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小凤系列银钩赌坊 🥳
第一章 好心救美
夜。秋夜。 残秋。 黑暗的长巷里静寂无人,只有一盏灯。 残旧的白色灯笼几乎已变成了死灰色,斜挂在长巷尽头的窄门上,灯笼下却接着个 发亮的银钩,就像是渔翁用的钓钩—样。 银钩不停的在秋风中摇晃,秋风仿佛在叹息,叹息着世上为何会有那么多人愿意被 钓上这今银钩? 方玉飞从阴暗潮湿的冷雾中,走进了灯火辉煌的银钩赌坊,脱下了深色的斗篷,露 出了他那件剪裁极合身,手工极精致的银缎子衣裳。 每天这时候,都是他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尤其是今天。 因为陆小凤就站在他身旁,陆小凤一向是他最喜欢,最尊敬的朋友。 陆小凤心情也很愉快,因为他自己就是陆小凤。 布置豪华的大厅里,充满了温暖和欢乐,酒香中混合着上等脂粉的香气,银钱敲 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音乐能比得上。 他喜欢听这种声音,就像世上大多数别的人一样,他也喜欢奢侈和享受。 银钩赌坊实在是个很奢侈的地方,随时都在为各式各样奢侈的人,准备着各式各样 奢侈的享受。 其中最奢侈的一样,当然还是赌。 每个人都在赌,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在他们的赌注上,可是陆小凤和方玉飞走进来的 时候,大家还是不由自主要抬起 有些人在人丛中就好像磁铁在铁钉里,陆小凤和方玉飞无疑都是这种人。 马这两个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是谁?”“穿银缎子衣裳的—个,就是这赌坊大老板的 小舅子。”说话的人又干又瘦,已赌成了精。 “你说他就是蓝胡子那新夫人的弟弟?” “嫡亲的弟弟! “他是不是叫‘银鹞子’方玉飞?” “就是他。” “听说地本来就是个很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膘赌,样样精通,轻功也很不错。” 所以还有很多人说他是个采花盗!”赌精微笑着:“其实他想要女人用手指勾一勾 就来了,根本用不着半夜去采花。” “听说他姐姐方五香也是个很有名的美人。” “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一个人眯着眼睛叹了口气:“那女人又岂是‘美人’ 两个中所能形容的,简直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 “方玉飞旁边那小于又是谁?怎么长着两撇和眉毛—模—样的胡子?” “假如我没有猜错,他一定就是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风!” “陆小凤。” 有些人在活着时就已成为传奇人物,陆小凤无疑也是这种人。 提起了他的名字,每个人的眼睛立刻都盯在他身上,只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居然是个女人』 她穿着件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柔软的丝袍,柔软得就像皮肤般贴在她又苗条, 又成熟的服体上。 她的皮肤细致光滑如白玉,有时看来甚至像是冰一样,几乎是透明的。 她美丽的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脂粉,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已是任何—个女人梦想中最 好的装饰。 她连眼角都没有去看陆小凤,陆小凤却在全心全意的盯着她。 方玉飞笑了,摇着头笑:“这屋子里好看的女人至少总有七八个,你为什么偏偏盯 上了她?”陆小凤:“因为她不睬我。” 方玉飞笑:“你难道想所有的女人’看见你,就跪下来吻你的脚?” 陆小凤叹了口气:“她至少:“堑该看我一眼的,我至少不是个很难看的男人。” 方玉飞:“你就算要看她,最好也离她远一点Jo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飞压低了声音:“这女人是个冰山,你若想去动她,小心手上生冻疮!” 陆小凤也笑了。 他微笑着走过去,笔直的向这座冰山走过去,无论多高的山岭他都攀登过,现在他 只想登上这座冰山。 那当然不是脂粉的香气,更不是酒香。 有种女人就像是鲜花一样,不但美丽,而且本身就可以发出香气。 她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陆小凤现在又变得像是只蜜蜂,嗅见花香就想飞到花蕊上去。 幸好他还没有醉,总算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冰山没有回头,纤柔美丽的手上,拿着叠筹码,正在考虑着,不知是该押大?还是 该押小? 庄家已开始在摇骰子,然后“砰”的一声,将宝匣摆下,大喝:“有注的快押! 冰山还在考虑,陆小凤眨了眨眼,凑过头去,在她耳畔轻轻:“这—注应该押 小。” 纤手里的筹码立刻押了下去,却押在“大”上。 “开!” 掀开宝匣,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冰山路脸色更苍白,回过头狠狠瞪了陆小凤一眼,扭头就走。 陆小凤只有苦笑。 有些女人的血液里,天生就有种反叛性,尤其是反叛男 陆小凤本该早就想到,她一定就是这种女人。 冰山已穿过人丛往外走,她走路的时候,也有种特别的风姿。 “像这种气质的女人,十万个里面也没有一个,错过了实在可惜,你若不追上去— 定会后悔的!”陆小凤在心里劝告自己。 他一向是个很听从自己劝告的人,所以他立刻就追了上 方玉飞却迎了上去,慢慢:“你真的要去爬冰山?” 陆小凤:“我不怕得冻疮。” 方玉飞拍拍他的肩:“可是你总得小心,冰山上很滑,你小心摔下来。” 陆小凤:“你摔过几次?” 方玉飞笑了,当然是苦笑,直到陆小凤走出了门,他才叹息着喃喃:“从这座冰山 上摔下来,最多只能摔一次,因为—次已经可以把人摔死。” 黑暗的长巷里还是同样黑暗。 夜已很深了。 车马都停在巷外,无论什么样的人,要到银钩赌坊去,都得自己走过这段黑巷. 这使得银钩赌坊又增加了几分神秘和刺激一神秘和刺激岂非永远都是最能吸引人的? 银钩犹在风中摇晃,被这只银钩钓上的人,也许远比渔翁钓上的鱼更多干百倍。 夜色凄切,灯光朦胧。 冰山在前面走,身上已多了件淡绿的披风。 陆小凤在后面跟着,淡绿的披风在灯光下轻轻波动,他就像是个爱做梦的孩子,在 追逐着一朵流云。 黑巷里没有人,巷子很长。 冰山忽然回过身,盯着陆小凤,一双脖子看来比秋星还冷。 陆小凤也只好停下脚步,看着她笑。 冰山忽然:“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小凤笑:“我害你输了钱,心里也很难受,所以 冰山:“所以你想赔偿我?” 陆小凤立刻点头。 冰山:“你想怎么样赔偿?” 陆小凤:“我知道城里有个吃夜宵的地方,是通宵开着的,酒菜都很不错,现在夜 已很深,你一定也有点饿了!” 冰山眼珠子转转:“这么样不好,我有个更好的法 陆小凤:“什么法子?” 冰山居然笑了笑:“你过来,我告诉你” 陆小凤当然过去了。 他想不到这座冰山也有解冻的时候,更令他想不到的是,他刚走过去,—个耳刮子 已捆在他左脸上,接着右脸也挨了一下。 这冰山的出手还真快,不但快,而且重。 陆小凤也许并不是避不开,也许只因为他没想到她的出手会这么重。 不管怎么样,他的确是挨了两巴掌,几乎被打得怔住。 冰山还在笑,却已是冷笑,比冰还冷:“像你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就像是苍蝇臭 虫,我—看见就想吐。” 这次她扭头走的时候,陆小凤脸皮再厚,也没法子跟上去了,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 朵美丽的流云,从他面前它走。 巷子很长,她走得并不快,忽然间,黑暗中冲出了四条大汉,两个人扭她的手,两 个人抓她的脚。 她惊呼一声,也想给这些人几个耳光,只可惜这些人绝不像陆小凤那么怜香借玉, 七手八脚,已将她硬生生抬了起来 陆小凤脸还在疼,本不想管这闹事的,只可惜他天生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若要 他看着四条大汉在他面前欺负一个女人,简直比要他的命还难受。 四条大汉刚得手,就发现一个胡子长得像眉毛的人忽然到了他们面前,冷冷:“先 放下她,再爬出去,谁敢不听话,我就打歪他的鼻子。”这些大汉当然都不是听话角 色,可是等到两个人的鼻子真的被打歪后,不听话的也只好听话了。’ 于是四个人都乖乖的爬在地上,爬出了巷子,两个人的鼻子一路都在滴着血! 后来有人问他们:“你的鼻子是怎么被打歪的?” 他们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们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看清陆小凤是怎么出手的。 这时候冰山仿佛已刚刚开始融化,因为她整个人都已被吓软了,居然在求陆小凤: “我就住在附近,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她住得并不近,陆小凤却—点也没有埋怨,事实上,他只希望她佐得越远越好。 因为她—直都倒在陆小凤怀里,好像已连坐都坐不直,幸好车厢里窗门都是关着 的,窗帘也拉得很密。 车马已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也已说了不少话断断续续的在说』 ‘‘我不是苍蝇,也不叫臭虫,我姓陆,叫陆小凤。”先开门的当然是他。 冰山笑了,这次是真的笑:“我姓冷,叫冷若霜。” 陆小凤也笑了,他觉得这名字倒真的是名如其人。 “刚才那四个人你认得?” 冷若霜摇摇头。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陆小凤问。 冷若霜想开口,却又红着脸垂下头。 陆小凤没有再问,男人欺负女人,有时候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理由。 何况,一个像她这么动人的少女,本身就已是种很好的理由,足够让很多男人想要 来“欺负”她。 车马走得并不快,车厢里很舒服,坐在上面就好像坐在摇篮里一样。 冷若霜身上的香气,仿佛兰花,又仿佛桂花,清雅而迷人。 这段路就真要走三天三夜,陆小凤也绝不会嫌太长。 冷若霜忽然:“我的家就住在永乐巷,靠左边第一栋屋子” 陆小凤:“永乐巷在哪里?” 冷若霜道:“刚才我们已经走过了!” 陆小凤道:“可是你……” 冷若霜:“我没有叫车子停下来,因为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去!” 陆小凤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比平常快了两三倍。 若有个像她这么样的女孩子,依假在你身旁,告诉你今夜她不想回家去,我可以保 证你的心一定跳得比陆小凤更厉 冷若霜道:“今天晚上我一直都在输,我想换个地方,换换手气。” 陆小凤的心又冷了,很久以前他就警告过自己,千万莫要自我陶醉,可是这毛病老 是改不过来。 男人们又有几个能改掉这自我陶醉的毛病? 冷若霜:“你知不知道这里还有个金钩赌坊?” 陆小凤不知道,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冷若霜:“你是从外地来的,当然不会知道!” 陆小凤道:“那地方很秘密?” 冷若霜眼波流动,瞟了他一眼,忽又问:“今天晚上你有没有别的事?” 回答当然是:“没有” 冷若霜:“你想不想我带你到那里去看看?” 陆小凤:“想!” 冷若霜道:“可是我答应过那里的主人,绝不带陌生人去,你若真的想去,也得答 应我一个条件J” 陆小凤:“你说。” 冷若霜:“让我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并且答就在我绝不偷看冲 陆小凤本来就想去的,现在更想去了。 他本就是个很好奇的,喜欢的就是这种神秘的冒险的刺激。 所以他想也没有想,立刻就说:“答应!” 他盯着她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罗衫,微笑着又:“你最好用厚一点的布来蒙我眼 睛,有时候我的眼睛会透视。” 黑暗是什么? 一个人若是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得无穷无尽的留在黑暗里,心里是什么滋昧? 陆小凤忽然想到了花满楼,他觉得花满楼的人,上天虽然给了他如此般残酷的折 磨,他非但毫无怨尤,对人世间万事万物,还是充满了仁慈的同情和博爱。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眼睛被蒙上还不过片刻‘就已觉得无法忍耐。 车马仿佛经过了一个夜市,然后又经过了一道流水,他听见人声如流水声。 现在车已停下,冷若霜拉佐他的手,柔声:“你慢慢的走,跟着我,我保证这地方 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的手又细又滑又软。 现在他们好像是在往下走,风中有虫语蝉鸣,附近显然是个旷野。 然后陆小凤就听见了敲门声,开门声。 走进了门仿佛是条甬道,甬道并不太长,走到尽头处,就可以隐约听见呼卢喝雄 声,骰子落碗声,银钱敲击声,男人和女人的笑声。 冷若霜:“到了!” 陆小凤松了口气:“谢天谢地!” 前面又响起敲门声,开门声,门开了后,里面各式各样的声音就听得更清楚。 冷若霜拉着他走进去,轻轻:“你光在这里站着,我去找这里的主人来。” 她松开厂他的手,醉人的香气立刻离他远去,忽然间,“砰”的一响,有人用力关 上了门,屋子里的人声,笑声,锻子声,竟忽然也跟着奇迹般消失厂。 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静寂。 陆小凤就像是忽然从红尘中一下子跌进了坟墓里。 这是怎么回事? “冷姑娘,冷若霜!” 他忍不住呼唤,却没有回应,屋子里那么多人,难道也全都被缝起了嘴。 陆小凤终于拉开了蒙在眼睛上的布。然后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已冰冷僵硬。 屋于里根本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刚才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若说他们在这一瞬间就已走得干干净净,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不可能的事,是怎么会发生的? 屋于并不大,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还摆着酒菜,酒菜却原封末动。 陆小凤又不禁打了个寒酸,他忽然发现这屋子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事实上,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屋子里刚才根本就没有人,连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陆小凤刚才却明明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他若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耳朵一向很灵,一向没有 毛病。 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说‘个没有人的屋子里,会凭空有各式各样的声音,那更足绝不可能的事。 这种绝中可能的事,却又偏偏发生了,而且偏偏让陆小风遇见。 难道这是个鬼屋? 难道老天还觉得他遇见的怪事不够多,还要叫他真的遇见’次鬼。 陆小凤忽然笑了。 他决定绝不再想这些想不通的事,先想法子出去再说。 他出不去。 这屋子里根本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壁和门,竟赫然全都是好几寸厚的铁板。 陆小凤又笑了。 遇见无可奈何的事,他总是会笑。 他自己总是觉得这是他有限的几样好习惯其中之一。 笑不仅可以使别人愉快,也可以使自己轻松。 可是现在他怎么能轻松得起来? 桌上的四样下酒菜,一碟是松子鸡米,一碟是酱爆青蟹,‘碟是凉拌鹅掌,‘碟是 干蒸火方,不但做得精致,而且那是陆小凤平时爱吃的。 布下这陷断的人,对陆小凤平日的生活习惯,好像全都知道得很清楚。 酒是陈年的江南女儿红,泥封犹在,酒坛下还压着张纸条子: “劝君且饮一杯酒,此处留君是故人。” 故人的意思就是朋友,也只有老朋友,才会这么了解他。 但陆小凤却想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中,有谁要这么样修理他。 纸条子旁边,还有两行很秀气的宇: “留君三日,且作小休, 三日之后,妄当再来。” 下面虽没有署名,却显见是那冰山般的冷若霜留下的。 她好像已算准了陆小凤一定会上当。 他们算得这么精,设下这圈套,为的只不过是要将陆小风留在这里伎三天? 陆小凤不信,却又猜不出他们还有什么别的目的,所以他就坐下,拿起筷子,先挑 了块有肥有瘦的干蒸水方,送进自己的嘴。 筷子是银的,菜里没有毒,他们当然也知道,要毒死陆小风并不容易。 于是陆小凤又捧过那坛酒,一掌拍开了泥封,突听“波”的一响,一股轻烟从封泥 中喷了出来,又是“砰”的一响,酒坛子跌在地上,摔的粉碎。 陆小凤看着流在地上的酒,想笑,却已笑不出。 然后他就晕了过去。 雾已散,繁星满天,风中不时传来蝉鸣虫语,泥土已被露水打湿。 陆小凤的衣裳也已湿透。 他醒来时,恰巧看见东方黑暗的弯苍,转变成一种充满了希望的鱼肚白色。 他醒来时,大地也正在苏醒。 等他站起来时,灰暗的远山已现出碧绿,风中也充满了从远山带来的木时清香。 山助间炊烟四起,近处都看不见农舍人家。假如这里就是他昨夜停车下来的地方, 那座用铁板搭的屋子呢? 假如这里不是他昨夜去的地方,他又是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那些辛辛苦苦,布下个圈套,让他上了当,为的就是要把他送到荒郊野外来睡一夜? 陆小凤更不信,却还是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所以他就脱下了身上的湿衣裳,搭在肩上,开始大步走回去。 他就伎在城里的五福客栈里,现在他只想先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的吃一顿,睡一 觉,再来想这些想不通的问题。 五福客栈的肉包子很不错,鸡汤面也很好,床上的被单,好像还是昨天才换的。 远远看见五福客栈的金字招牌,他就已将所有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因为所有愉快 的事,都已在那里等着他。 谁知在那里等着他的,竟是两柄剑,四把刀,七杆红缨抢,和一条链子。 他刚走进门,就听见一声暴喝,十三个人已将他团团围大江 接着,又是“哗啦啦”一声响,一条铁链子往他脖子上直套了下来。 好粗好重的一条铁链子,套人脖子的手法也很有技巧,很熟练。 陆小凤却只伸出两根手指来一夹,一条铁链子立刻被夹成了两条,被夹断的半截 “叮”的落在地上。 拿着另外半条铁链子的人跟跪倒退几步,脸色已吓得发青,伸出一只不停发抖的 手,指着陆小凤:“你……你敢拒捕?” “拒捕?” 陆小凤看了看这人头上的红缨帽,皱眉:“你是从衙门里来的?” 这人点点头,旁边已有人在吨喝:“这位就是府衙里的杨捕头,你敢拒捕,就是叛 逆冲 陆小凤:“你们是来拿我的?我犯了什么罪?” 杨捕头冷笑:“光棍眼里不揉沙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人证物证惧在,你还装的 什么蒜?” 陆小凤:“人证在哪里?物证在哪里?☆’ 柜台后面坐着七八个人,穿着虽然都很华丽,脸色却都很难看,—个个指着陆小 凤,纷纷呼喝:“就是他。” “昨天晚上,就是这个脸上长着四条眉毛的恶贼,强奸了我老婆』 陆小凤怔佐。 杨捕头厉声:“你昨天晚上,一夜之间做了八件大案』这就是人证。” 另一个戴着红缨帽的差官,指着堆在柜台后面地上的包袱、:“这都是从你屋里搜 出来的,这就是物证。” 陆小凤笑了:“我若真的偷了人家东西,难道会就这么样光明正大的摆在屋子里? 难道我看来真的这么笨?” 杨捕头冷笑:“听你的口气,难道还有人冒险去抢厂这么多东西来送给你?难道你 是他亲老子中 陆小凤又说不出话厂。 突听一个人冷冷:“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只要我们不管这件事,还 是一样可以追遥法外。 远处角落里摆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壶菜,一壶酒,三个穿着墨绿绣花长袍,头戴 白玉黄金高冠的老人,阴森森的坐在那里,两个人在喝茶,一个人在喝酒。 说话的人,正是这个喝酒的人喝酒的人是不是总比较多话? 陆小凤又笑了:“‘杀人越货、强奸民妇,全都不要紧?什么事才要紧?” 喝酒的老人翻了翻眼,目中精光四射,逼视着陆小凤,冷冷:“不管你做什么事都 不要紧,但你却不该惹到我们身上来Jo 陆小凤:“你们是哪一方的神圣?” 绿抱老人:“你不认得?” 陆小凤:“不认得” 绿抱老人端起酒杯,慢慢的啜了口酒,他举杯的手干枯瘦削如乌爪,还留着四五寸 长的指甲,墨绿色的指甲。 陆小凤好像没有看见。 绿袍老人:“现在你还是不认得?” 陆小凤:“不认得” 绿袍老人冷笑了—声,慢慢的站起来,大家就看见绣在他前胸衣裳上的一张脸,眉 清目秀,面目娟好,仿佛是个绝色少女。 等他站直了,大家才看出绣在他衣服上的,竟是个人旨蛇身,鸟爪蛹翼的怪兽。 大家虽然不知道这怪兽的来历,这怪兽虽然只不过是绣在衣服上的,可是只要看见 它的大,就立刻会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寒意从心里升起,忍不住要机伶伶打个寒襟。 陆小凤还是好像看不见。 绿袍老人:“现在你认不认得?” 陆小凤:“还是不认得严 绿袍老人干枯瘦削的脸,似乎也已变成墨绿色,忽然伸出手,往桌上一插。 只听“夺”的一响,他五根鸟爪般的指用,竟全都插入桌子里,等他再始起手,两 三寸厚的木板桌面,已赫然多了五个洞。 又是“哗啦啦”一声响,半截铁链子落在地上,杨捕头已吓得连手脚都软了。 屋子里忽然有了股说不出的恶臭,三个捕头夺门而出,裤挡已湿透。 陆小凤也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终于叹:“好功夫” 绿袍老人冷笑:“你也认得出这是好功夫?” 陆小凤微笑点头。 其实他早巳看出厂这三个怪异老人的来历,他脸上虽在笑,手里也在捏着把冷汗。 绿袍老人忽然闭起眼睛,仰面向天,慢声而吟。 “几天十地,诸神诸鬼,惧入我门,唯命是从!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你们是谁干,, 绿袍老人冷笑。 陆小凤苦笑:“但我却还是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 绿袍老人盯着他,忽然挥了挥手。 后面的院子里立刻响起了一阵怪异的吹竹声,如怨妇悲哭,如冤鬼夜泣。 然后就有四个精赤着上身,胸膛上刺满了尖针的大汉,抢着块很大的木板走进来, 木板上堆满了墨绿色的菊花。 这些大汉们两眼发直,如痴如醉,身上虽然插满了尖针,却没有一滴血,也没有痛 苦,脸上反而带着种诡秘而可怕的微笑。 坐着喝茶的老人也站了起来,三个人一起走到这块堆满墨菊的木板前,合什顶礼, 喃喃的念着』 “九天十地,诸神诸魔,俱来护驾,同登极乐!” 陆小凤忍不住走过去,从木板上拈起了一朵菊花☆—只手忽然冰冷。 他刚拈起这朵菊花,就看见花下有一只眼睛,在直勾勾的瞪着他。 这只眼睛白多黑少,眼珠子已完全凸出,带着种说不出的惊惶恐惧。 陆小凤倒退几步,长长吐出口气:“这个人是谁?” 绿袍老人冷冷:“现在已是个死人” 陆小凤:“他活着的时候呢?” 绿袍老人又闭上眼睛,仰面向天,缓缓:“九天十地,诸神之子,遇难遭劫,神魔 惧泣。” 陆小凤动容:“难道他是你们教主的儿子?” 绿袍老人:“哼。” 陆小凤:“难道他是死在我手上的?” 绿袍老人冷冷:“杀人者死!” 陆小凤又倒退了两步,长长吐出口气,忽然笑:“有人要抓我去归案,有人要我 死,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办呢?” 绿袍老人冷冷的看了杨捕头一眼:“你一定要他去归案?” 杨捕头:“不……不……不—定!” 一句话未说完,已“噗刺”一声跪在地上,竟连腿都吓软 陆小凤叹:“这么样看来,好像我已非死不可。” 绿袍老人:“但是我也知道,你临死之前,必定还要拼一拼。” 陆小凤:“一点也不错!” 他忽然出手,夺下了一口剑,一把刀,左手刀,有手剑,左劈右刺,一连三招,向 绿袍老人攻出去,不但招式怪异,居然还能一心两用。 绿袍老人冷笑:“你这是班门弄斧J” —心二用,正是他教中的独门秘技,陆小凤三招攻出,他已看出了破法,已经有把 握在三招中叫陆小凤的刀剑同时脱手。 就在这时。突听“呛”的一声,陆小凤竟以自己左手的刀,猛砍在右手的剑上。 刀剑相击,同时折断。 绿袍老人正看不懂他用的这是什么招式,只看见两截折断了的刀剑,同时向他飞了 过来。 陆小凤的人,也已凌空而起,用力掷出去了手里的断刀折剑,人却向后倒蹿了出 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种速度,甚至连陆小凤自己都想不到自己能有这种速度。 一个有在挣扎求生时所发挥的潜力,本就是别人难以想像的。 门外有风。 陆小凤在风中再次翻身,乘着一股顺风,掠上了对面的屋脊。 还没有追出来,绿袍老人凄厉的呼声却已传出:“你杀了请神之子,纵然上天入 地,也难逃一死。” 陆小凤既没有上天,也没有入地,他又到了银钩赌坊外那条长巷,雇了辆马车,再 回到今天早上他醒来的地方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总算已有几分明白。 那些人要他在荒郊野外睡一夜,只不过是想陷害他,要他背黑锅。 他自己也知道,昨天晚上他遭遇的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那位冰山般的美人,当然更不会替他作证,何况她现在早已芳踪畜杏,不见踪影。 他只有自己找出证据来,才能替自己洗清这些百口难辩的罪名。 车子走了一段路,果然经过夜市的市场,然后又经过道流水,才到了今晨他醒来的 地方。 难道他昨天晚上真是走的这条路。 难道这地方真是昨夜冷若霜拉着他走下来的地方? 但这时却偏偏是一片荒野,连个草案都没有,那里来的金钩赌坊? 陆小凤躺下来,躺在—棵木叶已枯黄的大树下,看着黄叶一片片被风吹下来,吹在 他身上。 泥土还是潮湿的,冷而潮湿。 他的人也刚刚冷静。 我明明走的是这条路,到了金钩赌坊,可是这里却没有屋子。 我明明听见屋里有人声,可是屋子里却连一个人影子都没有。 纸条上明明要我在那里留天二,却又偏偏把我送走。 他越想越觉得荒廖,这种荒廖的事,连他自己都不信,何况别人? 他既然没法子证明自己的行踪,难道就得永远替人背黑锅? 陆小凤叹了口气,实在连笑都笑不出厂。 树后面好像有只小鸟在“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陆小凤皱着眉,敲了敲树干,落 叶纷飞,后面的小鸟居然还在叫,还没有飞走。 这只小鸟的胆子倒真不小。 陆小凤忍不住用‘只手支起了头,往后面去看,谁知树后“吱吱喳喳”的鸟语,竟 忽然变成了“汪汪汪”的狗叫。 —只鸟怎么会变成一条狗的?岂非也是绝不可能的事? 陆小凤正在奇怪,忽然看见树后伸出一个孩子的头脑来,朝他吐了吐舌头,作了个 鬼脸。 原来狗吠鸟语,都是这孩子学出来的,他显然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学得居然维肖维 妙。 这孩子又向陆小凤挤了挤眼睛:“我还会学公狗和母狗打架,你给我两文钱,我就 学给你听。”陆小凤眼睛忽然亮了,忽然跳起来,抱起这孩子来亲了亲,又塞了一大锭 银子在他怀里,不停的说:“谢谢你,谢谢你!” 孩子不懂,眨着眼睛:“你给了我这么多银子,为什么还要谢我?” 陆小凤:“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他大笑着,又亲了亲这孩子的脸,也学了二声狗叫,一个跟头翻出去两丈。 孩子吃惊的看着他☆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这孩子已长大成人,跟朋友们谈起这件 事,还确定那天自己遇见的是个疯子。 “可是那样的疯子实在少见得很。”他向他的朋友们保证:“他不但很有钱,而且 很开心,我保证你们也没有看见过那么开心的疯子。” 若有人告诉他,这“开心的疯子”刚上了个天大的当,又受了天大的冤枉,几乎连 性命都难保证他绝不会相信。 你若要别人不断的花钱,不但要让他花得愉快,而且还得让他有赚钱的时候。 蓝胡子一向是个有原则的人,这就是他的原则。 所以银钩赌坊并不是十二个时辰都在营业的,不到天黑,绝不开赌,未到天亮,赌 已结束。 白天是赚钱的时候,就该让别人去赚,晚上才有钱花。 现在天还没有黑。 陆小凤穿过静寂的长巷,走进银钩赌坊时,赌台还没有开。 门却是开着的,天黑之前,本不会有人闯进来,这里的规矩熟客人都知道。 不熟的客人,这里根本不接待。 陆小凤推门走进去,刚脱下新买来的黑披风,摘下低压在眉毛上的大风帽,已有两 条魁梧大汉走过来,挡住了他的路。 无论什么样的赌场里,一定都养着很多打手,银钩赌坊里的打手也不少,大牛和瞎 子正是其中最可怕的两个。 瞎子其实并不是真的瞎子,正在用一双白多黑少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陆小凤,冷 冷:“这地方你来过没有?” 陆小凤:“来过” 瞎子:“既然来过,就该知道这地方的规矩!” 陆小凤:“赌坊也有规矩?”瞎子:“不但有规矩,而且比衙门里的规矩还大。” 陆小凤笑了。 大牛瞪眼:“不到天黑,就算天王老子来,我们也一样要请他出去冲 陆小凤:“难道我进来看看都不行” 大牛:“不行。” 陆小凤叹了口气,提着披风走出去,忽又转过身,道:“我敢赌五百两银子,赌你 一定没法子举起这石蹬子来。” 门内走廊上,一边摆着四个石蹬子,分量的确不轻。 大牛冷笑着,用一只手就举起了一个。 这小于若不是力大如牛,别人怎么会叫他“大牛”?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苦笑:“看样子这次是我输了,这Ji百两银子已经是你的” 他居然真的拿出张五百两的银票,用两根手指拈着,送了过去 五百两这数目并不小,两个人到否花阁去喝酒,连酒带女人乐—夜,也用不了二十 两。‘ 大牛还在迟疑,瞎子已替他接了过来见了钱,连瞎户部开了眼。 银票当然是货真价实的。 瞎子脸上已露出笑容:“现在离天黑已不远,你到外面左转一转再回来,我可以替 你找几个好脚,痛痛快快的赌—场” 陆小凤微笑:“我就在这里面转6转行不行?” 大牛抢着:“不行!” 陆小凤沉下了脸:“既然不到天黑,绝不开赌,你刚刁“为什么要跟我赌?” 大牛:“我没有。” 陆小凤冷冷:“你若没有跟我赌,为什么收了我五百两妄臣厂?” 大牛急得涨红了脸,连脖子都粗了,却又偏偏没法子反驳。 讲理讲中过别人的时候,只行动拳头。 大牛的拳头刚握紧,忽然看见这个脸上好像有四条眉毛的小于,用手指在他刚放卜 的石蹬子上—戳,这石蹬子竟赫然多厂‘个洞。 他的脸立刻变得发青,握紧的拳头也已松开。 瞎子于咳了两声,用手肘轻轻撞了撞他,满脸堆欢,笑:“现在反正已快天黑了, 这位客人又是专程来的,咱们若真把人家赶出去,岂非显得太不够意思。” 大牛立刻点头:“反正这里既没有灌铅的骰子,也没有藏着光屁股的女人,咱们就 让他到处看看也没关系!” 他看来虽然像是条笨牛,其实一点也不笨。 陆小凤又笑了,微笑着拍他的肩:“好,够朋友,赌完了我请你们到杏花阁喝酒 去。” 杏花阎是城里最贵的妓院,气派却还是远不及这里大,布置也远不及这里华丽。 —眼看过去,这大局’里真是金碧辉煌,堂皇富丽,连烛台都是纯银的,在这种地 方输了干儿八百两银于,没有人会觉得冤枉。 大厅里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赌桌,只要能说:“h名堂来的赌具,这里都 有。 四面的墙壁粉刷得像雪洞—样,上面挂满了古今名家的中画。 最大的—幅山水,排在中堂,却是个无名小卒画的,把云雾凄迷的远山,画得就像 是打翻了墨水缸一样。 这幅画若是排在别的地方,倒也罢了,排在这大厅里,和那些名家的杰作—样,实 在是不堪入目,令人中敢领教。 陆小凤却好像对这幅画特别有兴趣,站在前面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居然看得舍不 得走了。 大牛和瞎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瞎子两眼翻白,忽然:“这幅画是我们老板以前那位大勇子画的,简直画得比我还 糟,那边有幅江南第一才子唐解元的山水,那才叫山水!” 大中立刻接着:“我带你过去看看,你就知道这幅画简直是狗屁了!” 陆小凤:“我宁可看狗屁。” 大牛:“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I山水到处都是可看,狗屁却少见得很!” 大牛怔住,一张脸又急得通红。 人家看人家的狗屁,他着的什么急? 瞎子又悄悄向他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转到陆小凤身后,忽然同时出手,一左一 右,将陆小凤一下子挟了起来。 陆小凤居然完全不能反抗。 瞎子冷笑:“这小子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留他不得。” 大牛:“对,咱们先请他出去,废了他一双手再说!” 两个人一击得手,洋洋得意,就好像老婆刚抓佐条肥 只可惜这条羊非但不肥,而且不是真的羊,却是条披着羊皮的老虎。 他们正想把陆小凤挟出去,忽然觉得这个人变得重逾千斤,他们自己的人反而被举 了起来。 陆小凤双臂一振:“略”的一声响,大牛的脑袋,就不偏不倚刚巧撞上了瞎子的脑 袋,两个人的脑袋好像都不软 所以两个人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陆小凤放下了这两个人,掐起头,又看了看墙上的山水,摇着头叹了口气,喃喃: “你们说得不错,这幅画实在是狗屁” 他忽然伸出手,把这幅一丈多长,四五尺宽的山水扯了下来,后面竟有个暗门。 陆小凤眼睛亮了,微笑着又:“画虽然像狗屁,真正的狗屁,看来还在后面哩冲 开赌场当然是种不正当的职业,干这行的人,生活当然也很不正常,连吃饭睡觉的 时候都跟别人完全不一样。 现在正是他们吃饭的时候,所以大厅里只有大中和瞎子留守。 这两个人已倒了下去。 陆小凤搓了搓手,闭上了眼睛,用一根手指沿着墙上的门缝摸上去,上上下下摸了 两遍,忽然用力一指,低喝道:“开” 就像是奇迹一样,这道暗门果然开了,从门后面十来级石阶走下去,下面就是条地 道! 地道里燃着灯。灯下又有道门,门边两条大汉,佩刀而 两个人眼睛发直,就像是木头人一样,陆小凤明明就站存他们面前,他们偏偏好像 没看见。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两个人居然也听不见。 只听“格”的一响,石阶上的暗门突然又关了起来。 陆小凤试探着往前走,这两条大汉既不动,也不喊,更没有阻拦。 他索性伸手去推门,居然立刻就推开厂。 门里面灯火辉煌,坐着二个人,其中竟有两个是陆小凤认得的。 —个艳如桃李的绝色丽人,手托着香腮,坐在盛满了琥珀美酒的水晶樽旁,冷冷的 看着陆小凤,冷冷说:“你怎么直到现在才来?” 第二章 误闯秘窟>> 古龙《陆小凤系列·银钩赌坊》 第二章 误闯秘窟 “这女人是座冰山,你若想去动她,小心手上生冻疮。” 琉璃色的酒,透明的水晶博,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轻衫。 这冰山般的女人就坐在这里,就坐在方玉飞的正对面。 “冰山上很滑,你小心摔下来。” 万玉飞正在微笑,微笑着向陆小凤举杯。 陆小凤也笑了,大笑。 方玉飞:“听说你很生气的时候也会笑?” 陆小凤笑个不停。 方玉飞的笑却已变成苦笑:“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叮是我劝过你! 陆小凤笑:“我记得的确有个朋友劝过我,劝我莫要爬冰山,我那个朋友叫方玉 它” 万玉它展颜:“我知道你一定记得的。” 陆小凤:“你知道?难道你真的就是那个方玉飞?’, 万玉飞又叹了口气,苦笑:“我本来也想扮成别人的,却又怕扮得不像!” 陆小凤:“你至少可以扮成陆小凤!’ 方玉它脸色变了变,连苦笑都笑不出厂。 陆小凤已转过头,微笑:“你呢?你是不是那个冷若霜?” 方玉它忽又抢着:“她不姓冷!” 陆小凤:“你知道她是谁?” 方玉飞:“谁也没有我知道得清楚J”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飞:“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陆小凤:“她就是你妹妹” 方玉飞:“她就是方玉香” 陆小凤又笑了。 坐在他们兄妹之间的,是个穿着很讲究,神态很斯文,风度也很好的中年人,长得 更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年轻的时候,一定有很多人会说他像亥孩子,现在年产纪虽 然大了,陆小凤还是看他像是个女孩子。 这人也正在微笑。 陆小凤看着他:“既然她就是方玉香,你就应该是蓝胡子” 蓝胡子:“你有风?” 陆小凤:“没有。” 蓝胡子:“陆小凤既然可以没有风,蓝胡子当然也可以没有胡子” 陆小凤盯着他看了半天,苦笑:“你说得虽然有理,但我却还是想不通,像你这么 样一个人,为什么要叫蓝胡子?” 蓝胡子:“‘开赌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你若吃不住别人,别人就要来咆你,像我 这样的人,本不该吃这行饭的。” 陆小凤:“因为别人看你长得这么斯文秀气,一定就会认为你是好欺负的人,就想 来吃你” 蓝胡子点点头,叹:“所以我只好想出个特别的法子J” 陆小凤:“什么法子?” 蓝胡子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转过头去,用长袖掩住了脸。 等他再回过头来时,一张脸已变了,变得青面撩牙,粗眉怒目,而且还多了一嘴大 胡子,黑得发蓝的大胡子。 陆小凤怔了怔,忽然大笑,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蓝胡子果然有两套,果然没 有让我失望。” 蓝胡子笑了笑,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也没有让我失望。” 陆小凤:“哦?” 蓝胡子:“我们早就已算准,你迟早总会找到这里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自己倒没有想到我能找到这里来” 蓝胡子:“可是你来了” 陆小凤:“那只不过因为我运气好,遇见了个会学狗叫的孩子。” 蓝胡子:“会学狗叫的孩子很多” 陆小凤:“但有些人除了会学狗叫外,单凭一张嘴,就能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 蓝胡子又笑了笑:“我就知道一个人,甚至可以把流水的声音,车子过桥的声音, 很多人买东西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学得像真的一样。” 陆小凤:“看来这个人不但会口技,还会腹语!” 蓝胡子笑道中想不到你也是内行” 陆小凤:“一百样事里,有八十样我是内行,像我这样的人,本该发大财的,只可 惜我有个毛病!” 蓝胡子:“哦?” 陆小凤:“我喜欢女人,尤其喜欢不该喜欢的女人。” 他叹了口气,接着:“所以我虽然又聪明,又能干,却还是时常上当Jo 蓝胡子微笑:“没有上过女人当的男人,就根本还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 陆小凤叹:“就因为我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所以才会自告奋勇去做你老婆的护花 使者,坐在马车里陪她兜圈子,还像个呆子一样,乖乖的让她蒙起眼睛。” 蓝胡子:“那时你想不到她又把你带回这里?” 陆小凤:“直到我遇见那孩子后,才想到我们经过的夜市和流水,全都在一个人的 嘴里。” 蓝胡子笑:“这人不但会口技,还会赶马车。” 陆小凤:“那空房子里的声音,当然也是他装出来的!” 蓝胡子:“不是。” 陆小凤怔了怔:“不是?空房子也能发出声音?” 蓝胡子:“那空房子就在赌场下面,只要打开个通气孔,上面的声音就传了下来” 陆小凤苦笑道:“难怪我一直想不通他是怎么走出那屋子的!” 蓝胡子:“现在你当然已想到,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陆小凤道:“你们故意整得我晕头转向,让我自己也弄不清自己昨天晚上究竟在哪 里,再冒充我去做案,让我来替你们背黑锅!” 蓝胡子:“不对!” 陆刀、风:“真的不对?” 蓝胡子:“我们并不想要你背黑锅,只不过想要你替我们去做一件事!” 方玉飞接着:“‘只要这件事成功,我们不但立刻把你的冤枉洗清,而且随便你要 什么都行!” 陆小凤冷笑:“我要你做我的大舅子行不行?” 蓝胡子:“行” 他微笑着又:“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随时都可以换的!” 陆小凤:“你换过几次?” 蓝胡子:“只换过一次,用四个换了一个!” 陆小凤大笑:“想不到你这种人居然也会做蚀本生意。” 后面的壁架上摆着几卷画,蓝胡子抽出了一卷,交给陆小风。 陆小凤道:“这是谁的画?” 蓝胡子:“李神童!” 陆小凤:“李神童是何许人也?” 蓝胡子:“是我以前的小舅子!” 陆小凤本已接过了这幅画,立刻又推出去:“别人的画我都有兴趣,这位仁兄的画 我却实在不敢领教。” 蓝胡子笑:“但你却不妨打开来看看,无论多可怕的画,只看两眼也吓不死人 的。” 陆小凤苦笑道:“我倒不怕被吓死,只伯被气死Jo 他毕竟还是把卷画展开,上面画的居然是四个女人 三个年轻的女人有的在摘花,有的在扑蝴蝶,还有个年纪比较大,样子很严肃的贵 妇人,端端正正的坐在花棚下,好像在监视着他们。 蓝胡子:“这四个女人本来都是我的妻子。” 陆小凤看了看画上的女人,又看了看方玉香,喃喃道:“原来你这趟生意做得也不 蚀本!” 蓝胡子:“我那小舅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姐姐,画这幅画时,当然不敢把他 姐姐画得太难看,却把别人画得丑了些,只看这幅画。你就算找到她打I,也未必能认 得出来! 陆小凤瞪眼:“我为什么要去找她们?” 蓝胡子道:“因为我要你去找的。” 陆小凤:“难道你想把自己不要的女人推给我?” 蓝胡子:“我只不过要你去向她们讨回一件东西来” 陆小凤:“什么东西?” 蓝胡子:“罗刹牌。” 陆小凤皱起了眉,连脸色都好像有点变了。 他没有见过罗刹牌,可是他也听说过。 罗刹牌是块玉牌,千年的古玉,据说几乎已能比得上秦王不借以燕云十八城去换的 和氏壁。 玉脾并不十分大,正面却刻着七十二天魔,二十六地煞,反面还刻着部梵经,从头 到尾,据说竟有一千多字。 蓝胡子:“这块玉牌不但本身已价值连城,还是西主魔教之宝,遍布天下的魔教弟 子,看见这面玉牌,就如同看见教主亲临!” 陆小凤:“我知道!” 蓝胡子:“你当然知:“☆ 陆小凤:“但我却不知道这块玉牌是怎么会到你手上的?” 蓝胡子:“有人输得脱底,把它押给了我,押了五十万两,一夜间又输得精光!” 陆小凤笑:“这人倒真能输! 蓝胡子:“十三年来,在银钩赌坊里输得最多的人就是他!” 陆小凤:“那时你还不知道他是谁?” 蓝胡子:“我只知道他姓玉,叫玉天宝,却连做梦也没有思到他就是西方玉罗刹的 儿子” 西方玉罗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是丑是美? 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可是每个人都相信,近年来武林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人,无疑就是他! 他不但身世神秘,武功神秘,还创立了一个极神秘的,极可怕的教派西方魔教。 陆小凤:“当时他是一个人来的?” 蓝胡子:“不但是一个人来的,而且好像还是第一次来到中原!” 年轻人久居关外,又有谁不想来见识见识中原的花花世界。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也许就因为他是第一次来,所以一下子就掉了下去” 蓝胡子:“我认出了他的来历后,本不敢接下他的玉牌,可是他却非要我收下不可 J” 陆小凤:“他一定急着想要那五十万两银子作赌本。” 蓝胡子:“其实他并不是急着要翻本,他翰得起” 陆小凤:“喜欢赌的人,就是喜欢赌,输赢都没关系,可是没有赌本就赌不起来。 有很多人为了找赌本,连老婆都可以押出去严 蓝胡子:“只不过者婆可以不必赎,他这块玉牌却非赎回去不可,所以我收下他的 玉牌后,真是胆战心惊,不知道该藏在哪里才好I” 陆小凤:“你藏在哪里了?” 蓝胡子:“本来是藏在我床底下的一个秘密钱柜里。” 陆小凤道:“现在呢?”才 蓝胡子叹了口气:“现在已不见了!” 陆小凤:“你知道是谁拿走的?” 蓝胡子道:“那铁柜外还有三道铁门,只有两个人能打得开。” 陆小凤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 蓝胡子道:“李霞!” 陆小凤:“就是坐在花棚下看画的这个?” 蓝胡子冷笑:“她嫁给我已十多年,我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她拿着一本书!” 陆小凤:“她嫁给你已十几年,你随随便便的就把她休了!’ 蓝胡子:“我给了她们每个人五万两!” 陆小凤冷冷:“用五两银子,就买了一个女人十几年的青春,这生意倒做得!” 蓝胡子叹:“我也知道她们一定不满意,所以就……” 陆小凤:“就偷走了那块玉牌出气!” 蓝胡子苦笑:“可是她做得也未免太狠了些,她明明知道我若交不出玉牌来,西方 魔教门下的人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陆小凤道:“爱之深,恨之切,也许她就是想要你的命” 蓝胡子:“但我却并不想要她的命,我只想把玉牌要回来! 陆小凤:“你知道她的下落。” 蓝胡子:“她已出关,本来好像还要往北走,不知为了什么,却在松花江上的拉哈 苏附近停留了下来,好像准备在那里过冬。” 陆小凤:“现在已是十月,你真的要我到万里之外,那个冷得可以把人鼻子都冻掉 的鬼地方去找人?” 蓝胡子:“你可以先找块羊皮来把鼻子盖住!” 陆小凤不说话了。 蓝胡子:“你若有什么意见,也不妨说出来大家商量。” 陆小凤沉吟着,道:“我只有一句话要说!” 蓝胡子:“只有一句话?” 陆小凤:“这句话只有两个字Jo 蓝胡子:“两个字?” 陆小凤:“再见!” 说完了这两个宇,他站起来就走。 蓝胡子居然并没有阻拦他,反而微笑道:“你真的要走了?不送不送!” 他就算要送也来不及了,陆小凤就像是只受了惊的兔子,早已蹿出厂门。 门外的两条大汉还是木头人一样的站着,只听方玉飞在屋里叹息着:“放着这么好 的酒不喝就走了,实在可惜。” 方五香冷冷:“有的人天生贱骨头,敬酒不吃,偏偏要吃罚酒!” 陆小凤只有装作听不见。 这内个月来他惹的麻烦已太多,他决心要好好休养一阵子,绝不再管别人的闲事。 何况,欧阳情还在京城里,一面养伤,一面陪西门吹雪的新婚夫人生产。 他答应过她们,开始下雪的时候,他—定回京城去陪她们吃测羊肉。 想到欧阳情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他决定明天一早就动身回京城去。 十八级石阶,他三脚两步就跨厂上去,上面的秘门虽然又关了起来,他有把握能打 开。 “银钩赌坊……冰山美人……铁打的空心子……西方玉罗刹。。。”.” 他决心把这些事都当做一场噩梦。 只可惜这些事全都不是梦。 他刚将秘门推开一线,就听见外面有人带着笑:“你老人家要喝酒,要赌钱,都算 我的” 另一个人冷冷:“算你的?你算什么东西?” 这人说话的声音生硬尖刻,自高自大,好像一开口就要骂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连看都不必看,就已知道这人是谁 但他却还是忍不住要看,用一根手指把门外排的那幅画拨开一点,就看见了那个衣 服上绣着怪兽的绿袍老人,正背负着双手站在门口,目光炯炯,不停的东张西望。 在他后面陪着笑说话的,却是那平时官腔十足的杨捕 再往旁边看,另外两个绿袍老人也来厂,脸色也是同样严肃冷漠,眼睛也同样亮得 可怕,两边太阳穴高高凸起,就像是两个肉球一样,稍微有点眼力的人一定都看得出, 他们的内功都已深不可测。 这三个老怪物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陆小凤又叹了口气,轻轻的拉起门☆—个跟头倒 翻下石阶。 那两个木头人一样的大汉看着他走回来,眼睛里也仿佛有了笑意。 这次陆小凤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他们,大摇大摆的走进人,大声:“你们快准备酒 吧,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来了。” 酒早已准备好。 陆小凤一口气喝了十三杯,方家兄妹和蓝胡子就看着他喝。 “我们早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这句话他们并没有说出来,也不必说出来。 陆小凤又喝了三杯,才歇了口气:“够不够?”蓝胡子笑了笑:“罚酒是不是真的 比敬酒好喝?”陆小凤也笑了笑:“只要是不花钱的酒都好喝。” 蓝胡子大笑:“那么我就再敬你十六杯!陆小凤:“行!”他居然真的又喝了十六 杯,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直勾勾的瞪着蓝胡子,忽然:“你真的伯西 方玉罗刹?” 蓝胡子:“真的!” 陆小凤:“但你却有胆子杀玉天宝?” 蓝胡子:“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 陆小凤:“真的不是?” 蓝胡子摇摇头:“但我却知道凶手是谁,只要你能替我找回罗刹牌,我就能替你找 出这凶手来,交给岁寒三友!” 陆小凤:“岁寒三友?是不是昆仑绝顶‘大光明镜’山天龙洞里的岁寒三友?” 蓝胡子:“他们隐居在那里已二十年,想不到你居然也如道他们。”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也想不到他们居然还没有死” 蓝胡子:“你只怕更想不到他们现在都已是西方玉罗刹教中的护法长老。” 陆小凤叹:“他居然能把这三个老怪物收伏,看来本事倒真不小!” 蓝胡子:“幸好我还有个对付他的法子!” 陆小凤:“什么法子?” 陆小凤:“先找回罗刹牌还给他,再找出杀他儿子的凶手交给他,然后就躲得远远 的,永远再也不去惹他。” 陆小凤苦笑:“看来这只伯已经是唯一的法子了”’蓝胡子:“所以你最好乘着天 还不太冷,赶快到‘拉哈苏’去!” 陆小凤:“你能确定你那个李霞一定在那里!” 蓝胡子:“她一定在。” 陆小凤:“你怎么知道的。” 蓝胡子:“我当然有法子知:“ 陆小凤:“到了那里,我就一定能找得到她:” 蓝胡子:“只要你肯去,就算找不到她,也有人会带你去找!” 陆小凤:“什么人?” 篮胡子:“你‘到那里,自然就有人会来跟你联络。” 陆小凤:“谁?” 蓝胡子:“你去了就会知道的!” 陆小凤:“那二个老怪物堵在外面,我怎么出去?” 篮胡子笑了笑,道:“狡兔三窟,这地万当然也不会只有一条出路!” 他转过身,扳开厂后壁上的梨花门,就立刻又出现了个秘门。 陆小凤什么话都不再说,站起来就走。 蓝胡子:“你也不必怕他们么追你,他们苦知道你是去找罗刹牌的,绝不会碰你一 根寒毛。 陆小凤绕过桌子,从后面的秘门走出去,忽又回过头:“我还有件事要问!” 蓝胡子在听。 陆小凤:“玉天宝既然是西方玉罗刹的儿子,当然绝不大众笨!” 蓝胡子承认。 陆小凤:“那么是谁赢了他那五十万两银子!” 方五香:“是我!” 陆小凤笑了。 方玉飞叹:“只可惜来得容易,去得也快,不到两天,他又把那五十万两输了出 去” 陆小凤:“输给了谁?” 蓝胡子:“输给我!” 陆小凤大笑。 “这才叫龙配龙,风配风,赌鬼配赌鬼,臭虫配臭虫!”他大笑着走出去,外面还 有扇门,伸手左敲敲:“叮叮”的,果然是铁铸的。 再走过条地道,走上十来级石阶,就可以看见满天星光。 星光灿烂,夜已很深了。 一阵风吹过来,陆小凤忽然觉得很冷,因为他忽然想到了他马上就要去走那段遥远 的路,想到了那冰封千年的松花江,想到了那冰上的拉哈苏。 他忽然觉得冷得要命。 现在还是秋天。 残秋。 第三章 飞来艳福>> 古龙《陆小凤系列·银钩赌坊》 第三章 飞来艳福 大家都知道陆小凤是个浪子。 流浪也是种疾病,就像是癌症一样,你想治好它固然不容易,想染上这种病也同样 不容易。 所以无论谁都不会在一夜间忽然变成浪子,假如有人忽然变成浪子,6定有某种很 特别的原因。 据说陆小凤在十七岁那年,就曾经遇到件让他几乎要去跳河的伤心事,他没有去跳 河,只因为他已变成个浪子。 浪子是从来不会去跳河的除非那天河水碰巧很温暖,河里碰巧正有个很美丽的女孩 子在洗澡,他又碰巧是个水性很好的人。 浪子们一向不愿意虐待自己,因为这世上唯一能照顾他们的人,就是他们自己。 陆小凤对自己一向照顾得很好,有车坐的时候,他绝不走路,有二两银子一天的客 栈可以住,他绝不住二两九的。 天福客栈中“天”字号的几间上房,租金正是三两银子一 到天福客栈去佐过的人,都认为这三两银子花得并不冤。 宽大舒服的床,干净的被单,柔软的鹅毛梳头,还随时供应洗澡的热水。 陆小凤正躺在床上,刚洗过个热水澡,吃了顿舒服的晚饭,还喝了两斤上好的竹叶 青。 无论谁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惫该做的事,就是闭起眼睛来睡一觉。 他已闭上了眼睛,却偏偏睡不着,他有很多事要去想 这件事其中好像还有些漏洞,可是他又偏偏想不出。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两个女人。 ‘个女人穿着件轻飘飘的,苹果绿色的,柔软的丝袍,美丽的脸上完全不着一点脂 粉,神情总是冷冰冰的,就像是座冰山。 另一个女人却像是春天的阳光,阳光下的泉水,又温柔、又抚媚、又撩人。 尤其是她那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好像—下子就能把你的魂魄勾过去。 陆小凤的魂还没有被勾去,只因为她根本没有正眼看过陆小凤。可是陆小凤却—直 在看着她,而且这两天来,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她。 因为她一直都跟在陆小凤后面,就好像有根看不见的线把她吊住了。 陆小凤盯过别人的梢,也被别人盯过梢,只不过同时居然有二拨人跟他的梢,这倒 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三拨人并不是二个人。 那春水般温柔的女孩子,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第—拨只有她一个。 第二拨有就有五个,有高有矮,有老有少,骑着高头大马,佩着快剑长刀,一个个 横眉怒眼,好像并不怕陆小凤知退。 陆小凤也只有装作不知道。 事实上,他的确也不知道这五个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盯他的梢。 第二拨人是三个戴着方巾,穿着儒服的老学究,坐着大车。跟着书童。还带着茶具 酒壶。好像是特地出来游山玩水的,他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无论他们打扮成什么样子, 他都能认得出。 因为他们虽然能改变自己的穿着打扮,却没法子改变脸上那种冷漠傲慢,不可一世 的表情。 这二个老学究,当然就是今日的西方魔教护法长老,昔I昆仑绝顶“大光明镜”山 天龙洞的“岁寒三友\ 陆小凤并不想避开他们,他们也只不过远远的在后面跟踪,并没有追上来。 因为蓝胡子已告诉过他们。 “这世上假如还有—个人能替你们找回罗刹牌,这个人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投宿在天福客栈,这二拨人是不是也在天福客栈住了下来? 他们对陆小凤究竟有什么打算?是不是准备在今天晚上动手? 陆小凤从心里叹了口气,他并不怕别人来找他的麻烦,可是就这么样眼睁睁的等着 别人来找麻烦,滋味却不好受。 就在他叹气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来了!总算来了! 来的是哪—拨?准备干什么? 陆小凤索性就躺在床上,非但没有动,连问都没有问,就大声道:进来!” 门—推就开,进来的却是个提着水壶的店小二』 陆小凤虽然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很失望。 他非但不伯别人来找麻烦,有时甚至很希望别人赶快来伐麻烦。 店小二虽然说是来冲茶加水的,看起来却有点鬼鬼祟祟的样子,一面往茶壶里冲 水,一面搭汕着:“好冷的天气.简直就像是腊月一样J” 陆小凤看着他,早就算准了这小子必定还有下文。 店小二果然又接着:“这么冷的天气,—个人睡觉实在睡不着!” 陆小凤笑了:“你是不是想替我找个女人,来陪我睡觉?” 店小二也笑了:“容官是不是想找个女人?” 陆小凤:“女人我当然想要的,只不过也得看是什么样的女人?” 店小二眯着眼笑:“别的女人我不敢说,可是这个女人,我保证客官你一定满意, 因为……” 陆小凤:“因为什么?” 店小☆二又笑了笑,笑得很暖昧,很神秘,压住了声音道:“这个女人不是本地货 色,本来也不是干这行的,而且,除了客官你之外,她好像还不准备接别的客” 陆小凤:“难道还是她要你来找我的?” 店小二居然在点头。 陆小凤眼睛亮了,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春水般温柔的女人。 他没有猜错。 店小二带来的果然是她。 “这位是丁姑娘,丁香姨,这位是陆公子,你们两依多亲近亲近。” 店小二鬼鬼祟祟的笑着,缀着脚尖溜了出去,还掩上了门。 丁香姨就站在灯下,垂着头,用一双温柔纤秀的手,弄着自己的衣角。 她不开口,陆小凤也不开口。 他决心要看看这个女人究竟想在他面前玩什么花样他很快就看见了。 灯光源脆,美人在灯下。 她还是没有开口,却忽然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拉她的衣带。 衣带松开了,衣襟也松开了,那玉雪般的胸膛和婿红的两点,就忽然出现在陆小凤 面前。 陆小凤吓了一跳。 他实在想不到她的衣服只用一根带子系着,更想不到她使服下面连一根带子都没 有。 这种衣服实在比婴儿的尿布还容易脱下来。 于是刚才那风姿绰约,羞人答答的淑女,现在忽然间就义得像是个初生的婴儿— 样,除厂自己的皮肤外,身上几乎什么都没有。 陆小凤叹了口气:“你做别的事是不是也像这么干脆”丁香姨摇摇头:“我捉迷藏 的时候就喜欢兜圈子。” 她微笑着,用—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直视着他:“但你却不壮找我来捉迷藏的!” 陆小凤只有承认:“我不是!” 丁香姨嫣然:“我也不是来陪你捉迷藏的。” 陆小凤苦笑:“我看得出” 丁香姨柔声:“你既然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我也知道你要的是什么,那末我们为 什么还要像捉迷藏—样兜圈子?” 她笑得更妖媚,更迷人,只不过她身上最迷人的地方,邵绝不是她的微笑,而是一 些男人本不该去看,却偏偏要去看的地方 陆小凤是男人。 他忽然发觉自己心跳已加快,呼吸已急促,连嘴里都在发干。 丁香姨显然已看出他身上这些变化,和另外一些更要命的变化。 “我看得出你已是个大男人,我知道你一定也不喜欢捉迷藏” 她慢慢的走过来,忽然钻进了他的被窝,就像是一条鱼滑进水里那么轻巧,灵敏, 自然。 可是她身子却不像鱼。 无论江里、河里、海里,都绝不会有一条鱼像她的身于这么光滑、柔软、温暖。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在心里骂了句:“他妈的” 每当他发觉自己已不能抗拒某种诱惑时,他都会先骂自己一句。 然后也就已准备接受诱惑。 他的手已伸出去忽然间:“噗、噗、噗”三声响,☆枚金梭,三柄飞刀,三支神 箭,同时从窗外飞入,往他们身上打了过来,来势又急又快。 丁香姨脸色变了,正准备大叫。 她还没有叫出来,这九件来势快如闪电的暗器,竟忽然又凭空落下,每件暗器都断 成了两截。 丁香姨刚张开嘴,已怔住,突听“砰”的一声,一个人手挥钢刀,破门而入。 这人劲装窄服,不但神情凶猛,动作也极票悍,显见是外家高手。 谁知刚冲进来,突然又凌空倒翻了出去,就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从后面揪伎了他 的脖子。 接着,又是“砰”的一声,窗户震开,一个人挥动着双刀,狂吼着从窗外飞入,又 狂吼着从对面一扇窗户里飞了出去,“叭达”一声,重重的摔在窗外的石板地上。 丁香姨眼睛都看直了,实在看不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个人冲了进来,笔直冲到床头,手里一柄鬼头刀高高扬起,瞪 着陆小凤,厉声:“我宰了你这 这句话他只说了一半,手里的刀也没有砍下来,他自己反而倒了下去,四肢收缩, 脸已发黑,又像是突然中了邪,在地上一弹一跳,忽然滚出门外。 满屋子刀剑暗器飞来飞去,好几个魁梧大汉跳进跳出,陆小凤居然好像没看见,居 然还是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阵风吹过,被撞开的门忽又自动关上,被震开的窗户也关起。 陆小凤还是神色不变,好像早已算准厂,就算天塌下来,也会有人替他撑住的。 丁香姨吃惊的看着他,慢慢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角,又摸了摸他的心口。 陆小凤笑笑:“我还没有被吓死J” 丁香姨:“你也没有病” 丁香姨叹了口气:“那么你上辈子一定做了不少好事,所以才能逢凶化吉,遇难呈 样,元沦到了什么地方,都有鬼神在暗中保护你!” 陆小凤:“一点也不错,九天十地,诸神请魔,都在暗中保护我!” 他露出了—口白牙,阴森森的笑着,虽然没有照镜子,池也知道自己的样子—定很 阴险,几乎已变得和西方魔教中那些人同样阴险。 丁香姨却笑了,眨着眼笑:“既然有鬼神保护你,我也不怕了,我们还是……” 她的手在被窝里伸了出来 陆小凤就好像忽然触了电一样,吃惊的看着她:“经过了刚才的事,你还有兴 趣?” 丁香姨媚笑着,用动作代替了回答。 就在这时,灯忽然灭了,屋子里一片黑暗。 在这么黑暗的屋子城,无论什么事都会发生的。 谁知道这屋子里将要发生什么事? 陆小凤睡得很甜,他已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甜了。 他不圣人。 她更不是。 等到他醒来时,枕上还留着余香,她的人却已不见了。 陆小凤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痴痴的发了半天怔:“她一路盯着我,难道只不过想 跟我……” 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很久以前,他就已发誓绝不再自作多情,自我陶醉。 红日满窗,天气好得很。 天气好的时候,他心情总是会特别愉快,可是他一推开窗子,就看见了五件很不愉 快的事。 他看见了五口棺材。 十个人,抢着五口崭新的棺材,穿过了外面的院子,抬出了大门。 棺材里躺着的,当然‘定就是那五个骑着高头大马,在后面跟踪他的人。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盯他的梢?为什么想要他的命? 陆小凤完全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五个人,一定是死在对面屋循下那二个“老学究”手里的。 他也知道他们要保护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要去找回的那块白玉牌。 “这世上假如还有一个人能替你们找回罗刹脾,这个人—定就是陆小凤” 对面的三个“老学究”正在冷冷的看着他,两个在喝茶,—个在喝酒,三个人的眼 睛里都带着种比针锋还尖锐的讥消之意,好像在告诉陆小凤: “你要是找不回那块罗刹牌,我们还是一样可以随时杀了你!” 陆小凤关上窗于,才发现昨夜被打落在地上的暗器已不见了,只剩下八九块碎石。 丁香姨却又出现了。 她端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从门外走进来,看见陆小凤,脸上立刻露出天使般的甜 笑,柔声:“我算准了你这时候一定会醒的,特地到厨房去替你煮了碗鸡汤,快乘热喝 下去” 陆小凤完全没有反应。 丁香姨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笑:“你看见我好像很吃惊,是不是认为我本来已应该 走了?” 陆小凤完全没有否认。 丁香姨坐了厂来,笑得更甜,用眼角膘着他:“可是我还不想走,你说怎么办 呢?” 她笑得仿佛很神秘,很奇怪。 陆小凤忽然想起来了,有些事做完了之后,是要付钱的。 可是同样的一件事,女孩子做完了之后,却可以等着别人付钱。 她盯了他两天,也许就因为早已看准了他是个出手大方向人,早已准备狠狠的敲他 一杠子。 “幸好我没有自作多情,也没有自我陶醉!” 陆小凤笑了笑,对自己这种成熟的判断觉得很满意。 一个人对自己觉得满意的时候,对别人也会变得大方些的,何况陆小凤本来就不是 个小气的人。 他身上好像还有四五张银票,好像都是一千两的,等他伸手进去时,才发现已只剩 下两张,他还是袖出了一张,摆在丁香姨面前。 丁香姨看了看这张银票,又看了看他:“这是给我的?” 陆小凤点点头。 丁香姨笑了,笑得更奇怪。 “难道她还嫌少?” 陆小凤立刻把最后一张银票也掏了出来,这已是他全部财产,用完了之后怎么办? 他根本连想都没有去想过。 丁香姨又看了看这张银票,看厂看他,忽然也从怀里掏出叠银票,每张都是一千两 的,至少有四五十张。 陆小凤:“这是给我的?” 丁香姨:“全都给你。” 陆小凤怔住,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一个人在打呵欠的时候,半空中忽然落了个肉包 子,掉在他嘴里。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遇见过多少凶险诡秘钩事,却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样吃惊 过。 丁香姨忽又问:“你知不知道‘吃软饭的’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摇探头。 丁香姨:“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最古老的赚钱法子?” 陆小凤,点点头。 丁香姨:“用这种法子赚钱的女人,通常都叫做婊子。” 陆小凤:“用这种法子嫌钱的男人,就叫做吃软饭的?” 丁香姨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人,一点就透!” 陆小凤的脸居然红了,脸上的表情,又好像嘴里被人强迫塞进了个臭鸭蛋。 丁香姨看着他,吃吃的笑:“我虽然长得不好看,可是也从来没有倒贴过小白脸! 陆小凤现在绝不是小白脸,是大红脸。 丁香姨:“何况,你虽然把我看成个婊子,我却知道你绝不是这种人!” 陆小凤松了口‘云,心里居然好像很感激。 丁香姨:“这五万两银子,并不是我给你的!” 陆小凤忍不住问:“是谁给我的?” 丁香姨:“是我表姐。” 陆小凤:“你表姐是谁?” 丁香姨:“我表姐就是蓝胡子的老婆,方玉它的妹妹!” 陆小凤失声:“方玉香?” 丁香姨笑:“还有个名字,叫香香” 陆小凤又怔住。 丁香姨:“她知道你出手一向大方,生伯你路上没钱花,又怕你晚上睡不着,所 以……” 她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陆小凤:“所以她就要我来陪你!” 陆小凤忽然冷笑:“她不是要你来监视我?” 丁香姨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定误会她了,她表面上看来,虽然冷冰冰的,其 实却是个很热心的人,尤其对你。。’.....” 陆小凤:“对我怎么样?” 丁香姨又笑了笑,笑得更神秘:“你们两个在一辆黑黝黝的马车里泡了大半夜,她 对你怎么样,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又何必来问我?” 陆小凤板着脸,中停的冷笑,但是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却仿佛有点甜丝丝的,觉 得很舒服。 就只这么点甜甜蜜蜜,舒舒服服的感觉,已是够让男人心甘情愿的把脖子往绳圈里 套。 所以等到陆小凤走出天福客栈的时候,身上的银票已多了五十张,后面盯梢的人, 却少了六个五个进了棺材,一个进了他的怀抱 这两件事虽然都不是他故意造成的,可是他也没有想法子避免。 就像我们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对自己有利的事,他总是不太愿意想法子去避 免的。 你有没有同时被九个人跟踪过? 假如你有过,等到你发现九个已变成三个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感觉是多么轻松了。 只可惜这种轻松的感觉,陆小凤并没有能保持多久。 到了第二天,他就发现后面跟踪的人,又由二个变成了十个。 为了不想晚上失眠,陆小凤只有尽量不回头,尽量装作没有看见。 丁香姨却一直在不停的回头,从车后的小窗往外面瞧。 她终于忍不住问:“后面那些人又是来跟踪你的?” 陆小凤满心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丁香姨:“他们好像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盯上你了!” 陆小凤:“哦?” 丁香姨:“你知中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陆小凤:“不知道I” 他真的不知道。 丁香姨关起小窗,忽然钻进陆小凤怀里,小巧温暖的身子紧贴着他的胸膛,一双手 却比冰还冷。 “我怕!”她紧紧抱着他。 “怕什么?” “后面那七个人里,有‘缺了半边’的,样子长得好凶。” “缺了半边是什么意思?” 缺了半边的意思,就是这个左眼已瞎了,左耳已不见,左手已变成个铁钩子,左腿 也已变成木头的。 丁香姨:“最可怕的,还是他没有缺的那半边。” 他右边的眼睛、鼻子、嘴,都是歪斜的,而且已扭曲变形。 丁香姨用力握着陆小凤的手:“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缩了水的布娃娃,又被 人撕下了左边的一半。” 陆小凤:“布娃娃?… 丁香姨:“他年纪并不大,个子也很小,一张脸本来一定是圆圆的娃娃脸,可是现 在……” 她没有说下去,她已看出陆小凤眼睛里露出的憎恶之色,立刻改口问:“你知道他 是谁?” 陆小凤:“嗯J” 丁香姨:“你认识他?” 陆小凤摇摇头。 他好像很不愿意说起这个人,正如他也不愿意一脚踩在毒蛇上。 可是丁香姨却偏偏还要问:“可是你一定知道恼是什么人?” 有种女人天生就喜欢追根究底,她若想知道—件事,你若不告诉她,她甚至可以不 停的问你三天三夜。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本来叫做‘阴阳童子’,遇见司空摘星后,才改了名字” 丁香姨:“改成什么名字?” 陆小凤:“阴童子!” 丁香姨笑了,眨着眼笑:“他本来叫阴阳童子,—定是因为他本来是个不男不亥的 阴阳人!” 陆小凤:“嗯! 丁香姨:“可是司空摘星却将他男人那一半毁了,所以他就只能叫阴童了』陆小 凤:“嗯。” 丁香姨:“司空摘星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陆小凤:“因为司空摘星一向很少杀人J” 丁香姨:“是不是也因为司空摘星觉得他女人那一半并没有做什么坏事?”陆小 凤:“嗯。” 丁香姨眼波流动,悠然:“我真想找个阴阳人来看看,我一直想不通他们长得竟究 是什么样子?” 陆小凤:“我也有件事想不通! 丁香姨:“什么事?” 陆小凤:“你为什么从来也不会脸红呢?” 现在丁香姨的脸就很红,却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她刚洗个热水澡。 吉祥客栈的房间也是二两银子—天,也是不分昼夜都供应热水的。 她一只手挽着发鬃,—只手拎着丝巾,从走廊那边的浴室走过来,用屁股拱开了房 门,娇笑着:“这里的房间太贵了,生意也个好,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你也应该跟我一 起去洗的!” 陆小凤没有听见。 他正在全神贯注的研究一只檀木箱子。 这口箱子就摆在他面前的方桌上,上面雕刻着很精致的花纹,还用金箔包着角,就 像是富贵人家用来收藏珠宝的那种箱子一样。 丁香姨转回身,立刻也看见厂这口箱子:“这是哪里来自勺?” 陆小凤:“店小二送来的!” 丁香姨:“是谁叫他送来的?” 陆小凤:“不知道!” 丁香姨:“箱子里有什么? 陆小凤也不知道。 丁香姨走过来:“你为什么不打开来看看。难道你怕里面会钻出条毒蛇来?” 陆小凤:“我只伯里面会钻出个女人来,像你—佯的女 人。 丁香姨瞪了他—眼,又笑:“我倒希望里面能有个男人钻了来,最好是像你一样的 男人” 她打开了箱子,脸上的笑容立刻冻结,整个人却吓呆 木箱里装着的,竟是—百多颗白森森的牙齿,还有五根黑哭带子。 染着血的黑带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丁香姨牙齿开始打战之后,才6能发出声音:“这……这是人的牙齿?” 陆小凤点点头,脸色看来也有点发白。 丁香姨:“这五根黑带子又是什么意思?” 陆小凤:“不知:“ 丁香姨叹了口气:“你好像什么事都不知:“ 陆小凤:“我只知道—件事。” :“香姨:“你说!” 陆小凤:“男人的事,女人最好不要多管,也不要多问!” 这次丁香姨居然很听话,居然乖乖的坐下来,而且闭上了嘴。 这只不过因为她的人已吓软了,等她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刻又说:“今天在后 面盯着你的那七个人,身上系的好像也是黑腰带!” 陆小凤板着脸,心里却也不能不佩服,她观察得实在很仔细。 女人好像天生就比男人更细心的,尤其是这种喜欢追根究底的女人。 丁香姨:“今天这七个人,难道跟那天晚上死的人有关?” 第四章 醋海兴波>> 古龙《陆小凤系列·银钩赌坊》 第四章 醋海兴波 吉祥客栈的院落有四重,阴童子他们,好像是住在第四重院子里,把整个一个跨院 都包了下来。 陆小凤刚才好像还听见那边有女子的调笑歌唱声,现在却已听不见。 他从后面的偏门绕过去,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这地方的生意看来确实不好。 院子里虽然还亮着灯,却连—点呼吸咳嗽声都听不见。 他们的人难道也不在? 陆小凤脚尖一垫,就蹿上了短墙。灯光照着窗户,窗上也看不见人影。 院子里仿佛还留着女人脂粉和酒肉的香气,就在片刻前,这院子里还有过欢会,有 些人无论在于什么的时候,都少不了酒和女人。 可是现在他们的人呢? —阵风吹过来,陆小凤忽然皱了皱眉,风中除了酒肉香和脂粉香之外,好像还有种 很特别的气味—种通常只有在屠宰场才能嗅到的气味。 他故意弄出了一点声音,屋子还是没有动静,他正在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闯进 去,却忽然听见了一声惨呼。 呼声尖锐刺耳,听来几乎不像是人的声音。 假如你一定要说这呼声是人发出的,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残废的怪物。 陆小凤立刻就想起了那个“缺了半边”的人难道“岁寒三友”又比他快了一步? 他掠过屋脊,身形如轻烟,呼声是从后面传来的,后面的两间屋子,灯光远比前面 暗淡,两扇窗户和一扇门却都是虚掩着的。 血腥气更浓了。 陆小凤飞身掠过去,在门外骡然停下,用两根手指轻轻推开门。 门里立刻有人狞笑:“果然来了,我就知道箱子一送去,你就会来的,快请进 来。” 陆小凤没有进去。 他并非不敢进去,而是不忍进去。 屋子里的情况,远比屠宰场更可怕,更令人作呕。 三个发育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女,白羊般斜桂在床边,苍白苗条的身子,还在流着 血,沿着柔软的双腿滴在地上。 一个缺了半边的人,正恶魔般箕踞在床头,手里提着把解腕尖刀,刀尖也在滴着 血。 “进来:“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如夜枭:“我叫你进来,你就得赶快进来,否则我就 先把这三个臭丫头大卸八块。” 陆小凤紧紧咬着牙,勉强忍住呕吐,呕吐通常都会令人软弱。 阴童子狞笑:“这三个臭女人虽然跟你没有关系,可惜你却偏偏是个怜香惜玉的 人,绝不忍看着她们死在你面前的! 这恶毒的怪物确实抓住了陆小凤的弱点,陆小凤的心已在往下沉。 他的确不忍。 他的心远不如他自己想像中那么硬,就算明知这三个女孩子迟早总难免一死,他也 还是不忍眼看着她们死在自己面前。 他只硬着头皮走进去。 阴童子大笑:“我们本来并不想杀你的,但你却不该 笑声骤然停顿,二点寒星破窗而人,光芒一闪,已钉入了少女们的咽喉。 阴童子狂吼着飞扑而起,并不是扑向陆小凤,而是要去追窗外那个放暗器的人。 可是陆小凤已不让他走了。 少女们已死,陆小凤已不再顾忌,他还要往哪里走! 阴童子凌空翻身,左手的铁钩往梁上一挂,整个人忽然陀螺般旋转起来,‘条假腿 夹带着凌厉的风声,赫然也是精铁铸造的。 这种怪异奇诡的招式一使出来,无论谁也休想能近他的身。 陆小凤也不能,只有眼睁睁的看着他旋转不停,突然间,铁钩一松,他的人竞借着 这旋转之力,急箭般射出了窗户 他不求制人,只求脱身,显然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不是陆小凤对手。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厂陆小凤。 他的人飞出去,陆小凤的手忽然始起,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点。 只听“叮”的一声响,他的人已重重摔在窗外,铁脚着地,火星四溅。 陆小凤并没有制他于死地,只不过以闪电般的手法,点了他的穴道,正想跟出去, 追查他的来历和来意。 院子里却又有寒芒一闪,钉入了阴童子的咽喉。 “什么人?” 夜色沉沉,星月无光,哪里看得见人影,既然看不见,又怎么能去追? 陆小凤叹了口气,哺哺:“幸好他们来了七个人,还剩下六个活口。” 这句话刚说完,他身后就已有人冷冷:“只可惜现在已连半个活口都没有了。” 说话的只有一个人,地上却有三条人影,被窗里的灯光拖得长长的。 “岁寒三友\ 陆小凤慢慢的转过身,苦笑:“另外的六个人已经不是活口?” 老人冷冷:“他们还活着,你刚才只伯就没有那么容易走出这屋子。” 另外那六个人,想必—定是在四面黑暗中埋伏着,等着陆小凤自投罗网,却想不到 无声无息的就在黑暗中送了命。 这六个人无疑都是高手,要杀他们也许不难,要无声无息的同时杀了他们,就绝不 是件容易事了。 岁寒三友武功之高,出手之狠毒准确,实在已骇人听闻。 陆小凤叹了口气,在心里警告自己,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轻举妄动。 这老人手里居然还带着个酒杯,杯中居然还有酒,除了岁寒三友中的孤松先生外, 只用一只手就能杀人于刹那间的,天下还有几人? 孤松先生浅浅的吸了口酒,冷笑:“我们本想留下这半个活口的,只可惜你虽有杀 人的手段,却没有救人的本事。” 陆小凤道:“刚才不是你们出手的?” 孤松先生傲然:“像这样的烂铜废铁,老夫已有多年未曾出手。 钉在阴童子咽喉上的暗器,是一根打造得极精巧的三棱透骨钉,少女们也同样是死 在这种钉下的,就在这片刻间,他们的脸已发黑,身子已开始收缩,钉上显然还淬着见 皿封喉的剧毒。 陆小凤也知道这些暗器绝不是岁寒三友用的。 一个人若是已有了百步飞花,摘叶伤人的内力,随随便便用几块碎石头,也能凭空 击断别人的留箭飞刀,就绝不会再用这种歹毒的暗器。 他不能不问一问,只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是谁下的毒手? 孤松先生冷冷的打量着他:“我久闻你是后起一辈的高手中,最精明厉害的人物, 但是我却一点也看不出。” 陆小凤忽然笑了:“有时我照镜子的时候,也总是对自己觉得很失望。”孤松先 生:“但是这一路上你最好还是小心谨慎些,多加保重。” 陆小凤:“因为我还没有找到你们的罗杀牌,还死不得。” 孤松先生又冷笑了一声,长袖忽然眷起,只听“呼”的一声,院子里树影婆婆,秋 叶飞舞,他们三个人都已不见了。 绝顶高明的轻功,绝顶难缠的脾气,无论谁有了这么样三个对头,心里都不会太愉 快的 陆小凤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一片落叶,看了看,又放下去,喃喃:“叶子已枯透了, 再往北走两天,就要下雪了,不怕冷的人尽管跟着我来吧。”屋子里还有灯。 他刚才临走的时候,灯光本来很亮,现在却已黯淡了很多。 门还是像他刚才走的时候那么样虚掩着,他忽然想到了—个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问 题:“她是不是还在等我?” 他本来只希望丁香姨赶快走的,走得越快越好,但是现在她如果真的走了,他心里 一定会觉得不太好受。 不管怎么样人民如你知道有个人在你的屋子里等着你,那么你心里总会有种温暖的 感觉,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孤独的猎人,在寒冷的冬天回去时,发现家里已有人为他生 起了火,他已不再寒冷寂寞。 只有陆小凤这样的浪子,才能了解这种感觉是多么珍贵,所以他推开门的时候,心 里居然有点紧张。 这种时候,这种心情,他实在不愿一个人走入一间冷冰冰的空屋子。 屋子里有人,人还没有走。 她背对着门,坐在灯万,乌黑柔软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她正在用—把乌木梳子,慢慢的梳着头女人为什么总喜欢用梳头来打发寂寞的时刻? 看见了她,陆小凤忽然觉得连灯光都亮得多了。 不管怎么样,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年纪越大,反而越不能忍受孤 独。 可是他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感觉表现出来,只不过淡淡的说了句:“我总算活着回 来了。” “嗯。”她没有回头。 陆小凤:“我还没有死,你也没有走,看来我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到分手的时 候。” 她还是没有回头,轻轻:“你是不是希望我永远也不要跟你分手? 陆小凤没有回答。 他忽然发觉这个坐在他屋子里梳头的女人,并不是丁香姨。 她仿佛在冷笑,拿着梳子的手,白得就像是透明的,指甲留得很长。 她还是在梳着头,越来越用力,竟好像要拿自己的头发来出气。 陆小凤眼睛亮了,失声:“是你?” 她冷笑着:“你想不到是我?” 陆小凤承认。 “我实在想不到。” “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个多情种子,见—个爱—个。” 她终于回过头,苍白的脸,挺直的鼻子,眼睛亮如秋夜的寒星。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这次我并没有想去爬冰山,冰山难道反而想来爬我?” 假如方玉香真的是座冰山,那么冰山就—定也有脸红的时候。 现在她脸已红了,用一双大眼睛狠狠的瞪着陆小凤,狠狠:“你是不是从来都不会 说人话的。” 陆小凤笑了笑:“偶尔也会说两句,却只有在看见人的时候才会说。” 难道我不是人? 这句话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的眼睛当然瞪得更大。 陆小凤又笑了笑:“前两天我还听人说,你的样子看来虽凶,其实却是个很热情的 人,只可惜我随便怎么看都看不出。 方玉香:“有人说我很热情?” 陆小凤:“嗯。” 方玉香:“是谁说的?” 陆小凤:“你应该知道是谁说的。” 方玉香冷笑:“是不是我那位多情的小表妹丁香姨?” 陆小凤轻轻咳嗽了两声,算做回答,他忽然发觉自己的脸好像也有点红。 他的心实在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黑,脸皮也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厚,只要做了 一点点亏心事,还是会脸红的。 方玉香冷冷的看着他,又问:“这两天,她想必都跟你在—起。” 陆小凤只有承认。 方玉香:“现在她的人呢?” 陆小凤怔了怔:“你也不知道她的人到哪里去了?” 方玉香:“我刚来,我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叹:“也许她生伯我回来时,也变成了个缺鼻子少眼睛的怪物,不忍心看着 我那种样子,所以只好走了。” 方玉香冷冷:“她的确是个心肠很软的女人,杀人的时候,眼睛也总是闭着的。” 外面忽然有个人吃吃的笑:“果然还是大表姐了解我,就因为我上次杀人的时候眼 睛是闭着的,所以弄得一身都是血。” 银铃般的笑声中,丁香姨已像是只轻盈的燕子般飞了进来。 她的笑声虽甜美,样子却仿佛有点狼狈,连衣襟都被撕破了,看来又像是刚被猎人 弹弓打中尾巴的燕子。 方玉香却板着脸:“想不到你居然还会回来。” 丁香姨笑:“知道大表姐在这里,我当然非回来不可。” 方玉香也笑了,笑得也很甜:“有时候我虽然会生你的气,可是我也知道,不管怎 么样,你还是我的好表妹,还是对我最好的。” 丁香姨:“只可惜我们见面的机会总是不多,你总是喜次跟大表哥在一起,总是把 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抛在一边。” 方五香笑得更甜:“你嘴上说得虽好听,其实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早就把我们忘得 干干净净。” 丁香姨:“谁说的。” 方五香微笑着膘了陆小凤一眼:“你们两个在一起亲热的时候,难道还会记得我 们。” 两个人都笑得那么甜,那么好听,陆小凤却越看越不对劲。 就在这银铃般的笑声中,突听“格”的一晌,方玉香手里的梳子,竟忽然变成厂— 排连珠怒箭一把梳子至少有四五卡—根梳齿,就像是四五十根利箭,暴雨般向丁香姨打 了过 丁香姨手里,也突然射出厂七点寒星,打的是方玉香前胸七处要穴。 两个人这一出手,竟然全都是致命的杀手,都想在这一瞬间就将对方置之于死地。 两个人都没有闭上眼睛,陆小凤却闭上了眼睛。 等张开眼睛的时候,只看见对面的墙上钉着七点寒星,方玉香的人已倒在床上,丁 香姨的人却已远在七八丈外。 只听她的声音远远从黑暗中传来,声音中充满了怨恨:“你记着,我饶不了你 的。” 这句话刚说完,她的声音就变成了一声惊呼。惊呼突又断绝,就连一点声音都听不 见了。 秋雾已散开,雾没有声音,风还在吹,也听不见风声。 大地一片静寂。 方玉香还是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陆小凤坐下来,看着她,看着她的胸膛。 她的胸膛成熟而坚挺。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我知道你还没有死。” 死人的胸膛绝不会像她这么样诱人,但她却还是像死人般全无反应。 陆小凤盯着她看了半天,忽又站起来,走过去,往她身边一躺。 然后他就像是也变成了个死人,另外一个死人却复活 她的手在动,腿也在动。 陆小凤不动。方玉香忽然“噗刺”一笑:“我知道你也没有死。” 陆小凤终于有了反应他抓住了她那只一直在动的 方五香:“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蓝胡子明媒正娶的老婆,你又不是他的朋友。” 她又笑了笑:“难道你怕的是丁香姨?这次我可以保证她绝不会回来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知道丁香姨这次如果还会回来,才真的可能已变成个缺鼻子少 眼睛怪物。 可是他并不太难受,因为他已看出钉在墙上的那七颗寒星,正是三棱透骨钉。 他忽然问:“她来找我,是不是你叫她来的?” 方玉香:“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 陆小凤:“害我?” 方玉香:“现在她就像是座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山,无论跟着谁,那个人都随时可 能被她害死。” 陆小凤苦笑:“看来我的运气倒真不错,遇见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冰山,一个是火 山。” 方玉香:“火山比冰山危险多了,尤其是身上藏着三十万两黄金的火山。” 陆小凤:“三十万两黄金?哪里来的这么多黄金?” 方五香:“偷来的。” 陆小凤:“哪里有这么多黄金给她偷?” 方玉香:“黑虎堂的财库里。” 陆小凤长长的吸了口气,喃喃:“黑虎堂,黑带子 方玉香:“不错,黑虎党里的香主舵主们,身上都系着条黑带子。” 黑虎堂虽然是江湖中—个新起的帮派,可是密,势力之庞大,据说已超过昔年的青 衣楼,财力之雄厚,更连丐帮和点苍都比不上。 丐帮一向是江湖中第一大帮,点苍门下都是富家子第,山中还产金沙,所以这两个 帮派,一向是最有钱的。 但是黑虎堂却更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黑虎堂之所以能迅速掘起,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陆小凤:“据说黑虎堂最可怕的—点就是钱多,财库自然是他们的根本重地,自然 防守得很严密。” 方玉香:“想必是的。” 陆小凤:“这两天我又发现,黑虎堂网罗的高手,远比我以前想象中还要多,丁香 姨有什么本事,能盗空他们的财库?” 方玉香:“也许她只有飞行车事,可是只凭这一点本事就已足够。。” 陆小凤:“哦?” 方五香:“黑虎堂的’堂主是什么人?” 陆小凤:“飞天玉虎。” 方玉香:“她就是‘飞天玉虎’的老婆。” 陆小凤怔住。 方玉香:“据说飞天玉虎最近都不在本堂,所以丁香姨就乘机席卷了黑虎堂的财 库,跟飞天玉虎的一个书童私奔 她笑了笑,又:“其实你也用不着太吃惊,席卷了丈夫的细软,和小白脸私奔的女 人,她又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小白脸的本事倒真不小,居然能叫她冒这种 险。” 方玉香笑:“你是不是在吃醋。” 陆小凤板起脸,冷冷:“我只不过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方玉香:“只可惜现在你已看不见他了。”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香:“因为他已被廖氏五雄大卸了八块,装进箱子,运回了黑虎堂。” 廖氏五雄当然就是第—次在后面盯梢的那五个人。 陆小凤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们跟踪的并不是他,而是丁香姨。 方五香:“小白脸死了后,她才知道黑虎堂还是追上了她,她才害怕了,所 以……”陆小凤:“所以她才找上了我。” 方玉香:“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是千万惹不得的,连皇帝老 于都跟他有交情,连白云城主和严独鹤都栽在他手里,她有了个这么样的大漂客,黑虎 堂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了。” 陆小凤:“但他们一定还是想不到,还有三位更厉害的大镖客在保护我。”方玉 香:“所以他们来了十二个人,已死了十二个。” 陆小凤:“还有一个是谁?” 方玉香:“飞天玉虎。” 陆小凤动容:“他也来了?在哪里?” 方玉香:“刚才好像还在外面的,现在想必已回去了。” 陆小凤:“为什么?” 方玉香:“因为现在他一定已找到了他要找的人,他做事一向恩怨分明,也知道你 只不过是被丁香姨利用的傀儡而已,绝不会来找你的。” 陆小凤冷冷:“所以我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飞天玉虎的武功太高,本事太大,他 若是找上了我,我就死定了。” 方玉香嫣然:“我知道你当然不怕他,只不过这种麻烦事,能避免总是好的。” 陆小凤转过头,盯着她,忽又问:“你对黑虎堂的事,好像比丁香姨还清楚。” 方玉香叹了口气:“者实说,丁香姨认得他,本是我介绍的,所以她做了这种对不 起人的事,我也觉得脸上无光。” 陆小凤:“就因为他没有娶你,却娶了丁香姨,所以你一气之下,才会拼命去赌, 才会嫁给蓝胡子。” 方玉香点了点头,轻轻的说:“所以我跟蓝胡子之间并没有感情,我实在后悔,为 什么要嫁给这样一个开赌场的人。 无论男人女人,失恋了之后,不是去喝个痛快,就会去赌个痛快,然后再随随便便 我个对象,等到清醒时,后悔总是已来不及了。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却也是个平凡的故事。 男人在外面的事太忙,女人守不住寂寞,就会偷汉子,甚至私奔。 这种事也很平常。 丁香姨生怕陆小凤知道真相后会不理她,所以不让阴童户有说话的机会,所以就先 下手为强,杀人灭口。 她看见方玉香来了,本来想溜的,可是一定出去,就发现了飞天玉虎的踪迹,所以 只好再回来,想不到却又被方玉香逼了出去。 这些问题,也都有了很合理的解释。 但陆小凤却还是不满意,也不知为了什么,他总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些他不知道的 阴谋和秘密。 “据说飞天玉虎也是个很神秘的人,从来也没有觅过他的真面目。” 一个秘密组织的首领,总是要保持他的神秘,才能活得比较长些。 陆小凤:“只不过你当然是例外,你一定见过他的。” 方玉香承认:“我见过他很多次。” 陆小凤:“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玉香:“近来有很多人都认为,江湖中最神秘,最可怕的两个人,就是西北双 玉。” 西方一玉,北方一玉,遇见双玉,大势已去。 方玉香:“他既然能跟西方玉罗刹齐名,当然也是个心狠手辣,精明厉害的角 色。” 陆小凤:“他长得什么样子?” 方玉香:“他虽然已有四十多了,看来却只有三十六七,个子很矮小,两只眼睛就 像是猎头鹰一样。” 陆小凤:“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方玉香:“不知道。” 陆小凤:“你也不知道?” 方五香:“他好像也有段很辛酸的往事,所以从来不愿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姓名 来历,连我也不例外。” 她的手忽然又开始在动。 陆小凤不动。 方玉香柔声:“现在你什么都明白了,你还怕什么?” 陆小凤没有反应。 方玉香:“夜已经这么深了,外面的风又那么大,你难道忍心把我赶出去。” 她的声音既娇媚,又动人,她的手更要命。 陆小凤终于叹了口气:“我当然不会把你赶出去,可是我……” 方玉香道:“你怎么样?” 陆小凤又按住了她的手:“我只不过要先弄清楚一件事。 方玉香:“什么事?” 陆小凤:“丁香姨到我这里来,是为了要我做她的挡箭牌,你呢?” 方玉香:“难道你认这我也想利用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你是因为看上了我才来的,只可惜这种想法,我就算 喝了三十斤酒都不会相信。” 方五香:“因为你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 陆小凤苦笑:“我以前是的,所以我能活到现在,实在不容易。” 方玉香也叹了口气,道:“你一定要我说实话,我就说,我到这里来,本来是为了 要跟你谈交易。” 陆小凤:“什么交易?” 方玉香:“用我的人,换你的罗刹牌,我先把人交给你,你找到罗刹牌,也得交给 我。” 她笑了笑,又:“我是蓝胡子的老婆,你找罗刹牌交给我,也算交了差,所以你一 点也不吃亏。” 陆小凤道:“我著找不到呢?” 方玉香道:“那也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绝不会怪你。’ 她的声音更娇,更动人:“夜已经这么深了,外面的风又这么大,反正我也不敢出 去。” 他居然真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门,只听“哗啦啦”‘声响,那张又宽,又 结实的木板床,竟忽然塌了下来。 陆小凤笑了。 听见方玉香的大骂声,他笑得更愉快:“你不让我好好睡觉,我也不会让你好好睡 的。 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 幸好他是陆小凤,独一无二的陆小凤。 有谁能想得到这一夜他睡在哪里?” 他是睡在屋顶上的,所以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人几乎已被风吹干了,吹成 了一只风鸡。 看来一个人有时候还是应该自作多情些,日子也会好过些。 他叹息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手脚活动开,幸好方玉香已走了谁也没法子能在一 张已被压得七零八碎的床上睡一夜。 谁也不会想到要到屋顶上去找他出气,所以这口冤气只有出在他的衣服上。 他想多穿件衣服时,才发现所有的衣服也都被撕得七零八碎,唯一完整的一件长衫 上,也被人用丁香姨留下的姻脂写了几行字:“陆小凤,你的胆子简直比小鸡还小,你 为什么不改个名字,叫陆小鸡?” 陆小凤笑了。 “我就算是鸡,也绝不是小鸡。”他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吹干了的脸:“我至少也应 该是只风鸡。”风鸡的滋昧很不错。 除了风鸡外,还有一碟腊肉,一碟炒蛋,一碟用上好酱油泡成的腕黄瓜。 陆小凤足足喝了四大碗又香又热的粳米粥,才肯放下筷子,现在他的身上虽然还有 点酸疼,心里却愉快极了。 只可惜他的愉快总是不太长久的。 他正想再装第五碗粥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人送了封信聚。 信纸很考究,字也写得很秀气:“那骚狐狸走了没有?我不敢找你,你敢不敢来找 我?不敢来的是龟孙子。” 送信的人,陆小凤认得是店里的伙计,看这封信的口气,陆小凤当然也看得出是丁 香姨的口气。 她难道还没有死? “这位了—姑娘,就是昨天跟窖官你一起来的那位丁姑娘。” 一她居然真的还没有死。 陆小凤好像已把身上的酸疼全都忘得于干净净,就像是个忽然听见谭叫天在外面唱 戏迷一样,忽然跳了起来:“她的人在哪里?你快带我去。不去的是龟孙子的孙子。” 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就可以嗅到一阵阵比桂花还香的香气。 屋子里没有桂花,却有个人,人躺在床上。 陆小凤并不是第一次嗅到这种香气。这正是丁香姨身上的香气。 丁香姨的确很香。 躺在床上的人,也正是个很香的人。 阳光照在窗户上,屋子里幽雅而安静,充满了一种令人从心里觉得喜悦的温暖。 她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盖着条绣着戏水鸳鸯的棉被。 鲜红的被面,翠绿的鸳鸯,她的脸色嫣红,头发漆黑光亮,显见是刚刚特意修饰过 的。 女为悦已者容,她正在等着他。 陆小凤心里忽然又有了那种温暖的感觉却故意板着脸:“你找我来干什么?是不是 想把那五万两银子还给我?” 丁香姨也故意闭着眼睛,不理他。 陆小凤冷笑:“一个人若是有了三十万两黄金,还要五万两银子干什么?” 定香姨还是不理他,可是紧闭的眼睛里,却忽然有两行泪珠流下。 晶莹的泪珠,慢慢的流过她嫣红的面颊,看来就像是玫瑰花瓣上的露殊。 陆小凤的心又软了,慢慢的走过去,正想说几句比较温柔的话 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丁香姨的人看来竟像是变得短了 些,棉被的下半截竟像是空的。 为什么? 陆小凤连想都不敢想,一把掀起了这条上面绣着戏水鸳鸯的棉被,然后他整个人都 像是忽然沉入了冷水里,全身上下都已冰冷。 丁香姨还是那么香,那么美,胸膛还是那么丰满柔软,腰胶还是那么柔弱纤细,可 是她的一双手,一双脚却已不见了。 阳光依旧照在窗户上,可是温暖明亮的阳光却已变得比尖针还刺眼。 陆小凤闭上了眼睛,仿佛立刻就看到了一张尖锐瘦小的脸,—双猫头鹰般的眼睛 里,充满了恶毒和怨恨,正狞笑着对丁—香姨说:“我砍断你一双手,看你还敢不敢偷 我的黄金,我砍断你一双脚,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陆小凤握紧了双拳。 每个男人都有权追回自己私奔的妻子,他对飞天玉虎本没有怀恨过,知道丁香姨被 人抓回去,他心里最多也只不过有酸酸的惆怅而已。 但是现在情况却不同了。 谁也没有权力这么样伤害别人,他痛恨暴力,就正如农家痛恨蝗虫一样。 等他再张开眼时,才发现丁香姨也在看着他,看了很 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悲伤,忽然轻轻说出两个字:快走!” 本是她要他来的,为什么又一见面就要他走?是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种狠狈的样子? 还是生怕飞天玉虎会突然出现? 也许那短笺本就是飞天玉虎逼着她写的,也许这里本就是个陷井。 陆小凤轻轻的放下棉被,搬了张椅子过来,坐在她床头,虽然连—个字都没有说, 却已无异给了她一个简单而明确的答复:“我不走。” 无论她是为了什么要他走,他都已决心要留下来,陪着她。 因为他知道现在一定是她最需要别人陪伴的时候,在他寂寞时,她岂非也同样陪伴 过他? 陆小凤绝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别人纵然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很快就会忘记。 他—向只记得别人的好处。 丁香姨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眼睛里除了悲伤外,又多了种说不出感激。“现在你 一定已知道我的事了:“她说话的声音很低,仿佛生怕被人听见:“那三十万两金子, 我当然没法子带在身上,为了要逼我把金子交出来,他就把我折磨成这样子。” ——现在你当然已把金子还给了他,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等到他这样折磨过你之 后,才肯交出来?那本是他的,你本就应该还给他。 陆小凤闭着嘴,并没有说出这些话,他实在不忍再刺伤她。 风在窗外吹,落时一片片打在窗户上,就像是一只疲倦的手,在拨弄着桔涩的琴 弦,虽然有声音,却L[无声更沉闷。 现在应该说什么?安慰已是多余的,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安慰,都已安慰不了她。 沉闷了很久,她忽然又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偷那三十万两金子?” 陆小凤摇摇头,他只有装作不知道。 丁香姨的解释却令他觉得很意外:“我也是为了那罗刹牌。” 这理由并不好,所以也不像是说谎。 丁香姨:“我知道李霞带走了罗刹牌,也知道她已回到了老屋。 陆小凤:“老屋?” 丁香姨:“老屋就是拉哈苏,‘拉哈苏’是当地的土话,意思就是老屋。” 陆小凤:“你认得李霞?” 丁香姨点点头,脸上忽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迟疑了很久,才轻轻:“她本来是 我的后母。” 这回答令陆小凤觉得更意外,她又解释着:“李霞还没有嫁给蓝胡子的时候,本来 是跟着我父亲的。” 陆小凤:“你父亲?……” 丁香姨:“现在他已经去世了,我跟李霞,却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李霞是她后母,方玉香却是她表姐,她的表组居然抢了她后母的丈夫她的丈夫却是 她表姐介绍的。 陆小凤忽然看出了她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复杂得很,就算她已说出来,他还 是弄不清楚。 丁香姨看出了他的想法,凄然:“女人是弱者,有很多女人的遭遇都很不幸,往往 会被逼着做出一些她们本来不愿做的事,男人非但一点都不了解,而且还会看不起她 们。”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我了解。” 丁香姨:“这次李霞的做法虽然很不对,可是我同情她。” —她偷了他丈夫的罗刹牌,你偷了你丈夫的黄金,你们的做法本来就一样,你当然 同情她。 这些话陆小凤当然也没有说出来,丁香姨却又看了出来。 “我说她不对,并不是因为她偷了罗刹牌。”她第一次露出悲愤:“一个女人若是 被丈夫遗弃,无论用什么手段报复都是应该的。” 这是女人的想法,大多数女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丁香姨是女人。 所以陆小凤只有表示同意。 丁香姨:“我说她做的不对,只因为她本不该答应把罗刹牌卖给贾乐山的。” 陆小凤动容:“江南贾乐山?” 他知道这个人。 贾乐山是江面著名的豪富,也是当地著名的善士,只有极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昔 年是个横行四海的大海盗,连东洋的侵寇都有一半直接受他统辖。 侯寇一向残暴凶狠,悍不畏死,而且生性反复无常,贾乐山却能把他们制得服服贴 贴,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多么厉害的人了。 丁香姨:“我知道李霞已经和贾乐山派到中原的密使谈判过,连价钱都已谈好了, 约好在‘拉哈苏’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陆小凤:“他们既然是在中原谈判的,为什么要约在那边极的小镇上见面?” 丁香姨:“这也是李霞的条件之一,她知道贾乐山一向心狠手辣,生怕被他吃了, 所以才一定坚持要在拉哈苏交货。” 陆小凤:“为什么?” 丁香姨:“因为那里是我父亲的老家,她也在那里住了十年,那里的人头地面,她 都熟悉,在那里就连贾乐山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陆小凤:“这么样看来,她一定是个非常精明厉害的女人。 丁香姨叹息着:“她不能不精明一点,因为她曾上过男人不少当。” 陆小凤:“但是她却将这秘密告诉了你。” 丁香姨:“因为她拿到了罗刹牌之后,第一个来找的就是我。” 陆小凤:“哦?” 丁香姨:“她也答应过我,只要我能在年底之前,凑出二十万两金子来,她就把罗 刹牌卖给我。… 陆小凤:“你为什么想要那罗刹脾?” 丁香姨:“因为我也想报复。” 她咬着牙,又:“我早已知道飞天玉虎另外有了女人,早就嫌我惹眼碍事,那女人 当然更恨我,只要我活着一天,她就永远休想名正言顺的来做黑虎堂的帮主夫人。” 陆小凤:“难道他们还想杀你?” 丁香姨:“若不是我还算机警,现在只怕早已死在他们手里,可是,我若有了罗刹 牌,他们就绝不敢对付我了。” 一个女人若肯花二十万两黄金去买一样东西,当然是有原因的。 陆小凤:“为什么?” 丁香姨:“因为我若有罗刹牌,我就是罗刹教的教主,就连飞天五虎,对西方魔教 的教主也不得不畏惧三分。” 她疲倦悲伤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又说出一件很惊人的秘密。 西方玉罗刹已死了,就是在他儿子入关时,忽然暴毙的。 “我百年之后,将罗刹传给谁,谁就是本教的继任教主,若有人抗命不服,干刀万 剐,毒蚁分尸,死后也必将水堕鬼狱,万劫不复。” 西方玉罗刹当然也是个极精明厉害的人,生怕自己死后,门下弟子为了争夺名位, 互相残杀,毁了他一手创立的基业。 所以他在开山立宗时,就已亲手订下了这条天魔玉律。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会将罗刹牌传给了他的儿子。 只可惜玉天宝也正像那些豪富之家中,被宠坏了的子弟—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 家子。 丁香姨:“玉罗刹若知道他那宝贝儿子,已将罗刹牌押给了别人,就算在九泉之 下,也一定会被气得吐出血的?” 陆小凤长长的吐出口气,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择手段来争夺罗 刹牌了。 “为了追悼玉罗刹,也为了朝拜新任教主,他们教中的护法长老和执事弟子们,已 决定在明年正月初七‘人日’那一天,将教中所有重要的弟子,聚会于昆仑山的大光明 镜。” “你只要能在那一天,带着罗刹脾赶到那里去,你就是魔教的新教主,从此以后, 绝没有任何人敢对你无礼。 西方魔教势力不但已很深蒂固,而且遍布天下,无论谁能继任教主,都立刻可以成 为江湖中最权势的人,有了权势,名利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这种诱惑无论对谁说来都几乎是不可抗拒的。 陆小凤叹了口气,他忽然发觉这件事已越来越复杂,他的任务也越来越艰巨。 可是他还有一点想不通:“李霞为什么不自己带着罗刹脾到昆仑山去?” 丁香姨:“因为她怕自己到不了昆仑,就已死在半路上,更怕自己活不到明年正月 初七。” 在明年的正月初七之前,这块罗刹牌无论在谁手里,都像是包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 —样,随时都可能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丁香姨:“她一向很精明,她知道最安全法子。就是把罗刹牌卖给别人。” 她叹息着,又:“—个女人到厂她那种年纪,生活既没有倚靠,精神也没有寄托, 总是会拼命想法弄点钱的,所以 陆小凤:“所以她跟你关系虽不同,还是要你拿出二十万两金子来。” 丁香姨黯然:“只可惜现在我比她更惨,我才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陆小凤勉强 笑了笑:“你至少还有个朋友qo 丁香姨:“你?” 陆小凤点点头,心里忽然涌起种说不出的滋昧他们本不是“朋友\他们的关系远比 朋友更亲密。 可是现在…… 丁香姨看着他,眼睛里也露出种说不出的表情,谁也不如道那是悲伤?是安慰?还是 感激? 过了很久,她忽然问:“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陆小凤:“你说。” 丁香姨:“现在就连罗刹牌对我都已没有用了,但我却还是希望能看看,因为…… 因为我为它已牺牲了一切,若连一眼都没有看过,我死也不甘心,。 陆小凤:“你希望我找回它之后,带来给你看看?” 丁香姨点点头,凝视着他:“你答不答应?” 陆小凤怎能不答应 “只不过那至少也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那时候你还会在这里?” “我会的:“丁香姨凄然:“现在我已只不过是个废物。无论是活是死,他们都已 不会放在心上。” 她眼圈发红,泪又流下:“何况,像我这么样的一个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月影渐渐高了,外面更静,该上路的客人们,都已上了路。 陆小凤用衣袖轻轻拭干丁香姨脸上的泪痕,又坐下来。 又过了很久,她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也该走了。” 陆小凤:“你要我走?” 丁香姨笑了笑:“你总不能在这里陪我一辈子。” 她虽然在笑,笑容看来却比她流泪时还凄凉。 陆小凤想说话,又忍住。 丁香姨:“你是不是还有话要问我?” 陆小凤点点头,有件事他本不该再问的,他不再触及她的伤痕,可是他又不能不 问:“飞天玉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丁香姨的回答和方玉香一样,居然连她都不知飞天玉虎的身世姓名—他的身世隐 秘,行动难测,他身材瘦小,目光如鹰,无论对什么人,他都绝不信任,就连他的妻子 都不例外,但他武功绝高,生平从未遇见过对手 这几点却已是毫无疑问的。 陆小凤又忍不住问:“拉哈苏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丁香姨:“那地方也是跟飞天玉虎的人一样,神秘而可怕,那里的人气量编狭,对 陌生的外来客总怀有敌意,除了两个人之外,无论谁说的话你最好都不要相信。” 陆小凤:“我可信任的这两个人是谁?” 丁香姨:“一个叫老山羊,是我父亲的老伙伴,一个叫陈静静,从小就跟我在一起 长大的,他们若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一定会尽力帮助你。” 陆小凤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丁香姨:“一过了中秋,那地方就一天天的冷了,十月中到,就已封江。” 陆小凤也听说过,松花江一结了冰,就像是一条平坦而辽阔的大道。 丁香姨:“没有到过那里的人,永远没法子想象那里有多么冷,最冷的时候,鼻涕 一流出来就会结成冰。连呼出来的气都会结成冰碴子。”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拉了拉衣襟。 丁香姨:“我知道你通常都在江南,一定很怕冷,所以你最好乘着还不算太冷的时 候,尽快赶去,出去后最好先买件可以御寒的皮袄。” 陆小凤忽然又觉得温暖起来,不管怎么样,她毕竟还是关心他的。 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人关心自己,总是件令人愉快的翠。 只不过还有件事他也一定要问清楚。 他沉吟着:“玉罗刹一死,魔教内部难免有些混杂,为了避免引起别人乘虚而入, 所以他的死,至今还是个秘密, 丁香姨:“知道这秘密的人确实不多。” 陆小凤:“你怎么会知道的?” 丁香姨:“黑虎堂下,又分白鸽、灰狼、黄犬,三个分党。。。” “黄犬”负责追踪:“灰狼”负责搏杀:“白鸽”的任务,就是负责刺探传递各路 的消息。 黑虎堂能够迅速崛起,这三大分堂办事的效率当然很高。 江湖中所有成名人物的身世、形貌、武功门派,以及他的特长与嗜好,自鸽堂中几 乎都有一份记录的资料。 丁香姨接着:“所以我还没有见到你之前,就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不是早已知道她的弱点是女人,所以才想到要他来做自己的挡箭牌? 陆小凤没有往这方面去想,别人对不起他的事,他从来不愿多想,所以他的心情总 能保持明朗愉快。 丁香姨忽又笑了笑,笑得凄凉而尖酸:“在黑虎堂里,我本来有两个职位。” 陆小凤:“哦。… 丁香姨:“我不但是总堂主的出气筒,也是白鸽堂的堂 陆小凤终于走了。 丁香姨说的不错,他当然不能在这里陪她一辈子。 天气还是很睛朗,阳光还是同样灿烂,他的心情却已没有刚才那么愉快了。 想到这件事的复杂与艰巨,想到他所牵涉到的那些麻烦,他简直恨不得去跳河。 满院落叶,秋已深得连锁都锁不住,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伶仃仃的站在树下, 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秋风吹走。 她手里拿着封信,一双充满了惊惶的眼睛,正在陆小凤身上打转。 陆小凤走过去,忽然对她笑了笑:“你是不是在等我的?” 这女孩子吃了一惊,身子往后面缩得更紧,慑儒着道:“你……你就是那个长着四 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微笑:“我就是陆小凤,你呢?” 女孩子:“我叫秋萍。” 看她单薄的身子,畏缩的神态,她的身世想必也像浮萍一样。 女人是弱者,有很多女孩子的身世都很悲惨,遭遇那很可怜。 —这世界岂非本就是属于男人的世界。 陆小凤叹了口气,柔声:“是不是飞天玉虎叫你来的?” 秋萍点点头。 陆小凤:“他是不是要你把这封信交给我?” 秋萍又点,点头,用一双白生生的小手,捧着这封信交给了陆小凤。 信纸笔墨都用得很考究,字居然也写得很好。 小风先生足下: 先生当代之大侠,绝世之奇男,弟慕名已久,只恨缘悭—面,未能识荆,山妻香 姨,既蒙先生垂爱,弟惟有割爱以献,略表寸心,望先生笑纳。 他日有缘,当煮酒于青梅之亭,与先生共谋十日之醉。 又及,此间之食宿费用,弟已代付至月底,附上客栈收据乙纸,盼查收。 另附上休妻书乙纸,以清手续亦盼查收。 下面的具名,果然是飞天玉虎。 陆小凤总算沉住了气,把这封信看完了,忽然发觉自己的修养已有了进步,居然还 没有把信撕破。 秋萍还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还是不停的在他脸上打转,对这个长着四条眉毛的英 俊男人,她好像也很有兴趣。 陆小凤又笑了:“你还在等我的回音?” 秋萍点点头,飞天玉虎一定狠想知道陆小凤看过了他的信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什 么表情? 陆小凤:“那么你回去告诉他,他送我的礼,我很感谢,所以我也有样礼物要送给 他。” 秋萍:“是不是要我带回去?” 陆小凤:“你没法子带回去,这样礼物一定要他自己当面来拿。” 秋萍又露出畏惧之态:“可是……” 陆小凤:“可是我不妨告诉你,我准备送他的礼物是什么,也好让你回去有个交 待。” 秋萍松了口气:“你准备送他什么?” 陆小凤:“送他一个屁眼。” 秋萍怔住。 她不懂,却不敢问,她想笑,又不敢笑。 陆小凤也没有笑,淡淡:“我准备在他鼻子上打出一个屁眼来。” 第五章 突然来横财>> 古龙《陆小凤系列·银钩赌坊》 第五章 突然来横财 “骂人”当然绝不是件值得向别人推荐的事,却永远有它值得存在的理由,无论谁 痛痛快快的骂过一个自己痛恨的人之后,总是会觉得全身舒畅,心情愉快的,好像便秘 多日肠胃忽然畅通。 只可惜这种愉快的心情陆小凤并没有保持多久。 从客栈走出来,沿着黄尘滚滚的道路大步而行,还没有走出半里路,他就忽然发现 了两样令他非常不愉快的事。 除了岁寒三友和他自己之外,道路上几乎已看不见别的行人,也不再有别人跟踪 他。 除了这—点点准备用来付小费的散碎银子外,他囊中已不名—文。 他喜欢热闹,喜欢看见各式各样的人围绕在他身边,就算他明知有些人对他不怀好 意,他也不在乎。 “贫穷”岂非寂莫的一种?寂寞岂非总是会跟着贫穷而来? 你有钱时候,寂寞总容易打发的,等你囊空如洗时,你才会发现寂寞就像是你自己 的影子一样,用鞭子抽都抽不 走。 陆小凤叹了口气,第一次觉得那一阵阵迎面吹来的风,实在冷得要命。 午饭时陆小凤只吃了一碗羊杂汤,两个泡漠,那三个糟老头子却叫了四斤白切羊 肉,五六样炒菜,七八样刚蒸好的白面馒头,还喝了几壶酒。 陆小凤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告诉他们:“年纪大的人,吃得太油腻,肚子一定会疼 的。” 这顿吃得既然并不愉快,小费本来就可以免了,只可惜一个人若是当惯了大爷,就 算穷掉锅底,大爷脾气还是改不了的。 所以付过账之后,他身上的银子更少得可怜。 拉哈苏还远在天边,他既不能去偷,也不能去拐去骗,更不能去要饭,假如换了别 的人,这段路一定已没法子再走下去了。 幸好陆小凤不是别的人。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不管遇着什么样的困难,他好像总有解决的法子。 黄昏后风更冷,路上行人已绝迹。 陆小凤背负着双手,施然而行,就好像刚吃饱了饭,还喝了点酒,正在京城前门外 最热闹的地方逛街一样。 虽然他肚子里那点泡摸早已消化得干干净净,可是他心里却在笑,因为无论他走得 多慢,岁寒三友都只有乖乖的在后面跟着。 无论谁都知道陆小凤比鱼还滑,比鬼还精,只要稍微—放松,就连他的人影都休想 看见了,他不停下来吃饭,他们当然也不敢停下来。 可是饿着肚子在路上吃黄土,喝西北风,滋昧也实在很不好受。 岁寒三友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罪,孤松先生终于忍不住了,袍袖一拂,人已轻云般 飘出,落在陆小凤面前。 陆小凤笑了,微笑着:“你为什么挡住我的路?是不是还嫌我走得太快?” 孤松铁青着脸:“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很有幽默感的人,何况现在他肚子里唯一还剩下的东西就是一肚 子恼火:“我问你,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付‘么时候了?” 陆小凤眨了眨眼:“现在好像已到了吃饭的时候。” 孤松先生:“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赶快找个地方吃饭?” 陆小凤:“因为我不高兴oo 孤松先生:“不高兴也得去咆。” 陆小凤叹了口气:“强奸逼赌我都听说过,倒还没听说过居然有人要逼人去吃饭 的。” 孤松:“现在你已听说过了。” 陆小凤:“我吃不吃饭,跟你有什么关系?” 孤松:“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你难道不是人?” 陆小凤:“不错,饭是人人都要吃的,但却有一种人不能吃?… 孤松:“哪种人?” 陆小凤:“没有钱吃饭的人。” 孤松终于明白,眼睛里居然好像有了笑意:“若是有人请客呢?” 陆小凤悠然:“那也得看情形qo 孤松:“看什么情形。” 陆小凤:“看他是不是真心诚意的要请我。” 孤松:“若是我真心要请你,你去不去?” 陆小凤微笑:“若是你真要请我,我当然也不好意思拒绝你。” 孤松盯着他:“你没钱吃饭,要人请客,却偏偏不来开口求我,还要我先来开口求 你。” 陆小凤淡淡:“因为我算准了你一定会来的,现在你既然已来了,就不但要管吃, 还得管佐。” 孤松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江湖中的传言果然不假,要跟陆小 凤打交道果然不容易。” 好菜、好酒、好茶。 孤松先生:“你喝酒。” 陆小凤:“不喝一点。” 孤松:“是不是要喝就喝个痛快?” 陆小凤:“不但要痛快,而且还要快。” 他满满斟了—碗酒,一仰脖子,就倒在嘴里,一口就咽。了下去。 他喝酒并不是真的在“喝\而是在“倒”的,这世上能喝酒的人虽不少,能倒酒的 人却不多。 孤松看着他,眼睛里第二次露出笑意,也斟满一碗酒,一口咽下。 他喝酒居然也是用“倒”的。 陆小凤在心里喝‘声采:“这老小于倒真的有两下子。” 孤松面露得色:“喝酒不但要‘陕舅还要痛。” 陆小凤:“痛?”孤松:“痛饮,三杯五杯,喝得再快也算不了什么。” 陆小凤:“你能喝多少?” 孤松:“能喝多少也算不了什么,要喝了不醉才算本事。” 这冷酷而孤傲的老人☆—谈起酒经,居然也像是变了个 陆小凤微笑:“你能喝多少不醉?” 孤松:“不知道?” 陆小凤:“难道你从未醉过?” 孤松并没有否认,反问:“你能喝多少不醉?” 陆小凤:“我只喝一杯就已有点醉了,再喝干杯也还是这样子。” 孤松眼睛里第三次露出笑意:“所以你也从未真的醉过?” 陆小凤也不否认,一仰脖子,又是一碗酒倒下去。 棋逢敌手,是件很有趣的事,喝酒遇见了对手也一样。 不喝酒的人,看见这么样喝酒的角色,就很无趣了。 青竹、寒梅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脸上也全无表情,慢慢的站起来,悄悄的走厂 也去。夜寒如水 两个人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过了很久,青竹才缓缓问:“老大已有多久未曾醉 过?” 寒梅:“五十三天。” 青竹叹了口气:“我早巳看出他今天—定想大醉一次。” 又过了很久,寒梅叹了口气:“你已有多久未曾醉过?” 青竹:“二十三年。” 寒梅:“自从那次我们二个人同时醉过后,你就真的滴酒未沾。” 青竹:“三个人中’,‘总要有一个保持清醒,大家才都能活得长些。” 寒梅:“两个人清醒更好。” 青竹:“所以你也有二十年滴酒未沾qH 寒梅:“二十一年零十七天。” 青竹笑了笑:“其实你酒量还比老大好些aH 寒梅也笑了笑:“酒量最好的,当然还是你。” 青竹:“可是我知道,这世上绝没有永远不醉的人。” 寒梅点点头:“不错,你只要喝,就一定会醉的。” 只要喝,就一定会醉。 这句话实在是千古不变,颠扑不破的。 所以陆小凤醉了。 屋子很大,生着很大的炉火,陆小凤赤裸裸的躺在—张很大的床上。 他一向认为穿着衣服睡觉,就像脱了裤子放屁一样,是件又麻烦,又多余的事。 无论谁喝醉了之后,都会睡得很沉,他也不例外,只不过他醒得总比别人快些。 现在窗外还是‘片黑暗,屋子里也还是—片黑暗,他就已醒了,面对着这一片空空 洞洞,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痴痴的出厂中天神。 他想起厂很多事,很多非但不能向别人叙说,甚至连自己都不敢想的事,也许就为 了要忘了这些事,他才故意要跟孤松拼酒,故意要醉。 可是他刚睁开眼睛,想到的偏偏就是这些事。 该忘记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忘不了?该记得的事为什么总是偏偏想不起? 陆小凤悄悄的叹了口气。悄悄的坐起来,仿佛生伯惊醒他身边的人。 他身边没有人? 他是不是生伯惊醒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他身边虽然没有人,屋子里却没有人。 黑暗中,隐约对看见一条朦朦陇陇的人影,动也不动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也不知 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坐了多人。 “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这人叹息着,又道:“可是这条路若是友得太 多了,想必也一样无趣得很。” 陆小凤笑了。 无论谁都笑不出的时候,他却偏偏总是会忽然笑出来。 他微笑着:“想不到阁下居然还是个有学问的人。” 这人:“不敢,只不过心中偶有所感,就情不自禁的说了出来而已。 陆小凤:“阁下黄夜前来,就为了要说这几句话给我听的?”这人:“还有几 话。” 陆小凤:“我非听不可?”这人:“看来好像是的。” 他说话虽然平和缓慢,可是声音里却带着种比针尖还尖锐的锋芒。 陆小凤叹了口气,索性又躺下去:“非听不可的事,总是中会太好听的,能够躺下 来听,又何必坐着?” 这人:“躺下去听,岂非对客人太疏慢了些?” 陆小凤:“阁下好像并不是我的客人,我甚至连阁下的尊容都还未见到。 这人:“你要看看我,这容易。” 他轻轻咳嗽—声,后面的r]就忽然开了,火星一闪,灯光亮起,一个黑衣劲装,黑 巾蒙面,瘦削如几鹰,挺立如标枪的人,就忽然从黑暗中出现。 他手里捧着盏青铜灯,身后背着柄乌鞘剑,灯的形式精致古雅,剑的形式也同样古 雅精致,使得他这个人看来又像是个已被禁制于地狱多年,忽然受魔咒所催,要将灾祸 带到人间来的幽灵鬼魂。 甚至连灯光看来都是惨碧色的,带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意, 端坐椅子上的这个人,也就忽然出现在灯光下。 炉火已将熄灭。 阴森森的灯光,阴森森的屋子,阴森森的人。 他的衣着很考究,很华丽,他的神情高贵而优雅,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带着种发号 施令的威严,可是他看起来,还是个阴森森的人,甚至比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更阴森可 怕。 陆小凤又笑了:“果然不错。” 这人:“不错?我长得不错?” 陆小凤笑:“阁下的这副尊容,果然和我想象中差不多。” 这人:“你已知道我是谁?” 陆小凤:“贾乐山?… 这人轻轻吐出一口气:“你见过我?” 陆小凤摇摇头。 这人:“但你却认得我。” 陆小凤微笑:“除了贾乐山外,还有谁肯冒着风寒到这种地方来找我?除了贾乐山 外,还有谁能用这种身佩古剑,劲气内敛的武林高手做随从?” 贾乐山大笑。 他的笑也同,而且还带着种尖刻讥消:“好,陆小凤果然不愧是陆小凤,果然有眼 力。” 陆小凤:“不敢,只不过眼中偶有所见,就情不自禁说了出来而已。” 贾乐山笑声停顿,盯着他,过了很久,才缓缓:“你也已知道我的来意?” 陆小凤:“我情愿听你自己说。” 贾乐山:“我要你回去。” 陆小凤:“回去?回到哪里去?” 贾乐山:“回到软红十丈的花花世界,回到那些灯光辉煌的酒楼赌场,倚红假翠的 温柔乡去,那才是陆小凤应该去的地方aU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这是实话,我也很想回去,只可惜.....” 贾乐山打断了他的话,道:“我也知道你近来手头不便,所以早就替你准备好盘 缠。” 他又咳嗽一声,就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家人,领着两条大汉,抢着口很大的箱子走进 来。 箱子里装满了一锭锭耀眼生花的黄金白银。 陆小凤皱眉:“哪里来这许多阿堵物,也不嫌麻烦么?” 贾乐山:“我也知道银票比较方便,却总不如放在眼前的金银实在,要想打动人 心,就得用些比较实在的东西。☆ 陆小凤:“有理。” 贾乐山:“你肯收下?” 陆小凤:“财帛动人,我为什么不肯收下?” 贾乐山:“你也肯回去?”陆小凤:“不肯。” 他微笑着,接着:“收不收下是一件事,回不回去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两件事根本 连一点关系都没有。” 贾乐山笑了。 他居然也是那种总是要在不该笑的时发笑的人。 “这是利诱。”他微笑着:“对你这样的人,我也知道凭利诱一定不成的。” 陆小凤:“你还准备了什么?”贾乐山:“利诱不成,当然就是威逼aD 陆小凤:“很好。”黑衣人忽然:“很不好aU 陆小凤:“不好?” 黑衣人:“阁下声名动朝野,结交遍天下,连当今天产,都对你不错,我若杀了你 这样的人,麻烦一定不少。”陆小凤:“所以你并不想杀我?”黑衣人:“不想。”陆 小凤道中我正好也不想死。”黑衣人:“只可惜我的剑一出鞘,必定见血。” 陆小凤又笑了:“这就是威逼?” 黑衣人:“这只不是警告。” 陆小凤:“警告之后呢?” 黑衣人慢慢的放下青铜灯,慢慢的拾起手,突听“呛”的一声,剑已出鞘。 苍白的剑,仿佛正渴望痛饮仇敌的鲜血。 陆小凤叹了口气:“果然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利器。 黑衣人:“你是在为自己叹息?” 陆小凤:“不是。” 黑衣人:“不是?” 陆小凤:“我是为了你,为你庆幸,为人庆幸时我也同样会叹息。” 黑衣人:“哦?” 陆小凤:“你身佩这样的神兵利器,却为贾乐山这样的人做奴才,你们自江南一路 前来,居然没有遇见我那个朋友,运气实在不错。” 黑衣人:“若是遇见了你那个朋友又如何?” 陆小凤:“若是遇见,这柄剑此刻已是他的,你的人已入黄土aU黑衣人冷冷笑: “你的口气倒不小。” 陆小凤:“这不是我的口气,是他的。” 黑衣人:“他是谁?” 陆小凤:“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白云般的长衫飘动,一滴鲜血正慢慢的从剑尖滴落…… 闪电般的剑光,寒星般的眼睛。 鲜血滴落,溅开…… 黑衣人握剑的手上,青筋暴露,瞳孔也突然收缩:“可惜你不是西门吹雪!”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刺出,剑光如虹,剑气刺骨J 惊人的力量,惊人的方位,惊人的速度』 这样的利剑,用这样的速度刺出,威力已不下于电闪雷霆。 有谁能挡得住闪电雷霆的—击? 陆小凤』 他还是静静的躺着,只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夹』 边才是妙绝天下,绝世无双的一着J 这才是无与伦比,不可思议的一着』 两指一夹,剑光顿消,剑气顿收。 也就在这一瞬间,屋顶上的瓦突然被掀起一片,一个人猿猴般倒挂下来,双手一 扬,二十七道寒星暴射丽出,暴雨般打向陆小凤。 这一着才是出大意料,防不胜防的杀手! 只听“噗、噗、噗”—连串急响,二十七件暗器全都打在陆小凤盖着的棉上。 仅仅只不过打在棉被上。 这样的距离,反而被弹了回去,散落满地。 黑衣人看着握自己剑的人,倒挂在屋脊的人都在叹息:”久闻陆小凤的灵犀—指妙 绝天下,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惊人的内家功力:“’ 陆小凤笑了笑:“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一个人在拼命的时候,力气总是特别大 的。”黑衣人忽然:“这不是力气,这是真气真力qo 陆小凤:“真气真力也是力气,若没有力气,哪里来的真气真力。”他伸出另一只 手,轻抚剑锋,又叹了一声:“好剑I” 黑衣人:“你……” 陆小凤又笑了笑:“我不是西门吹雪,所以剑还是你的,命也还是你的。” 贾乐山也笑了。 “这是威逼。”他微笑着:“利诱不成,威逼又不成,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陆小凤:“你为什么不回去?” 这句话贾乐山好像听不见,又:“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阁下无疑是英雄,美 人何在?” 美人就在门外。 风吹过,一阵幽香入户。 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用一根银挖耳挑亮了铜灯,门外就有个淡妆素服的中年妇 人,扶着个紫衣少女走了进来。 这妇人修长白哲,体态风流,乌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在灯光下看来,皮肤犹如 少女般娇嫩,无论谁都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美人,现在虽然已到中年,却仍然有种 可以令男人心跳的魅力。 对男人来说,这种经验丰富的女人,有时甚至比少女更诱惑。 可是站在这紫衣少女的身旁,她所有魅力和光彩都完全引不起别人的注意了。 没有人能形容这少女的美丽,就正如没有人能形容第—阵风春风吹过湖水时那种令 人心灵颤动的涟漪。 她垂着头走进来,静静的站在那里,悄悄的指起眼,凝视着陆小凤。 她甚至连指尖都没有动,只不过用眼睛静静的凝视着陆小风。 陆小凤心里已经起了阵奇异的变化,甚至连身体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眼睛里就仿佛有种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着男人的欲望 看见这少女,陆小凤才明白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算做天生尤物。 贾乐山舒舒服服的靠在椅子上,欣赏着陆小凤脸上的表情,悠然:“她叫楚楚,你 看她是不是真的楚楚动人。”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 贾乐山轻轻吐出口气:“好,你随时要回去,她都可以跟你走,带着这口箱子一起 走。” 陆小凤也轻轻吐出口气:“那么你最好叫她在这里等我。” 贾乐山也:“什么时候回去?”陆小凤:“一找到罗刹牌,我立刻就回去。” 贾乐山的脸色变了:“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答应,你究竟要什么?” 陆小凤眼珠子转了转:“本来我是什么都不要的,可是现在,我倒想起了一件东 西。” 贾乐山:“你想要的是什么?”陆小凤:“我想要司空摘星的鼻子。” 贾乐山怔了怔:“黄金美人你都不要,为什么偏偏想要他的鼻子。 陆小凤:“因为我想看看他,没有鼻子之后,还能不能装神扮鬼,到处唬人。” 贾乐山盯着他,忽然大笑。 他的笑声已变了,变得豪迈爽朗,仰面大笑:“好,好小子,想不到我这次还是没 有唬住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句话说出来,已无疑承认他就是司空摘星。陆小凤淡淡:“我嗅出了你的贼 味。”司空摘星:“我有贼味。” 陆小凤:“无论大贼小贼,身上都有贼味,你是偷王之王,贼中之贼,味道自然更 重,何况……” 司空摘星抢着问:“何况怎么样?” 陆小凤:“我就算已醉得不省人事,除了你这种做小偷做惯了的人之外,别人还休 想能溜到我屋里来,偷我的衣服。” 他衣服本来是放在床头的,现在却已踪影不见。” 司空摘星笑:“我只不过替你找个理由,让你一直赖在被窝里而已,谁要你那几件 衣服?” 陆小凤:“你当然也不想要我的脑袋?” 司空摘星:“你的脑袋太大,带在身上嫌重,摆在家里又占地方。” 陆小凤:“你想要什么?” 司空摘星:“想看看你。” 陆小凤:“你还没有看够?” 司空摘星:“你若以为我要看你,你就搞错了,我只要看你一眼,就倒足了胃 口。” 陆小凤:“是谁想看我?” 司空摘星:“贾乐山。” 陆小凤:“真的贾乐山?” 司空摘星点点头:“他想看看你这个长着四条眉毛的怪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究竟有多厉害。” 陆小凤:“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司空摘星:“他已经来了。” 陆小凤:“就在这屋子里?” 司空摘星:“就在这屋子里,只看你能不能认得出他来。” 屋子里一共有九个人。 除了司空摘星和陆小凤外,一个是身佩古剑的黑衣人,一个是犹自倒挂在屋梁上的 暗器高手,一个是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一个是紫衣少女,一个是中年美妇,还有两 个抬箱子进来的大汉, 这七个人中,谁才是真的贾乐山。 陆小凤上上下下打量了黑衣人几眼:“你身佩古剑,武功不弱,又不敢以真面目见 人,莫非你就是贾乐山?” 黑衣人不开口 陆小凤却又忽然摇了摇头:“不可能。” 黑衣人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可能?” 陆小凤:“因为你的剑法虽然锋锐凌厉,却少了股霸 黑衣人:“怎见得贾乐山就一定有这种霸气?” 陆小凤:“若是没有一股霸气,他昔年又怎么能称霸四海,号令群豪oo 黑衣人又不开[J。 陆小凤甭三中打量的,是那猿猴般倒接着的暗器高手,只打量了…眼,就立刻摇 头:“你也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贾乐山这样的人,绝不会猿猴般倒挂在屋顶上。” 这人也不开口了。 然后就轮到那指甲留得很长的老家人。 陆小凤:“以你的身分,指甲本不该留得这么长的,你挑灯用的银挖耳,不但制作 极精,而且本是老江湖们用来试毒的,你眼神充足,脚步沉稳,内家功夫必定不弱aH 老人家神色不变:“莫非你认为老朽就是贾乐山?” 陆小凤笑了笑:“你也不可。” 老家人:“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你不配。” 老家人变色:“不配?” 陆小凤:“贾乐山昔年称霸海上,如今也是一方大豪,他的饮食中是否有毒,自然 有他的侍从们去探测,他自己身上,又何必带这种鸡零狗碎。” 老家人闭上了嘴。 那两个拾箱子的大汉更不可能,他们粗手粗脚,雄壮而无威仪,无论谁一眼就可以 看得出。 现在陆小凤正凝视着那紫衣少女。 司空摘星:“你看她会不会是贾乐山?” 陆小凤笑:“她也有可能。” 司空摘星几乎叫了出来:“她有可能?” 陆小凤:“以她的美丽和腿力,的确可以令男人拜倒裙下,心甘‘情愿的受她摆 布,近百年来称雄海上的大盗,本就有一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只可惜……” 司空摘星:“只可惜怎么样?” 陆小凤:“可惜她年纪太小了,最多只不过是贾乐山的女儿。 司空摘星看着他,眼睛里居然露出种对他很佩服的样子:“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人 了。” 剩下的是那中年美妇。 “难道她会是贾乐山?” “当然也不可能。” 陆小凤:“贾乐山三十年前就已是海上之雄,现在最少已该五六十岁。” 这中年妇人看来最多也不过四十左右。 陆小凤:“据说贾乐山不但是天生神力,而且勇冠万夫,昔年在海上霸权争夺战 中,总是一马当先,勇不可当。” 这中年妇人却极斯文,极弱。 司空摘星微笑:“你说得虽有理,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陆小凤:“峨?” 司空摘星:“你忘了贾乐山是个大男人,这位姑奶奶却是个女的。” 陆小凤:“这一点并不重要。” 司空摘星:“哦?” 陆小凤:“现在江湖中精通易容术的人日渐其多,男扮女,女扮男,都已算不了什 么。” 司空摘星:“不管怎样,你当然也认为她绝不可能是贾乐山。” 陆小凤:“确是不可能。” 司空摘星:“但我却知道,贾乐山的确就在这屋子里,他们七个人既然都不可能是 贾乐山,贾乐山是谁呢?” 陆小凤笑了笑:“其实你本不该问这句话的。” 司空摘星:“为什么不该问?” 陆小凤:“因为你也知道,世事如棋,变化极多,有很多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已发 生了,有很多能做的事,现在也那已到做,连沧海都已变成了桑田,何况别的事?” 司空摘星:“所以……” 陆小凤:“所以这伎姑奶奶本来虽不可能是贾乐山,但池却偏偏就是的:“ 司空摘星:“你难道说他是男扮女装?” 陆小凤:“嗯。” 司空摘星笑:“贾乐山称霸七海,威慑群盗,当然是个长相很凶的伟丈夫,若是长 得像这么秀气,海上群豪怎么会服他?” 陆小凤:“也许你已忘了他昔年的外号,我却没有忘。” 司空摘星:“你说来听听。” 陆小凤:“他昔年号称‘铁面龙王’,就因为他和先朝名将狄青一样,冲锋陷阵 时,脸上总是戴着相貌狞恶的青铜面具。” 司空摘星居然也闭上了嘴。那中年妇人却叹了口气:“好,好眼力。” 陆小凤:“虽然也不太好,马马虎虎总还过得去。” 中年妇人:“不错,我就是贾乐山,就是昔年的铁面龙王,今日的江南善士。” 说到“贾乐山”☆个宇时,他那张“风情万种”的脸,已变得冷如秋霜,说到“铁 面龙王”四个字时,他眼睛里露出刀锋般的锋整,说完了这句话时,他就已变了—个 人。 他的衣着容貌虽然完全没有改变,神情气概却已完全改变,就橡是一柄出了鞘的利 剑,连陆小凤都可感觉到他的杀 杀人如草芥的武林大豪,就像是利剑一样,本身就带着种杀气。 他凝视着陆小凤,接着又:“但我却也想不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陆小凤微笑:“因为她。” 他眼睛看着的是楚楚,动人的楚楚,每看到她时,他眼睛里就会充满赞赏和热情。 贾乐山眼睛里却充满了狐疑和愤怒:“因为她?是她暗示你的?” 看见贾乐山的表情,陆小凤笑得更愉快,悠然:“你—定要这么想也无妨,因为她 若不在里,我一定想不到你是贾乐山。” 贾乐山扶着楚楚的手突然握紧,楚楚美丽的脸上立刻现出痛若之色。 陆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直到现在,他才能确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凶恶狡猾的老狐 狸,温柔美丽的小白兔,贪婪的兀鹰,失去自由的金丝雀…… 他不忍再看她受苦,立刻解释:“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无论走到哪里,男人们都会 忍不住要多看她两眼的”贾乐山:“哼。” 陆小凤:“可是这里的男人们,却看都没看过她,甚至连偷偷的看一眼都不敢,女 人们天生喜欢被男人看的,他们不敢看她,当然不是怕她生气,而是为了怕你,所 以……” 贾乐山:“所以怎么样?” 陆小凤:“所以我就问自己,这里的男人都不是好惹的人,为什么要怕你?莫非你 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贾乐山?” 贾乐山盯着他,忽然大笑:“好,说得好,想得也好。” 陆小凤:“你本不是来听我说话,你是来看我的,你要看看我是怎么样—个人。 贾乐山:“不错! 陆小凤:“现在你已看过了。” 贾乐山:“是的。” 陆小凤:“我是怎么样一个人?” 贾乐山:“你是个聪明人。” 陆小凤笑:“好,说得好。” 贾乐山:“你不但聪明,而且意志坚强,无论什么事都很难打动你,我想你若真的 要去做一件事时,必定百折不问,全力以赴。” 陆小凤:“好,想得也好。” 贾乐山:“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却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他目光刀锋般的盯着陆小凤:“只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只有死。” 陆小凤:“只有死?” 贾乐山冷冷:“非死不可!” 夜更深,风更冷。 黑衣人还是标枪般站在那里,白发苍苍的老家人又从身上拿出把小挫子,正在挫自 己的指甲。 屋梁上倒接着的人,不知何时已落下,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贾乐山道:你的确没有看错人,他们三个人的确都是不好惹的,刚才接住老三的一 着杀手剑,老二的一手满天花雨,再加上老大,情况就不同了。 陆小凤看了看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人:“老大就是你?” 白发苍苍的老家人冷笑了一声,屈起手指,中指上三寸长的指甲,竟仿佛就得柔软 如绵,卷成—团,突又弹出,只听“磁”的一声,急风响过,七八尺外的窗纸,竟被他 指甲弹出的急风刺穿一个小洞。 这根指甲若是真的刺在人身上,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陆小凤也不禁喝—声采:“好!好‘着弹指神通,果然不愧华山绝技。” 老家人冷冷:“你的眼力果然不差。” 陆小凤叹息着:“崆峒杀手剑,辛十娘门下的满天花雨,再加上华山的弹指神通, 看来我今天好像已真的非死不可。” 司空摘星忽然笑了笑:“别人说你眼力不差,我却要说你眼力不佳。” 陆小凤:“哦?” 司空摘星:“你只看见了他们三个人的武功来历,却忘了这里还有两个更可怕的 人。” 陆小凤:“我没有忘。” 司空摘星:“你没有算上我?” 陆小凤:“没有。” 司空摘星:“为什么?” 陆小凤:“因为在我眼中看来,你非但一点也不可怕,而且很可爱。” 司空摘星笑了。陆小凤:“你想不到我居然会说你可爱。” 司空摘星:“我也想不到你居然看得出这位楚楚姑娘的可怕。” 陆小凤笑:“我也看得出她的可爱。” 可爱的人,岂非通常都是可怕的? 这句话你也许不懂,可是等你真的爱上一个人时,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厂。 司空摘星:“有句话你一定还没有听说过。 陆小凤:“什么话?”司空摘星:“楚楚动人,夺命追魂。” 陆小凤转过头,看着楚楚,摇着头叹:“我实在不信你有夺命追魂的本事。” 楚楚嫣然—笑:“我自己也不信”。 她的笑如春花初放,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但她的手,却比赤练蛇还毒。 就夜她笑得最甜时,她已出手,金光—闪,闪电般刺向陆小凤的咽喉。 她用的武器,就是她头发上的金钗。 陆小凤已准备出手去夹,他的出手从不落空。 可是这’次他的手刚伸出,就立刻缩了回去,因为就在这金光一闪间,他已发现金 级竟带着无数根牛毫般的芒刺。 他出手一夹,这根金钡虽然必断,钡上的芒刺,却必定要刺入他的手。 刺上当然有毒,他的对头们想用这种法子来对付他的,楚楚已不是第一个。 陆小凤至今还能活得好好的,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运 他的眼睛,反应更快,手缩回,人也已滑开,金钗刷刷擦着他的脖子划过。 楚楚手腕上转,金铰又划出。 这根金级短而轻巧,变招当然极快,霎眼之间,已刺出二十七招,每招划出的角度 都令人很难闪避,每一招刺的都是要害。 这位楚楚动人的姑娘手中的金级,实在远比那黑衣人的利剑更可怕。 只可惜她遇见的对手是陆小凤。 她的出手快,陆小凤躲得更快,她刺出二十七招,陆小风避开二十六招,突然一反 手,握住了她纤美柔细的手腕。 手并没有断,陆小凤一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怎么能狠得下这个心来? 她的心却够狠,腰肢一’扭,突然飞起一脚、猛踢陆小凤的阴囊。 这实在不是一个淑女应该使出的招式,谁也想不到,像她这么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 孩子,会使出这么样恶毒的招式来。 陆小凤偏偏想到了,将她的手腕轻轻一拧,一甩,她的脚刚踢出,人已被甩了出 去,勉强凌空翻身,跌进了贾乐山的怀抱。 贾乐山皱了皱眉:“你受伤了没有?” 这句话居然问得很温柔。 楚楚摇摇头,慢慢的从贾乐山的怀抱中滑下来,突然反手,手里的金钗竞笔直刺入 了贾乐山的胸膛。 这变化非但陆小凤想不到,贾乐山自己更连做梦都没有想到。 这无疑是致命的一击! 贾乐山中竟不愧是一代枭雄,居然临危不乱,居然还能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扼住了 楚楚的咽喉。 楚楚的脸已吓得全无血色,喉咽里不停的“格格”直响。 贾乐山的手已收紧,狞笑:“贱人,我要你的……”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磁”的一声,一根三寸三分长的指甲,已点在他脑后玉 梳穴上。 这也是致命的一击』 贾乐山手松开,狂吼翻身,扑向那白发苍苍的老家人。 可是他刚翻身,又是一阵急风破空,十三点寒星同时打在他背脊上,一柄苍白的剑 也闪电般刺过来,刺入他的腰。 四个人一击得手,立刻后退,退入了屋角。 剑拔出,鲜血飞贱,贾乐山居然还没有倒下,一张很好看的脸却已变得说不出的狰 狞可怕,一双很抚媚的眼睛也凸了出来,盯着这四个人,嘶声:“你们……你们这是为 了什么?, 黑衣人紧握着手里的剑,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也因用力而发白,却还是在不停的 发抖,老家人和梁上客也在发抖。 他们都已抖得说不出话。 能说话的反而是楚楚,她咬着嘴唇,冷笑:“你自己应该明白我们这是为了什 么。” 贾乐山叹出了最后一口气:“我不明白……” 这四个字的声音越说越微弱,说到最后一个字,已变成了叹息。 他不明白,死也不明白。 灯光也已渐渐微弱。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连呼吸声和心跳声都已停顿。 贾乐山已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来的突然,死得更突然。 陆小凤松开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也捏着把冷汗。 第一个开口的还是楚楚—这是不是因为女人的舌头天生就比男人轻巧柔软? 她已转身面对着陆小凤:“你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杀他。” 陆小凤承认,他相信这种事无论谁都一定会同样想不到的。 楚楚:“你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杀他?” 陆小凤迟疑着不相配的姻缘,总是会造成悲剧的,这一点他并不是不知道,但他却 宁愿她自己说出来。 楚楚脸上的表情果然显得既悲哀又愤怒:“他用暴力占有了我,强迫我做他的玩 物,又捏住了他们三个的把柄,强迫他们做奴才,我们早就想杀了他,只可惜—直找不 到机会qU 贾乐山无疑是个极可怕的人,没有十拿九稳的机会,他们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陆小凤:“这次难道是我替你们造成了机会?” 楚楚点点头:“所以我们不但感激你,还准备报答你。 陆小凤笑了。 “报答”这两个字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通常都别有意义的。 楚楚的态度却很严肃,又:“我们是去找罗刹牌的,也知道你根本连一点把握都没 有,因为现在我们的条件还是比你好。”陆小凤:“哦。”楚楚:“只要你愿意,我们 可以全力帮助你。” 陆小凤:“怎么帮法?” 楚楚指着地上装满金银的箱子:“像这样的箱子,我们车上还有十二口,李霞并不 知道贾乐山已死了,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所以……” 陆小凤:“所以我若冒充贾乐山,用这些钱去买李霞的罗刹牌,不费吹灰之力,就 可以到手。’: 楚楚叹了口气:“贾乐山至少有一点没有看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oH 陆小凤:“但我却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楚楚沉吟着:“因为我们不愿让别人知道贾乐山是死在这我们手里的。” 陆小凤:“你们怕他的子弟来报仇?” 楚楚笑了笑:“没有人会为他报仇的,只不过……” 陆小凤:“只不过他是个很有钱的人,留下的很多遗产,杀死他的人,就没法子去 分他的遗产了。” 楚楚又叹了口气:“你实在聪明,简直聪明得要命。” 陆小凤:“你们既然没把握杀了我灭口,又怕这秘密泄露,就只有想法子来收买 我。” 楚楚眨了眨眼:“这样的条件,你难道还觉得不满意” 陆小凤笑了笑:“只可惜这里有眼睛的人并不止我—个,有嘴的也不止我一个。… 楚楚:“在这屋里都是我们自己人,只有司空大侠司空摘星:“我不是大侠,是大 贼 楚楚:“我们司空大贼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陆小凤若是肯答应,司空大贼是绝不会 出卖他的。”司空摘星瞪眼:“我说我自己是大贼,你也说我是大贼?” 楚楚嫣然:“这就叫恭敬不如从命。” 司空摘星也笑了。 他也是个男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无论说什么话,男人通常都会觉得很 有趣的。 楚楚显然对自己的美丽很有自信,用眼角膘着他,道:“你的意思怎么样?” 司空摘星:“司空大贼并不是陆小凤的好朋友,随时都可以出卖陆小凤,只不过司 空大贼一向不愿意惹麻烦,尤其不愿惹这种麻烦,所以……” 楚楚道:“所以司空大贼也答应了。” 司空摘星:“可是司空大贼也有个条件。” 楚楚眼波流动:“什么条件?难道司空大贼要我陪他睡觉?” 这句话说出来,简直比刚才她踢出的那一脚更令人吃惊。 司空摘星大笑:“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若是睡在我旁边,我睡着了都会吓醒。 楚楚:“那末你要我怎么样?” 司空摘星:“只要罗刹牌到手,就放过那四个女人。” 楚楚:“你说的是李霞她们?” 司空摘星:“嗯”。 楚楚眨了眨眼:“你为什么这样子关心她们?她们陪你睡过觉?” 司空摘星瞪着她,苦笑着摇头:“你看起来像个乖女孩,为什么说起话来就像是个 拉大车的lU 楚楚嫣然:“因为我每次说话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很刺激,很兴奋。” 司空摘星叹了口气:“我只问你,我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楚楚:“我当然答应。”司空摘星立刻站起来,向陆小凤挥了挥手:“再见。” 陆小凤叫了起来:“我的衣裳呢?” 司空摘星:“屋子里有这么样一个女人,你还要衣裳干什么?你几时变得这么笨 的?”他大笑纵身最后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穿窗而出,霎眼间笑声已在二十丈外。 屋子里不知何时已只剩下两个人,陆小凤躺在床,楚楚站在床头, 她看来还是乖得很,又乖又温柔,却又忽然问出了一词令人吃惊的话:“你想不想 要我陪你睡觉?”陆小凤:“想。” 这次他非但连一点都不吃惊,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楚楚笑了,柔声:“那么你就一个人躺在这里慢慢的想吧。” 她忽然扭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才挥了挥手:“我们明天见。” “砰”的一声,门关上。 陆小凤只有睁大眼睛看着屋顶,在心里问自己:“我为什么总会遇见这些奇奇怪怪 的人?奇奇怪怪的事?……” 他却不知道怪事还在后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