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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血 🥳
金血
第一章 黑火事件     血不一定就是红色的,有些人连心都是黑色的呢。   1、山在燃烧   从此以后,张小愁弃绝了对晚上的眷恋。   本来,她的性情景看到一只小狗的眼睛,心清便会柔和,见到一朵花开得灿烂,心情也会开朗起来。   像这样的一个女孩子,理所当然会喜欢暮夜的柔静,就似在母体里的胎儿那一种沉静温存的感觉。   尤其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山城里生活、长大、念书,等到夜晚轻纱一般降临这山村的时候,她的窗外和屋外的蝉声虫叫娃鸣蛇行,以及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虫蛇动物发出来的响声,在她来说,不但不是呱吵,反而是构成山村夜里卖静的一部分。她甚至可以听到玻璃窗外面枉息的苍蝇正在磨着它的薄翅,还有植物在外面迅速生长,以及月华步出浮云的“声音”。   她喜欢听这些“声音”。   她觉得这些声音既使她寂寞而美丽,或是很美丽的寂寞着。   可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她就厌绝了夜晚。   ——她厌绝了夜晚的黑。   也许,她怕的其实不是夜,而是黑。   她怕黑,是因为”黑火事件”。   在这个事件里,她有一个亲人,也就是她所最爱的人,被一种不知名的“火”,活生生的烧死。   就死在她眼前。   从此她怕黑。   ——就算是白天,她也不喜欢阴暗的地方;到了晚上,她总是要把灯开得亮亮的,就算就寝也不熄灯。   自己所喜欢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全无挽救甚至或是解除他身受苦痛地办法,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就像自己所做的事,很希望能达成,但又不偏能如愿,一样的无奈与无力;只不过,事不能成可再为,人一旦死了便不复活,所以更令人痛心伤感。   当自己的父母或亲友,卧病在床,或遭受意外,看着他(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或生命正一寸一寸的离开他的躯体,你也只能爱莫能助、无以身代。就算一个人能有幸迄今仍能免于目睹亲朋戚友的亡逝,但谁不曾见过一些无可挽救的死亡:包括宠物终于老死,盆栽终于枯萎、庭园的石板地上的蚂蚁群咬噬着一只螳螂。   就算是一只壁虎,只要常见它的出现。有一天,他忽然自天花板掉下来,从首例向着人到腹仰对着天,死了,你也会在所难免感到失去了什么东西。   就算每天起床后,也会有一些你体内的生命正在逐渐死亡:倒扣掉落在盥洗盆旁的头发。   张小愁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何况给她遇上的。是那么大的一个撞击,那么的怵目惊心;   她不但眼见一个地所深受的人活活烧死,而且还在烧死之前强暴了她!   那天晚上。不像是真实,而倒是噩梦。   张小愁和蔡四幸,在那样一个微风熏热的夜晚里,在看了晚场电影之后,他们习惯把车开在轮外的路线,直至“贝花村”的入口处方兜转回来。   兜风——对张小愁而言,本来是比看电影还开心的事;看电影只是看别人生别人死、如何歌如何位,但兜风对张小愁仿似是在坐一艘生命之船,荡荡然的领先舵手作安全而舒适的摆渡。   蔡四幸就是他心目中的“舵手”。   ——也许对一向好动爱冒险的蔡四幸而言,看着车前的灯光如何吞噬着黑暗的路面,也是一种愉快的感觉吧。   他们在车上,谈那部电影、谈心也谈情。   最后,蔡四幸还向他谈起那一干明天就要从远方来的朋友。   那一群他引以为荣的朋友。张小愁望着蔡四幸眼里绽发的光采,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些名字:“不平社”里的“五人帮”:陈剑谁、史流芳、牛丽生、骆铃、莫利哀……   她还憧憬着明天就见到他们;这些蔡四幸提到他们名字眼睛就似放烟花一般亮的人物。   没想到车子就在那时“死”了“火”。   那是一个黑得生死不分、几连视觉都等于丧失的地方、停在那个地方,好像就是泊在张小愁的心灵里最不可面对的漩涡中。   蔡四幸下来修车,一向幸运的他,这次可以说是十分的不幸。他那一只手能领航在印度洋少见的大风暴里一艘载了六百人断了桅而且穿了六个美洲豹体积般大洞的船,安然泊进了它预订航程的港湾,但竟修不好这部车子。   他七度回到驾驶位置上,意图发动引动引掣而失败的时候,张小愁掏出手提袋里的手帕,替他揩了脸上的汗。这是她一般熟悉的工作——蔡四幸易流汗,而总是忘了带手帕。   直到后来,“五人帮”里的四大高手:陈剑谁、史流芳、骆铃、牛丽生还有另一个好奇多情的温文,仔细问起的时候,她才省悟这里边有一个陷讲,令她不寒而惊,但也同时隐伏了一个破绽,令她觉得犹是黑暗里的一线曙光。   那时,边外倏地闪过了一抹白影。   蔡四幸正在专心搞地的机器。   张小愁却看得一清二楚。   ——在黑暗里有一个白色的女人闪过,就似车灯照射在荧务漆上一样分明。   她叫了出声。   蔡四幸霍然回首,白影一闪而没。   他决定要下车察看。   他在临离开之前,还安慰张小愁:“没什么的,我下车看看去——”   这句话张小愁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相信蔡四幸的能力,同时她也相信蔡四幸一向都是个幸运的人。   她当然还不知道,所有的不安全都是在看似安全里孕育的,而有时候多少次幸运都不能挽回一个不幸——在一百个幸运里你至多不过发财成名掌大权,但一个小小的不幸就可以把你的生命被夺,使得其他的幸运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结果却不但“有什么”,还发生了极大的“什么”!   其实,天灾人祸和意外都是不可怒负责的;人人都以为“没什么的”,事后,在她心坎底里有怨怪蔡四幸的。他对她说;“没什么的”或者自己什么都不可以应付得来的时候才会出乱子——所以除了上帝,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会“没什么的”。   蔡四幸步入黑暗的丛林约莫十来分钟。   什么声音也没有。   只有黑。   黑仿佛不止是唯一的颜色,而且也是唯一的声音。   张小愁刚刚觉得有点不安,直到从不安又转成恐惧。   车里已没开冷气,她也开始流汗,同时用手帕抹汗。   就在这时,两道强光,刺破了黑暗,刺入了张小愁的眼帘。   因为太亮了,一时间,使得张小愁几乎什么也看不到,直到强光转成汽灯一般的黯芒之后,在她眼前依然是一片闪着金星的暗青。   紧接着,有人打开了她的车门。   在她没有转过身来之前,她已听到如同野兽一般的低嗷声。   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就闻到一股酸味。   如同在潮湿处摆放了三四天的煎肉饼,发了霉还生出红苔来的酸味。   然后她就看见一个人。   她知道那是蔡四幸。   可是他此际的作为,又可以说完全不是蔡四幸——甚至不能算是一个人。   蔡四幸一向都对她温柔,体贴。   现在的蔡四幸就像是个没有人性,更没有兽性。   他的举动连野兽都不如。   他不理张小茶的询问,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出车外。他也不理张小愁的惊呼,就把她推倒在草地上。他更不理张小愁的挣扎,一拳兜击张小愁的小碟,使她不停的呕吐,他就在这时候剥掉她的衣服。他甚至不理会张小愁的哀号,用他男性的残虐得像刀锋一般强占张小愁有一种被贯穿的感觉,就像自己吃火锅时那申在竹签上的淡水虾一般,遇痛还不能蜷缩起来。她完好的通体无处不伤,使她到今天还不能并着双腿走路,在身上搽香皂的时候还要避开多处瘀伤。   她永远没办法忘记,蔡四幸双手似抓住牛角的斗牛士一般的抓住自己的乳房,剧烈的抖得像一厘燃烧的山,枉喷出怒恼的熔岩,而他竟期还要强迫她用口去接受他的暴虐,使她自痛楚之外,更难忘的是耻辱。   然后蔡四幸倒下来,张小愁已快给他胸前那一块硬物压断了两条胸骨,她的眼泪如飞落下,听到他在喘息中还以一种奇异的语调喃喃的说:“你不认为这才是我们相识以来最过瘾的一刻吗?”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不再说话了。   他翻身坐起,收拾了一切,姗姗行入黑暗中。   刚才他做尽一切枉乱的事,但就是并没有扯破衣服——包括他自己和张小愁的。   张小愁想刚住他,但不知因为恨还是惧,她并没有叫出口。然后蔡四幸就消失在黑暗里。   过了好一会,张小鞋才含辱忿忿的坐起来,穿上被垃圾一般掷弃的衫裙。   她的泪流不止,但并没有哭出声来。她知道她那里正流着血。   她伤心的不是自己已失掉了贞操,而是却在这样含屈受辱的任况下失去的。   甚至他的惊讶还大于辱愤。   ——蔡四幸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既然地突然变成这样子,做了这样的事,还会不会兽性大发,干脆杀了自己灭口?   如果不是此处只有这一处有两道死里死气的暗芒,而四周又黑得失去方向,张小愁真的会逃跑。   但她没办法。   她感觉到目腿的尽头痛入了腹上胃下。像有一支沾火的冰棒在她体内翻搅。   她也不敢逃。   因为她怕那无尽黑暗里,隐伏着比蔡四幸更可怕的狂暴。   这时候,她便听见声音。   蔡四幸狂豪着出来,身上做给无数股会蠕动的海藻缠住了,惨叫声凄厉得使张小愁如玻璃一般地裂开,而且还挣扎着呼号:“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原谅我……报仇……”   不知为了什么,张小愁就是为了蔡四幸在临死前喊出这几个字,她已原谅了蔡四幸大半,而就是因为这样,她不愿告诉警方或者报界这件事,不想让一向英雄风范的蔡四幸,死后还被流言所毁,形像破坏无遗。   她想过去替他“扑灭”身上那些比黑暗还黑暗的“魔鬼”之际,她就真的看见了鬼魅。   世上人人都在讲电,至少也或听或看过别人讲鬼故事,但有几人真遇过鬼?又有几人遇过的鬼是真的?   真正遇过鬼的人,也许就不讲鬼了。但未见过鬼的人,老爱听鬼的故事。   张小愁这回是真的见到了“鬼”。   阿蒂和德叔。   两个被“黑火”烧死的人。   ——这使张小愁马上醒悟到:缠在蔡四幸身上,透骨蚀心的销融着的“东西”,可能就是“黑火”。   她想到的时候,阿蒂的鬼魂已向她迫近,德叔的阴魂则在追逐着蔡四幸。   张小愁忽然有一种感觉。   她觉得她自己也变成一只鬼。   ——因为在她面前所遇所见,全是失去人世的兽或已死去的人,教她在伤痛惊俱之余,神经不能不一时错乱。   正如一个人被长期的关在一群神经病人当中,他自己已不是惟一的清醒者,而是疯人之一。   接着她就嗅到味道。   焦臭的味道。   还有酸味。   像一块烂肉裹着一只烂苹果再置放七天后所发出来的味道。   张小愁记得自己就在这个时候晕了过去。   2、结拜兄弟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家人或者警方?”   直到陈剑谁发出这沉重有力、沉着有劲的一问,张小愁才仿似从一个无尽爱怖的噩梦中惊醒——因为太过惊怖了,如果不是有外来的力量,张小愁就压根儿失去了重醒的能力。   这种情形就想因瓦斯而中毒的情形一样,在恹恹欲睡之时,仿佛有一种掉进深渊的快乐——连团都不愿醒要醒世醒不来。   陈剑准这样沉厉的发问。才把张小愁在一惊之下醒了过来。   她刚才第一次在惨案发生了之后道出了全部真相。   她的容颜仍愁眉未展,但郁勃已舒。   ——有时,还是说出心里的话才比较轻松一些。   虽然,她还是把许多“过程”略过不提。   不能提。   那场可怕的羞辱,令她甚至无法启齿。   不过他们也似很明白,并没有人去追究这些细节。   他们聚精会神,要听的只是“关节”。   ——事情的重大关节,就似一首诗里的“诗眼”,一支火柴的火药部分,一个组织里的龙头,那是关健同时也是重点。   办大事的人可以忽略小节,但必坚守重点。——当然,一个能办成大事的人,可能不单注意大节,也不罔顾一些其实关系重大的细微末节。   “他们”——对张小愁而言,眼前的“他们”其实是五个从外地来但善意关心她的陌生人。   他们就是;   “五人帮”中的“老大”,他们都呢称他为“大肥鸭”的陈剑谁。   一个从台北来的书香世家子弟,他有一副健壮体格、生性爱冒境的“书呆子”史流芳。   一人娇生惯养极难伺侯但心底善良,集美丽、青春、可爱、富有于一身的香港女子:骆铃。   自中国大陆近年来每一次政治运动中都吃尽了苦头的“黑五类”子弟,不但孔武有力而且害臊贪睡不善于与人交往的牛丽生。   另外一个,跟张小愁是同一个国象的人。他生性乐观、好奇、天掉下来当被盖了之后还可以当麻将台用的年青人,他是善感乡情的温文。   这几个人的组合,走在一起,足教平静无波的世界也闹翻了天。   何况这儿本来就是不平静的地方。   ——而且还是暗潮汹涌,随时都可能慧来杀身之祸的是非之地。   现在他们集中对付的目标。   “黑火”!   他们要为一个人报仇。   他们的结拜兄弟:蔡四幸。   他们要查明真相。   ——伺况,“黑火”已一再闪现,就在刚才,他们之中的其中两人:牛丽生和骆铃,要不是他们老大陈剑谁及时赶到,他们早就烧成了炭,烧成了友,还不知会变成哪一家中的烤肉串烧!   Z   你说当他们听到:他们的结拜兄弟蔡四幸原来是一个这样的人,这样“对待”无辜善良而美丽的张小愁,他们心里会有什么感觉?   愤怒?   羞耻?   ——乃至怀疑?   ——甚至放弃!   何况,除了老大“大肥鸭”之外,他们其他几人,根本还没见过这个结拜兄弟蔡四幸!   他们觉得很丢脸。   史流芳和牛丽生甚至抬不起头来。   骆铃忿然。   她为张小愁不平。   不平则鸣:“怎么姓蔡的是这种人!”她几乎叫了起来:“我们还为这种人报甚么仇!”   她这样一叫,几乎惊动了正在后厅吃炒粉的张家二老。   ——蔡四幸被“黑火”烧死的事,张小愁父母当然知道,他们既惋惜年轻有为的准女婿蔡四幸之死,但也暗自庆幸张小愁能安然无恙,只不过女儿当晚好像也受了一些皮外伤。   从来见过那“白色的女人”而又遇过”黑火”的人,都没几人能活——能活下来就是不幸中之大幸。   张小愁并没有把受到凌辱的事告诉双亲。   包括警方。   她不想让双亲知道她的羞辱,还要为她难过、担心。   陈剑谁忙使了个眼邑。   “五人帮”里,合作无间,默契极高,骆铃知道自己声音太响了,伸了伸舌头,耸了耸肩。他们都服“大肥鸭”。   ——平常大家可以闹在一起,但在要紧关头,谁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前放肆。   张诞十分懊恼。   而且激动。   这些日子以来,他含辛茹苦,年过卅五,尚未娶妻,已简直把小愁这个妹子视作他的妻子了,平时他呵护她、宠爱她、甚至大声的话儿也不敢说半句,但他到今天晚上才知道,她曾受过那么大的凌辱,那么可怕的摧残,那么不可磨灭的伤害!   他几乎要发作了。   ——如果蔡四幸还活在面前,他真恨不得把他活活打死。   “为了你妹妹,”陈剑谁即行提醒了他,“我觉得你应先劝两老回房歇息才是。”   张诞也明白这些事是不宜让两位老人家知道的。   ——他们知道了,除了担心和伤心之外,对大局是全无好处的。   所以他强自压制下来,沉痛的拍了拍他妹妹的肩膀,走进内厅,并传来跟两老细微的对话声。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陈剑谁见张诞走进去了,才再慎重的重复他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就算你不想让家人伤心,不要外人知道——告诉警方呢?”   然后他等张小愁的回答。   张小愁回答很利落。   而且坚定。   “因为我爱他。”   “我其实并不反对他这样做,”小愁顿了一顿,她的话令人不敢置信——那么一个纯洁、温柔、美丽的山城女王,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样面对自己的话来,“他一直都很爱我,很尊重我,如果他不是在那种地方和那么粗暴的话,我也是不会拒绝他的。”   “因为我也爱他、”   她认真地说出她心里到口里的每一句话:“而且,我既然不想他在死后有辱他生前的英名,也觉得四幸会做出那种事,一定是神志不清的状况之下,……我不能怪他。”   骆铃忽然紧紧握着张小愁的手,说了一句话,又说一句,然后又说一句,像是无头无尾的谱子。   “我服了你了,原来你比我坚强。”   “他对你这样,你还能原谅他!”   ”啊,但愿有一天也有人值得让我爱他爱得那么深的话就好了……”   史流芳喃喃的低声自语:“还是少做梦吧。”   骆铃听不清楚:“吓?”   温文也激动的说:“对!我敢保证,蔡四幸绝不是这样的人!”这干人中,除了张小愁,就只有他与蔡四幸过从甚密。   “我们知道你爱四幸,四幸今天虽然已经不幸,但他曾经拥有过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还是幸运的。”陈剑谁总是在适当的时候,说了他的看法:“可是,你代他隐瞒说不定也隐满了破案和替他报仇的线索。”   他咳了一声(谁都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咳嗽,只是为了要清一清喉咙,或让张小愁更有心理准备已些),才说:“所以,我还要再问你一些问题。虽然明知这样做也许会逼你去面对那些不快的记忆,以及要作出相当难堪的判断。”   张小愁说出了往事之后,好象大病被愈,虽然苍白无力,但神智要比过往时宁定。   她微微仰着尖秀的下颔,“你问吧。”她说这句话的神情地好像明知就算命运不在她手她也不介怀的意态。   3、问   “你们看过电影之后,就开车沿着公路一直走?”   “是。”   “这是你们的习惯吗?”   “是。他和我,都喜欢夜里开车兜风。他喜欢夜里开车,我喜欢在他夜里开车的时候坐在他身边。他开车的时候手指按在方向盘上,很修长好看。”   “有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习惯?”   “有……至少我的家人和他的家人,还有一些朋友……应该都知道。这山城并不大,住久了大家都知道那一部车子是谁开的。”   “你们那天晚上出去,可有人知道?”   “至少他的家人和我的家人……一定知道。”   “你曾用过你的手帕替他揩汗。”   “……是。”灯。   “好像有点酸味……”张小愁有点犹豫:“又好像不是。”   “为什么不是?”陈剑谁紧迫盯人。   “……车上本来就有一瓶车座香精,那是柠檬味的,所以也有些酸酸的……”张小愁茫然地说:“我分不出来。”   “我闻过那种香味。”陈剑谁每一句话都像把一些安定的药剂注射入张小愁的心里,“香精的酸味到底还是甜的,但那一种香味。是刺鼻的,而且是臭的。”   “对对对,”骆铃大有同感,“臭的臭的,简直臭死了。”   “我……我实在不太清楚……”张小愁困扰的说,“……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我只觉得这香味浓得有点过分——那是我还以为是车座香味的味道。”   温文赶快为他解释:“后来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谁还记得之前那些鸡毛蒜皮事儿呢!”   “谁说这是鸡毛蒜皮的事,如果是,大肥鸭了不会在这里问起,”史流芳就是要跟温文唱反调,“这件事不查明,可能连案也破不了,还说是小事!”   “那怎么查!”温文不服,忘了就是忘了,你以为小愁是一粒蛋呀?把头敲破了就可以倒得出来啊?”   史流芳生气了,“你说话怎么这么粗鲁!”   温文高超地冷笑着,“总比你尽说废话的好!”   “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陈剑谁在他们正准备如火如荼的时候“及时打断”:“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觉察?人偶尔会对颜色、声音记错,但对味觉、嗅觉很少弄错——那可能是因为入口的事关重大,而嗅觉能辨别的味道不似视觉、听觉、触觉来得繁复。小愁是个敏感的女孩子,纵然经过了极大的恐慌,但香是香、臭是臭。不可能混淆得如此这样一塌糊涂。”   温文迷迷惘惘地道:“你的意思是……”   “不错,那是香的,正是因为浓烈的香味,才能掩去原来的酸臭味。”   骆铃“哈”地笑了起来,“对了,要不然,一条臭手帕,谁会抹了又抹!”   史流芳喃喃地说:“所以……用一种带酸臭味的无形药物,使大家眼里都看不到火光……是真的有这回事了。”   陈剑谁像是退了一百步后再来看这件事情:“应该是逻辑的。”   张小愁迷迷糊糊但极端痛恨的说:“……到底,到底谁在做这种事呢?”   温文完全受到眼前这可怜而美丽而令他从心动到了情动,也迷迷痴痴但除了又怜又爱之外就是全无半点痛和恨的说:“对,谁会做这种事呢?”   陈剑谁看着快要柔情柔得成了一滩水的温文,瞄瞄正在怒视着温文的史流芳,就像一只枯等了一整夜公猫,忍不住也在他一向冷酷的唇边,泛起了一丝胶花开那么不让人觉察的笑意。   “哈!你们知道吗?”骆铃忽然叫了起来。   听她的口气,好像刚刚瞥见“白色的女人”就在窗晃过去。   连牛丽生的耳朵几乎都要是竖起来。   “我们老大就连笑的时候,”驼铃说话的神气,简直不止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而是新大陆发现她,“都是皱眉头的!”   这回陈剑雄都呼了一口气,像抓住了放出去的一只断线风筝。   这使他得要把话快说出来:   “你们之中谁都会随时遇到‘黑火’,所以必须注意几件事。”   事关重大,人人都聚精会神。   “一,‘黑火’原是普通的火,只是从被害者眼中看来是黑色的,所以才造成闪躲不了的杀伤力。所以,在白天,‘黑火’根本生不了效。当然,在暗室里也一样是有危险的!”   “二,火不是黑的,而是当事人看不见火光。要人看不到火光,首要便是用一种气体、液体或雾体的药物沾及眼球,才能生效、所以,要破解‘黑火’,只要眼球不为那药物所沾,便可以免于受人所制了。”   “三,就算给那药物沾着,依我估计,要等一段时间才发作的,假如一沾上就失去火光的感觉,德叔就不会贸贸然的走上沙原,阿蒂也不会在几乎看不到的东西的情形下走入陵园,而金铃子和阿牛也不会便摸黑走回来的……这一段时候,也许,还可以想点办法,或者先发制人,或者闯出险境再说,大家务必要记住了。”   “第四,那药物在撒出前。又酸又臭,……刚才我受一印度女人偷袭,之前我还以为她蹲在草丛里大便,便是这个原故。就算这药物质臭味能够辟除,但酸味却辟不了——这足以成为躲避暗算的生死门。”   “还有第五,‘黑火’既然不是‘黑’的,那么籍邪魔鬼神之说以慑人至少是凶手的别具机心。也就是说,有黑火,就有妖邪,要是黑火不黑,那么,至少这儿不是鬼在作怪,而是人的把戏。我们知道这难免跟一些邪术障眼法有关,而红毛拿督或者其他一些巫师也因而得利,但我们仍不知道‘黑火’究竟是他们的手段还是目的!”   陈剑谁说到这里,转向张小愁:“你要注意几件事。”   张诞开始佩服起这个身材比他矮上老大一截的人来了,也趋前一步,表示小愁的事就是他的事。   可是温文更过份,陈剑准和张小愁附嘱一句,他就应一句,好像是他已完全“代表了”   她一般。   “如果真有人曾在你手提袋中的手帕下过药,那么,这个人必定非常能接近你而且十分了解你的起居生活以及深知你和四幸拍拖的习性,才有可能办得到。——他至少要算进你会带这个手提袋出外,而且一定会与四幸看完电影后还去开车兜风,并算准车子恰好在那段路上‘死火’——这当然也可以先做手脚——然后料定你们困在车内,一定会流汗,而你必然会掏出手帕来替他和你自己揩汗……”   说到这里,陈剑谁兀然止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似的。   驼铃觉得老大很少如此,不禁问“怎么?”   陈剑谁额上的悬针纹一显即消:“没什么。”   张小愁隐入苦思,神值还是很迷茫,张诞说:“……知道我和四幸的事的人,实在很不算少……”   “可是能自由出入你家里或至少十分熟悉四幸的车子和小愁的习性的人,”陈剑谁马上打断说,“怎么也不可能太多吧!”   张诞也在转着眼睛像要进脑海里去找那一号人物:“这个……”   “这个你们可以慢慢想、好好想、或者有什么不便明告的,但在为了追查那装神骗鬼、残暴杀人的凶手,我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坦诚、合作。”陈剑谁的语音已带了一点凌厉,像在黑板上用粉笔写着的时候,发出了刀刮的声音,“另外,请注意我的问题:你说那天晚上,你等了一会儿,然后车门就被打开了,你就知道是蔡四幸——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问得象签上支票后面的签名一般小心,“是你看见他回来了?听到是他回来了?还是……感觉到他回来了?”   4、是他?!   张小愁惶惶的抬起头来,在迷茫中掺上刚浮起的惋惜,那眼神是那么的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我见犹怜:“他当然是蔡四幸!”她急促、可怜而受尽委屈地道。   “是你亲眼看见的?”陈剑谁仍牢盯不放。   “天!”张小愁终于叫了起来:“怎么能够不是他!”   温文慌忙道:“是呀是呀,一定是他!”   史流芳也忍不住盯相着她的执持:“是他是他……”   陈剑谁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像是往肚子里倒吞回去。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心境——”他苦稷的说,“我也希望是他。”   “但……他是我的兄弟,我知道他的为人,他要是做出这种事,也一定是在丧失了本性的情形下才做的;就像是‘黑火’本来只是火,是一些外在原因令你以为它是黑色的火而已……”陈剑谁更苦涩的说,“所以我更希望不是他。”   张小愁低郁的尖叫了一声,宛似被屠宰动物的悲鸣。   她以手掩着脸。   手指很秀气。   半掩的睑更秀气。   ——那是个使她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虽然受辱,但一直是以为是受她心爱的人之辱……如果那竟是“另一个人”,实在今她无法接爱这种假设!   “你别忘了……”陈剑谁在说明一件事的时候,向来不容人干扰,所以他一向不喜欢旁人在他分析事情的时候,私自谈话或分心做事,遇到这样的人,他也不会说了任何关健性的话。“被烧死的那个蔡四幸,是那个奸污你的蔡四幸走进密林后再真正趔趄趄的出来的那个人。”   “何况,四幸在被黑火焚烧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原谅我……报仇……   陈剑谁这一提,大家都在反复思考那句“不是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骆铃倒是问了出来:“怎么一会‘不是我’一会又‘原谅我’?……我搞不懂。”   张小愁已不是梨花带雨了,而是接近歇斯里底了。   “另外,德叔和阿蒂这两只‘鬼魂’是在那个‘蔡四幸’玷震你之后才出现的,那时候,四幸正受着焚身之劫,你在那种情况下,神智早就乱了,不可能清楚的分辨,到底是人还是鬼?究竟是真的是这两个人的冤魂还是另有蹊跷……”陈剑谁残酷的说下去,“如果‘黑火’是障眼法,那么‘鬼魂’的出现更有可能是人扮的,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么,第一次在黑暗里走回来做出那种事来的,也未必一定就是蔡四幸了。”   温文不服气:“可是小愁怎么会不认得蔡四幸?”   “世上有些映象,只要落在你眼里,就自然而然的造成错觉。譬如我穿上警察的衣服,戴了警察的帽子,别警章、坐在警车里,你会以为我是什么?当然是警察。其实我并不是,甚至说不定是个刚偷取警察制服而被逮看了的贼。”陈剑谁冷静得像一林雪藏了的酒一般地解释着,“如果我拿着拐杖,又跛着脚,一瘸一瘸的走,你一定以为我的腿有问题——其实不是,我只是要你产生错觉,我是个跛子而已。”   “阿蒂和德叔,他们也有他们的特征,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加上化装、光暗和一些技巧、技术,真的好像就有妖魔鬼怪出来一般,这其实并不难做到的——”他加重语气,“试想想,在那样连‘黑火’都可以发挥发色泽作用的光线之下……更何况对方又是布下陷阱、早有准备呢!”   “天啊,陈老大,”温文见张小愁那末痛苦,他也几乎呻吟出声音来,“你可以不说下去吗?”   “一个人病了,当然也可以不打针吃药,”陈剑谁反问:“可是,你会以为他的病会好得报快吗?”   “可是这既不是针也不是药,”温文这回可要“英雄教美”式的反驳了,“光是用话刺激她就会好起来吗?”   “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可以暂歇一歇——”陈剑谁好像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说,“我只要小愁知道,既要找出真相,就得要有面对真相的勇气。”   骆铃到了这时候,忍不住说,“其实,谁干这种事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陈剑谁这会倒是笑得额上的悬针纹更深得像刻上一般。   “哦?”他说。   “一定是红毛拿督里的人。”骆铃瞪着那一只蒙得来明明亮亮的杏跟,“一定是顾彤那王八十八蛋捣的鬼!”   陈剑谁几乎屏着息等她说完了,才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到这里,忽然省赶,美美的嘻嘻的笑着,对陈剑谁嗲声嗲声的气说:“老大,不都看你的主意掂。”   “好,”陈剑谁本来想斥他几句,但一见她那个可爱得像一朵花儿在漩涡里打着旋儿的样子,着实绷不下脸来,只好说:“你今晚在这儿好好的跟张小姐聊聊,我明天去红毛拿督看看。”   骆铃亮着闪光闪光的限,奋悦的说:“好,我们明天就去。”   史流芳有点遗憾:“明天才去?太迟了吧,不如……”一见陈剑谁的样子,便没敢说下去。   温文却一厢情愿两厢自顾的说:“哎,也好,今晚我也一起来陪小愁,明天一起去为小愁报仇……”   “错了。”陈剑谁像在墙下钉一口钉子的说,“是我去,不是你们去。”   史流芳、温文、骆铃三人一齐叫了起来:“那我们干什么?”   “看蓝天、看白云、看月亮、看园子的番石榴;”陈剑谁一副悠悠淤游长袍古袖而对正中秋的说,“如果你们高兴,还可以多看看我们的牛先生丽生兄弟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月貌花容。”   大家都无奈地把视线转向牛丽生。   牛丽生正打开了嘴巴,像塘鹅一般干巴巴的傻笑着。看他样子,只怕再换不了十五秒便要入睡了。   这天晚上,他们就住在张家。   “黑火”既然要烧死骆铃和牛丽生,也难保不烧到张家来——毕竟张小愁是目睹“黑火”和“白色的女人”而仍然活着的“证人”。   折腾了那么一整天,他们都累了,开始还闹扯着,不久之后,牛丽生就传来了非同小可的打鼾声。   ——有时候,的鼻鼾和打呵欠都是一样,似会传染的。   骆铃也想睡了。   可是她没到房里去睡。   张小愁本来是要跟她共睡的,可是骆铃却温柔体贴的说:“我睡时也会拳打脚踢,我怕会把小姑娘下床去呢!”所以她宁可枕在桌上打磕睡。   史流芳调侃了一句:“哗塞!跟你宣扬出去,看还有没有人敢了娶你!”   骆铃这次令人意外的没变股,只倦喁喁、惺忪着眼说:“我要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我不管,”史流芳摊摊手说,”我又不是你丈夫!”   “你是我丈夫?”骆铃一副困了九成九分的样子,但嘴里依然可不饶人,“你想得美!   我嫁猪嫁狗嫁给蟑螂都不嫁给你!”   结果刚好有一只蟑螂飞掠过她的手指,骆铃吓得尖叫起来,几没把张氏两老吵醒。   她的手一震,触电也似的,蟑螂飞到牛丽生头上,且一路爬到他的脸上,可是牛丽生依然没有醒。   他睡着了,睡熟了,看来有人在他耳边放鞭炮也吵他不醒。   那只蟑螂爬到他唇上就没有爬上去了——因为给牛丽生鼻子吸出来的气,一吹就吹就屋角去了。   骆铃惊魂未定,犹听到史流芳忍着笑咕哝道:“——又说是要嫁给蟑螂的!新郎可驾到哪!”   这时候,在院子里负手踱步的陈剑谁,忽低唤了一声:“老史。”   史流芳应了一声,匆匆而出,骆铃一副小人得志地笑道:“嘿嘿嘿,半夜给老大叫出去,必有一轮臭骂!”   她真巴望如此。   她希望世上一切对她不好或不够好的人,都会都到报应。   到了院里,夜凉如水,陈剑谁正在观赏两盆盛开的昙花。   史流芳站在他身后,已经好一会了,他并没有骚扰他的老大。   他知道“大肥鸭”在几种情形之下,一定是在思想着重大的问题:其中之一便是赏月观花。还有摇着脚的时候,或者,在举杯喝茶或水的时候……   他也知道“大肥鸭”一定知道他已来到他的后面了。   这么多年来,尽管他用最轻的步伐,他都知道是谁贴近了他背后——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格的地方也不例外。   他已不必再作尝试。   隔了好久,可能是远处有一头狼犬的嚎叫,一吞一吐的,叫得好像断了一条腿似的,比内伤的人呕吐还难听。   就在那头不知是狼还是野狗嗷叫第二度响起时,陈剑谁霍然回身。   他用一只手。   左手。   五指箕张,如啄如钩,扣向史流芳!   “抵抗!”陈剑谁低声疾喝:“招架!”还沉叱道:“反击!”   史流芳吃了一惊,想跳开,但爪子倏忽地攻了进来,要退已不及。他连忙封锁,但对方的手已突破了他的防线。他移动身体想要闪躲,但那一只手如影附身。无论他怎么避,都有几个要害眼看就耍捏在陈剑谁的五只手指里。   乍听陈剑谁疾叱:“还不出腿!”   史流芳如梦初醒,连忙出腿,这一记联撞,曾把一口五十斤重的麻布大沙包眉得断了铁链。也曾在一次与人交手里一膝硬撞断一个比他重一百五十磅苏联拳手的右肘,陈剑谁单凭五只手指,还不敢硬接,只有借势一按反缩了手。   史流芳一旦撑开距离,另一腿前锹急起,陈剑谁翻手拍开,但史流芳的横侧踢也撑了出去   到陈剑谁再以阴阳锁手架开时,史流芳的右腿已旋腰蹴出连环的转踢——可见在刹那之间,史流芳已从近身逼开陈剑谁,出腿的距离已越拉越远了。   陈剑谁格过了转踢,史流芳正在旋身准备回踢之际,陈剑谁忽道:“好了。”   史流芳马上停在原地,不再出腿。   这时那狼(犬)嗷本刚好一歇,这嗷声刚好掩盖刚才两人在瞬息间连风声都不带的交手微响。   陈剑谁问:“你明白了没有?”   史流芳:“我明白了。”   陈剑谁说:“你说说着。”   史流芳道:“老大是教我:对近身搏击的高手,应先把握距离,把敌人撑开,才不致落尽下风。”   “我刚才使的是‘番香子鹰爪功’。”   “你是怕……万一那印度女人突袭我……我会应付不了?”   “刚才你抬膝的时候,我已在你腿上按了一把,要是我的指甲有淬毒,抓出了破口,恐怕你就讨不了好了。”   “这……”史流芳这才发现自己左膝上的裤子已有五个磨平了的痕印,刚好是指头大小,情知“大肥鸭”已留了情,赧然道:“……我会多加注意的了。”   史流芳已许久没跟陈剑谁正式交过手了。   当日,在他武功还未练好的时候,陈剑谁还常常亲自教武或给他们“喂招”,担这几年来,陈剑谁也许认为他们在武术上已各自成家了,便很少再来自出手了。   而今这么一交手,史流芳发现了几件事,都让他心怀戒惕的:   一、看来,自己等几人来到此地,别着只是南洋的一个小小半岛,高人可多着呢,要不然,大肥鸭也不会如临大敌,深夜试招,而且还夤夜授武。   二、陈剑谁刚才把地逼得险象环生、用的只是一只手。   三、自己蒙大肥鸭提醒,好不容易才得以反击,但自已气喘如牛,但老大连气都不多喘一口,跟平时全没两样!   史流芳如此忖思着,不禁悚然自惊:自己看实是太懒惰了!这些日子以来,大肥鸭的事情可比他忙,精神负担也比他重,但练功之勤,还远在他之上!   ——不但自己至少还比骆铃勤力多。   想到这里,心里有点安慰:   ——幸亏还有一个骆铃还比他更懒!   陈剑谁笑问:“你在想什么?”   史流芳怔了怔:“没、没有。”   陈剑谁扬起了一边眉毛:“那就不是没有,而是胡思乱想。”   史流芳有点不好意思:“是……是胡思乱想。”   “你承从是胡思乱想,那就不只胡思乱想了,”陈剑谁带着自信的微笑着,但额上的悬针纹依然不消。“那一定是想了些不可告人的事。”   史流芳这回不只赫然,而是尴尬了。   陈剑雄转而问道:   “刚才你听了张小愁说的事情经过以后,你觉得她说得怎样?”   “张小愁并不老实。”   “哦?”   “她说她用手帕替蔡四幸和他自己抹汗,现在的人,还用手帕的人本就不多,我以为是这地方女子的习性,但后来我发现她抹泪的时候,也是用纸巾……既然是习惯,不可能一朝一夕会改了过来,何况,今晚在老大说那番话之前,谁都不曾想到那张手绢可给人下了药。”   “虽然张小愁很美丽,”陈剑谁用一种讶异中带夸许的眼神看他,“但你还是很清醒的嘛。”   由于陈剑谁一向很少赞人,这回史流芳的口就像牛丽生入睡时的嘴巴一样。   “跟老大久了,”他忙卖巧的说,“多少也学会一些——骑骑,我一向都是见色不动真君子哩!”   “其实见色不动只是闷君子,见色心动不越轨的才是真君子。见到漂亮的女子哪有不动心的?不过动心又不等于是动手动脚,动一动心绝对没有关系,天经地理,合情合理,”陈剑谁最后加上意味深长的一句“只不过心动归心动,不能误了大事。”   然后他若有所思的说:“有些问题,我还得问张小愁,否则那结就解不开了、不过,我不太方便问……我会托人去问的。”   史流芳本想问:什么问题?但见陈剑谁没说,以为不方便问,就不问了。   其实,有些事情,要是你不主动的问,别人也一样不方便主动说起。   至于一件事该不该问?应不应不问?应该由谁来问?如何问?问什么人?这些都得聪明人来作聪明的判断了。   陈剑谁才把空流芳叫了出院子,另外一个一百以为自己的“智慧”最多仅逊于“大肥鸭”半筹的骆铃,便立即“发动”了一次“密谋”。   她“叫醒”牛丽生。   ——牛丽生是叫不醒的。   ——他一旦睡着了,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未必会醒。   只有三件“事情”能使他马上清醒。   一是他母亲的声音。   他一向孝顺。   另外一样是一首歌。   《春天里》。   在飞机上,陈剑谁便是以这首歌,唤醒了熟睡的牛丽生,让他可以一种”黄雀在后”的方式来制伏劫机的凶徒。   骆铃只唱了几句,牛丽生便醒了过来。   他惺惺松松的,一时还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发生了什么事。一见是骆铃唱的歌,以为她又来作弄他,当下一抹下巴的口水,又要倒头大睡。   “哎,煞掣煞掣,你先别睡。”骆铃急忙阻止。   “什么事?”牛丽生没好气。   “你有没有胆子?”骆铃又来“激将”他。   “我的胆子已经睡了。”牛丽生可投兴趣,“就只剩下耳朵没睡。”   “不是睡了,而是怕了,”骆铃恨恨的说:“你果然没胆子今晚跟我去夜探红毛拿督!”   “什么?”牛丽生惊叫起来。   “嘘!”骆铃忙叫他噤声,“不可以让老大知道!”   “嘘——”牛丽生也学着她用一只手指按在唇边,瞪大了一双本来睡了一大半的牛眼,“不让老大知道怎行?!那很危险的呀!”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害怕!”骆铃心里偷笑。她就知道牛丽生一定会帮她的。   “谁说我怕?”   “你的眼神——”   “我眼困而已!”   “你的口气——”   “我可没说我不去。”   “你敢去?”   “我为什么不敢?”   “你——去——?!”   “去就去,我才不怕呢?!”   “去啊!”骆铃高兴而爽气的跳起来,一拍他那熊一般的后肩,”你答应去了!”   “我们……到底去哪里呀!”牛丽生仍是有点迷茫。   “去夜探红毛拿督的虚实啊,”骆铃兴致勃勃的说,”他们想烧死我们,我们就先去捣乱一番再说!”   “老大……他不是说……他会去?”牛丽生仍是不大明白。   “你没听清楚吗?是他去,他自己去!而不是我们大家一起去。”   她十分不平不甘的说:“试想,这么好的事怎可以没有咱们的份!何况,那干衰人想烧死咱们,此仇不报非君子……不,非女子……你要是没服子去,不敢报仇,我自己去便是!”   “还有我。”   只见温文的头伏在肘上,肘子搁在桌面上,他睁开一只右眼说。“听者有份。”骆铃觉得他是在做一个鬼脸。   “你去干什么?”骆铃可没把他瞧在眼里,”文弱书生!”   “你们不让我去,我就告诉你们老大去!”温文有恃无恐的说。   好啊,居然学会威胁本小姐?!骆铃心中冷笑:这也好,让你去了才让你有难受的,就先让你得逞一会又如何?“你去?”她斜睨着温文,似笑非笑的说,“你啊,手无缚鸡之力,碍手碍脚的,只会给人惹麻烦!”骆铃可不知道她这个表情是最美的了。一个清醒的女子在不自觉有些烟视媚行的时候。就算不足以颠倒众生也足以倾倒温文,何况这是个温柔而且幽暗的晚上。温文好不容易才吁出一口气:“不碍事,不碍事,我会照顾自己,也会照顾你……”   “照顾我?”骆铃差点没叫出声来,总算强行忍住了。“谢了,还是多照顾阁下你自己吧!”   “为什么不等陈先生一齐去?”温文是忍不住说,“或者问他一声也好哇!”   “问他和导他去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没得去!”骆铃已志在必行,“你去就去,不去就给你噤声!”   “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第二章 危险!     1、很危险!!   于是,他们(骆铃、温文、牛丽生)便夜探“红毛拿督”。他们沿着那荒草径中的碎石路,迅速地掩近了那座旧式红砖围墙、木板搭成再漆上绿色的院落。   他们三人并盾掠扑,牛丽生在最前面,温文则是在最后。骆铃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后头,但每次回过头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团黑,和黑里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当真是月黑风高,除了院子里的神坛上映来一些微火,就什么光线也没有了——可是,那自神坛映来的红色烛火,就像是凝固的血一样,连七星灯微微摇的光芒,也令人生起幽冥的感觉。大家都觉得:与其有这样的“火”,不如没有“火”。   他们都不期然的想到“黑火”。   ——要是黑火在此际向他们袭击,他们该怎么办?不过,他们自度只要没有给那又酸又臭的水沾过,就算见着了黑火,也不过是普通的火——他们说希望陈剑谁的推测是对的。   “你怕不怕?”络铃转问温文。其实,她心里很有点害怕,所以先发制人,问她认为“最弱的一环”:温文。   温文老实:“不怕就假的。”   骆铃听了正中下怀。她一出来,就觉四周鬼气森森、鬼影幢幢,井设有什么好玩的,早想打退堂鼓了。“你既边怕,我们就先送你回去吧。”   “回去?”温文却不同意,“都已经出来了。”   “你明明是怕的嘛。”骆铃语带怂恿。   “怕也不能拖累你们。”温文大义凛然、视死如归。   骆铃为之气结。   这时,他们已逼近红毛拿督的神坛外的院落了。   牛丽生见他俩毫无惮忌的在谈话,以指擢唇,“嘘”了一声。   骆铃心虚,也跟他“嘘”了一声。   “别嘘!”温文苦着脸说,“再嘘我就挺不住了。”   “什么?”骆铃听不懂。   “我有个坏习伍,从小养成的,”温文苦恼的说,“人家一旦发出嘘嘘声我就想小便。”   “咳!”骆铃没好气。   牛丽生担忧的说。“别响!小心有狗!”   这时候,他们耳际听到了一种声响。   木棍对击的响声。   木棒对击的声音是清而闷的,但除了偶尔对击之声外,就是虎虎的棍风,显示出有人正以棍棒之类的武器比拼著。   “狗?我才不怕。”骆铃听到有人交手的声音,兴致可又来了,“咱们看看去。”   “你不是要回去吗?”温文不识趣的问。   “回你个头!”骆铃觉得这家伙怎么那么烦,“有人打架还不去看看,那还是人来的么?”   牛丽生仍然谨慎地说:“那狗,始终是一个问题。”   然后拿出一个塑胶瓶子,往后身上喷了几下,然后交给骆铃。   骆铃喜形之色,“哦,原来你有把KCL带出来呀。”接了过来,也喷了几下,一时烟雾弥漫。   “狗倒不打紧,小心有蛇。”温文避开,边说:“这种茅草就容易藏着毒蛇。”   骆铃没听在心里,只顾把瓶子速给他:“你也喷一些。”   温文摆手拧头:“这是什么?”   骆铃笑眯眯的说:“KCL啊!”   “KCL是什么东西?”温文充满狐疑。   “KCL就是‘狗失灵’,骆铃一副作育英才似的说,“这是我们社里的老二发明的东西,喷过之后,那些狗便嗅不了你的气味,就算见着了你,也不敢来惹你,还不喷上一些?”   “我才不要。”温文机警的说,“待会见这瓶K什么的又人下了毒,我们眼里什么都是黑的活,往哪儿躲黑火去!”   “你真多此一举!你以为我是张小愁啊?这么容易就给人偷天换日、偷龙转凤不成?”   骆铃觉得温文的话对她而言有点奇耻大辱,“你不喷就算,待会儿给狗交着了得了疯犬症可别怨人!”   活末说完,狗就来了。   而且不只一只。   而是一群。   一群狠犬。   骆铃一见那八九只狼犬,就知道完了。   ——不是她完了。   ——而是温文完了。   ——他才那么一个伶仃的人,怎么够那八头狠犬分而食之?她以八辈子的不情愿来应付这件事;他要出手。逐走这些浪犬。   要不然,难道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朋友给狼犬啃掉不成?可是这种狼犬无疑是最可怕、攻击性最强的一种,它们甚至在攻击前还一声都不响,因为它们根本不需要惊动主人来帮忙。   它们已足以应付任何敌人。   骆铃只觉一个头六个大。   她只希望会有办法对付这样狼犬。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一个奇影。   当真是奇影。   温文见到那些狼狗,就像见到了久违了的家人,蹲下身去,扑上前去,一个人竟与八九只狼狗拥在一起,它们用舌头替他洗脸,他也用舌尖碰它们的鼻头。彼此都熟络得不得了,都呜呜作响、简直象千言万语、旧情绵绵。   乖乖的,温文还好用是向那些狗们“介绍”起她和牛丽生来了,有几头不那么“孤僻”、“暴躁”的狼犬,还向他们摇尾巴,坐下来提着前腿来扒搔扬她的脚,一副像有兼营指压服务似的。有一头特别“热情”的公狗,见到她高兴得那条长舌都快要掉咀里了——骆铃真怀疑温文是怎样“引介”它“认识”她的!她真怀疑温文对她是怎么“介绍”的!   “你——”骆铃惊奇不已,“你跟它们很熟?”   “我跟一切动物都是老朋友,”温文的表情是乐出陶陶,他乡遇故知,“我唯一不熟的是人类,因为他们不让人跟他们熟悉。”   “哦——”骆铃反正是似懂非像,而耳畔又传来棍棒相击和低叱声,她飞快的说,“那你跟你的太太们慢慢聊聊,我先去看看。”   “我跟它们已谈妥了。它们不会去告密的了。”温文也马上站起身来,“我们一块儿去”   终于,他们看见了搏击中的人了。   那是一个老人和一个青年。   他们的棍法使祖出神入化,以致让人看去,他们手上拿的不是根子,而是蛇,活的蛇。   只有活着的蛇才能这样灵动。   那本是硬邦邦的棍子,在他们手上使来,不但是活的,而且还是软的,并且还发了凄厉的尖啸来——那就像他们手里是老虎的尾巴,要不然,怎么从两条棍子上会传来虎啸?一老一少,在庭院里比招。   他们背后是那因为烛火而更显幽阴的神坛,而烛人又因棍风而摇晃着。   三个人见到这种棍法,一时都忘了其他,看得眼也不眨,只怕错过了一招半式。大凡人都对自己所兴趣的东西,总是会这样的,其实就算你少参与这片刻。这世界上的事还是照样运转的,可是你就是舍不得闭一闭眼、放一放手。   他们心思虽一样,心情却不同。   牛丽生觉得兴奋,而且佩服,更带了点震惊。   他真巴不得也跃上场去一较高下。   骆铃妒忌。   她不喜欢看到这样子的场面;凡是别人威风她黯淡的事情她都不喜欢。   而且她也有点分神;她总是觉得有人在拉她的后发。   温文则是羡慕。   他觉得这比任何一部张彻、成龙、洪金宝的武打电影还好看、更过瘾。   就在这时,漫天棍影,陡然尽灭。   一条长蛇,破空飞去,打在白皮铁的屋顶上,再咕噜咕喇的洞斜坡面滚了下来。   那青年一伸手抄住。   他刚才手中已投了棍子。   棍子已被对手砸飞。   对方的根尖正点在他的天灵盖上,不过并没有用力,当然,也不会用力。   ——如果用力的话,他的头早就碎了。   这世界上任例人都有可能一棍子把他打死——只有这人绝对不会,他信得过;反过来说,对方也像他一样信得过他。   这青年正是顾影。   牛丽生的震惊,是因为顾影在受了他一记重捶后,居然在几个小时后就可能动武了,而且还可以使出这般神完气足、神风俊朗、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棍法!   现在他比刚才更震惊。   因为顾影居然还不是那个枯瘦老人的对手!   这时候,犬只逐一嗷叫起来。   骆铃向温文喳喳眼睛,低声说,“你那些畜牲不讲信用。”   “不是,因为刚才棍子滚落白铁屋顶的声响,它们才吠,”温文急忙澄清,”我的朋友一向讲信用,狗是最守信的动物——它们又不是人,怎会不守信!”   “噤声,嘘——”牛丽生把声音压到最低,“很危险!”   他的确感到很有点危险。   ——一个顾影已不易对付了,何况还有那么一武功犹在顾影之上的老头!   骆铃伸了伸舌头,却见温文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怎么了?”   “我都叫它不要‘嘘’了——”温文憋住一口气,“害得我又——”   骆铃几乎笑出声来。   她大小姐想要在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这次总算因自知身入虎穴深明大义的忍住了。   那老头子突然转过了脸,望向这边来。   在黑暗中,他的眼像炸出一种黛鱼的光,这种异光连野兽里也不觉见。   骆铃觉得那眼神就像一只兀鹰。   一只等候死尸的兀鹰。   骆针正想笑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头偏了偏,耳朵也侧了侧。   骆铃诧异,我还没笑啊,难道这家伙的耳朵比狗还灵?这时候,她才真正的意识到;万一给人发现,那的确是相当危险的事。   ——除了这一老一少看来武艺过人外,在那黑沉沉院子内还不知埋伏了多少敌人!而目,这两个人,似乎还不是“寻常的人”、方一他们真的会施邪法……   2、非常危险!!   所幸顾影说话了。   他说话的态度非常尊敬,就像一个徒弟在跟他师父说话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使这路棍法。”   “这是‘六点半棍’。”   “奇怪的是,我不是拆解不了这几根,而是它一棍打来,就像是有十几棍一齐打下来一样,等我接实了,我又觉得我的力量被引走、消灭,而失去抵抗、反击之力。那就好像是:   一个惊雷打下来但给避雷针引入地下去了。”   “这就是了,这可以说,我的一棍并不是一根,也不是我一个人在使这路棍法。”   “我不明白。”   “我这套根法,是结合了神明的力量而施的。我打出个譬喻;为什么很多人认为到一些神庙里祈福、求签,那就会很灵验呢!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明,那么,灵验则是必然的,可是要是没有呢?又或者你是虔诚的信徒,那么灵验在你而言,至少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执迷,不过,要是你也不怎么迷信它呢?   那张签文或者你的祈祷,也果真应验了,那是什么原因呢?”   “请指教。”   “念力?”   “当你相信某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不是孤立的、你运使的力量就不仅是你个人力量而已。当你集中意志力,虔诚的去祈求一件事的时候,你本身就产生出一种静电,或是一种能量,这能量,这能量是不受空间、时间有限的,所以可以未卜先知,或可预测前程,甚至让你如愿以偿。所以祈求时诚心是相当重要的、惟有坚定不移的诚意才可以使念力集中起来,发挥出自己潜在的能量;而念力也无分善恶的;善念聚善力。恶念聚恶力。   同时,你在庙里祈愿,试想在同一地方有多少人曾在那儿虔诚的祈求过?其实,人是可以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但在那儿——不管是蒲团上、神坛前、香炉边——祈愿的念力并没有消散,于是跟你的念力汇合起来,也形成一种不可思议的能量,足以影响世事的运转、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信,自已便发挥出一种念力;就算你不信。也一样会把自己的意志和前人及后人的接合起来——在神前庙里或任何诸如此类的地方,祈祷、求签,之所以会特别灵验,便是因此之故。试想有些人光凭自己的意志力便能拗断铁匙,折落果子,更何况这是聚合了古往今来多少信徒的意志力,自然可以运生出巨力了。”   “我明白了。可是……这跟棍法有什么关系?”   “我这棍法是在神坛前参透的。、你知道古人为何在道观寺庙里习武,为何能特别易有所成?例如少林、武当……”   “因为他们善加利用了那一股念力……”   “对,把许多人散布在那儿的念力集中起来,加上在道观庙宇特别能使人专心一致,故更易有所成。而且,一般的招式只练来打击敌人、伤害对方,那只是伤人或杀人的武功,那种武功练得再高,也不过是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毁灭掉。可是,如果你练的是活人的招法那就不一样了。那就会毫无限制,一个人使了千人的棍法……象刚才,我提早引发了你的力量,让你根本失去了伤害他人的能力,而且同时也治了你的伤。……你现在感觉到怎样?”   “……难怪,我本来还晕晕沉沉的,现在好多了!我现在才明白……”   “明白什么?”   “明白爸爸您为何要在今晚半夜也把我揪出来习武过招了!”   “我正是要医治你,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然为武力所伤,最好的治法,便是用武力化解。不过,这武力是祥和的武力,止戈为武的武力。”   “谢谢爸爸。”   原来这老人是顾影的父亲!   “你的棍法,凌厉有力,变化多端,力道沉猛,但有两大缺点。”   顾影眼睛发着亮。谁都知道他像一张吸墨纸一般的吸收看咀嚼着他父亲的话。   “第一,你太急功求胜。”顾步说,“一个人愈年轻愈以为快就是一切。但等到经验多了、年岁大了,才会明白急也没用,快不是赢,有时候,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喜若悲,大盈若虚。   你要明白这道理,才能使出以弱胜强,以退为进,以柔制刚,以最少的力量击败最强大的敌人的武功。”   “是。”顾影的语音里充满了敬意,但也流露了沮丧,“还有一点呢?”   “另一点就是你太易分心。”顾影拄着杖。既像一座扬小的雕像,也像一棵烧焦了但仍兀然生存着的神木,“你又想搞文学。   又要写诗,又去推广文化运动,就连习武,一会儿练‘跆桑’、‘空手’,一阵子去练马来功夫、印度拳,这段日子还自创‘刚击道’,武功的底子尚未扎实,就来教人武艺了,吓,这未免……”   “可是,在这里,如果我们人人都不推广自己的传统文化,我们就得被其他的文化所淹没了呀,那时候,可算是数典忘祖了。要是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化和传统,那么这民族也不可能存在……”顾影似有点受屈,”爸,这你是知道,就连教武,我也是本着这个目标去提倡的。我们这一代子弟,总不能个个都是病夫啊。一个民族要强,不但意志力要强,体魄也要强。不然……”   “我知道。印尼的华人就是个好例子,他们在政治上没有地位,教育课程上也没有中文,说的是印尼话,逐渐就看不懂华文了。其实,他们已跟印尼人已没有多大的分别。谁都知道,消灭一个种族的文化无异于消灭了那一个种族。相比之下,这儿已经是较温和、而且能互相尊重的了。我们既不应身在福中不知福,当然,也要为所当为。”顾步带了点咽叹的说,”我说你分心,也不只是指这些原则性的事,就如你一面来在事业上有建树,一面又思慕那个张小姐,要不然,现在也不会惹人误会招人非议了……就算是现在,你因为有客人来了,也不能集中心神,所以才会给我击个正着。如果我是你的仇人,那一棍……哼!”   “是。”顾影垂下了头。   在暗望的温文,听到了这句话。吓了老大的一跳。   三个人一齐听到了顾步说的话,却只有温文吃了一惊。   牛丽生不惊。   因为他听不懂。   他不是个很聪明的人。   ——一个不很聪明的人最容易发生的想法是:他会以为别人比他笨。   一个如果常以为别人笨,他自己就一定是个笨人。   笨人看来有点可笑,但人笨其实是悲剧大于喜剧的。   因为笨已是一种残废,而且还无药可医、样样吃亏。   骆铃也没吃惊。   因为她自负。   牛丽生虽较没感觉出顾步的话有危机,但至少还可以从那番话对练武的见解里体悟出一些对他一生都有用的东西来。   骆铃则无所用心。   所以她并没好好的去听。   ——一个人要是没好好的去听别人的话,那么,就等于没好好的去看一部戏、读一部书、写一篇文章一样,看到的都是浮光掠影,摸不着门道、触不着要害的。   骆铃就是这样。   只有温文听着了些“意思”。   ——难道顾步发现他们?不可能。   ——要是真的发现了,又为何不直接叫破呢?所以温文只吃了一小惊,之后他也没去想这件事、这些话了。   因为这时候,顾步已对他的儿子说:“你今天已够累的了。   头部受了震荡,今晚就早点睡,不要看书了吧。你凝在耳上的瘀血已被我引发、打散了,过两天就会完全没事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锁上了神坛的折门,和他的儿子边走边说的离开了院子。   然后,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微微的星光。   顾氏父子走了。   两人各柱着棍子,走到院前,各自分手:一个往木反搂上的梯子蹬蹬蹬的走了上,一个则点着棍头卜卜卜的往红砖屋那儿走去。   院子里已没有人。   院子外只剩下了他们。   温文、骆铃、牛丽生。   “现在怎样呀?”牛丽生低声问。   “不如我们走咯。”温文建议。   “走?”骆铃果然反对,“辛辛苦苦来到这儿就走?”   于是他们爬下了围墙,进入了院子。   “我们现在有两条路,”骆铃很喜欢现在她的“身份”,这让她觉得自己是”领袖”,正带着两个“部属”出来见识,“一是直接挖出顾影,给他点教训;一是先去神坛着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文忙道:“先去神坛拜拜神吧。”   牛丽生没有意见。但他也不认为半夜三更摸到人象房里把人从被窝里揪了来揍一顿是件正确的事。   于是他们就往神坛潜去。   就在这时候,骆铃忽然觉得后头有些暖意,就像有人贴近她背部呼吸一般。她猛然返身,却是人影都没半个。   这偌大的庄院里,仿佛连黑夜都熟睡了,黑得沉甸甸的,就只有神坛里还留有令人心寒的灯色。   那是红色的电烛火和七星灯的微火。   神坛里繁影绰绰,两阴森森,一座座泥塑的土雕的神像好像是戏台上的角色一般,但那道上敬玻璃的折板门是镇上了的。   牛丽生和骆铃都开不了那道门。   温文却能。   他开锁好像解开自己鞋带一般方便。   “倒没想到,”这回连骆铃也忍不住说,”原来你还有三两度散手的哦。”   温文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在这幽暗的灯光下看骆铃,反而使她的骄气柔和了下来,在这样的灯光像一个慕恋已久的情人那么美,而且令人怦然心动。   他只有搔搔头,好掩饰他的发窘。   “没什么啦,也就这三两度了,”   因为灯光又红又暗,骆铃自然没看见他一搔头就掉落一些头皮屑,也没发现他的脸红。   一个男子会对一个女孩子脸红,它的意义跟女孩子对男孩子脸红也差不了多少。   ——懂得开锁居然也是一种艳福。   温文现在开始明白:所谓专业就是多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而要活得好就得要有一两件事做得无人可以替代的。   为了这点,他觉得自己该再学好几件事。   可是这念头还未牢固,他几乎已给怨死。   给骆铃“怨死”。   ——因为骆铃已后悔为何要进入这地方。   她日后还一直埋怨:温文为何开启那道门!   骆铃走进去之后,便负着手,参观神坛。   牛丽生却站直知子,毕恭毕敬的双掌合十,拜了拜。   驼铃不屑地说:“埋,是林你都拜、如果连这种神都灵验的,我就——”   忽然,她觉得朋前有几点光亮的东西,动了一动。   她以为自己眼花,定睛看时,发现那是一束炉里的香。香已点燃,一点点金红的火,像黑暗中的金花一样,一丛一蓬的生长在那里。   香味很香。   这本来都是正常的事物。   ——庙里有香,那是自然而顺理成章的,就像信封里有信,笔筒里有笔,海里有鱼,书里有字一般合情合理。   只不过,就在刚才那骆铃转身的一瞬间,她仿佛觉得,那些香——也就是那一簇金红色的火光——动了一动。就像是那几十支香,一起在侧边走了一步似的。   这种情景之突兀,就好像是一棵树突然自行走了一步似的。   骆铃以为自己眼花。   她遂而望定那一丛香。   那丛香果然不动了,只一闪一闪闪亮着金红。   ——果然是眼花。   她这才放下心来,却忽然看见了自己!   3、越来越危险!!   这里没有镜子!   骆铃不明白为什么会看见了自己!   原来在众多的神像里,其中一尊,竟跟自己一模一样!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定睛再看,发现那只是供奉着一个披头散发,类似印度怫经里一种漫游三界、发若游丝的女神,身裹上还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蛇!   她这才喘了口气,低低的“呸”了一声,遂又发现在这印度女神劳,又有另一尊脸孔。   一张熟悉的脸孔。   陈剑谁。   由于这个人头是那么逼真,骆铃几乎已可以确定她这次决不是眼花。   那人头是那么完整,骆铃几乎以为那是陈剑谁被砍下来了头放上去的。   她吓得完全没了血色,偏在这血红的灯光里她的脸仍红得象血一样。   她毕竟跟陈剑谁久了,闯惯了江湖,在这时候,虽然惊怕,但仍强自困定,低声而且颤声的说:“……你们……有没有看见……?”   温文奇道:“看见什么?”   她恐惧的说:“香会动。”   温文不明所以:“会动?香?”   香好端端的在炉里。   ——连炉都不会动,香怎么会动?“你有没有看见……”骆铃指向神像那儿。连手都颤着,“老……老大的头?”   “老大的头?”温文东张西望,“老大是那一位神明?”   骆铃最憎人蠢。   她见温文那么懵,一气之下,倒是没那么害怕了,自己放眼一看,哪有什么人头!原先那地方,分明摆设着一座泰国神魔的陶俑。   ——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的呀!   骆铃心里,大自的惊疑不定。   牛丽生和温文都没有去理会骆铃。   这跟他们一贯的作风有点不一样。   那是因为在牛丽生和温文心里,都被其他的事物所吸引住了,而且也有一定程度的震异。   温文一走进去,就有一个想法:我一定来这里。然后他走了几步,看到一座济公的泥塑。这泥塑本来是釉彩的,但因为经过许多年代,因而已十分班剥,就像一个老人的脸上长了白斑似的。   原来泥塑也会像人一样、长白斑的。温文正是这样想的时候,忽然觉得,他曾经同样在这地方同一种气氛里想过这句话。   可是他从来没到过这地方——当然,就算来过,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潜入别人家里、偷进神坛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来过,怎么会在记忆中那末熟悉。然后他再走了几步,忽然抓住脑中闪过的一件事;他知道就在那地藏菩萨的神龛旁,有一包藏香,花纸绘着千手观音怫法无边,以大红纸托底,上面有几个乱潦乱划的车,作M字的波状后,然后是一个“温“宇,后再有SWAN几个字母、他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他到过这里,想写几个字,但原子笔出不了墨汁,他便随意涂在那一个香包上——他现在释然了:那一定是个梦。只不过这个梦眼眼前的情景有点过分的相似。   我一定在梦里梦过这情景了。他为了使自己释怀,便走了几步,果然那儿有一座土地神龛。也罢,这并不特别,许多庙宇里都附有土地公的灵位、不过,那黑木雕的土地爷宝像,像极了他的亲人、熟友,经过端详后他才发现,这极似自己的遗像!这使得他伸手往大地林龛的右边一掏,倒有数十包香,他刚要舒一口气,就发现其中有一包香已沾满的灰尘,但这却令他更觉得熟悉。   他用口吹开香灰,再用手抚拭,果尔在香包上出现了已消谈的笔划;“M”、“温”、“SWAN”等字!   这令他震怖起来。如果是梦。却怎么会真的有字?就算是梦,又怎么会梦到这个完全未曾来过的地方?!   他忽然醒起,在幽暗记忆的角落里,他曾经就这样抬头,看到上面悬着一口白灯笼,上面漆着褪色的红字“圣灵宝诞、周星敬贺”等字,而且,好像还会发生一些事……他抱着打碎自己心中迷梦的决心摹然抬头,就看见那一只白脸鬼似的壮羊胎皮灯笼,上面赫然书着:   “圣公宝诞 周星敬贺”。   这时,屋梁上一圈檀香的灰烬刚好掉落,就落在温文的额上。   温文赶忙用手揩去,他记忆中会发生的事。就是香灰在他刚好仰睑的额上!一切都是那么的契合,他怀疑自己是处身于时光隧道里,而这里正发生着以前发生过的事。   可是他明明没来过这个地方呀!   这时候,他就看见骆铃的脸。   那一张略带椭圆型的美脸,还有柔软的身体,就算是一转身也掠起一阵漂亮的英风。   他忽然觉得她很熟悉,他一直只当她是一个从大都会来的女子,就像他对大都会或大都会对他一般,都是不易动真情的。   可是就在这一刻里,他看到她,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红色的柔和。他觉得她织是一个美丽的弱者,跟定时炸弹一样,在还没引爆之前最只是口安祥的钟。他生起了爱上她的感觉。   他甚至记得她的乳蕾是蜂蜜色的,肌肤是蜂乳色的,语音则似是蘸了蜜糖一般的。   他一定跟他有过肌肤之亲,否则,他断不会记得那么清楚。   想到这点,他就对眼前的女子充满了爱念。   “我一定曾经梦见过你。”温文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以一种柔和的声调对她说。   骆铃并未注意他说什么。   她正惊怕中。   因为她继续发现可骇的事。   在她眼前。闪过好一些映象、都是一些零碎但足令她震怖的景象:一个有两只马蹄的人正在疯狂的以樵夫用的斧头来砍掉自己满是伤痕的翅膀、一个妇人正产下了一条蝾螈、他弟弟骆佳的裤子里有一只口有只尖牙和吞吐着一条花蛇的青蛙、她正和温文一丝不挂的喘息着在床上纠缠、有一枯瘦的老人被射杀在一个红色的房间里、有一个寡妇正用舌头去和一块湿砖上的青苔……她完全没有办法停止或避免脑中纷至沓来的想法。这些画面都像是电影院的画面一样,清晰而骤目,但因为在也脑里扬映、跟她的心脉连接在一起,使她就算闭起了眼也无法停止这些画面的跳动。   她退了几步、忽然,脑中的奇怪映象停止了。她“咚”的一声,后跟正踢着了一口大鼓。   声响虽然跟微弱,可是在静夜中听来,份外惊心,把牛丽生和温文吓了一跳。   牛丽生又“嘘”了一声。   温文急道:“别‘嘘’!”   骆铃刚刚才舒了一口气,就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骆……铃……”   她迷迷糊糊的低应了一声,才发现根本没有人叫她。   温文没有叫她。他只憨憨的看着她。   牛丽生也没有。   ——谁在唤她?——一定是错觉?可是那低唤声又起了:“……骆……铃……”语言十分含糊。   低唤声很低。   而且是从低处传来。   骆铃俯身下去看,除了那面大鼓,到处是黑幽幽一片,不过,至少可以辩别得出来,这儿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声音又喊了:“骆铃。”   这回是一点也不含混了,清清晰晰但气若游丝的传来。   骆铃忽然想起那位给花蛇缠身噬食着的印度女神。   然后那声音又叫了一次。   骆铃现在已可以断定那黑忽忽的地下不可能有“东西”叫她——除非能发出她名字叫声的事物要比一只木屐还小。   “骆——铃——”然后“通通”两声。   这次的叫声,给骆铃这着了来源。   骆铃只觉得头皮发炸。   ——因为声音是自鼓里传来的。   ——那口一个酒坛子大小的鼓里,难道还藏了“人”不成?——如果那里面的是“人”,究竟是什么“人”?~——如果那不是“人”,那么,那又是什么“东西”?!   这同一时间,牛丽生也有离奇的际遇。   他原是去着墙上粘的一道符。   他本来只是刚好经过,随意的看一眼。   可是他着了一眼之后,又把眼睛调了回来,看第二眼,然后就一直看下去了。   因为那张符是活的。   那符咒是以朱砂写在黄色油纸上的,下端还盖了个方形古印。   牛丽生看第一眼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感觉,神坛上粘着符录,本来对像下雨天打着伞一般,是正常不过的事、待他看第二眼的时候,总觉好像有什么不同了,可是又分辩不出来。   直到他看到第三眼,突然又觉得跟第二眼不一样了。   这时他可看出来了:第一眼的时候,那方印是在符咒下端的,到了第二眼,方印已倒转过来的上方了,第三眼的时候,方印就盖在符咒中。他总共看了三眼,方印的位也一共变了三次。   牛丽生不禁“嘎”了一声。瞪着一对牛眼,待要细看,发现那符员居然跟他眨了眨眼睛。   符录当然是没有眼睛的。   但这一道符录上有一直线,跟其中一条抛物状似的弦线构成一个眼型的图案,牛丽生就觉得在那个眼型有什么东西在闪了闪,就像一个人跟他眨了眨眼睛一样。   牛丽生看傻了。   他到现在还未懂得害怕。   他更凑近去看个仔细。   这一细看,他发现那张符不但会眨眼睛,还有展笑靥、招招手、打阿欠!   这可把牛丽生看出兴趣来了。   他觉得这道符好可爱。   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他还忍不住用拇、食二指去碰碰这张符,就像是看到一个调皮的小孩子,使用手去拧他的脸蛋一样。   可是他一伸手,符纹就不动了。   他想缩回手指,可是手指已粘在那里了。   他用力抽,连墙都为之微震。   他知道。他的手指像给什么咬住了一般,如果他硬要收回,就得要把整栋墙一起拉倒。   他自度有这个功力。   ——可是,如果这么做,不但院落里的人会知道,只怕全村人都会被惊动了。   他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个时候正是骆铃一惊未停、一惊又起之际。   因为她害怕,退了好几步,结果臂部碰到一样东西。   他惊觉回首。   笼子。   那是一个铁丝箍成的笼子。   借着七星灯的微光,她看见笼里有一张脸。   那是一张五官十分模糊的睑。   这张脸并不十分可怕。   可怕的是他的身子。   ——可怕程度,足令骆铃不知道该用“他”好还是“她”、抑或是“它”字才比较适当。   因为那不是人的身体。   “它”一截一截、一圈一圈的盘在笼子里,高高叠起,叠得有她胁部那么高——那是一条大蟒蛇的身体。   蟒蛇的身子,人的脸!   那是一张痛若的脸。   ——就像一个人给魔法变成一条蛇一般。只藏下头部仍然是一个人,可是因为身体其他器官不能配合,使他张着嘴,呜呜胡胡的说不成活。偶尔却丝丝嘶以的吐着分岔的舌头!   天!这到底是人还是蛇!   天哪!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   天啊天,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骆铃警觉到惊惶和危险的时候,正是牛丽生的手指给那道符录咬住了手指之际——牛丽生也意识到眼前已入险境。   这时候,温文也清醒过来了。   那是因为他随意拿起桌上的一本书。   一本万年历也似的线装书。   他随意的翻开其中一页。   然后他怔住了。   那一页正描绘着:二男一女,正进入了一个神坛,三人脸上,都露出惊煌之色!   ——这二男一女,岂不正是他们自己?!   温文这才意识到:他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会对骆铃萌生情愫的!   那道理就像是一个人不可能在别人用刀割着他的肉之际会睡着了一样!   这地方太不寻常了。   ——留在这里,的确是越来越危险了!   4、越来越非常更加危险   骆铃骇然道:“太可怕了。”   牛丽生说。“要小心。”   温文道:”不如我们走咯!”   “既然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如是说,“何不多坐一会?”声音从神坛上传来的。   三人一起抬头,却见不知从何时起,那神坛上已多了一个人。   那人盘膝而坐,正是那枯瘦老人。   顾影的父亲:顾步。   三人大骇。   牛丽生仍然拔不出那两只手指。   他愈用力,那“符录”就“吸”得愈紧。   那老人的脸容在红烛芒映照里就象浸在血光中。淡淡地道:“如果你还想要有十只手指,就跟它说一声:大宝,乖!大宝一向不喜欢人碰它的。”   牛丽生只觉无稽,暗自使力,不料那道符现在可不只是“吸吮”了,而是”咬”住了他。   牛丽生感觉到的手指快要断了。   ——必要时,他只好把整栋墙都拉塌算了。   可是他一旦运劲才知道,自己的力量会给那栋看着并不厚的墙吸去了,就像泼水在沙漠上,吸得涓滴不留。   看来那不只是一面墙。   而是整块大地。   ——再孔武有力的人,也没有办法去掀翻整块大地。   那老人漠然的说:“你不要你的手指了么?快说一声:大宝,乖!”   牛丽生心里还觉荒唐,但心里已不禁照样说了一句:“大宝,乖!”忽然,那”嘴巴”   不见了,“尖齿”也消失了,他的指尖仍抵在墙上,墙上留有一道纸符,如此而已。   “好了,现在我要请教你们,”顾步干咳了一声,说:“这儿是我私家的地方,神坛更是我供奉神明的重地,我跟三位素昧平生,夜闯禁地,所为何事?”   三人都目知理亏。   可是三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温文垂首说:“对不起,我们借了。我们现在就走,不好意思,再见,拜拜。”   牛丽生则硬硬邦邦的道,“你要怎样?”   骆铃叉起了腰,用一种仿佛似是对方既欠了她的债而又胆敢追求她的姿态说,“你这儿妖里妖气的,一定不是好地方,你有这样古里古怪的儿子,也一定不是好东西!我来问你这鼓里为啥要藏着人?这人为啥给你变……害成一条蛇?!你这个妖道,还不快快告诉本姑娘你曾于过什么恶事?!”   然后她又说:“这儿的神像全是面目狰狞、准不是什么正神!你施的准是妖法,姓顾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步端坐在神台上。   原先骆铃那一番话,他还是静静的听着,浸在鲜血一般的红烛光里,他的脸色如何,也看不出来,人人的五官,都只剩下红黑二色,既可怕亦柔和、至少,顾步原来还带若点微笑的,尽管他的微笑是那么的孤僻,还带了点不屑。   直至他听到骆铃说到后来,竟辱及了他所供拜神明的时候,就算是浸在单调的灯包下也可以觉察得到他的不悦。   “哦,这么说来,你们就是那几个刚来此地的游客了?”   骆铃因为害怕,所以恶人先告状。她在香港久了,土生土长,虽然也到过外国留学,所以更有过比较:在香港社会不恶是不行的。你有理,若不恶,纵理直也气不壮、要是无理,更不恶也不行,只要够恶,理曲也可以气壮。反正不管有理无理、有礼无礼,一定先要气壮、要气壮,得够恶、如果别人对你凶,你便得对他更凶,软弱是无法生存的。骆铃人虽有傲气、骄气,但人倒是挺好的,因为不想真的伤人,反而不够人恶,吃了暗亏,所以,现在她“学乖了”,每遇人恶时,她就重恶,如果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更自较而然的要‘大声夹恶”,以壮声威。   她一上来就失了风,而且给吓得乱了神志,所以现在就只一味凶悍:“是游客又怎样!   这里的警方和黑社会,我们有的是熟人!坦白告诉你,我们既是‘皇牌’,也有‘黑底’!   你少惹我们!”   “有这么利害?”老人伸直了腿,负手自神台上步下来,“那么,是你们打伤犬子的了。”   牛丽生说:“我们刚才没打伤你的狗。”   温文忙道:“他是说他的儿子。”   牛丽生说:“哦,你的狗仔是我打的。”   老人冷哼一声,用一双霍霍有神的眼打量着他,就想利刀在钻石上来回打磨着一般:   “你练的是‘老牛轰拳’?”   牛丽生奇道:“咦?你怎知道?我这套拳法已失传了很久了世上可没几个练成呢?”   “世上?这世界大得很呢!”老人豁然反问,“岂止于‘老牛轰拳’!青牛步法你会不会?黄牛阵法你懂不懂?泥牛掌法你知不知道?野牛肘你学过没有?犀牛功你听过没有?耕牛漫步你有没有练过?癫牛掌法呢?春牛试者呢?小牛刀法呢?疯牛怒斧呢?还有狂牛戟、一牛剑呢?你练得成的有几样?千方可别小觑了天下高手了!”   牛丽生给这个疯子老一连串问得口瞪目呆。老人所说的武功,有的他听过没学过,有的他学过却练不成,也有的他连听都没听过。   骆铃见牛丽生一上阵就给人问得哑口无言,有心替他出一口气:”你少来唬人。你们干的是什么勾当,本小姐可清楚得很。”   “哦,”老人顿生兴趣,”是什么勾当,你倒说说看。”   “你杀人放火,”骆铃百无禁忌的说:”放的是黑火!”   顾老头儿静了下来,然后一转身,点燃了神坛前的两根蜡烛。   烛火把映照着他的瘦子的身躯,投射到墙上,成为巨硕而晃动的影子。   那巨影就像跃击搏杀者的战神一样。   顾老头的声音变了。   变得很严峻、凌厉。   “好,你们跟我走。”他说。   ”去哪里?”温文问。   “警察局。”顾步说,“你们夜闯私家重地,图谋不轨,到警局再说。”   骆铃说,“我为什么要跟你去?”   老头子拿了根鼓捶在手上把玩着,冷笑道:“你刚才不是说跟警方的人挺熟的吗?”   “熟是熟……”骆铃耍赖,“我们又没抢没偷的,为什么要去?”   “不去也行,”老头子再退一步,“你骂敌的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们半夜闯进来,我也可以当没看到,反正也没损失什么。不过,你在神前骂过的话,我可以算数但神灵可不能给你亵渎了:你得要诚心上香,三跪九叩,奠茶求恕,我才能放人!”   “什么?放屁!”骆铃几没尖叫起来,“要我三跪九叩,你以为真的有神啊?”   “没有神?你给鬼缠着的时候谁救你!”老头子也光火了,他决定寸步不让,“好,也让你长长见识。你们要是不束手就缚,我可要倚老抓人了!”   骆铃一听,要动手?这可乐了。“你要抓我们?还是小心走路,省得卖老不成摔坏了老骨头吧。”   老头子眼色一冷:“这位小姑娘的嘴好刁。”   骆铃巴不得来一场武斗把刚才的恐怖记忆挥去抹掉,“我的手更刁。”   “贵姓?”   “本小姐姓骆。”   “骆小姐,”老头子的脸映着烛光,像镀了一层金一般,“我现在要你马上跪拜神明,祈求神灵原谅你不知天高地厚,出言无状,否则,你就要负起一切责任。”   “我为什么要跪、要拜的?”骆铃蛮强地道,“我要负什么责任?”   “那你就别见怪了。”老头子森冷地说、那烛火只增添他的幽森,不见得能增他生命里的热力。   ”你要干什么?”骆铃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打你耳光,”老头儿说,“代神明掌你的嘴巴。”   “什么!”骆铃叫了起来,“你自己有本事就过来打,别装神弄鬼的!本小姐一向不怕人动手,只怕人不出手。”   “好。”老头子一字一句地道,“这句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老头子左手拿着鼓捶,冷着脸,向骆铃走来。   牛丽生和温文不禁都为骆铃但心了起来。   牛丽生就拙于言辞,骆铃在”不平社”的位份又比他高,他明知骆铃所作所为,好像有点不对,而且也有点不对劲,但他也不如何去阻止她是好。   就这么几句话下来,骆铃已把老头儿激怒了。   动武已在所难免。   温文则不是这种心情。   经过刚才那如真如幻的一幕,他对骆铃竟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所以当骆铃向顾步狡辩之际,他只是在想:怎么一个女子竟可如此咄咄逼人、蛮横无理?自己日后如何跟她长相厮守?这样想着的时候,竟似把骆铃当成是他的老伴了。   也就是那么一阵幻想,骆铃已跟顾步语言上冲突了起来。   眼看顾老头儿要动手了,牛丽生和温文连忙站到骆铃身前,要护着她。   顾老头子见此情状,忽发出一声森冷的笑:“哦?三个年轻人,对付我一个糟老头子?”   牛丽生一听就泄了气,让开半步。   温文正想劝说几句,骆铃已推开了他,挺身大声说:“对付你这种妖物,才用不着三个!你年纪大了,但我是女的,我来对你,这可公平了吧——”   话未说完,“啪”的一响。   骆铃已吃了一记耳光。   老头子出手是那么快,就像一条毒蛇一般叮了对方一口,立即又回复原状。   快得牛丽生和温文都不及出手阻拦。   骆铃也不及闪躲。   然后顾老头子这样说:“我已打了。现在,你们要自己去警局,还是要我绑你们去?”   骆铃的颊上出现了五道瘀纹——那原来可能是赭色的,但因在红色的灯光映照着,所以成了灰色——她认为是奇耻大辱。   ——虽然这“奇耻大辱”是因“自取其辱”,但一个在怒忿中的女子又怎会理会这些什么前因后果?她立即还击。   ——连她的父母,也不曾这样掌掴过她,这叫她怎下得了这口气!   人为了一口气,是什么都干得了来的。   骆铃一动手,温文和牛丽生也只好动手;因为就算没有那一巴掌,也谁都可以看得出来,骆铃不会是这枯瘦老头的对手。   这一个事实,大概除了骆铃自己看不出来之外,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了。   牛丽生是扑向顾步。   他想跟他较量较量。   ——以武会友,本来就是他最大的职志。   温文则是要上前拖住骆铃。   他要把她拉开。   他觉得那老头儿危险得就像一只将被引爆的黄色炸药。   何况三个人去围攻一个老头子的事,在场的三人——就算是一向撒赖的骆铃——也都不肯干的。   只不过,当他们三人一齐有所动作的时候,乍眼看去,是不是像极了三人都向着一个老头子出手?连顾步也这样认为。   所以他马上反击。   一张符,突然贴问牛丽生。   那墙上的巨影,忽然跑落下来,痛击温文。   如果牛丽生和温文不是因为悬念于骆铃的安危,这局面恐怕要比现在所发生的更糟。   影子毕竟不是人。   有光才有影子。   影子有没有生命。   可是,这值上的巨大影子,竟然“活”了起来,腾身向温文扑击。   温文一面退避,一面骇然。   ——这是怎么回事?!   相比之下,牛丽生要比温文更加惊骇。   牛丽生可以说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人、早年,他在家乡遇上饥荒,连树皮、草根都给嚼光了,有人想起去吃墓围里的死尸、他参与掘尸,忽然失足掉落到一个坑洞里。那至少有一千具以上不知在多少年前被活埋的尸体、可是同伴们并不知道牛丽生已掉下去了,而又急于走避公安人员的搜寻,全都溜光了。公安局的人把那坑洞里的泥土随便地填回去,而牛丽生就被困在坑洞下面,足足三个晚上。   第三天晚上,他没有死,也没有晕过去。他一面用十只手指刨土,一面几乎完全可以听得见那一干个腐烂掉的死尸互相喁喁细语,敢情都是死人的梦呓,而且这些死尸还会磨牙。   有一具尸首,还忽然抱着他,那一张比粪坑还算的嘴,还凄近他的脸上,就差没真的一口咬下来。   当他擦亮口袋里最后第三根火柴的时候,他敢打赌有一男一女形状的尸体正在蠕动着—   —那就像是做爱的作。他还看见有一具烂得像一堆起黛绿泡泡泥泞的尸首上,居然开出一朵鲜艳的花。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有一种藓苔正在他手背上和脖子里滋长,而有色的覃菌要比黑白的霉菌长得死迅疾,他还可以听到那些菌类怒长的声音。他没有再擦亮火柴,因为抗里已没有多少的氧气可用。   他给活埋了三天,在至少一千具给“坑”死了的尸首之间。   可是他没有死。   他还“活”出来之后,连嗅到屎味都觉得是香的。   一直到现在,他还不大可以分辩气味,因为那暗无天日的坑中岁月,已把他的味觉毁坏了、扭曲了。   他有时候闻到香就是臭的、臭就是香的。   一直到今天,他还常常梦到自己死了,跟一大堆死尸睡在一起、有时甚至他在香港的街头上行走,他也觉得那是一大堆行尸走向,都是一些已经死了或即将死去而不自知的人仍本然地活着而已。   就连那时候的感觉,牛丽生也觉得不如这一刻骇怖。   因为那道符。   那道要命的符!   传说古代赶死人要在死尸额上贴一道符,以便镇摄住它们的鬼性——只要那道符仍在额上,那只僵尸便无法作怪。   可是牛丽生当然不是僵尸。   他也还没有死。   ——这才老头儿居然用一面符录来摄制他!   而这道符,是会”咬人”的!   牛丽生正要小心翼翼的人避掉那张符,突然之间,他乍见那张符的朱砂变成一张嘴。   一张血红的口。   口里还有八只锯状的利齿。   利齿间还嘴嚼着一些蜡晒粮的东西,血肉模糊、鲜血淋淋漓。   他定睛一看,才知道是手指。   这是温文的感觉。   也是他做人的原则。   所以他宁愿“指望”牛丽生。   ——这千人中,牛丽生块头最大。不必看他身手,只瞧他的实力,便足可山崩扛山树困扶树究来赶鬼天塌下来也有他先顶住。   不料,牛丽生竟给一张符——一道小小的符录——弄得像一头嘴和尾巴也劲给绑在一起的狗一样。   温文心中已没了指望。   他只好指望自己。   可是,那道巨大的影子,竟似像真人一样,温文闪到东“它”跟到东。温文躲到西“它”跟到西,温文翻身回击“它”   又兜到他的后头、冷里空袭,待温文稳住不动之际,“它”竟“贴”到地上去尽向温文的下盘招呼。   温文这才知道什么叫“如影附身”。   ——“它”不仅是“附”了身,还“上”了身了!   温文甩不掉。   他飞身上桌子,影子就在桌下等他。   他要抢出门去,影子拦在门口。他用打鼓棍搠戳过去,那影子仿佛手里也拿了支鼓棍,倒刺了过来,温文真有点怀疑:那“影子”究竟是个真人,还是根本就是他自己的“影子”。   就在温文给缠个没了之际,骆铃那儿就像一个披上婚纱的新娘子偏遇上一阵大风雨、既无处可躲,更狼狈不堪。   她吃了老头子一记耳光,气得什么都豁出去了,甚至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害怕。   也难怪骆铃会那未愤恨。   ——因为向来连她的父母也不敢大声责喝她一句,而今竟给人打了一记耳刮子,骆铃说什么也吞不下这口恶气。   她要撑刮回那老头子。   她正要动手,忽然眼前已不见了老头子顾步,只有一尊菩萨坐在那儿,冷着黑睑对她笑了笑。   她愣了愣。有人拍拍她的后肩,她霍然转身,一脸煞里带俏,却见老头子正在她的后头,脸上还挂了半个嘲弄的笑容。   她抢步要去揍他,脚下却是一绊,几乎跌个金星直冒。   待定过神来,那头人面蛇身的“怪物”已然溜走。   她到处寻她的”仇人”。却没见着,红灯黄烛里尽是影子绰绰的神像,猛一抬头,“滋”的一响,她的发梢荡着了正点燃的吊塔檀香,几没烧着起来。   骆铃退了两步,“蓬”地又撞着了一物,把她吓了老大的一跳。   原来是她后跟踢着了那面鼓。   那面鼓里发出咒骂的声音来。   骆铃气极了。她拿起个扫帚柄子就来搠那面鼓,忽尔,肩肩膀给人碰了一碰。   她这次连身子都不回,一个侧肘就撞了出去!   “哎也!”一声,骆铃闻得耳熟,转道望去,只见温文给她这一肘打得五官都挤在鼻梁印堂处打起结来。   骆铃吐舌:“对不起——”话未话完,身前一人沙嘎的道:“你肯认了就好。”骆铃乍见顾步又神出鬼没的就在她面前。   骆铃哪肯服输?抢过去又要出手,顾步冷笑:“真不识好歹。”   门外一个声音接道:“爸,不如让我来收拾她。”   骆铃一听,心知不妙。她认得出来,那顾影的声音、一个老王八已难对付,何况还来了个小王八。单凭那小王八的武艺,就能镇住牛丽生,何况还有眼前这个老王八!   骆铃已知道情形越来越凶险。   可是她就是不肯认输。   她就是吞不下这口气!