蓉姗姗走了出来)   丘:原来是你呀,爹哪有赌!这位是王先生,(向王)这是小女芙蓉。   (王见芙蓉,有礼地点头)   (芙蓉见是王山,很大的惊喜)   丘:平时小女住校,很少回来,一回来,就要管我这管我那的,很烦人。   王:(微笑)我有些事,想先告辞。   丘:(微微一愣,即笑道)好,你忙,去吧,(忽记起)不要忘了,后天商会会长严敬天和法国领事回沪,你要去接一接。   王:好的。(向丘致意,再有礼的向芙蓉欠身)再见。   丘:(笑)再见。   (芙蓉欲语还休,王接过佣人的帽子,出门)   丘:呵呵,这小伙子——   芙:爹,他干吗要走呀?   丘:年轻人,事情忙嘛,我怎知道——?   芙:我……我出去一下……   丘:(愕然)你……   (芙蓉赶出门去,追上王)   芙:王先生。   王:(侧身)是你,丘小姐。   芙:我叫芙蓉。   (王有礼地笑笑)   芙:(负手背后,含情脉脉)那天的事,谢谢你。   王:举手之劳而已。   芙:你……(咬着唇)那天……为什么要救我?   王:(调笑)哦?因为你漂亮。   芙:王大哥笑人。(忸怩地)   (王望她,眼睛有很欣赏的神情)   (两人并走了一段路)   芙:王大哥……那天之后,我就知道一定还会见到您。   王:是吗?   芙:(含情、含羞地)我买了一件东西,送给您。   王:哦?   (芙递上礼物,原来是怀表)   (王看着怀表,脸色一下子尽自)   (主题音乐浓烈)   芙:(快乐地)王大哥喜不喜欢?那天我看到你的表停了……   (王忽把表塞入她手心里)   王:(严厉地)我一生只要一个表,不要再送我表——(说罢快步而去)   (芙不明所以,噙着眼泪,握着表,望着王山的背影——)   第四十六场   时:白天   景:木屋内   人:大汉、甲、乙、丙、丁   (小木屋里,甲、乙、丙、丁在赌天九)   (一大汉闯了进来)   大汉:赌什么赌(拔出斧头),趁乱做回一票去吧!   甲:这怎么可以,王大哥方面——   大汉:(忿忿)什么王大哥李大哥!姓王的连三爷死了,也不报仇,有什么资格当我们大哥!我们凭什么要听他的!   (乙和丁面面相觑,犹疑)   丙:(大声地)对!(也拔出匕首)乘机做一票!   (一部房车内机关枪扫射在石阶前数名帮会中人之镜头)   (两帮在巷战之镜头)   (一个大亨上私家车后,车子突然爆炸之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